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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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37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2
中原攻略 第二三四章 福禍相倚伏(上)

    以劉\0\0、趙立當前的兵力,抵擋宗輔、宗弼已頗為勉強,宗穎、王宣來到後的一段時間里壓力有所緩解,但宗翰與宗輔會師以後,山東兵馬便又出現節節敗退的危機,兗州、沂州、齊州、青州相繼丟失,宗翰軍趁勢進駐徐州附近,與宗輔一南一北就像一把鉗子一樣把山東的軍勢牢牢鉗死。金國東路軍、西路軍合作慣了,分合進擊的軍事布局一旦展開威力極大。而登州軍與汴梁軍之間雖然不是首次合作,但之前都只是遙為呼應,這次在同一地區並肩作戰卻是第一回,摩擦與矛盾都在所難免。

    這時山東半島的軍事指揮中心,在形式上是由王師中及其軍事幕僚來領導,而王師中的首席軍事幕僚就是陳正匯。可以說王師中是登州兵形式上的領袖,而漢部派來的幕僚則是這場戰爭實際的操作者,通常是陳正匯、趙立等商量好了對策,再以王師中之名發號施令。汴梁軍乃是客軍,客隨主便,在戰略布局上主要是對登州軍的軍勢進行配合。

    當初趙立考慮到登州軍、汴梁軍雙方合作日淺,建議雙方分地駐守,這樣一來讓兩部軍隊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既彼此呼應又避免了互扯後腿,但也因此無法發揮出作為一個整體作戰的優勢。所以宗翰來了以後不但迅速將原本屯駐在泰山一帶的汴梁軍壓制到山東半島的家門口,還有余力騷擾淮北,威懾趙構的行在。

    陳正匯眼見勢危,忙向津門、上黨求援,同時又以王師中的名義向趙構請求援軍。

    這時楊開遠為了參謀山東的戰事已經長住津門,見楊應麒想親自出馬前往登州,問道︰“你去做什麼?”

    楊應麒道︰“陳正匯進退失據,看來還得我親自去給王師中做‘幕僚’才成!”

    楊開遠反問道︰“陳正匯怎麼進退失據了?”

    楊應麒道︰“他不但不能統合登州軍與汴梁軍,甚至連居中指揮的作用也沒發揮出來,只在淮子口負責後勤,由得劉\0\0、趙立、王宣在前線各自為戰。哼!若登州只需要一個後勤官,何必派他去!”

    楊開遠卻道︰“我的想法卻和你不同,我覺得他已經做得很好。這幾個月來膠水西岸戰火連天,但登萊兩州卻能基本保持安定,後勤補給也沒出岔子,這便是他的大功\勞了!至于統合登州軍與汴梁軍,那不但他做不到,恐怕你我去了也做不到——那需要時間!還有,他能放權任由劉\0\0、趙立、王宣等人在前線各自為戰,或許\也是最好的選擇。現在前線雖敗,但防御圈子收得越小,防御便會越結實。”防御圈縮小有利有弊,其中一個弊端就是放棄領地的同時可能會出現補給不繼的問題,但如今山東半島有東海為大後方,這個問題便不明顯。

    楊應麒卻听出楊開遠話中有話,皺眉道︰“三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開遠道︰“天底下最凶險的事情,莫過于讓一個不太懂兵事的文官來直接指揮軍隊。陳正匯並非大帥之才,若是由他直接掌控山東的軍事布局,恐怕出奇制勝的機會不大,一敗涂\地的機會卻不小。”

    楊應麒不悅道︰“三哥,你口里說的是陳正匯,其實指的卻是我,對麼?”

    楊開遠微微一笑道︰“我確實覺得你去了登州也沒什麼用處。”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如今山東這場戰爭的規模比當初遼口一戰還要大,我也知道陳正匯頗不堪主帥之任——其實不但是他,就是整個漢部,有資格來當這個主帥的,怕就只有三哥,但你又怎麼能出面?”大軍統帥除了本身的能力以外,還需要資歷、威望和地位等條件都齊全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當前漢部有這個資歷的就只有楊開遠。阿魯蠻在漢部軍中地位與楊開遠相擬,但他是北人,不適合進入山東作統帥——其實楊開遠的情況雖比阿魯蠻好些,但就算讓他渡海為帥,也未必能讓汴梁軍服他。

    楊開遠听了楊應麒的話,點了點頭道︰“對啊,所以你就算去了也沒用。”

    楊應麒道︰“那我們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就這樣看著宗翰把登州打下來吧?”

    楊開遠道︰“但我們派一個人兩個人過去也解決不了問題啊。現在山東最缺的是兵力增援,而不完全是主帥能力的問題。可我們確實很難再給山東更多援助了。吳乞買和宗翰對我們的忍耐已經接近極限了,如果我們從漢部本土調兵過去,恐怕我們和女真人之間就一觸即發了,得全面開戰了。為今之計,只有寄望于江南和上黨了。”

    “趙構?我可不敢指望他!”楊應麒道︰“至于二哥,我听說上黨方面的戰況也十分不利,二哥正被銀術可壓制得死死的不能動彈。宗翰不是傻瓜,他既然決定先打山東,對上黨可能派遣援軍就一定有所準備!所以我怕的不是二哥不發兵,反而擔心二哥一旦發兵會跌入宗翰的陷阱。”

    楊開遠點了點頭道︰“這話說的也是,不過應麒,這事有些奇怪啊。”

    楊應麒問道︰“有什麼奇怪?”

    楊開遠道︰“上黨成軍以來,日子已經不短。這段時間我們給的支持又大,無論人力財力物力都是傾盡所能地提供。以老二的本事,這段時間足夠他組織起一支五萬人以上的正規軍馬了。加上他們在上黨實戰又足,所以我私下估計,如今忠武軍的實力縱然還比不得遼口,至少應該比劉\0\0、趙立的聯軍還要強一些才對。銀術可一旅偏師拖住忠武軍也許\可以,但老二應付起來應該也是綽綽有余才對。如果我在上黨的話,無論如何都要向宗翰施壓——進入河北也好,進入河南也好,總得讓宗翰宗輔無法全力攻打山東。否則山東一有閃失,隆德府便處于十面圍困當中,那時就算孫吳重生也無濟于事了。”

    楊應麒沉吟道︰“但看上黨方面傳來的戰報,二哥卻是將防線全面收縮,兵力布局極為保守。”楊應麒停了停,驚叫道︰“二哥這樣安排,難道……難道他已抽調出部分兵力來東援山東了麼?”

    楊開遠臉色凝重,說道︰“很有可能。”

    楊應麒道︰“但這事我們既能想到,宗翰宗輔也能想到!”

    “不錯。”楊開遠道︰“所以老二如果真的這麼做,恐怕……恐怕沿途會遭到伏擊!”宗翰的伏擊戰打得極為出色,這一點二楊早在太原戰役中就看出來了。

    楊應麒道︰“那我們可得勸他一勸……可是……可是……只怕是來不及了!”

    楊開遠嘆道︰“如果老二真的有這樣的打算,眼下應該已經行動,津門到上黨山海阻隔,我們現在再去勸他,那是無論如何來不及了!再說,如果他已經打定主意,未必會听我們的勸告!”

    楊應麒咬了咬嘴唇道︰“三哥,如果二哥入援山東,成功\和劉\0\0他們會師的機會有多大?”

    楊開遠盤算良久,說道︰“如果宗翰、宗輔沒有料到的話,那或許\有六成勝算。如果宗翰、宗輔有準備的話,那恐怕最多只有兩成。”

    楊應麒又道︰“那如果二哥不是入援山東,而是以奇兵直搗金人的後方,比如燕京、雲中呢?”

    “你是說圍魏救趙?”楊開遠沉吟道︰“老二的兵力,或許\優于銀術可,全面進攻也許\能壓得銀術可退守。但要想繞過銀術可奔襲金人的後方,那兵力便不可能很多。兵力太少的話,就是偷襲得手也沒法站住腳跟。如今宗翰、宗輔雖然把注意力都放在山東,但燕京、大同仍有重兵,老二就是一時得手也未必經受得起金軍的反撲,所以是很難收取圍魏救趙之成效的。這種事情,我估計老二不會干的。”

    楊應麒頓足道︰“這麼說來,二哥豈非十分危險?”

    楊開遠道︰“現在中原的戰局對我們極為不利,如果你還是拿不定主意進兵的話,那就得考慮怎麼善後了。”

    楊應麒臉頰上的肌肉跳了幾跳,終于嘆道︰“進兵無論如何是不可以的。軍事上沒法打開局面,就只能靠政治手腕了。”

    楊開遠道︰“政治手腕?”

    “嗯。”楊應麒道︰“我們想辦法跟吳乞買談談,看看能否花一些價錢,保住二哥和登州。”

    楊開遠道︰“軍事上不利的話,只怕他們開出來的條件會很苛刻。”

    楊應麒黯然道︰“那有什麼辦法?苦果再苦也得吞啊。三哥,你說宗翰、宗輔要打下登州,得花多少代價?”

    楊開遠想了想道︰“如果趙構能在一個月內派出重兵增援的話,那山東也許\還守得住。如果趙構不派援軍或者遷延時日,那山東就危險了。不過萊州準備充分,宗翰宗輔要想吞下,至少要撂下比上次撂在遼口城下多三到五倍的尸體。”

    “今時不比往日,如今金軍的炮灰部隊比當時多了何止三五倍?這個代價,宗翰宗輔承受得起。”楊應麒道︰“不過這也不是個小損失,我想應該還有得談。”

    楊開遠道︰“你打算怎麼談?派楊樸去會寧?”

    楊應麒道︰“楊樸只怕談不來這件大事。”

    楊開遠道︰“難道你想……”

    “我想讓四哥去談。”楊應麒道︰“眼下有可能完成這次談判的,就只有四哥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2
中原攻略 第二三四章 福禍相倚伏(下)

    密州再次成為硝煙彌漫的戰場!

