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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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46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7
北國之變 第二一四章 說親事(上)
    華元一六七七年秋天,就在趙桓因軍事失利而再次派遣使者北上求和之時,金人已經在準備著第二次侵宋。這次仍分東、西兩路,由宗望、宗翰率領了分道進攻。而這時才剛剛進入津門的劉還沒有收到消息。

    完顏虎早從楊應麒那里听說大宋要派人來說曹廣弼的婚事,她為人並不糊涂,也不是完全沒有政治頭腦,聞訊先問楊應麒︰“這事若是成了,對漢部不會有壞處吧?”

    楊應麒道︰“二哥不是一個女人就能拴住的人。他這次派石康回來幫我,那意思已經很明顯︰他人在大宋,但仍然是在為漢部辦事。只要他心中這樣想,那無論在哪里都是漢部的二將軍。這次的婚事,做媒的是種師道,女方是大宋名將遺女,二哥若娶了她,長遠來說對他和對漢部應該都是有好處的。只是這事卻不能像四哥那樣大肆操辦,我們只能完全把它當一場私事來辦,私事私了,並非宋、漢聯姻,要不然刺激了宗望、宗翰,大哥那邊只怕會有些為難。”

    完顏虎道︰“宗望他不會因這件事情就害了你大哥吧?”

    楊應麒道︰“不會,宗望害不害大哥,不是依情緒上的喜怒,而是看金軍和我們漢部的力量對比,以及看我們在行動上是不是還把大哥的生死放在心上。這次他們侵宋時我們漢部官方並沒有拖他們的後腿,雖然在滄州、登州這邊有些小動作,但也未曾和他們直接產生沖突,所以眼前這關系應該還維持得下去。至于曹、劉如果聯姻,宗望听說了不免會產生疑慮,但也不至于就此動手。嗯,要是趙桓想把女兒嫁給允文允武,或者要招雅琪做媳婦,那事情可就大了。”

    完顏虎啐了一聲道︰“讓我把女兒嫁給那種軟蛋的兒子?我哪里舍得!”又道︰“這些國事上考慮,你多掂量,既然你說行得,那我就不擔心了,**心家事就好。這媳婦的人品模樣,我還是得仔細看看,若是我覺得配不得二弟,不管這事對漢部多有利我都不許!咱們漢部又不是沒刀馬沒錢糧沒力量,就算是要人家的城池,甚至是要人家的天下,發兵打下來就是,何必靠聯姻來辦事?”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是。不過這女方遠在汴梁,可來不了啊。”

    完顏虎道︰“她家兄弟不是來了麼?一對父母生下來的種,一家人過下來的日子,看看弟弟,就知道姐姐的品行脾氣了差不到哪里去!”

    楊應麒道︰“二哥一直不娶媳婦,我都要以為他是斷背了。這次看他的舉措,多半已是有意了,就差大嫂答應。他自己願意成親了,這倒也是件難得的事。”

    完顏虎道︰“是啊。我一直就摸不準他的心思,不知道他要和什麼樣人家的女兒他才肯娶,沒想他去了一趟大宋,竟然自己找了個人家。嘿,看來今年咱們漢部婚星大動,先是四弟,然後又是二弟……應麒,現在就差你一個了。”又問︰“你剛才說的斷背是什麼意思?是背脊斷了麼?那和娶親又有什麼關系?”

    楊應麒被完顏虎問道愕住,不知怎麼回答,幸好這時下人來報︰劉家說親的船已經到了。完顏虎便讓楊應麒去接,楊應麒道︰“我去接?用不用啊?”

    完顏虎問︰“你現在有事情急著忙?”

    楊應麒道︰“現在倒也沒有什麼事。不過我身為漢部執政,去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太抬舉他了。”

    楊應麒對道君朝之前的歷史,大多是夢醒後讀書惡補回來的。他在夢中對大宋這段歷史其實並不怎麼熟悉,對于大宋人物充其量也就知道宋徽宗、蔡京、趙構、秦檜這些人,在建炎名將里他听過的也就岳飛韓世忠等人,因為心里沒印象,所以劉在他眼里也就一無名小卒。

    完顏虎卻道︰“現在不論國事,就論家事。你是最小的弟弟,人家來給你二哥說親,你一個小弟弟去接一下親家有什麼大不了的?你要是有事忙那也勉強不得,現在左右無事,干嘛不去!”

    楊應麒笑了道︰“好好好,我去,我去。”出得門來,心道︰“既然國事、家事分開,那麼宋廷派來的人和劉家的人也分開。趙桓在宗望面前如此自辱,我若是親自跑去接宋使,連帶著我也掉價了。”便吩咐下去,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卻說大宋的說親使團一下船,在碼頭休息片刻,就有官員分頭把人接了去︰虞琪等由漢部官員接了前往官方驛舍,胡宏等由李郁接往朱虛山,而來接劉的卻只是一個楊府的家人。

    虞琪等見漢部官員要他們分開居住雖然也感有異,但想畢竟是入鄉隨俗,再說漢部的安排也不算不禮貌,就沒多說什麼,各自隨人去了。但劉這邊見接虞琪等人的是漢部的重臣,而來接自己的卻是一個下人,他以為自己受了冷落,所以不忿,因有石康陪著不好發作。石康卻認得楊應麒派來的這個家中下人,見楊應麒不派官員來而派家中下人來,那是視自己為自己人了,所以心下反而欣然。但他究竟是武人,心較粗,也沒考慮到劉的感受,一路之上也就沒有解釋。

    進城後不久又有一隊人馬來迎接,領頭的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青年,一身書生打扮,見到劉施禮道︰“這位就是劉兄吧?我是曹廣弼的弟弟小七,因為公務耽擱沒能親自到碼頭迎接,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劉呆了一呆,一邊還了禮一邊說︰“沒听曹大哥說他有個弟弟叫小七的啊。”

    那青年自然就是楊應麒,他怔了一下慍道︰“二哥好薄情啊!去了大宋才多久,就連兄弟也忘記了!”

    石康忙道︰“七將軍,沒這事!”又對劉道︰“劉兄弟,這位就是我們的七將軍。”

    劉恍然大悟,楊應麒的身份地位、才能功業石康李郁在船上早和他說過了,他對這個比自己還小一兩歲的漢部執政是既敬佩又好奇,沒想到竟在這里遇上!想到楊應麒親自來迎接自己,這面子可比派個官員去碼頭迎接大多了,所以剎那間便把心頭的不忿丟到麻逸去了,拱手道︰“劉糊涂了,還請七將軍見諒。”

    楊應麒笑笑道︰“大嫂說了,我們這一行就談私事,你就別叫我七將軍了,叫我小七吧。”

    劉倒也灑脫,又素听石康等人說折曹楊等七兄弟十分義氣,雖居高位並無官樣作派,便道︰“那好,既承厚愛,我們私下里便兄弟相稱。”從此有些場合就叫楊應麒作小七哥兒或七郎。

    楊應麒接了石康、劉進楊府,對劉道︰“你是來給我二哥說親的,就住在我大哥的府第中不太合適。二哥的府第又在遼口,所以我安排你在我府上居住。晚間我給你接風洗塵,先把海風海浪的咸味脫了,明日再去見大嫂。”

    劉道︰“甚好。”

    第二日楊應麒引了劉去見完顏虎,北國民風淳樸,沒有大宋那麼多繁文縟節,完顏虎雖為漢部主母,但接見劉也不用什麼珠簾之物隔開,兩人就近相見說話,完顏虎把劉看了又看,中午又留他吃飯。

    劉不但相貌長得好,就是路也走得好,話也說得好,儀態言語都不愧為將門之後,完顏虎越開越高興,心道︰“有這樣的弟弟,姐姐定然不錯!怪不得二弟肯答應這門親事。”心里已是準備答應這頭親事了。

    她看重劉,本是關心曹廣弼而愛屋及烏,但見面之後覺得這年輕人比幾個弟弟也不差,就對劉本人也喜歡起來,還沒說到婚事就已經送了他一把寶劍,一副戰甲,一匹良馬,又命楊應麒好生招待,不可虧待了人家。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7
北國之變 第二一四章 說親事(下)
    完顏虎既厚待劉,相比之下便有些冷落了楊應麒,楊應麒當面沒說什麼,私下卻有口無心地抱怨道︰“這才見了一次面就這樣,若真結了親,那不把我也比下去了?”

    陳正匯听見笑道︰“劉公子才來,又是來說親,所以虎公主不免看重些這也是人情之常。七將軍你亂吃什麼醋!”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什麼人情之常?我只知道親疏有別!不行,我得落落這人的威風!”其實他和劉交過幾次言以後也頗看得起他,否則的話早把這事晾在一邊了,哪里還會去爭這口氣?他如今爭這口氣,那是內心深處隱隱認為劉或可以和自己相提並論了。

    陳正匯驚道︰“七將軍,你要怎麼落他威風?”

    楊應麒道︰“若他是個文人,我自然以詩文折服他。他既是個武人,我便當以武功折服他!”

    陳正匯忙道︰“二將軍好不容易找到一門願意結親的人家,你可不能給他搞砸了。”

    楊應麒道︰“我自有分寸!”

    第二日便邀完顏虎和劉到郊外打獵,他還特地讓徐文調了一隊神射手來顯威風,結果劉箭無虛發,竟把漢部的這批神箭手都比下去了。

    楊應麒本來以為他雖是將門之後,但最多也就是武藝不錯而已,誰料他箭法如此精湛,本想在劉面前顯漢部健卒的威風,沒想到反而讓劉顯了威風!劉將獵物獻給完顏虎,完顏虎大喜,又送了劉一副寶弓。完顏虎和丈夫是以弓定情,所以她什麼禮物都看作等閑,唯有這弓箭輕易不肯送,這時送給劉一副寶弓,那是大大的賞識他了。

    楊應麒在旁邊看得郁悶,又來找陳正匯商量,陳正匯道︰“七將軍,這事就別鬧了!如今是多事之秋,盡快把二將軍這門婚事結了,莫要多生事端了。”

    楊應麒經不住陳正匯的勸,就想打消心思,忽然徐文等一干武人前來求見,原來他們日間在虎公主面前被劉奪了威風,個個心中不忿,便來請楊應麒作主,安排雙方再比過。

    楊應麒大怒,把一肚子氣都撒徐文等人身上了︰“日間你們又不爭氣,連帶著我也沒了臉面!現在還來煩我!平日你們總是自夸說就算宗望再來也不怕,現在呢?大宋被宗望打得沒法回手,如今汴梁來一個無名小卒就把你們全比下去了!哼,看來大哥一不在,你們就都懈怠了!”

