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關閉
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36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48
中原攻略 第二四九章 兵機順藏變(上)
    漢部是行政組織能力、經濟力、文化力全面發展的社會,所以其崛起在早期便顯得比女真來得緩慢,但後勁卻是深厚延綿。尤其是在得到山東作為大陸上的大塊地盤之後,局面便迅速打開。

    女真雖也是一個擁有強大學習能力的民族,但畢竟起點太低,所以金國的發展其實是很不平衡的︰戰術上和技術層面上的東西學得和快,但社會結構、經濟結構和文化力卻依然維持在一個較低下的水平上,縱然有少數女真貴族以自己的聰明才智達到了較高的漢化水準,但就整個民族而言並未形成一個高水平的、可延續的知識分子群體。縱使有渤海、燕雲等知識分子的加入,但由于這些人並非出自本族,所以難以進入權力核心並產生根本性的影響。

    而這次韓?P的背叛,對金國境內知識分子的生存環境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宗翰宗輔在對付漢部的同時也不忘對內部進行一次大清洗,企圖以此來將那些可能存在的奸細清除出去!在這場大清洗中,盡管韓企先已經將自己泄露消息給韓?P的痕跡預先處理,但西路軍陣營終歸得有一個人來對這件事情負責,所以宗翰回到燕雲地區後不久韓企先便被罷免了職務回家賦閑。

    女真武人對歸降文人的傾軋,固然有折彥沖脫逃這樣一個契機存在,但深層次的原因實是由于女真人和來歸異族之間難以達成高度的互相信任,所以一有風吹草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觀念便很容易爆發。

    一六八零年中,正當楊應麒新婚得意的時候,韓企先等一眾漢臣卻在這次大清洗中戰栗自危!宗翰除了清查折彥沖脫逃一事的涉事官,清查所有和韓?P有關的官員,還要這些讀書人互相舉報。于是,大量的“污點證人”出現了,朋友“揭發”朋友,同學“揭發”同學,甚至是親戚“揭發”親戚!金國境內的文官士人,有幾個沒和漢部打過交道的?這時一敏感起來,幾乎所有士人都有“奸細”的嫌疑!

    這場大清洗運動的後果連宗翰也大出意料,為金國政權服務的文官幾乎有三分之一在這場清洗中或死或囚,境內的讀書人幾乎是無一幸免!到最後金國不得不任命大量的“自己人”來接替這些被刷下來的文官的工作,可以想像,金國的這些“自己人”,絕大多數都是文盲!在會寧和漠南一帶也就算了,但在經濟、社會已經頗為發達的遼河流域和燕雲地區,由野蠻人來接替文官處理政務卻勢必會造成極大的混亂!而且這種混亂一旦爆發,便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宗干、宗翰等人在發現這場大清洗破壞力太過嚴重以後,再想收手已經來不及了!

    大清洗的肇端事件——對折彥沖脫逃一事的問責開始于正月,到二月中旬發展成波及面極大的清洗運動,四月底金國高層形勢不對後吳乞買趕緊下達了特赦令,大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涉案文官才從監獄里放出來,並恢復了韓企先等一干漢臣的行政職務,但燕雲地區、遼河地區正常的行政秩序卻一直持續到七八月間才開始重新走上正軌。

    即便得到了特赦,但金國內部的文官集團也已大受打擊,他們大多數知道︰女真高層之所以會這麼快發下特赦,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漢部窺伺在旁,吳乞買怕漢部趁虛而入,所以才會發布特赦穩定人心。可是,“如果世間沒有漢部呢?”許\多人想到這一點都害怕起來,他們終于明白,野蠻政權就是野蠻政權,哪怕是韓企先這樣的漢兒宰相也只是仰完顏部鼻息行事,女真主子們打個噴嚏都可能會要了他們的命!連性命都懸于呼吸之間,何況富貴與尊嚴?

    這一次持續了半年多的大清洗及其後續影響,沉重打擊了在金知識分子對金國政權的信心。許\多原本已打定主意效忠金國的文官,從牢獄中放出來以後也變了心思。

    本來,金軍的強硬派是有打算在華夏擴大會議前後,冒著酷暑發動一場大規模軍事行動的,但這場政治上的大混亂卻打亂了軍方的整個計劃!

    漢部政府在“華夏擴大會議”以後便全面接掌了山東,八月中旬楊應麒便回到了津門,七日之後又來到了遼口。這時新漢政權的內部整合已初步完成,新領土的各項事業蒸蒸日上。而由于南宋政權也正需要一個較為安定的外部環境以便整理其境內的政務,一時無力北上干涉北方的事務,所以漢宋雙方達成了共識,南面的外部環境也變得讓人放心,淮子口和徐州的商貿迅速發展,分別成為新漢政權與南宋政權的重要錢袋。

    可以說,在可預見的時期內,南方的局勢已經完全明朗了,但北方——特別是東北的局勢卻是晦暗不明,甚至有些荒誕!

    怎麼個荒誕法呢?原來楊應麒處理對金的態度,在中原和在東北用的是兩套並行不悖又相輔相成的手段。在中原地區,楊應麒一直高舉著抗金的大旗,將折彥沖塑造成抗金領導人的形象。而在北國,楊應麒卻盡量將津門與會寧的關系處理成漢部與完顏部的矛盾,避免漢部成為北國諸族的共同敵人,而將斗爭的目標對手鎖定在完顏一族,甚至應該說是鎖定在反大房(烏雅束、宗雄一脈)的完顏部各房。因此,在東北地面上,人們心目中漢部與完顏部的關系,和胡安國等士人心目中的胡漢關系根本是兩碼事。這在消息發達的時代也許\是不可想象的,但在這個時代,情況就是如此。北國諸族甚至女真族的中下層的民眾並不視折彥沖為外人,在他們看來,折彥沖和吳乞買、宗翰的斗爭不過是上層的斗爭罷了。

    所以到現在為止,漢部也還沒有正式宣布脫離金國獨立。“華夏擴大會議”公開議論的事情,都是如何改善民生,如何恢復民力,如何提高北國各族的生活水平和文化水平。這種僭越的提案其實已經暗示了漢部有意取會寧政權而代之。但暗示畢竟只是暗示,只要折彥沖一天沒有宣布獨立,那遼東半島和整個東北平原便是處于名義上的一國之內。

    漢部方面如此,金國方面也有他們自己的問題。听說折彥沖逃回遼南以後,吳乞買馬上增派大軍進駐遼陽府,密切監視漢部軍方的行動。不過由于撻懶、宗翰和宗輔遲遲沒有談妥攻守方略,加上後來發生的“大清洗風波”,導致了遼陽府守軍的行動變得十分保守,鎮守此處的宗雋,兵力並不足以封鎖從遼口一直延續到率賓府的廣大地面,遼陽軍和遼口軍相隔百里眈眈對峙,而遼河流域和遼東半島的民間往來竟得以維持原狀!