    和遼口之戰不同,密州對金軍來說完全是境外作戰,殺人放火干起來肆無忌憚,所以山東這場戰爭的殘酷性比遼口之戰甚過十倍!密州本地的百姓大多數早已渡過膠水進入萊州避難,但當時的移民潮基本是從中原流向東南,即使在戰爭中這股潮流仍在繼續,所以密州的百姓一走,京東路甚至京畿路的百姓又涌了過來。宗翰的先鋒部隊抓到百姓便驅趕他們為前鋒攻城,這是極野蠻又極有效的戰爭手段,此時劉\0\0屯于安丘,王宣屯于高密,面對這種被驅逐而來的百姓也只好下狠心當作敵軍來對待,但這兩支部隊畢竟不是蕭鐵奴的部隊,白天發狠大戰,晚上許\多將士便于暗中垂淚\、嘔吐,雖然知道無奈,可自己的弓箭所射殺的畢竟是同胞!如果不是有棲霞寺僧侶的勸解,許\多人只怕下了戰場便得發狂。

    “不是人!這些胡人不是人!”流血之後是流淚\,流淚\之後便只剩下仇恨。

    “但我們不能退!高密後面就是膠水,就是淮子口,就是萊州、登州!”

    萊州和登州此時已有上百萬人口,一旦讓金人沖進去……城外那遍地的同胞尸體,讓所有將領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不能再退了!再退就到淮子口了!我們不能讓胡人騷擾到公主殿下!”

    不管趙橘兒願不願意,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個聖潔的象征,她不是花木蘭式的英雄,雖然勇敢但望見過她的將士都感受得到這個女孩身軀的嬌弱,但也正是這份嬌弱反而最能激起千萬男人的保護意念!

    “保護高密!保護公主!”

    趙橘兒在淮子口沒有听到這些呼聲,但每次看見從前線退下來的百姓和傷員她都要默然合十,閉眼祈禱。有幾次她就要親自到高密鼓舞士氣,卻都被胡安國、宗穎所阻。這天,津門終于來人了,但帶來的卻是讓人失望的消息。

    “公主,漢部是不大可能再派援軍過來的了。”胡寅有些黯然地說。他剛剛從津門趕到淮子口,此時正向趙橘兒、胡安國、宗穎等人分析漢部的局勢︰“登州、萊州雖然名為宋境,但漢部早把這里視為家門口,如今趙立、劉\0\0所統統帥的力量也都出自漢部,登州有失對漢部來說傷害極大,但如我方才所言,眼下漢部所出的力量已是他們的極致,再邁前一步,便是公然抗金了!”

    趙橘兒是去過津門的人,也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嘆道︰“公然抗金,折大將軍便性命不保,是麼?”

    “不錯。”胡寅道︰“所以我們……我們只能寄望于朝廷了。”

    “朝廷……”對趙構,趙橘兒卻比任何人都沒信心,盡管那是她哥哥︰“朝廷還可以依賴麼?罷了罷了,輾轉數千里,若再救不得父兄我也不逃了,淮子口如果失陷,那……那我便赴海以保清白,絕不再落入金人之手!”

    胡安國、宗穎等聞言跪滿了一地,泣道︰“臣等誓保公主,願與公主共保此城!”

    趙橘兒的言語傳出去以後,前線將士士氣大振,奮死作戰,但南邊的援軍遲遲未到,不久更風聞趙構已向金人遞表請求劃淮河為界。這個消息雖然尚未被證實,但光是援軍不到一事已足以讓汴梁軍上下對南宋政權徹底失望了。

    其實趙構也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宗翰的大軍逼到徐州附近時他便是躲在長江南岸也覺得不安穩了。但要馬上派遣大軍投入山東戰場,對南宋朝廷來說也是不現實的。所以最後趙構的想法是雙管齊下︰一方面向金營派遣使者求和,一方面調遣各路軍隊開向淮南,緩緩北進,既為防備金兵南下,同時也有準備援救山東。由于宗翰收到趙構的求和文書以後沒有馬上拒絕,所以趙構多了幾分苟且的希望,不過南宋朝廷並非沒有能人,張浚等人都看出宗翰是在拖延時間,只是應否在馬上投入山東戰場宋廷仍在辯論,加之南方發生了幾次兵變民變,讓趙構在決斷大事之時便顯得更加小心。

    趙構和宗翰交涉的同時,歐陽適與撻懶的桌底談判也開始了。和趙構不同,歐陽適對金國內部的情報把握極準,所以在談判的過程中不怕會被對方欺詐。只是這次漢部在軍事上落了下風,談起來便極為麻煩。

    撻懶出于私交,對歐陽適的使者還保持著禮貌,但開出來的條件卻比歐陽適預料中還要苛刻!漢部關于保持膠水以東的勢力等要求撻懶一項也沒答應,他對歐陽適的使者道︰“大金是君,漢部是臣,君臣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又道︰“若真要談,漢部先辦好兩件事情來。辦成了,其它的事情再談不遲。”使者便問何事,撻懶道︰“第一條,楊應麒到會寧為質;第二條,交出大宋的楚國公主!”

    這兩個條件哪個使者敢應承?無奈之下懨懨而回,向歐陽適如實稟告。

    歐陽適听得眉緊皺,陳顯嘆道︰“要是別的事情,無論要錢要糧,甚至要地都還能商量,但這兩條卻如何做得?”

    歐陽適道︰“若是談不攏,那就只有起兵了!”

    “起兵?”陳顯道︰“現在起兵,那不是將大將軍往死路上推麼?再說倉促起兵,只怕于事無補!如果戰事不利,我們恐怕就得全部退居海島,那可就糟了!”

    歐陽適道︰“不然還能怎麼辦?難道真把老七交出去?哼,我是很想取他而代之的,但現在這等時局無論如何得把老七保住,要不然漢部非分崩離析不可。”

    其實就算歐陽適不動手,漢部也已經開始出現分裂的征兆。軍方對于津門樞密這種兩頭不到岸的方略越來越感到不耐煩!大將軍失陷已經很久了,楊應麒到現在還沒能把他救出來,許\多將領都已經開始譏諷之為無能。如果不是有完顏虎和楊開遠的支持,也許\早就有人造反了——如今漢部武人不得干政的傳統還比較薄弱,律法是定下了,軍學課程上也是強調了,但律法上的白紙黑字在肆無忌憚者眼中本來就是等著他們來撕的,軍學課程上的灌輸又不是念咒語,能說兩下就讓軍人們老老實實照辦。傳統的形成需要很長的時間,這個時間不是以幾年來計算,而是以幾代人來計算!現在漢部還沒有亂,那是因為大家還有最後一點理性在,可這理性還能保持多久呢?

    此刻,漢部的行政運轉和經濟情況都還保持正常,甚至繼續發展,但社會心理卻因為山東戰局而動蕩。中原的人力物力財力在這幾年里大量涌向東海,讓漢部的轄境內聚集了過多的力量與野心!這就像把原本拳頭大的氣球壓到雞蛋大小,氣球內部過分密集的空氣自然而然地要往外竄——此刻無論是商人還是戰士,他們都急切地要求擴張,而不是退讓!如果楊應麒所領導的政府滿足不了他們的這個要求,那他們就會產生反抗——甚至推翻的欲望!大將軍、七將軍他們確實是漢部的締造者,但那又怎麼樣?折彥沖和楊應麒之前能那樣受擁護,就是因為他們的作為和漢部的發展方向是一致的,但現在折、楊卻成了他們前進道路的障礙物!在利益面前,所有的恩情都得讓路!

    當然,面對楊應麒政府的“無能”,除了推翻以外還有另外一條道路,那就是背叛!隨著局勢的惡化,不但漢部高層覺得進退兩難,就連一些活動在漢部轄地以外的商人也開始發生動搖了。短短一個月內,便有十幾戶勢力不小的商家跟韓企先眉來眼去,這些商家中有三戶是一年前韓企先大開後門給優惠也嚴守本份的,但現在卻開始動搖了。不過,動搖的商家畢竟還是少數,漢部多年積累下來的的威望和根基還不至于有一點風吹草動商人們便集體倒戈,但商人們的耐心還有多久呢?楊應麒也說不準。

    “如果山東輸了……”他長長吸了一口氣,“也許\就全完了!漢部也許\還不會完,但我也許\就完了,或許\大哥也完了……不!不會的!”

    楊應麒摸了摸自己的心房,他發現自己還能完全地沉靜下來,並能听見自己穩健的心跳聲︰“我的心還沒有亂!”在一些時候,楊應麒覺得自己的心比自己的腦更有智慧,不是智力,而是智慧︰“我的氣數應該還沒有盡!上天應該還沒有拋棄我,所以才沒有拂亂我的心!事情一定還有轉機!也許\這轉機藏得很深,但一定是存在的……可在哪里呢……”

    正是這份信心與毅力,讓楊應麒穩住了沒有倒下。楊應麒記起了當初折彥沖撫摸自己的額頭說︰“很多時候靠智謀無法解決的事情,卻能靠勇氣支撐下去!”

    “勇氣……”

    那個時候是兩個人的勇氣在撐,現在卻只剩下他一個人……“不!大哥雖然不在津門,但他此刻也一定和我一樣,在千里之外支撐著自己的背脊,支撐著兄弟們的理想!”

    是的,楊應麒如此想,並因有這樣的想法而振作!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3
第二三五章輕裝向太原(上)

    山東的迷霧遮蓋了一切,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圍繞著這場將決定天下走勢的戰爭轉。不但宗翰、宗輔、吳乞買和撻懶,甚至連楊應麒、楊開遠和歐陽適也被現狀所蠱惑,沒能及時穿透這場迷霧看清曹廣弼的真正意圖!

    就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山東戰場上時,曹廣弼卻偷偷向另外一個方向進發了。和楊開遠所料的一樣,他收縮戰場為的果然是要把部分軍力抽調出來,不過他抽調出來的兵力其實還不到一萬人,上黨的軍事布局之所以呈現當下這種保守狀態,原因在于曹廣弼本人也要離開沒錯,他不是派出軍隊,而是把大部分軍隊交給了王彥,然後自己和種彥崧便帶領了一支精銳消失了!

    “曹統制去哪里了?”

    沒人知道!曹廣弼不但沒有給楊應麒透過一點信息,甚至連王彥也不知道他的行蹤!他只是告訴王彥︰“我要去救山東!”

    但他引兵前往山東了麼?不,沒有!他的輕兵進入了太行山的小路!當向導的,自然是對太行山山脈十分熟悉的忠武軍老兵,這也是曹廣弼帶種彥崧出來的原因之一,可是種彥崧也不太知道曹廣弼要干什麼,只知道目標是太原!這個目的地,曹廣弼也只告訴他一個人!