    楊應麒這話可說的有些重了,徐文一听憤懣異常道︰“七將軍,你既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這場武我們便不能不比了!若是不討回這場子,我們沒臉在漢部為將了!”

    楊應麒听了徐文的話,冷笑道︰“討回場子?怎麼討回?劉是來說親的,不是來比武的。日間借著打獵比試箭術,雖然做得委婉,但大嫂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送劉寶弓的時候還橫了我兩眼。要是你們再怒氣沖沖跑上去邀戰,萬一把二哥的婚事鬧砸了,看大嫂怎麼對付你們!再說他的武藝如此精湛,你們也未必贏得了他。”

    徐文道︰“一個人武藝再精,卻也定不了整場戰爭的勝負!以他這等身手,在軍中也算得上一個精兵,但說到領軍打仗,嘿嘿!恐怕就不行了!七將軍你看看燕雲之戰和汴梁之戰,宋人打得是一場比一場爛!那種師道還稱名將呢,我看也就是專打敗仗的名將!至于這個乳臭未干的劉,打獵時倒也能顯顯威風,等上了戰場,只怕就啥也不是!”

    楊應麒給他這麼一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武藝還比試得,兵法卻沒法比試。”

    徐文道︰“也不用比試,我們只是想讓他知道漢部軍人的威風!讓他不敢在我們面前趾高氣揚!”

    楊應麒問︰“怎麼讓他知道?”

    徐文道︰“塘沽新軍軍營第一期已經結束,共有新軍六千人。上十二村的新軍也有六千人。這兩批人半個月前已進入塘沽,依七將軍您的意思,本來是要在津門西北舉行一場軍事演習,讓虎公主、三將軍和七將軍看看我們訓練的成果!但因為二將軍的婚事虎公主下令將此事推遲半個月。現在只要讓軍事演習按時進行,這姓劉的小子看看我們漢部軍人的威風,包他以後便再不敢小瞧我們!”

    陳正匯一直在旁邊道︰“這軍事演習是我們內部的事情,怎麼能讓一個外人看去?”

    徐文道︰“他家都要和二將軍結親了,還怎麼算外人?”

    陳正匯道︰“結親是結親,他現在畢竟還是大宋的將官。”

    徐文道︰“陳大人,我不是文官,可軍隊里開有政學的課程,所以我也算懂得一點政治。大宋將門之後和二將軍聯姻,這其中若說沒個國事上的因由誰信?再說咱們漢部上下無論文武工商,來自大宋的人多了,這些人不管在大宋是干什麼的,來到這里後還不是很快就個個落地生根了?這個劉既然來了,我看將來也是要在這邊落腳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他還回大宋去,這軍事演習其實也就是個展示,讓他看去我們也虧不了什麼!”

    楊應麒想了想道︰“好吧,不過光讓他看沒意思。這樣,我讓他帶塘沽新軍,你帶上十二村的新軍,你們正兒八經過上一場,如何?”

    徐文笑道︰“哈哈,那當然沒問題,不過我怕七將軍你就算把兵權交給他,他也指揮不動我們的兵將!這帶兵的學問,可不是能在家里練出來的!”

    楊應麒笑道︰“指揮得動指揮不動,那是他的事了。他亂指揮那更妙,我們正好能看他的笑話!不過你們也不能暗中串連塘沽新軍的將領故意反對他,要不然就算贏了他也不算英雄。”

    徐文道︰“贏要贏得公平,輸也要輸得磊落,我們哪能那麼干!”

    當下楊應麒不管陳正匯的反對,連夜找劉來說知此事。劉听說楊應麒要自己領漢部的兵參加一個演習,既感納罕又覺有趣,心中雖然躍躍欲試,口中卻仍道︰“我是大宋將官,這樣做不大好吧?”

    楊應麒道︰“不要緊的,給你帶的這支兵馬全都是大宋來的新民,大多數人來了還不到一年。再說這也只是一個游戲,就當是下一場棋一樣,又不是真的打仗。”

    劉給他說的心動,又听說只是一個游戲便答應了。楊應麒道︰“那就這樣定了,我明天便讓人帶你去軍營熟悉一下,十日後在津門西北的戰場對陣這幾日里你也可以先去那里看看地形。”

    劉道︰“且慢。”

    楊應麒問︰“怎麼?”

    劉道︰“我初來乍到,對這邊的軍制並不熟悉,能否請一個老于軍伍的人跟我說說?”

    楊應麒笑道︰“這容易,你問石康便是,他什麼都懂。”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8
北國之變 第二一五章 演兵法(上)
    第二日楊應麒又去見完顏虎,說知此事。完顏虎道︰“讓劉帶兵?他會帶兵麼?”

    楊應麒道︰“不知道。到時候看看不就知道了。”

    完顏虎道︰“那好吧,反正也只是一次演習,就當是二弟成親前的一次慶典。”又派人制了一面“劉”字大旗去塘沽新軍給劉助威。

    在完顏虎心中,劉武藝雖然精強,但是打仗無論如何不是徐文這樣久經戰場者的對手,又因為劉是客,這般相助卻是怕劉輸得太難看了。但事情傳到徐文他們耳中,眾將領怪完顏虎偏心,無不暗中咬牙,發誓非要全殲劉字軍、生擒主帥不可。

    劉卻不知道這麼多事情,從楊應麒那里取得假節鉞之後他就直接搬到城外軍營,和塘沽新軍的兵將同吃同住,一邊向石康請教漢部軍伍之事。

    他還在汴梁時便听說漢部軍隊能打,這時細細听石康講述漢部的軍規、訓練和調派的規矩,單是听說便大起認同之感,心道︰“這漢部的軍規軍紀,開宗明義便是要求軍隊保家衛國,又不許軍人干政,光是有這兩條,便知漢部並非蠻夷!”

    他知道這雖是一場下棋般的軍事對練,但仍需要全軍上下同欲才有取勝的可能,因此不但和兵將同吃同住,一起訓練,還輪流到各個營寨循視聊天。塘沽的新軍都是漢部半年前新招選的燕趙流民,有些甚至是大宋的逃兵,劉一開始只是抱著求勝的心態來了解這些士兵,但隨著了解的深入,慢慢地竟和這些士兵產生了共鳴,心道︰“朝廷誤國誤民,我在汴梁時哪里知道兩河百姓所受的荼毒慘苦至此!”劉和這些人既有話說,慢慢的不但兵將對他歸心,反過來劉也受到這些兵將的影響,對漢部認同感日益加深。

    時日匆匆,眨眼便到軍演之日。這次的軍演地點在津門西北二十余里外,左山右海,各有一寨,中間又有一道小河流過,將兩寨隔開,小河兩側是一片不小的平地。參加軍演的,黑方為塘沽新軍,歸劉統領,抓鬮拿到山寨;白方為上十二村新軍,歸徐文統領,抓鬮拿到海寨。雙方各有六千兵馬︰兩千五百騎兵,兩千步兵,一千弓弩兵,五百工兵。刀裹布,箭去鏃,刀箭都染上石灰,以中頭腦胸腹者為死,中四肢非要害處為傷。演習時間共計七日。

    這場演習由完顏虎親自主持開幕,楊開遠、楊應麒都出席觀看。此外還有有一萬漢部步騎和三千工兵守在旁邊以防意外。又有醫療隊伍準備救護傷員,又有僧侶念經祈福,又有遼口軍校的學生在旁記錄各種數據。

    雙方在平原擺開陣勢後便在河邊接鋒。這是漢部第一次搞軍事演習,一些情況沒有考慮到,比如戰場上那些“尸體”該怎麼處理等等。本來要真是在戰場,看見尸體直接縱馬踩過去也就是了,哪里顧得了這麼多?但這畢竟是演習,躺在地上的都是活生生的戰友,哪里踩得?所以這第一場平原正面接鋒便發生了混亂,一些“尸體”本來已經倒下裝死,忽然看見馬匹沖來又跳了起來逃開,看台上完顏虎等人和四周的兵將看見了無不莞爾。

    徐文畢竟久在漢部為將,對軍隊控制力較強,在混亂中首先反應過來,組織步騎離開混亂的中心,從兩翼包抄過來。劉從小就跟父親在戰場上混,雖然年輕卻絕不是戰場上的“新丁”。不過他接觸漢部軍隊畢竟只有不到十天,他本人對戰場的反應雖然不慢,但對這支軍隊的控制力畢竟不如徐文,因此便落了先手,不得已轉為全面防守,但黑方已經在這場混亂中“傷亡”了一千多人。由于徐文一開始就把攻擊目標集中在劉的騎兵上,所以這一千多人里大部分是騎兵。

    楊開遠見了,微微一笑道︰“勝負已定。徐文贏了。”

    完顏虎道︰“這才打了多久!劉手頭還有四千多兵馬,未必就輸。”

    楊開遠道︰“這兩支兵馬訓練、裝備、補給都差不多,再說這畢竟是演習,很難像戰場上那樣出現一方拼命、萬軍不敵的事,雙方的士氣也不至于大起大落,所以以少勝多是很難發生的。雙方兵力已經差了將近一千人,再打下去局勢也很難有什麼變化。”

    說話間劉已經轉入全面防守,退入山區。楊開遠在台上用千里鏡觀察,對楊應麒道︰“這個劉很不錯啊!這兵退得很有水平。”

    楊應麒笑道︰“那是我們漢部訓練得好。”

    楊開遠道︰“訓練好是一會事,但主將傳令時對火候、分寸的把握還是能從兵馬進退中看出來的。嗯,他據山而守,這一仗就敗得不會太快了。”

    不久劉手下的工兵動起手來,利用有限的物資在山地最主要的進出口築起了防御工事。這片山區並非絕險,出口非止一路。徐文幾次派兵從別的道路夾擊,但幾次都被劉看破動向預先調軍防守,徐文直打到日落西山也奈何不了他,反而丟了一百多個士兵,只好班師回海邊寨子吃飯休息雙方各有十天份的兵糧,都放在各自的寨子里,打仗累了餓了也是兩軍各自安排食宿,軍事演習的總部沒有另外安排廚子。

    完顏虎對楊應麒道︰“這般安排,莫非還可以進行夜襲不成?”

    楊應麒道︰“可以啊。”

    完顏虎道︰“那我們還要通宵在這里看?”

