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關閉
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38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7
第二三九章王者歸故園(上)

    雖然楊應麒已經下了讓遼口軍戒備的命令,但這道命令只局限于軍方,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所受影響不大,遼口的城門依然大開,商旅往來不絕,儼如平時。

    北國的冬天很冷,但臨近海邊的遼口雖沒有津門那樣明顯的海洋氣候,卻也比內陸的會寧好多了。華元一六八零年,正月初二,一群從臨潢府方向走來的“商人”運了一批商貨來到遼口城外。為首一人將右手藏在袍子底下,臉上傷疤縱橫卻更顯英氣逼人。這個年輕人,自然就是蕭鐵奴手下的愛將種去病!這一路為了避人耳目,折彥沖一反常態沒有騎馬,而是和韓一起呆在車里,甚至種去病也常常入車避人。

    “大將軍,遼口到了!”說這句話時種去病內心忍不住激動起來!他知道折彥沖一入遼口,整個北國馬上會爆發一場地震!

    但折彥沖在車內卻仍然很能沉得住氣,他沒有下車,反而讓種去病把這支偽裝的小商隊停在城外一個偏僻的角落,然後才派人去尋李實在。半個時辰後,這個已成為遼口最重要的參謀之一的漢子匆匆領了十幾個親兵騎馬趕了出來,來到馬車旁邊,顫聲道︰“大……大將軍?”

    折彥沖听到李實在的聲音,這才掀開車門,微笑道︰“是我。”

    “大將軍!”李實在哽咽地叫了一聲,和他帶來的人一起跪倒在車前,嗚咽道︰“大將軍……您……您終于回來了!”

    “起來起來!”折彥沖道︰“你也是漢部知名的將領了,怎麼還這般模樣。”

    李實在忙道︰“是。”站了起來。

    折彥沖示意種去病韓等人且先走開,單獨和李實在說了好一會話,這才從車內走出來,騎上高頭大馬,左邊跟著韓,右邊跟著種去病,李實在以十八正規騎兵在前開路,從遼口正北門進城!

    這時正是中午,天氣雖冷,路上行人仍然不少。折彥沖這一行又是何等的引人矚目!離開城門還有一段路程就不斷吸引路人的眼光。臨近城門時,城門官听說有可疑人馬接近趕緊跑出來看,在城樓上往下一望,這個見過折彥沖的小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大將軍!他居然看見了大將軍!

    “難道我在做夢麼?”城門官想著,卻張大了嘴巴出不來聲,他旁邊一個小兵也曾遠遠望見過折彥沖,這時沒什麼自信地說︰“大人,帶頭那個人,長得好像大將軍啊!”

    那城門官看了看他,再看看為折彥沖開路的是李實在,忽然哇地一聲大叫起來道︰“什麼好像!大將軍!是大將軍!真是大將軍!大將軍回來了!”

    這句話一叫出來,城樓上便沸騰了起來!守城衛兵聞訊無不探頭尋找,其中有不少見過折彥沖的人都紛紛驚呼起來︰“大將軍!真是大將軍回來了!”

    這種驚喜與狂熱先是在士兵中爆發,跟著便是路人,消息就像風一般迅速吹遍整個遼口城!沒多久全城就都沸騰起來!

    “大將軍回來了!”

    “大將軍回來了!”

    “大將軍回來了!”

    這天的遼口城,沒有其它言語也不需要其它言語,因為除了這句話之外再沒有其它的言語能充分表達遼口軍民的狂熱!

    折彥沖挽轡控馬,走得很慢很隨意,得到消息從四面八方跑來的軍民越來越多,沒多久就把大路兩旁都塞滿了!到後來若不是李實在在前面開道,這一行人根本就沒法前進了!折彥沖在馬上向四方民眾舉手示意,他的臉似乎略顯瘦削了些,但在萬千軍民的擁護中仍然顯得那麼威武!

    折彥沖歸來的消息不但造成遼口民間萬人空巷,就是軍中將領、地方守臣收到消息後也趕緊前來參見。折彥沖從遼口北城門入,一路穿過整個遼口城,到達最南邊的港口,碼頭上的工人,商船上的商人,水寨中的水師聞訊都涌了出來!折彥沖登上港口一座高台時,底下已經黑壓壓的全是人!他揮了揮手,讓狂熱的人群靜下來,這才道︰“父老們,兄弟們,將士們,我折彥沖回來了!”

    安靜中的人群忽然爆發出連海浪也被蓋住巨大歡呼聲!折彥沖微笑著沒有繼續說話,實際上他現在就算說話也沒人听得見!

    過了好久好久,這歡呼才沉歇下來,折彥沖再次揮手讓人群靜下來,說道︰“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大家一定受了很多苦,也為我忍受了很多的委屈。可從今天開始,我們不用再委屈下去了!請你們代我向你們的親人,向你們的朋友,向所有你們認識的人轉告!從今天開始,我們將比以前站得更直!”

    人群再次爆發雷一般的歡呼,許多老部民已是淚水縱橫,一些年輕人更是狂躁得接近暴亂!

    折彥沖揮手命遼口守臣近前,吩咐道︰“我要先回津門,遼口政務一切照常,你們要安撫百姓,不要讓他們鬧出亂子。將來的事,等我和七將軍商量過後自然有新命令傳下來。”

    眾文官均稱是,折彥沖又道︰“今晚在遼口官衙前的廣場派酒派肉,供部民們狂歡。這筆錢我回頭給你們補上。”

    這時剛好在遼口的趙履民站在旁邊,聞言道︰“大將軍,這是大家一起高興的事,錢自有我們來張羅,您不用費心!”

    折彥沖微微一笑,轉向眾將官道︰“我要調一千騎兵作為護衛,李實在隨行便可。其他人固守遼口,仍按照樞密指令行事!”

    眾將齊聲領命,或者侍立周圍,或者分別辦事去了。

    水師將領請折彥沖坐船南下將大將軍送回津門,這可是極為榮耀的事情!折彥沖听了微微一笑道︰“這次我要從陸路南下,將來我去塘沽時再坐你們的船去!”

    水師將領大喜,齊聲應是。

    這些事宜安排妥當,李實在早調來了一千精騎,折彥沖上了馬,在民眾的歡呼中轉而向東,一路朝上十二村而來。

    “大將軍回來了!”

    這個消息傳得比鴿書還快!折彥沖到達上十二村時,諸軍將領早已收到消息,在軍營門口列隊出迎!

    折彥沖在上十二村留了一日,見過阿魯蠻後又縱馬南下,他每到達一個地方都會把那個地方的狂熱完全點燃!當他走到永寧河畔時,整個遼東半島都已經像烈火一樣熊熊燃燒起來!之前因為山東戰局而導致的不滿、失望、憤懣等負面情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未來的無限憧憬!

    “大將軍回來了!”軍方的保守派松了一口氣,而強硬派則把之前對楊應麒的一肚子不滿都變成隨時準備廝殺的無限動力!

    “大將軍回來了!”商人們重新敲起了算盤,知道生意門路從今天開始要準備轉方向了,也許明天或者後天,整個東北甚至整個中原的商道就會變得和東海一樣暢通無阻了!

    “大將軍回來了!”文人們從武人的野心和商人的欲望中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沖擊力!因為大宋不斷潰敗而產生的憂愁國恨迅速轉變成飲馬會寧的漢調唐歌!

    “天威卷地過遼河,萬里胡人盡漢歌”

    仗還沒有打響,但令親者快、仇者懼的戰歌已經唱了起來!

    這是一個尚武的時代,這是一個英雄的歸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7
第二三九章王者歸故園(下)

    對于折彥沖有可能會在近期回到漢部,楊應麒早有心理準備,所以山東、滄州、塘沽的密子都已經全天候行動,以備隨時接應到折彥沖。但楊應麒卻沒有料到,折彥沖竟然會從北邊下來!

    “大將軍回來了?”楊樸先是驚喜,然後又變成驚疑︰“可怎麼會從北邊來?”

    楊應麒心念一轉,卻已料到了其中的關竅,笑道︰“就因為別人沒想到,所以大哥這一路才能走得這樣平安、這樣秘密啊!哈哈,哈哈,哈哈!”說著說著,楊應麒忽然狂笑起來,笑得難以掩抑,笑得有些不像楊應麒!他實在壓抑得太久了從阿骨打南下到現在他就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

    楊樸看到他這個樣子卻有些害怕,問道︰“七將軍,你怎麼了?”

    “怎麼了?我在笑啊!”楊應麒哈哈大笑中道︰“我爽得很,所以忍不住要大笑!樸之啊樸之,你不覺得爽麼?以後我們要干什麼就干什麼,想怎麼干就怎麼干!哈哈,哈哈,樸之啊,你就等著看我怎麼兵不血刃地把吳乞買和宗翰他們玩死吧!哈哈!”他大笑了許久,這才停下來,傳下三道命令。

    第一道︰將折彥沖已經平安返回漢部的消息通告會寧、塘沽、登州、上黨、江南、日本、流求等地。

    第二道︰準備召開元部民會議,具體日期等折彥沖回津門後確定。

    第三道︰歐陽適和金國所進行的談判即時中止,若已作承諾也即時作廢!

    下了這三道命令以後,楊應麒便攜了虎符,帶領文武官員前往大將軍府來見完顏虎。完顏虎也不管這麼多人在場,看見楊應麒便跑過來抓住他肩頭叫道︰“他……他回來了?”聲音激動得發顫,眼楮竟也紅了!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大哥已經進入上十二村,想必不日便會回到津門。”

    完顏虎一听忽然放聲大哭,群臣也都含淚跪下稱賀,楊應麒也跪了下來,奉上存放虎符的匣子道︰“大嫂。”

    完顏虎抹了眼淚,將虎符收好,對楊應麒道︰“我等不得了,我要北上去見他。”

    楊應麒道︰“我這便去安排。”

    不久完顏虎便帶領一個聲勢浩大的隊伍北上迎接折彥沖,夫妻兩人相會于路邊,執手無語許久,完顏虎忽然哭道︰“我在津門愁得頭發也白了,你怎麼看起來比離開之前還年輕些!”

    折彥沖沒想到久別重逢後妻子竟是這樣一句開場白,展顏笑道︰“我一直跟你說︰我的事情你少操心,誰讓你不听我話的?”

    完顏虎罵道︰“不操心,不操心!我怎麼能不操心!攤上你這樣一個丈夫,我……我非短十年命不可!”

    折彥沖微微一笑道︰“不會的,只要有我在一日,閻王也不敢踫你!”