    “太原……”種彥崧第一反應以為曹廣弼的策略是要迂回襲擊太原,然後和王彥一前一後夾擊銀術可。不過他卻認為這個策略未必可行。眼下銀術可的數萬大軍被拖在隆德府一帶,太原確實可能會呈現空虛,可是以眼前這一萬人不到的兵力,就算攻陷了太原又能怎麼樣呢?銀術可用兵老到,曹廣弼佔據太原後確實能使他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但同樣的,由于金人在西京大同府仍屯有重兵,所以曹廣弼將和銀術可一樣會腹背受敵,到時候的戰局將是銀術可夾在王彥和曹廣弼之間,而曹廣弼則夾在銀術可和大同金軍之間,這種局面到底對哪一方更加有利實在說不準。

    所以,種彥崧在听到目的地是太原之後不久便提出反對意見,但一向很能听取部下意見的曹廣弼這時卻展示出了他從未展示過的霸道︰“不必多說了,就是太原!”

    “可是……”

    “沒有可是!”曹廣弼淡淡道︰“只有取下太原,天地才有可能逆轉!我找不到第二條路了。”

    種彥崧還想說什麼,但曹廣弼卻已經閉上了眼楮,于是他便只有嘆了一口氣準備出帳。

    “等等!”曹廣弼睜開眼楮來,沉聲道︰“記住,目的地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否則知道的人和你都要軍法處置!”

    種彥崧听得心中一寒,他是什麼樣的人曹廣弼早已知道,但現在還是叮囑了一句,由此可見曹廣弼對這次行動是何等看重!

    “他到底要干什麼……”

    沒人知道!

    直到偷過荒蕪的平定軍山路之後,將士們才知道他們的目標是太原!

    “太原!”大部分人在同一時間內感到了興奮與恐懼,他們的想法都和種彥崧一開始一樣,認為此行的戰略目的就是為了攻取太原!繞道數百里奔襲敵後名城,這場奇襲戰如果成功,那將是名留青史的精彩戰例!雖然有少數人和種彥崧一樣想到即使此戰得手,接下來的戰局也未必很有利,可軍隊都已經開到這個地方了,再要改變也已經來不及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前進!攻佔太原!

    華元一六七九年,冬雪未下,一群穿著破破爛爛的“義軍”忽然出現在太原東南,圍攻位于太原東南數十里的榆次。這批忽然出現的義軍規模雖然不大,但臨近幾個不願臣服金國的民寨、山寨聞訊群起響應。榆次的守臣從這些圍攻者的衣著、行動中判斷他們只是一群起事的農民,趕緊緊閉城門,同時向太原求援。

    太原的守軍听說榆次發生民變,為了防止臨近州縣發生連鎖反應,便派出三千正規軍前往鎮壓。可是這三千人走到中途就遇到了伏擊!

    “這群可惡的種田漢!”

    這三千金兵有熟女真三百人,契丹五百人,其它的都是漢兒,戰斗力來說還是相當可以的,所以盡管驟然遇到伏擊而混亂,那個將領也還能保持鎮定,他認為只要擋住了第一次攻擊,收拾陣型再反撲就能反敗為勝。

    可惜,他們遇到的並不是種田漢,而是忠武軍,而且是精銳中的精銳,這支兵馬已足以和銀術可軍隊的精銳硬撼,就戰斗力來說要比這支太原守軍強多了。在偷襲成功的有利形勢下,種彥崧親自率領的三千兵馬很快就將同等數量的太原兵切割成數塊。

    “這……這……”金軍的將官呆住了,伏擊者從鼓噪、沖擊、切割到尋找首領,幾個環節之間沒有半點空隙可尋,這樣老辣的手段,這樣嚴密的步驟,絕不是一群“種田漢”所能為!他才反應過來,李成已經找到了他的所在,吹響了口哨,馬上拉弓發箭。李成的箭並沒有射準,但埋伏在兩旁的三百弓弩手同時發難,對著李成針對的目標箭雨!

    那金軍將領周圍的兵馬紛紛倒下,他自己也受了重傷,才從血泊中勉強站起來,李成已經沖到了他的身邊,只見對方的手舉起,跟著自己的頸項便覺得一陣疼痛,然後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李成用長矛支起那金軍將領的首級,十個大嗓門的軍士大聲叫道︰“爾等將官已死,投降免殺!”用女真話、契丹話和漢話回環反復叫了九遍,已處劣勢的金軍斗志全消,其中部分人猶豫著投降了,但仍然有數百人奮力頑抗,眼見不敵後分別向太原、榆次的方向逃走,逃亡榆次的人大多得以順利離開戰場,但逃往太原方向的人卻進了鬼門關!因為親自堵在他們歸路上的是曹廣弼!

    敗兵遇到數量遠勝的精銳伏兵,除了投降之外就只有面臨屠殺。

    血把太原通往榆次的道路染紅了,紅得就像那夕陽,兵將們都殺得痛快!這是仇人的血啊!他們的刀箭飲血過後也變得更加鋒銳,更加野蠻!

    曹廣弼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從遼口軍到上黨軍,他的手下之所以能成為精銳,從來都是靠戰爭殺出來的,在這一點上他和蕭鐵奴並無不同。

    “動手!”

    李成帶著一千多人從敗兵、尸體上扒下衣甲換上,在這段時間里種彥崧則指揮人草草將戰場清理了一遍。

    “出發!”

    沒有休息,他們沒時間休息了,趁著消息還沒傳回太原,這支有些疲憊的兵馬又繼續向太原進發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3
第二三五章輕裝向太原(下)

    曹廣弼他們走得不快,這一方面是要保證到達太原城下時已到深夜,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能夠恢復些許體力。

    “開門!快開門!”幾個漢部的老兵穿著金軍的衣甲,在城門外用流利的女真話呼叫著。

    “怎麼了?”城門官听見是地道的女真話先放了三分心。女真進入河東地區日子尚淺,漢人懂得女真話的不多,能說得溜的更是絕無僅有。

    “我們遭到伏擊了,快點開門,我們需要增援!”

    城門官吃了一驚,亮起火把看時,火光閃爍中果然看見“己方”軍隊的狼狽相,忙問前方戰況以及有無追兵。

    “媽的,就是一群種田漢,但人數太多,怕不有幾萬,不過他們得了便宜之後已經往榆次涌去了,听說榆次已經陷落了!”

    如果是靠近上黨的城池,金軍的警惕心也許會更強些,但這里畢竟是後方,現在也只是鬧些民變這種事情金軍在進入兩河以後幾乎天天都有發生,也不算很特別的事情。城門官不虞有它,開了側門要放他們進來,等人馬走近,忽生疑心,忙叫道︰“且關門!”卻哪里還來得及?走在最前面的忠武軍將士听見,拼命跑了過來,不顧死活擠了進來,此時短兵相接,別說弓箭,連大刀長矛也用不上,基本上先摸出短兵的就是勝利者!忠武軍將士以有備攻無備,在血光飛舞中佔據了城門。城門官連關閉第二道城門的命令也來不及下,背後的忠武軍便已經沖了進來!

    曹廣弼善守,因此也善于破守!沖進來的忠武軍極有規劃地向各個據點涌去,太原守臣還沒收到消息,太原的西南城門已被忠武軍佔據!

    太原雖然是名城,但在上次被攻陷以後不但規模大大縮小,城防也遠不如原本堅固。銀術可為了攻打隆德府調走了大部分兵力,留在太原的守軍便只剩下區區五千人,而這個下午又被曹廣弼以一場漂亮的打援戰消滅了大半,留在城內的守軍如何抵擋得住忠武軍的夜襲?

    曹廣弼進城以後,將大部分兵力留給種彥崧讓他奪取諸門,然後便和李成領兩千多兵馬,在向導的帶領下向太原的官衙沖去。太原的大街小巷此刻沒有半個人影,精兵夜行,沒多久便沖進了官衙,太原守臣還來不及抵抗便成為階下之囚!

    “終于拿下了!”

    雖說這次突襲事先曾經過十分周密的策劃,又有許多有利條件相佐,但進行得如眼下這般順利也頗出曹廣弼意料!

    “好像成了……”

    以曹廣弼的定力,竟然也興奮得有些發抖,他興奮的不是得到了太原,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帶他上來!”

    火光下,太原守臣看見的只有曹廣弼、李成以及十幾個來自漢部的老兵!

    “你不是女真人。”

    “是……”這個守臣還算有幾分膽色︰“我乃故遼進士馬……”

    “故遼進士?這怎麼能夠!”曹廣弼忽然感到一陣心慌,如果宗翰把折彥沖關在太原,就算兵力再怎麼不足,也不會只派個契丹降臣來鎮守!“難道……”曹廣弼竟然不敢想下去,只是喝問︰“大將軍在哪里!”

    這句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震,反而是那守臣頗為訝異︰“什麼大將軍?”

    “大將軍!大金駙馬、漢部大將軍,折彥沖!”

    那守臣張大了嘴巴,好一會才結結巴巴道︰“漢……漢部?折……折彥……折彥沖?他,他不在太原啊!”

    曹廣弼頓時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但他的身形卻仍然極穩,只是眼神有些亂了︰折彥沖不在太原?這怎麼能夠?曹廣弼看出眼前這個守臣的樣子不像在說謊,可如果他沒有說謊,那事情就麻煩了!

    這次在得到一個可靠的情報之後,一向謹慎的曹廣弼兵行險著,竟然以並不十分充足的兵力偷襲太原,這不但宗翰沒料到,甚至連漢部內部的自己人如二楊、王彥等都沒料到!可曹廣弼知道︰只要有機會救出折彥沖,那無論什麼樣的險都值得冒!雖然偷襲成功之後他們也將很快地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可是如果能夠救出折彥沖,這一支深入敵後的孤軍仍然有機會棄城逃走,哪怕花費再大的代價,只要折彥沖能回到漢部,那天下局勢就會大變!

    而在這次拯救折彥沖的諸多條件中,最有利的一條就是大金上下的注意力全被山東的戰爭所吸引,使得曹廣弼有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對宗翰以有心算無心。可是如果這次沒能一舉救出折彥沖,一旦被宗翰窺破他的意圖,那金人對折彥沖將會看得更緊,下次再想營救就難上加難了!

