[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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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40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4
千鈞一發 第一五二章 舟中議
    關心北國軍政的人並不止種師道一個,察覺到金漢起了爭端的勢力也並不止耶律余睹一方。比如平州城內,就存在著密切留意遼南動態的有心人!

    出于集中兵力的考慮,阿骨打並沒有分出女真骨干人馬去督促東遷的燕民,而是采用以燕治燕的辦法,讓燕人官員部勒燕民東遷。阿骨打沒有料錯左企弓等漢兒官員的膽量這些人在無刀無馬的情況下確實不敢造反;但他高估了這些人忍受艱辛的耐力只走了不到一百里路,平素養尊處優的燕人公卿們就受不了了!而這個時候,他們剛好到達平州。

    左企弓與虞仲文、康公弼等商量道︰“若過了這榆關我們可就回不了頭了!關外苦寒,各位不是不知道!而且我們以後至之客民,去到那里必遭本地人排擠歧視,何時是個了期!”

    虞仲文苦笑道︰“我們也不是不知道離開燕土于我們大是不利,但大宋已把我們賣了,大金皇帝又勒令東遷,我們又哪里能夠反抗?”

    左企弓指著平州方向道︰“不如我們便不過去了。”

    虞仲文等驚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左企弓道︰“如今燕京諸州,除了平州以外都已經並入大宋。而這平州之重要,想來我不說各位也都知道大宋朝廷更是望之如甘霖寶貨!若我們能策得張覺也歸宋,使平州成為大宋邊鎮、燕京東藩,那我們于大宋便是功臣,屆時請旨回燕,料來大宋皇帝不會不允,再以計謀籠絡燕京守臣,制約常勝軍,則燕京又是我等之天下!”

    虞仲文康公弼等均喜道︰“不錯!左公之言有理!”

    只有韓拂袖道︰“此謀萬萬不可!”

    左企弓愕道︰“為何不可?”

    韓道︰“燕雲之戰各位又不是沒看明白!大宋絕非可以托付的朝廷!若大宋朝廷有膽量庇護我們,韓此時早在汴梁逍遙了,還哪里會南北播遷,受這無妄之苦?再說張覺之才也不足為大宋捍邊!諸位此謀,以得罪恩仇必報之大金,托身軟弱可欺之大宋,投靠志大才疏之張覺,將來怕沒什麼好下場。”

    左企弓虞仲文等聞言無不變色。其實他們也覺得韓的話未必沒有道理,只是這段路程走下來實在是受不了了。正如人口渴難受,雖然知眼前甘泉有毒也要喝下去何況這甘泉還未必有毒呢!因此大部分人都傾向于左企弓的建議。

    韓見眾議不可扭轉,只好嘆道︰“事已至此,也只有和諸公同進退了。”

    當下由左企弓親自起草,要韓去下書。韓道︰“張覺究竟作何打算我等都不得而知,此次入城,韓的生死成敗都難以預料,若諸公憐我,請駐足一夜,待我先去和妻兒相守一宵,以作永訣。”

    眾人都道應該。誰知道第二日左企弓派人去催韓時,才發現韓竟然攜家逃了!原來韓從一開始就沒有附議左企弓等的意思,只是怕反對得太過激烈會被他們謀害,這才虛與委蛇,表面上說回家訣別,其實是連夜離開大隊逃跑!

    左企弓等聞訊無不破口咒罵,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另外推選人進城下書。

    那邊韓攜帶妻小連夜逃竄,心道︰“眼下局勢,宋人已把我賣了一次,汴梁去不得了。否則大金皇帝一瞪眼,趙家官人還是會把我乖乖獻上。但若回大金,道路又走不通!莫如去投漢部……”轉念又想︰“久聞漢部已是禮儀之邦,而且武力也甚是可觀,只是它畢竟是大金的附庸。若我逃去漢部被金人知曉,下旨來拿,只怕他們也庇護不得我。但現在東、西、北三條路都被塞死,除了去塘沽也沒其它辦法了。”思來想去,終于決定南下︰“先到了塘沽,再想辦法。”

    他曾奔南走北做使者,所以知道渤海沿岸常有走私商船出沒,既然決定了先去塘沽,便望南而來,不久來到海邊,循海岸線而向西南,一路走得十分艱辛。走到第三日上糧絕水斷,舉家哀嚎,甚至連韓也有些後悔了。忽然他兒子大叫道︰“船!船!”

    全家人聞言大喜,都跳了起來,忘記了饑餓疲累,向船帆所在的地方跑去。那果然是一艘走私商船,一些來自平州的走私商人正搬運貨物上甲板,韓一家走近,打听得這船是去塘沽,便拿出些金銀首飾來,希望能搭船跟去。

    那船老大見他來得蹊蹺,還在猶豫,船艙中有人探頭出來,望見韓,跑了出來叫道︰“韓大人!怎麼是你!”

    韓一怔,見眼前這人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那人笑道︰“在下趙觀,韓大人便忘了麼?”

    韓啊了一聲道︰“趙……趙大人!你怎麼在這里!”

    趙觀笑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來,咱們先進艙里談。”瞥眼看見他一家饑腸轆轆,吩咐下人拿些面食款待。

    韓為何認得趙觀?原來韓在北遼時主要負責對外事務,兩次使宋都是他做主使,當初趙觀被俘虜,因為其身份涉及外部勢力,所以韓也成為主審官之一。後來曹廣弼下書要求贖回趙觀,北遼朝廷對這件事的意見分為兩派,韓是極力贊成的人之一。

    這時兩人進了艙,趙觀拿了糕點茶水讓韓先填填肚子,一邊道︰“當初在燕京時,若無韓大人力爭,我這條小命就算保住,只怕也得落得個殘廢。”

    韓忙道︰“那是蕭妃他們不敢不賣折大將軍的面子,與卻無多大關系。”他是受過儒學訓練的人,雖在落難期間,吃相仍十分斯文。

    趙觀道︰“無論如何,韓大人總是為我說了話,免去了我許多皮肉之苦。這份情誼,趙某人永銘于心。只是韓大人不是隨燕民東遷麼?怎麼一個人攜家帶口跑這里來了?”

    韓知道趙觀身份非比尋常,從他被俘後漢部拼著暴露意圖也要把他贖回便可知道,心想︰“這人的官品或不甚高,但多半是能直通漢部高層的人物!左企弓那件事情若是要賣,他正是一個最好的買家!”猶豫片刻後,便把左企弓等人要策反張覺、自己不肯附議的事情一一說了。

    趙觀大驚道︰“竟然有這等事情!此事非同小可!若那左企弓干成了這事,北國又要大起事端了!”

    韓道︰“這個自然。”又問︰“卻不知趙大人來到這里,為的卻又是什麼事情?”

    趙觀笑道︰“韓大人既然連左企弓謀反這等機密要事也跟在下說了,那我也就不隱瞞了。韓大人,其實我這次來,就是準備去找你的。只是你混在東遷燕民中我一時難以聯絡上,沒想到卻在這里遇上。巧了,巧了。”

    韓奇道︰“趙大人要找我?這是為何?”

    趙觀笑道︰“趙觀不是個能作主的人,要找韓大人的,自然是趙觀背後的東家!”

    韓一震道︰“漢部?”

    “自然是漢部。”趙觀道︰“不過更確切點說,是七將軍。韓大人,在燕京的時候,你和七將軍有過私談的,對吧?”

    韓听了趙觀的話心中驚駭︰“那楊應麒身為階下囚,竟然還能傳出消息來!看來他的能耐比我料想的還要大得多!”

    趙觀仿佛看出韓在想什麼,說道︰“其實在燕京時,宗翰將軍把七將軍看管得並不嚴,所以那時候七將軍的指示常能出來。現在就難多了。”

    韓道︰“也看得出宗翰將軍和七將軍交情非比一般。”

    趙觀哈哈笑道︰“什麼非比一般,其實也沒韓大人想的那麼好。不過宗翰將軍不願我們大將軍被無故降罪罷了,所以連帶著對七將軍也就寬容幾分了。”

    韓心頭劇震,心想︰“原來完顏氏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

    趙觀道︰“這等機密,在下本來是不敢胡亂泄漏的,不過七將軍有意要和韓大人交個朋友,所以在下才要和韓大人交一交底。”

    韓听楊應麒要和他“交個朋友”,心頭驚疑不已,一時卻不敢接口,便听趙觀道︰“韓大人,你可知道國主眼下正在中京調兵遣將,準備對我漢部不利麼?”

    韓驚道︰“有這種事?”

    趙觀憤然道︰“我漢部多年來忠勇無雙,不知為大金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國主現在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听信了什麼人的讒言,要來對漢部不利!”

    韓心道︰“要對漢部不利想必不假,至于說是因為听信讒言,只怕沒那麼簡單!”口中卻道︰“是,是。”

    趙觀又道︰“大將軍與國主有君臣之份,漢部與大金有宗屬之情。但國主若無故降罪,我們卻也不能逆來順受!”

    韓道︰“那漢部是要……”

    趙觀道︰“我們自然是要盡量容忍,同時希望都中有人能對國主曉以大義,早日回頭!”

    韓听到這里已有些明白了,試探著問道︰“那國主身邊,可有這樣的義臣在?”

    趙觀嘆道︰“沒有。一些女真貴族艷羨我們遼南的財富,都恨不得縱馬下遼南燒殺搶掠!而國主身邊的那些漢臣更一個兩個都是孬種!一見國主瞪眼就嚇得跪下大叫奴才該死的孬種!我們如何能指望他們!”

    韓問︰“那眼前的事情,卻該如何了?”

    趙觀道︰“眼前這件大事何去何從,非趙觀這等身份所能與聞,但大將軍乃天下英雄,七將軍智計無雙。有他們兩個在,漢部定能安然度過這個難關!”說到這里見韓都忘了吃糕喝茶,忙道︰“看我,光顧著說我們漢部的事情,卻把七將軍的囑托給忘了。”

    韓便問︰“七將軍有什麼囑托?”

    趙觀說道︰“七將軍說,韓大人志趣與我漢部甚近,是個有大志的人物,可惜大宋竟把韓大人給出賣了,甚是令人惋惜。眼下韓大人看來是歸不了宋了,卻不知您是否準備去會寧,還是準備去西京?”

    韓沉吟道︰“會寧如何?西京又如何?”

    趙觀道︰“去會寧,那便是到國主手下做事。之前國主尚未如何看重韓大人,但韓大人若不推卻,七將軍卻能安排安排,飛庫網讓國主知道韓大人的才能。若是去西京,便是到宗翰將軍手下做事。宗翰將軍雖不是國主親子,但身為大金國相,位高權重,韓大人到了宗翰將軍那里,想來也可做一番事業。”

    韓听到這里已經完全明白過來,知道漢部是要“栽培”自己在金國內部做大官。只是這事十分危險,一個不小心就得抄家滅門!當下搖頭道︰“韓只是一介書生,惟望耕讀傳家足矣。七將軍的美意,韓心領了。”

    趙觀竟然也不相強,也不失望,只是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只是可惜了韓大人的大才。”

    韓听了這話大感不安,心想自己听了這麼多秘聞,漢部能這樣輕易放過自己?小心翼翼試探著問︰“趙大人,您打算怎麼處置下官?”

    趙觀奇道︰“處置?”

    韓沉吟片刻,心想事已至此,與其打啞謎,不如挑明了︰“韓剛才听了許多不該听的話,如今卻又謝絕了七將軍的盛情,所以……”

    趙觀哈哈笑道︰“韓大人,你把我們漢部看作什麼了?拿著刀逼韓大人就範的蠻人?還是售恩圖報的小人?好,既然韓大人挑明了,那我們也就挑明了說吧。七將軍的意思,並不是要韓大人去干臥底之類的危險事宜,只是希望大金朝廷內部,多一個親漢部的要員而已。若韓大人願意與我們交個朋友,那麼在適當的時候,說兩句對漢部有利些的話便可卻不是要韓大人為我們刺探軍情機密。除此之外,韓大人便與大金其他漢兒官員沒有兩樣。如果哪天韓大人不樂與我漢部為友,那我們便好合好散,漢部絕不相強,更不會脅迫。”頓了頓又道︰“會寧上下和我們漢部沒有牽連的官員幾乎一個也沒有,所以韓大人不用擔心與我們交往會有危險。再說韓大人又沒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里,只要奉公守法,也不用怕被人要挾。七將軍的意思,就是這麼簡單,所以趙觀一開始才會說是要和韓大人做朋友,而非其他。當然,韓大人若是有意避嫌,那我們也很理解。”

    韓左思右想,覺得自己的確沒有把柄落在漢部手里,心中舒坦了許多,說道︰“然則眼前之事……”

    趙觀問︰“韓大人是說左企弓的事情麼?”

    韓道︰“是。”

    趙觀道︰“這事只怕瞞不住,我回塘沽後便發書告知津門,讓津門諸公籌謀處理。”

    韓道︰“左企弓此際想必已經入城,但我料張覺無論反與不反,都要猶豫數日。再加上籌謀準備,又要遷延些許時候。由津門輾轉傳出消息,想來是來得及的。不過若由韓某人把消息直接傳到大金皇帝處,或許作用更大。”

    趙觀問道︰“作用?”

    韓道︰“張覺若反,國主必然會密切留意,漢部目前所受的壓力就小了許多。張覺控制的平州是榆關所在,大宋得燕京而不得榆關,燕京有等于無若得榆關,形勢便大大不同。我想國主非重視不可。”

    趙觀听了韓這句話,不奇怪他的見解,而關注他的立場,過了一會問道︰“韓大人,听你說這幾句話,卻是為我漢部著想。”

    韓笑了笑道︰“我與七將軍本來就是朋友,也希望完顏部與漢部能和平相處,這樣北國便少了許多殺戮,天下便多了幾分安寧。”

    趙觀大喜道︰“韓大人說得好!七將軍也常說︰但望我輩有令天下太平之能耐!卻不是和韓大人剛才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麼?”

    韓听了這句“但望我輩有令天下太平之能耐”心中大震,忖道︰“漢部之志,果然不小。只是不知器量究竟如何?待我且觀望觀望。”便道︰“平州之事,宜速不宜遲,我想便去國主處告知,只是我孤身一人,只怕去不了中京。”

    趙觀道︰“這個不難,趙觀可令人暗中護送。”頓了頓道︰“不過七將軍曾說,韓大人與國主關系較疏,與宗翰將軍關系較近,若有事情,與其直接奔國主,不如先行奔國相。不知這事是否也能如此行?”

    韓沉吟半晌道︰“七將軍所言甚是!只是從這里到宗翰將軍駐軍所在隔著一個燕京城,只怕繞不過去。”

    趙觀笑道︰“這個不難!從這里到居庸關本來就有一條走私商路在,這條路大隊人馬雖沒法走,但幾個人過去還是沒問題的。韓大人休息休息,便可上路。至于韓大人的家屬,待時勢緩下來,趙觀再安排去與韓大人團聚。若宗翰將軍問起,便說途中失散。韓大人以為如何?”

    韓點頭稱善。

    當下韓扮成商人,在兩個扮作商旅護衛的漢部精兵的護送下,穿過新倉、香河、懷柔、昌平,從小路偷過關隘,來到宗翰駐軍所在的歸化州,一路竟順利得出奇。

    宗翰听說韓來,心知有異,親自召見,韓將左企弓等意圖謀反的事情說了,宗翰驚道︰“這些反復無常的小人!竟在這節骨眼上鬧事!”

    韓道︰“左企弓作如此打算,只是不知張覺如何反應。這一路來韓還未听說張覺已反,不知國相可曾得到消息。”

    宗翰道︰“沒有。”頓了頓道︰“你馬上持我信物前往中京,把事情原委稟告皇上,讓皇上有個準備。張覺他不反最好,張覺若反,哼!那我們便再打一次硬仗!”

