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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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60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0
北國之變 第二零九章 河套局(上)
    大宋政權內部的復雜性完全不遜于當前的國際局勢,以趙桓為首的最高領導人雖然軟弱無能,但仍不得不顧及朝野內外反對割地的壓力。就是趙桓和他的宰相們本身也存在著兩面性︰金兵迫城時他們是沖在最前面的投降派,金兵退兵以後他們對局勢的判斷走向另一個方向認為可以不割三鎮不增戰備而維持眼前的局面。大宋朝廷的政策就是這樣一直猶豫不決,無論戰爭還是和談都沒法下定決心。

    這種猶豫表現在河北、河東的軍事行動上,就是在宗望退兵以後馬上棄城下之盟不顧,著手組織兵力徐徐北進,收復太原-河間-中山一線以南的州縣,並調遣重兵援救太原。但是宋廷雖然有所行動,卻又不能堅決地以戰守的決心,發動一場傾全國之力以衛邊疆的軍事行動,而是把大部分的精力浪費在內斗上三月中旬,道君皇帝就快回京師了,所以趙桓自然得把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這上面。在楊應麒看來,大宋在這次汴梁差點淪陷之後並未真正吸取教訓,因為他覺得宋軍接下來的軍事布局怎麼看都是在因應宗翰的攻勢,而沒有進行長遠的、全局的謀劃。

    在金國方面,由于宗望的東路軍和宗翰的西路軍本來就是相對獨立的行動個體,所以西路軍並沒有因為東路軍的班師而停止軍事行動,相反,宗翰由于還沒有像宗望那樣得到豐厚的回報,所以更加猛烈地向大宋發起了進攻。由于東路軍已經班師,使得宋廷在短暫的時間里得以集中兵力應付宗翰的南進,這讓宗翰大感吃力︰正前方是太原堅城久久不下,東邊是幾千忠武軍時來時去的騷擾,而西邊則是大宋的精銳陝西兵諸府兵馬的分路進擊。

    為了牽制東援河東的陝西兵馬,宗翰動用起外交手段,許割天德、雲內、金肅、河清四軍及武州等八館之地給西夏,要求西夏出兵大宋麟州。宗翰許割的這片廣袤土地是幾乎囊括了從長城西北直到陰山的大遼舊疆,名聞天下的敕勒川也在其中,西夏對這塊領土垂涎已久,若能得到這片土地西夏便能擁有一個完整的河套!所以夏主在得到宗翰的許諾後立即出兵,渡河取四軍八館,攻破大宋鎮威城。從此以後,西夏便深深地卷入這場中原爭奪戰而不能自拔。

    而漢部內部的形勢則更加復雜︰官方、商人和民間輿論完全是三個走向!

    以楊應麒為首的漢部中樞因折彥沖被軟禁的緣故不敢公然插手金國侵宋的行動,只是不斷調節整個東海的經濟積蓄錢糧,加強內部的軍隊建設,同時加快對金、宋兩國內部的經濟滲透和文化滲透,在人口方面是大開門戶接納大宋流民又不斷向東北和各個海島輸送移民。在這段期間漢部新組建的海、陸兩棲部隊在津門中樞的號令下開始介入日本的混亂,調停海寇政權與幕府政權越來越白熱化的戰爭。這次調停楊應麒同時動用了經濟手段和軍事手段,漢部的許多新兵都拉到島上去維和,在練兵的同時也在海外立下了赫赫聲威。

    不過讓楊應麒略感沮喪的是︰對于漢部軍隊在海外維和所取得的成功,津門、塘沽和登州等地的士子們並沒有給予高度關注。在士人們看來,大宋境內正在發生的事情比去幫倭國維和重要十倍!宗望在退兵後期的殘酷殺掠激起了漢部士人極大的義憤!他們當然不至于在折彥沖還被軟禁的情況下就大肆鼓吹和金國公開決裂,但一些私人聚會中,士人們討論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救回大將軍,然後聯合“趙氏”抗擊胡人!在一次次的討論中一種集體心理開始逐步形成,那就是士人們心中華夷之辨更加堅定︰漢、宋是華而金國是夷同時,在華夏系統中,漢部與宋室乃是並存的兩姓!這種論調並不發端于津門,而是發端于塘沽,並迅速透過登州、滄州而影響到河北、山東的部分士人。這種論調當然也遭到了部分趙氏死忠的抵制,但在金人大軍壓境的情況下這種矛盾並未激化,因為在大部分人心目中,金人仍然是宋漢雙方需要共同面對的強敵!漢部也還是大宋可以爭取的聯合對象。

    不過對這些文章、理念感興趣的其實主要局限在知識分子圈中,對無良的商人們來講,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賺錢!賺錢!賺錢!大金和漢部在意識形態上已經完全割裂,但行政至少在形式上還是同一個國家,金漢戰爭後議和的條款之一也是允許漢部商人擁有像戰前那樣在金國各地行商的權利畢竟北國各族無論女真貴族還是下層百姓都已經習慣了有漢部商人的日子了。那邊知識分子在學舍破口大罵,這邊商人們卻在楊應麒、歐陽適等的羽翼下順利地進入金國各地與北國各族開展貿易。商人活動為當地政府帶來的稅收上的增益是實實在在看得到的好處,在這種形勢下連一直對商人十分蔑視的宗翰也開始轉變他頑固的態度,甚至開出一些優惠的條件跟漢部爭奪商人圈中的民心。宗翰的這些措施確實也籠絡到了部分的商人,但金國首腦驟起的開明畢竟不能和漢部包括律法、政治、經濟、產業等配套的體系力量相比,所以漢部政權對商人的吸引力仍在不斷增強。

    陳楚的商隊,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中西行的。一路上不斷傳來太原、中山、河間一線的戰報,這時他們所走的商路大多已趨安定,所以南邊的戰亂听來竟覺得頗為遙遠,遙遠得幾乎讓陳楚忘記那是他故國正在遭難。

    “大宋……嘿!便是滅亡了又怎麼樣呢?”陳楚喝了一點馬奶酒,哼起了剛剛學會的胡調。他擁有楊應麒寤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弈者心態,能夠用一種看棋盤上棋子變動的心態來觀看一個民族的興亡哪怕這個民族是他的母族。從功利的角度講這種人也許可能比感情豐富的人強大,但從道德的角度講這種人也實在太過涼薄。

    商隊終于通過雲中了,由于雲內(治所約在今呼和浩特西南百里之外)已經割給了西夏,只要出了長城舊址,過振武就能進入西夏境內。西夏對宗翰向來是敬畏交加,陳楚已經買到了宗翰軍首席文官韓企先的通關文書,現在金、夏關系又好,所以按照預期的設想進入西夏之後應該可以比較順利。

    “這次就算尋不到千里馬,這一趟來回也能賺不少呢!”商隊一個老算手說︰“遼口一戰以後,漢部通往西夏、西域的商路就斷了。這次我們重新續上,一來一回至少也能讓身家翻上一翻津門那邊對西北的貨物盼得很呢,听說西夏那邊也是。真神保佑,希望這次能平平安安回到遼口。”

    陳楚笑道︰“放心!我有預感,我們這次一定能大發的!”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0
北國之變 第二零九章 河套局(下)
    陳楚的商隊出大同府以後,一路竟走得極順,別說大的游牧部族,連小股的強盜也沒遇上,就像有大軍在前面給他們開道一樣。進入雲內州地界,按理說這里已經割給了西夏,在路上也听說西夏的官員、軍隊已經進駐這個地方,但奇怪的是他們遇到的仍然是金國的官員,那些守軍打的也是國相宗翰的旗幟。

    “這不對啊。難道路上得到的消息有誤,這雲內還沒割給西夏?”

    陳楚也覺得不對勁,不過他此刻正沉醉在陰山下、黃河北那壯闊的自然景觀當中。來自江南的他對于塞外向來只是幻想,今日真正見到才知北國真有這樣富饒的土地這里不是江南那樣的縴美,而是一種蒼茫大氣的壯美,江南的西湖令人沉醉,敕勒川的草原卻令人振奮!

    望著無邊的青綠,陳楚道︰“不料天下間還有這麼大的草原!”

    他身邊一個老伙夫听了笑道︰“這就叫大?公子你什麼時候到漠北去,那才叫大呢!無邊無際的,和大海一樣!”

    陳楚微笑道︰“嗯,要去的,要去的,一定要去的。”

    一行人又走了一日,眼見就要接近牟那山了,卻遇上了另一支商隊這也是前來尋訪千里馬的商隊之一,兩支商隊一交換消息,才知道陰山前後已經發生大變!

    原來宗翰為人既沉毅有謀,卻又不擇手段!他先前許割黃河北套四軍八館之地,為的是把西夏拖入對宋的戰場,此時目的既已達到馬上毀約,命完顏希尹為都統,蕭鐵奴為先鋒,領兵兩萬,收取黃河以北的雲內、天德,命耶律余睹領兵一萬,收取黃河以南的河清、金肅,兩路兵馬齊頭並進,逼逐夏人,如今蕭鐵奴的先鋒已經打到宗翰未許割前的金、夏邊境,夏人剛剛從宗翰手里拿到手的肥肉已盡數丟光,重新落入金軍手中。西夏君臣得到訊息後大發雷霆,但戰爭的事情可以說打就打,卻很難說停就停,西夏為了攻宋,現在大軍還被陝西兵扯住呢,而進駐雲內的兵馬又被蕭鐵奴偷襲而受到重創,如今以幾萬負傷的軍隊,如何抵擋得住完顏希尹、蕭鐵奴和耶律余睹這三頭猛虎?所以夏人節節敗退,直到牟那山附近由邊境駐軍接應上以後才穩住了敗勢。

    陳楚沉著臉問那支商隊的頭腦默巴巴克︰“這麼說來蕭鐵奴就在附近了?”

    默巴巴克道︰“是啊!他是偷襲西夏的前鋒,這一仗就是他打響的。現在完顏希尹大人的中軍還在雲內,他都已經打到天德去了!”

    當下眾言紛紛,都說這一趟不但尋訪千里馬的事情得擱淺,連往西夏做買賣也不成了。又都埋怨七將軍失算,竟然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們來做這折本的買賣!

    所有人里面只有陳楚看法不同,他是從離開遼口之後、真正帶領商隊西行那一刻才真正開始了解千里行商的難度,在踏入草原之後他就再也不信楊應麒動用這麼大的人力物力真是為了尋找所謂的千里馬。可是楊應麒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漠北和西夏究竟會有什麼聯系呢?直到此刻听到蕭鐵奴的消息他才驀地抓到了一線曙光︰“難道漠北那一路完全是個幌子?真正的千里馬,就在這金、夏邊境?”他忽然想起他老爹陳顯對蕭鐵奴叛變一事的分析,心道︰“難道真如老爹所說,蕭鐵奴並沒有真正背叛折彥沖?所以楊應麒還想和他取得聯系?但這樣也不對啊!要真是這樣,派幾個密使過來就行了,何必動用這麼大的商隊?”