    “難道消息已經過時了麼?還是……”

    “二將軍!”李成打斷了曹廣弼的臆想︰“趕緊奪取諸門,斷絕出城之路,同時偵騎四處,察看有無可疑的人想混出城外!等控制了太原,就掘地三尺地搜!同時把城內所有女真人和高官都抓出來拷問!”

    李成所承受的心理壓力比曹廣弼小得多,考慮的事情也沒有曹廣弼復雜,所以在這一刻反應得比曹廣弼還快。

    “不錯!”曹廣弼沉聲道︰“就按照你說的辦!”

    這時種彥崧已經控制了正南、正東方向的出城道路,李成便領騎兵游擊西、北兩個方向,曹廣弼則坐鎮太原府衙,傳檄全城,謊稱這是依照宗澤遺囑行動的北伐戰爭,銀術可已全軍覆沒,太原以南已經全被漢人部隊所控制。

    消息傳出全城震動,漢人百姓紛紛出頭相應,女真、契丹和漢奸由于听說了“投降者免罪”的宣傳也大多或匿藏、或投降,太原經歷了上次大難以後人口已經極少,這時既有漢人百姓響應,控制起來便容易多了。

    到了第二日中午,曹廣弼已經基本掌握了進出太原的門戶,李成開始全城大搜,這一來連種彥崧也已知道曹廣弼的目的原來是為了折彥沖!

    “只有取下太原,天地才有可能逆轉!”

    種彥崧終于明白了曹廣弼的這句話!他也理解救出折彥沖意味著什麼!

    可是讓所有知情者深深失望的是,這整座太原城根本沒有半分折彥沖的蹤影!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真人都說從來沒見折彥沖在太原出現過,曹廣弼放出獵狗,可也找不到半點“暗香”的氣息。

    “消息不是過時……這消息根本就是假的!”

    曹廣弼終于確定了!可那人為什麼要給出一個假消息呢?如果對方是為了妨害自己,那太原就不應該如此空虛,而應該是布滿了伏兵才對!

    “難道是……連環計?”

    曹廣弼腦中掠過一道閃電,略加思索之後便迅速改變戰略,命李成繼續搜索,而讓種彥崧傳令全軍,宣稱將以太原為據點和王彥夾擊銀術可!同時傳檄平定軍、晉寧軍、寧化軍、保德軍、威勝軍及遼州、憲州、嵐州、代州、豐州、汾州、晉州等軍州,號召各地英雄起事響應。忠武軍在河東的影響本來就大,這次以奇兵奪取太原後兵威更盛!一時間不但河東風起雲涌,連河北、雲中也為之大震!所有親大宋、親漢部的勢力都趁機冒頭,甚至真定府也因為義軍起事而短暫易主!

    宗翰、宗輔見曹廣弼終于行動,而且一動便是這樣的大手筆無不驚震由于折彥沖根本就不在太原,所以宗翰、宗輔一時還沒往這方面想,以為曹廣弼只是要打亂整個戰局。山東兵將則士氣大振,要以更加堅韌的防守戰來拖住宗翰、宗輔好讓忠武軍有所作為!

    但遠在宗翰、宗輔收到消息之前,太原府南邊的銀術可、太原府北邊的韓企先卻都已被這突然襲擊擾亂了手腳!

    “相爺!韓公!”韓收到消息後急急忙忙來見韓企先道︰“咱們得趕緊出兵!銀術可將軍如今腹背受敵,要是有個好歹,那河東就非我大金所有了!河東一失,我們和陝西、河南的聯絡便全斷了!”

    韓企先正為這事煩惱,聞言道︰“南下?可讓誰去?”

    韓道︰“讓誰去?自然是駐守雲中的耶律余睹都統。”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4
第二三六章連環計中計(上)

    曹廣弼佔領太原的消息,由于大同府的嚴密封鎖,所以直到很久以後蕭鐵奴才知道。但就在曹廣弼佔領太原的前夕,蕭鐵奴卻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言語十分隱晦,沒有落款,而且紙張是裂開的,裂開處的形狀,便如一個鐵鉤!

    “種去病?”盧彥倫問。

    “嗯。”蕭鐵奴將信交給了他。

    盧彥倫將信讀完,說道︰“他要我們增加對完顏希尹的壓力,這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蕭鐵奴道︰“不過其中應該有緣由吧。”

    盧彥倫道︰“六將軍也猜不出緣由?”

    “他具體想干什麼,怎麼干,我猜不出來。”蕭鐵奴道︰“但他的消息忽然出現,目的應該只有一個!”

    盧彥倫全身一震,道︰“難道……大將軍?”

    “不錯!”蕭鐵奴道︰“大哥在哪里我現在也弄不明白,但現在南方一定出了什麼事,也許救大哥脫險的機會已經出現了。”

    “那……我們是否趁機進兵?”

    “不!”蕭鐵奴道︰“現在南邊的形勢究竟如何我們並不清楚,動作太大也許反而會誤事。就照去病希望的做吧。只要去病能把人救出來,那這份功勞便是我們的這一點,大哥心里是明白的!”

    在太原,韓企先听韓提出耶律余睹來心中一凜,說道︰“這個人,他雖然和我們同為故遼歸順之臣,甚至歸順的日子比我們更早些,但國相對他向來不怎麼信任,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話沒有說明,但意思已經頗為明白︰他是怕耶律余睹南下以後竟然變節和曹廣弼聯手,那事情可就更麻煩了而偏偏這個可能性並非沒有!

    韓道︰“可是除了他之外,雲中可再找不到能對付曹廣弼的人了!”

    韓企先沉吟道︰“雲中之事,政務歸我,軍務卻還得與希尹將軍商量!”一撫掌道︰“不錯!你快持我印信到白登與希尹將軍商量!無論是否委任耶律余睹南下,都得經他首肯才行!”

    韓領了印信便行,來到雲中東北的白登,將消息和韓企先的意思告訴完顏希尹。完顏希尹聞訊大驚道︰“這個曹廣弼,如此大膽!”

    韓道︰“如今銀術可將軍在威勝軍、隆德府一帶腹背受敵,河東、河北各路叛亂如蜂如蟻,如果銀術可將軍有個萬一,那時不但河東盡失,恐怕國相他們的歸路也會被截斷!”

    完顏希尹心中惕然,知道韓所言有理,眼下派遣援軍壓制太原府已是勢在必行,但若派耶律余睹下去……他忽然想起烏梁素海一事,耶律余睹既然放過了蕭鐵奴,難保這次南下不會向曹廣弼倒戈,完顏希尹沉吟半晌,說道︰“耶律都統另有重任,這次待我去會會曹廣弼!”

    傳令已畢,便要出營,忽然副將來報︰“那蕭鐵奴又跑到豐州打草谷了!”

    完顏希尹怒道︰“他可真會挑時候,竟然在這時來鬧!”

    韓道︰“如今太原之事急,豐州之事緩。反正那蕭鐵奴隔幾個月便要來騷擾一次,每次也只是得了些人口錢糧馬匹便去,不如先顧南邊之事,待回頭再尋他算帳!”

    “不行!”完顏希尹道︰“你不知道這馬賊的脾性,他來打草谷,若我們派兵驅逐,嚴令斥責,他見我們強硬便不敢亂來,事後會如先前般遞上謝罪表,把罪名推到幾個‘不听管束’的屬下身上。但我們要是不理他,那就是向他示弱,他就會以為我們這邊出了什麼事情,到時候不但會更加肆無忌憚,甚至公開作亂也有可能!”

    韓驚道︰“若是這樣,那不但不能不管,還得小心處理才行!”

    “不錯!”完顏希尹道︰“曹廣弼作亂的消息得好生封鎖才行,若讓那馬賊知道了來個南北呼應,那可就危險了!”

    韓道︰“這個自然!”

    完顏希尹忖道︰“我手頭的兵力,無法同時顧及南北。若讓耶律余睹領兵南下,卻又怕他臨陣倒戈;若是我親自領兵去壓制太原,又恐蕭鐵奴知道我不在,趁機來犯雲中。此外,那人該怎麼處置,倒也十分麻煩!帶在身邊的話……現在到處是叛賊草寇,若是在行軍途中遇到什麼意外就麻煩了。要不要搬進城去呢?”思前想後,定下一計,心道︰“那人身邊的護衛都已經被支開,如今只剩下蒲魯虎、安塔海那兩個小王八蛋跟著,什麼事情也干不了!雲中城內人多口雜,而且漢兒又多,其中必有奸細。不如且留他在這里,這里地形利于防守,前後既無流賊,周圍又無漢部的大軍,只要有千百精兵好生看護,料來出不了什麼事!”主意既定,且先支開韓,調來心腹將領秘密吩咐,然後便和韓進城。

    韓企先早在樞密府望眼欲穿,見到他來趕緊迎進去,商量太原戰事。

    完顏希尹道︰“耶律余睹這廝難以深信,我想奪了他兵權,卻仍然以他的旗號領兵南下,如此既能壓制太原,救得銀術可之危,又可瞞過蕭鐵奴,讓他以為我仍然在雲中不敢來犯。”

    韓道︰“妙計!妙計!不過耶律余睹也是豪雄之人,要奪他兵權,只怕他不肯。”

    韓企先道︰“公美所慮甚是。”

    完顏希尹哈哈笑道︰“你且以之名請他入府議事情,等他來到,我自有話說!”

    這次宗翰南下,大同府附近還留有兩支軍隊,一支是耶律余睹所部,一支是完顏希尹所部。耶律余睹的軍隊駐扎在城西的火燒山,但他的人卻得留在城內接受韓企先的節制,所以韓企先命令既發,耶律余睹不久便到。耶律余睹一進府門,韓企先又瞞著他傳蕭慶、韓福奴等進城。

    主從幾人在樞密府一踫面,韓福奴怔了一下道︰“都統,你怎麼也來了……”

    耶律余睹皺眉道︰“我是奉了韓相爺之命來商議軍情,你們來干什麼?”

    韓福奴愕然道︰“韓相調我們進城問訓練、糧草的事情,可使者沒說都統你也來。”

    蕭慶一見這情形便知道事情有變,但這時已被賺進樞密府,要想干什麼也無能為力了。

    耶律余睹心中一震,但隨即忖道︰“最近我又沒什麼把柄讓他們拿住,想來他們不至于就要動我。”

    忽听一聲朗笑響起,完顏希尹和韓企先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耶律余睹等慌忙見禮。

    耶律余睹道︰“今天韓相見召,不知是否有事情派下?”