    楊應麒來到遼口的時候,從鞍坡方面的貨物依然從北面運來。這條貿易線不但為遼南手工業提供了大量的資源,同時也為金國提供了大量的稅收,所以盡管此間戰事一觸即發,但只要有一天不打仗,金國上下便都不願意將之截斷。

    楊樸指著往來的民夫道︰“戰事一起,這條貿易線便斷了,雖然我們這些年囤積了許\多物資,但戰事還是要速戰速決的好,不然民間恐怕受不了。”

    楊應麒卻搖頭道︰“你錯了。能夠速戰速決取得勝利固然好,但就算陷入持久戰,我們也不怕了。”

    楊樸道︰“可是我們所需要的煤、鐵……”

    楊應麒︰“這些東西,我們可以從另外一個地方運來。”

    楊樸道︰“你是說……河東?”

    “不錯。”楊應麒道︰“還有日本。其實現在商人們已經在轉移資金,以求降低風險了,所以趙履民他們才會對河東那邊的煤礦那麼有興趣,才會和河東的那些商戶發生矛盾。不過他們之間的競爭我們不能介入得太深,只要居于一個公正的立場加以調停就是。總之這邊的仗要是打起來,可能會導致我們漢部內部經濟活力發生轉移,也可能會讓一些人破產,一些人暴富。不過卻不會讓漢部整體淪入困境。畢竟,現在的漢部已不是當年的漢部了。”

    楊樸道︰“這麼說來,七將軍你也是贊成先攻打東北了?”

    “當然!”楊應麒道︰“我在山東期間,大哥就一直部署這件事情!現在上十二村的三萬精兵、遼口的兩萬精兵都已集結待發。五哥那邊的人馬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此外就是大哥回來後招收的五萬新兵,訓練了大半年,也該準備上戰場歷練了。咱們存了這麼多年的錢糧人力,不就為了今天麼?”

    楊樸沉吟道︰“那麼,什麼時候宣戰?”

    楊應麒笑道︰“不急。從金國這次大清洗風波看來,他們內部的陣腳已經亂了,咱們再燒一把火,讓他們再折騰一番吧。”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49
中原攻略 第二四九章 兵機順藏變(下)
    金國在折彥沖脫逃以後便霉運連連,就連宗干、宗輔這樣的精明人也常常干出些後人覺得很愚蠢的事情。

    如果以一種神秘的歷史觀去看這個問題可以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金國的國運在走下坡路了!

    不過,如果要用理性的方法來分析,那這些事件也都有說得過去的理由。比如大清洗事件的發生,就是女真人用一貫以來對待異族的態度——順者賞逆者罰,寧殺錯不放過——來處理這件事情,可以說宗翰等人在韓?P背叛後加深對異族的懷疑幾乎是一種必然,只是這件事的嚴重性和他們預料中有所出入而已。後來人當然可以用事情的結果來說這件事情宗翰等人做得不智,但身處當時的歷史環境下的人,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像後人那樣看得很全面、很清楚。

    無論是吳乞買、宗干,還是宗望、宗輔,他們雖然在對遼、對宋的斗爭中顯得精明強干,也積累了許\多斗爭的經驗和手段,然而現在這些經驗和手段卻反而變成了一種枷鎖,因為他們面對的敵人已經變了。

    漢部既不是胡人文明化後變得羸弱的遼,也不是集合了文明國家各種弱點的宋。當下的漢部是一個胡武漢文結合得頗為恰當的政權,一個充滿了進取朝氣和侵略精神的政權,有這樣的政權作為基礎,再加上主事者如楊應麒等人有較為開闊的視野,這個政權的威力便顯得十分可怕。

    華元一六八零年九月,秋風高,野草長,正當金軍蠢蠢欲動之時,楊應麒干了一件出乎眾人意料的事情︰他代替折彥沖草擬了一封奏表,以折彥沖漢部勃極烈的名義向吳乞買公開上書。

    在這封奏表里,楊應麒嚴厲斥責了宗干等執政誤國誤民,他促請吳乞買下令將大金境內所有的行政事務交由擅長政務、威望厚重的折彥沖統一行使,從此完顏貴族、女真將領但管軍、不管民,由折彥沖領導的新的執政團體自會將金國治理得好好的,同時確保女真兵將衣食無缺。

    楊應麒在上這封奏表的同時,也以邸報的形式通傳大金境內所有州縣,甚至讓說書人和商人在各處傳播這個消息!所以這封奏表一上,無疑在本來就充滿緊張的東北大地引發了一場地震!

    楊應麒這種明目張膽的舉措在引起金國朝野轟動的同時,也讓吳乞買氣得跳腳!可這才是剛剛開始呢!

    就在吳乞買還來不及下令懲處楊應麒之時,小麒麟的第二封奏表又到了,第二封奏表繼續斥責這些年來在遼河流域、臨潢府等地的女真都統們以武亂文,斥責他們不懂得治理國家。楊應麒在奏表里羅列了一大堆的數據來證明金國境內的農業稅和商業稅都太高了,要求吳乞買下令,將全金境內的農業稅降低到和遼南相同的水平,同時要求開通商道,廢除金國境內逢關設卡、遇橋收稅的現狀,建立起以遼南為板樣的商道和商稅機制。

    非常明顯,這封奏表完全是要討好金國境內所有的下層百姓,尤其是商人和農民,為此楊應麒不憚于從根本上觸犯整個金國上層的利益。這封奏表名為奏表,實際上根本就是一道檄文。所以楊應麒壓根就沒想過吳乞買會采納這封奏表的建議,而是將精力集中在如何讓更多的老百姓了解這封奏表的內容。

    受漢部控制、影響的輿論力量全力出動了,從商人、說書人到密子,甚至一些對漢部抱懷期盼的基層干部如村長、族老都成為這封奏表內容的積極傳播者。在行政力量的主導下,哪怕是口口相傳也能將消息傳得極遠極快。結果這道奏表還沒到達會寧,整個遼河流域的農民便都收到了消息︰大將軍要給我們減稅了!減多少?減五倍!