    這次派往漠北的商隊有五支,派往西夏的商隊有七支,在陳楚這支商隊之前和之後都還有三支,這七支商隊每一支所攜帶的貨物都有萬金之值,就算是楊應麒這樣的人物也不能隨隨便便地說派遣就派遣,因為如果竹籃打水一場空,那份損失可就大了。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陳楚一時還拿不定主意,而兩支商隊都已經有些慌亂起來,有人建議就此回去,卻遭到了大多數人的反對︰他們可是花費了大價錢才走到這里來的,別的不說,光是獻給大金西路軍官僚系統的買路錢就佔了他們這次西行成本的兩成,要是就這麼回去,許多人非虧得回遼口跳海不可!可前面正在發生戰爭,夏人剛剛被金軍“背信棄義”,怎麼還可能放自己這些來自大金漢部的商人入境?就算放自己進去了,怕也沒什麼好嘴臉!許多商人本來是想借著大金的威風去賺錢的,沒想到如今反而踫了一鼻子的灰!

    幾百人爭論不休的結果,就是選擇滯留,希望事情尚有轉機。

    結果第二天他們又遇到了兩支商隊︰一支是走在前面從西邊退下來的;一支是走在後邊從東邊趕上來的。四支商隊一湊,場面就更混亂了,尤其從西邊退下來的那支商隊帶來的消息更是驚人!原來前方戰事峰回路轉,金軍的前鋒蕭鐵奴竟被困在烏梁素海了!

    “困在烏梁素海?”陳楚大奇,問剛剛退下來的那支商隊的首領阿里巴道︰“听說這次金軍兵力怕不有幾萬人,夏人還有這麼大的兵力圍困金軍?還是說他們調往南邊的軍隊這麼快就從攻宋的泥潭中抽身出來了?”

    阿里巴道︰“這個不清楚,我們也只是听說前鋒蕭字旗被圍,沿途常見蕭字旗的往雲內派遣飛騎呢,多半是去發告急書信向雲內的中軍求救!但完顏希尹在雲內的中軍到現在還沒見往天德派去一人一馬,也許是雲內那邊也發生意外了吧。總之現在前面亂得很,到底發生什麼也搞不清楚!”

    默巴巴克在金漢戰爭之前常走這條商道,對這里的地理十分熟悉,甚至對西夏、大宋在邊境上的軍事布置也頗有了解,說道︰“不過我想啊,夏人攻宋的人馬應該沒那麼快調回來吧。我看這次只要金軍中軍能夠接應上前鋒,應該就能把前鋒兵馬給接回來。”

    陳楚心中一動︰“那若是雲內的兵馬按兵不動,蕭字旗會不會就這樣讓夏人給吃了呢?”

    剛從東邊趕來的商隊首領哈爾桑道︰“其實就算完顏希尹接應上了蕭字旗那又有什麼用?就算金國大獲全勝,這一趟和西夏人也是結了好大的梁子,咱們再想去賀蘭山下尋訪千里馬,那是想也別想了!”

    眾人都稱是,只是要他們就此打道也著實不甘心。

    陳楚忽然道︰“我看大家還是別老想著賺錢,先想怎麼保命吧。現在整個河套都變成了戰場,我們隨時也可能會被卷進去!”

    此言一出幾個首領都慌了,因為他們知道陳楚這句話說的在理!

    阿里巴道︰“那咱們得趕緊往雲內去,再怎麼著咱們也是金國的商隊,依附大金的兵馬,總沒錯。”

    默巴巴克冷笑道︰“大金的商隊?我看你少說了兩個字︰大金漢部!咱們能走到這里,一來是靠大將軍的蔭蔽,七將軍、四將軍的面子,二來是咱們都獻上了白花花的買路錢!可他們女真人和我們漢部其實是有仇的!之前陰山黃河一片太平,他們沒借口動手。可現在好了,打仗了!金人要是找個理由把我們的貨物充作軍資,到時你們就哭去吧!”

    阿里巴道︰“要是這樣的話,這回雲中府的路恐怕也不安全了!”

    哈爾桑頓足道︰“說來說去,去到哪里都是死!我就說,天下割成幾個國家生意就是難做!更要命的是除了漢部,財貨放在哪里都沒個保障!金人,遼人,草原人,個個都是有刀子沒理子的主兒!什麼時候漢部把這一帶都打下來,把商道都弄成遼南、東海那樣就好了!就是多交一些稅我也願意!”

    “別說這麼遠的事!”默巴巴克道︰“先想著現在怎麼辦吧!”

    阿里巴一拍腦袋道︰“也許我有個辦法!”

    眾人一听,忙道︰“說!”

    阿里巴道︰“不如我們去依附耶律余睹,怎麼樣?”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0
北國之變 第二一零章 困猛虎(上)
    陳楚听阿里巴說要去依附耶律余睹,不禁一愕,但默巴巴克等一听都道︰“好主意,好主意!”

    陳楚道︰“耶律余睹也是大金的將帥,依附他和依附完顏希尹有區別麼?”

    哈爾桑一听笑道︰“陳小哥,一路我跟在你後面,多听說你的精明事,但今天看來,你畢竟還年輕,北國的事情,知道得不透呢!”

    陳楚也不生氣,一笑道︰“請指教!”

    哈爾桑道︰“大金完顏氏,十年之間打下這麼大的江山,那自然是頂頂的英雄好漢!可是啊,這些英雄好漢也未免有些凶,這天下是他們女真人打下來的,我們這些契丹人、渤海人、奚人、畏兀兒人便沒辦法,只能讓他們橫去!完顏部是皇帝的族人,所以他們完顏部要橫,女真其它部族也沒辦法。但這普天之下,就有一個人有辦法,遇事敢主持公道,就是完顏部欺壓其它各部、女真人欺壓其它各族的事情他也敢站出來說話!為了小部族、老百姓的事,他甚至敢跟大金的皇帝叫板!這人是誰啊?”

    陳楚道︰“大將軍,折彥沖?”

    哈爾桑、默巴巴克和阿里巴齊聲叫道︰“當然是大將軍,除了他,還有誰!”

    哈爾桑繼續道︰“所以完顏部各系,除了宗雄將軍的子孫都討厭大將軍,可他們討厭,完顏部外被疏遠的女真各系,女真族外的契丹、奚族、渤海,可都喜歡大將軍,為什麼?還不就是大將軍敢直接說︰完顏優于各部、女真優于各族是不對的!更難得的是他不但說,而且還在遼南做!這就大大了不起了!所以北國除了完顏氏以外的人,特別是我們這些沒什麼地位的商人,那些沒什麼力量的文人,還有一干苦哈哈的窮人,都視大將軍為能替我們作主的人!”

    陳楚道︰“這麼說來,耶律余睹也是支持大將軍的人了?”

    “支持?”默巴巴克笑道︰“支持他可不敢。不過暗地里還是很賣大將軍面子的。其實大金境內非女真的族長、酋長、將軍、官員,誰不賣大將軍的面子。就像這次伐宋,大將軍雖說是被二太子給軟禁起來了,可他一句話放出來,劉彥宗那個號稱大金宰相的人還不照樣賣力地勸二太子少殺人。一句話就保住千萬人頭,那是多大的功德!”

    哈爾桑道︰“這個耶律余睹也是這樣,讓他們公開向大將軍投誠他們是不敢的,不過我們做生意的時候,只要亮出漢部的名頭,能行方便他總會給我們行點方便的。像我前年在奉聖州出了點岔子,貨讓一幫流寇給劫了,正在彷徨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結果在路上遇上了耶律余睹的偏將,他一听說我是漢部派出來的采買的商人,二話不講,帶了人馬就去把那幫流寇給平了,連帶著連我的貨也奪了回來。”

    默巴巴克道︰“不錯不錯,像這樣的事情,漢部的商人經歷得多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哈爾桑道︰“總之一句話,現在河套這麼亂,我們最能依附的,怕也只有耶律余睹了。”

    陳楚心念一轉道︰“那蕭鐵奴呢?”

    眾商人一听都啐道︰“別提那個叛徒了!若不是他,大將軍怎麼會失陷!”

    哈爾桑道︰“再說他現在自身難保,哪能來管我們的事情!”

    默巴巴克道︰“我說幸好是他自身難保,要不然我們恐怕還得遭殃!”

    陳楚微微一笑道︰“給你們這麼一說,我還真想去見見這個耶律余睹。不過他現在是領兵在前線打仗,能不能見到他、見到他以後他肯不肯幫忙還兩說呢。不如這樣,我們兵分兩路︰一路留下,在附近尋找一個能躲避兵亂的地方,讓商隊先藏起來;另一路則做使者去求見耶律余睹,如何?”

    哈爾桑等都道︰“好!陳公子果然是胸中有計較的人,怪不得吳老肯讓你代替他做商隊首領。”

    當下推選了陳楚和哈爾桑帶領幾個人去求見耶律余睹,默巴巴克和阿里巴留下帶領商隊。

    陳楚又道︰“我們這一去怕不要十天半月才能回來,我這支商隊這次運的是絲綢、琉璃、人參,砂糖已經在大同換成了宋錢和馬匹,我估摸著我這商隊的口糧就只夠吃十天了。若我和哈爾桑不能及時回來,兩位請作主,我這商隊除了運貨的馬,其它的盡管殺了作口糧!”

    默巴巴克笑道︰“陳公子,我們可比你準備得周到!我們的口糧,吃上兩個月也有多呢!”

    阿里巴道︰“要去西夏,無論是走烏梁素海一路還是走河請,道上都有沙漠。走西北的商路,有時候就是一個月找不到吃的也不奇怪!最怕的還是因為一些原因在什麼荒涼的地方滯留,就像現在這樣。我們一路來常用一些多余的貨物像小珠子什麼的和沿途的牧人換牛馬口糧,所以填肚子的東西就沒減過,到時候你商隊的人不夠吃的,我們還會接濟,你放心去吧!”

    陳楚微笑道︰“原來如此,受教了。說來我到底還是年輕,不知道西北商道的行情,讓各位見笑了。”

    當下說好回來時聯系的暗號後,陳楚、哈爾桑便出發了。一路向南,還沒渡過黃河就被耶律余睹的偵騎發現。哈爾桑說明來意,並求見耶律余睹的偏將韓福奴。不久一行人被帶過黃河,蒙了眼楮來到耶律余睹駐地。

    陳楚一路盤算,心道︰“這里離黃河不遠,離河清軍駐地還有一段距離,是耶律余睹打算援救蕭字旗麼?可如果這樣,他為什麼不渡河?”

    兩人在一座大帳里留了一日,才有一個黃臉皮的軍官來見他們,侍衛喝他們向蕭將軍行禮,哈爾桑叫道︰“蕭將軍?您是蕭慶將軍?”

    那軍官道︰“不錯,韓福奴將軍現在不方便見你們,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哈爾桑便將希望得到耶律余睹庇護的事情說了,但他畢竟留了心眼,並未道出商隊的大小和藏身的所在。

    那軍官蕭慶沉吟道︰“你們找錯人了,現在我們軍務正緊張,無論如何抽不開身去幫你們了。”

    哈爾桑大驚,磕頭道︰“蕭將軍,您可千萬得幫忙啊!我們這次可是漢部七將軍親自下令派遣出來的商人,我們不能出事啊!”

    蕭慶哦了一聲道︰“楊應麒?他派你們來的?”

    哈爾桑頓首道︰“是,是!”

    蕭慶道︰“如果你是漢部官派的商人,那可有他的印信?”

    “這……”哈爾桑道︰“沒有。”

    蕭慶哼了一聲道︰“好大的膽子!沒有印信,也趕來冒充頂替!”

    哈爾桑頓首道︰“蕭將軍!我們這次去西夏是替漢部買千里馬去,這事滿天下都知道,哪能作假?”