    韓企先道︰“有的。”轉頭看了一眼完顏希尹,完顏希尹道︰“曹廣弼偷襲太原的事情,你知道麼?”

    這事韓福奴、蕭慶等都還沒听說,耶律余睹卻已有耳聞,臉色凝重道︰“原來這事是真的!那我們可得趕緊派遣援軍才行。”

    “不錯!”韓企先道︰“今天請都統前來,為的就是這件事情。”

    耶律余睹道︰“曹廣弼老于戰陣,非尋常敵手。余睹毛遂自薦,請韓相許我出擊!”

    完顏希尹道︰“此事國相已有交待,命我全權處理太原事宜。”

    耶律余睹看了他一眼,心道︰“國相人在山東,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知道太原之事?便是知道了,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傳命回來!”但口中卻未質疑,只是道︰“那余睹當坐鎮雲中听命,祝希尹將軍馬到成功。”

    完顏希尹道︰“只是我的兵馬剛剛調去驅逐蕭鐵奴,一時還未能回來。太原之事急如救火,便是片刻也等不得了,因此要向耶律都統借兵馬一用。”

    蕭慶和韓福奴等面面相覷,心中均道︰“說的好听!原來是要奪我們的兵權!”

    耶律余睹沉吟片刻,緩緩道︰“既然國相已許希尹兄全權處理此事,那便按希尹兄說的辦吧。”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4
第二三六章連環計中計(下)

    完顏希尹征調了耶律余睹的兵馬後便逾應州進入雁門關,這時王彥听到曹廣弼襲佔太原的消息已經變保守為進取,向銀術可全面反攻,銀術可雖然腹背受敵,但他老于戰陣,不慌不亂地收縮戰線,要同時抵御曹、王的攻擊,以待援軍。

    完顏希尹離開大同府之後的第三天,韓請命前往雁門關調糧,軍隊後勤乃至關重要之事,韓企先素來信任韓,便放心將這件事情交給了他。

    韓出城以後,走了一段路程卻折而向西,徑往白登山而來,出示韓企先交給他的樞密印信,要白登山駐軍趕緊入城。

    這時負責白登的將領是斡魯之子撒八,他是宗翰的堂弟,所以甚見親信,但為人卻頗嫌粗豪。完顏希尹離開之前曾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不得擅離白登,這時便問韓怎麼忽有此命,韓道︰“將軍還不知道麼?蕭鐵奴那廝這次竟繞過豐州,眼下已經到了宣德!他入大同府所為何事我們還不清楚,但韓相爺恐將軍留在白登有失,所以命我來調將軍入城!”

    撒八大吃一驚道︰“這蕭鐵奴竟然如此大膽!”

    韓道︰“那是,他連折彥沖都敢背叛,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又道︰“將軍這便隨我進城吧。”

    撒八想了想道︰“我得收拾收拾。你先走。”

    韓道︰“收拾什麼?城里什麼都有。”

    撒八以為韓不知道白登山拘囚著什麼人,笑道︰“你先走便是。”他卻不知道折彥沖的所在宗翰雖只告訴韓企先一個漢臣,但韓深得韓企先信任,早就已從韓企先那里探到了消息!

    韓道︰“對了,將軍,韓相說白登什麼都不要緊,但老國相(撒改)的神主牌位卻要記得保護好,不可出了差錯。”

    這所謂的“神主牌”雲雲乃是一個暗語,指的便是折彥沖!撒八一听更無懷疑,以為韓是傳命而不知此間秘密,說道︰“放心,我理會得。你先進城讓韓企先準備供奉神主牌的屋子吧。”

    韓道了聲是便回,這邊撒八依據完顏希尹臨走前的吩咐,將專門負責看押折彥沖的一千五百精兵分為三撥,每一撥都護著一輛大鐵車。三撥人馬每一撥前後相距一里,小心謹慎地向大同府府城行來。

    白登山到大同府距離甚近,走不多久便望見大同府的城牆。因為處于大後方,這時眼見就要入城,左右又無變故,所以女真兵將心情都放得很松。

    大同府與白登之間有一道如渾河,河上有橋可過,河的東岸離橋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撒八這一行人來到河邊之時橋邊伏著一條很丑陋的流浪狗,那狗全身毛發被拔得東有一塊、西沒一塊,又沾染了許多污泥,看來髒兮兮的,但見大隊人馬開來竟也不甚畏懼,趴在橋邊瞑目似眠。金軍擁眾而行,對這樣一條不起眼的小狗也不放在心上。

    撒八的人馬要過河時,有一隊商人和一些看起來正要進城的農夫剛好也要過橋,見到金軍自然而然讓在一邊。除了這些商人、農夫之外,上游還有幾艘漁船停泊,船上卻一個人也沒有。

    兩個月前如渾河河水曾經泛濫,河水泛濫過後那橋便莫名其妙地壞了,有一個來往做生意的商人便主動出錢重修,重修之後的這座橋比起舊橋堅固了許多,但橋身卻顯得有些太陡,那三輛大鐵車又太重,上橋時馬匹竟拉得頗為吃力,金軍將領便喝令軍士幫忙推,所以第一輛大鐵車上橋時後面的隊伍便暫時停下,這時那條狗忽然跳了起來,跑到第三輛大車旁邊撒了一泡尿,護在車邊的金兵看見大聲笑罵,沒等它撒完尿便一槍捅過去把狗轟走了。

    第一、第二輛大鐵車都安然無恙地過了橋,到第三輛大鐵車要過橋時,一個農夫忽然大叫道︰“哎喲!不好!那橋好像要塌了!”

    金軍听了吃了一驚,定眼看時那橋卻一點異樣也沒有,便罵道︰“胡說什麼!”繼續推車上橋,車走到橋梁中間,忽然間轟的一聲橋梁上坍了一大片,其中一匹馬悲鳴一聲便掉進河里去了,拖得另外一匹馬也跟著往河里掉,護車的金兵向拉住大鐵車,一時間哪里拉得住?幸好那坍塌的地方不大,鐵車被卡住了一時沒掉下去,撒八在河的那邊大叫道︰“快!快把人救出來!”

    便有金兵去開鎖原來那大鐵車的門竟是用鐵鏈鎖住的。鎖才打開,橋邊的商人、農夫便紛紛叫道︰“車里有人嗎?快幫忙救人!”

    這時護在鐵車旁邊的金兵已經有些亂了,那些商人、農夫一擁上來局勢就更亂了。金軍拿刀槍喝令這些人走開不要靠前,如果這些真是普通的商人、農夫也許就被嚇退了,但這些商人農夫顯然熱心得太不正常,竟然不顧性命地搶上來幫忙。橋上橋下空間狹小,撒八在如渾河西岸又沒有當機立斷命士兵以殺止亂,商人、農夫和金兵幾十人擠成一團,一時間橋上橋下的人都搞不清楚狀況。

    忽然喀喇一聲,鐵車的大門打開,一個商人大叫道︰“你們別鬧了!先救了人出來再說!”車邊的金兵、商人、農夫便七手八腳伸出手去要拉車里的人出來,車內露出一個男人的半截身子,但因為車子傾斜,橋上又擠滿了人,所以一時間沒法上橋。這時上游漂下兩艘小船來,船上站著幾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船夫,對著車內那男人道︰“這位大爺,您不如先跳到我們船上來,然後再上岸。”

    撒八在西岸早不耐煩了,這時听見船夫的話驚道︰“不許讓他跳下去!”卻哪里還來得及?車內的男人听到提醒縱身一跳便跳到了那漁船的甲板,那船夫槳一擺,小船便如箭般穿過橋洞像下游飛去。

    撒八怒道︰“截住他!截住他!”

    橋上一個農夫忽然大叫道︰“哎喲!橋又要塌了!”他這一聲大叫過後,便听轟隆一聲,這次是整座橋都塌了!橋上的車、馬和幾十個商人、農夫、金兵全部掉入河中,而已經過橋的一千金兵也被隔在了西岸。

    撒八怒道︰“殺!給我殺!”

    東岸的金兵听到命令便拔刀殺人,混亂中商人、農夫慘聲高叫道︰“殺人了!殺人了!”便有幾個人忽然點火自焚這些人有好幾個身上不但沾滿了易燃物,甚至還涂滿了毒藥!毒藥被火一烘馬上變成了毒煙,被毒煙燻到的人無不雙眼劇痛,而場面也更加混亂起來。

    那兩艘小船開到了小樹林旁邊之後便迅速靠岸,船上的人才上岸,西岸的金兵便已張弓射箭,幸虧金兵行動倉促,雙方隔得又遠,箭雨的威力不大,但仍有兩個死命阻擋的船夫身受重傷。小樹林早埋伏有人,將從大鐵車中逃出的男人接上岸去,東岸一百多個未受毒煙影響的金兵才要沖進小樹林搶人,便听爆炸聲響,堆滿了硫磺、硝石等物的小樹林沒多久就變成了一片火海!等撒八找到船只木筏渡河過來,他要看管的人早跑得無影無蹤了!

    “將軍,我們抓到了幾個活口……”

    啪的一聲,趕上來報功的將領挨了一巴掌。

    活口?這時候活口還有用麼?