    便派一隊親衛護送他走關外道路前往中京。臨走前韓向宗翰乞求道︰“此次為怕被左企弓等人謀害,倉惶逃離東遷大隊,途中妻兒老小都失散了。若他們找到國相這里,還請國相收留安置。”

    宗翰揮手道︰“我會派人去尋訪他們。你放心去吧。”

    韓持了宗翰的文書信物,一路兼程,取道北安州,到大定府時阿骨打的大軍已經南下。他又連夜馳入東京道,見到阿骨打的時候,遼口已成為一片火海。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7
一百五十三~一百六十一 暫缺文字檔

千鈞一發 第一六二章 講演
    津門,四岳殿,數百元部民魚貫而入。

    這一年,安塔海虛歲十八。本來,以他的資歷年齡是沒資格參加元部民會議的,但他畢竟身份特殊,是漢部內部一派勢力代表。為安撫宗雄系入漢部的原女真人馬,必須在元部民代表上給他留一個席位。所以,安塔海雖然身在軍中,但現在坐的卻不是武將席,而是宗親席,這種安排讓這個少年心中略有不滿,他是很希望自己能在武將席上與那些勁卒宿將並列的。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其實沒有相應的戰功來支持自己的這個想法,折彥沖的教誨讓他知道,要讓別人不以宗親來看待自己而以宿將來尊重自己,得看自己今後的努力,于是心氣也就平了。

    前兩天的元部民會議,表決了許多事情,比如通過讓李階出任最高法官團的次席法官等等。這些決議就長遠而言當然也是極為重要的,但在當前局勢的脅迫下,大部分人都把眼光放在今天將要商討的問題上︰是否作為金國的先鋒伐宋!

    站在安塔海的立場上,他是不希望漢部與完顏部起齷齪的。雖然宗干搶了他後母一事讓他引以為恥,但那並不足以完全撕裂他對會寧的親切感,也不足以讓他完全告別完顏這個姓氏!他安塔海,畢竟也是完顏氏的子孫!那個有些遙遠的大宋,雖然是姑父他們的故國,但與完顏部相比終究顯得太過疏遠,而且從各種情報看來,大宋皇朝的君主既昏庸又無能,境內民不聊生,邊疆士不能戰,這樣一個國家,維護它做什麼!

    他無法想象自己會為了維護大宋而去對抗會寧!這和上次二叔公阿骨打的“南巡”不同!二叔公的南巡,為的是覆滅漢部。既然當初宗雄一脈的人馬己經選擇投靠折彥沖,那在這種族內斗爭中被迫舉刀自防也不為過完顏氏歷史上的族內殘殺也不是第一砍了,所以安塔海在阿骨打南巡期間,對自己擔任津門的部分防務也沒有太多的顧慮與抵觸。但抵制伐宋之議就完全不一樣了!為了和自己不相干的宋朝而去惹怒四叔公(吳乞買),那算個什麼事兒?

    安塔海覺得很荒謬!他得到消息後直接跑去見折彥沖,中途卻被完顏虎攔住了,完顏虎對他說︰“這事你姑父現在也不能決斷呢,所以才要召集眾人商議。現在他正煩惱著呢,你別在這節骨眼上去給他添煩惱了。”又道︰“听說二叔他們是主張抵制伐宋的,他們既然這樣說,想必有他的道理在。你若有什麼疑問,到時候一並在會議上和他們辯去。”

    安塔海並不覺得這件事有爭辯的必要!漢部作為大金的前鋒伐宋,那根本就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何必考慮?何必爭辯?他倒要看看曹廣弼在元部民會議上怎麼說話,他不信曹廣弼能說服他!更不信漢部有多少人會听從這樣荒謬的動議!他甚至還準備了一篇辯詞,準備在曹廣弼說完以後拿來與他辯論!

    不過今天見了四岳殿內的氣勢,他不禁嚇了一跳。要知道漢部此時人口己經過百萬,而眼下殿內這三百多人,除了個別像安塔海這樣因特殊緣故而得以入內的人外,大部分都是獨當一面的雄才,可以說這三百人乃是漢部強者中的強者,精英中的精英。

    比如商圈中林翎他是見過的,這個與七叔關系頗為親密的商人不過比他大幾歲,但那種洞察人心世情的精明卻每每讓安塔海覺得自己什麼話也不說也會被對方看得遁透。又比如暫時還列位于學者席上的李階,這個管寧學舍的山長腦袋里裝著安塔海無法想象的廣博知識,盡管只听過他的幾次課,但己經足以在安塔海心中造成這樣的印象︰這個李階,簡直就是一個無所不知的神人。還有就是軍人席上的眾多戰將,那里面安塔海熟悉的人就更多了,和女真人純靠天生的武勇與戰爭才華相比,漢部軍中的許多戰將往往兼具備理論素養,女真將領對打仗多半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漢部的戰將中則大半能說會打當然,在戰場上這兩種人究竟誰更強得打過了才知道,但在平時訓練的時候,既有戰功又具備理論素養的人卻更容易令軍中晚輩折服。

    場中三百人,安塔海泰半不認識,但這些商人既然能與林翎並列,這些學人既然能與李階同席,而他們所顯露出來的精神與氣勢也大抵相當,則想必這些人都同樣是聰明而博學的人。安塔海並不是沒見過大場面、大人物的小毛孩,可一面對這麼多明顯勝過自己的高人還是不禁有些怯場。他忽然發現自己準備的那篇辯詞根本就不可能用上︰“我能想到的道理,難道這些人會想不透?難道我還能想到比他們更加高明的主意不成?”忽然間他開始對自己的想法產生懷疑,並進而認為曹廣弼的堅持或許是有道理的。但是二將軍的道理究竟是什麼呢?他能夠說服自己麼?

    安塔海很想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曹廣弼登上了四岳典的發言台,整個大殿的環形設計,讓所有列席的人只要傾斜一下身子便能直接面對發言台上的曹廣弼。

    曹廣弼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聲線,他對這種場合並不是很習慣,但很快的他就適應了過來。畢竟他是帶領過千軍萬馬的人,由于自身所達到的境界遠非安塔海所能比,所以面對漢部的三百精英他也毫無怯退眼前這些人,不過是他的屬下、他的戰友,或者他的同僚、他的兄弟而己。

    他開口了,設計這座四岳殿的建築師深得中國傳統建築學的精髓,只要會場足夠安靜,哪怕說話的人只用尋常的音調也能讓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曹廣弼的聲音很宏亮,雖然絕沒有曲藝優伶那樣的悅耳,卻充滿了另一種獨特的魅力。就算省略掉言語的內容,光是這個聲音,便己讓安塔海感到曹廣弼似乎不是在對自己講道理,而是在對自己下命令盡管二將軍的語氣其實十分謙和,但旁人還是不知不覺中被他牽著走,就像在戰場上士兵听從將軍的指揮一樣。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7
千鈞一發 第一六三章 表決
    宣和六年漢部元部民召開的這次會議,從會議的程序到呈現的風貌都顯得很不成熟。不過和歷屆相比,它也顯得有些特殊。以往的會議也不是完全沒有爭議,但大多數時候領導層最後都能取得一個比較一致的意見。當代表折彥沖與楊應麒的意見(此前折彥沖與楊應麒的大部分意見都是一致的)透露出來以後,部民代表群群舉手贊成,全票通過這是元部民代表大會表決的正常情況。

    可是今年的這次會議卻實在“古怪”,領導層居然出現了分歧!作為風向標的折彥沖與楊應麒都沒有作出表態,爭議的代表竟是另外的兩個重量緩人物︰二將軍曹廣弼和六將軍蕭鐵奴!兩位將軍的話當然各有道理,雖然听到最後許多人心里其實己經有了打算,不過還是頻頻關注折彥沖與楊應麒的神色,希望他們能透露出一些言語或者意見來好讓自己跟風。但令他們失望的是折彥沖和楊應麒一個端坐不動,一個低頭沉思,竟然半點傾向也不表露,這讓那些想跟風的代表們好生為難。

    曹廣弼和蕭鐵奴的對話結束以後,主持者讓代表們排隊發言聲明排隊是怕要說話的人太多,誰知道到頭來整個會場一只出頭鳥都沒有。眼見情景尷尬,主持會議的張玄征動了急智,讓各個代表區的代表都推舉一個出來發言。一時間各個區都哄鬧了一會,這才匆匆各自推出一個人說話,除了管寧學舍的李郁較為激昂、明顯支持曹廣弼以外,其他的人個個說得四平八穩,而其中又以趙履民那兩句結束詞最具代表性︰“這件大事,我們認為,從金伐宋也難,扶宋弭兵也難,既兩難,又兩可。但無論如何,只要是大將軍和幾位將軍最後決定了的,我們都支持 ?說得許多人轟然鼓掌。

    看到這場景楊應麒心里忍不住有些失望,心想場面怎麼會搞得這樣形式化?但想想,元部民會議本來就是一個很形式化的東西,現在忽然要大伙兒來發表“真知灼見”,自然很難扭過彎來。來自遼、金的部民都沒有經歷過類似的場面,反倒是宋籍知識分子在有類似的傳統中國自古有廷推、廷議之類的制度,至元、清兩代方廢,所以耳濡目染之下,宋籍知識分子倒也都有當廷抗辯的勇氣與習慣。可惜一個B掌拍不響,沒有人站出來和他們對抗議論,這一箭便如落到了空處,難以持續下去。再說李郁的話也有些虛高了,落不到實處。其實在場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意見和想法,但大多數人都爛在肚子里不肯開口!

    “或許把事情拿到這里來討論,根本就是一個錯誤”楊應麒想︰“還是說我們的這個議事程序有問題?”

    楊應麒深知會議討論中風氣與程序都是相當重要的。風氣是與會者積極參與議論的前提,而程序則是在方法上保證會議結果能達到預期目。楊應麒經歷過少數幾個人或十幾個人進行的論議表決,卻還沒經歷過這樣幾百個人一起議論一件大事的場面,因此對這種情況下什麼樣的程序才是最有效的心里沒底。

    終于,會議到了最後的表決階段。表決的內容是︰如果女真果然要求漢部作為伐宋先鋒,在用盡其它方法都無法讓會寧回心轉意的情況下,是不顧一切抵制,還是退讓屈從、從金伐宋。

    本來楊應麒還希望會有聰明才智之士在會上提出第三個、第四個辦法以供選擇,誰知到頭來一個也沒有!

    “請支持不顧一切抵制伐宋的代表舉手”

    聊聊十數人,其中一半舉起來以後趕緊放下。

    曹廣弼看得呆了,蕭鐵奴則暗暗得意。

    “那請支持退讓屈從、從金伐宋的舉手”

    一個也沒有!

    正用喝水來掩飾自己不安的楊應麒一口嗆了出來一十幾個人支持曹,一個支持蕭的也沒有,那其他人又是什麼意思?

    楊應麒的腦袋一時還沒轉過彎來,但那邊蕭鐵奴卻己經明白過來了︰十幾個對零這個表決的對比並不是說曹廣弼得到的支持比自己高,而是說大多數人看到第一次舉手的那十幾個人的尷尬場景都心虛不願舉手了!楊應麒腦筋一轉也明白了過來,略一沉吟,便命人去找津門商會借他們的投票機來。津門商會議事的場所就在附近,所以投票機很快就找來了,但票籌卻不夠,楊應麒又命人火速去找來幾盒圍棋,用棋子來做票籌。

    那投票機其實就是一個用黑布蓋住的架子,架子上有左中右三個盒子,將手伸進黑布中可以很清楚地摸到三個盒子的投口,既保證投票者不會弄錯,又保證其他人看不見他如何投票這種不記名投票的方法,乃是登州清陽港商會的發明,後來又逐步傳到津門、流求的商會,用以對付一些商議不出結果的事情。

    投票規則說明白以後,三百漢部元部民代表便列隊投票,支持伐宋的投左,不支持伐宋的投右,棄權的投中間,半個多時辰過去票才投完,曹廣弼和蕭鐵奴這時都己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心想棋子多半都會集中在中間那個箱子。

    然而他們錯了。檢票員當眾掀下黑幕,打開盒子之後,大家發現,中間那個箱子里的棋子是最少的,只有寥寥十幾顆。右邊那個箱子棋子也不多,只有幾十顆大部分的棋子,都集中在左邊那個箱子里!棋子的數量是如此懸殊,以至于不用數就知道勝負了。

    不過,出于程序上的需要,檢票員還是老老實實地在那里數,但曹廣弼的一顆心卻己沉了下去。

    在蕭鐵奴方才的那幾句質問之後,他其實己經預感到結局可能不妙,但仍然沒想到會輸得這麼慘。

    “二哥輸了,不僅僅因為他的立場。”楊應麒因眼前的事情若有所悟︰面對一大群人的時候,說理性的長篇大論效果其實不明顯,他們需要的其實是一听就明白的話。那話要簡單、簡單、簡單一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折彥沖終于站了起來,說道︰“大家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件事情該怎麼辦我心里己經有底,大家不用擔心。漢部不會有事的。”

    數百人听見這句話忍不住齊聲歡呼。折彥沖沒說他有什麼計劃,但那不重要。大家需要的,就是這位不敗領袖的保證他們願意相信他的保證!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9
千鈞一發 第一六四章 請辭
    又是在海灘。

    津門有很好的海景,但眼下曹廣弼與楊應麒卻都無心欣賞。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雖然都是公事,卻仍壓得兩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應麒,對不起了。”

    曹廣弼這句話讓楊應麒有些詫異︰“二哥為什麼忽然跟我說對不起?”

    曹廣弼道︰“從金侵宋一事,我也知道你其實是幫著我的,可惜我沒能把事情做好。”

    楊應麒忙道︰“二哥快別這麼說。其實大家都是為漢部著想,只不過各人的想法不同罷了。六哥心目中的漢部與我們心目中的漢部大不相同,但終究都是為了漢部。”

    “我知道。所以我並沒有私下怨懟他的意思。但是……”曹廣弼道︰“但是他的做法,我仍然不能贊同!”

    “但現在元部民會議己經決定了……”

    “听你這麼說,是打算遵從元部民會議的決定了?”

    楊應麒道︰“既然是大家的決定,自然應該遵從。”

    “我不認為那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也許大家當時……”

    “沒有也許!二哥!那己經決定了!”楊應麒道︰“我們不能用自己的臆測作為判斷這個決定的標準。”

    曹廣弼沉吟片刻,點頭道︰“你說的對。”

    楊應麒又道︰“反正我們之前也爭論不出個結果來,現在好容易有個結果,不如便照此遵行吧。決定了的事情不能改變,但方法可以變通啊。也許我們還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法來避免大宋百姓慘遭荼毒。”

    “方法?比如說呢?”

    “這……我還沒想好。”

    曹廣弼笑了︰“如果真有辦法,大概我們早就想到了吧。不過算了,反正事情己經無法改變,而我在這件事情上又出不了什麼力氣……應麒,我這兩天反復考慮,決定辭去在軍中的職務。”

    楊應麒听到這句話嚇了一大跳︰“二哥!那怎麼可以!”

    曹廣弼道︰“如果現在漢部危難當頭,那無論我怎麼不情願也會堅持下去的。不過現在漢部暫時沒什麼事情,我一個人請辭,應該不會造成多大的害處。”

    楊應麒大聲叫道︰“怎麼不會!當然會!當然會!”

    曹廣弼問︰“有什麼害處?”

    楊應麒道︰“總之,很有害處的!”

    曹廣弼沉吟道︰“你是怕老六不受制約?”

    楊應麒躊躇了一會,終于點了點頭。“放心吧。”曹廣弼道︰“大哥武勇非常,有他在一日,老六不會亂來的。再說,還有老五他們呢!”