    “滿天下都知道?”蕭慶冷笑道︰“我就沒听說過。”要知這里已是西夏邊境,燕京、遼口、塘沽人心中“天下皆知”的事情,這里的人也許半點風都沒收到呢。

    哈爾桑一听急了︰“蕭將軍,您要不信,請您到大同府打听打听!就知道我說的不假。”

    蕭慶笑道︰“我沒那功夫!罷了,就這樣吧,你們好好在這里呆著,等這邊的事情完了,我派人送你們回大同府去。”

    哈爾桑忙叫道︰“等等!等等!我……我還有阿依木思會長的信件!”說著摸出阿依木思的信件來,遞給蕭慶。

    阿依木思是誰,蕭慶倒也知道,他看過信件後道︰“看來事情倒也不假,不過……楊應麒干嘛要費這麼大的功夫來買千里馬?”

    “這個……”哈爾桑苦笑道︰“七將軍沒說,我們哪里知道?不過大家都說是大宋一個術士傳來了一個方子,只要湊齊八對千里馬,依照這個十幾年後就能繁衍出上千匹來。”

    “無稽之談!”蕭慶道︰“我看你也不像在說謊話,不過你們真拿了楊應麒的印信我們也緩不出手來。”說完也不管哈爾桑苦苦哀求便出帳離去。

    蕭慶走後哈爾桑責備陳楚道︰“陳公子,你向來能言善道,剛才怎麼就不幫個腔?”

    陳楚微笑道︰“我不胡亂開口,是因為我還沒完全摸清現在整個局勢的情況,再說,這個人是不是耶律余睹的部將我們都還不知道呢!”

    哈爾桑頓足道︰“現在我們是病急亂投醫!這位將軍看來和聲和氣的,就算不是耶律余睹的部將,只要他能看在漢部的臉上幫我們這個忙,那就成了。”

    陳楚冷笑道︰“如今河套內外的局勢,只怕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不過從這個蕭慶的言語舉止看來,也許他還真是耶律余睹的部將。”

    陳楚猜對了,這個蕭慶確實是真的。他從營帳中出來後就往耶律余睹大帳中來,本來這等小事也不用告知主將,但因為可能牽涉到漢部,所以他才將事情簡略說了。耶律余睹听完問道︰“你看這些人真是楊應麒派來的?”

    蕭慶道︰“看來很像。派出這麼多人,用這麼多財物來尋訪千里馬,這麼荒唐的事情也就楊應麒做得出來!”

    耶律余睹道︰“他做事向來藏山藏水,你看這次他為的是哪般?”

    蕭慶道︰“可能有二︰第一是派奸細藏在商隊之中,沿途打探地理、軍情;第二是派使者藏在商隊之中,要遠結蒙古、西夏為援。”

    耶律余睹點了點頭。蕭慶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這等事情,不需要大張旗鼓啊,而且也不用派出這麼大規模的商隊。難道……難道他真是想買千里馬?”

    耶律余睹道︰“也許他的這些商隊押運的貨物,全是要送給西夏君臣、蒙古王公的厚禮。”

    蕭慶道︰“對!有這個可能。可是我們既猜出這一點,撻懶、宗翰他們未必就猜不到!那他們為什麼還要放行呢?”

    耶律余睹道︰“他們就算猜到了,但只要沒找到證據,總不好將這些商隊無故扣押吧?現在在大金境內的商隊有多少,他們扣押得過來?而且無理扣押,只會嚇得別的商人都不敢來做生意了。哼!宗翰他這幾仗打下來,可沒像東路軍那樣輕易地就撈到那麼大的好處!現在他需要錢!”

    蕭慶點頭道︰“不錯。”

    耶律余睹道︰“其實就算讓楊應麒的這批人見到了西夏王,蒙古汗,能不能結盟還很難說呢。再退一步講,就算真的結盟,以當前的局勢,宗翰他們未必就怕!你看眼前這局勢,太原還沒打下呢,他就敢動手把許了人家的河套奪回來!哼!夠狠!夠狠!”

    蕭慶道︰“宗翰的野心,向來是有意要把西夏囊括進來的,只不過這次他要對付的,恐怕主要還不是西夏,而是蕭鐵奴!”

    兩人正在談論,帳前門官報道︰“韓福奴將軍回來了!”

    耶律余睹忙道︰“快請進來!”

    韓福奴一臉沙塵鑽了進來,蕭慶問道︰“蕭字旗怎麼樣了?”

    “圍,圍住了!”韓福奴道︰“已經在烏梁素海邊圍了七天了!完顏希尹還是不發救兵,看來這次宗翰是真想借刀殺人了!”

    蕭慶哼了一聲道︰“這驅逐夏人的仗是蕭鐵奴打響的,等蕭字旗覆滅以後,宗翰大可將罪過推到他頭上去!交人不交地!眼下夏人還不敢跟他決裂,多半會趁機下台!哼!宗翰這一條計謀一舉三得!”

    韓福奴道︰“哪三得?”

    蕭慶道︰“第一,自然就是利用夏人拖住了大宋陝西方面的軍勢,第二,則是舍卒保車,用蕭鐵奴的命來讓夏人消了這口氣……”

    韓福奴道︰“那第三呢?”

    “第三,就是順便除了蕭鐵奴這手足之患!對于不太听話的狼狗,若拔不得它牙,還是早些殺掉的好。”耶律余睹悠悠嘆道︰“卻不知什麼時候,蕭鐵奴的命運會輪到我們頭上來!”

    韓福奴和蕭慶听了這句話無不臉色大變。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1
北國之變 第二一零章 困猛虎(下)
    蕭鐵奴被困已有七日,蕭字旗雖然被楊應麒稱為“滑溜”,但這次仍然失了手。宗翰畢竟是蕭鐵奴的主帥,主帥要出賣部下,部下防得了一千回,也防不了第一千零一回!而宗翰設下的這個陷阱也確實巧妙︰就在蕭鐵奴進軍極為順利,萬萬想不到背後主力軍會抽腳時,完顏希尹忽然抽腳沒來會師,致令蕭鐵奴成為一支孤軍。

    本來夏人集結在這牟那山附近也只有三四萬人,想困住蕭鐵奴的七八千人馬並非易事。但偏偏完顏希尹又把和蕭鐵奴會師地點走漏出去,讓夏人猜到了蕭鐵奴行軍的路線,中途伏擊,蕭字旗傷亡過千,最後背靠烏梁素海,憑借左丘山右大湖的地形這才穩住敗勢。但這個地方有利于防守,卻也是一個死地!夏人在三個出口以重兵團團圍困,蕭鐵奴組織精銳沖擊了三次都無功而返!如今軍中口糧已盡,前日便已開始殺羸馬病馬傷馬。但到馬匹只剩下四千匹時,蕭鐵奴便下令禁止殺馬了這四千戰馬已是他最後的本錢,如果連這也保不住,那他就算讓士兵們吃飽了飯也絕無沖出重圍的力量了。

    “六將軍,”蒙兀兒道︰“你看完顏希尹那廝什麼時候能到?”

    完顏希尹?他還會來?蕭鐵奴從一開始就不這麼認為,不過他不能說!有援軍也是讓將士們撐下去的心理因素之一,如果讓兵將知道後方中軍已經將他們出賣,恐怕士氣馬上就會崩潰!

    “再等兩天吧。”蕭鐵奴說,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還得再忍一忍。現在夏軍一點破綻也沒有,強攻沖出去的試圖已經被否定了三次了。如今蕭鐵奴需要一個變數,他要把最後的希望和最後的力量儲蓄起來,以待有變。這個從小在邊疆爬滾著的馬賊,知道忍耐的重要性!

    “可是,我們沒糧了啊!”盧彥倫的臉已經完全干枯了︰“若是不殺馬,今晚大伙兒就得餓肚子了!”

    現在蕭字旗不能餓!一餓就沒力氣,沒力氣就沒法堅守!可是馬也不能再殺了!

    “放心,今晚我會有吃的。”蕭鐵奴道︰“你先去把我們軍中傷的,病的,還有來敕勒川後才收的人檢點一下,然後把名單拿給我看。”

    盧彥倫應命去了,臨走前忽然回頭道︰“六將軍,我們熬得這麼辛苦,到底為了什麼?”

    蕭鐵奴心頭一震,是啊!自己為什麼?當初答應老大,是不是本身就是一個沖動的錯誤?自從自己“背叛”以來,漢部進退兩難的問題解決了,北國糾纏不清的死結解開了,幾個兄弟都得到了相應的好處,唯一沒得到好處、反而陷入絕境的就只有自己!

    “我錯了麼?錯了麼?錯了麼?”

    他遙望天空,漠南的天空是干淨的,干淨得揉不進任何渣滓!“我原來以為自己一定可以自保的,誰知道我還是高估了自己!我原來認為老大會守信的,可現在……老大真的會守信麼?如果我這次死了,那什麼都不用提;可如果我這次能活著出去,老大會守信麼?”

    他猶豫起來。

    “如果我死了,那什麼都不用說!可如果我活下來……我還能相信誰?”

    他懷疑起來。

    在七兄弟里面,蕭鐵奴是最沒有安全感的,這也是他經常游離在其他兄弟之外的原因。即使和歐陽適交好,但他從來也不認為歐陽適足以交心。

    結拜之後的那段將近十年的相處,讓他漸漸相信折彥沖的武德、曹廣弼的義勇和楊應麒的智慧。可是今天,他忽然覺得折彥沖未必是值得相信的,“老大太狠了!”他忽然覺得兄弟里面也許反而是老二可信一點,盡管老二和他的理念南轅北轍,但“老二至少有點迂!”

    這真是諷刺,以前蕭鐵奴最看不慣曹廣弼的迂,因為當時他正處于順境,所以曹廣弼的迂礙了他的事,但現在他陷入了絕境,才忽然發現迂腐者的可愛。

    跟著他又想到了楊應麒,“這件事如果換了老七來,他會怎麼辦呢?嗯,如果由他拍板,事情一定會搞砸!這種動輒死傷百萬、諸國滅亡的事情,他下不來決心。”蕭鐵奴認為楊應麒的心腸太軟,感情太多,這兩樣東西不是一個領袖該擁有的,“他見不得死人,有些事情他明知道不死上些人干不成,他也把事情安排了,可安排後居然還難過!”

    蕭鐵奴見過楊應麒消沉時的樣子,當時他看著冷笑,但現在卻有些笑不出來了,他忽然想︰“如果老大要我死,殺了我之後恐怕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如果是老七來安排這件事,殺了我之後大概還會為我難過很久……嗯,他會難過,也許不用等殺了我以後,在動手之前就會難過,不過難過歸難過,他大概還是會動手!”

    蕭鐵奴不是個好人,在他眼里,他認識的所有人里面也沒有一個好人,分別只是︰“老二努力想做一個好人;老七像是一個好人;老三盡量不踫可能會變成壞人的事情;老五是個直腸子的人,或許認為自己做的就是好人;老四呢?他就是想裝成一個好人估計也裝不像,和應麒相比他太笨了!至于老大……嘿!壞事都讓我做光了,所以他也就不用做壞人了。”

    這個晚上他覺得很孤獨,這讓他想起自己被折彥沖楊應麒打敗後困于狼群中的那個夜晚。那個夜晚他是真正的山窮水盡,在狼群的圍攻中本能地朝可能得到援救的地方逃去在那里有他的敵人,可就是這些敵人救了他,而且最後還和他成了兄弟。

    “現在呢?還有誰來救我?”