    撒八氣急敗壞得幾乎要跳起來,大叫道︰“快!快!進城!調兵!給我搜!給我搜!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5
第二三七章遠遁循故途(上)

    這次的塌橋事件,自然不是意外,而是經過嚴密策劃的援救行動。

    宗望死後,宗翰要求把折彥沖轉而由他看管,他的態度極為強硬,東路軍在其它一些事務上正需要西路軍的合作,無奈之下只好答應。

    折彥沖的看管權轉手之際,韓便掌握了折彥沖所在的大致範圍,到了兩個月前更確定了折彥沖是被軟禁在白登山,並推斷出看管的人是完顏希尹。確定了折彥沖的位置後韓便與種去病接頭,敲定了救援行動的大致方略,放出消息讓曹廣弼以為折彥沖在太原。然後,韓又利用手中的權力制造了一個破綻讓種去病逃走,召集人手準備進行救援。

    這次的整個救援行動要想開展,第一前提是宗翰不在,只有這樣漢臣宰相韓企先才能得到較大的自主權。宗翰領兵南下以後,機智老辣的完顏希尹又成了救援行動的最大障礙,等到完顏希尹也被調虎離山,救出折彥沖的行動才能正式行動。韓進行這一切時宗翰都不在雲中,而負責金國後方事務的韓企先對他又正推心置腹,對種去病逃走一事根本就沒懷疑到韓身上來,甚至由于被韓誤導而不怎麼放在心上。

    如渾河是韓、種去病確定折彥沖在白登山後經過反復考慮選擇的行動地點,那座橋也是經過特殊改造的,行動那天橋底躲著一個高手操縱機關,那個“農夫”的兩聲“橋要塌了”就是暗號,至于商人、船夫、小樹林里的接應等等更都是籌謀已久的伏兵。而其中一個最關鍵的細節,就是那條經過特殊訓練的狗。那條狗不但嗅覺靈敏,而且頗有靈性,它原來的長相不但不丑,相反還十分靈秀,這樣一條狗伏在橋邊不免令人覺得突兀,所以種去病才刻意將它弄得又髒又丑,變成一條流浪狗模樣。也正是靠著這條靈犬嗅出了折彥沖身上所藏的暗香,才讓救援者確定了折彥沖身處第三輛大鐵車中。

    荒谷中,剛剛脫困的折彥沖環顧左右,身邊聚集了以韓、種去病為首的數十個勇士,其他的人,要麼就是在如渾河邊犧牲了,要麼就是作為誘敵的疑兵四散于各條道路。折彥沖捏了捏溫調羽獻上的那塊琥珀,丟入草叢之中。這塊琥珀雖然很有紀念意義,但他現在還沒有完全脫險,如果金人俘虜了救援者以後問出“暗香”的事情,那這塊琥珀便會由救命符變成索命符!

    “大將軍,你看我們走那條路好?”

    韓早已準備了兩條道路,一條是從山野間繞過雁門關前往太原和曹廣弼會合,一條由小路繞過豐州前往雲內和蕭鐵奴會合。就眼前來說,這兩條道路是能最快找到自己人的途徑了。

    折彥沖沒有細問道路經過哪些地方、怎麼走等等,反而詢問韓當前的政治局勢和戰爭局勢,提問的人直指關鍵,回答的人言簡意賅,沒多久折彥沖便大略掌握了大致的情況,說道︰“這兩條道路,我們都不能走!”

    韓驚道︰“這是為何?”

    折彥沖道︰“如你所說,這兩條道路確實能最快地和廣弼、鐵奴會合,可正因如此才不能走!因為這一點你想到了,韓企先和完顏希尹也一定能想到!”

    韓道︰“可我找的這兩條道路,都是旁人不知道的。”

    “旁人不知,那只是平時的情況!”折彥沖道︰“韓企先接到消息後,第一個反應一定是封鎖各條大路,然後是探尋各條小路。在出動大批人手的情況下,各種平時蔭蔽的路途都可能會被找出來!更何況你找到的道路既然隱蔽,想必是人跡罕至的小徑,荒僻小路忽然多了幾十個人的足跡,不被發現便罷,若被發現便加倍地引人注目!所以只要韓企先和完顏希尹能確定我們逃走的方向,就算他們後發二三天,我們會被他們抓住的可能性也很大。”

    韓頓足道︰“那……那可如何是好?我們總不能隨便找一條不認識的路走吧?”

    逃亡期間對道路的選擇有兩個條件要擺在最前方︰第一就是要盡量找敵人不知道或想不到的道路,第二就是要盡量找自己熟悉的道路。敵人不知道或想不到,才能盡量避開追兵,自己熟悉,才能盡量提高前進的速度和避免迷路。

    種去病忽然道︰“我知道一條道路,或許能行。”

    韓精神一振問︰“哪條道路?往哪里去?”

    “往東!”種去病道︰“是一條秘密商道,通往塘沽的秘密商道。”

    “什麼!”韓企先接到撒八傳來的消息後嚇得面如土色,折彥沖脫困的嚴重性,他比撒八更明白!在那一瞬間他首先是感到恐懼與慌張,過了好一會才叫道︰“快!快傳韓大人!我要和他商量大事!”

    “韓大人,他已經出城了啊!而且這次傳撒八將軍入城的就是他。”

    “什麼!”韓企先一听重重地坐倒在椅子上,眼楮瞪得老大,是韓傳撒八的,這意味著什麼韓企先馬上醒悟了過來︰是他!是他!竟然是他!忽然他臉上的那種死灰色又嚴重了幾分!他終于明白了折彥沖的消息是怎麼泄漏的了!

    “如果這事傳出去……”韓企先忍不住哆嗦了起來,“不!不行!我曾向韓透露折彥沖的消息這件事情無論如何得瞞住!否則……否則……”想到這事如果給宗翰知道會是什麼結果,韓企先就嚇得幾乎破膽!

    “相爺,撒八將軍說要你趕緊下令搜尋,是不是……”

    韓企先反應過來,心道︰“對!趕緊搜尋!這事也許還有轉機!”想到這點他勉強沉住氣,傳令禁止消息外瀉,調集人手以搜查奸細的名義進行秘密搜尋,一邊派人嚴密監視耶律余睹以防有變,一邊遣人飛馬告知完顏希尹!

    完顏希尹這時已經到達雁門關,正準備著如何攻打曹廣弼,聞訊後大驚失色,哪里還顧得太原?趕緊下令把雲中前往太原的大路小路全部截斷,甚至派遣輕兵游弋于雲中府和河北的交界︰“一只蒼蠅也不許放過!”

    韓企先那邊的行動也極為迅速,除了斷絕各條大道之外,更密切注意通往敕勒川的西北方向!

    但是,折彥沖脫逃之後就像蒸發了一般,無論是通往太原的道路還是通往陰山的道路都沒有半點蹤影,這時,韓企先想到了另一個地方︰塘沽!

    最近兩年他常常和漢部的商人打交道,知道這些商人往來塘沽、雲中之間經常是通過一條由于畏兀兒人開闢的秘密道路!

    “我怎麼忘了那里!”韓企先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幾乎是馬上跳了起來,這時離折彥沖脫困已有兩天,“還來得及麼?”現在才從附近搜起也許已來不及了,但韓企先還有另外一個辦法!他立刻簽押命令,快馬加急命燕京的駐軍、官員盤查所有通往塘沽的道路。

    數日之後,通往塘沽的道路也被截斷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5
第二三七章遠遁循故途(下)

    “前往塘沽?”

    “對。我當初就是從這條商道前往陰山的。”種去病說著把那條道路的來歷略略說了。

    “這條商道,我听說過。”折彥沖道︰“既然連我也听說過,也許韓企先、完顏希尹也會听說。如果他們也听說,那……那就很有可能會想到並堵住!還有,這條道路需要經過燕京吧?那里是東路軍的大本營,往那里去太危險!”

    種去病道︰“我們可以化妝成商人。”

    韓搖頭道︰“化妝當然要化妝,但那還是太危險!他們走官道的話,應該會比我們更快到達燕京,那時候設下關卡一攔,我們便是自投羅網了!”

    種去病皺眉道︰“南邊不行,西邊不行,東邊也不行,難道還往北邊去不成!”

    折彥沖眉毛揚了揚道︰“往北?那也未必不行!”

    種去病和韓異口同聲驚道︰“往北?那怎麼可以!”

    種去病道︰“北邊的話,一出長城便是極為開闊的地形,藏不了人,若是撒八他們出動騎兵追趕,我們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

    韓則道︰“往北的話,我們能找到誰?那里沒有我們能投靠的人!此所為南轅北轍是也雖然離開了雲中,卻也回不了漢部!”

    折彥沖微微一笑道︰“你們說都有道理,但是,公美的道理,剛好能否定掉去病的道理。”

    韓和種去病都是一怔,折彥沖道︰“沒錯,往北的話,出了長城確實就是很開闊的地勢。如果女真的騎兵就追在我們後面,那幾乎可以說我們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可是,如果我們背後沒有追兵呢?”

    種去病眼楮一亮道︰“不錯!北邊的道路確實沒有我們能投靠的人,我們往北邊去了也沒用。所以如果他們先往南、西、東三個方向搜尋,那北邊也許會忽略掉,至少羅網會寬松得多!長城外風大沙大,只要我們搶在他們前頭兩三天,風沙就會把我們走過的痕跡掩蓋掉!”

    韓道︰“可是我們向北邊能去哪里呢?”

    折彥沖道︰“北邊沒有我們能會合的人,但可以迂回。”

    韓問︰“迂回去哪里?”

    種去病道︰“去陰山如何?”

    折彥沖問他︰“你知道從漠北迂回而西到達陰山北麓的道路麼?”

    種去病想了想道︰“不認識。不過按照大致方向的話,或許可以找到。”

    折彥沖微微一笑道︰“那太沒把握了。我卻剛好認得另一條道路,不過不是迂回前往陰山。”

    韓問道︰“那是前往哪里?”

    “往東北。”折彥沖道︰“會寧。”

    韓和種去病听了這話一起睜圓了眼楮,叫道︰“會寧!”

    “不錯,會寧。”折彥沖望了望北邊,唏噓道︰“這條道路,沒想到我居然還有再走一次的機會!”

    在宋金時代,韓企先所控制的行政力並不足以把金國的轄地籠罩得密不透風,他的政令到達各個地方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且地方上對這道政令的執行力度也未必能達到理想中的程度,所以韓企先的政令和完顏希尹的軍力所能做到的也只是重點看住他們猜測的方向。在重點關注的幾條道路上無論是大路還是小路也確實都有所收獲,但大多是種去病故意派出來擾亂視听的疑兵。十天以後折彥沖的行蹤仍然沒有發現,半個月後無論是韓企先還是完顏希尹都已經徹底失望!逃走了,折彥沖終于還是逃走了!

    可是一個月後,折彥沖還是沒有回到漢部,一個半月後也沒有,兩個月後還是沒有!按常理,如果折彥沖已經成功脫逃的話,這會子也該回到漢部了,而漢部也不需要故意隱瞞折彥沖回到漢部的消息。

    “怎麼回事?難道他發生了意外?”

    這讓完顏希尹和韓企先燃起了最後的希望︰“難道折彥沖根本就還沒逃,他是藏了起來準備等待風聲漸歇才逃走?”這當然也是很有可能的,于是第二次更大規模的搜捕開始了!