    楊應麒笑道︰“這等軍演也就看看士兵的精神面貌如何,進退法度如何,兵器馬匹如何,武藝體力如何,至于勝負可作不得準。大嫂我們先回去吧,七天後听听結果就是。”

    回到津門,陳正匯問楊應麒劉打得如何,楊應麒道︰“打得不錯,果然是將門子弟,指揮起來有板有眼,看來不比種彥崧差。”

    第二日他便不去看了,只是讓人把“戰事”報告上來,但大部分的心思還是放在正事上。這時金軍再次南下的消息已經抵達漢部中樞,楊應麒仍命各路軍隊按兵不動,且看汴梁如何應付。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8
北國之變 第二一五章 演兵法(下)
    從第二日開始劉就只是一味堅守,徐文或天還沒亮就發動攻擊,或半夜忽然偷襲,卻都被劉識破。徐文又派人辱罵挑戰,但劉就是龜縮在那片山區不出來。

    楊應麒知道後對楊開遠道︰“看來他怕輸得很!再這麼耗下去,到最後便成個不勝不敗之局。但按照規矩,最後若是沒有徹底的勝敗局面就只能數子了。所以到最後他還是得輸!”所謂數子是借用了圍棋上的說法,意思就是點看哪一方剩下的人數多。

    楊開遠道︰“這場仗就算輸了,這人你也不能小瞧他。”

    楊應麒問為什麼,楊開遠道︰“若是他直接退入山寨,那這場演習我就不看了。但他卻沒有這麼做,而是費了大力氣把徐文擋在那片山區之外。那片山區出路很多,按他的兵力沒法在每個出口都分派兵力把守。可以說他這防守面臨的是坑多蘿卜少的困境。但徐文每次分兵夾擊,他總能猜出徐文進攻的方向,有幾次準得連我也想不通他是怎麼猜的!”

    楊應麒問︰“三哥你的意思是……”

    “在兵法上,這就叫料敵先機。”楊開遠道︰“我們在遼口開設軍學,怎麼訓練,怎麼組織,甚至到怎麼振作士氣都已總結出一套可學可授的方法來。但這料敵先機卻是難以傳授甚至是沒法傳授的學問。”

    楊應麒呆了呆,隨即笑道︰“三哥別把這小子說得太玄乎,他又不是岳飛、韓世忠那樣的名將,我才不信他有什麼了不起的。”

    楊開遠奇道︰“岳飛?韓世忠?那是哪朝的名將啊?”

    楊應麒吐了吐舌頭道︰“我說的是名將種子,名將種子,嗯,這兩個是我很看好的年輕人。”

    楊開遠不屑道︰“名將種子?將有良劣之分,能否成名卻要看運道。很多時候運道差那麼一丁半點,名將就得成笑話。”

    楊應麒點頭道︰“三哥說的是,說的是。”

    楊開遠又問︰“你說的這兩個人,是哪一軍的?若連你也驚動了的人,我沒理由不知道。”

    楊應麒道︰“他們應該不在我們漢部吧。”

    楊開遠一听更奇了︰“那在哪里?”

    “在大宋。”

    “大宋?我怎麼沒听說過?打過哪些漂亮仗了?”

    “他們現在多半還沒冒頭呢。”楊應麒笑道︰“其實我是起了個先天卦象,所以知道會有這樣兩個人成為名將。”

    楊開遠一听笑罵道︰“先天卦象,听說最近你喜歡听什麼玄怪故事,不但自己听,還自己編著讓說書人說。你是不是編過了頭,腦袋也跟著溷起來了?”

    連續四天劉總是防守,沒有半分出擊的意思。白軍兵將慢慢地也就懈怠了,一些士兵覺得這樣日復一日地打沒有懸念的假仗實在太過無聊,甚至恨不得趕緊陣亡好下去休息。就連徐文也認為劉這樣龜縮,為的就是到最後不用輸得太慘而已。但到了第六天早上,形勢忽然大變!

    這天徐文仍然照常指揮進攻,進攻還沒持續多久後方忽然火光沖天,按規矩,這個“戰場”上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楊開遠都不會派人來通知雙方將領,所以徐文大驚之下忙派人去打探消息,一打探才知道白軍的根據地海寨起火了,而且火勢還不小!

    這場大火自然不是意外,原來劉昨夜四更派出五百精兵,從山地右路一個出口繞出,藏在山海兩寨半路的林間。東方發白後徐文照舊領兵去攻打劉,這五百兵馬卻繞到徐文背後,“殺”光了海寨為數不多的守軍,一把火把寨子給燒了。這邊徐文的主力被劉的主力拖住,雖然兵力佔據優勢卻仍然沒法把黑軍滅了,等到听說後方火起趕緊回救,劉指揮兵馬尾隨追擊,只一場反擊戰就吃掉了徐文五百兵馬。

    徐文回到海邊時海寨已經變成一片火海,急怒之下派人去向這場軍事演習的總督導楊開遠投訴,說劉不守規矩。楊開遠一听把徐文派來的使者罵得狗血淋頭道︰“既許夜襲,為何不許燒寨?你們還自稱宿將呢!現在連大本營都丟了,我看這仗你們怎打!”

    徐文惱羞成怒,趁著士兵還有力氣,指揮軍隊向劉所在的山區反撲。劉仍不出城迎戰,反而將戰線收縮,依靠山寨把根據地守得滴水不漏。這時候徐文手下還有四千多人,劉手下只有三千多人,就兵力來說還是徐文佔優。但黑軍剛剛燒了白軍的寨子,士氣正旺。徐文的反撲攻勢雖然凌厲,但也沒能再佔半分便宜。

    白日逐漸西移,雙方慢慢地都打得餓了,倦了,劉收兵馬回寨,輪流吃飯休息,那邊白軍卻只能跑到河邊喝水,這時他們只要認輸就能得到補給,但徐文等哪里咽得下這口氣?為了明天士兵還有力氣打仗,便命令士兵取樹皮草根充饑。

    如果這里是真的戰場,在糧草耗絕的情況下為了保命也只好吃樹皮草根了。但現在畢竟只是演習,無論仗打得怎麼樣也只會輸,不會死那些“陣亡”了的戰友正在旁邊的軍營里吃香的喝辣的呢!所以徐文這道吃草皮樹根的命令不但沒有取得他預想的效果,反而激起了士兵的逆反心理,人人恨不得趕緊陣亡算了。

    幸而漢部的軍令畢竟嚴厲,這些兵將還是堅持了下來。但白天餓肚子,晚上睡露天,到了第二天也就是軍事演習的最後一天便個個都疙瘩著腦袋,既沒精神,也沒力氣。不少原先還為了勝利與榮譽苦苦堅持的兵將也恨不得劉趕緊發動總攻,大家打完好下去填肚子。

    但劉還是不著急,一直等到黃昏才發起全面進攻,徐文看看白軍人雄馬壯的氣勢,再回頭看看自己手下那些饑腸轆轆的士卒,知道這仗已經輸定了,被眼前夕陽絕路的氣氛感染,腦袋一亂竟然不辨真假,驀地抽出劍來就往喉嚨割去。

    這一來變起突然,左右無不大驚,倏地一箭飛來,正中徐文的手腕,這一箭來勢好猛,雖然去了箭鏃當仍震得徐文一陣劇痛,徐文這麼一痛,手停了停,腦袋清醒了幾分,左右趕緊搶上按手抱腰奪劍,叫道︰“將軍!這只是演習!”

    徐文叫了聲慚愧,回過神來,只見眼前一個年輕的將軍騎馬走近,手上一只空弓,弓是完顏虎所賜,人卻正是劉。徐文嘆了一口氣道︰“劉將軍,這一仗我徐文一敗涂地!我輸了。”

    白軍兵將一听都感沮喪,黑軍卻爆發出了雷一般的歡呼聲。劉趕緊翻身下馬,握住徐文的手道︰“徐將軍,這畢竟是演習,當不得真。要是真的打仗,徐將軍斷斷不會有城寨被燒的失誤的。”

    徐文正色道︰“贏就是贏,輸就是輸,這又有什麼好說的!總之這一仗我心服口服!”

    劉見他如此磊落,心中也感欽佩,兩人惺惺相惜,自此結為良友。

    劉燒了徐文海寨的消息早在昨日就傳到七將軍府,當時楊應麒早把軍事演習的事情拋在腦後,听到這個消息悚然驚道︰“這小子!竟然想得到這一招!徐文這下可輸定了!”

    陳正匯在旁問道︰“七將軍,軍事演習也可以燒對方寨子麼?”

    楊應麒道︰“事先又沒規定不可以,為什麼不能燒!再說燒糧困敵,這是兵家大術,所以這一招不是胡來,而是戰場上也用得的計謀啊。這劉看來還真是個人才啊!萬萬不能放過!”

    當下安排下詭計,第二日軍事演習結束後,按照程序給在演習中表現突出的兵將頒獎劉自然是頭獎中的頭獎!楊應麒代表樞密獎賞了他郎將雙年俸祿,楊開遠則代表軍方獎賞了他郎將袍甲。劉當時正春風得意,也不疑有他,在眾軍士的喝彩中當場就把袍子披上了。

    晚間回城以後,徐文等將領又來邀他喝酒,既表盡棄前嫌之意,又恭喜他一來漢部便得了軍中要職。劉驚道︰“我何時得了漢部軍方要職?”

    徐文指著劉身上的袍子道︰“這是我們軍中高級將領才能有的袍子,再說你都已經領了將領雙俸,自然是我軍中人。”

    劉驚道︰“這不是演習的獎賞麼?”

    徐文笑道︰“既是獎賞,也是提拔啊。”又道︰“如今我們漢部正在擴軍,軍制也因之稍有改易。郎將本來只能統帥千人,如今郎將之下增設作為千人長的副將,郎將可統領五千兵馬。劉兄一來就得此任,這可是破天荒的事啊。”

    劉忙道︰“我是大宋官吏,如何做得漢部的將領?”

    徐文道︰“為什麼做不得?大宋眼見就要垮了,天下有識之人都削減了腦袋往這里鑽,劉兄一來就得了要職,這便罷了,難得的是虎公主和幾位將軍顯然都很看重劉兄,而且軍中長幼經此一事,對劉兄也都頗為服膺。我們做軍人的,最盼的莫過于上面有好主公,下面有好兄弟。劉兄眼下是兩全其美,難道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麼?”