    沒有了,沒有了,折彥沖被軟禁,曹廣弼回了大宋,楊應麒也遠在千里之外更何況,就算他們在附近,他們會來救自己麼?蕭鐵奴沒把握他對兄弟們沒有信心。

    日已西斜,蕭鐵奴的肚子咕嚕一聲,他餓了,他手底下的兵將也餓了。

    “該做正事了……”

    他站了起來,暗中吩咐心腹行事,然後便召集全軍,說道︰“這次我們落入夏人的陷阱,大家知道是為什麼嗎?”

    開始發餓的兵將們紛紛大叫道︰“為什麼?”

    “因為我們中間,出了叛徒!”

    “嘩……”

    喧囂過後,蕭鐵奴道︰“如今叛徒已經拿住了,大家說該怎麼辦?”

    眾兵將紛紛叫道︰“宰了!宰了!要不然還得了的!”又有人說︰“宰了?那太便宜他了!我說應該把他們挫骨揚灰!”

    “不錯!”幾千人紛紛道︰“挫骨揚灰!”

    這時不知誰說了一句︰“挫骨揚灰太可惜了,我說應該把他們的肉剔下來,心肝挖出來,煮了,吃了,這才算解了心頭之恨!”

    這話一出口,現場到有幾百個肚子一起響了起來,許多人叫道︰“對待叛徒!就是吃了也活該!”

    “就是!活該!”

    “好!”蕭鐵奴一揮手,心腹兵將便帶了數百人押到低地,蕭鐵奴手一指道︰“這些都是叛徒!”

    一見叛徒居然有好幾百人,幾千驕兵悍將一時間竟然都靜了下來,腦袋靈活點看到這些“叛徒”里沒有一個蕭字旗的核心兵將,全部都是最疏遠的蕭字旗新人,以及一些在軍中沒有影響力的傷號病號,隱隱已經猜到蕭鐵奴要干什麼了!

    果然,蕭鐵奴道︰“今天我就要處決了這些叛徒,讓大伙兒吃頓飽的!大家說好不好?”

    幾千人中有幾百個聲音轟然應好,蕭鐵奴手一揮,自有心腹兵將押了這些蒙了眼楮、塞了耳朵、捆成一團的“叛徒”到後方營帳去,分批殺了下鍋,殺不完的便先用湯水養著。當晚蕭鐵奴帶頭動筷,幾百個最野蠻的兵將想也不想,抓起煮熟了的肉就吃。其他人身處此境,慢慢地也跟著吃,只有幾百人無論如何吃不下,但到了第二天實在餓得不行,又怕沒了力氣也成為軍糧,只好跟著吃了。

    就這樣,蕭字旗熬了下來,雖然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多久。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1
北國之變 第二一一章 激蒼鷹(上)
    韓福奴听說軍中來了一個認識自己的商人,便到帳中來看看,本已絕望的哈爾桑見到他便如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一根大木頭,扯住了他連連哀求。而陳楚見來了個哈爾桑認識的韓福奴,對這支軍隊確是耶律余睹軍也釋了最後的疑慮。

    韓福奴道︰“我們也算故人,我不瞞你,眼下我們有更大的事情要辦,一時間實在沒法幫你這個忙。這樣吧,我先放你回去,讓你們的人找個地方藏好了,等我們把這邊的事情料理完,再派人送你們回雲中去。”

    哈爾桑心想這也是個辦法,答應道︰“那也好。”

    韓福奴道︰“可你們藏起來以後,到時候我怎麼找到你們的商隊呢?”

    陳楚忽然道︰“哈爾桑回去,我留下,我知道怎麼聯系。”他這次來帶了好些煙花,這些煙花是漢部的特產,本來是要帶到西夏去作為高級貨賣的,這次卻拿了來作聯絡的手段。他早和默巴巴克他們約好︰默巴巴克一路會留下暗號引向藏身之處,萬一暗號出了意外或者有磨損,就在藏身附近放煙花聯系。

    哈爾桑覺得一留一去十分在理,便道︰“這也好。”目視韓福奴向他請示。

    韓福奴想了想道︰“行。”

    事情定下來後韓福奴便把哈爾桑送走了,陳楚尋到個單獨相處的機會問韓福奴道︰“韓將軍,蕭字旗突圍了麼?”

    韓福奴順口道︰“還沒……”隨即眼中神光一閃,森然道︰“你問這些干什麼!”

    陳楚心中早轉了三十六轉,心想︰“這千里馬看來就在這里了!”微微一笑道︰“在下漢部陳楚,奉七將軍命令到此,想求見耶律都統一面,還望韓將軍引見。”

    韓福奴心頭一震,心道︰“這支商隊果然有楊應麒的人!”口中冷笑道︰“你是楊應麒的人?可有印信?”

    陳楚道︰“沒有。我們商隊這一路走來都是撻懶、宗翰的地盤,帶著印信,萬一被搜查出來就全完了。”

    韓福奴冷笑道︰“既無印信,我憑什麼信你?”

    陳楚道︰“見到耶律都統,陳楚自有取信于耶律都統的話說。怎麼,我孤身在貴軍之中,韓將軍還怕我亂來不成?”

    韓福奴冷笑道︰“諒你也沒這本事!你等著!”轉身來見耶律余睹,說知此事。蕭慶道︰“楊應麒真派使者來?哼!不知所為何來!”

    耶律余睹道︰“且見這人一見,看他有什麼話說!”

    韓福奴道︰“這人沒有印信,是真是假還說不準呢。”

    耶律余睹道︰“便有了印信,也未必是真的。且召他來說話,言語間自然見得真假。”便派人引陳楚來見,陳楚一進門,蕭慶便喝道︰“大膽的奸細!竟敢假冒漢部使者!來啊!拖出去斬了。”

    左右就要擁上,陳楚手一振笑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蕭將軍何必如此?”

    蕭慶笑笑道︰“果然有幾分膽色!”便示意侍衛們退下。

    陳楚上前向耶律余睹行禮,耶律余睹道︰“楊應麒派你們到西夏去,所為何事?”

    陳楚道︰“購買千里馬,此事從會寧到大同已是無人不知。”

    耶律余睹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與我無關,你要見我,所為何來?”

    陳楚微笑道︰“漢部的千里馬此刻正被西夏人重重圍困,听說完顏希尹按兵不動,此間除了耶律都統,還有誰救得這千里馬出來?”

    耶律余睹和蕭慶等三人听了這話無不臉色微變,蕭慶忍不住道︰“此間之事楊應麒已知道了?”

    陳楚對河套地區局勢的判斷,到有一大半是靠猜,這時見蕭慶等如此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微笑道︰“津門距此二千里,七將軍又沒有未卜先知之能,如何能預知此事?不過我這次來,為的主要就是這匹千里馬。如今千里馬受困孤城,只好來向耶律都統求援了。”

    耶律余睹冷笑道︰“蕭鐵奴已經背叛漢部,此事天下皆知,怎麼楊應麒還當他是千里馬麼?”

    陳楚道︰“大將軍和六將軍的事情,七將軍沒交代,陳楚不敢亂說。不過咱們就事論事,在耶律都統心中,若這匹千里馬是真的反出漢部,那他這次背叛是明智呢?還是愚蠢呢?”

    耶律余睹淡淡道︰“就當時來講,似乎還有背叛的理由,但依現在的局勢看,這次背叛可愚蠢得很!”

    “照啊!”陳楚道︰“那耶律都統以為這匹千里馬可是愚蠢之輩?”

    蕭慶和韓福奴對望一眼,心中都道︰“這個人能說出這番話來,看來確實是楊應麒的使者,而且在漢部的地位只怕不低!否則絕難與聞這等大事!”他們卻不知陳楚對于折、蕭之間關系的判斷來自乃父陳顯,而陳顯正為歐陽適籌謀,在這件事情上所掌握的信息幾乎還在曹廣弼之上。

    耶律余睹沉吟道︰“折彥沖的這著棋,走得很險啊!”

    陳楚道︰“大將軍胸襟博大,所作所為都是為漢部而不是為他本身。至于大將軍策略得當與否,陳楚位卑,不敢評論。”他曾在遼南浪蕩多時,多與漢部官員交接,這番腔調說出來似模似樣,竟真的猶如漢部重臣的口氣一般。

    耶律余睹哼了一聲道︰“折彥沖為的究竟是什麼,我不管。但別說他如今身在囚牢,就是他仍然執掌漢部,這眼前之事他也管不著!至于楊應麒,嘿嘿!耶律余睹雖然是亡國降將,可也還不需要看他七將軍的臉色辦事!”

    陳楚微微一笑道︰“漢部何敢號令耶律都統?不過,恕陳楚冒昧問一句︰眼前烏梁素海之圍,以都統之力,是解得,還是解不得?”

    耶律余睹道︰“解得如何?解不得又如何?”

    陳楚道︰“若是解不得,那自然萬事休提。但若是解得,都統何不趁機賣漢部一個面子?都統,此事若是成了,不但漢部欠了都統一個天大的人情,就是那匹千里馬,也欠了都統一個救命之恩哪!”

    這句話說出來,不但蕭慶、韓福奴,連耶律余睹都怦然心動。陳楚辨言察色,趁熱打鐵道︰“完顏部乃是胡蠻之族,武功\雖然威震一時,但終究難以持久。而且他們的種族觀念又極為狹隘,大將軍以駙馬之親、開國之功\尚且如此見忌,何況他人?”

    耶律余睹哼了一聲道︰“你說這樣的話,是要來招攬我麼?你就不怕我押了你送給國相,到時候你可得挨上千刀萬剮!”

    陳楚道︰“都統要殺我以絕漢部,直接動手就是,何必再轉而送給宗翰?”眼見耶律余睹沒有駁斥,又道︰“話說回來,其實都統之所以這樣忌憚宗翰,還不是因為兵寡勢孤,但若這次解了烏梁素海之圍,就長遠而論,漢部對都統之事便絕不會坐視不理!就眼前而論,只要六將軍脫困,宗翰心中便多了根刺!再想動都統時便得多掂量掂量。相反,若都統當真放任宗翰借刀殺人!哼,恐怕今日他殺了六將軍,明日這把刀便輪到都統頭上來了!這唇亡齒寒的道理,都統難道還要陳楚來提醒麼?”

    耶律余睹听到這里,忍不住悚然起立道︰“不錯,你說的對,便是你漢部不來找我,我也當去救蕭鐵奴!”

    陳楚大喜,心道︰“這番可博對了!這趟生意看來已成了一半了!”

    韓福奴忽然道︰“可是蕭鐵奴已被困了七八天,他是前鋒,糧草不多。這會才去,來不來得及?”

    陳楚心中一凜,耶律余睹道︰“無論如何都得去試試!馬上拔營,以輕騎飛速前往!希望還來得及!”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1
北國之變 第二一一章 激蒼鷹(下)
    當蕭字旗減員到五千三百人的時候,蕭鐵奴也開始控制不住局面了。他手頭還有兩千多個死忠,這些人相信蕭鐵奴不會把他們扔下鍋去,也正是因為有這個核心隊伍在,所以蕭字旗還沒亂,可是這些人之外的兵將卻開始坐不住了。

    “明天,會輪到我麼?”

    夜,冷得可怕,尤其是從湖面吹來的風,竟讓人想起地獄里的陰風!

    “六……六將軍……”盧彥倫滿懷擔憂地說︰“‘軍糧’就快沒了。”

    就快沒了?那就得再殺一批人!無論用什麼借口。可是,再殺下去就有用了麼?