    這還得了!已經擁有上百萬漢民村寨的遼河流域在听到這個消息以後便都轟動起來!當初金國政權為了懲罰折彥沖,連同境內所有的漢民也都遭了殃,賦稅征收達到五成以上!所以這幾年金國境內的漢民過得都很困難!現在好了,大將軍一回遼南,馬上又恢復了當年強硬的態度,要將賦稅降低到十分之一!

    “大將軍不愧\是大將軍,真是為民作主的青天啊!”

    “是啊,看來我們的苦日子終于到頭了!”

    “可是,大將軍只管到遼口,我們這邊的事情,他能管得著麼?”

    這種擔心不久後便被證實是有道理的,會寧方面對折彥沖的嚴厲斥責,並嚴令各地官吏必須按照原來的定額征收賦稅。

    農民和商人剛剛得到一點希望,隨即又陷入更深的失望。但是他們的失望還沒有多久,楊應麒便傳檄金國全境,發布《抗稅令》,號召農民和商人抗稅。《抗稅令》中說,如果女真政府要求他們交納百分之十五以上的稅收,那這種稅收便是苛稅,農民們可以不交!若是官員膽敢逼迫,自有大將軍作主!

    這些年流入大金境內的漢民,基本上是依宗族聚居。由于流入金國時是借道漢部,所以這些漢民大多受過漢部風氣的渲染,漢部甚至有專門的組織對遼河流域的村長進行培訓,讓這些漢民村落擁有相當不錯的組織力。更何況楊應麒並非單純發出一張紙而已!在《抗稅令》頒布的同時,漢部埋伏在遼河流域的棋子也迅速行動起來,鼓動各漢人村寨各北國部族擁護大將軍!

    因此這道《抗稅令》一頒布,整個遼河流域的漢民村寨便集體響應起來,向當地官府表明他們不會交納超過一成五以上的稅收!甚至一些北國部族也加入了抗稅行列——大將軍給大伙兒減稅啊!這種事情誰不積極!

    遼河流域——特別是偏南部的地方官員對這種集體抗稅毫無辦法,一些官員無奈之下只好請附近的守軍出面鎮壓!可在他們行動之前,楊應麒的第二道檄文到了,這道檄文卻是《止暴令》,檄文表示︰軍隊之存在意義在于保國安民,如果軍隊侵擾無辜民眾,那便是不是軍而是賊,兵將膽敢縱兵殺害百姓者,便是亂臣賊子,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與這道檄文相呼應的,是漢部的大軍開到了遼口城外。楊應麒通令大金全境︰哪個將領若敢縱兵殺害抗稅之國民,則漢部將行代天征討之責,無論對方是皇親國戚還是開國功\臣都絕不手軟!

    “終于要動手了!”

    會寧的君臣這時候感到的已不是惱怒,而是驚懼!宗輔的三萬大軍早已進屯錦州,宗磐的五萬大軍也已從黃龍府出發準備增援遼陽府。

    然而就在這時,楊應麒又上了第三道奏表,要求吳乞買召開勃極烈會議,重新選出新的執政團體來,建立一套適應當前大金發展的文官行政體系。楊應麒最後這道奏表除了公開表明折彥沖的野心之外,也是在討好金國的文官,因為在他所描述的行政體系中,文官們將具有更高的地位——至少要活得比在野蠻政權下更有尊嚴!

    吳乞買終于忍無可忍地暴怒了,華元一六八零年十月,會寧政府公開斥折彥沖、楊應麒為叛逆,並宣布將派遣大軍進行討伐。

    與此同時,楊應麒則在遼口頒布了《同一令》,宣布北國各族應該平等如一,完顏與女真各部等,女真與渤海、契丹、高麗各族等,國家選才但論功\勛能力,不問種族!由于會寧政權違反了這一原則以私亂公,所以會寧政權從此不再有合法地位!

    大規模戰爭的積累需要長年累月,但其爆發卻通常是由偶然因素點燃。這一年來,盡管金漢雙方一直都在積極備戰,但由于雙方都知道這場戰爭一打起來那便是傾國滅族的大變,所以雙方都在戰爭的邊緣上保持得很克制。哪怕是會寧宣布漢部為叛逆、津門宣布會寧為非法,雙方在一段時間內也都沒有沖破那最後一道防線。

    但就在《同一令》頒布的半個月後,東京道的通州、榮州、安州、遼濱、沈州、銀州、貴德州等地突然間相繼爆發了十三起暴亂。和遼河流域南部的抗稅行動不同,這些暴亂全部發生在遼陽府以北,發起暴亂的又大多是非漢人非女真的契丹、奚族。這里的部族雖然有不少是親漢部的,但這十三起暴亂的爆發卻偏偏不是出自漢部的策劃。與此同時,大批大批的渤海人也陸續宣布其源流本出于漢,從此自稱漢族!

    這十三起暴動引發的根本原因是金漢雙方的政治斗爭,而它們的爆發又反過來導致了金漢雙方的正式決裂。

    這些出人意料的暴動大大延緩了宗磐大軍的行軍速度,他所率領的大軍越銀州以後,幾乎每過一城都有騷擾——這簡直不是境內行軍,而像是境外行軍了!

    華元一六八零年冬,折彥沖的大軍舉著“安民”大旗,劍拔弩張地開到鞍坡。在這里,有一座面向南方的墳墓,完顏虎的哥哥宗雄就葬在這里。折彥沖下馬解甲,在墳墓前上了香,然後便帶領大軍進逼遼陽府。

    宗雋閉城待援,結果當晚被他的契丹籍副將暗殺,拿了他的頭顱開南門投降。漢部軍隊沖入城內,城內五萬大軍中有四萬本是契丹、渤海、漢兒人馬,一听折彥沖已經進城紛紛倒戈,剩下那一萬女真兵馬眼見大勢已去,半數投降,半數北逃。折彥沖剛柔並濟,沒多久便控制了降軍。