    劉忙道︰“不妥不妥,此事大大不妥!劉身為大宋臣屬,怎能在此為官?明日我便去見三將軍、七將軍,請他們收回戰袍、年俸。”

    徐文等悶悶而散,徐文心想這事需得先跟三將軍打個招呼才好。這時楊開遠未回遼口,和劉一樣都住在七將府第,徐文來求見時楊應麒竟然也在,徐文也不敢多問,只是將方才劉的言語說了。

    楊應麒點頭道︰“徐將軍辛苦了,這件事我們自然會有打算,你先回去吧,三將軍和我會應付的。”

    徐文走後,楊開遠道︰“他居然不肯留下,不過這倒也在我們意料之中。”

    楊應麒道︰“他既然上了我們這艘賊船,再想下去,哪有那麼容易!再說,推他上賊船的人里面,恐怕種師道也有份!老種既然安排他劉家與二哥結親,其中絕不會沒有緣故。‘坑’他的人是里應外合,他自己卻還蒙在鼓里,如何走得脫?”

    楊開遠道︰“你看老種這麼做,為的卻是哪般?”

    楊應麒嘆道︰“他雖然忠于大宋,但內心深處對大宋的未來恐怕也不看好。”

    楊開遠道︰“你是說,他在為他的子孫鋪後路?”

    楊應麒道︰“縱然不中,恐亦不遠矣。”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9
北國之變 第二一六章 小買賣(上)
    金天會四年八月,吳乞買下旨詔宗翰為左副元帥,宗望為右副元帥侵宋,又促漢部隨軍南下。幾乎在吳乞買詔書到達的同一日,河套發生的事情也傳到了七將軍府。

    對于吳乞買的詔令楊應麒仍然堅持會寧必須先下旨歸還折彥沖,否則漢部絕不領命。而河套的戰局則讓他進一步感到天下的形勢正越變越亂。

    這時大宋軍方的形勢仍無好轉,按照大宋家法,兵將在外作戰,各支軍隊都要直接受中樞控制,全軍的統帥如宣撫司之流徒有統帥之名而無統帥之實,在外的軍隊,就是在一些很具體的事務上也需要受到中樞的節制。而大宋樞密此時又盡是一幫庸才,面對如狼似虎的金兵,任由這些人在汴梁遙控指揮千里之外的部隊作戰,如何有取勝的希望?當初種師中之所以戰死,就是因為汴梁朝廷中樞認為可以取勝,三番五次催促他進兵出戰,種師中無法,只得被迫進軍,結果落入了宗翰所設的圈套之中,力戰而死,令大宋諸軍為之氣奪。

    之後宋廷宰相嫌李綱在朝中礙事,便派他領兵出戰,實是要借金兵之刀殺了這個礙手礙腳又深得士林期許的老頑固。結果李綱在河陽停留了十幾天,訓練士卒,修整器甲,打造戰車,把事情辦的轟轟烈烈。但宋廷又認為他這麼做不合祖宗規矩,降詔命李綱罷減所募之兵。綱上疏抗辯卻毫無結果,只得將好不容易募集的超額兵馬解散。而大河上下的兵備也是旋起旋熄曹廣弼、楊應麒打探到這些消息之後便都知道宋廷已是積重難返,對這個朝廷也越來越是失望。

    這天早上,劉早早來求見楊應麒卻被委拒于門外,因為“七將軍正在辦理要務。”請他明日再來。劉以為楊應麒是在拖延時間,卻不知楊應麒此刻確實沒時間見他,因為一路迂回東歸的陳楚終于見到了楊應麒。

    陳楚對楊應麒一直就很感興趣,直到今天才見到這位七將軍,對陳楚來說有些遲了但也正是因為這份遲到,讓楊應麒得以更深入得了解這個年輕人的習性與才能。

    本來,作為陳顯的兒子陳楚早就有機會認識楊應麒了,但他卻不肯靠他老爹的面子來取得楊應麒的青睞。現在,他終于有資格以陳楚之名站在楊應麒面前說話了。不出陳楚所料,在听自己說完河套事件的前因後果之後,楊應麒連看待自己的眼神都不大一樣了。

    “我果然沒看錯你。”楊應麒道︰“不,應該說你大大超出我的預料了。”

    陳楚哦了一聲道︰“七將軍說這話的意思,莫非在陳楚來求見之前就曾留意過我了?”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我的安排,你能那麼順利地就得到那支商隊?”

    陳楚恍然,微笑道︰“原來那是七將軍的安排,嘿!這麼說來,陳楚的所作所為都完全在七將軍的計算之中了。”

    楊應麒微笑道︰“不,我剛才說過,你的作為大大超出我的預期。對于西夏的事情我原本有我自己的考慮,因為無意之中听說你對之也有興趣,所以便存著考量你的心思,交給你一支商隊看看你的能耐。至于你竟能在河套建立奇功,卻是我始料未及的。”

    陳楚道︰“那現在七將軍是認同我已經找到千里馬了?”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你不但是找到了千里馬,而且還找到了比千里馬更為寶貴的東西。”

    陳楚笑道︰“那我可領得這千里馬的懸賞?”

    楊應麒道︰“你要什麼東西?”

    “別的我什麼也不要。”陳楚道︰“我就要七將軍許下的那筆賞金!”

    楊應麒問道︰“你要那筆賞金干什麼?”

    “做本錢啊!”陳楚笑道︰“自古以來,商人從來都是富而不貴。但如今商人既能因為財富與貢獻進入元部民會議,那將來商人的地位勢必大大不同。”

    楊應麒道︰“所以你決定舍棄仕途而從商?”

    “是。”陳楚笑道︰“我本來就不喜歡仕途上的那些玩意兒,要不然何必到處亂跑。”

    楊應麒道︰“你要從商,你父親贊成麼?”

    陳楚大笑道︰“他當然不贊成,但他根本就管不著我!我也不理他!”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你能看到從商的前景,證明你很有眼光。不過如今東海生意圈中的大生意都已經被各方勢力所割據,我就算給你賞金,這筆錢拿來享受倒也夠你花上一陣子,若說是拿來做生意……嘿!那卻是頂小頂小的一筆本錢了。”

    陳楚皺眉道︰“這一點,我也知道。不過目前我也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了。”

    楊應麒道︰“你沒有,不代表我沒有。”

    陳楚精神一振,問道︰“七將軍有什麼好主意麼?”

    楊應麒微笑道︰“漢部最近要增加一名官辦商人,你敢不敢接手?”

    “官辦商人?”陳楚眉頭微皺道︰“就是官商麼?那和官員有什麼區別!”

    “區別很大。”楊應麒道︰“這個官辦商人,並不是完全听指令行事,而是給你一項特權或者一批貨物,你拿到這項特權或者這批貨物之後,可以在指令範圍之內自主經營,經營所得的利潤,漢部官方和你按照一定的比例平分。”

    陳楚沉吟道︰“能不能舉個例子?”

    楊應麒道︰“比如漢部拿出一百萬擔糧食讓你去賣,但指定你不能賣給大金。在這條禁令之外,隨你怎麼折騰都行。”

    陳楚一听眼楮馬上亮了起來,楊應麒又道︰“在你做生意期間,漢部的各種勢力都會保護你,但相應的,你要是違反了禁令,比如私自將糧食賣給大金,一經查出就要受到嚴厲的懲處。不但如此,你在做生意時,如有必要還可以請求漢部的各種勢力給你開開後門,比如你的貨物到達登州時候,可以請求登州守軍幫你護航。當然,作為交換條件,如果漢部有需要的話,也會要求你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任務。”

    陳楚道︰“就像這次去西夏?”

    楊應麒道︰“不錯。”

    陳楚道︰“但是這次去西夏的商人,用的可都是私人的名義。”

    楊應麒笑道︰“當然是用私人名義。我們需要官辦商人這種存在,本來就是因為在一些事情上我們不便出面。不過這次去西夏的商隊里,官辦商人只有一小部分,而且都隱藏了身份。”

    陳楚問道︰“官辦商人是不是還有大小之分?”

    楊應麒道︰“當然。”

    陳楚道︰“那七將軍要我干的官辦商人,不知是大是小。”

    楊應麒笑道︰“我知道你的胃口。若是生意太小,恐怕你不感興趣。不過第一次合作,我也不能劃給你太大的生意,總得你運營成功以後,再慢慢升你的級。怎麼,有沒有興趣?”

    “當然有!”陳楚叫道︰“卻不知第一筆‘小’生意是什麼?”

    楊應麒道︰“大宋打不過大金,準備割讓三鎮求和,這件事情已是天下皆知。兩河乃是三晉故地,遍地是英雄豪杰!听說這件事後決意抵制朝廷亂命的已不知有多少!”

    陳楚道︰“這些我知道,可這些和我們的生意又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關系。”楊應麒道︰“這些人就是你的客戶,我要你去想辦法賣兵器給他們,貨源我來提供。”

    陳楚馬上明白過來︰“向抗金的勢力賣武器,是這樣麼?”

    楊應麒道︰“沒錯。就是這樣!”

    陳楚听到這里心已經飛到兩河去了,過了好久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來,問道︰“七將軍,你剛才說要先交一些小買賣來試試我。難道這麼大的生意,還不算大買賣?”

    楊應麒道︰“在我眼中,這確實只是一筆小買賣。”

    陳楚心中一震,問道︰“如果這也只是小買賣,那什麼樣的生意才算大買賣?”

    楊應麒淡淡道︰“等你有資格做大買賣時,我自然會告訴你的。”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09
北國之變 第二一六章 小買賣(下)
    劉在漢部軍中受甲一事在津門傳開後,大宋說親使團也微有耳聞,虞琪、胡寅等不悅,胡寅更是直接來責劉道︰“劉兄,你我雖然途分文武,但家族蒙大宋天恩已有數代則同。眼下國事雖然艱難,但我們更當戮力同心以報國家!豈能因一點小恩小惠就變節外投?”

    劉大感惶恐,指天發誓,自表絕無此心。

    胡寅見他其意甚誠,又道︰“我亦知我兄必不至于就此變節,但人言可畏,今後言行還請謹慎,萬勿再作孟浪之舉。”又道︰“听說金人又將大肆南侵,朝廷派我們到這邊來,一是結了令姐的婚事,二是要促漢部進兵!但如今看來,漢部上下對婚姻一事十分上心,對出兵一事卻屢屢推諉。我至今也見不到他們漢部的執政楊應麒!劉兄若見到那楊應麒時,還請趁機表明此意。”

    劉道︰“朝廷之事,焉敢推辭!”下午便又來求見楊應麒,這次卻是輕而易舉地便見到了,一見面就請楊應麒收回袍甲、年俸,楊應麒問是為何,劉道︰“若受了這兩樣東西,恐怕回不得大宋!”