    夫妻二人極盡悲歡,旁邊的臣工也幫著流淚。好容易收拾了情緒,折彥沖才與妻子並騎入城,左右是折允文和林輿兩個小孩,文官武將都跟在後面。路上折彥沖和妻子、子佷都只談家事,半點不及軍政之務。到得津門北城門,卻是長子折允武帶著張玄素等一幫老臣前來迎接。折彥沖進城後先去參見大唐括氏,然後才到大將軍府與楊開遠、楊應麒相見。

    兄弟三人在大將軍府後花園的大樹下見面,左右再無第四個人,折彥沖微笑著想默默楊應麒的額頭,伸出手去發現他和自己差不多高,便轉為拍拍他的肩頭道︰“這段日子來受苦了。”

    楊應麒看著折彥沖,忽然抓緊他的手道︰“大哥,我這不是受苦,是受罪!”

    折彥沖道︰“放心吧,過了這一關,天下就再沒什麼能阻擋我們的了!”又轉向楊開遠道︰“幸虧有你!”

    楊開遠也微笑以報︰“也幸虧大哥你及時回來,再拖下去,我和應麒怕就撐不住了!”

    折彥沖問道︰“現在局勢如何?”他脫困以後的這段時間來已經打听了他被軟禁後的諸般大事,這時問的已不是具體的事情,而是對整個局勢的把握,這一點卻是連韓這樣的人也沒法跟折彥沖說的。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萬事具備,就等大哥回來而已!”

    楊開遠見楊應麒說的自信滿滿,微微一笑,說道︰“應麒別說的太過。我們還是有許多困難的。外事不論,且說內部的事情。自大哥離開之後,漢部其實已經憂患重重。”

    楊應麒卻淡淡道︰“所有的弊病,根源都在于大哥落在金人手里我們才進退兩難。現在大哥既然回來,那便什麼事情都好辦!”

    楊開遠沉吟半晌,說道︰“漢部的一些病癥大哥回來後自然會痊愈,但還有一些事情一時間卻還未必能夠解決,其中最麻煩的就是二哥,他被困于太原,現在可不知道怎麼樣了。此外,老四在塘沽劃地為王的勢態也越來越明顯,所以我們要想對付金人,得先把內部的事情處理好再說。”

    折彥沖微笑道︰“老四麼?回頭我便召他來津門見面。”頓了頓,問楊應麒道︰“听說老四最近多了個幫手,叫做陳顯。”

    “不錯。”楊應麒道︰“那也是個極有能耐的人。”

    折彥沖道︰“既然你也這麼說,那多半便是很不錯的人了。好,讓他也和老四一起來津門見我。”

    楊開遠道︰“他們都來津門,那塘沽怎麼辦?”

    折彥沖道︰“老四渡海來津門的同時,你就揚帆去塘沽。對付宗輔、撻懶的事情,你來接手。”

    楊開遠驚道︰“這樣……不大好吧。”

    折彥沖笑道︰“放心,我會給老四另外派任務的。我的話,他不敢不听的。”又對楊應麒道︰“塘沽這個地方,放在老四手中起不了最大的作用。你可曾打算過把我們漢部的大本營移過去?”

    楊應麒道︰“之前我們處于劣勢、守勢之時,中樞是輕易移動不得的,因為那會被人以為我們要棄遼南,人心會浮動。但現在我們處于攻勢,移向塘沽反而會振作士氣,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們的志向!”

    折彥沖道︰“既然如此,那這件事情你就著手辦吧。”

    楊應麒道︰“四哥在塘沽經營已久,若沒他幫忙事情只怕會舉步維艱。不如以四哥為正官,我加派人手幫他完成。”

    折彥沖搖頭道︰“這件事不能交給他做,他不適合。我們在塘沽要出動的是堂堂正正之師,不需要那些在台面下鬼鬼祟祟的招數了。我打算派他去對付趙構,那才是他的長處。”

    楊應麒道︰“要是這樣的話,那我至少得有陳顯的支持。不過我未必能折服他。”

    折彥沖頷首道︰“陳顯那邊,我來幫你想辦法。總之你想怎麼做就放開手去干!無論內事還是外務,你解決不了的問題就交給我來處理!”

    楊應麒大悅,楊開遠又道︰“那二哥那邊……”

    折彥沖道︰“你到塘沽後,就給宗翰、宗輔寫信,讓他們停手。中原打得太久了,百姓飽受荼毒的時間也太長了,我希望大家能停一停,讓百姓休養生息些時候。中原百姓受了這麼多的苦頭,我們也是有責任的,現在如果力所能及的話,就要盡量結束戰亂!”

    楊開遠皺眉道︰“他們……恐怕不會那麼听話。”

    折彥沖聞言哈哈大笑道︰“他們不听話?如果他們不肯停戰,那你就代我問他們︰還要會寧不要!”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8
中原攻略 第二四零章 一檄天下安(上)
    漢部的態度變了,變得激揚,變得豪邁,變得咄咄逼人!之前的一些隱藏著的勢力,通通都浮出了水面!太行兩側,黃河上下,無論是學生、士人,還是兵將、商家,人人都把大將軍掛在嘴上!這種突然的變化甚至讓早有心理準備的人也感到吃驚!而身處淮子口的趙橘兒、胡安國等人的感受尤深!

    “公主,外面已經沒人再擔心金軍會打到淮子口了!”翠兒從集市上回來後道︰“大家都在說,我們什麼時候收復兩河,什麼時候規復燕雲,什麼時候打到會寧!”

    胡安國也從兒子那里听到漢部已經在向登州方向增兵,王師中甚至赤裸裸地上表津門,要求山東易幟,正式並入漢部!

    “唉——”這個碩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胡寅道︰“漢部開國氣象已成,擋不住了,擋不住了。”

    胡寅問︰“父親的意思為何?”

    胡安國道︰“且再看看漢部首腦接下來的動作,是智是愚。”

    漢部的主力軍隊仍然沒有動作,但作為附屬軍力的趙立、劉\0\0卻已在行動!宗輔為了防範漢部從塘沽方面進攻,兵力不得不大面積地調回燕京,所以趙立得以進逼到大名府,而劉\0\0則渡過濟水,收復了濱州、棣州、德州,濱、棣、德三州北部都與滄州接壤,所以劉\0\0的兵力一到這里,馬上請得漢部中樞的許\可征調滄州的民兵團練指揮權。這樣一來不但趙、劉兵力大增,而且漢部在山東、河北的實際控制領土也完全聯成了一片!

    楊應麒擲下政令,將位于大河南北兩岸的塘沽與塘南正式合並為一座新城。又簽發了樞密令,將塘南以外的滄州連同濱州、棣州、德州劃為河北路戰區,由劉\0\0總領兵權。漢部的樞密令傳到以後,劉\0\0猶豫了一會,終于默然領命。

    就在這時,楊應麒以折彥沖名義傳發的“停戰檄文”也到達了。這道檄文要求金軍、宋軍、義軍以及各種地方勢力全面停戰,讓百姓休養生息。漢部動用了強大的政府力量和民間力量,將檄文傳到了河南、河北、山東、河東、燕雲、陝西的每一個縣。這道檄文在冠冕堂皇的用詞背後充斥著赤裸裸的威脅,這個威脅可以用折彥沖讓楊開遠代為傳達的那句話來體現︰你們還要會寧不要!

    這當然不是一句純粹口頭的威脅,實際上幾乎所有人都相信折彥沖真的敢這麼干!有能力這麼干!

    在中原戰場上,金軍現在唯一佔據優勢的就只有太原!可是兩河的民氣在這道檄文的促發下已經形成燎原之勢!不但太原城內士氣高昂,而且太原周遭的情形也產生了連鎖變化!太原府西邊的石州首先叛金易幟,跟著是太原東邊平定軍的一支渤海軍叛變入太原受曹廣弼節制,同時太原東北的代州更有一支契丹兵偷襲雁門關呼應漢部,在一片紛紛擾擾中,太原西南的汾州更有三十二家大戶聯手捐出糧草萬擔輸往太原。忽然之間,曹廣弼所在的太原不再是孤城,因為他在周圍隨時可以得到補給!

    一向凶悍的宗翰在這種形勢下也害怕起來,他在河南、山東已經完全呆不住了,就是河北、河東也沒一處地方能讓他感到安全!所有漢人看起來都不可信,尤其是被金人征集入伍的那十幾萬漢奸部隊!甚至連契丹人、渤海人都變得很不可靠!如果形勢再這麼發展下去,天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宗翰對部隊的信心忽然降到了歷史上的低點,如果有一天那十幾萬漢人部隊忽然全線倒戈,他也不會覺得奇怪!現在他必須趕緊和吳乞買、宗輔達成共識,也唯有三方力量聯合起來才有可能重新壓制折彥沖!

    宗翰如此想,宗輔也如此想。漢部和金軍都不動,那些大大小小的地方勢力和義軍在這種情勢下也都不敢動。于是,兩河、山東、河南和陝西在漢部傳發“停戰檄文”之後不久竟然真的實現了停戰。應該說這次和平這是一種微妙的局勢造成的,但它產生的輿論力量卻遠遠超出楊應麒的預料!

    “金兵也怕漢部的大將軍啊!”

    實際情況未必如此,但文人們容易產生沖動,武將們容易產生豪情,而底層的百姓則容易產生盲目崇拜!不過,如果有一支理性的力量作為主導的話,那上千萬人的盲目樂觀有時候也可以成為有用的力量!因為有些事情,相信的人多了,就會變成現實。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撻懶、宗翰、宗輔這金國三巨頭分別出發前往燕京踫頭。但是他們的這次會面卻並不很被當下的輿論所重視,因為另外一個會議也即將在山東的清陽港召開!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次會議比金國三巨頭的踫面更加重要!這個會議,就是楊應麒移書天下、要求召開的“華夏擴大會議”。

    楊應麒的這封信幾乎是一封公開信,讓整個東方世界都知道了這次會議的形式和內容。

    會議的形式基本是以漢部的元部民代表會議為雛形而略加變化,參加的人則不限于漢部已有的元部民代表,而包括了所有抗金陣營的重要人物和中原地區能夠保持中立的部分士紳,在前線走不開的戰士、將領可以派遣代表參加。

    而比會議形勢更為引人的,是楊應麒所草擬的三項預定議題。哪三項?

