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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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45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14
兩河遺民 第二一九章 突圍北上(上)
    華元一六七七年十一月,金國兩路大軍逼近京城,其時四方勤王之師不至,京師上下無不震駭,逃往江南、登州者相接于道路。

    大宋兵部尚書孫傅一日讀《感事詩》,這是當時流行的一篇據說能進行預言的讖詩(有點像推背圖、燒餅歌),見其中有“郭京楊適劉無忌”之語,從中得到靈感,大搜全城,在汴梁坊間尋到一個叫劉無忌的市民,又從殿前司龍衛營中尋到一個叫郭京的兵員,剛好听好事者說這個郭京擅長六甲之術,孫傅大喜,奏稟了朝廷委以重任,希望能借他生擒宗翰、宗望。此事不但趙桓信,宰相信,汴梁城內市民也大多相信。

    麒麟樓內溫調羽問丫鬟翠兒道︰“世上真有六甲神法麼?”

    翠兒道︰“這個倒沒听說,不過在遼口、津門的時候倒常听說書的人講我們的七將軍,說他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斷人生死,延人性命。”

    溫調羽搖頭道︰“哪有這種事情!我就從沒听他說過。”

    不久就听外邊人哄傳郭京在挑選某某年月時辰出生的人,原來這六甲法要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郭京調集這些人不問出身、才能,但算生辰八字。人員集結之後,郭京每日談笑自如,單看外表也頗有高人之風,說只要擇日出兵,反手可致太平,定要把金人直趕到陰山方罷。宰相何栗、兵部尚書孫傅卻都深信不疑,仰賴殊深。

    曹廣弼听到消息後嘆道︰“瘋了,都瘋了!全城都瘋了!”

    便命林翼將漢部所有不能戰斗的人都安排潛出城外,林翼親自來請溫調羽,溫調羽卻不肯離開。

    林翼道︰“若等金人將城圍密,就是我和二將軍也自身難保。你若不走,到時恐有性命之憂。”

    溫調羽卻說什麼也不肯走,又不肯讓林翼知會曹廣弼,只是請林翼帶走翠兒,翠兒趕緊道︰“小姐不走,我也不走!”

    林翼無奈,只得道︰“無論外邊戰局如何周小昌都會留在城內。這麒麟樓有地下秘室,萬一有事,你們可隨周小昌躲入地下。密室內藏有糧食、用水,藏在里面或可躲過此劫。”

    溫調羽謝過了林翼,又道︰“奴家薄命,請林公子不必再為我多費心神。如今國事紛擾,公子必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林翼又囑咐了周小昌一趟,這才離開。

    汴梁城內喧擾之時,康王趙構正前往金軍為質,他在路上為磁州守臣宗澤所阻,宗望的游騎逼至磁州城下,發現了趙構的行蹤意圖活捉。趙構大駭,幸好隨從太監康履認得一個叫歐陽遠的商人,這個商人提供了一條秘密道路的信息,趙構連夜微服偷走,瞞著磁州軍民從這條秘密商道逃往相州,相州守臣汪伯彥預先得到消息,領兵迎于邊境。從此汪伯彥與這個叫歐陽遠的商人便同時得到趙構的賞識。

    東路軍方面卻沒有因為趙構的事情有所停留,果如楊應麒所料,宗望並沒有先把河北州縣打平了再渡河,而是像第一次那樣繞過堅城,一路南下直趨汴梁,此時大宋京師附近只有兵馬七萬,南道都總管張叔夜將兵入援,但也不過一萬二千多人。不久宗翰領兵前來會師,于是城外金軍不但單兵戰斗力,就是士兵的數量也較城內守軍為多。

    華元一六七七年閏十一月初二,金軍開始攻城。金軍遠來,本來攻城器械倉促間未能準備齊全,但開封府外竟然有幾百架投石車放在那里等著宗翰!原來兵部官吏互相推諉,等到金兵到了城下也沒將這些投石車收入城內。對于這份大禮,宗望宗翰哪里會客氣?拿來就用。

    汴梁雖非天險,但畢竟是天下名城,緩急之間未能攻下。當日金軍以投石車急攻通津門,曹廣弼與死士數百人由通津門東側死角縋下,從側翼沖出,燒毀許多攻城炮車,金兵陣勢頗亂,攻勢為之一窒。但宋軍兵力畢竟不及金兵,士氣又低落,所以越打到後來形勢便越是不利。

    這一次金人是且攻打,且招降;宋廷則且求和,且守戰。

    先前宋廷因聞趙構未到金營,傳令命他盡起河北兵馬入援,不久又封趙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陳遘為元帥,宗澤、汪伯彥為副元帥,經營月余,得兵馬萬人,分為五軍渡河南進,信德府守臣率三千人來會,張俊、苗傅、楊沂中、田師中等皆在麾下,趙構兵威兵威稍振。宗澤勸趙構趕緊率兵入援汴梁,趙構哪里敢去?汪伯彥看破趙構心思,而且入京赴援也不符合他的利益,因此建議宗澤為前鋒先行。宗澤走後汪伯彥馬上勸趙構前往南京應天府,名為募兵,實為避禍。這建議正中趙構下懷,于是反而繞開戰場,取道東平意圖逃往南方。

    勤王之師久久不至,汴梁守軍越打越是絕望。偏偏這一年又遇上罕見的大寒天氣,宋人不如金人耐寒,越打越不順手,甚至有不少士兵直接在城牆上為風雪凍斃。

    宰相何栗見兵勢不利,便催促大法師、大術士、大救星郭京大將軍出戰。郭京哪敢出戰?只是不斷推諉道︰“我的神兵要到最危急的關頭才用!”

    何栗道︰“現在就是最危急的關頭啊!”

    是日風大雪大,寄托了汴梁最後希望的神道大將軍郭京終于要出戰了。出戰前郭京先令守城將士悉數下城,不得偷看,免得壞了天機。然後大開汴梁南城牆的宣化門,出城攻擊金軍。金人卻不管這些神道,分四路推進,郭京的神兵天將不戰自潰。郭京眼見不妙,對監視他的官員道︰“我得下去親自作法,方才使得。”便下城引了余黨逃跑去了。

    大宋兵將想要善後,哪里還來得及?金兵早已趁勢入城,宋軍亂了陣腳,自相踩踏,橫尸道旁者不可勝數。汴梁南城牆遂失守。其它城牆守軍听說南牆失守紛紛棄牆逃走,不久四面城牆便都為金軍所佔領。

    當初曹廣弼听說朝廷用郭京出城御敵時就已知道事情要糟,所以他一听郭京出城就號令所屬人馬結束停當。由于他這半個多月來奮勇作戰,人人都看在眼里,因此統制姚友仲請旨增益其兵,給曹廣弼多配備了兩千弓箭手和戰馬五百匹。

    南城牆被攻破以後,曹廣弼知道汴梁淪陷之勢再沒有挽回的余地,率眾直入宮中,請趙桓微服,由汴梁的殘存兵馬擁護突圍。

    趙桓听曹廣弼帶兵入宮本已吃了一驚,再听說他要擁自己突圍,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怕他會挾持自己。畢竟在戰亂中出城是既危險又無把握,趙桓又不能深信曹廣弼,哪里肯去?他周圍的幾個大臣也持類似的態度,認為便投降了金兵,未必就會被殺,相對來說可比冒險突圍安全多了。

    曹廣弼看出苗頭,也不好強請,坦言自己為宗翰、宗望所忌,若留在汴梁必遭報復,眼下將突圍而去,渡河襲擾金人後路,皇帝既不肯行,這次便算是來辭別。又請了趙桓的御筆許自己在宋境募義兵、辦民團抗金驅胡,趙桓也不信他能干出什麼大事,在倉惶恐懼中便許了他。

    這時金軍已經分兵佔領東、南、北三壁,曹廣弼不敢停留,出了宮門見門外聚集了不少文武將吏,舉手道︰“曹廣弼奉了御筆,將突圍往河北募義兵抗金。有膽的漢子,隨我來!”

    一時間應者雲集,連同原來的五千人馬共有萬人以上,在曹廣弼率領下從金軍守備較為薄弱的西南方向奪門而走。汴梁的城市面積極大,宗翰宗望的聯軍也難以將之重重圍困,只能定點布置重兵,而以輕騎襲殺突圍之人。這時曹廣弼以騎兵開路,金軍小隊的輕騎便不敢擅近。

    負責西面守備的完顏希尹見這麼一大幫人逃走,擔心宋帝就在其中,領輕兵來追。曹廣弼讓鄧肅領其它軍民迂回向東南退去,自己引三千人埋伏斷後。完顏希尹來得太急,不小心中了曹廣弼的埋伏,弄得丟盔棄甲,他本人也差點被曹廣弼活捉。這時宗翰那邊已經知道宋帝仍在城中,又不知這撥走了的人是曹廣弼所統領,因此傳令完顏希尹不要窮追免得中了誘敵的圈套,完顏希尹見了命令知道後援一時不會來到,不敢糾纏領兵退回,曹廣弼等人這才得以從容退走。

    這撥人馬走出數十里後折而向東,在廣濟河岸早有林翼接應上,在一個村莊落腳,這里有漢部一個倉庫,除了兵甲錢糧之外還有牛馬若干。曹廣弼等人便在這里休整,又召集各軍首領以及相從逃出的官員商議以後要走的路。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15
兩河遺民 第二一九章 突圍北上(下)
    何去何從的討論從一開始就分為三派意見。

    文官的代表虞琪(他出使漢部才回來)主張去和兵馬大元帥趙構會師,鄧肅則建議前往登州依附漢部,血性的將領如王彥等則主張趕緊募集義兵入京師赴難。

    曹廣弼心道︰“若往南依附兵馬大元帥,我等仍要受其節制,施展不開手腳。若是前往登州,這一萬人里只怕有六七千不肯相從。”想起種師道的話來,便道︰“東南是偷安之地,這一去要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抗金?我們現在兵少將微,此時回汴梁去無異于送死。若要一心死難,何必突圍出來?如今既然出來,自然要留有用之軀為有用之事!”

    王彥問道︰“曹先生,那你的意思是?”

    曹廣弼道︰“金人雖攻破了汴梁,但這里是中原腹地,宗翰、宗望勢不敢久留,得了便宜後仍必回去。我有意移師北上,會合河北義軍截其歸路!此事極險,不知你們可敢相從?”