    “那不同的,不同的。”楊應麒道︰“總之你不能請辭,萬萬不能請辭。”

    曹廣弼道︰“所謂士有道則行,無道則隱。這件事情我己經決定,今天來只是先跟你說一聲,免得你到時慌了手腳,並不是尋你來商量,所以你不用勸我了!”

    楊應麒忍不住道︰“二哥,你這樣做,會不會有好名過甚之嫌!”

    “好名過甚?什麼意思?”

    剛才脫口說出“好名過甚”四字,楊應麒己有些後悔。但既然己經說了,便干脆說個徹底︰“你愛惜自己的名聲,以至于致漢部利益于不顧,這不是好名過甚是什麼!”

    “好名過甚……嘿!”曹廣弼道︰“你為什麼不直接說我沽名釣譽!”

    楊應麒忙道︰“二哥,我沒那意思。”

    “就有那意思,也無妨。”曹廣弼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沽名釣譽!何況別人!不過就算是沽名釣譽,我也認了。因為我不這樣做的話,怕將來良心會不安。引胡入塞,引胡入塞啊!應麒,你看看中唐,看看西晉!哪一次胡人入關不是千里肆虐、萬民荼毒的?死的那些可不是螻蟻,而是人啊!而且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漢人一是我們的同胞!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罹禍己是不忍,何況親自帶胡人去殺害他們。”

    楊應麒道︰“可是我們不這樣做,女真就有借口殺入遼南……”

    “這我知道!”曹廣弼說︰“所以我不打算爭了。”

    “但是你要辭去在漢部的職務?”

    “是。”

    “可是二哥,”楊應麒說︰“這次如果真的從金伐宋,將領也一定不會派你去的。我們可以讓六哥去,而你則繼續坐鎮遼口,保護漢部。”

    曹廣弼搖頭道︰“那我也不能在這件大事上什麼也不做啊!而且你說的事情,有老三、老五在就可以辦到。”

    “那二哥你想做什麼?”

    曹廣弼沉吟半晌,說道︰“我想回大宋。”

    “什麼!”楊應麒驚得嘴巴合不攏︰“回大宋!二哥回大宋做什麼?”

    “幫大宋守燕山,守黃河。”曹廣弼道︰“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力量不算什麼,不過盡點心,盡點力,夜里睡覺時也好過些。”

    楊應麒高聲道︰“戰事若起,雙方就是敵國!我怕二哥你一入宋境就得被人提起來!”

    曹廣弼道︰“那自然也有可能。不過如果處理得好的話,興許也不會。”

    楊應麒道︰“好,要保住二哥的性命,諒來還辦得到,可是二哥,你認為你去了真的有用麼?趙家官人和汴粱朝廷上那幫昏鳥,會听的你話?會放心讓你帶兵抗敵?”

    “應該不會,可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曹廣弼道︰“有些事情,總要試過了才知道的。不是麼?”“二哥……”

    “好了應麒。”曹廣弼說︰“我走以後,你可以通報會寧,就說我背叛了漢部。這樣就算到時我有幸上戰場殺敵,吳乞買也沒理由來降罪漢部。當然,如果大哥要限制我出境,那我也不會怪他。”

    “如果你最後真的這麼決定,我們也不會攔你。”楊應麒黯然道︰“可是二哥,你這一走,我怕漢部就要分崩離析了。”

    “不會的。”曹廣弼道︰“這次的元部民會議讓我知道︰什麼叫做人心趨利一只要漢部還能讓大家安居樂業,不到萬不得己,會主動回大宋的人不會有很多的。就算有些許人與我一般回去,那也不足以動搖漢部的根基。”

    曹廣弼的這些話,讓楊應麒感到他確實是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才決定的,但他仍然問道︰“二哥,難道這件事情就再不能挽回了麼?”

    曹廣弼︰“除非事情朝另外一個方向變化,否則,只要漢部從金侵宋,我一定要離開。”他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己經做慣英雄了,不可能回頭,也不能讓那些信任我的人失望。”

    曹廣弼最後一句話讓楊應麒听得怔住了。他望著二哥遠去的背影,喃喃道︰“原來二哥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知道的。”

    人生在世,如果僅僅為自己而活,這個人生便會顯得狹隘;但如果反過來只為他人而活,又常常會讓人感到疲累。

    “二哥會不會活得很累?”楊應麒不知道,因為他不是曹廣弼。“唉,事情怎麼變得越來越糟糕啊!”

    曹廣弼不但是楊應麒預料中的消極,他甚至想離開!最能幫助自己穩定軍中局面的人都走了,這個爛攤子還怎麼收拾啊!

    “大哥……”楊應麒呼喚著這個他唯一還能依賴的男人的名字,朝著大將軍府的方向而來。他要趕緊和折彥沖商量一下曹廣弼的事情,希望大哥會有好辦法。

    忽然,他的腦中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一個叫做種彥崧的名字!他忽然看到棋局或許可以呈現另外一個前景!

    “可是,要做到那樣太微妙了,那簡直就是在走鋼絲!簡直就是兒戲!而且,我們還缺少一個理由,缺少一個人!等等!人的話,也許那個人可以!但……啊!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行走在全勝或完敗的鋼絲上,有時候真是一種刺激得人身心發顫的感覺。也唯有在這種時候,楊應麒的腦細胞才會被刺激得忘記慵懶為何物。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9
千鈞一發 第一六五章 陰陽
    “陽從女真陰助大宋”折彥沖喃喃重復著楊應麒這兩句話,若有所思。

    楊應麒道︰“當初助宋奪燕,為的就是要增強大宋的威懾力,讓女真對來自大宋的威脅心存忌憚,那樣我們便能在宋、金之間左右逢源。奈何我沒把事情辦好,到最後竟然弄巧成拙,反而把大宋最軟弱的一面全暴露了!如今我們己沒法借大宋的威風來彈壓大金,大宋、大金與我漢部之間的平衡便無法維持,接下來再要對付北方的蠻人,便只能靠我們漢部自己了。但是由我們獨自來承擔女真的壓力,這個壓力未免太大!而且對漢部來說,也未必公平

    折彥沖點了點頭,楊應麒道︰“從根本來講,只要我們還想保有遼南,會寧與津門便難並立!但現在我們的實力還不足以滅金,如今開打只能是兩敗俱傷一所以,決戰的時間無論如何要想辦法拖延!?

    折彥沖頡首道︰“現在會寧也知道他們的整體軍力雖佔上風,但要吞下我們也不容易,所以才會想先用策略來削弱我們。”

    “他們會用,我們便不會麼?可惜”楊應麒嘆道︰“這次他們發出來的這一招我們真的很難化解。”

    折彥沖道︰“真正高明的策略,本來就是要讓你明知道坑里有火也得往里邊跳!?

    楊應麒嘆道︰“這次完顏部能用一句話就引起我們這麼大的亂子,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我們內部有問題!特別是六哥,他桀驁難馴,又喜歡玩火,所以我總覺得,如果他手上的兵力太大,無論對他自己還是對漢部,都不是什麼好事。這是我在處理內部問題時最舉棋不定的擔憂點。”楊應麒是弟弟,也只有對折彥沖時才會這樣說蕭鐵奴,即使如此,他的用詞仍然十分克制︰“而二哥相對來說就穩健多了。所以漢部的力量,控制在二哥手里,比控制在六哥手里要安全得多。可是”

    楊應麒還沒說完,折彥沖己搖頭道︰“不然,兵力控制在誰手里都不見得安全。我並不是不相信廣弼,只是兵權這東西也是有意志的,有的時候,它會反過來控制掌握兵權的人。

    楊應麒也知道折彥沖說的有理︰“所以我們至少要讓二哥、六哥他們有個制衡的關系在,這樣大家才好相處。”

    折彥沖點了點頭,楊應麒又道︰“可是如今形勢的發展,卻越來越對六哥有利,而對二哥不利!六哥是亂世之將,天下越亂他越有沖勁,二哥則相反,他是能安于治世的人,所以不能讓六哥鋒芒過露!我們得想辦法讓二哥有機會出頭,而將六哥放一放。”

    “這一點我不大贊同。二弟的才華是不該荒廢著,但鐵奴也不能藏起來。”折彥沖說道︰“應麒你想過沒有!其實我們和完顏部一樣,都是治世的棄兒!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功業,靠的不僅僅是內部的建設,還有對舊秩序的破壞!如果不是遼殘宋弊,你認為我們能這麼順利地建立起這樣大的事業?所以我們要干的,不單是要把漢部的內部建設起來,還要把朽腐了的舊秩序給摧毀掉一所以對六奴兒這把馬刀不能總想著怎麼把他蕺起來,該用的時候就得用!?

    “可是,這把馬刀自己是有意志的啊!?楊應麒道︰“我怕的,就是有一天我們控制不了他,那時候”

    “那時候再說吧。”折彥沖道︰“現在還遠遠沒到那時候呢!雖說要防微杜漸,但如今鐵奴的鋒芒都還沒完全嶄露,在這種情況下就把他藏起來,只能讓漢部的攻擊力坐削!?

    楊應麒默然,折彥沖揮手道︰“廣弼與鐵奴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討論,現在說說你對陽從女真、陰助大宋的想法。”

    楊應麒說道︰“此次既然決定任由金人侵宋,則我們要至少要達到以下目的︰一是讓女真身陷侵宋戰爭中不能自拔,那我們漢部才能趁機發展;二是借大宋之手,消耗完顏部嫡系兵力。要做到這兩點,大宋便不能太弱。如果它一觸即潰,到時候女真人反而有機會挾征服中原後的人力、物力來反攻漢部一所以,伐宋之事我們得雷聲大雨點小,而助宋之事卻得實打實地來做!”

    折彥沖道︰“陽從女真,這也罷了。陰助大宋卻難!我們若真的助大宋抗金,宗望宗翰他們哪里還會和我們客氣!屆時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說是暗中扶助這等大事,如何能瞞得了天下英雄!?

    “不是暗中扶助,”楊應麒道︰“而是由我漢部的?叛徒?去扶助!?

    “叛徒?”折彥沖眉毛揚了揚道︰“你是說廣弼?”

    楊應麒道︰“不錯!就是二哥!”

    折彥沖道︰“若是這樣安排,倒也遂了他心意。只是廣弼若帶大批人馬前往,那這事我們無論怎麼說完顏部都不會相信人家可不是傻瓜!但廣弼要只是孤身前去,恐怕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未必。”楊應麒道︰“二哥去與不去,總是有些區別的。再則,二哥便是一個人去,到了大宋也不會孤身一人!大哥,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忠武軍麼?”

    “忠武軍?”听到這里折彥沖忍不住問道︰叫、子!你別告訴我你在塘沽時便埋下這伏筆了!”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料到這麼細的事情。”楊應麒道︰“不過我當時隱隱感到留點人馬在大宋,對我們將來攻略中原會有用處。”

    “攻略中原”折彥沖微感訝異道︰“原來你也有這雄心!?

    楊應麒嘆道︰“不是我有這雄心,是大宋逼著我們不得不起這雄心!咱們困守在這邊涯海角,眼睜睜看著趙家官人把天下搞得一塌糊涂,我們無論是為自己打算還是為大宋百姓打算,都得敲打敲打他!我去燕雲幫他們出主意,難道還真是為了趙家不成?我是為了我們自己!大哥,我知道你想要中原的,我知道!我們預訂了的江山,怎麼能任由胡人糟蹋!?

    折彥沖點頭道︰“不錯,中原是我們的!如能不讓胡人染指,還是把他們攔在關外的好!不過眼下大宋雖然弱得令人眼饞,但完顏部的意思,應該是先對付我們漢部,再想其它。

    楊應麒道︰“滅我漢部與侵略大宋,乃是他們都會做的事情,我們沒法去改變不過我們並不需要改變他們的這種想法,只要改變他們動手的次序罷了。”

    折彥沖沉吟道︰“有我在遼南一日,吳乞買便寢食不安,宗望也斷不敢盡起兵力向宋!但漢部大軍若盡起南下,又怕會寧抄我們的遼南老家。”

    楊應麒道︰“所以我們這次從金侵宋,不能太積極,動用的兵力也不能過多但又要讓他們放心。”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似乎遇到了花崗岩。漢部出動的兵力不多,女真人又怎麼會放心南下?

    折彥沖道︰“怎麼了?”

    楊應麒雙眼有些茫然道︰“這個大方略,我心里也是剛剛成型。這一點暫時還沒有想到辦法,但是這一點又極為關鍵!怎麼辦呢?”搓著手掌來回踱步。

    折彥沖道︰“其實,你還忘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

    折彥沖道︰“廣弼在我和鐵奴面前、在元部民會議上說了許多不該伐宋的理由。但我知道,他反對伐宋,理由其實只有一個。其它那些,都是為了說服我和部民而想出來的 ?

    “大哥你說的唯一理由,哪個?”

    “他認為引胡侵漢是不對的!就是這樣 ?折彥沖道︰“所以漢部是否從金南侵,乃是他認同漢部的底線!如果我們引胡入關,那兄弟便是陌人所以,除非我們拒絕從金伐宋,否則便很難留住他!更別說是讓他在大宋做你的內應 ?

    楊應麒忍不住道︰“如果我們能夠拒絕從金伐宋,還需要想這些策略麼?”

    “沒錯。”折彥沖道︰“所以,你這個策略行不遁。因為你既不能讓吳乞買放心,又不能讓廣弼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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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部軍制,主要有三大淵源︰第一是從死谷到千里遠征期間磨合出來的五人一組、十人一隊的編制,以及在那段時間形成的實戰經驗與訓練傳統;第二是從女真那里吸收的猛安謀克制度;第三是唐宋軍餃名稱。這三種軍事傳統相結合,再加上後期折彥沖、楊應麒與曹廣弼加以融會變化,便形成了眼前初具雛形的漢部軍制。

    對會寧,漢部仍然以猛安謀克制為公開軍制,如折彥沖、楊應麒、阿魯蠻和蕭鐵奴均為猛安等等,而曹廣弼、楊開遠至今仍為謀克。但在實際上,漢部內部另有一套軍餃,基本上是參照唐宋軍餃而簡變之,如十人之隊長稱佐尉,百人之長稱校尉,五百人之長稱都尉,千人之長為郎將,五千人之長方稱將軍。如徐文便為郎將,曹廣弼自領下將軍俸祿,歐陽適、阿魯蠻、蕭鐵奴均依曹廣弼例,不好意思越到二哥頭上去,都只稱下將軍。漢部承尚武之風,征戰經年,有功之士、能戰之人甚多,主力陸軍系統的正規編制不到三萬人,而郎將之才卻近百人。

    折彥沖在漢部元部民會議之後到遼東半島北部巡視,陸軍除了在重要地區值勤的將官以外,自郎將以上全部匯聚。這次會議于曷甦館部邊緣召開,地點在上十二村中最東面的村落。漢部陸戰三大將曹廣弼、阿魯蠻、蕭鐵奴都隨折彥沖出現,楊開遠作為後勤之長、楊應麒作為中樞樞密也都列席。

    數十人濟濟一堂,但氣氛卻與四岳殿完全不同!元部民會議上雖也顯得一本正經,但畢竟還有許多文人與市儈的氣息摻雜在里面。但在這里,有的只是內斂的殺氣和紀律化了的武勇!折彥沖在四岳殿中還保持著親和,但來到這里便是一臉的冷肅!

    “原來我們漢部的軍伍變得如何冷酷了。”很久沒過軍伍生活的楊應麒對這種氛圍感到有些陌生,在這個場合里,連他都不敢談笑生風了。

    這次軍事會議由阿魯蠻主持,先是嘉獎和提拔了過去一年中表現出色的將領,榮譽部分由折彥沖親自授予,實質獎賞則由楊應麒頒發。

    獎賞之後,是對部分兵將進行提拔,同時宣布漢部將在三年之內,于現有的上十二村附近再增設十二座同等規模、同等強度的軍事村落。沒有人出聲,但每個中緩將領眼中都泄漏出了他們對于擴軍的狂熱。整個房間里只有楊應麒一人和別人想的不一樣他想的是這多出來的十二個村落得花多少錢!