    第一,關于在兩河地區、京東西路廢除政和以來宋室政府的苛捐雜稅問題,以及如何恢復這個地區在戰後的民生與經濟問題。

    第二,關于如何讓東北地區、漠南地區和燕雲地區由野蠻之制進于文明之制,以及如何減輕這些地區人民的沉重負擔問題。

    第三,關于大宋律法與漢部律法的調適以及在各個地區的變通、適應問題。

    這三項議題,沒有一句話涉及怎麼分割蛋糕的問題,甚至回避了中原乃是宋室故土的問題,更沒有提到誰來做皇帝的問題,而把問題的核心直接指向為民請命的大道義上。所以胡安國、楊時等人看到這封書信後就完全呆住了,漢部無論是以高官厚祿還是“天下大勢所趨”為引誘都很難讓他們動心,可楊應麒開列出來的這幾條議題不但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而且還讓他們很難拒絕!他們知道這次會議的召開意味著什麼!北宋士大夫孜孜以求的“士大夫與天子共天下”的政治原則,有可能因為這個會議而跨上一個全新的台階。這時身在南方、年邁體衰的楊時最終還是沒有答應出席,但也準備派他的弟子前來旁听;而胡安國則馬上回信表示會按時出席。

    和中原大儒們的反應不同,趙構在江南惱得暗中咒罵,而宗翰、撻懶更是氣得跳腳!楊應麒的這三項議題,不但把中原當作囊中之物,甚至連大金本土也計算在內!“讓東北地區、漠南地區和燕雲地區由野蠻之制進于文明之制”——听文官讀到這句話時宗翰就忍不住拔劍把那文官的手斬了下來!那文官當場痛暈,而周圍的文臣更是嚇得瑟瑟發抖!可是這句話卻討好了漢部境內所有的北國部族,尤其是接下來的那句“如何減輕這些地區人民的沉重負擔”更是讓漢部境外處于被壓迫地位的北國諸族充滿了期待!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8
中原攻略 第二四零章 一檄天下安(下)
    楊應麒列出的三大議題至少在表面上沒有提到蛋糕怎麼分的問題,因為在這種冠冕堂皇的會議上,要討論的本來就是一些比利益分配更為“根本”也更為虛妄的事情,蛋糕怎麼切,其實在會議召開之前就會決定。因此,這次會議的日子被定在華元一六八零年年中,距離書信到達各個被邀請人的手上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所有的勢力剛好利用這段時間來討價還價。

    討價還價的結果如何楊應麒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只要肯來討價還價,那來討價還價的人和他所代表的勢力便會被納入這個游戲規則之內!游戲規則是楊應麒(漢部)制訂的,只要天下英雄進入羊圈,怎麼玩他(漢部)都不會吃虧。

    就親疏而論,當前漢部的勢力可以分為內(漢部原有勢力)、外(中原士紳)兩大板塊,但實際上,這兩大板塊的勢力早已互相滲透,產生了各種各樣的交集,比如中原士紳中的大儒士和漢部境內的名文人便容易走到一起,這可以拿胡安國來做一個例子︰這位老先生之前一直沒怎麼和漢部打過交道,但他一進入山東半島,不數月間不但蓬萊學舍的學子大部分拜倒在他的座下,連管寧學舍的山長也渡海前來問學這是大宋儒者征服漢部學子的現象。反過來,原屬漢部的勢力也不斷向中原滲透,特別是商人、將領歸心者最多,其中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劉的受官和河東大戶的率先投誠!當然,也有屬漢屬宋涇渭分明的勢力,比如阿魯蠻所代表的北族勢力,和中原的保守士紳之間就沒什麼交集。但有了胡安國、曹廣弼、劉等足跨兩大板塊的中間勢力存在,原本不存在交集的勢力也可以借由他們而有了走到一起的條件。

    不過,正如這次華夏擴大會議的議題在冠冕堂皇之下有其虛幻性一樣,所謂漢部原有勢力與中原士紳勢力的蛋糕分割,其實也還算不上最核心的利益分配,這個即將誕生的新政權最核心的利益分配和利益矛盾,最後還是集中在漢部幾位將軍身上!

    折彥沖和二楊之間,早在大將軍府後花園中的那場對話里就已經達成了默契那場對話里三人似乎半點不談各自的權益問題,實際上玄機早在其中。

    曹廣弼老早就派遣石康回漢部幫助楊應麒,那是表示了他對楊應麒的支持,而楊應麒也需要軍方有一個呼應,因此曹二的權益自有楊應麒代勞,兩人的利益既有心捆綁在一起,那只要楊應麒與折彥沖達成共識,曹廣弼方面也就不會再有什麼問題。

    蕭鐵奴方面的情況也有些類似,不過他不是把自己綁在楊應麒身上,而是把自己直接綁在折彥沖身上,可以說蕭鐵奴是最早和折彥沖談妥價錢的人,甚至比在上十二村和折彥沖談妥的阿魯蠻還早,因為那是在蕭鐵奴“出賣”折彥沖之前就發生的事情了。

    幾個仍然掌握實權的兄弟里面,落在最後的反而是歐陽適。

    那時正值初春,大河河面尚有冰層未破,塘沽和塘南尚未合並為一座新城,“停戰檄文”還未傳發,楊開遠也還在來塘沽的船上,歐陽適便和陳顯上船前往津門,漢部三將軍和四將軍的座船,幾乎是在海面上擦肩而過。

    歐陽適進港時,津門因為折彥沖歸來而產生的狂熱已經漸漸平息,市面也已經恢復正常。這是陳顯第一次踏足津門,進入市區後稍微有些失望,對歐陽適道︰“我本以為津門會勝過塘沽甚多,今日看來也差不了多少。”

    歐陽適笑道︰“那當然!塘沽如今已不比津門差了,我敢說再過兩年一定會遠遠勝過津門!”

    還沒到大將軍府,遠遠的楊應麒便來迎接,進了府門,還沒進大廳折彥沖便跑了出來,歐陽適對于這種禮遇頗為滿意,得意洋洋微笑著,叫道︰“大哥。”

    折彥沖笑道︰“四弟,你怎麼才來!”攬了他進大堂。茶點奉上以後,大堂之內除了折、楊、歐陽、陳顯之外沒有第五個人,歐陽適便向折彥沖介紹陳顯。

    陳顯和楊應麒是見過的,所以這次來津門便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折彥沖身上,只見他龍行虎步,雖然久經軟禁,但眼神中沒有半點困頓之態,心中暗暗納罕。折彥沖那邊听歐陽適介紹陳顯,卻倏地站起,對陳顯深深一禮,陳顯大驚,慌忙起身扶住道︰“大將軍,陳顯如何受得起!”

    折彥沖道︰“這一禮是替我四弟行的!我幾個兄弟的長短,沒人比我更加明白!四弟這幾年能周旋于撻懶、宗望、宗輔等人之間不露半點破綻,定是老尚書從中輔助所致!而塘沽能有今日之氣象,其間功勞也有一大半要歸在老尚書身上!”

    這幾句話說得陳顯如沐春風,口中連忙謙遜,歐陽適在旁笑道︰“大哥,陳老的功勞自然是很大的,可你也別把我說得那麼不堪嘛。”

    楊應麒一听微微皺眉,心道︰“四哥的修養還是不到家。這句笑話里面藏有三分較真,說得可恁不對時候!陳顯在我們三個面前畢竟是‘外人’,怎麼跟他搶這口頭功勞!”

    陳顯面子上自然毫無異色,微微一笑道︰“四將軍說的是。”

    歐陽適環顧了一下左右,問道︰“對了大哥,老三呢?怎麼不在?你不會派他去遼口、山東了吧?”

    折彥沖微微一笑道︰“山東之危已解,北面自有五弟應付,我是派他去塘沽了。”

    歐陽適一呆道︰“塘沽?”

    “不錯。”折彥沖道︰“我覺得他是經略燕雲的不二人選。你覺得呢?”

    陳顯聞言也是心頭劇震,他也料到折彥沖回來後漢部內部的權力格局會有所調整,卻料不到折彥沖會這麼快就動手!而且一動手就是讓人連還手機會都沒有的狠辣招數!

    折彥沖被軟禁的這段時間里,蕭、曹二人都在外部,漢部內部就以歐陽適的勢力增長最快。在陳顯的幫助下,歐陽適不但鞏固了他在漢部海軍中的地位,而且還將勢力滲透到漢部內政、外交的諸多方面。楊應麒在折彥沖歸來前期感到越來越控制不住漢部的因素大多與歐陽適有關。

    本來在折彥沖的六個弟弟中,無論曹二、楊三,還是阿魯蠻蕭鐵奴,主要打理的都是軍隊上的事情,較少涉及內政。鄧肅等之于曹廣弼,盧彥倫等之于蕭鐵奴,雖然也是一個較為獨立的文官系統,但這兩個小系統存在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維持曹、蕭的後勤,並未反過來大規模向中樞滲透,發展到與津門中樞分權甚至抗衡的地步。楊開遠也理過極重要的政務,但他向來是做事不要權,事情干完便自解權柄。六個弟弟當中,唯有在軍方影響較弱的楊應麒是名正言順的政務之首,歐陽適這幾年大肆擴張勢力,在表面上是分了楊應麒的權,但其實卻已觸了折彥沖的忌!可以說,歐陽適這樣做是越界了。

    “看來大將軍是要收回四將軍手頭的權力了!”陳顯心道︰“然則大將軍方才對我施的那一禮,怕不是由來無因了!”他看看折彥沖,但見他談笑風生,若無其事;再看看歐陽適,卻見他臉色略見黯淡,眼神又有些許慌亂。這一比較,高下立判,心道︰“四將軍私心終究過重,不及大將軍磊落遠矣。如今漢部正要辦大事!內部權力需要統一!此統一之權不由代表大將軍的七將軍來行使,便是得由四將軍來行使。看當前的形勢,四將軍要掌控中樞畢竟是逆天行事,與其隨逆,不如附順。”一念及此,心意便決。

    那邊歐陽適心里卻好像被刺了一下一般,過了好一會才對折彥沖道︰“現在就經略燕雲?不用那麼快吧?”

    “總得準備準備。”折彥沖道︰“應麒接下來會有個大計劃,三弟是在遼口獨力逼退過宗翰、宗望的人,有他坐鎮塘沽,宗輔便不敢妄動!我料三弟一到,塘沽便再無危險,而宗輔懼怕三弟襲擊燕京,必然會將重兵北調,金軍東路軍往燕京一聚,河北勢必空虛。那時不但劉、趙立他們可以伺機而進,就是廣弼在河東也會好受多了。”

    歐陽適道︰“可是塘沽的兵力,畢竟不能和遼口相比啊。”

    楊應麒笑道︰“四哥你怎麼這麼糊涂!就算塘沽眼前的兵力不足以壓制燕京,我們不會從其它地方調派麼?眼下我們漢部人多財廣,部民又士氣如虹,我已經在部分地區推行新兵制,進行第二輪的大規模擴軍,屆時塘沽將會是最重要的兩大新兵訓練基地之一。如今二哥不在,五哥在北邊又走不開,這麼大規模的新兵訓練,自然得由三哥領餃。”

    歐陽適默然不語,楊應麒又道︰“此外,我想將塘沽和塘南合並為一座地跨大河兩岸的大城市。”回顧陳顯道︰“陳老,你覺得怎麼樣?”

    陳顯心中一寬,便知折彥沖方才如此禮遇,楊應麒此刻如此垂詢,確實是在拉攏自己,當下說道︰“塘沽和塘南雖然分隔大河兩岸,但早成一體,並作一城,甚是深慮。”

    楊應麒大喜道︰“我的想法原本也只是遙策,現在既得陳老首肯,那是肯定沒問題的了。這件大事,卻還得由陳老來主持方才行得!”