    這遼陽府府城本是折彥沖守過的地方,舊部、僚屬甚多,當地父老听到折彥沖進城無不額手稱慶,所以這次漢部兵馬進城,竟不像打仗而像和平交接,第二日市井便恢復了正常。

    遼陽府穩定下來後,折彥沖又部署兵力,派遣諸將經略榮州、安州、遼濱、沈州、銀州、貴德州等州縣。三日後楊應麒和阿魯蠻同時到達,折彥沖命阿魯蠻的兩萬援軍為先鋒,以上十二村主力軍兩萬人、遼陽府降軍兩萬人、新兵兩萬人進逼通州。楊應麒在後方負責安撫遼地方和後勤補給。

    漢部大軍聲威浩大,一路勢如破竹,宗磐不戰而退,後撤到黃龍府。折彥沖進至信州,兩軍進入相持階段。

    漢部大軍從遼口出發到整個遼河流域易手,為時不足一個月。由于遼河流域漢民的人口數量已經超過四成,如果加上已經自稱漢族的渤海等人口則超過七成,所以整個地區易幟之後很快就安定下來。至于金國留在這個地區的文官比軍隊變心得更快,楊應麒和楊樸經過一輪大致的調整以後,整個行政管理體系便重新走上了正軌。

    趙履民等商人驚訝地發現他們在北方的利益還沒來得及遭受兵火,這片地面便再次恢復了和平。漢部軍力到達以後,整個遼河流域的農業稅、商業稅的減免也得以順利推行。農民和商人們除了覺得賦稅輕了、商路通了之外,日常生活也未產生多少變化。

    遼河流域的戰爭在忽然間發生,又在忽然間結束。漢部軍勢的進展到這一刻為止都顯得出奇的順利!

    《邊戎》第十六卷《中原攻略》完,請關注十七卷《胡漢亂局》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49
胡漢亂局 第二五零章 大勝利的背後(上)
    折彥沖進逼遼陽府的同時,另有一支軍隊進入遼西走廊,扼住了宗輔部東進的道路。遼西走廊如今已是漢民的天下,所以漢部兵馬一到,當地的村寨便群相響應,和大軍一起結成三十六座連珠砦,將遼西走廊完全切斷。

    折彥沖和楊應麒在東北組織大攻勢時,中原這邊的民政便由陳正匯、王師中、虞琪等人組成一個文官集團主理,塘沽、河東和齊魯三大軍區分別由楊開遠、曹廣弼和宗潁部署防御措施。楊應麒在東北開展的政略,主動傳回山東的消息不多,但折彥沖進軍的威勢卻通過戰報及時地向塘沽、山東和河東飛遞!

    遼陽府平定了!

    來遠城平定了!

    沈州歸正了!

    咸州平定了!

    通州易幟了!

    柳河平定了!

    漢部主力大軍到達信州了!

    黃龍府包圍戰打響了!

    一封封的捷報頻密得令中原的將士和官吏都有應接不暇之感!他們預感到漢部會取得優勢,可沒人想到優勢會這麼明顯!這讓中原的文武士人在震驚折彥沖的武功\之余也產生了極度樂觀的情緒!

    “大反攻!大反攻!”

    “響應大將軍!”

    “規復中原!”

    “收復兩河!”

    “平定燕雲!”

    武將們的呼聲越來越高,到後來甚至連文官們受到感染也跟著激動起來。是啊,該反攻了,該反攻了!漢民們沉寂得太久了,如果說漢部舊屬的進取精神是出于擴張的野心,那中原文武出兵的熱情就是出于報仇的欲望!

    當初折彥沖、楊應麒與曹廣弼會面後,決定了先東北後燕雲的策略,由楊開遠切斷遼西走廊,然後折彥沖以漢部主力對遼河流域發動大攻勢,河東、塘沽和山東的兵勢在這段期間主要負責牽制燕雲的宗翰、宗輔,避免他們調兵救援老家會寧。只要會寧攻陷,那宗翰和宗輔都將成為喪家之犬,到時再以東北軍勢、中原軍勢如鉗子般夾擊燕雲,女真的士氣非崩潰不可!

    這個大戰略本是新漢政權軍方高層的共識。但東北方面的勝利來的太快,來得太大,中原方面的官吏和兵將受到鼓舞無不歡躍,認為中原軍勢也應該配合東北的勝利發動進攻!

    可是,事情有那麼簡單麼?

    遼河流域的勝利看似輕易,其實卻是集中了漢部大部分人力、物力才取得的成果,其中人力方面不但包括折彥沖所率領的戰斗隊伍,更包括楊應麒所率領的行政隊伍、後勤隊伍和情報隊伍。可以說為了在東北取得大勝,漢部埋伏了多年的棋子全用上了,漢部高層的心力也都花在這上面了。

    中原方面的戰斗隊伍雖然沒有調往東北,但戰爭的發動並不僅僅是戰斗隊伍本身的事情。新漢政權要同時進行兩方面的作戰,除了後勤配合能否做到像東北那樣高效這一點很有疑問之外,還要顧忌太過驚人的軍事成果影響了南宋、西夏的態度!

    這時新漢政權在中原的軍事力量主要有三部,那就是曹廣弼所領導的河東軍、楊開遠所領導的燕雲軍和以宗潁為領導的齊魯軍,以及十幾支由這三大軍區分別羈糜、還來不及整合進正規軍隊的義軍。其中齊魯軍的內部情況又較河東、燕雲軍更為復雜,宗潁對齊魯軍的控制力最弱,如果沒有漢部中樞的授權,宗潁是很難指揮得動劉\0\0和趙立的。

    可以說,新漢政權當前的內部軍事格局也並沒有實現高度統一,特別是中原三大軍事集團內部更是問題多多。不過在這樣一個亂世里,對戰爭時機的選擇並不一定是要等到內部沒有問題以後才進行,因為你有問題,敵人也有問題,等你的問題解決了,說不定敵人的問題也解決了。所以折彥沖和楊應麒選擇先發制人,不是樂觀到認為新政權已經完全沒有後顧之憂,而是考慮到金國現在的問題比新漢政權多!這是一個以亂打亂的時代,金人也不會等到後方完全搞定再動手。因此一味等下去的話只會喪失戰爭的主動權。

    折彥沖在東北的勝利傳來以後,中原兵將——特別是中下層兵將——竟集體發出了要求全面反攻的呼聲,這種呼聲顯然和當初折彥沖等高層將領議定的戰略方向是背道而馳的,可是軍方的高層也不能無視這種呼聲,甚至有不少高層將帥本身也受到這種勝利氛圍的感染,而主張“從權行事”!