    楊應麒道︰“大宋對武將的鉗制得如此厲害麼?”

    劉道︰“這件事是劉做得不對,總之七將軍的好意劉心領了,但袍甲、年俸還請收回。若七將軍不肯收回時,劉將來回歸大宋時也必將之封好留下,絕不帶走。”

    楊應麒點頭道︰“信叔你不用如此激動。這袍甲、年俸原來也只是軍事演習勝利方的獎賞,卻不想讓信叔你為難了。信叔的意思我已明白,那我便將這袍甲收回,不過那年俸,說白了也就是一些財物,你便請收了吧。”

    劉道︰“大丈夫也不計較這點財物,但現在既然有瓜田李下之嫌,便還請七將軍收回,免得劉難做。”

    楊應麒嘆道︰“那好吧。這些東西我便先寄下,希望以後有機會再向信叔奉上。”

    劉見楊應麒沒有為難自己,暗中松了一口氣,又道︰“還有一事……”

    正要說請漢部出兵之事,便听完顏虎派了使者來請楊應麒過去,說有急事。楊應麒對劉道︰“嫂子有召,你的事若是不急,不如等回來後再說吧。”

    劉心想︰“這促請出兵的事不是三言兩語說的清楚的,現在他有事要辦,這樣匆匆忙忙說了,成算不大。”便道︰“那等七將軍回來再說。”

    楊應麒便到大將軍府來見完顏虎,只見她滿面不悅,忙問道︰“大嫂,出了什麼事了麼?”

    完顏虎道︰“劉的姐姐嫁過三次,這事你知道不?”

    楊應麒一怔,道︰“不是嫁過三次,是三次都沒嫁成丈夫就死了。”

    “原來這事你知道!”完顏虎慍道︰“這麼大的事情,你先前為何不說?”

    楊應麒道︰“二哥在汴梁,這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不在乎,我想這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所以就沒特意提出來。”

    完顏虎慍道︰“不是什麼大問題?怎麼不是大問題?這女人已經克死了三個丈夫!那種師道還介紹她給二弟,是打算把二弟也給克死麼?不行!這件婚事,我說什麼也不會答應!”

    楊應麒還要勸,完顏虎怒道︰“怎麼,難道你也盼著你二哥客死他鄉麼?”

    楊應麒听了這句話嚇得不敢開口,懨懨退下,回到府中,劉見到,又提起出兵之事,楊應麒嘆道︰“如今別說出兵,恐怕就連婚事也難成了。”

    劉心中一震,問道︰“七將軍,這是為何?”

    楊應麒道︰“先說出兵之事。你可知道我們漢部為何不敢動手麼?”

    劉沉吟道︰“可是因為大將軍還在金人手中?”

    “不錯!”楊應麒道︰“既然你知道,怎麼還來提這出兵之事?要知這邊我們一出兵抗金,那邊宗望就會要了我大哥的命!促請漢部出兵,不是要殺我大哥麼?這事誰敢去跟我大嫂提?”

    劉亦知有理,心中默然,又問︰“那婚事為何也有反復?”

    楊應麒道︰“這兩天似乎有多嘴之人,把令姐三次未婚而寡的事情跟大嫂說了,大嫂怕會妨了二哥,所以轉了態度,一味反對起來。”

    劉這兩日連番遭遇不順心之事,這時聞了此言更是大感憤懣,他為人高傲,不願低頭相求,沉聲道︰“既然如此,那是我姐姐沒福!攀不上二將軍的高枝!”便告辭而去。

    楊應麒想要挽留,卻哪里來得及?

    劉走後,楊應麒心想若是一開始大嫂便是這等態度,自己怕早疏遠他了。但這時已頗愛劉之才,因此有些舍不得,但完顏虎不肯松口,甚至說出那等重話來,他一時間也無計可施。

    而那邊劉離開之後,徑到津門的酒館喝酒,說來也巧,陳楚正好就坐在他旁邊。兩個人一個失意,一個得意,都是酒到杯干,因為發現對方都喝得豪爽暢快,慢慢地互相關注起來,陳楚首先出聲邀請,劉已喝到了五分醉,二話不說就走了過來。兩人一個高興,一個憤懣,但高興和憤懣的都是不能輕易說的事情,所以都憋在肚里,只是喝酒。喝到九分醉,也不通姓名,各自離去。

    劉這一醉直到第二日中午才醒轉,醒來後想起胡寅拜托之事還沒回復,便抱著一個昏沉疼痛的頭顱去尋虞琪、胡寅。

    虞琪听了劉的轉述後不悅道︰“劉大人,萬事總得以國事為先,你怎麼能因為自己一時意氣而誤了國家的大事!”

    劉懷憤道︰“人家如此嫌棄我劉家,難道還要我給他們屈膝下跪、磕頭哀求麼?”

    胡寅默然,虞琪卻正色道︰“若是屈膝下跪、磕頭哀求便能求得漢部出兵,我去屈膝下跪又何妨?劉大人不聞秦廷之哭麼?”

    劉怒道︰“男兒腳下有黃金,劉何等人,焉能做出這等事情!”

    虞琪道︰“一人之榮辱重?一國之興亡重?”

    劉默然,心中還是極不情願,但大宋重文輕武,他是武官,且不論品級,先天就得在虞琪面前低下三分頭,此刻被虞琪以忠義之名擠兌住,一時間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10
北國之變 第二一七章 窺九鼎(上)
    劉回到七將軍府,在院子里來回踱步,他是將門子弟,在大宋做武官要活受罪本來他是早知道的。但前些日子還在享受揚威海外的榮耀,誰知道命運多曲折,轉眼間就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這種心理感受的落差才讓人加倍的難受!

    他在院子中把嘴唇咬得出血,最後才忍耐住來尋楊應麒。幸虧楊應麒臉上仍如往常,才讓他略感好受一些,只是話該如何說,還是支吾了半日也說不出來。

    楊應麒看他這個樣子,問道︰“信叔,你是受了委屈麼?是的話不妨直說出來,若我能幫上忙,自然會替信叔想辦法。”

    劉低頭半晌,終于偏了頭,在楊應麒面前單膝跪下,雙手拱起道︰“七將軍,我姐姐的婚事,還請你幫忙!”說完了這句話心中極為難受,難受得連眼楮也睜不開了。

    楊應麒見他這等樣子,趕緊扶起來道︰“信叔,你這是做什麼?我們相交的時間雖然短,但我知道你是傲骨錚錚的漢子,怎麼今日竟會輕易屈膝?”

    劉仍然偏著頭,眼光不與楊應麒相觸,說道︰“我姐姐的婚事成不了不要緊,但大宋與漢部的交誼,卻不能因我而壞!”

    楊應麒恍然大悟道︰“是宋使逼你來的麼?”

    劉道︰“為了朝廷,我理因如此。”

    楊應麒冷笑一聲道︰“朝廷?我可不欠大宋朝廷什麼。再說大宋朝廷的人情也不值錢。宗望一彪兵馬逼過去,大宋朝廷就什麼都賣了。所以若是為了大宋朝廷的事,我沒興趣。”

    劉心頭猶如火燒,才要發作,便听楊應麒道︰“但如果是信叔你的事情,我們是朋友,我卻是非幫忙不可的。”

    劉呆了一呆才算明白了楊應麒的意思,喉頭血氣一涌,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楊應麒道︰“信叔你且不要太過激動,二哥的婚事既然是他自己有意,這事多半便能成。雖然大嫂現在反對,但她們女人家總是听風是風,听雨是雨,待我慢慢想辦法勸她,不要著急。”

    劉又道︰“那出兵的事……”

    楊應麒道︰“出兵的事,我也想想辦法。”

    劉沉吟道︰“可別妨害了大將軍。”

    楊應麒听他開始關心漢部的事情,心頭大喜,說道︰“你既有這份心,那我無論如何總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出來!不能叫你為難。”

    劉聞言心中感動,兩人正說著,忽然陳正匯進來將楊應麒請了出去,說道︰“七將軍,大將軍派人來傳話了!”

    楊應麒大驚道︰“大哥?大哥怎麼能傳話來?難道他脫困了?”

    “不是。”陳正匯道︰“派來傳話的只是一個金國的普通文官,現在已經進大將軍府去了,虎公主請你快過去一趟。”

    楊應麒道︰“這個當然!”對劉道︰“我先去去。”便急急忙忙趕來大將軍府,進府後只見完顏虎在一邊垂淚,驚問道︰“大嫂?出什麼事了?”

    完顏虎收了淚水道︰“沒什麼事情,過些時候是我生日,你大哥派人給我送禮物來的。”

    楊應麒松了一口氣,說道︰“原來是這樣,那是高興事啊。”

    完顏虎點頭道︰“嗯,是高興事,我又沒說不高興。就是想著想著,淚水就忍不住。”

    楊應麒又問︰“大哥送了大嫂你什麼禮物?”完顏虎想的是夫妻之情,楊應麒卻馬上反應到軍國謀略上來,心想禮物之中,或許藏著什麼玄機。

    完顏虎道︰“他雕了一個我的雕像送給我,可小四竟不準他送來,不得已,只好由得小四作主,在市集胡亂給我買了些絹、絲送來。”

    楊應麒點頭道︰“宗望是怕大哥在雕像里藏了什麼信息,所以緊張。”

    完顏虎哼了一聲道︰“他也是統帥一方、據地稱王的人,居然也這般小心眼!”把宗望罵了一通,又道︰“對了,你大哥這次派人來,還特地傳了一句話,是關于二弟的。”

    楊應麒問是什麼事,完顏虎躊躇道︰“他在金營听說四弟成親了,二弟也將有喜訊,便讓那文官轉一句話,說他在遠方遙祝兩個弟弟和弟妹白頭到老。”

    楊應麒奇道︰“兩個弟弟和弟妹?怎麼是兩個?”