    王彥等欣然道︰“殺敵報國,豈憚奸險!”

    文官或有膽怯的,但這時為眾議所激,便不好反對。

    鄧肅道︰“我們如今雖有萬人,但泰半是未經訓練、不能作戰的官民,五千兵馬也不能稱為精銳。無論是阻擊金人也好,驅逐胡馬也好,都還要找個地方休養整頓才是。”

    曹廣弼道︰“最好的休整之地,那自然是江南但我們能去那里苟且麼?胡馬如此猖狂,我們如今除了龜縮退卻,就是逆流勇進!人是磨出來的,精銳是打出來的!若是吃不得苦的人,便請自回江南去。敢留下和我們共患難的,都要做好出生入死的準備!”

    王彥酈瓊等都道︰“不錯!”

    鄧肅道︰“但打仗終究要錢糧!沒有錢糧,如何養兵募兵?”

    林翼道︰“錢糧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鄧肅問道︰“像這個村莊這樣的秘密倉庫,你是不是還準備了幾座?”

    林翼笑道︰“我確實準備了幾個倉庫,但都在河北山區。這個不是我準備的,是我問一個叫陳楚的商人借來的。總之錢糧的事情大家不用擔心,只要是商路通得了的地方,我就會有辦法。”

    計議既定,曹廣弼便出去召集人眾道︰“天降奇禍,汴梁失守!我等力量微弱,無法扭轉困局,又不願坐困等死!如今胡馬氣勢洶洶,是好男兒的焉能不為保華夏、安黎民出一分力氣?如今我要犯險北上,伺機阻截金人後路,傳檄兩河,共抗金兵!你們可敢跟我一起去?”

    數千兵將都叫道︰“願隨曹先生北上!”

    酈瓊站出來道︰“曹先生在漢部為將,到了大宋便是一介布衣,但如今既然行軍起義,不可無名,再則曹先生臨走前已請得御筆募兵抗金,不如我們便推他為首領,權稱統制,請虞大人為監軍,王彥先生為副統制,鄧肅先生為參謀,以抗金為義,行軍伍之事!如何?”

    眾人都道︰“願奉曹統制令!”

    當下曹廣弼分派任務,開拔向北,命林翼想辦法募集錢糧。又分別派遣使者前往津門、東平分別告知趙構和楊應麒。趙構這時極為虛弱,只要是能爭取的力量都盡力爭取,何況曹廣弼還身懷御筆,因此不但默認了這支義軍的存在,而且還派人送來了一支錦旗。

    曹廣弼部勒這批人馬沿途北上,在黃河邊上遇到宗澤的哨騎。原來宗澤的兵馬已到開德府,一路與金兵偏師邀戰,互有勝敗。曹廣弼以奇兵攻陷金軍在衛南的據點,派人與宗澤通問消息。宗澤听說曹廣弼從汴梁出來,率領數十騎連夜到衛南與曹廣弼相見,打听京師消息,听說京城已破、宰相準備投降不由得憂憤幾欲淚下。

    宗澤任副元帥以來連番上書勸抗趙構趕緊入京勤王,但趙構哪里理他?趙構身邊這時已經聚集了五六萬人馬,但就是縮在山東按兵不動。宗澤雖然忠勇,但他只是一心為國,憂君憂天下,就是沒有設身處地地替趙構想想︰冒險入京去救父兄符合他趙構的利益麼?所以宗澤雖然身居副元帥,在磁州又有保駕之功,卻是和趙構越走越遠。

    不但趙構如此,兩河、山東的其他守臣當此時局也大多在觀望。宗澤到開德府以後曾先後移書北道總管趙野、兩河宣撫範訥、知興仁府曾合兵入援。但這些人都認為這個節骨眼上前往汴梁無異于送死,因此無人理他!所以宗澤雖然號稱副元帥,但手下的兵力極為有限。這時他見曹廣弼手下人強馬壯,就想以副元帥的身份征調這支隊伍。

    這一路來曹廣弼將願意相隨的一萬多人分為戰斗隊伍和非戰斗隊伍,數千官民都已安排作了後勤。又沿途招募兵勇,汰弱選強,以實戰來作訓練,所以數量已經增加到七千人的戰斗隊伍成長很快。加上這支軍隊使用的都是漢部提供的兵器甲冑,裝備雖還比不上曹廣弼在遼口的嫡系人馬,但比起手下只有一群廂軍、義軍的宗澤來說已經好多了。

    曹廣弼听宗澤要征調自己這支人馬,便問他要征調來干什麼,听宗澤回答說要入京赴援後便拒絕了,認為汴梁形勢已不可為,孤軍入京赴死徒然無益。

    宗澤道︰“四方勤王之師若至,或有奇變也未可知!”

    曹廣弼反問︰“四方勤王之師在哪里?”

    宗澤默然,曹廣弼道︰“若四方勤王之師大聚,曹某還需要從京城里突圍出來麼?”又跟宗澤分析宗翰、宗望的兵力道︰“太原之戰宗帥又不是沒看到,金兵圍城打援的手段何其了得!現在汴梁已落入金軍手中,除非是我們能組織起足以壓制金軍的兵力,否則軍隊是去一支,死一支!這一萬多個兄弟願意把性命交到我手上,我便不能讓他們去無謂之險!”

    宗澤慍道︰“然則君父之憂,曹將軍就不顧了?”

    曹廣弼道︰“華夏眼看就要顛覆,萬千生民或將左衽!若不論事情是否可行,光是考慮忠義之名有何用處?”

    其實兩人的根本分歧卻不是在戰略戰術上,而是在忠君報國這等義理上互相不對胃口,所以到後來越說越不攏,終于不歡而散。

    宗澤是怒火疾雷般的脾氣,卻不是一味逞怒的匹夫,當時雖然不忿,但事後想起覺得曹廣弼所言未必沒有道理,而他關于阻截金軍歸路的建議也未必不可行。他是坦坦蕩蕩的大丈夫,既然覺得自己言語太過,回去後便移書致歉,並與曹廣弼討論該在何處截殺金兵。曹廣弼也服他忠義無雙,對于初次見面的爭執並不掛懷。

    曹廣弼在衛南並沒有停留多久便率眾渡河,駐扎在湯陰與內黃之間進行第二次短暫休整。一路不斷有漢部的官辦商人來附,這些商人既做自己的生意,又幫義武軍籌措軍糧物資。到渡河時軍中已聚集了上千人的商隊。

    這支人馬一路北行,見金兵就打金兵,見流寇就打流寇,這時宗翰和宗望的主力都還逗留在汴梁,所以一路上的偏師都不是曹廣弼的對手,至于那些流寇就更不用說了。

    曹廣弼逢州過縣都出示趙桓的御筆以及趙構的錦旗,又從不入城,只是在城池之外安營扎寨,因此與大宋的守臣們相安無事。威名漸漸傳開以後,小股的金兵和流寇都不敢來犯,所以這支隊伍所到之處不但沒有擾民,反而起到了安定民心的作用。隨軍的商人或入城內、或下農村采買物資,由于買賣做得公道也頗為受到沿途百姓的歡迎,慢慢地在黃河沿岸建立起良好的聲譽,並開闢出一條民間商道來。

    曹廣弼有意和種彥崧的忠武軍會合,因此在相州駐扎了一段時間後又移師北上,到了淇水附近听說隆德府無人把守便領兵前往,進入上黨。原來宗翰大軍南下以後,河東官吏紛紛棄官難逃,所以竟然連上黨這樣一個重要的所在也空了!

    上黨是王彥的老家,有他在這一帶的關系網絡,曹廣弼等很快就站穩了腳跟。曹廣弼見此處攻守兩便,所以來到後就不走了,反而讓林翼移書種彥崧,邀他前來會師。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15
兩河遺民 第二二零章 汴梁一空(上)
    當日曹廣弼以有備之軍沖金兵未成之局,才在混亂中先發制人搶出一條出路來。等到金兵佔據四壁、部署已定之後,還留在城內的人就沒這麼幸運了。

    金兵封鎖道路,城內軍民不戰自亂,一些金兵趁亂下城劫掠,而一些窮途末路的官軍也是趁亂搶掠,城中士民奔走流徙,不知哪里可以安身,全城無論官民都陷入父子夫婦不能相保的慘境,甚至有的全家一起自縊而死。汴河蔡河堆滿了男女老幼的尸骸,悲慘之情令人不忍睹,哀號之聲令人不忍聞。

    華元一六七七年閏十一月三十日,趙桓在金兵脅迫下出城議降。金軍大帳中,宗翰居中,宗望居左,折彥沖居右,趙桓與宰執立于南面,形狀極為難堪。

    折彥沖不忍見他這樣,轉身想走卻被宗望攔住道︰“這不是你們漢部的親戚麼?他來請降,你怎麼好不在場?”折彥沖無奈,被迫留在帳中,以金軍南侵三巨頭之一的身份,看著趙桓向宗翰、宗望行臣子之禮。趙桓要向折彥沖行禮時,折彥沖避過不受,宗望道︰“你是我大金漢部勃極烈,宋帝來降,怎麼能對你缺了禮數?”強令之受。

    這請降的時光,趙桓渾渾噩噩地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直到出帳後被冷風一吹,心中既然後悔又悲苦,痛心疾首道︰“悔不听種師道言,以致如此!”然而這時才悔過又有何用?兩日後他向金人遞上降表,宗翰宗望看不大懂,交給折彥沖讓他念。折彥沖掃了一眼,只看起首句雲︰“臣桓言︰背恩致討,遠煩汗馬之勞;請命求哀,敢廢牽羊之禮貌……”只看了這一句便看不下去,更別說讀出來!而宗翰宗望命折彥沖讀這等言語,分明也是有意折辱于他!

    這一刻女真豪酋的威風達到了定點,宗翰宗望不但輕視大宋君臣,連折彥沖也不大放在眼里了。

    宗翰宗望收了降表以後,又封大宋府庫,拘收文籍,索要馬匹兵器,宗翰等又逼宋廷割地!這時金軍雖然攻陷汴梁,但兩河的大部分城池還在宋臣手中,金人又迫宋廷頒下割地詔書,通諭兩河,希望兩河州縣能不戰而下!