    戰場之事瞬息萬變,有時候應該堅持既定戰略,有時候又不應該太過拘泥,所以兵法中才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信條,因此可以說一些將帥要求從權行事的主張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如果中原軍力一旦“從權行事”,那之前商量好的戰局便會完全被打亂,新漢政權的整個政治、軍事和外交都將承受起比之前那個方案沉重數倍的壓力!

    可就在這時,新漢政權在中原軍勢的另一個弱點又暴露了出來,那就是漢部在中原的民政有登州這樣一個臨時的行政中心,但其軍事系統卻缺乏一個有力的指揮中心!之所以會沒有這個中心,倒不是折彥沖、楊應麒缺乏考慮,折彥沖親自在東北主持大局,為了新政權內部政治的平衡而不能設立!

    如果按照原來的防御反擊方略,那麼新漢政權在中原各處的軍事部署可以說是沒有多少破綻的,因為燕雲軍、河東軍和齊魯軍雖然各有統帥,但事前既有默契,在防御反擊戰中三方面彼此呼應的功\能完全可以發揮出來。

    但這個格局防守有余,要主動出擊便顯得有所不足。更何況現在是要將整體戰略從防守反擊忽然變為積極進攻,無論是曹廣弼、楊開遠還是宗潁都沒有足夠的權力來作出這個決策,而擁有最高決策權的折彥沖又遠在東北戰場,所以軍方決策層對新形勢便無法作出迅速的應變。

    在軍方幾大巨頭里面,一向以保守聞名的楊開遠是徹底反對臨時轉變攻守戰略的,在他看來,在他看來,過分順從這種不經深思熟慮的熱情,將會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和楊開遠相反,宗潁是主張主動出擊夾攻燕雲的。宗潁的這種考慮並不完全是一種短視。這時候新政權在中原的軍事力量和漢部的主力隊伍是不同的,他們中的大多數既不是一路跟隨折彥沖殺過來的死忠隊伍,也不是從漢部境內召集、訓練的正規軍,而大多是由起于草澤的豪杰集聚而成。這些人大多經歷過種師道時代到宗澤時代的幾次大創痛,而每次的大創痛幾乎都和舊宋政權的怯戰有關。

    這種情況以各路義軍最為明顯,而王宣所率領軍隊里這種風氣也很重,就是曹廣弼旗下的大多數河東軍兵將,也都是在“抗金”大旗而不是“擁漢”大旗的號召下團結起來的。

    因為中原軍隊有這樣的情況存在,所以宗潁認為,如果在這種時候顯得太過保守,會讓兵將、官員誤會新漢政權和舊宋政權一樣怯戰,這不但會打擊中原幾個軍團的士氣,甚至會讓剛剛歸附不久的士紳離心!

    “這兩派意見,都有道理……”回到隆德府不久的曹廣弼嘆了一口氣,對鄧肅道︰“我和大哥在登州討論這個戰略的時候,將各種情況都考慮到了,甚至連我們在東北遭受慘敗的最差結果也預料到了。可我們沒想到,最終讓我們陷入麻煩的不是慘敗,而是大勝!”

    鄧肅問︰“那二將軍的意思,是繼續守備,還是進擊?”

    曹廣弼沉吟道︰“寧可出現事務上的危機,也不能打擊我們的士氣!更不能讓士紳們懷疑我們驅逐胡虜的決心!”

    鄧肅道︰“可是驅逐胡虜,也要按部就班一步步來啊。”

    曹廣弼嘆道︰“道理是這麼講,可人心不是這麼想的啊。有些道理,對著幾個人講得通,但對著天下人講不通!要成千上萬人狂躁起來容易,要已經狂躁了的百萬之眾冷靜下來卻難!”

    鄧肅道︰“那麼……打?”

    曹廣弼道︰“沒辦法,只好打了。”

    盡管曹廣弼已有了開打的準備,不過他畢竟不像那群義軍一樣沖動,在“求穩”方面,曹廣弼和楊開遠並無二致。在決定進攻之前,他還是希望把各方面的準備做得妥妥帖帖。

    不過,戰場上的事情,並不是某方面的主帥想如何便如何的。做好萬全準備的想法是人人都會有的,但並非人人有這個機會。只是這次逼得曹廣弼提前進軍的,不是來自敵方部隊的壓力,而是來己方部隊的推動。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50
第二五零章大勝利的背後(下)

    就在漢軍顯得激情昂揚的同時,兩河地區的金軍卻表現出罕見的軟弱!一支位于相州附近的義軍按耐不住對金軍在漳水岸邊的據點進行了試探性的攻擊,這次攻擊竟然順利得有些異常,這個原以為至少會有三千人的據點竟然只有兩百多人!不但人數少、士氣低,而且這些兵將的武器也明顯陳舊腐爛!

    “難道金兵的補給跟不上了?”

    沒錯!自從折彥沖回到遼南後,漢部便切斷了對金軍的兵器供應,由于幾年來對漢部兵器供應的過分依賴,這時金國內部兵器制造業已嚴重萎縮,所以如果金軍在兵器供應上出現困難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

    宗潁在給曹廣弼、楊開遠的信中表明了自己的推測︰金軍可能繞過遼西走廊,從中京道北邊向會寧老家增援,由于兵力和物資的大規模調轉,所以他們在燕雲與河北才呈現出眼前的空虛狀態!最後,宗潁斷言︰北伐之戰必須立刻進行!這不但關系到中原漢軍的士氣問題,更關系到和東北的戰局配合問題。

    之前折彥沖等之所以主張在中原進行防守反擊的策略,是因為折彥沖推測宗翰、宗輔不會選擇疲于奔命的千里赴援,而會對河東、塘沽和山東發動大規模攻擊,以“圍魏救趙”的策略來逼迫折彥沖抽回進攻會寧的力量。

    折彥沖的這種預測很符合宗翰的性格和用兵習慣,宗輔的為人也許會更加謹慎些,可東路軍畢竟是宗望從阿骨打手里接過來的,所以這支軍隊的意志不可避免會受到這兩個以奇險兵法聞名于世的強者的影響。正因如此,當初與會的軍方首腦才會認同折彥沖的布置,可現在看來,形勢的發展似乎並非如此!