    陳顯忙道︰“敢不領命!”

    歐陽適看著陳顯,再看看折、楊,忽然感到一陣心慌,問折彥沖道︰“大哥,如今塘沽文武均有人理了,你卻要叫我干什麼去?”

    他這話一出口,陳顯的眼神便黯淡了兩分,黯淡中帶著些許愧疚。楊應麒偷看折彥沖時,只見他微笑著道︰“自然是有更重要、更難的事情等著你,這件事情除了你,漢部再沒有第二個人做得來。而這件事情若是出了差錯,不但我們對付金人的計劃得全盤泡湯,甚至會讓漢部再次陷入絕境!”

    歐陽適聞言神色略霽,趕緊問道︰“大哥說的,究竟是什麼大事?”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9
第二四一章數語乾坤轉(上)

    折彥沖道︰“眼下我們漢部局勢大好,但這樣一來卻得防範趙構豬油蒙了心,竟與金人南北呼應來夾擊我們!現在我們要全力對付金人,分不出太多的兵力來壓制他,上上之策,莫如伐交。”

    歐陽適沉吟道︰“宋政權在江南的情況我多有知聞,趙構膽子素來小,現在又正應付兵變民亂,未必有膽子和金人勾結!”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折彥沖道︰“總之我們既要造成輿論上的道義高點,又要讓趙構有所顧忌不敢動手,這樣我們在北邊的事情才能順利推行!可是要想辦成這件事情,漢部上下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讓歐陽適去對付趙構,這件事情連歐陽適本人也覺得合適,而且他的本來力量就在東南,直接掌控著漢部三分之一的水師,折彥沖這樣安排實是名正言順,歐陽適連不去的理由都難找!可忽然之間要他退出經營了這麼久的塘沽,歐陽適心中還是大感不甘他知道這一退出,從此便難以和中樞有緣,最多只能成為一方諸侯了。然而他看看折彥沖,看看楊應麒,看看陳顯,再想想其他幾個兄弟多半也不會支持自己,忽然涌起一股無奈之感。

    陳顯心道︰“經過這件事情,四將軍只怕會大受打擊,只是我此刻已無法去安慰他,他多半也不再信任我。只希望他莫要想差了走上邪路才好。”陳顯知道折彥沖在這種情形下仍然安排歐陽適去做這樣的大事,內里定然埋伏有極為厲害的防範,若歐陽適順其旨意那還可以重新得到折彥沖的信任,若歐陽適圖謀不軌,下場只怕便難以預料。雖然陳顯從一開始就沒將歐陽適作為自己的真主,但歐陽適畢竟對他很不錯,雙方賓主一場,他也不希望這位前座主將來竟以悲劇收場。

    這天歐陽適出了大將軍府之後沒有在岸上尋住處,而是直接回到船上落腳自從決意經略塘沽、進入中樞以來,他已經很久沒住在船上了,現在重新以船為家,竟有一種被“打回原形”的感覺!

    “這幾年我這麼忙活,究竟得到了什麼!”歐陽適發起怒來,將船艙砸得一塌糊涂,不久前他還躊躇滿志,覺得無論流求、塘沽、山東、遼口、日本、麻逸還是東北的率賓府全有自己的勢力,仿佛漢部已經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現在折彥沖一句話下來他就完全動搖了︰原來在大哥面前自己依然是這樣脆弱!如果他失勢,在遼口的勢力還會支持他麼?在率賓府的勢力可以提供幫助麼?在日本的勢力可以作為退路麼?尤其是陳顯和那些浙東商人,在剎那間就變得那麼不可信任!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正惱怒間,他的岳父陳奉山來訪,歐陽適收拾情緒,來到另一個船艙與陳奉山相見,無可忍耐之下將折彥沖要調他去南邊的決定告訴了岳父。

    陳奉山也是個人物,一听這事馬上道︰“賢婿,大將軍這是要削你啊權啊!”

    歐陽適哼道︰“我怎麼會不知道!”

    陳奉山道︰“可我們不能就這麼把塘沽讓出來!這事得爭他一爭!”

    歐陽適黯然道︰“爭?怎麼爭?現在老三和老七的人怕都已經到達塘沽了,這次他們是幾個人聯起手來算計我!哼!我孤掌難鳴,怎麼跟他們爭去!別人不說,就算要削我權的只有大哥,那我也拿他沒辦法!眼下大哥的人望如日中天,這一點你又不是不知道!別說津門、遼口、塘沽、清陽這些地方,就是中原、燕雲甚至會寧,對他歸心的人怕也不少!我們怎麼跟他斗!”

    陳奉山目光閃爍,忽然道︰“賢婿,既然他不仁,那我們便不義!”

    歐陽適吃了一驚,問道︰“你想做什麼?”

    陳奉山道︰“賢婿你在前面打天下,他們在後面收好處,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津門是這樣,流求是這樣,塘沽又是這樣!他們這般做法,賢婿你難道還不寒心麼?”

    歐陽適眼中閃過一絲險色,咬牙道︰“不錯,我不甘心!”

    陳奉山道︰“既然這樣,我們還跟他們客氣什麼?哼,就把這東海翻過來,讓他們知道知道賢婿你的厲害!”

    歐陽適原本極為惱怒,但听到陳奉山這番狠話反而猶豫起來。他的性子雖然狡詐,但機謀不深,所以常常算計不過楊應麒;野心倒也不小,但和折彥沖比起來器量便顯不夠。

    這次折彥沖雖然是削他的權,但畢竟沒有把他逼到死路上去,而且還將對宋的外交大權交給他,則他歐陽適仍然是漢部的核心人物之一,重要性未必比不上老三、老五。只不過歐陽適曾希望自己可以成為“漢部的第二把交椅”甚至“漢部的幕後老大”,所以現在忽然之間被折彥沖打回原形未免心有不甘。在這一點上,歐陽適又不如曹二、楊三了。當折彥沖失陷之時,曹廣弼本有機會獨篡漢部;當曹廣弼歸宋之時,楊開遠也有機會擴大自己在軍方的私人勢力。但這兩個人都沒有這麼做,他們對自己的位置拿捏得極準,曹廣弼有他的理想,楊開遠有他的恬然,但歐陽適卻缺乏一份豁達。

    這時陳奉山道︰“賢婿,如今這世道,要麼算計人,要麼被人算計!咱們可得先發制人!”

    歐陽適問︰“如何先發制人?”

    陳奉山道︰“上上之策,便是陽順那折彥沖之意,暗中則聯合宋室,待折大楊七他們跟女真人斗到難解難分時,我們便聯合宋室抄他們的後路……嘿!賢婿你手掌水師兵權,只要關鍵時刻將海路一截斷,東海便成為一個死海,遼南、塘沽、山東沒了流求、麻逸的補給,嘿嘿,看他們還敢對賢婿你無禮不!”

    陳奉山還沒說完歐陽適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道︰“若是這樣,那漢部恐怕就完了!”

    “完了便完了!”陳奉山道︰“難道賢婿你還對他們心存不忍不成?”

    歐陽適搖了搖頭道︰“這事做不得。一來我不能做這等無義之人,二來老大老七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如今我手中只有漢部三分之一的水師,真斗起來未必能成功。”他為人雖然狡黠,但要他徹頭徹尾地背叛兄弟,卻還做不大出來。漢部這份事業做到現在這麼大他也是下了不少心血的,真要毀了他也不忍心。再則他也很忌憚折彥沖的武勇及楊應麒的智謀,覺得這件事情雖能鬧得漢部大亂,但以折、楊之能,自己未必能討到好去。在處斷大事之際,歐陽適卻是不如蕭鐵奴來得絕決了。

    陳奉山嘆道︰“若是這樣,那就只有用中策了。”

    歐陽適問︰“中策為何?”

    陳奉山道︰“中策就是仍然順他們的意思,南下與大宋打交道。一來是再立一功,穩固賢婿在漢部的威望,二來則是重新把我們的經營重地放在流求、麻逸,擴大我們的勢力。等時機成熟,進則重入中樞,退則割據東南,這是中策。”

    歐陽適點了點頭問︰“有上策,有中策,這麼說還有下策?”

    陳奉山哼了一聲道︰“下策就是老老實實替姓折的辦事,輔助得他成就大業後,等他來給賢婿冊封爵位。以賢婿的功勞,將來位列王侯是沒問題的。”

    歐陽適皺了皺眉,說道︰“上策太急,下策又太被動,還是中策穩當。”

    陳奉山道︰“若是這樣,那暫時來說我們可得和姓折、姓楊的打好關系,可別讓他們疑心才好。”

    歐陽適點頭道︰“這個自然。”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40
第二四一章數語乾坤轉(下)

    折彥沖重回漢部之後不久便全面掌控了漢部,調整了漢部內部的利害關系,這其中有升有降,有保留,有變易。

    在歐陽適離開之前,津門召開了一次漢部元部常務民代表的臨時會議,在會議上折彥沖嘉獎了韓、種去病等人,又向元部民代表說明自己脫困的經過。代表們听說這次大將軍之所以能夠成功脫困,其中一個關鍵因素是由于蕭鐵奴對于當初的行為十分後悔,因此改變主意,下令種去病全力救出大將軍以圖贖罪這種變化讓代表們對如何評判蕭鐵奴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無論在哪個時代,背叛都是很難讓人原諒的,對背叛者如果不加以懲戒,很容易引發後來者的效尤。可是蕭鐵奴救出折彥沖對漢部來說也是莫大的功勞如果折彥沖無法脫困,或者脫困的時間再晚個一年半載,那漢部就要面臨分崩離析的大危機,甚至整個華夏文明都要因此遭受莫大的困厄。

    會議上種去病代蕭鐵奴上了一份謝罪表,希望能重回漢部,戴罪立功。以張玄素、陳正匯為代表的部分文人和以石康、徐文為代表的部分武人都很反感蕭鐵奴的這種反復無常,認為不應該輕易饒恕他的這種行為。歐陽適卻早看出蕭鐵奴的背叛內里另有春秋,他心中暗暗冷笑,口中則表示希望大家能給蕭鐵奴一個機會。

    最後大家都把目光轉向折彥沖,因為他既是漢部元首,又是蕭鐵奴背叛事件的直接“受害人”,正是最有資格來評判這件事情的人。

    折彥沖環顧全場,緩緩道︰“蕭將軍的背叛,讓我很難受。當我還在金人軟禁中時我便常常想,是不是我做了什麼對不住兄弟、對不住部下的地方,以至于他會如此待我。”

    歐陽適听了心中冷笑不已,眾代表卻都唏噓起來,張玄素忙道︰“此是蕭某人胡鬧,大將軍在這件事上並無過失!”