    跟著,開始進入議事階段。雖然是公開議事,但探討事情的主要是幾位將軍。先是楊開遠講了一些後勤隊伍因革事宜,跟著是楊應麒根據政務與經濟的配合進行補充。這個話題說完之後,才開始討論起漢部兩支“偏師”的情況。

    漢部在進入遼南以後,逐步進行軍事改革,建立起以遼口軍為中心的主力軍事系統。但在這個系統以外,有三支實力非同小可的人馬因歷史原因也得以保存,並游離在漢部主力軍事系統之外。

    第一支是獨立于陸戰隊伍的水軍,由歐陽適領餃,但實際上現在歐陽適所直接控制的水軍兵力也不過是總數的三分之一左右,其它部隊都由津門樞密遙控。

    第二支就是蕭鐵奴部,由于長期活動在漢部轄地的西方,因此在漢部軍中也被稱為西軍。西軍的編制人馬完全是在自發中形成,除了接受遼南財政的供養、听從折彥沖的將令以外,和漢部的主力軍事系統簡直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

    第三支則是阿魯蠻領導的曷甦館部,因其長期活動于漢部轄地的東邊,因此也被稱為東軍。東軍雖然也有一定的獨立性,但和西軍相比,與主力軍事系統的關系便顯得較為密切。遼南主力軍事系統中存在著許多胡族血統的戰士,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從阿魯蠻控制下的部族里吸收的。而曷甦館部的軍事機制也越來越向上十二村靠攏。

    當初阿魯蠻雖然有機會在大金政權內部爭取到與折彥沖平起平坐的地位,但他本人卻主動放棄了,並將與漢部並立的曷甦館部越拉越南,到如今曷甦館人幾乎都自認為漢部了!可以說,曷甦館部己成為漢部在半島西北方面的長城,阿骨打上次南巡的時候雖己提前調開了阿魯蠻,但仍然選擇從東邊進入半島,由此可見他對曷甦館部實力深感忌憚。

    曷甦館女真開化較早,農牧都是好手(以北國的水平來說),這也是他們能夠很快融入漢部生活的重要原因之一。不過在與漢部發生關系之前,曷甦館人的戰斗力並非很強。這種情況在阿魯蠻來到後才發生巨大的改變。一方面,由于津門對曷甦館經濟上的補貼使得阿魯蠻有足夠的財力在族內挑選英才,讓贏弱者去種口、牧馬或做工,只留下強者中的強者為兵服役,加上漢部提供的精良兵器,讓曷甦館人的單兵戰斗能力大大增強。另一方面,在漢部商隊以及海船水師的支持下,阿魯蠻利用幾次安撫東海女真的行動不斷地吸納東海女真中的勇士,慢慢地建起了一支可以與蕭鐵奴軍媲美的半蠻族軍馬。

    這幾年來,女真的東線一直無事,除了完顏氏之前就己經建立了比較穩固的基業以外,阿魯蠻的努力也是一大原因。不過也正因此,如今東海女真中的許多部族,己是“先知有漢部,然後才知道有完顏”。東海女真雖然也稱女真,但那只是外人對長白山以東灝臨東海一帶各個部族的通稱,其實這些部族每一個都有各自的來歷和名號,與完顏部女真關系不大。漢部在沖突中顯示了自己的強大,又在交易中展現了自己的信義,許多部族便向漢部示好,甚至是舉族西遷,成為漢部的戰士、工人、牧民或者漁夫。

    蕭鐵奴與阿魯蠻說完自己部隊的情況後,才由曹廣弼向將領們通告這次元部民會議關于“從金伐宋”討論的決議。大部分兵將心中都認為這樣的討論實屬多余,打還是不打,大將軍一句話就決定了,何必}自費口舌?在他們看來,那個元部民會議的決定根本就無足輕重!但是接下來,曹廣弼的一句話引起了幾乎是所有人的訝異。

    “由于這次我是反對從金侵宋的,如果最後漢部被迫作為侵宋的前鋒,我將無法勝任統兵之責,因此請求辭去在軍中的職務。”

    二將軍要請辭?這怎麼可以!

    除了之前己經知道情況的楊應麒、蕭鐵奴、楊開遠、阿魯蠻等人,在場幾乎沒有不驚訝的。但阿魯蠻和楊開遠臉色仍有些難看,似乎對這件事情很有看法。

    雖然曹廣弼這兩年在對外的戰功上比不上蕭鐵奴,但在漢部的主力軍事系統中,他的威望除了折彥沖之外無人能比!在許多中層將領心目中,伐不伐宋都無所謂,元部民會議的決議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但兩件事攪在一起竟會引發二將軍請辭,這便讓他們大感震驚了!有不少人忍不住望向折彥沖,希望大將軍能夠拒絕二將軍的請辭,挽回二將軍繼續留在軍中任職。但是折彥沖沒有。

    “好!我同意。”折彥沖這四個字,比曹廣弼剛才的請辭更讓將領們驚駭。幸好他接下來還有一句︰“不過只是暫時。從金伐宋之事一了,你還是要回來的。”

    將領們稍微放下了心,曹廣弼心中卻有些黯然。事情一了還要回來,可萬一沒法了呢?不過他並沒有表露出他的心情,只是無喜無憂地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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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30
千鈞一發 第一六六章 使者
    阿骨打死于金天輔七年,阿骨打死後吳乞買登位,印以當年為天會元年,第二年為天會二年。

    從天會元年最後的幾個月到天會二年,由于會寧對折彥沖采取了安撫政策,讓漢部得到了寶貴的調整時間,遼口城也在這期間得以重建。而折彥沖的老實同樣讓吳乞買能夠從容布局。在對待漢部的事情上,吳乞買正逐步與宗翰、宗望取得了共識。可以代表宗翰的完顏希尹與韓、可以代表宗望的宗輔與劉彥宗或長居于會寧,或往返于兩地之間,保持著會寧朝廷與這兩大實力派首領的溝通與接觸。

    宗翰要求擴軍,吳乞買便給他增精兵五千;吳乞買希望宗望能多援引一些燕人士人入朝助理朝政,宗望也欣然從命。女真的三大勢力互相優容,越抱越緊,吳乞買的統治基礎也越來越堅實。而這個時候,漢部卻正為是否伐宋之事大生煩惱。

    金國在內部事務越來越順的同時,外交方面也取得了相當理想的成果。西夏在幾次忽韖2悀互搢鴗F女真的強大,深感這個新興之族不好惹。而吳乞買正要集中力量應付南方之事,因此授權西路軍,在宗翰的主持下把陰山南部的一大片地方割給了西夏而這片地方又“剛好”大多是蕭鐵奴余部駐守的地區。蕭鐵奴在津門听到消息後暴跳如雷,卻也無可奈何。西夏得了甜頭,雖然還對女真有所警惕,但眼下既與女真有並存的可能性,便樂得維持現狀,對金稱藩。不久,西夏國王李乾順進誓表于金,而同年吳乞買也賜西夏誓詔,兩國建立起了宗藩關系後,金國的西線便算暫時穩住了。不過,吳乞買還是有些擔心蒙古。

    去年導致阿骨打“南巡”流產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听說蒙古東侵。即便當時正在阿骨打喪葬期間,吳乞買與宗望還是派出得力人手進入蒙古調查情況,結果發現那部“炫兵于中京州縣”的騎兵根本就只是一個誤闖入大鮮卑山南麓的小部落,與蒙古部關系不大。但吳乞買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廣派間諜,終于偵察到漠北蒙古部在合不勒的領導下確實有興旺的跡象,不過目前正在與梅里急部等糾纏,短期內似乎並無東侵的能力。

    天會二年年中,會寧發生了一件目前看來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阿骨打的嫡長子宗峻病死了。這個無甚功績的年輕人死時連兒子也沒有,只留下了一個肚子鼓起來的妻子。宗峻同父異母的兄長宗干也不嫌棄他弟弟留下的這個孕婦,大大方方納了。宗峻可沒有一個像完顏虎那樣的妹妹,所以這件事情和宗雄死後妻子改嫁的事情相比簡直順利得不值一提。不過宗峻怎麼說也算是阿骨打的嫡長子,他死了還是得鄭重地告知四方的這當然也包括津門。于是由宗翰推薦來會寧的漢臣韓便承擔了這一責任。不過這只是表面任務,吳乞買還交給了他另外一個任務︰窺知漢部虛實。

    完顏希尹是宗翰一派,韓是宗翰提拔起來的,所以兩人在會寧時的關系天然地便比較緊密,韓出發之前完顏希尹便叮囑了他一些要緊事宜,尤其讓他小心楊應麒那只扮綿羊的狐狸!

    此時會寧與津門的關系尚處在緊張時期,完顏希尹乃完顏部近宗重臣,到了遼南折彥沖也不敢拿他怎麼樣。但像劉彥宗、張遁古這樣為會寧服務的漢臣可就不好說了。會寧許多漢臣都替韓擔心,怕他南下後會受到為難,但韓接到任務卻甚是坦然,當日便上路,途中並無拖延。

    對于像韓這樣的人物,漢部密探部門都會安排密子一對一跟進。所以韓從會寧出發不久,津門的楊應麒便知道他要來了,特地吩咐下去︰按正常禮節接待,不許逾禮,也不許為難。因此韓過遼口後順順利利地便進入遼南。

    他過遼口時己感嘆萬分︰遼口燒成灰燼的事他不但知道,而且親眼看見過那廢墟。這前後才不過九個月,一座更加堅實的港城便重新立了起來!漢部這種可怕的重建力量讓韓心下震駭。這個海邊部族,到底還有多少家底!

    去年他跟趙觀達成默契後,漢部果然沒有為難他的妻小,只是派人暗中送到大同府去;也從來沒有將海邊的那件事情當作威脅他的把柄,甚至在遼南最危險的時候漢部也未曾派人來要韓做什麼為難的事情。這些都讓韓感到自己沒看錯人︰漢部至少是楊應麒並非一個沒有信用的人。

    “七將軍的意思,並不是要韓大人去干臥底之類的危險事宜,只是希望大金朝廷內部,多一個親漢部的要員而己。若韓大人願意與我們交個朋友,那麼在適當的時候,說兩句對漢部有利些的話卻不是要韓大人為我們刺探軍情機密。除此之外,韓大人便與大金其他漢兒官員沒有兩樣。如果哪天韓大人不樂與我漢部為友,那我們便好合好散,漢部絕不相強,更不會脅迫。”

    韓想起了趙觀的話據說這也是楊應麒對他的期望。

    “真這麼簡單就好了。”韓想,因為如果這樣,那無論這次北國各大勢力互相傾軋的結果如何,他自己都有進逗的余地。漢部沒有對自己提出過份的要求,卻為自己準備了一條後路這是一個很誘人的條件,也是韓很樂意見到的處境。于是韓便假裝著從來沒有見過趙觀,無論在宗翰身邊還是在會寧,都老老實實地按照女真的規矩奉行文臣之責,雖然會寧那種蠻夷氣息極為濃厚的地方並不適合他,但他也盡量忍著。汴粱朝廷的出賣斷絕了他歸宗大宋的希望,他如今唯一活路,就是服從大金。

    從遼口到津門,一路都很平寧。看沿路莊稼的長勢,在經歷過去年的歉收之後,今年遼南的收成應該差不了。而進入津門以後,韓的心境沒來由地一寬。為什麼呢?沒有人來歡迎他,此刻的津門也沒有特別的慶典或者活動,尚未到交易旺季的市井也不算繁華,不過韓的心情還是變得很好!或許是因為他聞到了這個城市的文明氣息!那是只有文人才能聞到的文明氣息!

    韓是大遼天慶二年的狀元,如果以科舉出身而論,此刻整個津門也就只有李階能壓他一頭(李階是大宋禮部會試之魁,雖同為第一,但大宋與大遼同等緩考試的含金量畢竟不同),在北國,他的文學詞章都是十分優秀的,楊樸等人在東京道號稱知學,但大遼之文化集中于燕雲兩州,東京道與燕雲兩路在遼時雖同處一國,但燕京士子向來視之為蠻荒,也正是這個原因,楊樸的人脈通達于張玄素、盧克忠,卻還打不進燕京路士人的圈子里去。韓便是這樣一個文化環境中產生的佼佼者。這樣一個人來到津門這樣一個地方,如何叫他不歡喜留戀?

    如果說他之前他在親近漢部以取利和疏遠漢部以避禍兩方面的權衡中傾向于後者,那現在則明顯己被津門這個城市所誘惑。

    花開花落,有投無缺

    韓是有副使的,他在宗翰處和在會寧的時日尚淺,還沒有時間建立起一些私人勢力,所以他的副使也不是他能信任的人。他有些害怕到了津門後楊應麒以過高的規格接待他這可能會導致跟隨他而來的人生疑。幸好,漢部的接待很禮貌也很敷衍,這種看似無意其實意味深長的安排讓韓暗嘆楊應麒的細心。

    第一天楊應麒沒有出現,只是由楊樸與韓交接一些禮節上的事宜。陳正{[暗中發力,安排了許多繁文縟節,把韓的副使、從人累了個半死,私下里紛紛咒罵,痛恨漢部如此為難他們。

    第二日楊樸才來請韓去見大將軍,才進大將軍府,門房便把韓的副使給攔住了,只放韓一個人進去。副使心里嘀咕著這個大將軍太擺架子,但想想折彥沖可是連阿骨打也敢叫板的人,卻哪里敢把不滿擺在臉上?再說昨日的折騰讓他疲累不堪,此時也沒有太多的精神去想一些他管不著的事情。

    楊樸將韓引入一間偏房,韓見房間簡陋,不像折彥沖這般身份的人的居處,問道︰“韓雖然位卑人微,但也是大金皇上派來的人!漢部如此對待,是否太過了?”

    楊樸微笑不語,里屋一個聲音道︰“公美(韓之字),是在計較我沒有倒履相迎麼?若公美希望這樣,那回頭我們補一補便是。”

    這個聲音韓如何不認得?略微吃驚道︰“七將軍?”

    楊樸微笑道︰“七將軍,樸之先出去。”便轉身告辭。

    韓略一猶豫,終究沒有堅持不在這種瓜口李下見楊應麒,掀開帷幕,走進里屋,便見楊應麒指著桌邊檀椅道︰“坐。我們是老朋友,我也就不和你客氣了。”

    韓低眉不語,靜靜坐下。

    楊應麒親手奉茶,韓連忙起身道︰“不敢有勞七將軍。”

    楊應麒道︰“客氣什麼!當日在燕京得你相待,每日飲酒下棋,排遣了我許多寂寞。如今我是主,公美是客,自當奉茶。”

    韓干笑兩聲,不知為何,一肚子的錦繡文章竟然都用不上。

    楊應麒問道︰“會寧的生活可還習慣?”