    “看來我真的被拋棄了……”蕭鐵奴想。拋棄他的,不光是兄弟,還有老天︰“我的路,就到這烏梁素海為止了麼?”

    忽然,東面的天空閃爍著一道明亮艷美的焰火!

    “啊!煙花!”

    許\多人都站了起來!

    “剛才是幻覺麼?這個地方,怎麼會有煙花?”

    連蕭鐵奴也有些呆住,他剛才只來得及看到煙花消失前的零星光亮。

    “煙花……煙花……是漢部的煙花……”盧彥倫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沒錯!這是‘柳暗花明’!是我們漢部才有的煙花!我們還沒有被拋棄,六將軍,他們……他們還記得我們!”

    蕭鐵奴也呆住了,漢部來援?這怎麼可能?就算楊應麒有這個心,他的人現在也在幾千之外,怎麼可能跨過撻懶、宗望、宗翰三大勢力飛到這里來救自己呢?可如果不是的話,那又該怎麼解釋?現在他已經身陷絕境,夏人不需要再設詭計,只要再困他幾日,那蕭字旗就算不餓死也得內訌!對方沒必要再設詭計!

    “難道……真的有援兵?”

    蕭字旗早有負責守夜的兵將四出偵察,回來稟告︰“夏軍發現煙花,陣勢似有異動。”

    就在這時天際又是一陣閃亮,這次由于有了先前的預告,蕭字旗幾千人全都看見了,大多數人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但也都隱隱感到事情起了變化。

    盧彥倫道︰“這是‘陰陽割分曉’!沒錯,是漢部的頂級煙花沒錯!”

    “陰陽割分曉……”蕭鐵奴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盧彥倫道︰“二更。”

    “好!”蕭鐵奴道︰“把剩下的‘軍糧’都拿出來,大家吃飽了,四更準備作戰,破曉時分立即出發!殺出去!”

    盧彥倫心中既興奮又害怕,道︰“但要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也得殺出去!”蕭鐵奴道︰“我們沒有選擇了!”

    部將自去傳令,盧彥倫道︰“是不是要想辦法通知一下外面的人?”

    “當然要!”蕭鐵奴道︰“選十個力士,吃飽了肚子,我帶他們擂鼓!”

    在包圍圈外圍,耶律余睹等頗懷憂慮地望著夏人的駐地。

    “將軍!”韓福奴來報道︰“夜黑風高,夏人大軍不敢出營,只是嚴加防範而已。”

    耶律余睹點了點頭道︰“很好。”

    蕭慶道︰“我們有七千兵馬,夏人不過三萬,就算正面沖擊也不怕被他們截住,如今夏軍在明處,我軍在暗處,又都是騎兵,此戰即便不勝料來我們也可以全身而退。但要是蕭字旗要是已死傷殆盡或者疲弱不堪,靠我們的力量要把他們接出來恐怕……”

    他還沒說完,包圍圈中忽然響起了雷一般的鼓聲!鼓聲震震,一通,兩通,三通!驚得夏軍營地微見忙亂。三通鼓後,停了一停,又是兩通將軍令!鼓聲擂到最高處忽地嘎然而止,猶如怒馬奔來,到陣前忽然立定,威勢極為驚人。

    耶律余睹笑道︰“好蕭字旗!被圍了這麼久居然還有這等力氣!看來他不但有力氣走路,還有力氣廝殺!剛才夏軍左路頗顯亂象,想來這一路軍紀較松散,嘿!傳令,就地休息,破曉時分發動總攻,齊擊夏軍左路!”

    這一會煙花,一會擂鼓的突變也著實讓夏軍統帥感到納悶,一些將領也猜出敵軍可能要里應外合,但此時他們搞不清楚情況,暗夜之中怕派出兵馬會落入對方的陷阱,因此只是傳令嚴防,要等第二日天明再作打算——這確實也是最穩妥的打算。

    從二更直到四更將盡,包圍圈內外再無聲息,人在天亮之前那一段時間睡意最濃,夏人士兵守了半夜眼見無事都漸漸松懈下來,許\多人便打起了瞌睡。

    到了五更天,東方天際才露出一絲曙色,夏軍包圍圈內外兩支兵馬忽然一起發作!耶律余睹帶著的是一伙生力軍,精神狀態遠比開始懈怠的夏軍為佳;蕭鐵奴帶著的是幾千絕路狼,是生是死完全在此一回,所以個個拼命!

    耶律余睹從外至內沖殺夏軍左路,貪的是左路軍紀較散;蕭鐵奴從內至外沖殺夏軍右路,看的是右路的防備較薄。兩路雖然打不到一塊去,但就像兩把刀般把夏軍切成左、中、右三段,夏軍陣勢登時大亂!

    耶律余睹本來的目的是牽制夏軍兵力讓蕭字旗逃命,蕭鐵奴本來的目的則是逃出生天,但兩人都是用兵手腕相當靈活的人,一見夏軍可圖馬上轉變策略,左右沖擊,一邊叫喊︰“大金十萬大軍來援,活捉夏人主帥!”

    夏軍士氣頓沮,敗勢竟不可挽,主帥不敢糾纏,收拾殘兵敗將奔夏土去了。

    這一仗夏人丟盔棄甲,蕭字旗雖也一鼓作氣沖殺出來,但打完了這一仗後也已是強弩之末。耶律余睹竟不來與蕭鐵奴相會,徑自引兵尾隨夏軍追去。

    這時天色已經大白,蕭鐵奴派人去搜羅夏人留下的口糧,壘灶作飯。數千劫後余生的兵將回望那堆滿了骷髏\的湖邊丘谷,心中都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六將軍,”盧彥倫道︰“宗翰現在已經和我們撕下了臉皮,接下來我們可得往哪里去?”

    蕭鐵奴哼了一聲道︰“耶律余睹救了我們之後也不來和我相見,想必他還不想跟宗翰正式決裂!還想裝糊涂\!接下來的路,還得靠我們自己!”

    盧彥倫道︰“西邊是西夏邊境,南邊是大宋邊境,都必定有重兵把守!我們現在這樣子……怕是打不得攻堅仗了。”

    經過這一番被圍困、被出賣,蕭字旗已經極為疲倦——這種疲倦不是身體上的疲倦,而是心理上的疲倦!蕭鐵奴自然知道必須先想辦法振奮軍心,否則凝聚力一旦喪失,那蕭字旗便哪里也去不得了!

    “六將軍,”盧彥倫道︰“不如我們回雲內吧?”

    “雲內?”蕭鐵奴哼了一聲道︰“哪里都去得,就是雲內去不得!”

    盧彥倫道︰“你是說,完顏希尹會和我們破臉?”

    蕭鐵奴道︰“如果我們兵強馬壯、將士用命,那時便不怕去見完顏希尹。但要是現在這樣子去雲內,如果完顏希尹一道命令下來要我解除兵權,這五千人里恐怕有一半都會解甲听命!那時我們就全完了。”

    盧彥倫頓足道︰“那可怎麼辦?我們現在可既無地盤,又沒錢糧,可沒法休整啊!偏偏耶律余睹又自顧自跑了!”

    “他能幫我們一把已經很不錯了。”蕭鐵奴冷冷道︰“接下來的事情,就得靠我們自己了。”

    “報——六將軍,有一個自稱遼口商販的人求見。”

    蕭鐵奴和盧彥倫對望一眼,盧彥倫道︰“帶他來見!”

    這時蕭字旗連營帳都沒有,兵將們個個衣衫不整、營養不良,只是按照行伍分堆布列開來,或蹲或躺地吃飯休息,看見陳楚這個外人走入陣中個個眼中都充滿了不善,而陳楚眼見威震一時的蕭字旗落到這般地步也頗為感慨。他隨著軍士的指引來到夏軍殘留下來的一座營帳內,一進帳門眼楮便被一個滿臉傷疤的將軍吸引住,連盧彥倫對他說話也完全沒有听見!

    蕭鐵奴盯著陳楚,忽然道︰“你叫陳楚,從遼口來?”

    “是。”陳楚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忽然發現眼前這個將軍連連說話的語氣都很對自己的胃口。

    蕭鐵奴又問︰“是應麒派你來的麼?”

    陳楚微微一笑道︰“我雖不是七將軍派來的,但也差不多了。”

    蕭鐵奴哦了一聲道︰“別給我打花腔!照實說來!”

    陳楚也不隱瞞,當下將楊應麒如何廣派商隊往漠北、西夏購買千里馬,自己如何成為一個商隊的首領,到了河套地區如何發現金夏戰亂又起,又如何進入耶律余睹軍中,如何假冒楊應麒使者督促耶律余睹發兵之事一一說了。

    蕭鐵奴越听越奇,一開始還有懷疑,但到了後來便只是出神,到最後大笑道︰“這麼說來,你倒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哈哈,你為我做這麼多事,為的卻是哪般?”

    陳楚微笑道︰“我不是為六將軍做事,我只是為自己做事罷了。”

    蕭鐵奴道︰“嘿嘿!你這句話倒也直!好!我暫時信你的話。不管你為的是什麼,總之你既幫過我,我總會報答你的。”

    陳楚微微一笑道︰“能得六將軍這句話,陳楚這一趟就不虛此行了。至于報答……嘿嘿!等陳楚回到津門,自有萬金懸賞等著,這一點倒不勞六將軍掛懷。”

    “萬金懸賞?”蕭鐵奴道︰“誰懸的賞?懸的什麼賞?”

    陳楚道︰“就是我剛才提到的,七將軍所懸的千里馬之賞啊!”

    “千里馬?”蕭鐵奴問︰“你找到了?”

    陳楚看著蕭鐵奴,微笑道︰“六將軍,七將軍懸的這千里馬,如果陳楚猜的沒錯的話,應該就是……”

    盧彥倫忍不住問道︰“是什麼?”

    陳楚道︰“就是六將軍!”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4
北國之變 第二一二章 飼野狼(上)
    蕭鐵奴听了陳楚的話,問道︰“你見過應麒?他跟你說過我的事?”

    陳楚搖頭道︰“不是,關于六將軍的事情,我都是靠猜。”

    蕭鐵奴冷笑道︰“那你可真能猜。”

    陳楚道︰“其實我也是在蒙,不過很幸運,竟被我蒙對了。”

    蕭鐵奴道︰“如果這件事是應麒讓你做的,那說我是千里馬也還講得過去。但按現在你說的情況,應麒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我會被困在烏梁素海,怎麼能懸這個賞?要是他連這件事情都不知道就能安排你來救我,那可真是見鬼了!”

    陳楚微笑道︰“促耶律余睹來救六將軍一事,確屬偶然,七將軍身在千里之外,當然也不可能安排這一切。不過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那他懸賞中的千里馬確是六將軍。”

    蕭鐵奴道︰“說來听听。”

    陳楚道︰“買千里馬雲雲,其實只是一個煙霧,為的是讓人猜不透其中的目的;往漠北那一路,也是一個煙霧,為的是讓人想不通西夏和漠北之間的聯系。就算是宗翰、宗望等人,听到這個消息後也一定會不斷推測西夏和漠北之間有什麼共同點——這樣一想只會越想越亂,因為七將軍的目的地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西夏,但又不是西夏本身,而是通往西夏的商道。”

    盧彥倫在旁邊問︰“你是說七將軍要開拓西夏的商道麼?”

    “開拓商道,甚至打探軍情,如果這樣想那又會被七將軍誤導!”陳楚道︰“其實七將軍的目的,就是要往這西北商道送錢,送貨,送商隊!商道如果能通暢那自然最後,但就算像現在這樣商隊被迫在這片土地上滯留,也可能會產生另外的作用——總之,七將軍就是希望這條商道不會太過荒涼!他要讓這條商道有錢,有糧,有貨物!”