    金軍在大宋府庫中只收到金三百萬錠,銀八百萬錠,絹五千四百萬、緞一千五百萬,其余國寶、古董不計其數,雖然這個數目已大得駭人听聞,但勝利者的胃口永遠是不滿足的,何況現在皇帝都捉住了!金兵原也縱掠過幾次,但後來發現讓宋廷官員搜刮民脂民膏比自己派兵搶掠來得更加徹底,因此便獅子大開口,說出一個天文般的數字讓大宋官員去辦。大宋的宰相們為了應付金軍的索要,增侍郎官二十四員一再搜刮,又分遣官吏搜掘戚里、宗室、內侍、僧道、伎術、倡優之家。

    這一下汴梁的士民可遭了大殃了!之前金兵明刀明槍來搶,畢竟只有幾萬人,汴梁太大,金兵沒法到深入到全城每一個角落。但現在宋廷用行政力量來幫金人搜刮金銀,這下可就藏無可藏、避無可避了。就連麒麟樓,也是躲過了金兵的洗劫,擋住了亂軍的沖門,卻避不開朝廷官吏的盤剝。不但溫調羽頭上、手上的首飾,連翠兒鬢邊的銀釵也被搜走了。

    “幸好我們密室里還藏有一些財物。”周小昌嘆道︰“兩位放心,等風聲過去,送兩位回漢部的盤川還是夠的。”

    靖康二年的這個年,汴梁城中所有的漢人都過得極不是滋味,而女真人奪了這座大都市後則盡情享樂,他們不但對宋朝君臣極盡戲弄之能事,對折彥沖也日漸無禮,每次大宴會都要把折彥沖叫去,讓大宋群臣給他磕頭,每個場合里都要對折彥沖說一句“大將軍護宋有功,理應受宋人一拜”來挖苦他,挖苦完便哄堂大笑。一開始還只是宗望、宗翰不尊重折彥沖,後來連完顏婁室等人也在勝利氣氛的籠罩下開始輕視折彥沖。蒲魯虎安塔海幾次忍耐不住替姑父出頭說話,卻每每被完顏宗室喝罵怒責。

    金軍在城中逗留經月,這日金主詔書傳來,要廢趙佶、趙桓父子為庶人,汴梁軍民都請國相、二太子收回成命,但宗翰宗望哪里肯理會?于二月初敦促趙桓父子易服,宋廷群臣聞訊猶如天崩地陷,但武裝既被解除,就只好任人揉捏。

    宋帝易服之時,折彥沖也在場,完顏宗族一個後輩子弟笑嘻嘻拿起趙桓脫下來的龍袍作勢就要往折彥沖身上披,但袍子懸在折彥沖肩頭上就是不披上,一邊還作鬼臉,眾人都知道他是把折彥沖當猴子來耍了,無不哄笑。張邦昌等宋臣跪在地上,面面相覷,卻哪里笑得出來?

    宗望原本也笑,忽然注意到折彥沖原本憤怒的眼神竟完全平靜下來,心中一凜,趕緊跑過去將龍袍奪下,喝道︰“胡鬧什麼!”

    折彥沖冷冷道︰“不是要給我黃袍加身麼?”

    宗望哼了一聲道︰“小兒輩胡鬧取樂,你何必見怪!”

    宗翰也覺得這些日子來玩耍得夠了,這時金軍在中原根基未穩,久留恐有後患,便與宗望計議班師。

    一班子宋臣請另立趙氏為帝,宗望宗翰擔心趙氏仍有號召力,所以不肯,只想在宋人中另選一個來頂這個缺。百官在宗翰的暗示下推來推去,最後把最能順從金人意思的張邦昌推了出來。御使中丞秦檜帶頭反對,冒死上書,請仍立趙氏,卻被宗望一怒軟禁,而秦檜精忠之名也因此更盛。

    確立了張邦昌這個傀儡皇帝的地位之後,金軍上下便著手準備北歸。這次除了搜刮得難以計數的財富以外,又拘押了大批文武官員,連同大批的匠人、學生、娼妓一起押解北遷。宗翰等又怕趙氏死灰復燃,所以下令將所有宗室成員包括親王、公主、妃嬪一並帶走。宗室成員聞訊震駭,四散逃入民家。宗望命張邦昌下旨全城捉拿,有敢藏匿趙氏宗室者,連同鄰里一起問斬!

    即便如此,仍然有許多士民不顧生死加以包庇。就在這時,歷代皇帝最信任的太監們站了出來!他們為了討好新主四出指認,終于將無數漏網之魚一一揪出。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15
兩河遺民 第二二零章 汴梁一空(下)
    大宋是中國歷史上中央集權極不恰當的皇朝,舉凡兵權、財權無不收歸首都,所以中樞一旦癱瘓,四肢便反應不靈。金軍攻陷汴梁後,西路勤王之師聞風潰散,東路趙構的人馬按兵不動,所以金人在汴梁逗留了幾個月竟未受到任何威脅。

    華元一六七八年三月,金人準備班師。汴梁的幸存者聞訊都松了一口氣。在幾個月里反反復復的騷擾中麒麟樓已經空了,周小昌為防意外將溫調羽轉移到了附近一個民家。這時听見風聲稍為松弛,才帶了溫調羽主僕從後門回來。

    看著昔日日銷斗金的汴梁繁華地,變成今日鼠走蟲棲的劫後空寂樓,溫調羽不禁感嘆萬分。

    周小昌看看房子內外沒有可疑的動靜,便又從後門出去,拿了些柴米油鹽回來。翠兒取了米便往小廚房做飯,進去沒多久便傳出一聲驚叫。

    周小昌溫調羽都趕過來看,原來翠兒才要燒飯,才扔了兩把柴火進去,便從里面鑽出一個黑糊糊的人來,嚇得她趕緊逃了出來。

    周小昌拔出一把匕首,一步步邁入小廚房,卻見那個黑糊糊的人正縮在牆角里發抖,心道︰“原來是個躲難的人。看這身材還是個少年。”便收了匕首對溫調羽道︰“溫姑娘,翠姑娘,沒事,看來是個躲兵禍的孩子。”

    兩個女人這才走進來,翠兒叫道︰“嚇死我了。”溫調羽看那人瑟瑟嗦嗦的十分可憐,嘆道︰“在這亂世活著都不容易。他躲在我們這里也是緣分。周老板,不如你帶他去洗個澡,翠兒做了飯我們請他一起吃。”

    亂世濟人一餐也是因有之義,周小昌便上前道︰“這少年,別怕,我們是這房子的屋主,躲兵禍剛剛回來。剛才溫姑娘的話你听見了吧?來,我帶你洗澡去。”

    那人怯生生抬起頭來,細聲細語道︰“金……金人走了麼?”

    三人一听這聲音都咦了一聲,翠兒道︰“敢情是個女孩子,怪不得這般瘦弱。”

    溫調羽見她是女的,心里越加可憐她了,走過來道︰“小妹妹,金人雖然還沒走,但听說也快了。現在市面上都靜下來了,應該沒事了。”

    那少女咬著嘴唇,忽然哭了起來。

    溫調羽是個經歷過苦難的人,心道︰“這是個沒受過苦的孩子。”心里越加可憐她了,也不嫌髒,拉了她的手道︰“來,姐姐帶你洗澡去。等飯做好,我們再一起吃。”便拉著那少女出門。

    周小昌細心看這少女走路的步伐,對翠兒道︰“看來還是個富貴人家的女兒。”

    翠兒道︰“現在汴梁城里,王謝堂前燕只怕比尋常百姓家兒女還難受呢!”

    周小昌一听贊道︰“溫姑娘是慧口仁心,翠兒姑娘也不愧是跟溫姑娘的,出口成章啊!”

    翠兒啐了一聲道︰“少在這里貧嘴,幫忙!”

    飯還沒做好,溫調羽先到廚房來道︰“翠兒,先燒一點熱水。”

    翠兒問︰“這是為何?”

    溫調羽道︰“那個女孩兒皮嫩,踫不得冷水。”

    翠兒不悅道︰“還真是個大小姐啊!讓小姐你服侍她還不知足,還嫌冷水熱水!”

    溫調羽笑道︰“別這麼說,人家只是習慣如此而已。”

    翠兒道︰“那也等我把飯做好再說!”

    周小昌道︰“再開一個灶吧,我來打水。溫姑娘的手也提不得水。”

    翠兒為人心細,飯做得也別致,雖然只有幾根青菜,兩個雞蛋,一些鹽巴,但也被她整成了三菜一湯。這頓飯做了有半個多時辰,那少女還沒梳洗完。直等到飯菜都冷了,溫調羽才帶了那少女出來,對翠兒和周小昌笑道︰“來來,你們來看看!咱們麒麟樓飛出一只鳳凰來了。”

    門內便先伸出一雙鞋子來卻是溫調羽的鞋子,翠兒一看便知道小姐是把衣服借給那少女穿了,心中微感妒忌︰“小姐的這雙鞋子可是新鞋子,我以前雖也得過小姐的一些衣服鞋襪,但從來都是舊的。這小妮子倒好,一來就搶了一雙新鞋穿!”

    跟著裙搖帶拽,一個少女走了出來,翠兒只看了一眼,呆了一呆,便連妒忌也忘了,為什麼連妒忌也忘了呢?或許是因為她內心深處隱隱覺得這少女不是她應該嫉妒的人︰“我原本以為小姐已經是世上最漂亮的人了,天下竟然還有這般絕色。我是地上的泥巴,她是天上的白雲,望得見,比不得!”

    周小昌只看了一眼,不敢多看,趕緊幫忙搬板凳道︰“來,吃飯,吃飯。”

    那少女容顏體態都是極佳的,就是雙頰瘦削,想是最近餓得慌了,但仍然是吃飯不見半顆貝齒,舉箸不失半分法度。翠兒心道︰“果然是富貴人家出身,竟然連吃飯也能吃得這般好看。”想起她淪落至此,或許已經舉家喪亡,心中大感憐愛,問道︰“小姐,這位姐姐叫什麼?”