    “大將軍也許料錯了!”宗潁認為︰“宗翰和宗輔並沒有發動大攻擊,反而是在收縮兵力!”如果這樣的話,那中原漢軍就不應該消極防守,而應該主動進擊了!因為在東北和中原這兩大戰場里面,金漢雙方不但是在搶奪地盤,更是在搶奪時間︰誰有力量在一個戰場先一步取得全面勝利,便能調動兵力增援另一個戰場取得最後的勝利!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宗翰和宗輔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他們真的已經千里赴援會寧了麼?如果那樣中原三大軍勢就得趕緊動手了!否則就相當于讓折彥沖單獨在東北承受金軍三大部的聯手重壓!那東北的漢軍就危險了!

    不過,楊開遠對這個問題依然持保守意見,可是由于三大巨頭沒有達成共識,所以漢軍高層便沒有明確的嚴命讓各路軍隊不許出擊。先前在漳水岸邊取得的勝利鼓舞了漢軍在河北的無數兵將!太行山的義軍首先冒險出擊,出人意料地佔領了邯鄲!

    “金軍在兩河果然空虛!”

    “他們一定往東北赴援去了!”

    “趕緊行動!收復兩河!收復燕雲!”

    熱情高漲的義軍既欺金軍勢弱,又希望建立不世奇功成為新漢政權的開國功臣,所以人人奮進!短短一個月內,便有九支義軍隊伍先後向北方開進,宗潁擔心他們成為孤軍,忙令劉引兵為援。

    這樣一來,齊魯軍雖然還沒有宣布北伐,但實際的行動卻已經在北進了!尤其是作為急先鋒的義軍隊伍,沖在最前面的竟已深入敵境三百余里!

    局勢發展到這個份上,為了避免齊魯軍勢單獨作戰,河東方面的軍勢也不能不響應了。

    曹廣弼終于也行動了!

    曹廣弼雖然沒有向折彥沖正式要求中原方面的全面指揮權力,但作為在中原軍隊和在漢部軍隊都有很高威望的軍方巨頭,他一發出準備配合東北軍勢進攻的照會,不但河東諸將聞訊歡呼,連齊魯軍團也為之振奮!

    楊開遠在塘沽听到消息後十分不滿,憤憤然對副手道︰“二哥慮事向來周全,這次怎麼如此孟浪!”

    塘沽守軍的性質和漢部的主力軍事系統一脈相承,對命令的執行和貫徹比齊魯軍團和河東軍團都通透,楊開遠將軍方高層的既定方略傳達下去,下面的兵將便不會有過多過雜的反應,更不會因為不許出兵的命令而像剛剛歸附的義軍那樣軍心動搖。也正因為塘沽守軍沒有這樣的情況,所以楊開遠對宗潁的顧慮沒有曹廣弼那樣感同身受。可以說楊開遠作出和曹廣弼不同的判斷不但和他的才能有關,也和他所處的環境有關。

    可是楊開遠也知道,既然宗潁早有大舉進攻的欲望,而曹廣弼又打算配合,那自己便唯有配合他們的行動了。

    當然,要辦這麼大的事情,楊開遠和宗潁都會知會遠在東北的楊應麒和折彥沖。楊應麒收到消息時齊魯軍團其實已經在行動了,遠在遼陽府的他大吃一驚,一邊將消息轉給正在攻打黃龍府的折彥沖,一邊以樞密身份警告楊開遠和宗潁不得異動!

    可是宗潁還是抵受不住兵將們思戰的熱情,在收到楊應麒警告之後,仍以兵機從權為由發動進攻,河東的軍勢也同時行動!而沖在最前面的,正是各支熱情澎湃的義軍!

    “這樣真的可以麼?”劉和徐文在大名府會師之後有些懷疑地說。

    徐文道︰“這次的事情,我也覺得會有些問題,但宗潁畢竟是本軍主帥,再說曹帥也已經發動進攻,如今我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劉道︰“這次北進我們是進攻的一方,但我卻總覺得我們其實很被動。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不久王宣也帶領部隊趕上來會師,三支隊伍合在一起,軍容大壯!連劉、徐文也都感到振奮。這時搶在前頭的義軍已連下數城,趙、劉、王三人畢竟都是武將,在這樣的勝利鼓舞下也都忍不住熱血沸騰,三軍不甘人後,次第進發,先後收復了相州、磁州、州、趙州,直抵真定城下。而王彥也幾乎在同時將銀術可從遼州趕到平定軍,再從平定軍趕到雁門!自此,河東軍團和齊魯軍團便連接起來,兩河除了真定、雁門以外幾乎全部收復!中原軍勢這樣神速的進兵速度,幾乎可以媲美折彥沖在東北的戰果,甚至猶有過之!

    新漢政權在東北和兩河的連續大勝震驚了全天下,無論是南宋政權還是西夏政權都為之驚懼,金軍仍然滯留在陝西的婁室部也趕在後路被截斷之前被迫撤退往雲中,陝西守軍不費吹灰之力便光復了陝西全境!

    進攻啊!進攻啊!

    十幾支義軍趁著勝利不斷向燕雲地區涌去,其中一部甚至包圍了位于真定後方的易州!

    進攻啊!進攻啊!

    在舊宋政權下窩囊已久的兵將們覺得大大出氣了!因為他們終于把戰場重新推到了宋遼舊疆以北了!

    仗打到這里,宗潁終于松了一口氣,認為這次賭對了!

    華元一六八零年的最後一個月里,齊魯軍團諸路大軍畢集,劉取定州,王宣屯欒城。半個月後宗潁到達欒城,三路大軍合圍真定。與此同時,種彥崧和王彥也分別進逼雲中。天下大多數人都覺得︰金人之滅指日可待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50
胡漢亂局 第二五一章 兩個戰場之間(上)
    華元一六八零年的冬日里,兩河到處都充滿了激昂的戰歌,就連一些沒有奉命北伐的隊伍也受到了影響,比如種去病和他所帶領的五千輕騎。這五千人越過黃河,向曹廣弼所在的隆德府行進,來到隆德府後才听說曹廣弼已經去了太原。種去病暗中打听弟弟種彥崧的消息,才知道種彥崧走得比曹廣弼更遠,眼下已經逼近長城舊址。

    “爺爺……”種去病默默祈禱著︰“願你在天之靈保佑弟弟。”

    這時太原以南的地區已經全部收復,所以種去病一行可以說是境內行軍,走得甚是輕快,不多時到了太原,向曹廣弼說明了來意。

    原來種去病護送折彥沖回到遼南後,對他直系上司蕭鐵奴的事也不忘懷,請得了折彥沖的元帥令,從漢部主力系統中挑選出五千精兵,渡海到山東,取道河東,希望在河東軍的幫助下和蕭鐵奴取得聯系。