    韓道︰“還好,就是太冷了些,幸好有漢部留下的磚房煤炕。完顏希尹將軍幫我尋了一處住下,要不去年冬天可不知道怎麼挨。”

    “那里確實難過,不但比不得津門,也比不上燕京。不過嫂子和令郎令媛都在大同府,那邊與燕京差別不大,想必會好得多。”

    韓嘆道︰“我快一年沒見他們了。雖然國相(宗翰)派人告訴我己將他們好生安置,但終究有些擔心。”

    楊應麒擺了擺手道︰“不必擔憂,我派人暗中打听過,宗翰對你的家人不錯,想來你這半年多來辦事得力,所以得他厚待。”

    韓道︰“原來如此。甚好,甚好,也謝過七將軍關心。”

    楊應麒道︰“如今北國形勢,想來你心中有底。”

    韓听見這句話太陽穴一跳,知道楊應麒終于要轉入正題了,果然听他道︰“如今大金境內,各方勢力犬牙交錯。但若論到能讓漢人士子盡其才而用之者,惟有漢部。如會寧,如宗翰,如宗望,雖然有漢兒官員號稱宰相者,其實都不過是奉旨收租的角色,在軍中朝中均不被尊重。你身在其間,想來深有體會。”

    韓干笑一聲道︰“以前大遼也是如此,我輩倒也都習慣了。”

    楊應麒道︰“大遼如此,但大宋卻不是如此。所謂?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在大宋可不是白說的!而在漢部,參政之路更是公開。”

    韓听到這句話也只有點頭,漢部的事他還不是特別清楚,但大宋的事情他卻很熟悉。在大宋,士人不但與聞政務,甚至與聞政權,就是皇帝立儲之事,也得與大臣商量然後方才行得。至于宰相地位之尊隆,更非遼、金可比。在大金,所謂宰相其實有名無實。如眼下在平州輔佐宗望的劉彥宗,其官職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知樞密院事、加侍中,從這些官名看來己是位極人臣,但和大宋的宰相相比其實際地位卻低得可憐簡言之,金國體制下的漢人宰相不過是奴才頭子罷了。而劉彥宗的地位,基本己是漢人士子在金國的極致了。韓只要是在女真體制之內,傾其一生之力,最多也不過如此而己。

    楊應麒又道︰“眼下大金政局雖為宗干、宗望、宗翰等人所把持,但只要大將軍一日不死,這種局面總會改觀!也惟有大將軍,才有改變我等北國士人地位之意願與可能 ?

    對于女真體系中的漢臣,折彥沖歷來以為他們爭取權利來進行拉攏這本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韓這時听到楊應麒提起這個,卻有些吃驚道︰“七將軍,你跟我說這些,是要韓做什麼了麼?”

    楊應麒笑道︰“公美,你這是說什麼來著!放心,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為難這句話趙觀應該有轉告過你。”

    韓卻哪里就能放心,問道︰“然則七將軍的意思是”

    楊應麒道︰“眼下有許多燕地士大夫都把漢部與會寧的關系弄錯了!漢部與大金,並非敵我不能兩存之勢,而是國內矛盾暫露之情!漢部並無背叛大金之心,僅僅要讓整個大金變得更為富裕、更為文明而己。奈何宗望、宗翰不能解此這便罷了,連劉彥宗等人也不知此中奧妙,甚是令人扼腕。”

    韓心中盤算著楊應麒的話,過了許久,才說道︰“七將軍的意思是說大將軍的意願是?入朝佐政?麼?”

    楊應麒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樣 ?其實他心中卻在嘆息︰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沒錯,但現在還能實現嗎?

    韓听到這里心己經放下大半,折彥沖若真是這般打算,那對他擺脫眼前尷尬的地位大是有利,但想起眼前局勢,又搖頭道︰“怕只怕路險難行!?

    楊應麒道︰“難,所以才有我們出力的地方。”

    韓道︰“七將軍可有什麼妙計沒?”

    楊應麒道︰“會寧有意迫我漢部為伐宋之前鋒,這事你知道不?”

    宗翰是最贊成迫漢伐宋的人,韓作為替他跑腿的重要文士,哪里會不知?當下點頭道︰“略知一二。”

    楊應麒道︰“此事于我漢部甚是難做。不過在會寧方面,只怕迫我伐宋也只是一個幌子。那些與大將軍不和的人,其實並無伐宋之心,乃是借題發揮,要對我們漢部不利罷了。”

    說著說著,他連“我們漢部”這樣的話也出口了,而韓競像沒有察覺一般,接口道︰“七將軍的意思,莫非是希望真個推動大金伐宋,來個弄假成真麼?”

    楊應麒道︰“漢部與我們有親。能夠不打當然最好。不過說弄假成真卻有些過了。會寧對汴粱,本來就有野心。特別是宗翰,我知道他在雲中扎下根之後便對攻宋很熱切!宗望和宗翰若是伐宋,對于舒綏眼前漢部與完顏的緊張關系也是有幫助的。不過”

    韓問︰“不過如何?”

    楊應麒道︰“不過我漢部在這件事情上,最多只能兩不相助,要說漢部從金侵宋,大宋畢竟是我漢部故國,我們終究下不了手!?

    韓听了心中冷笑︰“分明己想禍水南引,還說什麼下不了手,其實也不過是不願承擔罪名罷了!?口中卻不論道義,只言利害,說道︰“這事只怕難成!為何?因漢部主力若不隨大軍南下,二太子(宗望)、國相(宗翰)他們如何能放心!?

    楊應麒低頭沉吟道︰“這說的也有理。但漢部主力如果成為伐宋的前鋒,我們又怕一些圖謀不軌的人抄後門吞滅遼南!?

    韓道︰“所以七將軍若能解決這個難題,則國相面前、會寧士人之間,韓或可伺機說幾句順水推舟的話,否則的話,以我這等地位,如何有力回天!?

    楊應麒點頭嘆道︰“不錯。說到最後,事情還是得落在我們漢部內部解決。”

    韓此時己大致了解楊應麒的意思,知道要緊的話說到這里也差不多了,便道︰“我此次入府是來見大將軍,似乎不宜停留太久。”

    楊應麒道︰“那是。不過大哥也想單獨見見你。你也不用著急,出府時跟你那副使如此如此說,這般這般言,多半便能遮掩過去。”

    韓大喜道︰“常聞七將軍多智,果然不假。”

    當下便入內去見折彥沖,出來後春風滿面,誰也不知折彥沖和他談了些什麼。韓在院子中踱了一會步,這才換了一副陰沉沉的臉色,在楊樸的牽引下離開大將軍府。

    回驛館的路上副使問韓為何氣惱,韓哼了一聲道︰“這個折折勃極烈太也過份!我們職位雖低,但怎麼說也是奉了皇命而來,他竟然把我在偏廳晾了半天,半個人影也不見,見面之時也不起身,只隨口敷衍了兩句便把我打發了!你說惱人不惱人!?

    那副使道︰“原來如此!我說韓大人怎麼進去那麼久,原來是這位勃極烈故意刁難!唉,這趟差事難做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怎麼就攤到了我們頭上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31
千鈞一發 第一六七章 裂變
    韓在津門處理完公務並不直接回會寧,而是先往平州方向而來在處理漢部的事情上,吳乞買給了宗望很大的權力,所以韓既是來正式通知宗峻之喪,同時也來供他問詢。

    宗望與宗峻乃是同胞兄弟,在平州擺了祭台哭了一場,便問韓漢部之行的所見所聞。韓也不蕺掖,除了見折彥沖與楊應麒之外,其它事情都據實稟告。

    宗望問︰“听說津門市井己在傳伐宋之事,那邊的市井可有變化?”

    韓道︰“沒見有什麼變化。”

    宗望皺了皺眉頭,似乎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又向韓打听了許多細節,這才放他出去。韓才出門,便有燕京的士人來接他給他洗塵。

    眼前主持平州政務的乃是燕京人劉彥宗。當初阿骨打推行分化政策,使燕京士人有升貶榮辱的區別,從而令他們不能團結。以劉彥宗為首的士人是升官、榮顯的代表,以左企弓為首的士人是被冷落、邊緣化的代表。左企弓等在這等形勢下選擇入平州促張覺叛金歸宋,結果死在這件事情上;而劉彥宗由于在金國過得比較順,便老老實實地給完顏部打工,眼下是宗望最重要的漢兒謀臣。

    韓與劉彥宗本有舊誼,如今眾人在大金各處為官,正要廣結人緣、互遁聲氣。韓在宗翰帳下的地位頗不如韓企先,但也是能在完顏部諸將諸王公面前說得上話的人,此刻來到,劉彥宗自然要來接待。

    其時宗峻方喪,眾士人都批麻戴孝,也不敢飲酒,只是約了三五人到榆關上賞風景。走著走著,身邊只剩下兩個人,韓眼見左右無閑雜人等,嘆道︰“這等好關隘,前日屬遼,昨日屬宋,今日屬金,不知明日屬誰。”

    劉彥宗聞言變色,忙止住他道︰“公美!這等話怎好出口!我們是自己人,說說無妨。但若是不慎傳了出去,小心首緩難保!?

    韓道︰“不意魯開兄身為大金宰相,競也如此謹慎。”

    劉彥宗嘆道︰“宰相,宰相!公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當此亂世,只求苟全性命罷了,尊榮是不敢想的。如今雖加了諸多官餃,其實也只是二太子手下一個管家罷了。”

    韓道︰“眼前自然如此。然而有道是馬上平天下,筆端治天下。將來治國之時,終究會用到我們這群懦生。到那時,魯開兄便是大金的開國宰相,名垂千古了!?

    劉彥宗哈哈笑道︰“開國宰相,那也要有真功勛才行。”

    韓道︰“如今天下未靖,大有魯開兄建功立業的地方!?

    劉彥宗問︰“公美所指為何?”

    劉彥宗道︰“大金國力方雄,對外征戰在所難免,期間總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

    劉彥宗沉吟道︰“眼前最大的事,怕就是漢部我們在這上面卻用不上力。”

    韓問為何,劉彥宗道︰“我們對漢部的情況又不熟悉,如何用力!?

    韓道︰“漢部的情況,我們自然是不熟,但燕京呢?大宋呢?”

    劉彥宗驚道︰“公美,你這是什麼意思?”

    韓道︰“完顏平不平漢部,與我們關系其實不大,但若兵力東移,可就有我們大展身手的地方了。再說,這事無論對國相還是二太子來說都有好處!?

    劉彥宗心中一凜,便疑韓是奉了宗翰的命令來說他!

    此時大金幾大勢力之中,宗望、宗翰的兵力都極強。但宗望完全控制的區域,只有平州、中京道南部這一小塊地方。雖然他的大軍有女真腹地供應糧餉,但若能通過征戰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確是大有好處的事情。若要擴大地盤,要麼就是向東征服漢部,但遼南地方太小,又難征服,便是征服了會寧只怕也不會輕易把這塊地方再交給割據勢力,所以宗望若有心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唯一的途徑就是南侵大宋!

    而宗翰的立場更是明顯,如今的形勢和撒改去世時己經大為不同,折彥沖在遼南再怎麼跋扈,和宗翰的直接沖突其實不大,會寧真把遼南給平了對他也未必有好處。不過因為吳乞買和宗翰畢竟關系較近,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宗翰才會倒向會寧,但即便如此,宗翰對于平定漢部一直都應對得有些消極。對宗翰來說,取得河東、陝西才是對他最有利可圖的選擇一

    目此韓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劉彥宗半點也不奇怪,心想若是國相(宗翰)有意與二太子(宗望)聯手侵宋,那無論對宗望來說還是對劉彥宗為首的漢臣來說都沒壞處。為何?宗望南侵,第一步便是下燕京,第二步便是入河北,而無論是燕京還是河北,都是劉彥宗等燕京士人十分熟悉的地方,宗望若南侵他們不僅能夠出謀劃策、建立軍功,而且佔領燕京後他們還可以鼓動宗望把大本營東移到析津府那是他們的老巢,回到那里他們干什麼都方便。

    劉彥宗給韓這麼一提,心中便涌現出無數想法來。不錯啊,他們燕京的士人,原來還可以表現得更加主動!如果事情進展順利的話,那他們也許還可以取回在燕雲一帶甚至是河東河北的庶政權力!沉戥許久以後,劉彥宗問韓道︰“企先兄也有如此打算麼?”韓企先是宗翰的漢臣謀主,在西路軍的地位與他劉彥宗在東路軍的地位相捋。

    韓道︰“這等事情,于國相于韓公都甚有利,只是大家一時都不好開口罷了。為何?就是為了要集中精力平漢部!但漢部是那麼好打的麼?上次先帝?南巡?,舉國上下誰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結果如何?還不是無功而返!”

    劉彥宗皺眉道︰“上次無功而返,主要是因為先帝途中駕崩的緣故吧。”

    韓壓低了聲音道︰“魯開兄你當時不在軍中所以不知道,我可剛好就在跟前!依我看,當時先帝的身體本不至于忽然大壞,之所以會那樣,實是被軍情逼的!?

    劉彥宗听得凜然,想起宗望一提起漢部便常顯得暴躁,也知道完顏部對漢部並不是十拿九穩。

    韓又道︰“如今皇上和二太子準備以伐宋逼得漢部內亂,這當然是極高明的策略。但依我看,若漢部最終造反,那自然什麼也不用說。但漢部若能向上次一般化解這次危機,則我們莫若勸國相、二太子順勢真個伐宋算了!漢部小而堅,趙宋大而弱。如果我們能平定大宋,依靠燕雲兩河的人力物力,再養二十萬大軍也不在話下,那時中外一統,再移兵向東,以天下壓一隅,還怕漢部不屈服麼?”

    “中外一統”是宗翰曾向阿骨打提過的建議,劉彥宗倒也知道,因此一听韓口中“不小心”泄漏這個詞來以後更無懷疑,認為宗翰果有此心!當下道︰“先伐宋還是先平漢,這本來只是次序上的問題。若說利害,自然先伐宋于我等有利。只是漢部如不出兵,我們便如芒在背,難以放心南下啊!?

    韓點頭道︰“魯開兄所言甚是。漢部的事,我們眼前說不上話。但若有機會說得漢部與二太子、國相一齊起兵南下,那我等便富貴無憂了。”

    劉彥宗頡首道︰“若能那樣,自然是最好!二太子、國相與漢部三路夾攻,大宋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此事彥宗自會留心,公美與韓公(企先)那邊,到時可也得呼應才好。”

    韓笑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韓辭了宗望,先到會寧復命,然後來尋完顏希尹道︰“想回西京路一趟,將會寧、遼南的形勢與國相說知。”

    完顏希尹道︰“我也早有此意!”便向吳乞買請命,讓韓回西京路公干。來到大同,宗翰競爾移兵在外,韓問起緣由,才知道漠北又生事端。

    當初燕京既破,耶律大石隨後也遭生擒。直到去年秋末阿骨打去世之後,耶律大石覷得破綻,逃歸大遼殘境,這人也真了得!一路收集舊部,見到遼主耶律延禧時競有了一支像模像樣的人馬!

    耶律延禧見到耶律大石,怒責他膽敢在自己還活著的情況下擁立耶律淳為帝,耶律大石從容答道︰“陛下以全國之勢,不能拒一女真,棄國遠遁,使燕京軍民陷身無援之境地!大石即便立了十個耶律淳,那也都是太祖皇帝子孫!豈不勝過乞命于金人鐵蹄之下!”

    耶律延禧不能對,又見他帶來了不少兵馬,一時不好就降罪于他,賜酒食略為安撫,仍命他為都統。這時遼主在逃亡之余,眼見又有過萬人馬,忽然自信心爆棚,準備領兵收復燕雲。

    耶律大石諫道︰“當初以全國全師之勢不謀戰備,以致五京俱為金人所有。國勢至此而貿然求戰,絕非上策。眼前之計莫若休養生息,待時而動,不宜輕舉妄戰!”遼主不听。

    耶律大石自忖繼續跟隨耶律延禧決無前途,再說自己畢竟曾擁立過別人為帝,即便將來大遼有機會重振國勢,只怕耶律延禧也會來個秋後算帳!當晚便率親信三百騎夜遁,北行三日,渡過黑水,遇見白韃靼一部,其時大遼在漠北威望仍在,白韃靼部獻上馬匹四百,駱駝二十,羊若干,使耶律大石得以西行至可敦城,以中樞都統身份接管了大遼設立在這里的西北路招討司。大遼在漠南、燕雲與東北的編制均己潰散,但在西北路招討司卻還有一支完整的軍隊。

    耶律大石在這里大會威武、崇德、會蕃、大林、紫河、駝等七州軍民以及大黃室韋、敵刺、王紀刺、茶赤刺、也喜、鼻古德、尼刺、達刺乖、達密里、密兒紀、合主、烏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糾而畢等十八部部眾,宣諭道︰“我祖宗艱難創業,歷世九主,歷年二百。金以臣屬,逼我國家,殘我黎庶,屠翦我州邑,使我天祚皇帝蒙塵于外,日夜痛心疾首。我今仗義而西,欲借力諸蕃,翦我仇敵,復我疆宇。惟爾眾若有軫我國家、憂我社稷、思共救君父、濟生民贄難者,便隨我西行!”