    溫調羽撫額自嘲道︰“瞧我,糊涂的什麼似的!弄了這麼久,竟忘了和她通問名字。”

    翠兒笑笑道︰“小姐你在人家面前這般失態,要你不是個女的,人家非以為你是個好女色的孟浪無良子弟不可!”又對那少女道︰“這是我們小姐,姓溫,閨名調羽……”說著用筷子在桌上比劃了溫調羽三字,又介紹周小昌和自己道︰“這位是周小昌周老板,我是我們家小姐的丫鬟,叫翠兒。這位姐姐,你叫什麼?”

    那少女低著頭道︰“別,姐姐別叫我姐姐,我比姐姐小。”

    翠兒笑道︰“好好,那我就不客氣了。這位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猶豫了一會道︰“我……我叫橘兒。”

    “橘兒?”翠兒問︰“是小名麼?”

    溫調羽用眼神斜了翠兒一聲道︰“知道叫橘兒就好,打听這麼多干什麼?你有個兄弟要和橘兒妹妹做親麼?”

    翠兒一笑,便不多問了。忽然門外一陣喧擾,周小昌、溫調羽和翠兒都擔心起來,橘兒更是臉色大變!

    周小昌低聲道︰“別怕,或許只是路過。再說我已經上了閂……”

    話未畢,便听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腳步聲亂響,顯然是一群人沖了進來,又有人大聲道︰“有人看見她鑽進這里來了,四處看看!”

    周小昌暗暗叫苦,這時變起突然,要從後門走也來不及了,沒一會就听外邊叫道︰“這屋里果然有人住著!啊!在這里!”

    翠兒才護著溫調羽與橘兒躲入帷幕之後,便有一群人沖了進來,這群人不但有汴梁吏役,還有兩個金兵,甚至還有一個太監!

    周小昌嘴角的肌肉顫了兩顫,終于咬了咬牙迎了上去。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16
兩河遺民 第二二一章 救溺自溺(上)
    對于主管附近街坊的基層吏員,周小昌早打過招呼,所以他才能在這一帶從容活動,但現在來的這些人他卻都不認得,走了上去,開口便用女真話對那兩個金兵道︰“兩位大哥是哪一部的?怎麼稱呼?”

    那兩個金兵其實有一個是燕地漢人,听不大懂周小昌在說什麼,另外一個倒是女真,听周小昌開口就是女真話,大感奇怪道︰“我是二太子麾下,第九千人隊的阿咕嚕虎。這個是劉阿台。你是什麼人?怎麼會說女真話?”

    那燕人金兵劉阿台雖然听不大懂女真話,但也分辨得出周小昌在說女真話,臉上的表情就沒先前那麼凶狠了,反而帶著幾分漢奸特有的諂媚。

    周小昌微微一笑道︰“我是漢部三將軍派到這里來做生意的商人。叫周小昌。”

    阿咕嚕虎一听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漢部啊。”金軍上層對折彥沖的態度已起了變化,但底下的人對漢部的幾位將軍卻還頗為敬畏。尤其楊開遠在遼口打了一場漂亮仗以後,在女真人里聲望極為響亮,這時在漢部六位將軍里已隱隱已凌駕于其他兄弟,僅次于折彥沖了,所以周小昌才會把他抬了出來。

    周小昌道︰“這座屋子本來是我的,最近時局亂,我出去避了幾天,這才回來,正吃飯呢。阿咕嚕虎兄弟,要不要一起吃點?”

    阿咕嚕虎道︰“不用不用。”又問︰“既然是漢部,為什麼不再門外貼上‘漢’字標號啊?我看汴梁城內也有不少房子有貼,我們見到了一般就都不進去了。”這次宗翰宗望雖然沒有下令保護漢部民屬,但金國士兵不擾貼上“漢”字標號的房子,卻是從攻打遼陽府開始就形成了的習慣。

    周小昌一听不禁苦笑,麒麟樓本來是有貼上漢部標記的,但這些標記擋住了金兵的步伐,卻擋不住大宋的敗兵。這時便坦承道︰“是大軍進城時,被一群大宋的敗兵沖進來搶掠,胡亂中丟了。”

    阿咕嚕虎嘴里嘟嚕了一聲罵道︰“哪些宋人這麼大膽?周兄弟你跟我說,我把他們揪出來給你出氣。”

    周小昌嘆道︰“現在哪里還找得到他們?罷了罷了,算我倒霉就是。”又問︰“阿咕嚕虎兄弟,你們這次來,是為了什麼?”

    阿咕嚕虎道︰“我們就要走了,二太子有令,趙家所有的人都得帶上!我這次來是來抓一個逃跑的公主。”

    溫調羽、翠兒都懂得一點女真言語,听見這句話不禁大吃一驚。被溫調羽抱在懷里的橘兒听不懂,但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顫抖個不停,顯然極為害怕。

    周小昌勉強笑了笑問道︰“公主?大宋的公主?”

    “對。”阿咕嚕道︰“不錯,有人見到她跑進來了。”

    周小昌道︰“原來如此,那可要好好搜一搜了。”

    阿咕嚕虎道︰“那我就得罪了。這里雖然是你的房子,但二太子的嚴令,我們不敢違抗。”說著看了一眼帷幕後的人影問︰“那是什麼人?”

    周小昌忙道︰“也是我們的人,沒有可疑的人。”

    阿咕嚕虎道︰“叫出來看看。”

    周小昌道︰“這……都是女人。不大好。”

    阿咕嚕虎是個生女真,雖然久歷戰場,但哪里有宋人那種女子家眷不輕易見外人的思想?揮了揮手道︰“不是可疑的人的話,看一眼有什麼所謂!再說那樣我也好交差。”

    周小昌無法,只好對溫調羽道︰“溫姑娘,你們就出來見見阿咕嚕虎兄弟。”

    翠兒首先走了出來,阿咕嚕虎叫道︰“好嫩的女孩兒,你們漢部的女孩兒就是漂亮!”

    溫調羽也摟著橘兒走了出來,出來時她將橘兒牢牢抱住,讓她的臉埋在自己的胸前。

    阿咕嚕虎看見溫調羽驚為天人,嘴巴張得老大,叫道︰“世間竟然有這麼漂亮的女人,嘖嘖,周兄弟,這是你老婆嗎?還是你妹妹?”

    “不是不是。”周小昌忙道︰“這幾位是三將軍派來汴梁學歌舞的,正想學成了回去,誰知道就遇到了這事。”

    阿咕嚕虎吞了一口口水,但听說是楊開遠的人便只好打消了邪心。漢部和完顏部雖然不和,但楊開遠要是發起火來,想整死他這樣一個小隊長猶如捏死一只螞蟻。

    阿咕嚕虎又道︰“那她懷里抱著的那人又是誰?”

    “是她妹妹。”周小昌說︰“這幾天兵荒馬亂,嚇怕了。阿咕嚕虎兄弟你別見怪。”

    阿咕嚕虎笑道︰“不怪,不怪。”用契丹話對那燕人金兵說︰“走了。”

    那燕人金兵又用漢話對一種吏役、雜兵、太監道︰“走了。”一群人陸續走出,周小昌忙在前面送,溫調羽和翠兒都松了一口氣,橘兒也悄悄轉過半邊臉來偷看。

    阿咕嚕虎和周小昌對話時旁邊的人無論是那燕人金兵還是開封府的吏役、故宋的太監都不敢插嘴,他們雖然听不懂阿咕嚕虎和周小昌在說什麼,但阿咕嚕虎的話他們還是不敢不听的,只是心中疑惑,臨走前不免左看右看,那太監眼尖,瞥見橘兒的半邊臉忽然跳起來叫道︰“是她!是她了!”

    這一來變起突然,屋內屋外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那燕人金兵首先沖過來道︰“是什麼?”

    “那是帝姬!”那太監尖聲叫道︰“那女人懷里抱著的就是帝姬!”

    那燕人金兵又用契丹話告訴了阿咕嚕虎,阿咕嚕虎兩三步轉了回來,怒視周小昌道︰“這是怎麼回事?”

    周小昌驚道︰“這……可能是認錯了!”

    阿咕嚕虎又怒氣沖沖瞪著那太監,那燕人金兵轉譯過去,那太監嚇得跪下磕頭道︰“真是帝姬啊!真是!真是!”

    阿咕嚕虎大怒,指著周小昌道︰“你敢騙我!”

    周小昌叫道︰“也許只是人有相似……”

    阿咕嚕虎叫道︰“漢部的人,一般都會說兩句契丹話或者女真話,你叫她說來!”

    周小昌道︰“她是從大宋流入遼口後不久就被三將軍看中的歌妓,三將軍看中後不久又把她派來汴梁,所以還不會說女真話、契丹話。”

    阿咕嚕虎哼了一聲,對那燕人金兵道︰“你來問那個女孩,看看她認不認得漢部的幾個將軍!”

    那燕人金兵便喝問橘兒道︰“我問你,漢部的三將軍,叫什麼?”

    橘兒早被嚇得兩眼垂淚,溫調羽抱住她道︰“她是小孩子,經不得嚇。這會是嚇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阿咕嚕虎看出情形不對,把橘兒從溫調羽懷中一把扯出來,讓那燕人金兵喝問橘兒︰“你若再說不出三將軍的姓名,我們便把你帶走了!”

    橘兒被逼得無法,一朵溫室里長成的花朵,在這種情景下哪里還能保持冷靜、機智?只得胡亂道︰“三將軍……三將軍姓種。”卻是靠她的知識面來亂蒙。

    阿咕嚕虎听到翻譯後怒氣勃發,指著周小昌道︰“你還有什麼話說?”見周小昌不敢接口,揮手道︰“帶走!”便押著橘兒去了。

    橘兒掙扎道︰“溫姐姐,救我,救我……”

    但溫調羽卻哪有這個力量,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可憐的少女被虎狼帶走,等他們走得遠了,這才摟著翠兒哭道︰“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若不幫她洗臉,說不定那太監便認不出她來了。是我害了她。”

    翠兒正想安慰,忽然送阿咕嚕虎等出門的周小昌跑進來道︰“不好!這回禍事大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31
兩河遺民 第二二一章 救溺自溺(下)
    原來阿咕嚕虎一行走出門外不久,正好遇見宗弼出巡。完顏宗弼問起阿咕嚕虎所為何來,听了經過冷笑道︰“楊開遠的歌妓?”便命將人帶出來瞧瞧。

    周小昌等哪里抗拒得了,被帶到了宗弼馬前,周小昌就想求情,溫調羽卻已經搶上一步道︰“四太子,我是三將軍的人!太子卻要帶我去哪里?”她在感情上柔弱不堪,但面對宗弼竟然也敢如此說話,連周小昌在一邊看了也大感驚訝,橘兒在旁邊見了,更是百感交加︰“父皇、皇兄听見金兵兩個字也坐立不安,溫姐姐竟然敢對這個金人將領這樣說話。我若能像溫姐姐這般勇敢,或許……或許……”

    宗弼見溫調羽敢正色和自己說話,雖然女真話說得不是很流利,但一股正氣卻令人不敢輕侮,笑道︰“我本來還不大相信你是楊開遠的人,現在卻信了。”又問︰“听說你來這里學歌舞,可學成了沒有?”