    完顏虎又猶豫了片刻,終于把事情的緣由說了出來。

    原來宋廷做事向來不秘,金、宋兩國在交戰時也屢有使者往來,所以種師道要給曹廣弼做媒、幫他娶一個媳婦的事情不久就傳到了燕京。宗望宗輔等听了這件事自然不高興,後來听說種師道給曹廣弼介紹的是一個克死了三個未婚夫的女人,便又都把這件事情當成笑話來講,說曹廣弼若是在大金成婚,什麼樣富貴人家、佼好女子娶不到?現在卻自甘墮落,跑去大宋給人作踐!宗弼等甚至拿了這件事到折彥沖面前說,數落折彥沖不該為這樣一個不識好歹的宋廷受苦。

    但折彥沖听了這件事情後卻是另外一番見解,他說︰“那個女子的前三個未婚夫之所以沒那個福分,怕正是老天安排好了,要留她與我二弟作眷屬。”一番話說得宗弼等啞口無言。宗望敬折彥沖氣概見識均不凡,命人不得再在這件事情上多弄口舌。因有了這番曲折,所以折彥沖知道曹廣弼要結親的事情,這番得便傳話,就順道恭喜兩個弟弟成親之喜。而折彥沖的這番言論在燕京文臣武將中頗有流傳,那來傳話的金國文官也曾听說,因此事不涉軍國要秘,所以在虎公主的打听下便說了。

    楊應麒听得又是歡喜,又是欽佩,對完顏虎道︰“嫂子,你看看吧,大哥也這麼說!大哥二哥選媳婦,眼光向來與眾不同。這番你便不信二哥的眼光,至少也要相信大哥的眼光啊!”

    完顏虎哼了一聲說︰“他有什麼眼光!”

    楊應麒道︰“大哥選了大嫂,不就是天底下最準的眼光了麼?”

    完顏虎一听這話心里怯喜,口中卻罵道︰“你這個小子,總是拿這事來嘲笑你哥哥嫂嫂!”

    楊應麒窺破她的心意,趁機問道︰“那這親事……”

    完顏虎想了想道︰“既然你大哥都這樣說了,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再說,你大哥的話也有道理。”

    楊應麒大喜,和完顏虎扯了一會家常退出來,尋到劉道︰“事情有變化了,這門親事沒問題了。”

    劉奇道︰“這是為何?”

    楊應麒便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說了,劉沉吟良久,終于嘆道︰“大將軍的見識果然不凡,怪不得他能作成如許大事業!”

    楊應麒道︰“被大哥這麼一啟發,我也有了一個主意,順道把出兵大宋的事情給你解決了吧。”

    劉大喜道︰“小七哥兒,你有辦法?”

    楊應麒道︰“有。不過還得花一點時間。”

    劉便請教是什麼辦法,楊應麒道︰“由漢部公然出兵,還是不行的。不過可以由宋、漢聯手,漢部出兵,大宋出將,打仗時仍打大宋的旗號行事,這樣既有救亡圖存之實,又讓宗望沒有借口害我大哥。你看如何?”

    劉想不到楊應麒竟會如此慷慨,忙道︰“漢部這般出力救援而不居功,這……這可是亙古未有的事情!劉先替朝廷謝謝了。”

    楊應麒道︰“只是不知大宋朝廷的意思如何?這樣吧,明日我便召虞琪說一說這事,讓他請示朝廷。不過眼下最要緊的,卻是我二哥和你姐姐的婚事。”

    劉喜道︰“這個自然,我這便擬信,請種少保主持婚禮!也算完了先父先母的遺願。”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12
北國之變 第二一七章 窺九鼎(下)
    這邊劉因為眼前之事而信息,那邊汴梁卻又亂成一團雜麻!由于邊疆事態一日三變,趙桓情緒起伏很大,對曹、劉聯姻一事的熱情早過去了,因此並不十分看重,故而曹廣弼在汴梁成親的場面並無預料中的隆重。但對于漢部“出兵不出將、管戰不打旗”的提議,大宋朝廷倒是大感興趣。

    不過楊應麒書信中又提到的三個條件︰第一,關于此事乃是宋廷與漢部的口頭協議,漢部絕不留下書面印信,以免萬一落入金人手中害了大將軍的性命;第二,統兵武將必須由宋、漢雙方共同首肯,不能由任何一方單獨決定;第三,漢部借出的這支兵馬只能用于對付金人,而不能作其它用途。

    這三條提議倒也合情合理,趙桓和他的宰相們覺得怎麼算都有利,已經有心答應,只是在是否符合祖宗規矩上多有猶豫,而在將領人選上也是眾議紛紛,一開始李邦彥提議就用曹廣弼,但隨即覺得不妥︰曹廣弼畢竟還沒有正式向趙室效忠,若是由他來統領軍隊,那這支軍隊就完全變成漢部的了。雙方使節來往,拖拖拉拉兩個來回就浪費了幾個月,但還是沒把事情解決。

    此時已經開到河東、河北的陝西兵已經在大宋樞密院的胡亂指揮中斷送得差不多了,李綱雖為兩河宣撫使,是河北、河東各路軍隊名義上的統帥,也是援救太原等被困城池的負責人,但一來他手上兵少糧缺,二來在兩河活動著的各路兵馬都直接听朝廷調動,李綱並無和他的名號相稱的權力,三來李綱雖然忠義,但畢竟是書生用兵,才能亦頗不足稱有此三錯,致令兩河的戰局越來越不利于大宋。

    最後宋廷終于不耐煩了,罷免了李綱,重新起用種師道為兩河宣撫使,但種師道面臨的困境並不比李綱好,雖然他在軍事上比李綱內行,但他又不是神仙,哪里就能迅速扭轉整個敗局?

    在回遼口之前的傍晚,楊開遠對楊應麒道︰“如今大宋的形勢很不妙,金人若是再次得手,你是否還打算忍下去麼?”

    楊應麒道︰“不忍下去又能如何?難道我們還能置大哥的生死于不顧麼?”

    “置大哥生死于不顧自然不可以。”楊開遠道︰“但是我們那‘一兵一卒不入宋境’的承諾,卻值得重新考慮了。”

    楊應麒心中一凜道︰“三哥,你也心動了?”

    “嗯,”楊開遠道︰“大宋病如羸牛,既扶助不得,不如取而代之!若非如此,老二派石康回來干什麼?”

    楊應麒道︰“你是說二哥也有取宋之意了?”

    楊開遠道︰“他沒有明說,但照猜想應該是問題只在于怎麼取罷了。”

    楊應麒道︰“若是這樣,那二哥還留在大宋干什麼?他甚至還在那里成親!難道他真想靠自己的力量救大哥出來?那怎麼能夠?”

    “救大哥?”楊開遠道︰“他想救大哥?嗯,依靠宋人的力量救大哥,這倒是個好主意。可是該怎麼做卻又難了。”

    “救大哥,那是一定要做的事情。但在大哥一旦脫困,那就是金漢正式決裂之時!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得讓局勢繼續朝著對漢部有利的方向發展。”

    楊開遠道︰“可現在形勢對我們來說並不有利,大宋節節敗退,連帶著我們也進退失據。汴梁如能守住,那我們還可以繼續坐觀他們互相消磨。但時局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對趙桓是否能繼續守住都城已很懷疑。如果汴梁失守,那我們的情況可能會更糟!”

    楊應麒道︰“但是現在我們再要突然扭轉策略侵宋也來不及了。如今才忽然侵宋會讓我們之前布下的棋子都變成廢棋那樣我們會變得更加被動!”

    楊開遠道︰“我並沒有說要現在侵宋,我只是覺得我們是不是該采取更進一步的策略來限制大金的南侵?畢竟不能讓女真人的勢力再這麼順利地拓展下去。”

    楊應麒點了點頭道︰“這一點我其實倒是有準備的。”

    楊開遠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楊應麒道︰“萬一趙氏危殆,那我們就用撕裂了的天下來抵擋宗翰、宗望。”

    楊開遠道︰“撕裂了的天下?”

    楊應麒道︰“汴梁如果失守,中原勢必有分崩離析之危局,中央暫時失去權威,各地守臣以往被大宋中央過分壓制的權力就會重新抬頭。這些地方勢力一旦抬頭,面對金人便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是降金,第二就是抗金。以當前的民氣來看,我相信兩河大部分地方勢力都會選擇抗金一些地方就算一時降附了金人,歸心也必定不堅,一旦有什麼風吹草低,也必有所動搖。”

    楊開遠問︰“你想聯合這些大宋的地方勢力來抵擋金人?”

    楊應麒點了點頭,楊開遠道︰“這一招,怕是在玩火!一個統一的大宋尚且不能抵擋女真的鐵騎,何況是撕裂了的天下?那只會讓金人各個擊破!”

    “那可未必!”楊應麒道︰“三哥,比較一下漢唐,你覺得大宋的這種統一,是增強了各個地方的力量,還是讓各個地方的力量變得更弱?”

    “自然是變得更弱!”楊開遠道︰“如果放在漢朝,河北一路不!只需要冀州一地就足以制得數萬胡馬難以前進。但大宋不是漢,也不是唐,經過百余年的不斷削權,各個地方除了陝西之外全無一戰之力!”

    楊應麒道︰“那地方上全無一戰之力的現狀,又是怎麼造成的呢?”

    楊開遠沉吟道︰“是宋廷把地方上的財權、兵力收得太過厲害的緣故。”

    “不錯。”楊應麒道︰“大宋讓地方甚至邊疆的將領都喪失了專斷之權,所以地方上的守臣才沒有力量來抵擋胡馬的進擊。本來,大宋如果能有效地把各地的力量組織起來統一行動原也有可能抵擋外患,但現在趙桓和他的宰執們顯然卻不具備這份能力。所以眼下大宋雖然統一,但這種統一卻是一種弱化了的統一。”

    楊開遠看了楊應麒一眼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如果汴梁失守,各地守臣重新獲得被中央剝奪了的權力,反而有可能釋放各個地方的潛力,對吧?可是應麒,一個地方的潛力變成實力需要時間。宗翰宗望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的。”

    楊應麒道︰“宗翰宗望自然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但我們卻可以讓一部分勢力成長的時間大大縮減甚至大宋境內已經有這樣的存在了,不是麼?”

    楊開遠心中一凜道︰“你是說暗中扶持,就像滄州、登州那樣?”