    盧彥倫和蒙兀兒面面相覷,都感到不可理解。

    盧彥倫道︰“要讓這條商道保持有錢有糧有貨物,那花費可得多大啊!”

    陳楚微微一笑道︰“花費再大七將軍也會干的,因為那千里馬值得七將軍如此傾動財力!”

    蕭鐵奴微微一笑,問道︰“你還沒說應麒為什麼要送商隊過來?為什麼要讓這里不太荒涼?”

    陳楚一笑道︰“七將軍送商隊來,就是為了讓人打劫啊。若是這里太過荒涼,就是要打劫也沒個去處!”

    蒙兀兒瞪眼道︰“打劫?送商隊來讓人打劫?七將軍又沒有病,為什麼要這麼做?”

    陳楚笑道︰“我猜啊,七將軍是怕有人有不時之需,所以才下了大力氣往這邊送東西,以便那人需要的時候可以取用。”

    他這麼一說,盧彥倫馬上明白過來道︰“你是說七將軍送這商隊來,就是要給送給我們打劫?”

    “不錯。”陳楚道︰“我想六將軍現在,應該需要這筆財貨來振奮士氣吧?”

    蕭鐵奴這里,眯起了眼楮道︰“你到底是誰?”

    陳楚道︰“我是陳楚。”

    “陳楚?”蕭鐵奴又問︰“陳楚又是誰?”

    陳楚道︰“陳楚就是陳楚。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一個在東海浪蕩的無本商人,陳楚!”眼見蕭鐵奴略見不耐煩,忙道︰“不過我能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倒也多虧了我那老爹。”

    蕭鐵奴問︰“你老爹又是誰?”

    陳楚道︰“我老爹叫陳顯,現在好像是在塘沽幫四將軍料理事務。我有半年沒見他了,也不知道現在升官了沒有。”

    蕭鐵奴哈哈大笑道︰“原來你的消息,是從這里來的啊!好,好!我來問你,應麒派遣來的那些商隊,現在何處?”

    蕭字旗窮途末路之下,人心思變,所以蕭鐵奴既不敢帶他們去攻堅城,也不敢帶他們去打硬仗。但是搶劫幾支商隊倒還不在話下,何況身邊還有一個對商隊的虛實、位置了如指掌的陳楚在呢!

    默巴巴克等人率領的商隊,一路上都有和各大勢力打過招呼的,所以大的勢力都不來動他們,而怎麼應對力量較小的勢力他們也各有應對的辦法。漠南的游牧民族已受金國羈縻,漠北的游牧民族懾于女真破遼的威名一時不敢南下,所以花了大價錢買通了撻懶、宗翰以後,這前往西夏的商道本來也還是走得的。可是這次來對付他們的可不是一般的流寇或者小股的游牧民族,而是身經百戰的蕭字旗!已經貴為一方重將、遼南都統的蕭鐵奴重操舊業,趁著夜色包圍了商隊的所在地,喝令他們投降。

    火光中刀芒閃閃,草地上馬蹄得得。默巴巴克等人見了這陣勢,馬上覺察到他們面對的不是普通的強盜、流寇,而是有嚴密組織的軍隊!待得看清了是蕭字旗更是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此時谷內商隊雖也有不少護衛,但他們哪里敢和蕭字旗動手?被蕭鐵奴一個呼喝便都乖乖投降。蕭鐵奴也不為已甚,將大部分的財貨取了,留下供他們回家的小筆錢財便傲嘯而去。

    蕭字旗走後,默巴巴克等商人當真是哭得呼天搶地,哈爾桑當場就想跳黃河,幸好被阿里巴攔住道︰“這次要我們來買千里馬是七將軍和阿依木思鼓搗出來的衰主意,我們先去找阿依木思,讓他賠我們!若他不肯賠,我們就去找七將軍,去找虎公主!去華表壇鬧!就是真要跳河,也去永寧河跳!”

    眾商人都稱不錯,當下結伴東歸。先前他們畏首畏尾是因為揣著大量財貨,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現在他們手里沒了錢,也不怕完顏希尹把他們手里的貨征為軍資了。

    不說商人們東歸,卻說蕭鐵奴干了這場搶劫後所獲頗豐,原來這個靠近黃河的小谷中聚集的不是四支商隊,而是七支——其它三支商隊在陳楚走後也來到附近後也聚集在此,結果卻被蕭鐵奴一網打盡。

    蕭鐵奴將財物分發下去,全軍無不振奮。陳楚道︰“這筆錢是不少的,只是當得一時,用不了一世!”

    蕭鐵奴道︰“何必一世?度過了這難關,我還怕誰來?”

    陳楚道︰“萬一宗翰大軍壓來……”

    蕭鐵奴冷笑︰“大軍?他還有大軍就不用借夏人之刀來殺我了!他現在忙著經營陝西河東,這次能調來三路兵馬已是他的極限了。”

    陳楚道︰“但完顏希尹的兵馬,似乎也比我們多啊。”

    蕭鐵奴笑道︰“完顏希尹?他手下的兵馬確實比我們多些,但也不過一萬有余,沒有十足把握他不敢和我動手的。這次耶律余睹違命救了我已是一種表態,完顏希尹再要滅我也得忖度忖度!如果不能同時壓制住我們兩人他就絕不敢動!就是要動,也得等宗翰在大宋的戰事告一段落再說。”

    陳楚稱是,又問蕭鐵奴接下來要去何處,蕭鐵奴笑道︰“現在我們的兵馬有力氣了,自然要去大搶一番,補養補養!”

    “搶?”陳楚問︰“往哪里搶?”

    蕭鐵奴笑道︰“宗翰不仁,我便不義!自然是到他身後搶去!”

    當下蕭鐵奴繞過雲內,突入豐州,這里是遼國西南招討司舊地,位置在後世呼和浩特一帶,水草豐美,牧場甚多。蕭鐵奴大肆劫掠一番後又遁入陰山北麓,忽來忽去,如鬼如魅。他不但劫錢糧馬匹,還劫胡漢壯丁補充兵力!宗翰勃然大怒,但這時他在太原的戰事正緊,也實在分不出兵力去包抄蕭鐵奴,同時夏人也逐步從攻宋的戰場抽離,兵力慢慢移向河套。宗翰唯恐三面受敵,只好暫時咽下這口氣,向蕭鐵奴低頭,給了他一個名分,命他鎮守雲內、天德,以堵西夏。

    陳楚勸蕭鐵奴見好就收,蕭鐵奴也怕把宗翰逼急了,當下雙方各退一步,宗翰又命完顏希尹和耶律余睹引兵向東,要蕭鐵奴獨承西夏的壓力。蕭鐵奴竟毫不畏懼,在敕勒川與夏兵進退周旋,和西夏的打打殺殺中竟然越戰越勇。宗翰一時沒余力再往蕭鐵奴背後捅刀子,夏人也弄不清楚金國內部的虛實,西夏畢竟是小國,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不敢太過得罪大金,因此雙方竟爾講和,仍以牟那山、烏梁素海為界。

    蕭鐵奴安定下來以後陳楚廣為打听消息,這才知道宗翰圍點打援的策略已經收奇效,大宋西兵援河東者多告潰敗,名將種師中戰死殉國,姚古兵敗遭貶,種師道以病乞歸,而宗望東路軍又蠢蠢欲動起來。太行山東西兩側,再一次密布戰雲。

    陳楚打听得這些消息後來見蕭鐵奴辭歸,蕭鐵奴有意挽留,陳楚笑道︰“我是個生意人,胃口又大。現在敕勒川的生意太小,滿足不了我的胃口。南邊眼見大仗又起,若不趁機發它一把,將來我會後悔的。”

    他說的直接,蕭鐵奴不見怪反而歡喜,說道︰“可惜我現在給不了你什麼本錢。”

    陳楚哈哈笑道︰“不要緊不要緊,我已經尋訪到了千里馬,如果不是我一廂情願的話,七將軍那邊應該有賞賜等著我的。”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4
北國之變 第二一二章 飼野狼(下)
    大宋朝廷在金兵班師後上下恬然,皇帝宰相如鴕鳥自己把自己的腦袋埋在沙下,既不整頓黃河河防,也不整頓京城城防。幾個宰執中只有李綱為之憂心,趙桓把這顆眼中釘恨得要死,在種師中戰死、姚古戰敗、種師道以病罷歸之後,竟推李綱領兵援救太原!

    此時宗翰在太原周圍早布滿了陷阱,連種師中、姚古這樣的大將都先後戰敗,何況李綱一介書生?而且宋廷又只撥給李綱老兵弱馬一萬兩千人,李綱請朝廷給銀、絹各一百萬充軍資,宰相又只給了二十萬,這等陣勢,分明是要他去送死!李綱自知此去九死一生,但形勢所逼,不得不行。曹廣弼感念李綱忠義,願隨他北上助他整軍,卻又為廷臣所阻,說他身份特殊不應該擅離京城。

    宋廷的這些表現讓它在中原失盡了人心,就連種師道這樣的老臣也在種師中陣亡後感到心灰意懶,而那些興沖沖來汴梁赴難的漢部學生就更不用說了,他們眼見宋廷行事如此顛三倒四,在憤恨之余又變得更加思念漢部。大多數人在李郁的勸解下紛紛啟程東歸,他們在汴梁早結交了許\多好朋友,所以來時是一百多人,走的時候卻帶多了三百多人。

    這願意隨漢部學生東歸的三百多人里各類人都有,其中大部分是學生,而他們隨漢部學生東行的目的,或是想去看看漢部學生所描繪的漢部究竟是什麼樣子,或是傾慕于管寧學舍的新學而有心前往求學,或是想去津門活動以爭取漢部出兵援宋,或是眼見汴梁成為危亂之邦而有意移居避禍。對于願意東行的學生孔壁書社都盡量提供幫助,不但出錢而且出力,這些舉措都讓孔壁書社在學子心目中樹立起很好的形象。

    不過仍然有十幾個學生不願意東歸,他們不願意回去倒也不是對宋廷還有幻想,而是因為他們決定要繼續追隨曹廣弼︰“二將軍不回去,我們也不回去!”這些人大多有武藝底子,這些日子歷練下來已經稱得上文武雙全,而在他們身邊又團結了幾十個同樣文武雙全的太學生,以及數百志氣相投的市民。

    “唉……”曹廣弼嘆道︰“若我能得練兵之權,此刻便能組織起一支三五千人的軍隊來!”

    此時曹廣弼不但有錢,而且有人!在上次的汴梁攻防戰中,他手上已經掌握了至少數千個合適當兵的市民的信息,而經過那段時間的磨合,這些人也樂為這個既有才能又有錢糧的曹先生所用。

    “二將軍。為什麼你還不肯回去?難道你對宋廷還有幻想?”問話的人是李郁,他曾經發誓只要還有一個學生留在大宋自己就不回去,所以也留了下來。

    “沒有。”曹廣弼道︰“但是我還想再看看。”

    李郁道︰“為什麼?”

    曹廣弼道︰“我現在回去也起不了什麼作用。留在這里,或有可為之事。”

    “可為之事?”鄧肅心中一凜,眼見周圍沒有外人,問道︰“對大宋的可為,還是對漢部的可為?”

    曹廣弼道︰“對華夏。”

    李郁不禁問道︰“二將軍,你究竟想做什麼?”