    折彥沖道︰“無論如何,蕭將軍與我有結義之情,他既還有顧念我這個大哥的意思,那我便不願就此失去一個兄弟。我願意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是我的私念。”他頓了頓,又道︰“如今金人猖獗異常,鐵奴的游騎在陰山南北活動,正好與我們東西呼應,以牽金人之勢。當初管仲射齊桓一箭,齊桓不以為仇,反以為相,所為者國事也。今日為國家計,亦當給他一個機會。若是將鐵奴回漢部的路堵死,那便是將他往金人的陣營里推。一旦鐵奴歸金,則是金人得一大將,而我漢部增一強敵,此事豈不可怕!所以我想請諸位給他一個機會這是出于國事上的考慮。”

    此言一出,眾代表無不贊嘆折彥沖寬厚仁慈,器量非常,陳正匯心、張玄素等有學問的人心中卻想︰“管仲射齊桓時是各自為主,和蕭鐵奴的背叛豈可同日而語?”不過折彥沖既然已經開口,他們便不好反對。而且折彥沖說的也不錯,若是堵死了蕭鐵奴歸漢部的道路,那便是損漢益金之舉,想到要與蕭鐵奴為敵,就連石康、徐文等人都大感棘手!因此在一輪討論過後,大多數人便同意蕭鐵奴回歸漢部,但表示對他的行止要嚴密監督,以防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不過仍然有少部分理想派人物堅決抵制,認為重納蕭鐵奴雖然有助于當前局勢,卻有妨于千秋萬世的大義,對漢部的未來會埋下不可估量的隱憂。不過如此堅持的人數量實在太少,因此左右不了整個會議的決定。

    讓蕭鐵奴重回漢部的決定雖然有些讓人生疑的地方,但最後大家一起裝裝糊涂也就過去了,反正漢部現在正走上坡路,答應讓蕭鐵奴回來短期內又不會損失什麼,便都勉勉強強默認了這個事實。

    討論完蕭鐵奴的事情以後又討論了一些漢部權力、職位的變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變動就是陳顯進入中樞成為楊應麒的副手,兼領塘沽守臣。陳顯進入中樞對他個人來說是升官漲權,而對漢部來說則是中央加強了對塘沽的控制,可以說這是一次雙向的、互惠的、默契的政治交易。

    會議又決定讓塘沽政學中的優秀學生進入管寧學舍進修,第一期分政、律兩班,分別由楊應麒和狄喻進行短期培訓。同時,原本鎮守塘沽的歐陽適則正式領命南下。

    這個會議在過程上是熱烈自由的,在結果上是皆大歡喜的。楊應麒在整個會議上的表現十分低調,幾乎沒怎麼說話,但他卻是這次權力變更最大的受益者。

    不久塘沽政學的優秀種子渡海到津門分別向楊應麒、狄喻行師生禮,那次短期培訓也沒浪費楊應麒多少時間,不過在短短幾日的接觸中學生們卻無不為楊應麒的博學宏識所折服,哪怕這些人里有不少年紀其實比楊應麒還大,卻也都心甘情願地執弟子之禮。先賢不是說了嗎?“學無先後,達者為師”。楊應麒顯然是漢部最有學問的達者和最有權力的學者,能拜在他的門下,除了得到一個老師之外更是得到了一座大靠山,真是夫復何求啊!

    于是楊應麒在折彥沖的支持下進一步統合了漢部各方面的力量,“折楊結合”、“折楊一體”這個中央集權模式的威力達到了歷史的頂點。漢部內部的問題處理妥當以後,和新加入勢力中原抗金勢力的整合便有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這時漢部的影響力已經深入到河東、河北、山東、河南的大部分地區,在數年的抗金活動中,中原的士紳集團已經分為保宋、立新兩派,保宋派大多已經南渡歸宋,而立新派則有意于尚未誕生的新政權。

    楊應麒地位的提高讓中原士子們看到了漢部文治大興的希望,而陳正匯、陳顯、王師中三人則代表三種不同的顯達之路,大部分有舊宋功名的士人都能從這三個人身上找到適合自己的模式。就是那些默默無聞的年輕人,也有從管寧學舍、蓬萊學舍、塘沽政學、上黨律學等學舍出身的希望。

    文人地位提高的同時,抗金武將也為漢部盛極一時的武功所鼓舞。自靖康亂世以來華夏世界第一次出現像折彥沖這樣氣吞胡漢的領袖人物,漢部在道義上佔據著為民請命的制高點,在組織上又給各種不同出身的勢力留下了可以接受的位置。尤其是各地義軍和民兵的領袖,他們在南宋政權那里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當初宗澤守汴雖然用他們為兵為將,但這些義軍自己都清楚,宗澤的行為在趙構君臣那里只是一種可以勉強容忍的權宜之計,即便他們再怎麼賣命,在大宋政權底下也得戴著“來歸盜賊”的帽子為大宋的士人和正規軍隊看不起。但是漢部即將召開的“華夏擴大會議”上,卻給各地義軍首領留下了數量相當可觀的席位,這些席位不僅是地位上的象征,更是利益上的保證。

    至于商人,那就更不用說了。漢部和大金、大宋相比有著更為徹底的私有財產保護觀念,有著一部日益成熟的商法,有著影響越來越大的商會組織和民間仲裁體系,他們甚至還可以通過一定的社會貢獻進入漢部的決策系統元部民會議,與那些不可一世的士人、將軍們平起平坐。楊應麒為了爭取到搖擺于宋漢之間的文人武將花費了相當大的力氣,對于商人階層則基本是听其自然,但即便如此,商人們擁護漢部的熱情卻猶在那些扭扭捏捏的文人之上!他們熱愛著漢部當然不是因為什麼道義上的原因,而是因為在漢部政權能讓他們賺到更多的錢並加以保護。

    雖然,在群體性激情昂揚的背後,也有著若干被人忽略了的失意者,比如歐陽適。但是在這個大家都忙著分豬肉的季節,少數人的失意並不足以影響漢部整體上的和諧。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40
中原攻略 第二四二章 南北孰為先(上)
    華元一六八零年,宋建炎三年,金天會七年。

    折彥沖在回到遼南以後的短短幾個月內便完成對漢部內部的權力整合,這時金軍高層卻還在如何對付漢部的大方略上吵吵鬧鬧,而趙構那邊更是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麻煩他登基以來最危險的兵變!

    原來趙構登基以後,對扶立自己上位的私臣、太監頗為驕縱,這些太監既得到了趙構的寵幸,即使在逃亡期間也不忘尋歡作樂。當時四方多難,南宋小朝廷的補給供養時裕時缺,但不管物資怎麼缺乏,趙家皇室總能得到優先照顧,而兵將則時常凍餒。若是皇帝一人這樣也就算了,偏偏趙構身邊的太監所享受的待遇也勝過有功將士十倍,這樣一來便由不得多苦多勞的兵將們不切齒痛恨。但趙構卻不管這些,對康履等太監的作威作福仍然听之任之。

    這時汪伯彥、黃潛善兩人由于聲名狼藉,趙構恪于士議,不得已忍痛將他們罷免,另立朱勝非為相,又以御營統制王淵為同簽書樞密院事兼都統制。

    當時扈從趙構左右、擁有兵權的鼎州團練使苗傅以及威州刺史劉正彥都與王淵有隙,對王淵的升遷既懷妒忌,又復不服。不久後又听說王淵之所以能位列高位是由于勾結了兵將們深惡痛絕的太監頭子康履,這個未被證實傳聞落到武夫們的耳朵里無異于火上添油!趙構不知道︰兵將們對太監的怒火已經快燒到他身上了!

    積怨的最終爆發,是苗劉二人勾結了中大夫王世修及王鈞甫、馬柔吉、張逵等人,謀劃先斬王淵,然後殺盡眾太監。康履、王淵雖然在出事之前的半天就得到了消息,但他們既不得人心,行動又不及苗、劉迅捷,半日拖拉下來,王淵竟在城北遭受埋伏,當場被殺。劉正彥剪除了王淵之後,趁勢包圍了康履的府邸,兵將們痛恨太監,一入其門,凡見到面白無須者不分老幼良賤殺了個精光!

    隨後苗傅又與劉正彥擁兵抵達趙構所在的行宮門外,宮門衛士喝令苗劉兵將止步,苗劉哄鬧而前,嚇得行宮守衛趕緊閉門,雙方刀槍相向,亂兵遂圍行宮。

    趙構本來正在行宮中淫樂,聞訊嚇得差點陽痿。宰相朱勝非出宮門喝令苗劉退去,苗傅等卻定要見到皇帝方才罷休。趙構無奈,只好穿上龍袍,登宮門,憑欄問苗劉何故如此。

    苗傅厲聲道︰“陛下信任宦官,賞罰不公,軍士有功者不賞,兵將不結交內侍便不得美官。黃潛善、汪伯彥誤國至此,猶未遠竄。王淵遇敵不戰,因交康履,便除樞密。臣自陛下即位以來,立功不少,卻只得一個鳥團練使。如今臣已將王淵斬首,中官在外者皆誅殺,更乞康履、藍、曾擇三人斬之,以謝三軍。”

    趙構听得面如土色,勉強道︰“內侍有過,當流海島。卿可先與軍士歸營候命。”

    苗傅道︰“今日之事,盡出臣一人主意,與三軍將士無干。如今天下生靈無辜,全是宦官擅權所致。若不斬康履、曾擇,臣等不敢歸營。”

    趙構安慰道︰“朕素知卿等忠義,此來必有所因。”頓了頓道︰“除苗傅承宣使、御營都統制,劉正彥觀察使、御前副都統制,軍士皆無罪。”那是當場封官赦罪了。

    苗傅猶不退,兵將紛紛叫道︰“我等若只是想升官,何必冒這等大險?只須牽兩匹馬賄賂那群閹人,觀察、統制唾手可得,何必來此!”

    趙構惶然無策,回顧百官道︰“眾卿家,事態如此,可有良策?”

    主管浙西安撫司機宜文字時希孟道︰“宦官之患,至此為極,若不悉除之,天下之患未已。”

    軍器監葉宗諤也道︰“陛下何惜一康履!姑以慰三軍。”

    趙構不悅,秦檜上前,低聲道︰“此不得已耳。若非如此,恐怕激變更甚!”