    諸將諸部應諾,當下得精兵萬人,置官吏,立排甲,具器仗。第二年二月,以青牛白馬祭天地、祖宗,整軍而西,經天山南路向回鶻王畢勒哥借道,回鶻王震于大遼余威,親迎大軍,又獻馬六百,駱駝一百,羊三千,願質子孫為附庸,送至境外。

    耶律大石兵行萬里,如入無人之境。大食諸國聞訊,集兵馬十萬迎戰,一戰而潰,陳尸數十里。耶律大石遂稱雄中亞,建數千里大國,自立為帝,改元延慶,先定國基,而後又有東進恢復大遼故土之意。

    此時宗翰尚不知耶律大石之事,但聞遼主南下,攻取金國根基未穩之潼陽嶺,又連取天德、東勝軍、寧邊、雲內等州,邊境大震,宗翰忙領兵御敵。

    韓企先留守,韓見了他道︰“你看此番遼勢可有重振之望?”

    韓企先嘆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僵則不僵,然而終究是離死不遠。”

    果然不久便听到遼主兵潰的消息,韓嘆道︰“女真如此國勢,莫非真是天命所歸麼?

    韓企先道︰“若非天命所歸,如何能在短短十年中建此功業!”

    韓道︰“如今遼勢己不可期,而宋人棄我燕民己久,亦不可待!我等的身家性命、富貴前途,便只能依賴大金了。”韓企先道︰“也惟有如此了。”問韓道︰“你在都中,可听得什麼大見聞沒?”

    韓道︰“太祖皇帝之嫡長子宗峻陛下方才逝世,這算大見聞麼?”

    韓企先笑道︰“這當然是一件大見聞,可惜是天下皆知的大見聞!若是這件,我又何必來問你!r

    韓道︰“此事別人都看得甚輕,我卻覺得此事涉及大金國未來三十年之根基!因此雖然人人知道此事,卻未必人人均知此事關系之大!”

    韓企先凜然道︰“願聞其詳!”

    韓道︰“女真于聖人之道知聞甚淺,眼下行的仍是兄終地及之制!故而太祖皇帝一沒,當今聖上便以諳班即位。當今聖上若大行,自然是眼下之諳班斜也大王即位。”

    韓企先道︰“不錯。”

    韓道︰“然則斜也諳班之後,又當輪到誰呢?”

    韓企先摶眉道︰“按規矩……”聲音顫了顫道︰“按規矩,自是第二代里的完顏氏子孫

    韓問︰“哪個子孫?”

    韓企先道︰“若是從頭排起,自然是先都勃極烈烏雅柬帝之子宗雄,但宗雄己薨。若論功業,則當立太祖之嫡長子,但但眼下大太子(宗峻)又不幸薨了!若說由宗干太子繼位,他倒也功勛權重,可惜是個庶出。若是由二太子來,于規矩又有些說不過去。”

    韓問︰“當今聖上之子呢?”

    “你是說宗磐太子?”韓企先道︰“不知這位太子性情如何,但……但當今聖上若要立他,只怕二太子,甚至國相都不會服氣!”

    韓忽然壓低了聲音道︰“你說我們國相,有無機會?”

    韓企先大驚道︰“這……這……先國相(撒改)乃是太祖皇帝堂兄,恐怕這關系遠了些

    韓道︰“但眼前宗字輩的這些王子王孫,又有哪個繼位會讓人人心服的?既然如此,恐怕到頭來還是‘有力者得之?。”

    韓企先沉吟道︰“就算有力者得之,國相也未必能獨佔鰲頭!”

    韓道︰“光憑西京一路的國力,自然不足。”

    韓企先驚道︰“公美的意思是”

    韓道︰“我等既從國相處出身,則國相若榮,我等自也水漲船高;國相若辱,我等便樹倒猢猻散!其中利害,韓公還要我多說麼?”

    韓企先沉吟道︰“若是如此,則須存漢部以牽制二太子與當今聖上,同時移兵向南,取河東、陝西為本,那時國相可進可退縱不能進而為大金之主,亦足以割裂一方,左右朝政了!”

    韓喜道︰“韓公妙計!若如此,則我等縱不能成為開國功臣,亦足保一生富貴了!”韓企先亦覺此事大可行得,壓低了聲音道︰“回頭待我探探國相的口風!若他有意,我們便可行事!”

    韓道︰“事若成,韓公又是一個蕭何!”

    韓企先笑道︰“我做蕭何,公美便是曹參!北國天下,正待我二人互相護持!”

    韓一揖到地道︰“敢不驤尾相隨!”

    說完兩人一起握手大笑。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31
千鈞一發 第一六八章 偶遇
    種去病走在津門的大街上。

    心情,好久沒這麼放松過了。津門實在是一個好地方,如果將來老了能到這樣一個地方將養,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對小市民來說津門的競爭還是蠻激烈的,但對種去病這種人來說,商販們面紅耳赤的爭吵也是一種令人愜意的觀賞對象。

    他忽然想起了楊應麒的一句話︰“如果你有機會到津門去…………”

    七將軍說的沒錯,這里的氛圍確實很寬松,與蕭鐵奴軍中相比簡直是兩個天地。這里,幾乎有些像汴粱了,或許沒有汴粱那麼淳厚,氣象卻更新,甚至更自由!

    “那狗官……”

    路過大將軍府時,對面的華表壇上一個民婦正在哭訴。華表壇的書記正記錄著民婦的話,做完好轉呈到律法機構備案。種去病站在一邊把那民婦的哭訴听完,那是一件令人泣下的冤情,旁邊許多人都听得哭了。濟困會津門一些善心人自發組成的一個組織的一個成員把那民婦接了去安置好,一個老人在旁敦促書記要趕緊把這件事情調查清楚,因為那可能牽涉到流求地方上的一宗腐敗大案。種去病從這個老人的言語中听出他似乎是什麼“華表壇評議組”的成員之一,大概是民間推舉來監督華表壇運作的機構之一。

    期間種去病曾見到楊應麒的馬車從華表壇邊經過,對于那民婦的哭訴和圍觀著的呼喝半點不理睬,完全沒有停下來“體察民情”的意思,自去辦他的事情但看馬車行走的樣子也不見得有什麼急事。津門民眾對此也不見怪,反正事情有專人負責,何必七將軍來多管閑事。

    種去病看了一會,便轉了個路口,問明孤山寺的地點,隨進香的人流進寺,尋到地蕺閻,為自己死難了的戰友禱告。這時孤山寺的規模己經不小,不但佛堂就有十幾殿,而且左為醫館,右為義舍,後面臨近藏經閣的地方還有一座全津門規格最大的義學學堂。種去病正自游覽,忽然前廳有人喧鬧,原來是一個赤裸了右肩的和尚在大聲邀戰,自稱為大宋少林寺武僧,要向名氣甚大的悟明和尚單挑。

    “少林寺和尚和孤山寺的和尚單挑?”

    種去病看得津津有味,但沒一會便有一個多事的人道︰“少林和尚你鬧錯地方了!這里是孤山寺,是天台宗的地方。悟明大師的禪武學堂不在這里。”

    那和尚便問在那里,有多事的少年道︰“跟我來!”

    那和尚跟了去,種去病也隨著人流走,不久來到禪武學堂,卻只是一個前後三進的大房子,門面甚是簡樸,看不出這竟然是這幾年轟動東海的武學殿堂!

    那和尚在門外大聲出言挑戰,不久門內走出一個童子來道︰“是少林寺的大師麼'”

    “當然!”

    那童子便問法號師承。

    “貧僧慧音,座師乃是當今少林方丈海寬禪師。”

    種去病是中州人士,在中原學武,與少林寺原也有點淵源,一听這話便知道這個和尚是冒牌貨。少林雖以武術馳名天下,但當代方丈卻是文僧,不懂武功。

    那童子顯然也知道此事,啞然笑道︰“海寬禪師也懂得武術麼?”

    那和尚卻以為那童子是在諷刺海寬,怒道︰“你敢詆毀先師!”

    那童子更是笑得難以止歇道︰“先師?海寬禪師還沒圓寂呢,你就叫他先師了!”那和尚大怒,欺上前去,那童子身子一矮,肩頭頂住了他的小腹要把他頂出去,誰知這慧音和尚卻也有幾分本事,那童子年幼力小,沒能頂他一個跟頭,只頂得他退了幾步,被那大和尚消了去勢後揉身欺上,把那童子抱住就用額頭撞他的額頭,撞得那童子叫苦不迭。那童子手腳靈便,但畢竟年紀太小,這和尚又完全仗著自己的身材蠻來,所以吃虧。

    旁邊的人都起哄,斥責那和尚以大欺小又沒有武風,那和尚反而振振有辭說︰“老子這是鐵頭功!”

    種去病看得眉頭大皺,走過去用鐵鉤鉤住那和尚後頸之肉提起,那和尚痛叫一聲,手自然而然就放開了那童子,同時腳也撐了起來,以便緩解頸肉被鐵鉤刺入的痛楚。種去病趁他膝蓋拉直,一腳把他踢得跪下了,這才放開了鐵鉤。

    那和尚大怒,手一撐,撲上來和種去病拼命,種去病一讓讓開了去,腳一絆又摔了他一跤。旁邊圍觀的人多有識貨的,見到種去病這一招無不喝彩。那和尚掙扎起來又撲上來,種去病還是一讓、一絆,偏偏那個和尚就是躲不開這招。如此來來去去三四回,那和尚摔得鼻青臉腫,知道今日遇上了辣手,不敢再鬧,懨懨去了。

    種去病搖了搖頭,就要離開,忽然門內有人呼佛號道︰“高明,高明!不知這位壯士如何稱呼?”

    種去病回過頭來,見是個和尚,舉手道︰“不敢,姓種。”

    那和尚道︰“原來是種壯士。听壯士口音不似本地人,是要來參加下一屆東海擂台的麼?”

    種去病笑笑道︰叫、可這兩下功夫,可不敢上去獻丑!”

    那和尚正色道︰“種壯士此言差矣。我看種壯士身手法度,當是有武術師承的。若是無師自遁之輩,如此謙遜也無妨;但若出自名門,便不該把師承之學說輕了。”

    種去病聞言忙斂容道︰“受教了。”

    那和尚又問︰“種壯士師承,不知能告知一二否。”

    種去病笑著搖了搖頭。那和尚看看周圍人群,說道︰“是和尚糊涂了。種壯士,舍內頗有茶水,可肯屈尊入內歇一歇腳麼?”

    種去病心道︰“這禪武學堂內部究竟是什麼樣子,進去看看倒也無妨。”便告謝了,由那和尚引入堂內。

    進了大門,卻是一個大院子,院子中排列了十八般武器以及各種打熬力氣的器械,再進一重門,卻是些雅潔的廊屋。那和尚引種去病進其中一間小屋,茗茶相待。

    種去病問︰“大師可就是津門大名鼎鼎的悟明禪師麼?”

    那和尚笑道︰“種壯士認謬了,悟明師弟哪有我這般衰老?其實我在這里也是過客,得悟明師弟以禮相待,暫時留在此處與他門下弟子切磋幾天武功罷了。”

    種去病哦了一聲道︰“原來大師也是外來,卻不知寶剎何處,寶號如何稱呼。”

    那和尚道︰“少林海遁。”

    種去病心中一凜,隨即笑道︰“這麼說來,剛才那個假少林和尚,卻是孔子跟前賣學問,魯班門口弄大斧了。小可也唐突了,早知有少林武僧高手在此,便不當貿貿然出手,阻了和尚大顯神通。”海遁笑了笑道︰“種壯士代少林打了這假貨乃是大快人心之事,我輩只當感謝,豈會見怪?”又問︰“種壯士的武功師承,可也與少林有些淵源?”

    對方若是外行,種去病或者便直言告知,但海遁乃是少林寺當代有名的武僧,與中州各武術家多有來往,若種去病將師承直接告知,怕對方馬上便窺破了自己來歷,歉然道︰“事有不便,師承不敢輕表,還請見諒。”

    海遁和尚倒也不見怪,笑了一笑只是勸茶。過了一會道︰“海遁年交五十,嗜武卻如少年。今日見了種壯士這般武藝,心癢難搔,不知種壯士可肯下場印證印證否?”

    種去病連稱不敢,海遁再邀,種去病仍辭,海遁三邀,種去病心頭傲起,忖道︰“你是要通過武藝來洞察我的師承來歷麼?哼!我便不用少林僧教的武功,也可與你一戰!”便道︰“難得大師如此雅興,去病卻之不恭!”

    海遁大喜,便命童子準備更衣。海通道︰“後院有一處地方甚是寧靜,不如便在那里一決勝負,如何?”

    種去病道︰“甚好。”

    兩人換了短袖衣褲,海遁領到後院,但見一座假山邊鋪著一片好大的沙地,跨過欄桿,腳底觸處但覺軟硬適中,正合動手。

    種去病取了一塊布把鐵鉤尖銳處包了起來,海通道︰“你少了一只手,正當用它來補足,何必包裹!”

    種去病笑道︰“你年己將老,小可正該讓你一手。”

    海遁眉摶怒發,驀地欺身攻他下盤,種去病見他攻得急了,一閑躲開,腿一掃反掃中對方脛骨,海遁吃痛,幾乎就要摔倒,一個貓伏滾開數尺,這才站起來道︰“好功夫。”

    種去病笑道︰“是大和尚不該動怒!”

    海遁走上一步說︰“再來,再來。”

    種去病心中贊嘆︰“常人吃了我這一腳,沒有三天爬不起來,這海遁和尚果然了得,練得一身好筋骨!”腳下亂走,想要尋他破綻,但海遁既定下心來,種去病便沒得手的地方,兩人相持漸久,種去病心中略見煩躁,被海遁看破,欺身而近,兩人手腕相交,種去病但覺斷手一酸,己被制住,跟著腰間被撐住,整個人被摔了出去,這第二回合卻是輸了。

    海遁笑道︰“和尚還沒老,倒是種壯士少了一手,終究是吃虧。”

    種去病打起了性,眼中殺氣陡生,便如一頭狼露出了獠牙,兩人本是比武,但種去病此時的眼神卻如要殺人一般。海遁見狀吃了一驚,眼見他欺近,包住斷手的布條忽然裂開,白晃晃的鐵鉤便向自己脖子劃來。

    海遁大駭,若雙方都性命相搏,種去病未必便能贏他。但這時一個忘情拼命,一個自覺克制,海遁便落了下風。

    眼見一場好好的比武就要見血,忽然一只手把從後邊伸出,硬生生把種去病的肩頭給按住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32
千鈞一發 第一六九章 饑亂
    種去病從禪武學堂回來以後一宿沒睡,第二日來到六將軍府,他是蕭鐵奴的心腹,在府中直進直出,甚至穿堂入室也不用通報。

    蕭鐵奴這些天心情甚好,見到他笑道︰“這些天在津門玩得還好吧?”