    曹廣弼道︰“如今汴梁的人心、兩河的人心,都已經產生微妙變化了,難道你們沒發現麼?我想如果我繼續呆在這里,也許\對于讓這種微妙繼續下去有幫助。還有,我在想我有沒有可能利用這邊的力量救回大哥。”

    石康、鄧肅、李郁一起驚呼道︰“救回大將軍?”

    “不錯。”曹廣弼道︰“如果是在漢部那邊動手,那樣宗翰宗望會警惕得多。但如果從這邊動手……也許\能產生奇效也說不定!”

    在場三人心中都是一凜,鄧肅問︰“二將軍,你心中可有計劃了?”

    “還沒有。”曹廣弼道︰“只是隱隱覺得我留在這里應還會有用。”轉頭對石康道︰“至于你,找個機會回去吧。”

    石康一驚道︰“這怎麼行?”

    曹廣弼道︰“為什麼不行?如今我在汴梁已經站住了腳,且不說林翼暗中埋伏的人馬,就是留下來的十幾個學生也個個都是好手。我有他們相助已不是孤身一人,你留在我身邊用處不大。但你若去到應麒身邊,對他的幫助會很大。”

    石康道︰“我又不是什麼大將之才,七將軍身邊無論武藝還是兵法比我強的人都多了去!”

    曹廣弼嘆道︰“有些時候,你是可以代我說話的,有你在應麒身邊,他做起事情來會順利很多的。”

    石康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李郁道︰“二將軍既然已有安排,此事可得派個信得過的人跟七將軍通通聲氣才好。”

    曹廣弼道︰“你肯放下你那誓言了麼?”

    李郁道︰“我回去一趟後再回來。”

    曹廣弼哈哈笑道︰“你啊,和你兄長一樣扭!”

    鄧肅道︰“你這次去,順便帶一個人去。”

    李郁便問誰,鄧肅道︰“胡寅的弟弟胡宏。他奉了乃父家書入京來尋胡寅,這些天就住在孔壁書社,因听說管寧學舍學風與關、洛、川諸學大不相同,有心前往一觀,我已經答應他了。”

    李郁心想這也不是什麼難事,當下便答應了。但曹廣弼卻听出了其中的蹊蹺,胡寅的父親胡安國乃是當世舉足輕重的大儒,胡宏這次前往漢部,若是出于乃父的示意那事情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

    幾人正在計議,忽然林翼闖進來道︰“二將軍,種少保有請。”

    曹廣弼見他來得蹊蹺,驚道︰“種少保的病惡化了麼?”

    林翼嘆道︰“早上有一段確實很危險,差點一口氣就上不來。但現在已經好多了。種少保經此生死一線以後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失神好好久才回來,便讓我來請你過去一趟。”

    曹廣弼道︰“我這就去。”

    這次援救太原、中山之役種師道雖然掛名主帥,但實際上在前線指揮作戰的主要是種師中、姚古,種師道這時已病得相當厲害,再加上前些時候弟弟種師中的噩耗傳來,差點就打擊得這個老人一病不起。這幾日病情雖然小有好轉的跡象,但他畢竟已經甚老,隨時都可能發生意外,所以曹廣弼剛才听林翼說種師道來請才會那樣緊張。

    來到種家在京師臨時的府邸,門外早已掛起了白燈籠,種洌身著孝子裝束,滿眼通紅把曹廣弼接了進去。曹廣弼雖已來參過靈,但既進得門仍然先給種師中上香,又悄悄問種洌種師道的情況。

    種洌道︰“叔父精神還清醒,就是有些掛念彥崇、彥崧。唉……”

    他這一聲嘆息曹廣弼知道是什麼意思,種師道是個先國後家的人,這時國難當頭卻忽然念起了孫子,其中意蘊並非吉兆。當下安慰了種洌幾句,進門來見種師道。

    種師道見到曹廣弼,臉上神色竟然甚是平和,既無對國事的憂懷,也無對喪弟的戚戚,林翼見了大為奇怪︰“種少保這是怎麼了?別是回光返照吧。”

    種師道讓曹廣弼扶起自己在靠窗的臥椅上倚了,這才道︰“今天請你過來,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問你的婚事。”

    曹廣弼和林翼一听都不禁怔了,他們可萬萬沒想到大宋軍方的支柱人物,在這種時候叫漢部二將軍曹廣弼來竟是為了這個,曹廣弼一時反應不過來,順口道︰“婚事?”

    “是啊。”種師道微微一笑道︰“我打听過了,你還沒成親,對吧?有道是︰成家立業、成家立業——男子漢大丈夫,不成家,怎麼立業呢?你說是吧?”

    曹廣弼呆在當地,眼中一片茫然,心中掠過一個倩影,一時竟不知如何應答。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5
北國之變 第二一三章 嫁寡姐(上)
    種師道見曹廣弼手足無措,問道︰“怎麼,你有牽掛麼?”

    曹廣弼猶豫片刻,說道︰“沒有了。”

    種師道喜道︰“既然如此,我便做個媒人,替你介紹一戶好人家如何?”

    曹廣弼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種少保作主,廣弼何敢辭?只是我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卻還有大哥大嫂。我大哥又身陷金人手中,所以不敢想這事。”

    種師道頷首道︰“不錯不錯,長兄為父,長嫂為母,你要成親的事,確實得先與你兄嫂說說的。”

    林翼在旁道︰“種少保,二將軍,大將軍雖然還沒回遼南,但虎公主對幾位將軍的婚事向來緊張,不見四將軍年初才成親麼?主婚的也是虎公主!”

    種師道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來,虎公主倒也是通情達理之人。”

    林翼道︰“這個自然。其實虎公主為二將軍的婚事不知煩了多少回了,就是一直沒能尋到讓二將軍滿意的人家。若是這次少保您能促成這單婚事,虎公主非重重答謝您不可。嗯,少保您也不圖答謝,我的意思是虎公主的心意是如此。”

    種師道笑道︰“若是這樣,那我便操辦操辦,派人去津門和虎公主說說,曹賢佷以為如何?”

    他賢佷二字一出口,便是自居長輩了,曹廣弼一拜到地道︰“一切听少保吩咐。”

    種師道大喜,林翼在旁問道︰“少保,您這次忽然提起此事,想必心里是有戶好人家了吧?”

    種師道頷首道︰“不錯。”

    這種事林翼哪里會不感興趣的,忙問︰“卻不知是哪戶人家?是少保您的孫女麼?”

    種師道笑道︰“可惜我此刻沒有待閣閨中的孫女,要不然便不當媒人,當親家了。”

    林翼道︰“那不會是大宋的公主吧?”他十分聰明,猜到種師道給曹廣弼介紹的婚姻,必然不是一般的婚姻,勢必與國事有所牽連。

    種師道一怔,隨即輕斥道︰“這話也可胡說的?今上年紀還輕,至于長公主們,也不是我一介老臣作得主的。”

    林翼問︰“那是哪家的姑娘啊?雖說少保您德高望重,但這做親是關乎二將軍一輩子的事,二將軍不好問,我這個跟班的可得幫忙問個清楚,免得回頭虎公主問起沒法回答。”當時的婚姻,有時候結婚的男女雙方自己反而不好開口,一切都得依靠旁邊的長輩、親人、朋友幫忙說話拿主意。

    種師道說道︰“這戶人家,卻是我一位故人之女,家世清白,德言容工無可挑剔。我這位故友的夫人與我那去世的渾家交好,他夫婦生前都曾拜托我們好生照料這個女兒,怎奈這個小佷女婚運迭蹇,夫婿始終不得其人,所以耽擱到現在。”

    林翼一听這話有蹊蹺,忙問︰“夫婿不得其人?莫非是嫁過人的?”

    種師道道︰“許過三次婚,三次都是還沒過門夫婿就死了,從此沒人敢娶。”

    林翼嚇了一跳道︰“少保!我們二將軍又不是沒人要的鰥夫,你怎麼介紹這樣一戶人家!”

    曹廣弼斥道︰“阿翼,少保面前不得放肆!”

    種師道搖一搖手道︰“無妨,無妨,他這麼說倒也是人之常情。要就俗人而論,我這個佷女未必是良配。但我卻總認為是她前面三個夫婿福分薄。若是曹賢佷對這種事也有忌諱,那便罷了。”

    曹廣弼忙道︰“廣弼從來不理會這些。”

    種師道喜道︰“好,好。我果然沒看錯你。”

    林翼卻道︰“二將軍,你剛才還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種少保又說長兄為父,長嫂為母。這件事情你們是都有意了,可要我看,虎公主那關可不好過!”

    種師道听了,點頭道︰“那說的也是,若是虎公主不答應,這件事便有些不合規矩了。不過我听說虎公主乃是巾幗中的英雄,或許見識與俗人不同,也未可知。”

    林翼尚未答話,家人來報︰劉公子來了。

    種師道命請,一邊對曹廣弼道︰“我要給你介紹的這位佷女因父母都已亡故,如今依附他弟弟在京師居住。這來的便是他弟弟,承他父親蔭蔽,現下在京城掛個閑職。”

    說話間門簾掀起,走近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來,見到種師道跪下磕頭請安。

    林翼冷眼旁觀,見這青年儀狀威武,心道︰“若他姐姐長得與他一樣,那和虎公主可就湊一對去了!”

    那邊種師道給曹廣弼介紹道︰“這是我故友滬川軍節度使劉仲武的第九個兒子劉,字信叔。”又對劉道︰“信叔,這位便是曹靈壽。”

    劉笑道︰“我早見過他了!”

    曹廣弼奇道︰“我們見過麼?”

    劉道︰“曹大哥棄官歸國,忠義之名滿天下,汴梁城內誰人不知?再說金人兵臨城下時你常帶著人左右奔走,汴梁城內怕有一半的人認得你!不過你沒見到我罷了。”說完扼腕嘆道︰“可恨我身為大宋軍官,因被規矩限住,竟不得上城殺敵!可恨,可恨!”

    曹廣弼道︰“眼下國難當前,總有機會的。”

    劉咬牙道︰“機會,機會!便是有機會多半也給朝堂上那些昏庸宰相丟光了!時局如此,想想當真令人痛心!”

    漢部學生來汴梁也沒多少時候,但他們的言論已經影響到汴梁的太學生,太學生一受影響,那便是整個士林都受到影響,如今竟連軍方人物也受到這種輿論的潛移默化了。

    種師道也嘆了一聲,林翼在旁道︰“我們今天到底是來說國事,還是來說家事?”

    種、曹、劉三人一听,不禁相視一笑。種師道道︰“咱們都是戰場上廝殺過的人,也不需效那小女兒姿態。”對劉道︰“此事可需回陝西去請示你的兄長?”

    劉看了曹廣弼一眼,心道︰“這等英雄姐夫,哪里找去!”忙道︰“先父母臨終之前,已將姐姐交托給種少保,此事由種少保作主,猶如先父尚在!我幾個哥哥知道後只有高興,絕無二言。”

    種師道點了點頭,又問曹廣弼,曹廣弼道︰“一切請種少保作主。”

    種師道道︰“那好,好。”

    林翼忽然道︰“少保,虎公主那邊還沒答應呢!”

    劉奇道︰“虎公主?”