    金兵穿家入戶地搜尋,幾乎把雲中府的地皮都翻了過來,下層兵吏所奉到的命令只是“搜尋可疑人物”,但到底是什麼樣的可疑人物呢?總之所有不是當地人的人都是可疑人物,這一來倒是揪出了不少漢部的密子,但受沖擊最大的還是商人,此外當地人受到的騷擾也十分嚴重。最後的結果是雲中全府被搞得天怒人怨,而折彥沖還是沒有找到。

    不但搜尋的範圍在擴大,搜尋的方向也變成四方無遺,但到了這時,即使偵察的兵馬來到折彥沖等走過的地方,那些痕跡也早被風沙掩蓋了。最後完顏希尹和韓企先都覺得折彥沖應該已經逃走了,但他應該還沒有到達漢部,而是到達了曹廣弼和蕭鐵奴處,所以他還不敢公開自己逃脫的消息以免遭受攻擊,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折彥沖的“失蹤”。

    這時候折彥沖一行卻已經到達漠北,那里已經是金國控制力沒法到達的地方。折彥沖通曉一些漠北部落的語言,加上一路來的風塵僕僕、胡須滿面,冒充起常走大漠的商人來毫不困難。到達大鮮卑山附近後他們並沒有繼續往會寧的方向走,因為他們剛好遇到了一群從臨潢府來的商人,這時臨潢府、東京道一帶還沒有收到半點折彥沖逃脫的消息,種去病打探消息、提起“大將軍”時那些商人都還在破口痛罵,不滿金人軟禁了折彥沖。

    韓花了一些財物,雇佣了這支商隊中的兩個不甚重要的伙計做向導,然後便沿著這支商隊的來路南下。

    到達臨潢府後折彥沖等人落足在一戶漢民莊園里,自稱是走西域的商人,在路上虧了本錢,眼下正要前往遼口尋生路。那個莊園的主人見他們言語不俗,款待頗為熱情。折彥沖問起他們在此間生計如何,那主人嘆道︰“在這邊經營物產甚多甚富,就是賦稅恁多了些,而且一年比一年難了!當初大將軍在漢部時我們的腰桿還能挺得直些,現在大將軍中了金人的圈套被軟禁,那些金人便不怎麼怕漢部了,連帶著我們這些散落大金各處的漢兒也難過起來了。”又道︰“以前漢部興旺時,人人都自承是漢人,甚至一些蒙古、熟女真也如此,現在卻反過來了,許多漢人為了躲避金人的重稅都自稱外族了。”

    折彥沖問︰“漢人的稅比女真族重麼?”

    那主人道︰“不止是女真族。自從遼口之戰以後,漢人頭上的賦稅就是比渤海人、契丹人也重得多!”

    折彥沖皺眉道︰“渤海人不已經歸入漢人了麼?”

    那主人嘆了一口氣道︰“遼口之戰以前,渤海人確實都自稱漢人了,但這幾年又自稱渤海人了。漢部不能庇護他們,他們自稱漢人又有什麼用處?”

    折彥沖沉默半晌,嘆道︰“我去了西域幾年,世情竟然變了這麼多,卻也是我所始料未及。”

    那主人也嘆道︰“這都得怪七將軍家當得不好!”

    折彥沖搖頭道︰“不怪他,不怪他,他多半也難做得很。”

    那主人哼了一聲道︰“不怪他怪誰?金人要什麼他就給什麼,金人干什麼他也不敢吱聲,以前大將軍在時,會這麼軟麼?”

    折彥沖道︰“既然金人壓榨得這麼嚴重,那你便干脆請求入了女真籍好了,我記得以前女真人是歡迎漢人入女真籍的,這一條沒變吧。”

    那主人勃然作色道︰“佘先生,你這是什麼話!沒錯,女真人是希望我們變成女真,可我是漢人,這是萬世不變之事!人怎麼可以數祖忘典呢?這等言語請勿再提起,否則我便下逐客令了!”

    折彥沖微微一笑,歉然道︰“是我失言了,失言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6
第二三八章棋盤大變幻(上)

    華元一六七九年冬,第一場大雪過後,山東、兩河各個地方的道路都變得難以行走。胡人縱馬踏雪往來,其種又比漢人更加耐冷,在天時上正是大利金軍的時候。但是很奇怪,金軍的進攻反而變得有些遲緩,甚至有些笨拙了。

    當然,這種遲緩和笨拙並不是體現在戰場上金兵的動作,而是體現在金兵的戰略調動上,而能發現金軍這種變化的,也只有劉、趙立、王宣、宗穎等少數有戰略眼光的將領。

    “他們後方出了什麼事情了麼?”劉很快地想到會不會是金國的高層出現了權力斗爭。經過這段時間的磨合,劉早已深知漢部的底細,曉得漢部高層在金國有十分深廣的人脈,更知道如今山東真正當家作主的人不是王師中,而是陳正匯、趙立。所以他移書趙立,請他打探消息。趙立通過陳正匯向楊應麒報告,一方面是反饋金軍在山東戰場上的異常,另一方面也是向楊應麒詢問會寧是否有變。

    楊應麒收到報告之後也感到納罕,會寧處處都是漢部的密子,如果發生了什麼連遠在山東的宗翰宗輔也知道了的大事,津門方面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收到。眼下金軍在山東形勢大利的情況下發生異常,其中絕不會沒有原因難道出現問題的不是會寧,而就是發生在宗翰、宗輔軍中麼?

    “七將軍……”楊樸大膽地猜測道︰“不會是宗翰或者宗輔病重……甚至死了吧?”

    楊開遠和楊應麒听了這句話都是一凜,心想若是金軍臨戰而大帥薨,那確實會造成很嚴重的影響,不過這對漢部來說未免也太幸運了吧?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楊應麒才發現出現異常的不止山東!而是整個大金的內政外交都在產生變化!

    其實最先發現這種變化的還不是楊應麒,而是曹廣弼!

    他以一萬不到的兵力坐困太原,南邊的銀術可具備同時對付他和王彥的力量,北邊又有隨時會壓下來的雲中大軍,兩河群起響應的義軍雖然不少,但這些烏合之眾造成的聲勢雖大,真正投入戰場時能發揮什麼作用就難說了。

    襲取太原成功之後不久,北面便有消息傳來︰耶律余睹的大軍南下了!金軍的行動好快!不十日間,耶律余睹的大軍便抵達雁門關直逼太原!當然,曹廣弼這時還不知道這支打著耶律余睹旗號的大軍其實是完顏希尹在暗中操縱。不過無論是完顏希尹還是耶律余睹,都不是當前曹廣弼所能輕易對付的。

    這段時間里王彥接二連三地向銀術可發動攻擊,但銀術可不僅穩穩守住,甚至還有余力向太原施壓,如果“耶律余睹軍”趁勢壓下,太原就要面臨腹背受敵的大危機。種彥崧建議放棄太原,集中兵力突破銀術可在遼州方面比較薄弱的防線,回隆德府與王彥會合。

    “再等等。”曹廣弼堅持了下來,眼前的局勢雖然危險,但他相信那個“人在太原”的消息不會是空穴來風。既然不是空穴來風,那北邊就有可能會發生大事!

    果然,“耶律余睹軍”到達雁門關以後便沒有繼續南下逼近太原,探子打探不到雲中兵馬不繼續南下的理由,只知道金軍截斷了各條道路,設立關卡大肆搜索奸細!

    “難道……真的逃出來了?”曹廣弼知道金兵突然開始大規模地搜索“奸細”意味著什麼,所以既感驚喜,又感擔憂。現在雲中府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他也只是猜測,事情究竟是順利還是不順利他也沒能得到一個確切的消息。但金軍的異常已足以讓他下定決心在太原堅持下去。

    “得守在這里!”曹廣弼想到如果折彥沖脫困,那來太原與他會合將是一個很大的可能,為了這個可能他必須堅持下去。這時附近的義軍進入太原會師的已有上萬人,曹廣弼以忠武軍為守城主力,派遣這些義軍攻略臨近縣城,征集糧草,增築城防!銀術可這時也還不知道折彥沖逃跑的消息,但見到北方敵我兩軍行跡均有異,心中惕然,再次轉為保守,相應的,王彥也從銀術可的態度中看到進兵良機,上黨軍勢再次士氣高昂地準備進攻。一月之間,河東兵勢竟發生了三次大轉變!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折彥沖!

    這次救援折彥沖的行動,無論是曹廣弼還是韓事先所做的保密功夫都很足,他們不但要瞞敵人,為了行動的需要甚至連自己人也瞞!韓在救出折彥沖之後為了順利逃跑沒有放出消息,而曹廣弼也因為搞不清楚雲中的狀況而十分謹慎,但在雁門關兵馬發生異常以後,他知道是時候通知楊應麒了。

    曹廣弼派出去的五個密子分別從山路向東間行,他們身上都沒有書信,只帶了一句口信給楊應麒︰“我向太原為困虎,困虎或已脫牢籠!”

    不過在這些密子還沒有到達塘沽、山東之前,歐陽適也發現金國出大事了!

    在折彥沖脫逃的消息傳到會寧之前,撻懶和歐陽適談判時是步步進逼。當時山東的局勢還對漢部很不利,而且是越拖越不利,所以對于這場談判撻懶根本就不著急,開出來的條件也越來越苛刻。但是听說折彥沖脫逃以後,連吳乞買也驚震得連續幾天睡不著覺!宗干、宗磐等商議後覺得應該趕在折彥沖回到津門之前削弱漢部!所以撻懶對于談判就變得積極起來,開出來的條件也略有放松,甚至暗示歐陽適︰只要交出楊應麒,女真可以扶植他掌控漢部,甚至可以放過山東,以這件大功來增強歐陽適在漢部中的威望。

    撻懶的這個建議讓歐陽適怦然心動,但陳顯听說以後卻一針見血指出此事有異,他道︰“事反常理則為妖!四將軍,此事不可答應!”

    歐陽適道︰“可是他們提出來的幾條保障,確實能讓我放心。”

    “那才不對勁!”陳顯道︰“他們為什麼要讓四將軍放心?為什麼要這麼為四將軍考慮?難道還真是為四將軍好不成?絕對不是!金人態度忽然大變,其中必是有大事發生!在知道他們內部出了什麼大事之前,我們什麼事也不能答應!”