    “嗯。”種去病道︰“女人孩子都安排妥當了,以後隨將軍上戰場也決無顧慮。”

    蕭鐵奴道︰“誰問你老婆孩子的事,我是問你有沒有結識新的相好。”

    種去病尷尬笑了笑說︰“去病量淺,一妻三妾夠了。”

    蕭鐵奴罵道︰“沒出息!”便不再說此事,道︰“我正要去見大哥,你跟我一起走吧。你還沒見過他吧?”上次的軍事會議,種去病並未到場。

    種去病想了想,說道︰“六將軍,其實去病見過大將軍了。”

    蕭鐵奴有些訝異道︰“見過了?什麼時候?”

    “昨天,是去病偶然遇到的。”便把昨日如何去禪武學堂看熱鬧、如何遇到折彥沖一事說了。

    蕭鐵奴道︰“我也听說老大偶爾會去那里玩。不過他和老二一起去,又私下呆過,莫非商量什麼事情不成?”

    種去病道︰“去病不敢胡亂猜測,不過有件要緊事情,大將軍不知是說漏了,還是有意讓去病轉達。”

    蕭鐵奴問︰“什麼事情?”

    種去病道︰“听說二將軍要離開漢部去大宋,不知六將軍听說過沒。”

    曹廣弼請辭一事折彥沖事先曾告知各個兄弟,但回大宋一節由于尚有轉機,因此一直沒有提起。這時蕭鐵奴驀地听見大吃一驚,喃喃道︰“這個老二!還真是迂腐得沒救了!嗯,不知老大肯不肯放他走……”隨即高呼道︰“備馬!”

    帶了種去病徑朝大將軍府而來。

    種去病隨蕭鐵奴到了大將軍府,正式拜見了折彥沖。折彥沖對兩人昨日見面之事也無隱瞞,連夸種去病武功甚好,就是有些太拘謹了。三兩句話以後,種去病便在蕭鐵奴的示意下出門外等候。

    種去病出去後,蕭鐵奴問道︰“大哥,老二要去大宋之事,是真的假的?”

    折彥沖道︰“真的。”

    “那……”蕭鐵奴問道︰“那你打算放他走麼'”

    折彥沖道︰“他是我們的兄弟,不是我們的奴隸。他要走,我們只有不舍,哪能拘囚!

    “話不能這麼說!”蕭鐵奴道︰“但老二的身份,畢竟與眾不同!他對咱們漢部的事情知道得太多”

    折彥沖揮手道︰“你認為你二哥會干出禍害漢部的事情?”

    蕭鐵奴怔了一下,隨即道︰“這個……當然不會,但他現在是要去大宋。而如果我們伐宋,那便是交戰之國!到時候他泄漏了什麼消息,對我們都不好。”折彥沖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嚴肅,蕭鐵奴很少見到他這個樣子,心中有些虛,忙說︰“大哥,鐵奴說錯話了?”

    “你當然說錯話了!”折彥沖道︰“你二哥去大宋沒錯,可是我相信他對我們的兄弟之情沒變,也相信他對漢部的感情比大宋更深!”

    蕭鐵奴道︰“那他還去大宋!”

    折彥沖道︰“他決定回大宋,是因為他知道大宋大禍臨頭了!這就像一個人听說遠方一個表親面臨大禍,也會拋下跟前安然無恙的親兄弟前去救護的!廣弼的事情,就是這樣 ?

    蕭鐵奴道︰“且不說二哥去了大宋後可能會遭到那些愚人的留難,就算大宋能用他,但是我們就要伐宋了,如果戰場相見,那……”

    折彥沖嘆道︰“這件事情,我也大感為難。我己勸他暫時別離開。伐宋的事情,我再想想辦法。希望能夠挽回。”

    蕭鐵奴驚道︰“大哥!你說什麼!雖然會寧朝廷還沒下旨意來,但從金伐宋的事情,不是早就定下了嗎?”

    折彥沖道︰“定是定下來了,但我原也不想廣弼會如此堅決。無論如何,這個兄弟,值得我們試著挽回。”

    蕭鐵奴憤然道︰“大哥!軍國大事,豈同兒戲!一切都得謀定而後奪才行!忽然變卦,事情是很難辦好的!希望你三思!”

    折彥沖道︰“廣弼不值得你我變卦麼?”

    蕭鐵奴道︰“當然不值!他……他再怎麼的也只是一個人!比不上漢部萬千部民的身家性命。”

    折彥沖道︰“如果你和廣弼易地而處,你希望我怎麼對你?”

    蕭鐵奴被折彥沖問得怔住了,隨即道︰“不會有那種事情的!”

    “如果會呢?”

    “這……這……”

    折彥沖道︰“鐵奴!剛才你說,廣弼再怎麼的也只是一個人,你這話說錯了!他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一個兄弟”!宗望故意提前泄漏要我們伐宋的事情,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真的為了伐宋麼?恐怕不完全是吧!我看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我們分崩離析!廣弼一走,對漢部會造成什麼打擊你應該知道!”

    蕭鐵奴道︰“那就別讓他走!”

    折彥沖嘆道︰“怎麼不讓他走?把他軟禁起來?你認為這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蕭鐵奴默然,折彥沖又道︰“如果不能挽回廣弼,到時候就算漢部不會因此而分崩離析,至少我們兄弟幾個會!既然己經結義,我便希望能善始善終!”

    蕭鐵奴道︰“從金伐宋是公事,結義卻是私情!”

    “私情?”折彥沖嘆道︰“鐵奴啊!在這件事情上,其實是公私難分的啊!漢部最核心的力量,就是我們兄弟七人!如果我們兄弟七人被分化,那便是對漢部最大的損害,便是落入了別人的圈套!我千方百計要維護這份情誼,正是要維護漢部的事業!”蕭鐵奴咬了咬牙道︰“家業大了……兄弟分家也是常有的事情!”

    折彥沖道︰“你也想分出去麼?”

    蕭鐵奴忙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兄弟分家這種事情有時候是很難阻擋的。但鐵奴我卻從來沒想過要離開大哥、背叛大哥!”

    折彥沖點了點頭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剛才那句話也有道理,但並不適合眼前的情況!兄弟分家,那至少也要等大家都富貴安樂了再分啊!如今憂患正深,又有外人覬覦!正是該抱團的時候,如何能分家!”

    蕭鐵奴道︰“所以二哥才不該走!這是他的不對!”

    折彥沖道︰“廣弼有廣弼的想法。而且他的想法,從道義上來講也是立得足腳的。”

    “可是……”

    折彥沖揮了揮手道︰“鐵奴,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勸諫,而是支持。遼南的安穩,現在我能依靠的只有應麒。但是在武功方面……”

    蕭鐵奴听折彥沖如此說,心中一動,忙單膝跪下道︰“大哥!鐵奴錯了!總之不管大哥你怎麼決定,我跟在你身邊就是了!就算真得面對女真,那鐵奴也跟你並肩上!”

    折彥沖大喜道︰“好!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鋒鞘難衡第一六九章偶遇(下)

    種去病陡覺肩膀受制,自然而然地便一個矮身,坐倒在地出腳反踢,同時鐵鉤揮出向對方要害劃去。這是他在戰場上養成的拼命習性,手腳動得比腦子還快。

    但對方反應卻也不慢,一被種去病掙脫馬上逗開,種去病三腳一鉤沒踢著劃中對方,馬上跳起凝神待敵。

    那人喝道︰“你干什麼!比武還是拼命!”

    種去病被這一喝喝得心神一定,冷靜下來,滿臉慚愧,忙向逗在一旁的海遁和尚道︰“大師見諒,小可失態了。”

    海遁合十道︰“無妨。少年人易于激動,也是人之常情。”又道︰“種壯士是從戰場上歸來的吧?”

    種去病昂然道︰“不錯。”

    海遁嘆道︰“怪不得能有如此殺氣。戰場上驍勇善戰自是好的,但殺氣太重,恐有傷天和。種壯士下得戰場後,須多讀佛經消解戾氣才好。”

    種去病還未說話,剛才按住種去病那人哈哈笑道︰“和尚迂腐了。比武場上存得慈悲心,戰場上可存不得。沒一點殺氣,如何勝敵!須得令敵人破膽,勝敵而後方能止殺!”

    海遁微微一笑,卻也不辯。

    種去病剛才沉浸于戰斗當中,這時才發現除了剛剛出現在場中這個人之外,欄桿那邊還有一個和尚,一個青年,看樣子也都是練家子,心想︰“他們都是禪武學堂的人麼?這海通稱那悟明和尚為師弟,可見他在禪武學堂中地位不低。但眼前這人看樣子不過三十上下,竟敢直斥他迂腐,這人又是誰來?”平眼望去,對方也正望過來,看了看種去病的斷手,問道︰“你姓種?”

    種去病點頭道︰“不錯。方才多得這位大哥出手制止小弟暴亂。不知這位大哥如何稱呼?”

    那人卻沒回答,又問了一句︰“你是蕭字旗下、從陰山那邊來的吧?”

    種去病心中一凜,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那人道︰“你的事情我听老七說過,反倒是六奴兒從來沒跟我提起。”

    種去病听了這話大吃一驚,問道︰“請恕去病眼拙,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笑了笑道︰“六奴兒叫我大哥。”指著欄桿外那個青年道︰“叫他二哥。”又指著那和尚道︰“這個是禪武學堂的主兒,悟明和尚。”

    種去病听得驚疑交加,忽然想起一事,向那青年看去,果見他脖子上有塊胎記,正是曹廣弼的標志之一蕭鐵奴和他提起過的,趕緊單膝跪下道︰“末將種去病,見過大將軍、二將軍。”

    種去病面前這個人正是折彥沖,他見種去病如此,微笑道︰“這里是武場,但論武藝,不論身份。起來起來。”

    種去病才站了起來,便听旁邊曹廣弼道︰“看你這身手,有在大宋軍中歷練過吧?”

    種去病心頭微震,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曹廣弼又問︰“世衡將軍傳下的西北種家,與你可有關系?”種去病低頭道︰“我這等人,何敢高攀,莫的侮了世衡將軍。”

    曹廣弼冷笑道︰“在我漢部為將,不足為榮,反以為辱麼?”

    種去病心中吃驚,知道說錯了話,惶恐道︰“去病該死,請二將軍降罪。”

    折彥沖揮手道︰“好了好了,都說這里只論武藝,說軍中之事作甚?來,種兄弟,我們比一場。”

    種去病沉吟道︰“不敢跟大將軍動手。”

    折彥沖笑著問道︰“為何?”

    種去病道︰“若盡情,恐出手沒分寸傷了大將軍貴體;若不竭盡全力,又是對大將軍不敬。”

    曹廣弼皺眉道︰叫Ⅵ卜年紀,哪來這麼多的顧慮!這般不夷快!”

    種去病尷尬地笑了笑,卻仍不敢動手。

    折彥沖也有些失望,說道︰“那便算了吧。”對曹廣弼道︰“二弟,我們來一場。”

    曹廣弼二話不說便跳下場來,種去病和海遁忙都退到欄桿以外。折、曹二人行過武者之禮,便即動手。但見場內沙塵紛飛,拳如電,腳如風,種去病看得呆了,心道︰“大將軍與二將軍都是光明正大的身手!”摸了摸自己的斷手︰“我卻是不行了,這輩子,只能殺人!

    忽听場內啪一聲響,折彥沖被摔翻在地,曹廣弼笑道︰“大哥,你身手可慢了啊,腳下也飄了,是被人奉承多了吧?”

    折彥沖一聲冷笑,翻起來反攻,拳拳凶狠,曹廣弼一個遮掩不住,頰上吃了一拳,登時腫了起來。

    折彥沖笑道︰“老二,你不夠穩才是真的。手都軟了!以後朱衣巷少去,讓阿虎給你介紹戶好人家正經。”

    種去病心道︰“朱衣巷,那不是煙花之地麼?二將軍會去那種地方?”

    曹廣弼哼了一聲道︰“你少在軍中後輩面前壞我的名頭。”

    折彥沖笑道︰“去幾趟朱衣巷,壞什麼名頭!軍中宿將,亂世名妓,佳話啊!”

    曹廣弼被折彥沖說的有些尷尬,訥訥道︰“舊相識罷了。”

    折彥沖道︰“既然如此,何不贖出來?”

    曹廣弼皺眉道︰“今天比武,盡說這些干什麼!”揉身上來與折彥沖摔跤。兩人糾纏在一起,一直翻滾到都沒力氣,這才一起仰面躺著一起喘息、大笑。

    種去病看得羨幕,心道︰“若彥崧在此,我們也能這般”忽又摸了摸那鋒銳的鐵鉤,心中顫抖︰“但要是像剛才那般殺起了性子,豈不傷了他?”正自出神,忽然有人扯了自己一下,卻是悟明和尚。

    海遁與悟明和尚領頭走出院子,種去病會意,也跟了出來。三人守在門外,隨口論些武技。良久,曹廣弼才走出來,對種去病道︰“大哥要見你。”與海遁、悟明點頭道別便徑自離去了。種去病心懷惴惴,入內見折彥沖,走近前來,只見折彥沖端坐在剛才躺著的位置上,滿是汗水的衣服都干了,顯然是長久未動所致。

    折彥沖指著欄桿上披著的干淨衣服道︰“幫我拿過來。”一邊站起身來,隨手把身上的衣服脫了,從種去病手中接過干淨衣物穿上。

    種去病見折彥沖眉頭緊皺,脫口問道︰“大將軍,出什麼事了?”

    折彥沖隨口答道︰“廣弼說要回大宋”

    種去病吃了一驚︰“什麼!”

    “我本來想挽留的,但終究勸不住他,”折彥沖嘆了一口氣道︰“這事或還有轉機,你莫要向外人提起。”

    種去病想了想問道︰“若是六將軍問起,去病當如何回答?”

    折彥沖道︰“廣弼要去大宋的事,現在也就我和應麒知道。不過六奴兒自然不算外人,他若問起,你照實說便是。”這時他己經穿好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個地方不錯,以後若有空不妨常來玩玩。年紀輕輕的,別老陰沉著臉。今天我還有事,這便先走了。”頓了頓道︰“在軍中好好干。”

    種去病應了聲是,目送折彥沖出門,自己又在這院子中站了許久,許久。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32
千鈞一發 第一七零章 安撫
    王師中不是一個太貪的官,也算不上一個清官,不是一個很能干的官,也算不上愚蠢。這幾年他很明智地奉行無為而治的信條,任由下面的人搞去。結果清陽港在商會自治下井井有條,而登州其它鄉縣一方面得到清陽港經濟的沾瀾,一方面風氣又向清陽港看齊,沒幾年下來竟然讓登州變成大宋境內少有的安樂鄉。而王師中也因此得了個清平的令譽。

    登州不是產糧之鄉,但這幾年不僅境內無餓漢,而且還有余糧來幫助臨近州縣,這無形中增加了王師中在地方同僚中的威望;登州不是個有寶貨的地方,但由于商遁海外,每一秋都有一些域外奇珍獻上去,自然也讓道君皇帝大生好感;而商人們對盤剝得不太利害的王師中也很滿意,只盼望他這個地方官能坐得久坐得穩,因此不用王師中示意便主動去幫他疏通汴粱的關節,結果當然是舉朝交譽,個個稱贊王師中撫夷有方,理政有道,安民有節,奉聖有心。

    登州在汴粱諸公眼中又不是什麼重要的邊關州縣,沒有大量的駐軍,不用擔心會導致割據,再加上有前幾年宗澤的前科在,宰相們怕換了個人又出亂子,便讓既乖巧又懂得孝敬的王師中一年又一年地在這個位置上做下去,讓他升官而不調職,升著升著,如今競以觀文殿學士知登州,以一介庸吏身在邊鄙而名列朝堂,天下還有比這更加逍遙的事情麼?再加上在登州生活得久了,事事順心,王師中甚至打算以此致仕,也不回原籍,就呆在這里養老算了

    這天他正在後花園護理過年用的水仙,忽然一個幕僚闖進來說有個楊先生求見,王師中是做慣了登州一把手的人,脾氣漸漸養得有些大了,揮手道︰“讓他明天再來。”

    那幕僚道︰“可是可是楊先生是津門來的人啊。”

    “津門?”王師中哼了一聲道︰“就是那折彥沖來了我也不見!?