    溫調羽道︰“歌舞還沒學成,只是老師卻已死在大金將士的刀下。”

    這句話說的十分尖銳,宗弼听了卻哈哈大笑︰“這麼說你在汴梁是沒什麼可學的了。”

    溫調羽等臉色微變,已听宗弼說道︰“那便隨本太子回大金吧。一路好生給我演歌演舞,路過遼口時,本太子自然會送你回你們三將軍那里去!”

    溫調羽大聲道︰“溫調羽的歌舞,只跳給三將軍看。”

    宗弼大怒,周小昌忙來打和場道︰“四太子,這位溫姑娘脾氣不大好,就是三將軍她也要沖撞。但三將軍卻也因此更看重她。待我勸她一勸,勸她一勸。”

    跟著便使眼色讓溫調羽不要太過強硬,宗弼卻不管這麼多,喝道︰“你說你只給楊開遠唱歌跳舞!哼,我就偏偏要你為我唱歌跳舞!來啊,帶走!”

    幾個士兵圍了上來,周小昌趕緊虛張雙臂護住不讓士兵們推攮,叫道︰“溫姑娘自己會走,自己會走!”又對溫調羽道︰“溫姑娘,不要讓小昌太難做。”

    溫調羽嘆了一口氣道︰“好,我們走吧。反正遲早要回遼南去,這樣也好。”

    華元一六七八年三四月間,在中原騷擾數月,旁若無人的金兵終于分路班師︰宗翰挾趙桓渡黃河從絳州、晉州、汾州、太原歸大同,宗望挾趙佶由東路出發取道河北,雙方約定會于燕京。

    宗望一路以精兵在前呼呼喝喝開路,沿途各路還沒有被擊潰的大宋守軍無敢攖其鋒芒。宗澤領兵趨滑州,走黎陽,至大名,欲渡河扼金人歸路。結果趙構後援兵馬不至,勤王之師更是沒個蹤影。宗澤兵力單薄,不敢輕進,忽然想起曹廣弼來,當下派死士前往上黨邀曹廣弼左右夾擊。半個月後消息傳來,原來曹廣弼已領兵往汾州截殺宗翰去了。宗翰手上有趙桓,分量不在趙佶之下,所以宗澤聞訊扼腕不已,無奈之余駐兵不動。

    金軍的好車好馬都用在自己人處,只撥給了趙氏宗室一些牛車,但相對于數量龐大的宗室,就是牛車也有些不夠,所以一些妃嬪、駙馬甚至得自己走路。宗望怕受襲擊,一路都不讓這些宗室走官道,從汴梁出來後便全是生路,行走時不避風雨,休息時席地而坐,這番罪過遭得可就大了。溫調羽跟在押解這些牛車的車隊後面,所受到的待遇也比趙佶好些,至少金兵並不怎麼拘押周小昌,所以周小昌沿途可以去買些酒食飯菜給她和翠兒吃。那邊趙氏宗室缺衣少食,趙佶的弟弟燕王趙候甚至在路上餓死,就地以馬槽埋葬。

    溫調羽在後面听說十分不忍,請周小昌想辦法給安排副棺木,周小昌道︰“這時節,平民百姓死了別說馬槽,連張草席都沒有!溫姑娘,我們也在難中,不要多管人家的閑事了。”

    這時河南河北城池大部分都還在宋臣手中,所以從劉家寺出發以後便再沒入城,一路都是荒野景色,溫調羽哪里辨得清楚走到了哪里,直到見著黃河,才知道終于要渡河了。

    渡河以後,又走十余日,忽然前後戰火紛起,刀劍聲作、馬匹嘶鳴,宋家宗室都以為勤王之師到了,人人抱懷希望,希望來軍能將自己劫回去。張叔夜本已絕食求死,這時忽然振作,帶著兩個兒子,趁亂奔到趙佶身邊護侍,希望援兵殺到。當此之時,這些親王公主個個朝不保夕,內心都只盼望著能脫出金人魔掌,至于榮華富貴,那是不敢再想了。

    那殺伐之聲忽南忽北,忽東忽西,張叔夜是精于軍旅之人,听了良久道︰“來勤王的人兵法不弱!這東南西北,定有三個方向是疑兵!不過人馬似乎不多!可惜,可惜!”說到這里他已經黯然下來,知道勤王之兵若是不眾,那多半一擊不中就會離去。只是見到趙佶滿臉期盼的神色,不忍開口道破。果然不久便听殺伐之聲靜了下來,想來來犯軍馬已經退卻。這下趙佶不用張叔夜說也知道來沖金兵的軍馬要麼已被擊敗,要麼便已撤走,他從有了一點希望到再次失望,心中自然更加難受!

    周小昌等事情平息以後出去四方打听,回來對溫調羽道︰“好像是忠武軍,他們沖殺了一陣,沒傷到金人的根本,卻把那隊押運金銀的馬車給劫走了!現在二太子那邊正在暴跳如雷呢。唉,可惜不是二將軍,要不然就更加好看了。”

    周小昌猜錯了,這次來阻截金兵歸路的正是曹廣弼。不過和宗澤不同,曹廣弼的目標不是為了迎回趙桓、趙佶,而是為了救出折彥沖!

    折彥沖的所在,金人瞞得極緊,就是以漢部這樣發達的情報網也無法正確判斷其所在。曹廣弼綜合各種情況猜度,一開始傾向于折彥沖會在西路軍,因此命王彥守上黨,自己親帶五千輕騎埋伏在汾河河邊。誰知道誤著副車,只劫到了五十車金銀!曹廣弼一擊不中,不等宗翰反應馬上退走。

    恰巧先前派去聯系種彥崧的人回來了,來的人卻是馬擴他在北線兵敗以後便入太行山依附忠武軍,這時匆匆趕來,告知曹廣弼︰種彥崧打算在金軍東路軍進入真定之前襲擊金兵。

    曹廣弼將劫到的金銀交由酈瓊帶回上黨,然後便領輕騎日行數百里,飛往忠武軍的所在地,雖然及時在種彥崧發動攻擊之前趕到,但帶來的兩千人馬就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能勉強呆在馬上了。曹廣弼連夜幫種彥崧修改阻截戰術,再次對宗望發動襲擊,結果又是沒找到折彥沖只劫到金銀,這次的收獲更多,竟劫到了金一百萬錠,銀四百萬錠,珠寶印璽無數。這次由于東西太多,曹廣弼就想沿途丟棄,林翼貪財,在沒收到曹廣弼命令之前就發動埋伏在旁邊幫忙鼓噪助威布疑的忠武軍民夫搬搶金銀,結果被金兵騎兵尋到,雙方廝殺了半日,打到後來連民夫也被迫拿起短兵加入戰團,雙方廝殺到天黑才各自退去。這一仗忠武軍損失慘重,雖然得到了金銀,但全軍傷亡已接近三分之一,而且金人也在戰亂中知道帶兵的是曹廣弼。

    曹廣弼心想若是遇到宗望主力回師一擊,只怕忠武軍和自己帶來的人馬非全軍覆沒不可,所以讓種彥崧帶領大隊避入太行,自己率領五百輕騎為疑兵去因開宗望的主力。

    他這一招十分危險,因為此時全軍上下無論人力馬力都已頗為疲乏,所以在引開金兵主力後能否脫身自己也沒有把握。幸好宗望極為精明,追到中途就看破這隊人馬逃跑的軌跡有異,這時金軍東路軍還沒有進入完全由金人控制的地盤,宗望怕中了埋伏便沒有窮追下去,他卻不知道正是因為這份精明錯過了活捉曹廣弼的機會。

    曹廣弼在金兵不再追趕以後,才繞了個圈子西進與種彥崧、林翼等會合,一路想起這次阻截金兵的險境也忍不住後怕。

    種彥崧對上千將士的傷亡十分悲痛,反而是本應為事件負責的林翼卻在為得了大批財物竊竊自喜,只是不敢表露出來而已。

    曹廣弼仰頭嘆道︰“兩番截殺,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居然連大哥在哪里都沒摸到邊,我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原來曹廣弼想宗翰宗望拘押折彥沖必用重兵把守,若是折彥沖藏在中軍那曹廣弼也就沒辦法了,他賭的就是宗翰、宗望不會把一個對各族將士都頗有號召力的折彥沖帶在身邊以免變起肘腋。所以曹廣弼的兩次截殺都避開了宗望、宗翰的中軍,而選擇另外幾個防備較為嚴密的隊伍,在從這些隊伍中選出他認為最有可能的一支。

    金人這次北歸,對兩支隊伍極為看重︰第一支就是押解趙氏宗室的隊伍,這支隊伍留下的吃喝拉撒、死人掩埋之類的行跡太過明顯,所以一開始就被曹廣弼排除;而第二支自然就是押解財物的隊伍了。曹廣弼兩次襲擊,挑中的都剛好是宗翰、宗望的運財隊伍,這部分是因為巧合,部分也是因為曹廣弼一時走不出他自己的思維慣勢所致。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5:31
兩河遺民 第二二二章 抗金大旗(上)
    汴梁陷落後,以往胡人北、漢人南的勢力分布被完全打亂,中原地區的政治勢力開始呈現犬牙交錯的情況。大金、大宋和漢部的力量互相交叉又互相滲透,勢力分布變得極為復雜。