    折彥沖的這種安排是遠在數月之前決定的,當時河東軍和敕勒川之間不但距離甚遠,而且中間還隔著婁室、完顏希尹的大軍,種去病要想去和曹廣弼會合並非一件簡單的事情。但現在形勢已經變了,婁室早已撤出陝西,只要種去病渡過黃河,穿過麟州,突破金軍在河清的防線便能和蕭字旗接上頭。

    曹廣弼听說了種去病的來意後說道︰“河清軍、金肅軍一帶,地廣人稀,又有沙漠,金軍在那邊的防備也不可能十分嚴密,你要突破過去應該不難。我增益你五千步騎,你有一萬人馬,萬一遇到阻難也足以退回。”

    種去病道︰“我若能順利和蕭字旗會合,二將軍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六將軍麼?”

    曹廣弼沉吟道︰“當前的形勢我頗為擔心,但戰局發展到這個份上,我也沒法後退了。你如果見到鐵奴,將中原的戰局告訴他便可,該怎麼辦他自己把握。他用兵之天馬行空遠在我之上,或許\能出奇謀也說不定。”

    種去病听曹廣弼如此說,頗為訝異道︰“二將軍,听你這麼說,莫非對眼前的戰局暗藏擔心不成?”

    曹廣弼點頭道︰“不錯。我本來以為中原這邊大戰若起,除非宗翰全線奔回東北救會寧去,否則戰事應該會進行得十分辛苦才對。但現在……現在未免太順利了。宗翰和宗輔本不應該這麼弱的。若說宗翰、宗輔已經往東北面去……那也不像。其實大哥在東北方面的軍力甚強,就算吳乞買、宗翰和宗輔真能聯手在東北戰場行動,一時間也未必壓得垮他。所以我們目前的進軍速度實在有些太快太急躁了。”

    種去病驚道︰“二將軍是說這里面有陷阱?”

    “嗯。”曹廣弼道︰“我是有這樣的顧慮。”

    種去病忙道︰“若是這樣,那二將軍何不早作準備?”

    曹廣弼嘆道︰“到底是真有陷阱,還是說只是我多慮,我也還拿捏不準。再說,現在齊魯軍團的戰事正緊。三將軍本來是反對兩面作戰的,但為了配合齊魯軍團也不能拖後腿。昨天我才收到戰報,似乎塘沽方面的兵馬也已經準備出擊燕京了,若我這邊忽然抽腳,那反而會讓東邊兩路大軍陷入更大的危機之中!”

    種去病道︰“但現在既有疑慮,就該謹慎些好!”

    曹廣弼點頭道︰“這個我曉得。我已讓種彥崧虛攻雁門,實守五台,我這里也在太原增築城防,又令王彥進兵平定,左與太原呼應,右與齊魯軍勢相連。若齊魯軍節節勝利,我們便等他們平定真定、燕京後再夾擊雲中。萬一事有不順,這樣的布置也不會有什麼破綻。”

    種去病听曹廣弼提起種彥崧,心中甚是注意,但曹廣弼卻沒有多提,只是道︰“你若能順利見到鐵奴,也跟他說知我的顧慮,問問他的看法。”

    種去病道︰“現在這邊既有隱憂,二將軍便不必增益我兵馬了,我只帶這五千兵馬去和六將軍會合。”

    曹廣弼沉吟片刻道︰“不了,你還是帶去吧。現在我這邊兵力頗為充足,多五千兵馬少五千兵馬並無太大影響。”

    種去病便不再辭,他本想多問一點弟弟種彥崧的情況,但嘴唇動了動,終于沒說。他帶了兵馬向西,在石州附近遇到一個自稱陳楚的商人。種去病和陳楚一席深談,便知這個陳楚和漢部關系匪淺。陳楚這時也正要到陰山見蕭鐵奴,種去病略加考慮後便將他的商隊帶上。

    西渡黃河以後,過銀城、麟州,到河清軍時和金人接過一仗,那隊金兵人數不多,金兵將領見種去病兵強馬壯不敢抗拒,引兵回避。種去病在陳楚的指引下順利渡過黃河(他們第一次渡過黃河,是由東渡西,從山西進入陝西,這次是由南渡北,渡過河套段黃河),進入敕勒川,不久便和蕭字旗取得了聯系。

    蕭鐵奴和漢部隔絕已久,雖然也從一些商人口中得到過若干中原、漢部的消息,但一來這些消息比較零星,二來消息是否完全可靠也說不準。這時得種去病前來會師,除了軍勢為之一振之外,更重要的是得到了關于中原和漢部的確切信息,更了解到了折彥沖的全盤方略。

    但在听說了整個中原的戰局之後,蕭鐵奴不禁大驚失色,叫道︰“老二這回怎麼如此糊涂\!這樣的陷阱也看不出來!”

    種去病驚訝道︰“六將軍,真的有陷阱麼?”

    蕭鐵奴頓足道︰“當然有!”

    種去病急忙道︰“既然如此,我趕緊帶領輕騎突回河東,請二將軍小心!”

    “沒用的!”蕭鐵奴嘆道︰“只怕是來不及了。不!已經來不及了!”他沉吟片刻道︰“即便我們現在便引兵逼迫雲中也未必有用!因為宗翰一定會防著我這一路的!嗯,我們該怎麼反應才合適,我再想想。”

    種去病問道︰“六將軍,這陷阱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連二將軍也看不破?”

    蕭鐵奴嘆道︰“或許\是因為老二身在局中,所以沒我看得通透……”隨機嘿了一聲冷笑道︰“也或許\是因為他不像我這樣熟悉人心中最壞的一面!”

    種去病奇道︰“人心中最壞的一面?”

    蕭鐵奴冷笑道︰“听不懂麼?哼!其實這個陷阱,並不在戰場之中,而在戰場之外,所以才能迷惑了萬千英雄!”

    種去病聞言凜然,蕭鐵奴已經顧視盧彥倫道︰“現在在牟那山那邊的,還是嵬名察哥吧?”