    “不錯。以當前登州、萊州兩地而言,人口已經超過百萬。經過這兩年高產作物的普及以及農田水利的整頓,這個耕地並不算多的半島產糧也已能自給自足,加上工商業的發展,如果體制完全放開的話,這里養五到十萬軍馬沒問題。而這些兵馬在本土作戰的話,只怕就能拖住整支東路軍!當然,讓登州獨抗金兵是不現實的,但如果中原出現三四股類似的勢力,互不統屬,卻又彼此呼應,以‘抗金’為號召同時將矛頭指向金國,那恐怕就算是宗望、宗翰也要忙得焦頭爛額了。”

    楊開遠道︰“我仍然覺得這不是萬全之策。”

    楊應麒道︰“萬全……軍政大事,有時候也只能追求最有可能的成功。在救回大哥之前,我們除了扶植附屬勢力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楊開遠沉吟良久,說道︰“你的這個策略很冒險。因為我們這樣一來我們不但需要防範已經崛起的女真,還要防範暗中潛伏的英雄!應麒,在混亂中殺出來的英雄是很厲害的啊!沿海的州縣比如登州、滄州,我們可以直接控制,但在遠離海岸的地方就不行了。而在我們鞭長莫及的地方,也許就藏有連我們也不是對手的猛虎!”

    楊應麒道︰“你是怕出現項羽、劉邦這樣的草澤英雄?”

    楊開遠道︰“不錯。曹操崛起之前,天下誰不矚目于董卓、袁紹?孫策橫掃江東之前,天下誰知道這個默默無聞的男人會割據一方?我們現在雖然做得還不錯,可要是放任天下大亂,說不定一個不慎殺出一個橫掃天下的人物,那時我們漢部在後人眼里也許就會變得像袁紹、劉璋一樣可笑。”

    “這確實是很可怕的問題,”楊應麒道︰“所以對于我們無法直接控制的勢力,在扶植他們的同時,我們也要利用另外一種東西來鉗制他們。”

    楊開遠道︰“什麼東西?”

    “忠。”楊應麒道︰“對大宋的忠。”

    楊開遠問︰“對宋室的忠誠這東西到時還有鉗制英雄的力量麼?”

    “有的。”楊應麒道︰“忠是一種尋求歸屬的渴望,除了個別狂妄到認為自己就是全世界的中心的人外,大部分人都需要它。所以它只能被代替,而不能被消滅。特別是對于我華族來說,幾次大一統時代的輝煌已經讓我們產生一種對大一統近乎本能的習性︰我們需要一個能夠統一天下的政權來作為我們團結的對象!至于這個這個政權是誰家天下反而有些無所謂。正是有這個原因在,所以現在大宋雖然疲弱,朝廷又昏庸無能卻仍然有很強的號召力!也正是因為宋室還有這等號召力,所以我才不敢輕易動它。”

    楊開遠道︰“但萬一趙氏繼續疲弱下去,疲弱到無法維系天下人對它的期望呢?”

    楊應麒道︰“萬一?我們不怕這個萬一,我天天期盼著這個萬一呢!”

    楊開遠道︰“你是說,到時候你就會出兵大宋?”

    “不錯!”楊應麒斬釘截鐵道︰“到時我絕不會猶豫的!”

    楊開遠道︰“但我還擔心另外一個萬一……”

    楊應麒問道︰“什麼萬一?”

    楊開遠道︰“我擔心大金早一步比我們得到宋人的這種忠誠……”

    楊應麒嘆道︰“三哥你的擔心也有道理,人心畢竟是厭死惡生的,如果沒有選擇,大概他們會逐漸麻木于胡馬的鐵蹄下而不知振作。可是……可是現在我們漢部可以給了他們一個選擇,一個更好的選擇!”

    “只是可能更好而已。”楊開遠道︰“沒錯,我們漢部是和宋人更親近些,但如今在大部分宋人眼中,女真還是比我們漢部來得強大!所以他們會選擇親者還是選擇強者,這恐怕很難說吧?”

    楊應麒听到這里有些黯然道︰“不錯。但兩國兵力強弱對比的改變,並不是其中一方想改變就能改變的!因為那不但需要努力,而且需要機會!”

    楊開遠道︰“你在等這個機會?”

    “不是!”楊應麒道︰“我想創造這個機會!雖然我不知道我能否成功,但是……”

    “不用但是了。”不等楊應麒說完,楊開遠便拍了拍楊應麒的肩膀,微笑道︰“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相信,你會成功的不!是我們!我們會成功的!”

    楊開遠的這句話讓楊應麒心中一陣安定,折彥沖失陷以後,能夠給他這種支持的,或許就只有三哥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13
北國之變 第二一八章 悼忠臣(上)
    華元一六七七年九月,被金兵圍困了兩百五十天之久的太原,終于在外援失敗、內無糧草的情況下被金軍攻陷,城中守將或戰死,或自殺,城中居民死難者十之八九。

    太原失陷之後宗翰再無後顧之憂,分兵佔領汾州、晉州、壽陽。而宗望也在井陘擊敗種師閔、種彥崧的聯軍,然後回師攻陷真定。

    十月上旬,金國東西兩路統帥在平定踫頭,商議進一步南侵的戰略。會議上完顏部的老將兀室提出先平兩河、再取汴梁的策略。這個策略比較穩妥,但宗翰卻覺得太過保守,他認為若不能攻下汴梁,兩河的州縣雖得不能守,若是攻下了汴梁,兩河失去了可以擁立的中央,便可以不取自下。宗望對宗翰的策略也欣然稱善。

    幾乎在同時,歐陽適東渡津門、遼口,先後與楊應麒、楊開遠議事,楊應麒認為宗翰、宗望用兵好急險,這番南侵,必然先破汴梁,然後再緩出手來經營兩河,如果是這樣的話,漢部的勢力應該可以找到趁機進入的空隙。

    楊應麒的策略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再管大宋政權的存亡,先布下暗子經營兩河。“金人治國之才本來就不足,尤其文官泰半出自燕雲,這些人歸附未久,又都是漢人,我們盡量放開手收買。至于大宋在兩河的士紳,塘沽也盡可大開中門,有多少收多少!只要宗翰、宗望得不到兩河的治權,他們在這里就站不穩腳跟。如果大宋的正規軍擋得住金軍的攻勢,就由大宋去吸引金軍的主力。如果大宋的正規軍有全軍覆沒的危險,我們就組織附屬軍力在正面對金軍進行一次大阻擊。”

    在具體執行上,則由楊開遠、阿魯蠻應付北面吳乞買的壓力,歐陽適分管河北,曹廣弼負責河南、河東,楊應麒在統籌全局之余分管山東。

    而大宋這邊,種師道听說太原、真定被攻陷,馬上傳檄令西、南兩道兵馬赴汴梁勤王。這時大宋兵力四散,而且先前朝廷為了省錢沒有采用種師道派重兵屯守京師外圍的建議,使得河北、河東軍勢一旦崩潰,京師外圍就再沒有強有力的防備。種師道認為當前形勢比金軍上次南侵還要危急,揣摩雙方的兵力以及時局,覺得這一次汴梁恐怕難以固守,奏請朝廷西遷,駕幸長安以避金人鋒芒,京師守御的事情就交給將士們全權處理。但宰相覺得金軍還遠在平定皇帝就逃跑實在太沒面子,認為種師道這麼建議是怯敵的表現,因此不但沒有采納,還以他病重為由再次將他罷免,用另外一個文官範訥代領兩河宣撫使,將種師道召回汴梁。

    種師道罷免之後,宗望為麻痹大宋,佯許議和,而且條件十分優厚︰大宋不用割三鎮,只要獻上五輅、冠冕,並為大金皇帝上尊號,且須康王親到,和議便可成。

    歐陽適听說這和議的內容後笑道︰“宗望這招麻痹戰術用得太過低劣!三鎮都有兩個被宗望宗翰攻下了,難道他們還會把吃下去的豬肉吐出來不成?這條件未免寬松得太假,豬才會信!”

    但趙桓和他的宰相們听到後卻喜不自勝,果然允諾了金人,詔太常禮官集議金主尊號,又命康王趙構立即前往宗望軍中為使為質。由于先前種師道已傳檄令西、南兩道兵馬赴汴梁勤王,所以宋廷又補了一道詔令,命諸路兵馬不必進京,免得多添喧擾雲雲。此時大宋南道兵馬總管張叔夜已經召集了十五萬大軍準備入京,但接到這道命令後也只好將東南各州的兵馬遣散。

    結果康王趙構還沒去到金營,金軍西路軍便已渡河。防洛口的大宋軍馬望風而潰。

    宋廷听說後急召四方兵馬急赴京師入援,又許兩河、山東各地守臣便宜行事,命王師中代樞密行權與漢部商議援軍將領事宜,請漢部急速發兵入援但這時哪里還來得及?張叔夜連發調兵令,各州被這“狼來了、狼走了、狼又來了”的命令擾得煩了,大多委蛇了事,再則時間也太過緊迫,張叔夜倉促之間也只調得一萬多缺乏訓練的兵卒便匆匆入京赴援。

    在塘沽,陳顯對歐陽適道︰“大宋危矣,這次恐怕就是宗社也難保全了。”

    歐陽適問︰“那我們當如何著手?”

    陳顯道︰“我看七將軍的意思,仍然不敢正面和金人沖突,而是要扶植附屬軍力來牽制金人,以免大宋完敗大金一家獨大。現在中原有兩股大力量,一是抗金,二是扶宋。抗金的事情七將軍既然用心,我們便不用和他爭去,我們做另外一件事情。”

    歐陽適問︰“扶宋?”

    “不錯。”陳顯道︰“汴梁若失,中原的局勢將會是大金與抗金勢力的斗爭,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很可能會形成漢部扶助的附屬勢力與大宋殘余勢力共同抗金的局面。附屬勢力我們讓給七將軍去組織,而大宋的殘余則由我們來介入。”

    歐陽適大感興趣問︰“怎麼介入?”

    陳顯道︰“我們公開出面是沒有號召力的,現在對趙氏向心的人還不少,我們可以在這上面想想辦法。”

    幾乎在同時林翼也來尋曹廣弼道︰“二將軍,如今汴梁戰備空虛,四方勤王之師怕是趕不及來了!上次有種少保領了西兵來救,這次我們還能盼誰來?我們不如快走吧。要不然等戰亂一起來怕就來不及了。”

    曹廣弼道︰“再等等。”

    林翼道︰“還等什麼?”

    兩人正議事,忽而宋廷傳下命令,準曹廣弼組織民兵助防。

    傳令的官員走後,林翼從屏風後走出來道︰“若早兩個月下這道命令,我們也許還能組織起一支像樣的軍隊來。現在才讓我們干,哪里還來得及!”