    趙構醒悟過來,忙命捉拿康履,交給苗傅等人處置,叛軍得了康履,當場在樓下腰斬,梟其首級,與王淵之頭相對。

    康履既死,趙構又諭苗傅等歸寨。從來皇帝之權威,泰半建立在神秘感上,這時苗傅步步進逼,趙構便步步退讓,這個武人心中早不太將這皇帝放在心上,心想在大兵面前,皇帝又算個鳥?竟走上前數落起趙構來,道︰“皇上,你實不該如此放縱這些閹人!弄得天下亂麻一般。”

    群臣相顧失色,趙構想勉強微笑,卻笑不出來,強忍著不敢發作,苗傅又道︰“可惜當初我等沒北上追隨公主去。留在這邊不能抗金,反而要受太監欺凌。”他說著說著,到後來見趙構不敢還嘴竟然道︰“皇上你實在不該做這皇帝。听說楚國公主已和漢部商議怎麼解救淵聖陛下(趙桓)了,到時候淵聖回來,你可怎麼辦?”

    趙構一听這話,臉上猶如涂了一層豬血,秦檜在旁低聲道︰“且順其意,一邊秘發詔書以求援!”

    趙構听到這話心中一定,便派宰相縋下宮牆敷衍苗劉等人。

    苗傅和劉正彥發動的這場兵變實是逼出來的,為首的幾個將領並沒有明確的政治主張。這時趙構派宰相下來與他們談判,苗劉等人商議了片刻,覺得事情做到這個份上,若任由趙構繼續做這皇帝,恐怕自己將來都不得好死!他們覺得首要的事情便是剝奪皇帝的權力,因此苗傅便要求由隆太後垂簾听政,同時遣使迎接楚國公主歸國主政。

    趙構這時但求免死,無論苗傅開什麼條件都先答應下來,當場便下詔書,恭請隆太後垂簾,權同听政。苗傅等得寸進尺,又要求趙構仿照靖康故事,傳位給趙構那還不及三歲的皇太子。

    趙構無奈,只好答應道︰“既然民心如此,則朕當退避,但此事須稟于太後。”便派人去請太後。

    不久孟太後乘黑竹輿駕臨,卻不登樓,只遣一個內侍上樓與趙構密語道︰“太後欲出門諭諸軍歸營,皇上以為如何?”

    眾大臣均以為不可,怕連太後也被劫持而去,宰相朱勝非力排眾議,認為苗劉等人未必敢爾。趙構略一猶豫,便答應了,一邊目視秦檜,秦檜會意,退下安排密詔事宜。

    孟太後雖是一介女流,但她畢竟是經歷過許多患難的人,竟然比尋常男子更有勇氣,在大臣的擁簇下出了宮門,苗傅等人下拜道︰“今百姓無辜身陷水深火熱之中,望太後為天下生民做主!”

    孟太後道︰“自道君皇帝任蔡京、王黼,敗壞祖宗法度,童貫起邊事,竟招致金人,養成今日之禍,此皆中官之禍,豈關當今皇帝事!況皇帝聖孝,初無失德,止為黃潛善、汪伯彥所誤,今黃、王已竄逐千里之外,此事統制豈不知!如今竟要皇帝退位,不知依的是什麼道理?”

    苗傅被孟太後用話噎住,他們一介武夫,一時卻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來,只是道︰“臣等已議定,豈可猶豫!”

    孟太後道︰“既然如此,那便且從卿等所請,哀家且權同听政。”

    苗傅等又抗言必欲立皇子,孟太後道︰“以承平時,廢父立子之事猶不易。況今強敵在外,皇子幼小,決不可行。不得已,當容哀家與皇帝同听朝政。”

    劉正彥叫道︰“今日大計已定,若是不準,臣等唯有一死!望太後早賜許可。”

    孟太後道︰“皇子方三歲,哀家以婦人之身,簾前抱三歲小兒,何以號令天下!敵國聞之,豈不轉加輕侮?”

    苗傅、劉正彥號哭固請,孟太後只是不允。

    苗傅和劉正彥轉身對眾兵將道︰“太後不允我等所請,那便是視我為亂臣賊子!我當解衣就戮,以正我名!”遂作解衣袒背之狀。他哪里是自家要死?分明是以死相要挾。

    孟太後也變了顏色,勉強叫道︰“苗統制,你乃名家子孫,豈不明曉事理?今日之事,實難听從。”

    苗傅道︰“三軍之士,自早至今未飯,事久不決,恐生它變。”回顧朱勝非道︰“相公為何不發一言?今日如此大事,正要大臣決斷。”朱勝非不能對。

    趙構在樓上張望,見雙方越說越僵,忙派了使臣下來告訴孟太後,表示自己已決意一切均從苗傅所請,請孟太後宣諭便是。孟太後猶不肯答應。

    雙方僵持不下,但苗傅終究不敢便挾持了孟太後歸營,竟任由她回宮。趙構又遣使來告,表示願意禪位,朱勝非對趙構泣道︰“苗劉逆謀一至于此,臣位居宰臣,義當死國,請陛下許臣下樓面詰二凶。”

    趙構心道︰“這個老儒!忠心雖然可嘉,可惜太迂!不如秦檜之知道機變!”口中嘆道︰“二人凶焰如此,卿若往詰,必受殺害。既殺王淵,又害卿,將置朕何地!”又揮左右稍卻,附耳道︰“朕今與卿利害正同,當為後圖;圖之不成,死亦未晚。”

    朱勝非這才醒悟過來,趙構當下秘令他陽許苗、劉,以四事約束苗傅等作亂兵將︰第一,尊事皇帝如道君皇帝故事,供奉之禮,務極豐厚;第二,禪位之後,諸事並听太後及嗣君處分;第三,降詔畢,將佐軍士即時解甲歸寨;第四,禁止軍士,勿肆劫掠、殺人、縱火。如答應這些條件,趙構便降詔遜位。

    苗傅等畢竟是武夫,竟看不出此中陷阱,覺得如此安排已可無恙,便一一應允。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41
中原攻略 第二四二章 南北孰為先(下)
    苗傅、劉正彥雖然兵變得逞,但當時既不能當場殺了趙構,這接下來的事情便凶險異常,要說玩弄詭計,他們哪里是趙構的對手?

    趙構一邊密令秦檜傳出消息,一邊命朱勝非好言安撫苗傅、劉正彥等,勿令相害。不久秦檜來報︰密詔已經傳出,又有一個叫歐陽遠的商人求見。這歐陽遠是在河北幫過趙構大忙的舊相識,趙構听說他來大喜,忙命召見。

    歐陽遠入內,告訴趙構秦檜的密詔他已通過商路傳遞出去,此外又獻上一計,說道︰“臣打听得漢部在舟山群島一帶伏有水師,漢部與朝廷素來交好,或許在彼處亦可求得水軍。”

    趙構一听說漢部心中凜然,說道︰“漢部之援,只在萬不得已之時方行得。如今卻還不到那地步。”

    秦檜、歐陽遠等慌忙稱是。趙構又問歐陽遠︰“卿與漢部有關聯麼?”

    歐陽遠道︰“漢部四將軍歐陽適,正是臣下堂兄。當初陛下在河北時若無家兄暗中相助,恐亦難脫得金人虎爪狼牙。”

    趙構心頭又是一凜,但他此時城府已經甚深,口中微笑道︰“原來是歐陽將軍相助,難得,難得。”

    歐陽遠出去後,秦檜上前道︰“原來這歐陽遠也是漢部的人,臣原本只以為他是陛下故人,誰知道內中另有這等隱情!如此一來我們可就不得不防他了。”

    趙構沉吟道︰“他既坦白相告,想必是那歐陽適有心與我結交。你且好好寬慰他,將來這一路棋或有用處!”

    秦檜道︰“是。”又道︰“臣歸來時曾取道漢部,因此在那邊多有耳目。近來听說那折彥沖回歸漢部,彼軍民士氣振奮,恐有不臣之事!”

    趙構沉吟道︰“他漢部本非我宋室之臣。如今與金變親為仇,我等正可坐山觀虎斗!”

    秦檜道︰“陛下聖明!只是漢部如今在中原的布局,恐怕將來有意于山東、兩河。”

    這時四下無人,趙構真情流露,嘆道︰“我等此刻命懸人手,尚不知明日如何,哪里還管得到山東、兩河!”

    秦檜听趙構此言,便知他有棄中原之意,小心翼翼試探道︰“若能南自南,北自北……”

    趙構心念一動,說道︰“如今不但胡馬在北邊極放肆,就是江南也無一日安寧……嗯,南自南,北自北,于我意足矣!只是漢部若是得勢,卻有二事可慮。”

    秦檜問道︰“哪二事?”

    趙構卻閉口不語。

    秦檜低聲問道︰“皇上可是恐怕漢部不能守盟?”

    趙構道︰“此其一也。”

    秦檜道︰“漢部若是背金,兩虎必然相斗,金人與漢部軍勢均極盛,無論誰輸誰贏,恐怕都非數年之中能分輸贏。皇上若得數年光陰,足以經營江淮河海之天險矣。”

    趙構頷首道︰“卿言不錯。”

    秦檜又道︰“卻不知第二件事卻是什麼?”

    趙構此時已極喜秦檜,只是那事卻不好出口,秦檜猶豫許久,終于冒險問道︰“皇上可是怕漢部不能體會皇上的‘孝心’,不能以皇上之‘孝心’來‘善待’二聖麼?”

    趙構見秦檜如此忠智兩全,心中大喜,但面子上仍要做做秀,眼楮眨了眨,垂淚道︰“正是為此。父兄蒙塵已久,如今又有不懂事的橘兒北上攪和,她一個小女孩兒,又哪里知道我的苦心?”

    秦檜道︰“如今漢部方興未艾,在在需要與我為友。此二事雖可慮,卻未必談不得。”

    趙構大悅,說道︰“若卿家能為朕除此二憂,那便是扶持社稷的大功臣了!”

    秦檜忙道︰“為君分憂!分所當然!”

    兩人這一番密談,相互間便都有了心,秦檜出得宮來,見苗劉仍在朝堂上喧擾,心道︰“苗、劉之所以能成事,全在于變起肘腋,而不是他們本身有什麼大能耐!如今江南忠于宋室之兵馬尚有不少,這二人成不了什麼大事!”他得了趙構的默許,行事再無忌憚,當日便飛書致信陳顯這時歐陽適正在南下的船上,秦檜、歐陽遠等身在江南,卻不知塘沽那邊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局,更不知歐陽適與陳顯已是分道揚鑣。

    陳顯在津門收到書信後,心道︰“秦檜這顆棋子,如今看來是變成一著大有用處的活子了!”忙來見楊應麒,說知此事。

    楊應麒听到秦檜的名字大吃一驚,讓陳顯要看好這顆棋子,萬勿放松。又率陳顯、陳正匯、楊樸、韓等來見折彥沖,告訴他南宋政權正為兵變所厄。

    折彥沖沉吟道︰“我原也知道趙構權威不足,卻不知道病弱至于如此!”自此對南宋政權便多了幾分輕視之心。

    陳正匯道︰“如今我們尚未正式叛金自立,若先敷衍住會寧,卻以輕師一旅,由水路徑襲宋君行在,或許江南可反掌而得!”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心動,但折彥沖很快就克制下來,道︰“恐怕不妥。”顧視楊應麒道︰“你看如何?”