    金兵入侵中原已逾年,但真正完全掌控的不過是太原、真定、保州等靠近燕雲的地區,除此之外的大部分地區都還在為宋室堅守,宗翰之所以要打下汴梁,原因之一就是想取得宋廷的割地詔書命兩河各州縣的軍民投降,不過宗翰沒有算錯汴梁的抵抗力,卻算錯了兩河軍民的氣節。河東、河北乃是中原故地,自戰國以來忠義勇勁便深入其民風之根底,這種精神近數百年來雖然不斷遭到破壞,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民風仍然十分剽悍。宋廷割地詔書雖然發出,但兩河尚未陷落的州縣除了一個石州以外全部不承認這道喪權辱國的亂命。

    不過,在兩次南下期間,金軍畢竟已經沿著河北、河東兩條主要道路打下了許多州縣,並沿途設立據點,如河東的太原、汾州、晉州、絳州一帶便為金軍所控制。但這些地區之外的周邊區域金人一時之間便還沒有足夠的力量進行征服統治。

    反過來,兩河大部分州縣雖然仍然在為大宋堅守,但由于幾條主要的交通干道為金人所截斷,太原、中山等戰略要地為金人所佔據,加上作為中樞的汴梁已經失陷,所以宋室雖然在兩河仍擁有最大的領土面積,但這些七零八碎的領土不僅無法形成統一、強大的力量,而且大部分無險可守,所以面對金人的壓力都有隨時崩潰的危機。

    和大金、大宋相比,漢部在兩河控制的領土最小甚至可以說沒有。滄州的地方士紳雖然已唯漢部馬首是瞻,但掛的仍是擁護大宋的旗幟;而曹廣弼佔據了的上黨也是如此。

    上黨所在的隆德府位于晉東南,向西過威勝軍就是河東地區的主干道汾河河谷,向東越過相州就能抵達黃河,而上黨本身又是一個山盤河繞的險要之地,兼有煤鐵礦產,所以曹廣弼才會一來便相中了它作為根據地。這支義軍一路北來聲名越播越遠,尤其在連續兩次阻截金人歸路後更是聲威大振,兩河有志抗金的英雄豪杰聞風而至者不數月就達數萬人,臨近州縣听說這里能夠避寇安生而涌來的移民更是不計其數。

    隆德府原本就有近十萬民眾,加上曹、種所率的兩支義軍以及新近來歸的帶來的軍民人口已超過二十萬。曹廣弼從京師帶出來的隊伍里本來就有上千個知識分子,這些人里還有不少原本在汴梁就有官位,但虞琪處理起民政事務來仍感大不順手原來汴梁來的這些士人大多久居清要,擅長中樞之務而缺乏料理親民之政的經驗,這種情況到忠武軍加入後才大大改觀。

    忠武軍從一開始就是一支顯得有些奇怪的隊伍,這個隊伍麻雀雖小,但五髒具全,不但有數千專門負責戰斗的戰士和一個專門負責後勤的龐大隊伍,還擁有大量的工匠、農夫和牧民,甚至還有移動學校、移動醫館和移動寺院!所以曹廣弼的這個上黨根據地一有忠武軍的加入,整個地區的行政運作、手工業發展和農業生產很快就上了軌道。這時宗翰、宗望需要時間來處理這次冒險南侵的成果和問題,短時間內無法發動對上黨的大規模圍攻,這讓上黨擁有了進行休整的寶貴時間。

    而種彥崧在遇到曹廣弼以後,也讓忠武軍的作用產生了質的變化。種彥崧這些年來雖然屢經歷練,但他可以作為一軍之將、一地之守,卻並不具有獨當一面的魄力和智慧,他不像曹廣弼,並不知道自己帶領這支隊伍是要去做什麼、怎麼做,而只是東奔西走,在太行山內外游弋不定,對變亂的時局疲于應付而不知如何打開局面,所以他才沒法完全激發出楊應麒交給他的這支隊伍的潛力。但是遇到曹廣弼以後,這一切便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華元一六七八年四月,忠武軍進駐上黨,在這里各派勢力的領袖人物聚集在壺關,召開了一次對兩河影響深遠的會議。參加這次會議的人背景十分復雜,既有已下定決心為漢部打天下的文官(如鄧肅)、將領(如李成),也有仍然心存趙氏的文官(如虞琪)和將領(如種彥崧),而王彥、馬擴、酈瓊等人的心思則更為復雜他們究竟是仍傾向于大宋,還是已傾向于漢部,或者說僅僅是為曹廣弼個人的魅力所吸引,也許此刻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曹廣弼成功地把握住了在場所有人的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抗金!在大宋朝廷徹底淪陷的這個時刻,抗金的大旗足以把這些人凝聚起來。

    “宋廷的號令,我們不能听了!”曹廣弼道︰“他們已把兩河給賣了!若是听從了他們的號令,那我們就得做亡國奴!”

    鄧肅、李成等紛紛相應,種彥崧、王彥、馬擴等也表贊成。

    虞琪卻道︰“但若不听朝廷號令,我們卻該如何自處?”

    “朝廷!”林翼冷笑道︰“現在還有朝廷麼?”

    林翼這句話擊中了擁宋派的要害︰北宋政權確實已經滅亡了!

    馬擴道︰“不如我們尋一個趙氏的宗室擁立吧?”

    王彥道︰“趙氏留在汴梁的宗室都讓金人擄走了,哪里找去?”

    馬擴道︰“近的找不到,便找個遠一點的。”

    虞琪皺眉道︰“那樣只怕不妥,而且未必有用!”

    馬擴道︰“找一個宗室,只是要一個名份!只要我們是一心報國,真假遠近又有什麼所謂。”他這句話已經說得十分明白︰為了抗金,就是找一個假冒的趙家宗室也說不得了。

    虞琪道︰“若是如此,那還不如奉兵馬大元帥康王為主眼下也就康王與二聖親緣最近,位望最佳!”

    “我不贊成!”林翼道︰“我打听到汴梁未淪陷之前,康王已經擁兵數萬,周遭听他號令的勤王之師也為數不少,但他既沒有赴汴京入援,也沒有支持宗澤副元帥斷金兵後路。哼!若我們阻截宗望東路軍時有數萬大軍參戰,我不敢說一定能勝,但戰果至少大大不同!”這些日子林翼沒少受到忠武軍一些人的埋怨,雖經曹廣弼調解大部分人已不再提起此事,但他自己卻一直對這件事有些耿耿于懷。

    虞琪道︰“或許康王當時有他的苦衷。”

    林翼道︰“我不管他有沒有苦衷,總之他若是無志抗金,我們擁護他來做什麼?”

    眾論紛紛,一時未決,慢慢地便把目光轉向曹廣弼身上。鄧肅問道︰“曹將軍,你說兩句。”

    虞琪也問︰“曹統制,你看該當如何?”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6:28
兩河遺民 第二二二章 抗金大旗(下)
    曹廣弼見全場都靜了下來等自己說話,他且不說自己的意見,先問道︰“我們大家為什麼會聚在這里,現在開這個會議,為的又是什麼?”

    眾人皆默然,他們不是沒話說,而是要說的話太多。每個人都覺得來到上黨的原因和目的十分復雜,復雜得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曹廣弼站起來道︰“若按我說,我們大家聚在,為的就是兩件事︰第一是抗金兵,第二是保華夏!”

    虞琪、鄧肅等一听無不點頭,王彥、種彥崧等人更是听得熱血沸騰,均道︰“不錯!抗金兵,保華夏!”

    曹廣弼道︰“既然大家的心意都是如此,那便以這兩條為號召,何必再找什麼真假宗室、遠近親王?”

    虞琪道︰“但是群龍不可無首啊。”

    曹廣弼道︰“若是問主事之人,那我們便推舉出一個能守住上黨的人便是。若問天下之主,將來誰能驅逐胡馬,振興華夏,我們便尊他為主!否則的話,別說是和道君皇帝最親的親王,就算是道君父子兩位皇帝復立,若他們要割兩河給金人,我們也不能擁護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我等均是血性漢子,焉能擁護賣國之人為主!”

    虞琪道︰“我怕的是不擁護趙氏,人心思變,上黨便不能固守。”

    曹廣弼道︰“好男兒貴在自強自立,當初我漢部孤立于遼南,也沒有趙氏的蔭蔽,一樣過得下去!”

    虞琪道︰“這……我們畢竟不是漢部?”

    “有什麼區別?”曹廣弼道︰“在我看來,現在我們的條件、形勢可比漢部當年好多了!漢部當年是四面皆胡,如今我們卻身處漢人海洋當中。就外部說,康王、宗副元帥和陝西軍民均可為援。就內部說,若我們能善待轄地的軍民,何愁他們不歸心?”

    虞琪問道︰“歸心于誰?”

    “不歸心于誰,而是歸心于抗金兵、保華夏的大旗!”鄧肅道︰“大家為此六字而來,現在以此六字為旗幟,難道還不夠麼?”

    王彥站起來道︰“不錯!我上黨的鄉紳、豪杰,為抗金兵、保華夏,雖萬死而不辭!”

    馬擴也道︰“擴這數年來南北奔走,為的也是這六個字!”

    酈瓊道︰“保我華夏,免于左衽,此聖人所以贊管仲之意!抗擊金兵,驅逐胡馬,此聖人有所必為之義!如今時局紛紛,兩河守臣、汴梁內外所謀無不為私,能道出這六字的,又有幾人!”

    種彥崧道︰“我祖父、叔祖父生前所為,亦抗胡人、保華夏二事而已,彥崧雖然不肖,焉敢不以先人為榜樣?”

    虞琪道︰“然則主事之人,由誰任命?”

    鄧肅道︰“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為公之義,莫不過選賢舉能四字!如今天下無君,我們便選出一文一武來掌管此間之事!”