    歐陽適道︰“但現在山東危急,事情恐怕拖不得啊!”

    陳顯道︰“不錯,山東形勢危急,對我們是越來越不利,所以之前撻懶不急,我們著急!可現在他們卻反過來變得著急,這里面便大有文章!”

    歐陽適問︰“什麼文章?”

    “不知道。”陳顯道︰“但這里面的變故,也許比山東的得失要嚴重!”

    歐陽適听到這里已經抗住了私欲的誘惑,恢復了理性,說道︰“不錯,他們既然急了起來,那一定是發生了比攻取山東更嚴重的事情了!好!他們既然急,那我們便緩,且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麼花樣!”

    不久金人在燕京道大肆搜尋的消息傳了出來,雖然燕京官吏沒有說在搜什麼,但這麼大規模的行動不可能不引起漢部的注意。歐陽適廣派密子打听消息,不久就听說原來首先大搜“奸細”的地方不是燕京,而是雲中府!

    雲中府!

    楊應麒和歐陽適這時還不知道折彥沖具體被拘押在什麼地方,但折彥沖已經轉歸宗翰看管的事情他們是知道的。而雲中府正是宗翰的大本營!

    “他們到底在搜什麼呢?”

    曹廣弼的使者還沒到達之前,漢部高層人人在想這個問題!根據事情發生的時間判斷,會寧、山東的異常很明顯和雲中、燕京的大搜查有關!

    “七將軍,”楊樸道︰“他們到底在搜什麼人?”

    人?不錯,應該是人,而不是物!那他們是在搜誰呢?

    “難道……”陳顯激動得胡子都顫了起來。

    “難道……”楊開遠閉上了眼楮。

    “難道……”歐陽適張大了嘴巴,愣是沒能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難道……”楊應麒那難以置信的表情不知是激動得要流淚還是想放聲大笑︰“難道大哥已經脫困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36
第二三八章棋局大變幻(下)

    華元一六七九年的最後半個月里,漢部與金國都發生了大規模的兵力調動。

    楊應麒接連簽發了五道調兵備戰令︰第一道命令是給津門駐軍,要這兩萬足以和金軍主力硬撼的精兵隨時準備進入山東支援;第二道命令是給塘沽的兩萬守軍,命他們隨時準備進擊燕京以牽宗輔之勢;第三道命令是給遼口駐軍,命他們隨時準備截斷遼西走廊;第四道是給流求駐軍,命他們嚴密監視大宋的行動;第五道是給阿魯蠻,命他相機行動準備直取會寧!

    與此同時,宗翰則開始收縮陝西方面的兵力,命婁室分兵向太原開進,從中山、燕京相州調出一萬五千人進入平定州、邢州,又從山東調兵進入磁州、相州,從三個方向圍堵太原和上黨,銀術可則在其中相機而動,曹廣弼出現破綻則擊曹,王彥後退則擊王從這個布局可以看出宗翰是在懷疑折彥沖很可能已經逃入太原和曹廣弼會合,所以才會不顧一切要把太原的出路堵死,然後再圍而殲之。當然,另外一個很可能接應到折彥沖的地方蕭鐵奴所在的雲內,則由完顏希尹率領雲中府駐軍嚴密監視,撻懶甚至還調遣了中京道的兵馬向豐州進發。

    金軍這樣的安排不但是一次戰術調整,更是一次戰略調整!之前金軍放著蕭鐵奴和曹廣弼未滅也要先對付山東軍勢,遵循的是先全局後局部、先心腹後手足的戰略思想。

    應該說這種戰略思想也有它的道理,因為蕭鐵奴猾如泥鰍,所在的草原又正能發揮他來去如風的作戰風格,而曹廣弼硬如鐵石,所在的上黨不但地勢利于防守而且物資頗為充足,所以這兩處兵力雖較弱,但宗翰要想徹底枚平他們也需要不短的時間。如果他先對付蕭、曹,那山東軍勢和南宋政權就會得到休養生息的時間,等趙構和山東軍勢一穩定下來,金軍再想徹底擊垮他們就難了,如果金軍打不下山東、江南,那天下將可能呈現大陸南北割據、東海漢部獨秀的三分格局,這是金軍不願意看到的,也不符合宗翰“中外一統”的初衷。

    所以,金人最終選擇了先宋後漢,先除心腹之患、後除手足之疾的戰略。在這個戰略推行的前期階段,金軍確實也取得了相當可觀的戰果,無論是漢部還是大宋都已被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但是,折彥沖“意外”的脫逃卻把這一切全扭轉了過來!

    這兩年金軍的力量之所以能壓倒抗金勢力,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前提就是漢部的主力部隊一直游離在中原戰場之外!在漢部主力還沒有參戰的情況下,金軍打山東時便已感到頗為吃力,如果楊開遠率領漢部大軍正式登陸山東,或者阿魯蠻以騎兵襲擊金軍的後方,那整個北國的戰爭格局將完全顛倒過來!

    對宋戰爭過份輕易的勝利讓許多金軍將領產生了“不敗者”的自豪,這種自豪雖有提高士氣的作用,但同時也蒙蔽了他們的眼楮!折彥沖的脫逃就像一盆冷水當頭淋下,金人再回頭時忽然發現,再次面對漢部的他們已經處處都是破綻︰會寧方面的兵力,能單獨抵擋住漢部的主力麼?燕京方面的駐軍,抗得住漢部主力的圍攻麼?山東方面的軍力,能夠在漢部加入的情況下繼續取得勝利麼?

    金軍仍然很強,但他們的精華部隊卻已經分得太散!這時就是想再次集聚起來也很難實現了!因為要把派往各地的兵力重新集中到一個地方就意味著對這些佔領地區的放棄!河套的兵力一撤,蕭鐵奴和西夏就會進入;陝西的兵力一撤,大宋西兵就會反攻;河東的兵力一撤,曹廣弼就會進犯雲中;山東的兵力一撤,劉、趙、王等人就會乘機規復整個中原!

    如果這個時候,金國的首腦人物能夠以壯士斷臂的決心將東路軍、西路軍和會寧一系的兵力集中起來,那也許還可以與漢部一戰,可是宗翰拋得下陝西、河東麼?要回守東北的話,宗輔拋得下燕京、河北麼?要集中于燕京的話,吳乞買總不能放棄會寧老家吧?

    一想到這個問題,金國最麻煩也最嚴重的難題出現了這幾年不斷的勝利並沒有增強女真內部的團結,反而讓金國國內的派系彼此之間越走越遠。盡管折彥沖的脫逃讓金國各派系都產生了被漢部各個擊破的危機感,但積重難返的規律仍然讓女真內部很難恢復到阿骨打時代的團結。

    天下爭衡之時,最難得的就是“得勢”,大勢一旦形成,處于劣勢的一方縱然智絕無所用其謀,縱然勇絕無所用其膽,縱然強絕無所用其力!

    一子之易,整個中原的棋局都已變得面目全非!折彥沖脫逃前宗翰等還在想著怎麼“全勝”這個最高目標,但听到這個消息後所有人都在想著如何“自保”這個最低目標了!

    可是金人想保住這個最低目標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意願,楊應麒根本就沒打算給他們這個機會!小麒麟的劍還沒有出鞘,因為他在等待折彥沖回到漢部的那一剎那!

    中原局勢的這種變化讓山東方面所承受的壓力大為減緩,如今仍然壓在登州軍、汴梁軍頭上的就只剩下宗輔的主力和宗翰的一部,這兩支兵力顯然沒法全面壓制劉、趙立和王宣,雖然時當冬日,但劉、趙、王三人都是面對金兵打出勇氣的悍將了,所以竟然踏雪進逼,成功地在一六七九年最後的半個月里收復了京東東路。

    宋室政權雖然也和金人打了好些年的交道了,但對金國情況的把握仍然較弱,眼見金國出現異狀一時還想不透其中的原因。這倒也不能完全怪責其無能,因為宋室廷臣沒能像漢部首腦那樣做出迅速準確的判斷,主要還是情報不足所致。這時候江南大大小小的武將叛亂和農民起義多如牛毛,趙構還需要集中精力來料理後方、樹立權威,加上由于搞不清楚狀況,所以趙構對這件事情的反應十分謹慎,只是命前鋒大將進駐徐州,密切關注中原的情報。

    在山東、江南因為金兵兵力轉移舒緩了危機的同時,分居太原、上黨的忠武軍卻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王彥方面還好些,畢竟忠武軍在上黨經營已久,上黨的地勢又險要,只要防御得法,便是二十萬大軍同時擁上圍攻,短期內也未必能下。但身處太原的曹廣弼就難受了!

    這時的太原,已經不是被金兵打破之前的太原,縱然金軍有心將這座城市作為控制河東的重要據點,但那些殘垣斷壁也不是一兩年內可以修復的。何況曹廣弼進入太原日子甚短,新近來歸的軍民人心未附,加上戰略物資十分有限,因此曹廣弼雖然號稱善守,卻也自知打不贏這場死仗!宗翰調兵的速度迅疾而隱秘,等到曹廣弼發現東北、東南、西南三路大軍齊聚的時候,各條道路都已經被堵死,他再想放棄太原、突破銀術可回上黨也已不可能了。

    “曹統制,怎麼辦?”種彥崧問。

    “沒辦法了。死守吧!”曹廣弼嘆道︰“殺得一個,算一個!”

    少部分將領听了後頗露懼色,但大部分卻激昂起來,紛紛叫道︰“不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

    曹廣弼看了種彥崧一眼道︰“我本答應過種少保要好好照顧你的,沒想到……”

    種彥崧一听慍道︰“軍人戰死沙場,有什麼好後悔的!何況我們這次是和金人打!曹統制這樣說,是打算侮辱彥崧麼?”

    曹廣弼嘿了一聲道︰“不錯!軍人戰死沙場,沒什麼大不了的!”

    種彥崧道︰“上次太原城破之時我便已深深後悔,悔恨自己沒能沖進來與守城的兵將同面大難!這次若是戰死在這里,也算是了了未成的心願!”

    曹廣弼撫了撫城牆道︰“死?嘿!金兵的大軍如今還沒合圍,只要我們抱懷必死之心,或許便死不了!自古善攻者有生有死,善守者有生無死!”

    李成道︰“但我們也沒法永遠守下去。”

    “不必永遠!”曹廣弼道︰“只要守到我大哥現身,我們便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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