    曹廣弼道︰“來晚了也總比不來好。”便傳下命令去。曹廣弼私下里早有一份兵源名單,孔壁書社的組織又極有效率,只半日功夫便召集了三千人,共分為三個千人隊,曹廣弼自領第一隊,由上黨入京赴難的一個壯士王彥領第二隊,鄧肅的同學、在上次守城中文武表現均為上佳的太學生酈瓊領第三隊。曹廣弼召集這三千人訓話,要求他們從這一刻起便依軍令行事,駐扎在孔壁書社周圍待命。又召鄧肅、王彥、酈瓊商議,酈瓊問︰“曹先生,如今眾言炎炎,都道京師難守,你看這次汴梁可守得住?”

    曹廣弼道︰“盡力而為!”

    王彥道︰“不錯!若是汴梁不守,把這條性命擱在城頭上便是!”

    “不!”曹廣弼道︰“臨危一死,又有何益處?再說金人未滅,我等如何能輕易就死?汴梁若是失守,我便渡河北上,沿路召集義士,到河北、河東與金人打去!就算搗不了他的老巢,也要擾得他雞犬不寧!”

    王彥、酈瓊一听既佩服又振奮,都道︰“王彥(酈瓊)願隨曹先生北上!”

    周小昌將麒麟樓所藏的兵器搬出來分發下去,林翼則引城外一個馬商入城,共得馬匹五百。城內散藏在各處民家、屬于漢部財產的馬匹也有五六百匹。

    無人處,林翼問曹廣弼道︰“二將軍,你這般安排,是真要在這里和金人決一死戰麼?我們這點人手,只怕影響不了整個戰局。”

    “決一死戰?當然不是。”曹廣弼道︰“我遲遲不走,只是為了等一個人。”

    林翼心中一驚,心道︰“那溫調羽的事情,二將軍不會已知道了吧?”有些擔心地問︰“誰?”

    誰知道曹廣弼的回答卻讓他大感意外︰“種少保。”

    林翼奇道︰“種少保?”

    “對。”曹廣弼道︰“種少保這次回汴梁後病是越來越重了,說句不吉利的話,我怕那個日子也快了。我總覺得他彌留之際應該會有要緊的話和我說,所以一直在等著。”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14
北國之變 第二一八章 悼忠臣(下)
    種師道睜開眼楮,竟看見了一片兵火過後的廢墟。這位大宋皇朝的末世元帥努力地眨了眨眼皮,才從幻覺中擺脫出來。

    “會是那樣嗎?會是那樣嗎?”

    他以文人身份入武職,打了一輩子的仗,臨死還要用一把隨時散架的老骨頭去撐這個隨時就要崩塌的大廈,可就是這樣朝上的諸公還是不肯讓他專心地打仗,而是把他一會罷免,一會起用,所有的軍政要略沒有超過三個月以上的延續性,讓他如何打得來勝仗?

    “就是予我以軍事上的專斷之權,我也未必能贏得了金人啊……”

    更何況這專斷之權他根本就不可能擁有。

    “叔叔,曹先生來了。”

    種師道轉頭看了看曹廣弼,示意種洌出去。門闔上,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軀有些模糊,但那雙眼楮卻還是那麼亮。

    種師道忽然顫巍巍地抓起床邊的拐杖,對著曹廣弼就打,連打了三下,忽然手一軟,拐杖跌在地上他已經沒力氣了。

    “少保……”

    “不要叫我少保!”種師道喘息道︰“你們……你們這群賊子!賊子!”

    “少保……”曹廣弼道︰“我是曹廣弼。”

    “我知道你是曹廣弼!”種師道道︰“我知道你是漢部的曹廣弼!我更知道你們漢部對我大宋心懷叵測,知道你這次來汴梁,不是要救大宋,而是要毀大宋!”

    曹廣弼默然。

    種師道道︰“這是我盡忠了一輩子的大宋,是我維護了一輩子的大宋,我不願看著它傾頹,我不願意。”

    曹廣弼道︰“我們沒做對不起大宋的事情。”

    “沒有?”種師道道︰“那登州、滄州是怎麼會事?那些被你們拐走的太學生是怎麼會事?你真的當我老糊涂了,什麼都不知道?”

    曹廣弼黯然道︰“既然少保知道,為什麼不把登州、滄州的事奏稟朝廷?”

    “奏稟朝廷?”種師道慘然道︰“且不說朝廷會否理會,便是朝廷理會這事,事情恐怕會變得更加棘手。先卻金人,再驅漢部,這是根本的次序所在。金人未退就逐漢部,只會逼得你們情急跳牆,和金人聯起手來分割大宋江山。”

    曹廣弼道︰“我們也不希望事情會發展成那樣。”

    “你們當然不希望是這個格局!”種師道道︰“你們希望的,是借金人之手滅了我大宋,利用大宋拖住金軍的後腿,等金人陷入中原的泥潭不能自拔以後,你們再起兵襲擊金人的根本,先吞金,然後再滅宋……”

    曹廣弼抗聲道︰“沒有!我來大宋時不是這麼想的!”

    “你沒有?”種師道道︰“就算你沒有,那個折彥沖,還有那個楊應麒一定是這樣想的!”

    曹廣弼又是默然,他知道種師道說的有可能是事實。

    種師道道︰“現在大金的軍力都已經暴露在兩河了,你們漢部呢?你們的主力都還沒出動吧?兩河已經亂了,中原也要亂了,整個天下都要亂了……這一年來兩河、山東逃入漢部的人怕不有上百萬了吧,流入漢部的錢有多少?我可就不知道了。準備了這麼久,你們漢部的兵力一定也比當初遼口之戰時大大不同了吧?你們漢部也該出手了吧?”

    曹廣弼黯然道︰“大哥還在金人手里,我們還不敢動。”

    “哦,對,折彥沖還在金人手里。”種師道道︰“那如果折彥沖有幸回到漢部呢?那時你們就要興兵來解救中原百姓了,是吧?”

    曹廣弼嘆道︰“胡馬南侵,不是我漢部當時所能阻止的。中原的這場劫難因由已久,也非我大哥當時所能化解。”

    種師道哼了一聲道︰“你這樣為他說話!難道所有事情你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

    曹廣弼道︰“沒有,很多事情我是最近才想通的。”

    種師道聞言哈哈笑道︰“這麼說來,折彥沖還是欺瞞了你!”

    “或許吧。”曹廣弼道︰“不過以當前的形勢看,他仍然是最有希望收拾這個殘局的人。所以那些沒有答案的事情,我就不想深究了。”

    種師道冷笑道︰“不是沒有答案,是你不想找到那個答案!”

    “怎麼說都好,”曹廣弼道︰“從現在的大勢看來,由漢部來收拾這個殘局,對中原的百姓來說痛苦是最小的,少保你說是麼?”

    種師道閉上了眼楮,甚至停住了呼吸,如果不是他的手指還在顫抖,曹廣弼幾乎便要以為他已經死去。過了好久,他才睜開眼楮來道︰“你這麼對我說話,難道還希望我幫你們不成?”

    曹廣弼道︰“其實少保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

    種師道搖頭道︰“我沒有幫你們,也不打算幫你們。如今我已無權無職,甚至連腦筋也不堪用了,已是廢人一個,幫不了你們了,也害不了你們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你們漢部現在也是很危險的。”

    曹廣弼忙道︰“請少保指點。”

    種師道道︰“你們漢部現在頭腦心腹雖然強,但四肢也不弱。小心尾大不掉之勢一成,到時去了宋弊,卻招了唐禍!”

    曹廣弼道︰“少保是怕我漢部有割據之憂?可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卻不當對能辦事的人太過拘束。”

    種師道並沒有過份深入地糾纏某一個問題,只是搖了搖頭,嘆道︰“我這一生,本來只想規規矩矩為官為將,以此終老。不意卻遇上這等時局!”頓了頓又道︰“你們其實也不用太急躁,雖說攻城略地,先到者得,但漢部既然自承漢統,那麼山東、兩河的土地人口,吃得一分,便能消化一分。女真以外族入關,佔得地方,未必能服人心,即便以威武壓下了城池里的抵抗,城外的鄉村他們也沒法一一去平定。便是平定了,人心也必不深服。所以女真眼前雖然氣勢洶洶,但沒有十年時間,他們是收拾不了兩河的。”

    曹廣弼道︰“是。”

    種師道又道︰“我看得出你與楊應麒有文武同心之勢,若是如此,他對你必然會比對其他人更加信任。你要想有大作為,也不用回漢部去,只要有錢有糧,兩河上下可以就地募兵。如今兩河局勢已亂,到處都是流寇這些流寇最為可惡,卻也最為可用!為何?若不是強悍堅韌之輩,如何能做得流寇?這些流寇都是從饑荒忍過來、從兵亂中殺出來的人,蠻野不讓胡人,若能收之為兵,畜養之以兵糧,部勒之以軍律,便能成為一支百戰精兵!”

    曹廣弼道︰“是!”

    種師道又道︰“東南出相,西北出將。兩浙、福建百年未經大戰,人不知兵。你們漢部如今福建子又極多。切記莫要理會這些南人對兵事的指手畫腳,否則恐怕要誤事。”

    曹廣弼道︰“是。”

    種師道嘆道︰“若漢道有大昌之日,記得將胡馬盡數逐出四封之外!唐太宗兼愛胡漢,雖然因之建立起赫赫功業,但不防胡人以至縱容過甚,亦唐室一失。折彥沖既為女真之婿,恐將來亦難免優待胡人。有些事你可得爭一爭!”

    曹廣弼道︰“是!”

    種師道猶豫片刻,這才道︰“我的後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這一生,所建功勞不少,料來大宋不至虧待我。但我種氏子孫,只怕宋室亦未必能加以羽翼……”

    曹廣弼道︰“此事少保不用擔心。有曹姓一日,便有種氏一日。”

    種師道說到這里,以手掩面道︰“去吧!去吧!不要再來了,我也不再見你。”

    曹廣弼知道今日一去便是永訣,深深一拜,行了大禮,告辭而去。

    曹廣弼走後,種師道指點種洌在房中找到一個珍藏的盒子,從里面取出一封燒了。在火光中種洌只來得及看到印泥,心道︰“似乎是陳了翁寄給叔叔的書信。”

    從這一天開始種師道便不再開口說話,直到去世。

    華元一六七七年,金天會四年,宋靖康元年,冬,大宋檢校少傅、鎮洮軍節度使種師道卒,享年七十六歲。

    十一月,金東西兩路兵馬先後抵達汴梁城下,宋軍守戰不利,次年春,宋帝出降,曹廣弼以三千人趁亂突圍,汴梁淪陷,北宋滅亡。

    《邊戎》第十四卷《北國之變》完,請關注第十五卷《兩河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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