    種彥崧道︰“軍方之事,我推曹將軍。”

    酈瓊道︰“我們一眾學生也相信曹將軍必能帶領我們抗金保國。”

    鄧肅道︰“至于民政,我則推虞監軍。”

    曹廣弼對于推舉當仁不讓,虞琪卻連番推卻,好久才答應接受任命。

    當下將此刻在上黨的軍隊統稱忠武軍,以曹廣弼權行統制之事,王彥、種彥崧為副統制;虞琪權行知府之事,酈瓊理刑獄,林翼理財務;鄧肅兼參政務軍謀。其余職務,各有分派。

    這次會議的結果,將新的忠武軍定位為一支抗金的義軍,將隆德府政府定位為一個臨時的地方政府。當日即通告全境,並以“保華夏、抗金兵”傳檄臨近諸州。

    在外部交涉上,忠武軍又遙奉兵馬大元帥趙構為首,請康王早日領兵復汴梁、兩河。

    在內部治理上,虞琪、酈瓊把大部分經歷都花在對主民、客民的安置上,林翼則多方聯系各路商人,開拓商路,囤積兵糧,又想辦法將他藏在太行山各處的幾個倉庫搬運到上黨來林翼手頭有從宗翰、宗望處劫來的大批財物,所以辦起事情來便十分寬裕,加上有漢部的支持,三個月內便有十二支商隊分別從滄州、登州方向開到,運來了大批的糧草物資。而在這段時間里上黨內部的手工業由于境內物產頗為豐富,從漢部帶過來的匠人又是熟手,所以發展也頗為迅速。

    在軍隊建設上,曹廣弼開始著手按照漢部軍隊的建制來重新整頓軍隊。忠武軍雖然剛剛受過不輕的傷,但其訓練隊伍還基本完整,上黨臨時政府在來歸的流寇、義軍以及流民中間選擇適合的兵源,將軍隊擴充為兩萬五千人,這支軍隊剛剛成立的第二天就收到金兵來犯的消息,曹廣弼打听到來犯的不是宗翰的主力,而是一群主要由燕人、契丹組成的雜牌軍隊,人數又只有兩萬人不到,由降將董才率領,便決定御敵于境外,與王彥各領一萬人出擊,大敗金兵于武鄉附近。這一仗為忠武軍打出了名氣,更打出了士氣。

    在這個中央政府陷入空白的時刻,兩河上下不知有多少支像忠武軍這樣的抗金軍旅,但它們中卻沒有一支擁有像忠武軍這樣完整的軍政系統和這樣明確的思想路線,更沒有忠武軍這樣擁有強大的後勤支持,所以從一開始忠武軍便從各個抗金勢力中脫穎而出,為天下所矚目。

    宗澤聞曹廣弼得勝派人來賀,又約他領兵南下會師,收復汴梁。宗澤的使者才到上黨,便傳張邦昌已奉已廢元佑皇後垂簾听政,康王趙構又命各路軍馬不得擅入京師,所以會師之事只好作罷。同日,北邊戰報傳來︰駐守太原的金軍大將銀術可又引步騎萬人南下,曹廣弼大驚,趕緊領兵北上與銀術可周旋。

    這時金軍在太原有銀術可,在河中有完顏希尹,東邊的磁州、相州都有金軍兵馬,真定更是東路軍南下的大本營,宗弼的游騎又竄行于河北平原肆無忌憚,這些人個個都是不好惹的宿將,手底下的兵馬也十分雄強。曹廣弼所部雖然有兩三萬人,但其中能和金兵主力隊伍硬撼的也不過四五千人,而這四五千人也還不能和遼口漢部的精銳部隊相比擬,之前阻截宗翰、宗望,靠的是出奇制勝。這時面對面打攻防戰,曹廣手下兩萬人對上銀術可的一萬步騎也打得十分辛苦,最終還多虧了王彥熟悉地形,依托上黨四周險要的地勢才勉強抵擋得住。

    虞琪在上黨連發檄文向四方求援,但太行山兩側義軍雖然不少但大多數是烏合之眾,無力來援,隆德府東南雖然也有些大宋的守軍,但都沒有出境作戰的膽魄和實力,所以忠武軍在上黨扎下根後雖然比之前在太行山游蕩情況有所改善,但依然面臨著三面受敵的嚴峻形勢。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6:28
兩河遺民 第二二三章 義軍西渡(上)
    汴梁在病急亂投醫之時,曾下過一道未經深思熟慮的詔令給王師中,許他便宜行事,代樞密與漢部商議援軍將領事宜。由于當時情況混亂,出城的使者在半路為兵亂所阻,迂回繞道,直到一六七八年閏十一月底才到達登州。

    王師中拿到詔令後請示楊應麒,楊應麒得到這個消息時,汴梁陷落的噩耗也跟著傳來了。

    這時候虞琪雖然回去,但宋廷又陸續派了好些文武官吏前來,而胡寅也還沒有回去。這些滯留在津門的大宋臣子听說汴梁陷落、宋帝投降無不放聲大哭。胡寅帶頭給楊應麒上書,請他念宋漢同文同種之誼出兵相救。

    楊應麒接到奏表後便召集還留在津門的宋臣,未等胡寅等人開口便宣布漢部願意出兵。胡寅等大喜,楊應麒又道︰“只是出兵的方式,仍需遵循之前的約定,漢部出兵不出將,也不打漢部旗號。將來成功驅逐胡虜以後,這支軍隊仍歸漢部,如何?”

    自古借兵,最怕的就是前門拒狼後門引虎,又怕友軍來援之後不听指揮,這時漢部肯將軍隊交由大宋將領指揮,胡寅等如何不喜,說道︰“漢部盛情,七將軍美意,焉敢不從!”

    楊應麒又道︰“但這支軍隊雖由宋將統領,但旗號也不能完全歸入宋廷的軍事樞密,我直說吧,我是怕這支兵馬被你們一借不還!”

    胡寅道︰“我大宋乃信義之邦,不至如此。不過七將軍有此顧慮也是應該。卻不知七將軍打算如何處理?”

    楊應麒道︰“我的意思是︰這支軍隊便以義軍之名出戰,各位以為如何?”

    宋臣听了都稱善,胡寅暗忖,也覺得應該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便也附議。

    楊應麒道︰“但現在汴梁已經陷落,這軍隊開赴宋廷以後,補給該如何解決?又該听誰的節制?卻是讓我不知所從了。”

    胡寅道︰“汴梁雖陷,尚有兵馬大元帥在。這支軍隊入境以後,自然要听兵馬大元帥康王的節制。至于補給……料來康王所在的州縣必有屯糧。”

    “那好。事情就這麼定吧。”楊應麒道︰“漢部乃是小邦,兵馬不多,援宋兵馬,只能籌出三、五萬人,先期部隊一萬人已經畢集,就等出發了。其它人馬,以後會陸續開到。”

    胡寅心中大喜,他素聞漢部兵馬精強,不下女真精兵,來津門後打听北國情況,知道當初守遼口時漢部在城內的正規軍隊亦不過一二萬人,如今肯借出五萬大軍,那是大過所望了,因此連連稱謝。又問將領人選。

    楊應麒道︰“這將領的人選,你們大宋朝廷已許了王師中與我面議。現在還未完全議妥,但事態緊急,我們不能空等下去了。我打算讓王師中暫領這一支義軍的統帥,先由王師中大人推薦的劉將軍領先鋒兵馬萬人開赴中原與兵馬大元帥會師,後續部隊等康王布置妥當、誓師北進後便陸續進兵,各位以為如何?”

    這時宋廷滯留在津門的使節團體里面,也就劉最有領兵資格,所以此議一出,眾人都覺可行。

    楊應麒道︰“大軍集結,三日後便可出發。不過……”

    胡寅等怕有變卦,趕緊問還有何事。

    楊應麒道︰“我們漢部給大宋出人出錢出力,大宋怎麼的也得給我們一些回報吧?”

    胡寅等心頭一凜,都忖道︰“果然來了!”漢部願意借兵背後肯定有條件,這事他們早想到了。胡寅道︰“七將軍需要大宋為漢部做些什麼麼?胡寅等雖無權答應,但亦可代為傳達。”

    楊應麒笑道︰“這件事情不用請示,你們自己也答應得!再說如今汴梁已經陷落,你們向誰請示去?”接著便說出他的要求來︰“這次我們漢部為了援助大宋,不知抽出了多少官員來應付這件事情,所以我們現在的官員有些不夠用了。因此我想向大宋借諸位一借,請你們幫我們漢部處理一些我們忙不過來的政務。”

    胡寅等最怕的就是漢部要求割地,誰知道竟然是這樣一個要求,一時都感愕然。

    楊應麒問︰“怎麼?有難處麼?”

    胡寅道︰“不知七將軍要我們干什麼?我們對漢部的政務並不熟悉,恐怕會壞了漢部的大事。”

    楊應麒道︰“我想辛苦一下諸位,深入到漢部各個地區巡查探訪。這事只要秉持公心便可。再說,只要地方走得多了,漢部的政務慢慢的就會熟悉起來的。”

    胡寅和幾個同僚商議了一會,覺得這也是了解漢部的好機會,勝過枯守津門無所事事,便都答應了。

    大宋使臣走了以後,陳正匯問楊應麒道︰“我們漢部的人手缺麼?”

    “不缺。”楊應麒笑道︰“我只是要他們四處走走,不要悶在津門整天來找我們的麻煩。”

    陳正匯輕笑道︰“恐怕不止吧,我看七將軍是認為這些人都是人才,因此就像當初對我一樣‘不懷好意’!”

    楊應麒笑道︰“你怎麼說都好!”

    陳正匯又問︰“可我們有五萬兵馬援助大宋麼?”

    楊應麒道︰“這五萬兵馬並不是像遼口那樣的精銳。我是打算在滄州、登州就地募兵,略加訓練後就交給劉弄去。咱們給他兵馬錢糧,至于仗打成什麼樣子,咱們就在一邊看著吧。”

    陳正匯又道︰“可第一期先鋒兵馬,咱們也只準備了六千人啊,哪里有一萬?”楊應麒準備給劉帶領的六千兵馬,就是上次演習時劉率領的塘沽新兵。這事楊應麒已和劉打過招呼,劉自然欣然應諾。

    楊應麒听陳正匯問起,笑道︰“如今大宋流入滄州、登州的流民甚多,我已派人到這兩個地方各招募了兩千壯丁,分別由登州、塘沽的守軍加以訓練,如今已有一個多月了,這事你不知道?”

    陳正匯恍然道︰“原來這兩支人馬七將軍是打算這樣用!可是這兩支人馬才訓練了一個多月,未必能上戰場吧。”

    楊應麒道︰“嗯,離上戰場還早,但至少已頗有紀律了,當後勤隊伍、輔助隊伍應該沒問題。我們給錢給糧給人,至于兵員怎麼訓練,怎麼強化,那就要看劉的了。”

    這時門外來報︰“李郁、徐文兩位大人來了。”

    楊應麒便命請進,兩人進來後楊應麒對他們說準備讓徐文去做劉的副將,讓李郁去做參謀,徐文毫不猶豫便領命了,李郁卻微微皺眉。楊應麒問他︰“你回津門後不是總嚷嚷著要去大宋麼?怎麼不樂意了?”