    王師中久在登州,他又不是特別愚蠢的人,至少從智力來說比李應古好多了,如何會不知道折彥沖是什麼樣的地位!但他也知道折彥沖是不可能來的,這次來求見自己的多半又是津門的什麼大商人,因此不太放在心上。

    那幕僚見他如此也沒辦法,但過了不久又匆匆跑回來叫道︰“大人!不好了!張萬仙和張迪的前鋒打到登州城了!我們來不及關城門,己有大隊人馬沖了進來,正朝衙門而來!?

    “什麼!?王師中嚇得手腳發抖,右手葫蘆瓢里的水灑了滿身。他在大宋文官中算是有幾分膽色的,只過了一會身子便能動彈了,勉強定住驚惶叫道︰“不是說還在密州嗎?怎麼會這麼快?吳遁判不是己調遣人馬到邊境巡邏守衛了嗎?怎麼怎麼怎麼會這樣!?

    那幕僚道︰“吳大人,他走到半路就逃了啊!?

    “什麼!這這!鼠輩!鼠輩!”北宋末年,兵馬臨陣脫逃乃是正常事,若是有誰臨危奮勇那才叫奇怪呢。所以王師中听了這話毫不懷疑,撩起前擺,急急忙忙向內堂叫道︰“夫人!夫人!快收拾東西!”

    那幕僚在後面叫道︰“大人!收拾什麼啊?”

    王師中一時也顧不得擺架子了,叫道︰“逃啊!?

    那幕僚道︰“現在哪里還來得及!不如快點上公堂,擊大鼓,號召百姓、官兵來衙門助防。”

    “這這行嗎?”

    那幕僚道︰“眼下也只有這條路了。”

    王師中想了想道︰“好!好一對了!廂軍也靠不住!趕緊派人去找趙立,還有呂銅,對,咱們登州最能打的就他們了!?一邊朝公堂而來。他是從後花園出來,所以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堂上州官之座,而是大門和門外的天井。只見整個大堂空空如也,一個衙役也沒有,不由得叫苦道︰“白養了這些家伙!平時一個兩個吹的天花亂墜,一出事個個跑得比老鼠還快!??

    忽听一個人嘆道︰“王大人,你又比他們好多少呢?”

    王師中一怔,這才發現大堂正座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也不看自己,只是拿著一根令簽在那里把玩。

    王師中呆了呆,隨即慍道︰“哪里來的黃口孺子,敢坐在本太守的位子上 ?隨即想起一事,顫聲道︰“難道你你也是賊賊軍?”

    那年輕人听見笑道︰“王大人,你也太不識好歹了!我要真是賊軍,听見這兩個字還不把你殺了?”

    王師中听說他不是農民軍放了放心,再看他的樣子︰長得斯文雋秀,也實在不像吃不飽飯起來鬧事的刁民。便喝道︰“你到底是誰 ?

    那年輕人淡淡道︰“我是楊應麒。”

    王師中喝道︰“大膽楊應麒,你膽敢啊!你說你叫什麼?”

    “我叫楊應麒。”楊應麒道︰“咱們辦公的地方就隔著一個海峽,你不會沒听說過我吧?再說,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

    王師中呆在當場!楊應麒是誰他如何會不知道!就整個大宋的官僚體系來說,王師中算是對漢部了解最多的人之一了。不過他不像宗澤、張叔夜之流那麼憂懷國事,雖知有漢部這樣一個可怕的鄰居,就長遠來說只恐對大宋不利。但這幾年汴粱諸公一直都在向金國與漢部示好,他本人也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不好意思去干“恩將仇報”的事情了。于是便漸漸由自知難為而不為,由不為而變成選擇性地忘記!反正眼下他官運財運兩亨遁,登州的百姓又過得比大宋其它州府好,他的良心也不用不安。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控制著漢部政權、與自己隔海相望卻又遙不可及的那個楊應麒,此刻竟然會坐在自己的官椅上!而且這個人還真的有點眼熟!

    “你你真的是楊楊應麒?”

    “大人。”王師中的幕僚道︰“這位確實是七將軍。”

    王師中心頭劇震,回頭看了那幕僚一眼,怒道︰“你你也是”

    那幕僚道︰“大人息怒。晚生雖然出身管寧學舍,但這兩年來並未干過一件對大人不利的事情。”

    王師中又想起一事,問道︰“那些衙役”

    那幕僚道︰“七將軍讓他們退下的。”

    “七將軍”王師中顫聲道︰“他是漢部的七將軍,可不是我大宋的七將軍 ?

    “可這里是登州。”那幕僚道︰“登州的錢,靠的是清陽港;登州的治安,靠的也不是廂軍而是棲霞三寨。這一點大人很明白的,不是麼?”

    王師中怒道︰“你的意思,是說本官什麼也不是了?”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楊應麒一開口,那幕僚便退在一旁不再說話。楊應麒繼續道︰“如今你什麼事也不干就升官發財兩不誤,朝廷民間對你又交口稱譽,這樣的好事連我都B不得呢。我不知道你還怨什麼。”

    “你……你……”王師中怒道︰“你如此擺布我,其實還不是對我大宋包蕺禍心 ?

    楊應麒道︰“我包藏什麼禍心?”

    王師中道︰“你如此架空我,分明是想將這登州佔為己有 ?

    楊應麒一听笑了︰“好!就算是這樣,那你現在也己經知道我的禍心了!不如就上奏大宋朝廷,把我的禍心一五一十地告訴汴粱諸公好了。放心,我絕不會攔你。”

    王師中被楊應麒這幾句話給氣得差點暈了,但轉念一想,自己能上奏朝廷剖析漢部之事嗎?一剖析下去,漢部的種種禍心之所以會變成現實,可全部都是自己經手促成的!就算自己真的上奏剖析,能不能保住登州不說,自己就得先被朝廷以通敵之名抄家問斬!想到這里王師中哪里還有半分抗拒的底氣?顫聲問道︰“七將軍!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沒想怎麼樣。”楊應麒道︰“我只是要你繼續做一個忠勇仁義俱全的邊臣而己。”

    “忠勇仁義俱全?”

    “不錯。”楊應麒道︰“你能為大宋守土,這就是忠;以文臣而能平內亂拒外患,這就是勇;善待百姓,讓境內之民無饑寒之苦而有安居之樂,這就是仁;以誠心誠信待朋友”楊應麒指了指自己︰“那就是義。”

    王師中皺眉道︰“你說我能為大宋守土,這麼說來你是不打算吞並我登州了?”

    “誰說我要吞並登州的?”楊應麒道︰“我們只是要做點生意賺點錢罷了。登州,仍是趙家的天下!今天如此,明天,也如此除非趙家決定把登州送給我,那時我才會考慮要不要。”

    王師中心道︰“天子怎麼可能把國土舉手贈人 ?雖然不大相信楊應麒的話,可不信也無可奈何!問道︰“這朋友之義,咳,好說,好說。安民之仁也不是師中的功勞。至于平內亂、拒外患,更非我一介文臣所能辦到,所以這四全之令譽,師中實在愧不敢當。”

    “放心。”楊應麒道︰“不用你動手,事情我會幫你做。”

    王師中問道︰“七將軍你到底要做什麼?啊一對了!賊軍!听說賊軍進城了,可別打到衙門來了!”

    楊應麒笑了笑道︰“放心吧,張萬仙他們還遠著呢。這會大概還沒進入萊州境內。”

    王師中恍然大悟,瞪了那幕僚一眼,卻又不敢發作。

    楊應麒道︰“張萬仙那伙人,在我眼中有如螻蟻,反掌可以掃平。不過我想借王大人的名義來做,不知道王大人肯,還是不肯?”說著左手拿起一張擬好了的公文,右手拿起登州守臣的印信,遞給王師中。

    王師中接過一看,大意是以自己的名義寫給即墨知縣的文書,告知他自己將會派手下得力的弓手、鄉勇來救援即墨,請他配合雲雲。

    王師中看完後左思右想,覺得這事無論對自己、對即墨、對登州、對大宋來說都沒什麼壞處,嘆了一聲道︰“我便想說不肯,行麼?”

    爽就砸鮮花!

    鋒鞘難衡第一七零章安撫(下)

    即墨知縣這幾天煩透了一

    十幾萬的農民軍就在即墨的隔壁高密打轉,偏偏在這時不知從哪里傳出來的消息,說朝廷各了十萬擔糧食準備在即墨開倉濟民一天啊!即墨哪來的十萬擔糧草?但是不知怎麼的就是有人相信!這幾天己經陸陸續續有零散的饑民朝這邊而來,更奇怪的是真有人打出賑濟的招牌在城外五里亭派粥!

    即墨知縣一開始想派人去驅散派粥的人,但又不敢這麼做!那個派粥的亭子外圍滿了等著下一餐的饑民,自己若派人去驅散,非同出民變不可!但這樣下去也不行!來的人越來越多,即墨有糧的消息也越傳越確實!放著看得見、聞得著的蜂蜜在這里,張萬仙、張迪聞到了怎麼可能不涌過來!

    雖然他己經上書朝廷,但幾封奏報上去連個回復的影兒都沒有!而最過份的莫過于他的頂頭上司肩負著萊州守土重責的知州大人,在這節骨眼上竟然卷起細軟逃了!

    就在即墨知縣彷徨無措之時,王師中的書信到了!

    “什麼!王大人會親自率兵馬來援?”

    大救星!真是大救星啊!雖然登州有多少兵馬他不知道,但王師中近年來在東海諸州威望甚高。既然王學士下了書信說要來援救,想必不是虛話至少也讓他這個不知如何是好的知縣多了兩分希望。

    “大人,登州的人來了!”

    “啊!這麼快!趕緊出迎!”

    開到即墨縣城東門的,是趙立所率領的一千步騎他們是民兵,沒有正規軍那樣鮮明的鎧甲,但那些色彩看起來有些黯淡的甲冑其實非常實用。而更讓即墨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幾百匹訓練有素的戰馬以及在日光下耀耀生輝的精良兵器!但是這些還不是最可貴的,這支人馬最難得的地方,是他們飽滿的精神狀態和自我約束的紀律,正是這兩點讓即墨人覺得他們值得依賴。

    “一千人……還是民兵……”知縣有些失望,雖然這些民兵看起來比廂軍精神多了,可這人數畢竟太少。

    “大人。”趙立拱手道︰“王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即墨上下迅速行動,因此請大人趕緊發號命令,以免貽誤戰機。”

    “這個……本官一時也無主意……”

    他正想說不如等王學士來了再說,趙立己截口道︰“若是這樣,便請大人授權我等,依戰機行事!”

    即墨知縣想了想,說道︰“好吧。”

    他話才落地,趙立便當眾宣令︰第一條,即墨城戒嚴,有產業者各回本屋,無產業者至學宮門前會聚,不得擅自流竄,違者視為奸細;第二條,城外各村落閉寨自守,若有敵情,舉火為號;第三條,所有吏役立刻到縣衙集合,組織家有產業之男丁助防巡邏;第四條,戒嚴期間入屋盜竊、放火搶劫者,以軍法論處一

    號令傳下,居民們家家閉戶,路面為之一清。第二日城外又有消息傳來︰運糧隊伍到了!

    原來是漢部水師將兩大船大米運到嶗山灣附近,用小船卸下再用驢車、馬車、獨輪車運到即墨。這次運糧行動,除了漢部水師的人手外,還出動了清陽港八成以上的工人和民夫

    因為整個行動是為了保住清陽港、保住登州,所以上至鄉紳巨賈下至民夫工匠都十分支持。呂銅、歐陽遷所帶的隊伍也隨著運糧隊伍同時到達。

    即墨知縣看見城中忽然來了這麼多糧草,忍不住問道︰“趙壯士,運這麼多糧食來,莫非戰事要打個三年五載不成?即墨城矮牆薄,恐怕撐不住!”

    趙立笑道︰“這些糧食,我們能吃一成就不錯了。”

    “那其它的九成是……”

    “當然是用來犒勞張萬仙、張迪手下的饑民。”

    “什麼?犒勞賊軍?這……這不是資敵麼?”

    趙立道︰“大人!張萬仙手下那幫人,也是沒飯吃才鋌而走險的!現在只要給他們口飯吃,到時候自然就會散了。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要不然,難道還真能憑我們眼下這幾千人把十幾萬都殺光不成。”

    說話間北門來報︰登州王大人來了。即墨知縣听了趕緊出迎。王師中雖然不是萊州知州,但危難當頭之際能派兵運糧前來相助,即墨知縣心里早把他當菩薩來拜。但兩人見面時王師中的臉色卻不是很好看,即墨知縣問起兵事他也是支支吾吾,只是道讓底下的人去辦。所謂官大一緩壓死人,何況現在滿城都是登州來的兵馬,即墨知縣不敢多問,只是盡力配合而己。

    和王師中同來的一個姓陳的幕僚與即墨知縣見過面後便開始做事,暫時接掌了即墨的行政權力,安排各處民夫參加這次保衛即墨的行動。還有一個姓楊的幕懂則一直坐在王師中旁邊,閑話也不說一句,偶爾有人來問什麼什麼事情當如何辦,他便開口指點兩句,句句都能正中事情機竅!那即墨知縣看得暗暗佩服,心道︰“王學士手下這兩個幕僚當真非同小可!他有如此能人輔助,怪不得這些年能在登州干得風生水起呢!不過王大人為什麼老鐵青著臉呢?是身體不適麼?莫非是憂勞國事,以至于積勞成疾?”見王師中如此忠心為國、急人所難,心下又是欽佩,又是感激。

    當天太陽落山之前,即墨城外便多了幾十個由柵欄圍攏起來的圈子,每個柵欄圈內都放著十幾口大鍋,壘起十幾個大爐,鍋邊爐前放著大米和水桶。己經到達的饑民被組織了起來,每二十個人守著一口鍋爐準備明日煮粥派食,其他人則被告知呆在柵欄圈外,明日吃完粥後要向新來的饑民宣傳喝粥的規矩︰不排隊者不得食;不放下兵器者不得食;膽敢哄搶食物者,與之相鄰而不制止者不得食。

    這些饑民大多是餓得有些呆的貧民,此時官軍派糧賑濟讓自己免于餓死,定下來的規矩也沒有半點為難的地方,誰不遵行?其中就是有些狡猾之徒,看見趙立手下那些明晃晃的兵器卻也不敢妄動了!秩序確立下來以後,那些接受了安排的人便該干什麼干什麼去︰或提水桶打水,或找柴火燒灶,或掌勺煮粥這些都是很簡單的事情,所以一形成秩序便能迅速開展,一個柵欄里的事情辦好了,其它柵欄照做便是。

    第二日、第三日,從南邊涌來的人越來越多!到第四日,從即墨城牆一望過去黑壓壓的都是人頭,怕不有十萬之眾!

    這時即墨諸門都己經關閉,一袋袋的糧食從城牆上扔下來,自有人扛了去下鍋。有個新來的人看見糧食拋下想要去搶,手抓起袋子才要走,便被那些己決定守規矩的人亂棍打死一

    十萬饑民,十萬張口!城內的糧食雖然堆積如山,卻也消耗得甚快。眼見才三四天功夫糧食便少了三成,剩下的這些還怎麼撐?

    可王師中身邊那個姓楊的幕僚卻一點也不著急,仿佛即墨城內的糧食永遠也吃不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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