    楊應麒沉吟道︰“先北後南,乃是既定之方略。趙宋此時極為疲弱,滅其宗社不難,但要收拾江南卻不易。”

    陳正匯道︰“此時若是不取,恐趙氏站穩了腳跟,圖之便不易!”

    楊樸道︰“此時趙氏固然易取,但金人也正鬧內訌不能抱團。對宋固然是良機,對金亦不可錯過!”

    陳顯道︰“若是先北後南,恐將來吳蜀難平。”

    韓道︰“若是先南後北,則恐大漠難靖!”

    楊應麒道︰“何止大漠難靖,恐怕到時我們能否綏服燕雲、東北也難說!甚至竟在亂中為女真所敗,也未可知!”

    陳正匯和陳顯一听都點頭道︰“七將軍所慮甚是。”

    楊應麒道︰“就眼前而論,則是滅金難,滅宋易。我們當先難後易,以求全功!自古精兵良馬皆出于北國,若論水軍,則我們有東海水師足以縱橫四海,何患江淮不平?江淮若平,則孤蜀難以自保!當下宋室正弱,我們正可因其弱而收其利,一來以鋤強扶弱之行收取士心民心,二來許以盟約,更可使我們後方無虞。”

    折彥沖起立道︰“應麒說的不錯!先北後南,此事便這麼定了!”

    眾人本是坐而論政,這時慌忙都站起來,齊聲領命。

    不久趙構“禪讓”的消息正式傳到山東,同時還有書信來促請趙橘兒南下攝政。胡安國、宗潁等一干文武來趙橘兒的行宮請示,趙橘兒在簾後嘆道︰“我一介女流,攝什麼政?這詔書來得蹊蹺,內里恐怕有什麼詭計,且不理它!我此來為的是救父母,若有回江南之意,便不來山東了。”

    眾臣都呼公主德義無雙,宗潁道︰“只是眼下華夏擴大會議召開在即,公主若不回江南,則鸞駕在北方該如何安置,卻需和漢部好生商議才好。”

    趙橘兒輕嘆道︰“我的事情,該如何便如何,你們看著辦吧。倒是旗下那些為保家國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可得請漢部勿要虧待才好。”

    胡安國、宗潁等聞言無不感動,宗潁垂淚道︰“公主如此仁德,當真曠古未有!我等得以扈從公主,當真是十世之幸!”

    簾幕後,趙橘兒忽然低下了頭,雖然听到宗潁等如此贊嘆,她卻半點也不覺得開心,甚至顯得有些憂郁。

    可是當此天下大亂之際,又有誰會來顧念她一個女孩家的小心思?

    沒錯,她是萬眾矚目的楚國公主,可大家矚目的是她的忠孝仁義,卻不是她個人的情感不知不覺中,趙橘兒竟已被神化了。

    被千萬人崇拜、神化,這或者是某些人終其一生孜孜以求的事情,可惜趙橘兒卻不是這樣的人。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42
第二四三章熊魚不可兼(上)

    趙構心情由壞轉好!

    密詔傳出以後,大宋重臣呂頤浩、張浚等人迅速率兵壓向趙構的行在,韓世忠兵勢如雷霆,機變如雲龍,反手間便反客為主,苗傅、劉正彥哪里是他的對手?不知所措之余相繼逃出城外,成為一伙流寇,只等韓世忠劉光世等人去收拾。

    趙構經此一事以後,對武將的防範之心比以往強了十倍。不過眼前正值大亂,卻還需要這些武將的衛護。現在對他來說最緊要的就是穩住南宋政權的內外局勢經此一事,南宋政權的疲弱已是天下皆知!若是金兵或者漢部趁機來襲,趙構實在沒把握能夠扛多久。所以苗劉之亂一彈壓下,他馬上派人分別去奉承宗翰和楊應麒,奉承宗翰,是希望南宋政權能夠成為金國的藩屬,奉承楊應麒,則是希望漢部能幫他抵擋金兵!

    和趙構在高興中有些惴惴不安不同,楊應麒的心情一片大好!

    如今漢部的局勢內外大順。楊應麒實際控制的範圍比折彥沖歸來之前要大了好多,盡管華夏擴大會議還有好幾個月才召開,但登州、萊州、青州、密州、滄州、濰州等沿海州縣的行政改革卻已經開始進行。登州、萊州和滄州的行政體系原本就存在明、暗兩套,明的是大宋仍然存在的官僚體系,暗中卻已是真正控制了地方庶政的士紳自治會議。楊應麒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已經成為擺設的那套逐步廢除,同時讓真正運轉著整個社會的那套行政體系見光。而有了登州、萊州、滄州的榜樣,其它沿海州縣也就得以漸進推行。列入第一批改革名單之外的其它州縣,則由當地士紳維系著原來的行政制度,賦稅征收按照蔡京亂政之前的水準,但部分地區已經開始接受漢部派出的法官來裁定犯罪、經濟等案件。

    除了要在新領地推行各項社會改革之外,對金的事務也在逐步展開。現在天下正出現十年來未曾有過的全面和平,但金漢之間的斗爭並未有過一日的停止,在和平期間,這種斗爭主要是政略上的斗爭。怎麼樣才能讓漢部對金之優勢繼續擴大,乃是一個有相當難度的問題。

    不過,同時負擔著內外兩方面重任的楊應麒非但沒有焦頭爛額,反而大有閑庭信步、舉重若輕的瀟灑。這固然是得益于漢部日益完善的行政制度,但真正讓楊應麒感到放松的主要還在于心情。這段時間楊應麒雖然忙碌,但有折彥沖在上面壓著,那既費精神又傷感情的內斗問題便成為隱性問題,漢部上下變得齊心了,大伙兒有了一個一致的目標,辦起事來便都順暢了許多。不但楊應麒如此,陳正匯、楊樸等人也如此。他們在楊應麒手下雖然比以前更加忙碌,但所有人都在忙碌中充滿了朝氣和沖勁。

    楊應麒滿心暢快的同時,趙橘兒的心情卻跌入了低谷。

    我們這位年輕公主此時已經成為中原士人、兩河兵將心目中的聖女。不但中原軍民如此,由于說書人的推波助瀾,就連漢部舊境的部民也對這位公主產生了敬愛。在士人們的交譽中,這位公主的忠孝之心是那樣的崇高;在軍人們的心目中,這位公主的義勇之行是那樣的可敬;在市民們的茶余飯後,這位公主的經歷又是絕好的談資!可以說,趙橘兒已經成為一個聖潔的象征,一個讓千萬人產生膜拜欲望的符號,一些偏遠的民間甚至已經開始流傳她是白衣觀音轉世的神話。在這種局勢下,趙橘兒的聲望已經達到了歷史的頂點!趙橘兒的聲望在中原沒有第二個女人可以和她相比,在漢部也已直逼完顏虎。

    可是,這些卻不是趙橘兒想要的,她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的聲名越大,地位越高,自由就越少。她變得很懷念在津門和在汴梁期間的生活。在津門時自不消說,就是在汴梁時,由于宗澤沒怎麼限制她,而汴梁的軍民那時候對她還只是敬愛而不是崇拜,所以她和大家都還可以比較親近地接觸,還可以上街去買菜,還可以下廚房整治一些東西吃。

    可是現在卻不行了,她一出門,滿大街的人一見到她就跪滿了一地,就是她讓大家站起來,所有人看她時也是一種仰視的姿態。這種感覺,很容易讓受仰視的人產生一種猶如神一般的錯覺,但橘兒卻很害怕這種錯覺,她根本就不想當神當聖,也不敢當神當聖。更可怕的是,在群體性心理的渲染下,連身邊的翠兒等人也開始對她產生敬畏敬畏,有時候也意味著疏遠。

    那天,橘兒對翠兒說︰“翠兒姐姐,沒人的時候,你就不要叫我公主了。”

    翠兒一听,想也不想就回答說︰“是,公主。”

    翠兒的這種回答讓橘兒感到恐慌。她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她能躲到哪里去呢?就算藏在高高的牆壁後面,就算躲進深深的城堡之中,她還是能感受到那些敬仰的目光。

    最後,趙橘兒發現不但是大家的態度變了,連她自己也在變!她現在已經很懂得怎麼用一兩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就讓成千上萬人狂熱起來,也很能揣摩和控制一些文武大臣的心!這是古往今來多少野心家所渴望的氣質和能力啊!一開始趙橘兒很抗拒這種氣質,也不喜歡這種能力,可近來她卻有幾次在運用這種氣質和能力時感到一點不是很明顯的快感這種快感讓她很害怕!她怕自己將來會被這種快感所控制!她想逃避,可她能逃去哪里呢?她需要幫助,可又有誰能幫到她呢?

    在意識形態中,趙橘兒已被大家塑造成一個偶像,而在政治斗爭中,她又成為大家的一件工具。中原的抗金勢力為了在未來的政治體系中取得比較理想的地位,有必要團結起來面對漢部的整合,由于大家不可能推出趙構作為他們的領導,于是趙橘兒便成了他們的精神領袖。在華夏擴大漢部會議召開之前,已不知有多少談判在假楚國公主之名進行。

    很可惜,折彥沖不但已婚,而且配偶還是極有力量的虎公主,要不然折、趙聯姻的提議只怕早被提出來了。盡管如此,新政權里楚國公主哪怕沒有實權,也將會擁有極高的地位,這一點是不用質疑的。

    趙橘兒已不是當初那個無知的女孩,她已能隱隱看到自己的未來。可是她越是看得清楚她就越是害怕。

    “我錯了麼?我錯了麼?”

    當初她抱著營救父母的單純動機步入這場天下之爭時,可萬萬想不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局勢發展到今天,如何救出父母、兄長反而變得不是一個問題了,只要新政權能夠擊敗金人,那時父母兄長自然會被迎接回來皇帝固然是當不成了,但得到像舊宋時期柴家的優待應該是可以的。

    淮子口空空蕩蕩的高牆大院中,趙橘兒撫摸著那株已經枯死不能開花的桃樹,忽然忍不住哭了起來。她知道自己注定要犧牲了。

    當初離開趙構北上汴梁時,當初宗翰大軍壓迫山東時,她都有過犧牲的覺悟,不過那種犧牲的形式是死亡,死亡當然也是可怕的,但當時滿腔熱情的趙橘兒卻並沒有感到特別害怕,因為當時她覺得自己並不孤獨,延頸于金人刀下,猶如戰士之死于沙場正是份所當然。可是如今的這種犧牲卻是對自由的犧牲,甚至是一種自我的淪喪,這不但非她初衷,亦且非她所願。

    地位再高又怎麼樣?名氣再大又怎麼樣?到頭來還不是跪在她跟前磕頭的那群士大夫們手中的傀儡?儒生們頭磕得越響,就會將她綁得越緊!