    李郁道︰“我之前要回大宋,是因為說過要和學生共患難。但現在局勢成了這個樣子,我再去有什麼用處?再說我不習軍旅之事,怎麼做得這參謀?”

    楊應麒道︰“派你去不是因為你懂軍事,而是因為你懂政治。”

    李郁一凜,問道︰“懂政治?”

    楊應麒道︰“這次你們兩個去,在軍隊怎麼打仗這件事情上要竭盡所能幫助劉,不要給他拖後退。但是在軍隊的歸屬上卻要小心,要盡量和大宋的主力保持距離,不要讓這支兵馬給大宋吃了!我們只是幫大宋打仗,可不是給大宋輸血!”

    李郁沉吟道︰“這只軍隊,是听調不听宣,對吧?”

    楊應麒大喜道︰“不錯不錯!你這麼快就道得出這五個字來,就說明我選你是選對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6:29
兩河遺民 第二二三章 義軍西渡(下)
    對于出兵大宋之事,漢部並沒有大張旗鼓,相反,一切都只是偷偷地來。津門、塘沽的兵馬都是悄悄地、分批運往登州,劉從津門出發時也是孤身上路。

    完顏虎和楊應麒都來相送,這是一次並未公開的送行,場面並不隆重,只有完顏虎、楊應麒及其隨行數人而已,卻令劉倍感溫馨。完顏虎因為在曹、劉聯姻一事上有過反復,自覺有些對不住劉,出于內疚,在婚事談定以後對劉又好了幾分。劉是心胸坦蕩之人,對已經過去了的事也就不放在心上。這時他滿心想的就是怎麼去支援汴梁!

    他十二月初在清陽港上岸,七日後各路兵馬集結完畢,在板橋寨附近休整訓練、傳達作戰思想,這支軍隊的主力人馬六千人在演習時就在劉的指揮下打過一場勝“仗”,所以劉指揮得動。

    一切準備妥當以後,劉便引兵西進,這時已是十二月中旬。不但汴梁已破,趙桓連降表也遞上了。已經投降的宋廷在金人的逼迫下分遣使臣往河北河東招諭兩河守臣,說朝廷已割兩河,讓他們放棄守城、投降金人。

    劉聞訊憂憤不已,這時趙構尚在大名府,手下有兵馬數萬,便引兵來會。

    趙構听說劉領了漢部援軍前來,一開始十分歡喜,下命犒軍,又接見劉,好生慰問。劉便勸趙構趕緊入京勤王,此刻宗澤還在趙構身邊,聞言也勸趙構進兵。

    趙構心中實不想往汴梁去,所以見劉一來就勸自己入京勤王便有三分不喜了。恰好這時趙桓使者持蠟丸詔書至,內中雲︰“金人登城不下,方議和好,可屯兵近甸毋動。”

    趙構得了趙桓這封臘書心頭大喜,這分明是糊涂兄長幫自己送不用進京犯險的借口啊!偏偏那邊宗澤、劉都不識好歹,竟然懷疑這使者和蠟丸書信的真假來,認為是金人的詭計。

    宗澤道︰“金人狡譎,如此作派分明是想延緩勤王之師罷了。君父之望入援,何啻饑渴!元帥宜急引軍直趨汴梁,以解京城之圍!”

    劉也道︰“不錯!金軍兩路兵馬雖盛,但我軍亦已有六、七萬人。且四方守臣聞元帥兵馬入汴,定然雲集而來。金人縱然已經攻陷汴梁,也勢必無功而返!”

    汪伯彥等卻堅持認為京師四壁既已失陷,如果此刻貿然進兵,不但會陷康王于危地,而且可能會促使金人對二聖(趙佶、趙桓)不利。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還是有趙構暗中支持的汪伯彥等人佔了上風。宗澤堅持要入京勤王,他是副元帥,又是首先擁護趙構的大功臣,趙構不好太拂他的臉面,便給他三千人,命他為前鋒先行。

    劉也請從宗澤赴京,他這麼一說將領中的強硬派也紛紛請行,趙構心想若讓這些人都去了汴梁,自己在大名府又變成孤家寡人了!因此堅決不準,只命諸將屯扎在大名府周圍各州縣,以待有變。

    這時又有人向汪伯彥進讒,說劉不但曾受了漢部的爵位,而且還成了漢部虎公主的干弟弟,所以漢部才放心地把兵馬交給他。汪伯彥大驚,趕緊來向趙構打小報告,趙構听完後覺得也像,從此不再信任劉,但此刻又還不敢太過得罪漢部,只是命他屯扎臨淄,就食于青州,算是將他擱置了起來。

    劉在連續幾次請戰不成之後反被汪伯彥彈劾他越職,無奈之下只好領兵向東,以義軍首領的身份在臨淄附近駐扎了下來。青州位于渤海之濱,濟水、淄水都是從這里入海,位置較為偏僻,劉駐扎在這里無論做什麼都影響不了整個中原的戰局。但楊應麒听說劉到了臨淄卻派人送糧送馬送兵器,又給他增新兵五千人。劉得了這批錢糧兵馬後就在淄水沿岸訓練起來,一邊練兵,一邊期盼趙構早日進兵,但盼來盼去總是空,甚至私下忖道︰“人家漢部出錢出人出力,大將軍遭軟禁也冒險派兵援救。咱們自己的人倒好,天天想著自保,連父兄君上都不顧了!”

    這時趙構手下兵馬漸多,錢糧開始不敷使用,還好有王師中、李應古一南一北各送了糧草一萬擔來,大大舒緩了趙構的軍需危機,尤其王師中更是識趣,不但送來了軍糧,還送來了兩車綢緞、器皿、琉璃、香料等奢侈品來。

    趙構大悅,他生長于帝王之家,離開京城後各地接待的官員雖也盡量獻上美衣美食,但河北大部分地區經濟並不十分發達,而這時又在戰亂當中,所以獻上來的東西與汴梁士人家中的日用相比也頗為不如,和帝王之家更是沒得比!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地方上的精米華服落在趙構眼里也如同糟糠舊衣,所以這時王師中偷偷獻上這批好東西來趙構如何不喜?當下大大表彰了二人,這時他還只是兵馬大元帥,還沒權力直接升兩人的官,但自然有他的侍從太監藍等人和王師中、李應古派來人接洽,暗示康王將來必有以報。

    汴梁的形勢一日比一日糟糕,趙構的地位卻一日比一日穩固。他先在大名府,隨後又轉到東平,不久又轉移到濟州。趙構到達濟州之時已有兵馬近十萬人︰其中濟州凡九千五百人,由楊惟忠統領,是趙構的親衛;開德府兵馬一萬九千人、濮州七千人,以及衛南、韋城等據點駐軍,由副元帥宗澤統領;興仁府一萬九千人、廣濟軍八千人、單州六千人、柏林鎮三千人等,由節制兵馬黃潛善統領;青州漢部援軍一萬人,由劉統領;此外有孔彥威、常謹、丁順等來歸義軍一萬五千人等等。除了這些直接听趙構調動的兵馬以外,還有河北趙野、河南範訥、河東曹廣弼、陳留趙子崧、登州王師中、滄州李應古等人,乃至于兩河自發抗金的義軍,均遙奉趙構的大元帥令,環繞汴梁洛陽,布列中原河北,只等趙構出兵的號令。

    但趙構的主力不進,其它軍隊便都不敢入京勤王,或者如範訥之流遲疑不知進退,或者如曹廣弼之輩孤軍奮戰。直到宗望、宗翰掠大宋二帝北遷,宗澤孤軍不敢輕進,曹廣弼阻截僅得金銀,趙構卻反而將車駕越移越向東南,終于來到了大宋的南京應天府,也就是後世的商丘附近。

    對于趙構的龜縮,陳正匯和楊應麒各有各的看法,陳正匯認為趙構這等行為十分可憎,簡直是置父兄性命于不顧。楊應麒卻認為他的這種考慮有理智的成分在里面︰“他現在沖到汴梁去,救出父兄的機會未必很大,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的機會卻不小。”

    陳正匯睨了一眼他的上司說︰“七將軍,要是大將軍與宋帝易地而處,您與康王易地而處,你也會像他這樣麼?”

    “不會的。”楊應麒道︰“我和大哥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等尷尬境地的。所以你說的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陳正匯道︰“未必吧,現在大將軍也在金人手中,景況可未必比宋帝好!”

    楊應麒心頭一震,嘆道︰“你說得對,我方才的說法是太看不起別人了。要真是和他們易地而處,也許我也不能做得更好。”

    陳正匯也知道剛才那句話觸到了楊應麒的痛處,不敢再糾纏下去,轉換了話題,說道︰“以現在的形勢看,七將軍你認為宗翰宗望接下來會怎麼做?”

    楊應麒道︰“這還用說,定然是要將趙氏連根拔起。”

    陳正匯道︰“他們要將趙氏連根拔起,那我們就要盡量保住趙氏,以號召天下抵抗金兵。”

    “不錯!”楊應麒道︰“如果宋廷二帝逃不出來,那麼趙構承繼大統的機會就很大,那時候……”

    陳正匯道︰“那時候如何?”

    “繼續扶植他。”楊應麒道︰“如果有必要的話,還要出兵保護他!只要趙氏一脈尚存,中原未定,宗翰宗望便不能無後顧之憂,便不敢過分逼迫大哥!”

    陳正匯道︰“可萬一趙構真能中興大宋……”

    “這還用說!”楊應麒道︰“如果大宋中興之勢太旺,那我們就要反過來想辦法抑制它。”

    陳正匯道︰“可我們要正式向中原拓展,始終顧忌著大將軍,這樣拖下去,始終不是辦法!”

    “是啊。”楊應麒道︰“大哥的事情真不能再拖了,越拖我們恐怕越不利。”

    就在這時,中原方面傳來消息︰大宋兵馬大元帥康王在南京應天府即皇帝位,改元建炎。

    楊應麒聞訊笑道︰“他的動作倒也不慢。”便以完顏虎之名遣使往賀,算是承認了這個政權。

    是年為華元一六七八年,金天會五年,存在了一年多的靖康年號自此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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