    種師道道︰“曹賢佷也是父母都沒了,他的婚事,需由兄嫂作主。”

    劉道︰“如今國事正急,一切從權罷。”

    林翼心道︰“你當然說從權!一個克死三個老公的姐姐,自然恨不得趕緊嫁出去!偏偏還能攤上二將軍這樣的英雄夫婿,那叫爛伙計遇到好東家,當然著急!哼,我看種少保這次是老糊涂了!為我們二將軍介紹這等破爛貨色。我今日若不爭一爭,回頭虎公主責問起來我可得吃不了兜著走!”便道︰“國事雖急,但又不是兵臨城下!世間雖亂,但去津門的道路又不是不通!依我看,還是先問過虎公主再說。再說現在大將軍還被困在金營,若是虎公主點的頭,那這婚事沒人敢說話,就如四將軍一般。但要是曹先生不告而娶,恐怕世人要說曹先生不顧兄弟情義,私自在汴梁成親那未免有損種少保和曹先生的聲名。”

    種師道道︰“說的也是,說的也是。”

    劉看了林翼一眼心道︰“這位曹大哥是英雄人物,身邊怎麼帶著這樣一個市儈!姐姐前幾次婚事都不如意,這次難得有種少保作主找到這般英雄人物願意娶,若這樣也做不了親,消息傳出去,怕姐姐的終身大事這輩子就難成了!”

    又听林翼道︰“不如我馬上修書,代替曹先生請示虎公主。”

    劉看了他一眼,心道︰“看你的意思是不贊成這門親事的,若是由你來拿這筆桿子,這事恐怕難成!左右我在汴梁無事,不如就往津門走一趟!”這段時間他常听人說津門市井如何如何,漢部軍伍如何如何,早有心去見識見識,這時便趁機道︰“一封書信定終身,似乎太草率了。曹大哥,若你確實有意要結這門婚事,不如我直接到津門說親去!若是虎公主贊成這門親事,我在那邊說好了,您就在這邊行禮。若是虎公主不答應,那時再另做打算。”

    林翼心想︰“虎公主不答應你還另做打算?那分明是想耍手段了!哼!我不如便在這里把事情掐斷!”口中道︰“還有一事可慮。”

    劉便問是什麼,林翼道︰“這次曹先生來大宋,他雖然心懷至誠,但朝廷諸公疑他的人恐怕不少。這趟結親又把虎公主牽涉進來,若是傳到朝上去,御使參上一本,說種少保私結外國,劉大人暗通番邦,恐怕……恐怕這個罪名不太好當。”

    劉听了這話心下惕然,若是林翼剛才不一直阻撓他也許就打起退堂鼓了,但正因為林翼老是阻撓,反而激起了他心頭一股氣來,說道︰“曹大哥忠義無雙,人又在大宋,再說漢部也是禮儀之邦,我們兩家結親,怎麼算是私結外國、暗通番邦?”轉身對種師道道︰“種少保,您既然說起此事,還請擔當些,為我姐姐作主!”

    種師道頷首道︰“林翼說的話,倒也十分在理。此事若要行得,便不能悄悄來,需得先稟過聖上方可。”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5
北國之變 第二一三章 嫁寡姐(下)
    種師道將有意撮合曹、劉聯姻之事稟奏上去,劉一開始還擔心朝廷為難,誰知道事情竟然順利得出奇。

    宋廷解救太原之圍的軍事行動失敗後,朝中投降派又佔了上風。趙桓一邊派遣使者望金營求和,同時又試圖結好漢部,既希望漢部能居中調停,又希望漢部在事態緊急時能出兵共同抗金。剛好就在這時種師道的奏表遞上,趙桓和幾個宰相商量之後覺得這事若成,一來可以用婚姻把曹廣弼留在汴梁做件奇貨,二來可以結好漢部,三來更可以乘機敦促漢部出力代大宋阻擋金人。計議一定便傳下旨意賜婚。

    曹廣弼上書回復,表示自己的婚事先得經過兄嫂同意方可,不敢就領大宋皇帝的旨意。于是趙桓改了敕詔,許劉前往津門求親,又派出一個不小的文官團體,辦了一份厚重的彩禮隨劉前往津門,名為求親,實為出使,正使為太常博士虞琪,副使為胡寅這兩人都是和曹廣弼有交情的,所以派他們去,算是公私兩便,日後金人若是見責也有個推搪的余地。又許石康、李郁跟隨大隊回去,且命沿途官員好生看顧。

    在戰亂期間,這不啻是汴梁城內的一件大新聞,所以消息甫一傳出便鬧得街知巷聞,溫調羽在麒麟樓自然也听說了,她對曹廣弼成親早有心理準備,但驟然听聞還是心頭絞痛,眼淚止不住如流而下。

    她的丫鬟翠兒一听說便指著孔壁罵道︰“負心人!負心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的!”

    溫調羽舍不得曹廣弼挨罵,喝住她道︰“你不要……不要胡說,我……這都是我的意思。當初是我將他拒之門外,讓他另擇良家女子成親的……”

    翠兒頓足道︰“小姐你是這麼說,但……但我知道你心里不是這麼想的!唉,你當初為什麼要那麼說呢?他們男人心不細,話不直說他們听不懂的!”

    溫調羽搖頭道︰“不,我口里那麼說,心里也是那麼想的。”

    翠兒道︰“若真是這麼想,你干嘛還哭成這樣?”

    “我……”溫調羽嗚咽道︰“我這是高興,替他高興……高興得流淚……翠兒你別說了,別說了……”

    翠兒見她這樣也哭了︰“小姐,你別哭了。其實我想想,覺得二將軍也許還很惦記著你呢。”

    溫調羽轉過頭去道︰“你胡說什麼!”

    翠兒道︰“真的!你想想,那個劉家女子年紀也不小了,長的怎麼樣不知道,但滿城人都哄傳她許過三次婚,沒過門就克死了三個丈夫那能是什麼好女子來著?二將軍這樣,多半還是惦記著你,又以為你定不肯嫁他,所以胡亂娶一個。小姐,不如我這便到孔壁書社去,將你的心意一一與他說知,事情興許還能挽回!”

    她說著就要出門,溫調羽趕緊喝住她道︰“站住!不許去!”

    翠兒道︰“小姐……”

    溫調羽道︰“這事連大宋皇帝都驚動了,又是種少保做的媒人,還哪里能挽回!”

    翠兒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溫調羽道︰“便是能挽回,我也不許你去。”

    翠兒道︰“小姐,你莫再任性了。這一次……這一次我無論如何要去和二將軍說清楚,你回頭再怪我吧!”

    溫調羽抓起桌上剪刀橫在喉頭道︰“你敢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翠兒慌忙把止住腳步,自知扭不過溫調羽,坐倒在地上哭道︰“小姐,你……你這又何苦!”

    她們兩人哭哭啼啼,卻不防都被隔壁周小昌听在耳中。原來周小昌對她兩人的來歷早有懷疑,只是不敢問,這日听了曹劉要聯姻的消息,心頭一動,便趕到隔壁來偷听,這時听完了心道︰“原來這女人真是二將軍在外面的女人!”便悄悄來見林翼,說知如此如此。

    林翼心道︰“那劉的姐姐固然配不起二將軍,這個風塵女子更是不用提!就算二將軍有意于她,也不能娶她作正室!只要將來完了婚,納她為偏房就是。至于二將軍到時寵愛誰,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們便不用理會了。不過這個女子卻得妥為保護才是。”便吩咐周小昌不得將消息泄漏出去。

    周小昌問︰“二將軍也不說麼?”

    林翼道︰“二將軍若知道她在這里,只怕會亂了心神。現在是什麼時候!有多少大事等著他決斷呢,怎麼能出這等風流岔子?反正都瞞了這麼久了,怕什麼再瞞下去?再說,這女人是我阿大托來的,當初我阿大已經答應了她不將她的消息告訴二將軍,我們現在這樣做,也算是信守承諾。不過自今日起,這女子可得好生看護,萬萬出不得差錯!”

    周小昌道了聲是,轉身離去。

    這段時間忠武軍在北邊連吃敗仗,林翼苦于在汴梁脫身不得,無法前去幫種彥崧參謀軍機,已經煩得不得了,汴梁這邊的事情也是千頭萬緒,單是劉、虞琪等人東行之事就搞得他頭都大了以他現在的見識,自然看得出種師道忽然介紹這頭婚事絕不是無的放矢,內里必有所圖。所以溫調羽雖然身份特殊,但在國事面前還是得往後靠,安排妥當之後便丟下不理了。

    劉的求親使團一路東行,都有大宋的官員沿途接待,倒也不用林翼操心。直到進入清陽港,王師中親自來接,听說是要往津門說親,說的又是二將軍曹廣弼的婚事,心道︰“大宋和漢部之間是越走越近,這事于我卻不知是好是壞!”

    登州的事業越做越大,在地方上早已瞞不住了。臨近的地方官員如張叔夜等早有奏表報上去,說漢部在登州萊州圖謀不軌,但到了京城卻都被宰相們壓了下去,所以趙桓雖然還不太知道山東半島的事情,但王師中心里終究有些發虛只是現在他已經沒有退路了,萬一有朝一日大宋和漢部攤牌,他也唯有變節投奔漢部了。

    劉對其中詳情卻不深知,但他一過膠水便覺得這里的治安比膠水以西大大不同,再見來護送的民兵個個身手矯健,舉止列隊都有法度,心道︰“這等兵馬,比我們西兵也不遑多讓了!不意王師中竟有這等奇才!”

    劉傾心于軍伍,那邊虞琪和胡寅卻關注民政。他們在登州境內逗留了不過兩三日,但這里的社會秩序卻讓才從汴梁危城趕來的他們有天淵雲泥之感。這時山東半島的人口已經超過一百萬,昔日較為荒涼的邊地如今已是處處墟煙。

    虞琪心道︰“怪不得汴梁將亂時有這麼多人往這邊涌,原來這邊已變得如此太平繁庶!”其實這時山東半島窮人還是很多的,但流入這里的無產者先來的能到商人經營的田地里干活,後來的或農村開挖水利,或在邊界築堤建城,或在淮子口、清陽港打工,基本上都能靠自己的雙手過活,比起惶惶不可終日的其它州縣,這里算是一片樂園了至少吃飽飯沒有問題!

    胡寅則想︰“這里是天子管不到的地方,為何反見太平?”眼見在清陽港往來辦事的官吏行事與汴梁官吏大大不同,心中很不是滋味,當他登上海舟時,隔著海船感受海浪洶涌澎湃的力量,忽然感到汴梁是如此脆弱︰“爹爹來信道︰山東有非凡氣象,而民心亦不可測。說的分明就是眼前之事!爹爹沒來過登州,他為什麼知道這些的?是誰告訴他的麼?”

    胡寅正在出神,站在自己身邊的弟弟胡宏忽然道︰“大哥,我有個預感,我可能不會回去了。”

    胡寅呆了呆,問道︰“你說什麼?”

    胡宏道︰“昨日你們去見王師中時我已去了一趟蓬萊學舍,我一進去就被吸引住了︰那麼多的書,那麼多的讀書人!啊!我不知道怎麼說啊!在這亂世居然還有這等讓人沉醉于學問的地方要不是听說管寧學舍那邊更好,我幾乎就不想跟你上船了。”

    胡寅道︰“你真是少年心性!說什麼不回去!津門再好,也是海外之邦,豈是久留之地?”

    胡宏道︰“反正我這次來爹爹也沒阻止,他老人家還讓我好好在津門看看,所以等辦完了事情,你該干公務就干你的公務去,我留在津門,我要好好看看那邊的學問到底去到什麼地步,能讓爹爹如此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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