    一想到那種傀儡生活,一想到那種空冷孤獨,趙橘兒便害怕得連淚水也流不出來了。她知道自己眼前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乖乖做一個任人擺弄的偶像,二是反過來以最積極的態度去操控權力,像林翎那樣讓那些男人匍匐在自己腳下!讓那些男人成為自己的玩偶!

    趙橘兒跪在假山邊,小池旁,枯樹下,黯然吟哦著︰“桃樹啊桃樹,我好像已經無路可走了,就像你已經無花可開一樣。我沒法去買菜了,一出門大家就都像看菩薩一樣看我,這讓我既不自在又害怕。我已經沒法下廚房了,大家看我下廚房都會感到惶恐,他們越是惶恐,我就越是難受。我做出來的東西,大家也不敢吃,就是我讓他們吃,他們也會吃得很不安。我請人吃東西本來就是希望人家開心啊,若是讓人吃得不安,那我還做來干什麼?桃樹啊桃樹,你說我該怎麼辦?為了不變成別人的傀儡,而像林姐姐那樣變成一個女英雄麼?可是我不是英雄啊!我做不來的。可是我也不願意就這樣下去。怎麼辦?怎麼辦?唉,桃樹啊桃樹,我現在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翠兒姐姐變得越來越像我的丫鬟了,溫姐姐也被大家逼得不大過來和我聊天了。他們說她是一個歌妓,不應該老來纏我……唉,其實我這個公主,當初還不是她一個歌妓救出來的?”

    不知什麼時候趙橘兒已經流下兩行淚水來︰“桃樹啊桃樹,讓我回到汴梁去吧,回到我小時候的那個汴梁,回到我什麼也不懂得的那個汴梁。或者讓我回到津門去吧,在那里,我可以買菜,可以做飯,可以逗門前的小孩子玩,可以夜里偷偷出去听說書,可以搗大蒜給人治牙疼,可以……”

    趙橘兒忽然想起那個叫小七的人,那個比自己大好幾歲,但一副神情卻像比自己還小的年輕人。她想起了小七的那顆爛牙和滿口的大話,忽然破涕笑道︰“桃樹啊桃樹,你知道麼?那個家伙啊,自己牙疼還顧不得呢,卻動不動就要打人的屁股……唉,要是他知道我是公主,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會不會也變得和外面那些人一樣,將我當作菩薩來拜?嗯,他好像不是這樣的人……也許他是個目空一切的狂生呢。還有,他說我是他的朋友,我現在多需要一個朋友啊!我身邊現在有擁護我的大儒,有保護我的士兵,可就是沒有朋友……”

    不知為什麼,趙橘兒忽然覺得自己比那天晚上更了解那個叫小七的人︰“桃樹啊桃樹,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呢?他那天晚上的樣子,似乎也很寂寞啊。他的大嫂,他的同僚,他的屬下,好像都不理解他……唉,也許他和我一樣可憐、一樣孤獨也說不定。”

    趙橘兒在桃樹底下匍匐了好久,忽然很沖動地回房給小七寫了一封很長很長的信。信寫完了,可怎麼寄出去呢?她猶豫了一會,又給林翎寫了一封簡單的信,托她把信交給小七。

    這時趙橘兒如果願意的話,其實是可以擁有很大權力的,她要辦一點小女兒家的私事很麻煩,但要辦一點“正事”卻很容易。公主給同樣身為女兒家的林氏當家寫一封信,知道的人都以為那是一次公關行為,是公主要拉攏林翎。

    信很快就到達林翎的手里,林翎打開後卻怔住了。趙橘兒信里只有寥寥幾句問候的話,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但趙橘兒信中卻還附著另外一封信,是要林翎轉交給她一個叫“小七”的朋友的。但又拜托林翎不要告訴小七她是公主如果小七還不知道這件事情的話。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42
中原攻略 第二四三章 熊魚不可兼(下)
    楊應麒從林翎手中收到趙橘兒的信以後也為之一怔,他並沒有當著林翎的面打開信來讀,因為他隱隱猜到趙橘兒也許\還不知道“小七”的真正身份——如果她知道的話,就不需要林翎轉交了。所以這封厚厚的信說的很可能是一些私事。

    送走林翎以後,楊應麒才將信打開,只看了一半整個人便痴了。從趙橘兒信中的言語看來,她還不知道“小七”的身份,而且她也在隱藏著她自己的身份,信中傾訴了許\多苦惱,在一些涉及到她身份的語句上用了模糊的詞語代替,但楊應麒既知道趙橘兒的真正身份,以他的聰明自然很快就明白她的苦惱是什麼。

    這段時間里楊應麒本來正全神貫注和宗翰撻懶等豪杰爭雄逐鹿,和宗穎王宣等舊宋英雄討價還價,但看了趙橘兒寄給他的信以後就把這些國家大事都拋在腦後了。他忽然非常沖動地決定要去解除這個少女的困境,以報大蒜療牙之恩。于是他第二天就跑來向折彥沖請假。

    折彥沖听到他這個荒謬的請求後就呆住了,過了好久才道︰“胡鬧!胡鬧!”頓了頓問︰“你出什麼事了?又讓哪個和尚蠱惑了?”

    “什麼和尚?什麼蠱惑?”楊應麒叫道︰“我清醒得很!”

    折彥沖道︰“既然清醒,怎麼會跑來說這等荒謬的話?如今我們內事外事都在緊要關頭上,你卻忽然說要到山東辦一點什麼私事,這不是胡鬧麼?”

    “這怎麼是胡鬧!”楊應麒道︰“自從大哥你失陷以後,我就一個頂倆,沒日沒夜地忙到現在啊!現在你連個假也不給我放,太不人道了!再說,公事上的事情我昨晚考慮過了!吳乞買、宗翰、宗輔他們內部還沒談妥,短期內不會怎麼樣的。至于我們內部,陳顯、陳正匯他們干得很好啊,我走開一陣子也不會有事的。”

    折彥沖怒道︰“少在那里給我胡扯!說吧,你到底要去山東辦什麼私事?我派人去給你辦妥就是。”

    楊應麒道︰“要是這事能請人幫忙,我還用自己去嗎?”

    折彥沖皺眉道︰“是林翎的事情麼?”

    “關她什麼事。”楊應麒道︰“再說她又在津門。”

    折彥沖道︰“那是輿兒的事了?”折彥沖回津門後不久就送次子折允文到登州讀書,和折允文最交好的林輿也跟著去了。

    “不是。”楊應麒道︰“跟他也沒關系。”

    折彥沖問道︰“那到底是什麼事情?”

    楊應麒訥訥道︰“是我一個朋友,她在淮子口過得很悶,所以我想去寬解寬解她。”

    折彥沖愣了愣,隨即大怒道︰“楊應麒!你今年幾歲了!兒子都多大了,怎麼還是這麼顛三倒四的!你別忘了你現在是什麼身份!”

    楊應麒給折彥沖這一吼,滿腦子的瘋癲少了幾分,嘆道︰“這身份,累人,累人。罷了罷了,不去便不去。”

    折彥沖見他這個樣子,氣消了幾分,說道︰“這樣吧,你將你那朋友請到津門來,你抽空和他會會,也就是了。”

    楊應麒嘆道︰“她來不了的,要不然我何必去?”

    折彥沖皺眉道︰“怎麼會來不了?他便是行動不便,難道就不能請人抬來麼?”

    楊應麒道︰“不是這個原因。”

    折彥沖問︰“那是為何?”

    楊應麒嘆道︰“她啊,她是……是……”正猶豫著要不要說出趙橘兒的身份來,忽然完顏虎的婢女來請。

    折彥沖皺眉道︰“沒見我正和七將軍說話麼?”

    那婢女惶恐道︰“公主正因為听說七將軍也在,所以讓奴婢一並來請。公主說,若大將軍和七將軍談完急事,便到後邊來一下。”

    折彥沖道︰“知道了。”轉問楊應麒︰“你那朋友到底是什麼人?為何不能來津門?”

    楊應麒想了想道︰“算了,這事且不說了,不如我們先去看看大嫂有什麼事情。”

    折彥沖見他支吾頗為不滿,但也不便逼迫他說,轉身入內。完顏虎見了他哥倆,笑道︰“這麼快就談完了。”

    折彥沖道︰“沒什麼正經事,這小子忽然瘋癲發作,跑來胡鬧罷了。你這邊出什麼事情了?”

    完顏虎听見瘋癲二字吃了一驚,看緊楊應麒問︰“你怎麼了?頭又痛了麼?過來,我看看。”

    楊應麒笑道︰“嫂子別听大哥說,我沒事。我只不過是想向大哥請個假,他不肯答應罷了。”

    完顏虎瞪了折彥沖一眼道︰“你別嚇我!還有,這種什麼瘋癲的話,以後少胡說。”又問楊應麒︰“現在漢部的事情應該很多吧?你請假干什麼?”

    楊應麒道︰“沒什麼,一點私事。反正大哥都不讓了,說來作甚?”又問︰“嫂子,你這邊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完顏虎微微一笑道︰“我這邊這件,也不知算不算正經事兒。但這事說公不公,說私不私,所以得找你們哥倆來商量。”

    楊應麒問︰“嫂子,到底是什麼事情?你說清楚些。”

    完顏虎道︰“是這樣︰有人來替允武說親了。”

    折彥沖和楊應麒同時呆了呆,楊應麒道︰“允武才十四歲,早了些吧。”

    完顏虎微笑道︰“也不算太早了。若是有合適的人,我也想早些定下來,免得他們兄弟跟你學!”

    楊應麒笑笑不語,問道︰“那這次來說親的,又是哪家?”

    完顏虎道︰“要來做媒的,是登州那個王師中。女方倒也不錯,就是年紀比允武大了幾歲。”王師中雖然多年為漢部之傀儡,但漢部以他名義所做之事極多,所以登州準備正式並入漢部以後他也就轉了正,以往那些楊應麒借他之名所做的事情,反而都成了他的政治資本,如今無論在中原還是在漢部都已是地位甚高的重臣了。

    折彥沖道︰“女方若是合適的話,大個兩三歲也沒所謂。”

    完顏虎道︰“不止兩三歲。”

    楊應麒笑道︰“不會是三十幾歲的人了吧?”

    完顏虎笑道︰“哪有,也就二十上下。”

    楊應麒道︰“那還好。不過事情既是王師中提起,那多半便是一件政治姻親了。”

    完顏虎道︰“是啊,正因為有干國事,所以才要請你們兄弟來。”

    折彥沖問︰“說了這麼多,女方到底是誰?”

    完顏虎道︰“一說這人,天底下誰都知道。她就是宣和皇帝的女兒,小皇帝趙構的妹妹,眼下住在淮子口的楚國公主,趙橘兒。”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