    嵬名察哥乃是西夏王族,也是當代有數的名將之一。夏人因受不了蕭鐵奴時來時去的襲擾,夏王乾順派出了他的王牌來經略其東北邊疆。蕭鐵奴自听說他來便老實了許\多,寧可往東去捋完顏希尹的虎須,或者越過陰山去吞並游牧部落也不願輕易和嵬名察哥直接沖突。

    這時盧彥倫听蕭鐵奴問起,說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他。”

    “那好。”蕭鐵奴道︰“你準備一下,去見見他,我要和他作筆買賣!”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51
胡漢亂局 第二五一章 兩個戰場之間(下)
    折彥沖在遼河流域取得的巨大勝利,與其說是軍事上的勝利,不如說是政治上的勝利。因為在漢部軍隊進入這個地區之前,楊應麒已經準備好了人口、交通和民心等諸多方面有利條件。

    自古東北地區之所以難以征服,不全在于軍事力量的不足。當初以大唐武功\之盛天下無對,但也未能在這個地方站穩腳跟,就因為當時這里地廣人稀,所在多是異族,而且交通情況極為惡劣,唐軍進入這個地區以後也只能在交通主干道上設立據點,以政治手段羈縻各個部族而已。

    但是,十余年來大規模的漢民移入卻徹底改變了這個地區的人口構成。如今的東北已經無處沒有漢人,而在遼河流域漢族人口更是佔據了一半以上。

    漢民移入的過程,也是經濟繁榮的過程,經濟的繁榮和商道的暢通又是互為因果的兩件事情。這些年來無論金國政府還是東北民間都有改善交通的欲望,金主號召各地政府修橋造路為的是利于征稅和統治,而民間則是為了通商便利。所以漢民遷入的過程,也是讓這個地區交通變得越來越發達的過程!如果說當年唐朝軍隊對主干道以外的地理幾乎是一片迷霧的話,那漢部在發動進攻之前就已對東北地理的了如指掌!而且如今的道路已足以讓漢部的軍隊到達東北的大部分地區。正如當初阿骨打南下遼南時感到路好走了一樣,這次折彥沖北上也擁有同樣良好的交通條件!

    到了漢部發動進攻的時候,至少遼河流域已經成了漢人的天下,這里的經濟、社會狀況也與山東相似,一些較為發達的地區甚至可以媲美江南。女真是後起之族,其本身的經濟文化遠落後于漢人社會,所以會寧政府對遼河流域的治理是一邊摸索一邊適應。津門政府卻不同,楊應麒所領導的政府這時無論在治國理念上還是在行政體系上都已經走在時代的前沿。如果說會寧政府對漢民社會是被動適應的話,那津門政府就是主動引導。就社會發展來說,女真人是被這個漢民社會帶著走,而漢部卻是帶著漢民社會走!所以這些年來會寧雖然得到了東北大地的統治權,但整個社會的風氣卻都唯津門是尚!

    正因為整個遼河流域的民心更傾向于接受漢部的統治而不是女真的壓迫,所以折彥沖初期的進兵才能如此順利。雖然宗雋被暗殺在戰局上讓漢部的優勢更加明顯,但就算沒有這件突發事件,折彥沖在遼河流域能佔盡優勢也是意料中事的。

    不過,這種情況到了黃龍府一帶以後便完全改觀了。漢部的影響力雖大,但也有它的極限在,這個極限在地理上可以以黃龍府為界——在黃龍府以南,漢部在民間的勢力已經佔據了上風,所以折彥沖不但能在戰斗中得到近乎本土作戰的優勢,而且在勝利之後能迅速接掌這個地方的治權;而在黃龍府以北,女真人的勢力卻是大大壓過了漢人的勢力,哪怕這個地區也有將近三成的漢民,但這些漢民大多也女真化得十分厲害,已是只認女真主子、不識華族尊嚴了。

    因此,當漢部的大軍推進到這個地方以後,遇到的抵抗便與在遼河流域遇到的抵抗完全不同。和攻打遼陽府時相比,漢軍在攻打黃龍府時兵力多了一倍,遼陽府守軍超過五萬,黃龍府守軍卻不到兩萬人。可連續一個多月的惡戰打下來,折彥沖和阿魯蠻竟然也只能對著這座土城望而生嘆。漢部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平定了遼河流域千里山川,卻被這座不足遼陽三分之一的小城阻延了數十天!而更要命的是,進入十一月之後,天氣就變得越來越冷了!

    圍攻黃龍府的漢部隊伍,有部分是長白山等地區過慣了苦日子的山民,所以耐寒耐戰,但也有部分是從遼南沿海征調的兵員,遼南和長白山一帶雖然緯度相近,但近海丘原和內陸高山的區別卻讓這兩個地方的氣候大不相同。遼南的氣候是和山東一帶相似的,所以,從那里來的人便有些耐不住黃龍府一帶的嚴寒!縱然漢部軍衣、燃料等後勤補給做得比較好,但那也抵消不了生存環境造就的差別,特別是那些新兵,十一月的北風一刮來,許\多人還沒遇到金兵便開始縮頭縮腦了。而這個時候,常年活動在黃龍府甚至更北地方的女真人卻不減平時的靈活。

    “唉——”望著黃龍府那不算太高的城牆,折彥沖輕輕嘆了一口氣。在那堵城牆背後,有著幾千個替金人守城、助防的漢兒軍民,黃龍府能守得這麼好,這些女真化了的漢民是有很大功\勞的。漢族與女真在東北接觸了這麼長的時間,得到好處的並不只是漢部而已,女真也在享受著相當優厚的成果,尤其是人口和技術。

    “大哥,不如我們分兵兩路,你繼續圍城,我領輕騎繞過黃龍府,直奔會寧去。”

    騎兵的優勢在于奔馳襲擾,但這一優勢阿魯蠻的騎兵和會寧的騎兵是共同擁有的。現在黃龍府的金軍不過兩萬人,會寧那邊估計還有五六萬兵馬,折彥沖考慮了好久,終于搖了搖頭沒有答應。

    “大哥你是怕我孤軍深入會落入女真人的陷阱麼?”阿魯蠻道︰“其實你不必過慮。就算是黃龍府以北的道路,我也很熟啊!”

    折彥沖嘆了一口氣道︰“怕你孤軍深入只是擔憂之一,我更擔心的是你離開以後,這里馬上會變成對方算計的對象!”

    阿魯蠻道︰“我又不是帶走大部分人,只帶走本部萬騎便夠了!”

    “本部萬騎……”折彥沖嘿了一聲道︰“老五,難道你不知道我們這十萬大軍里面,現在最能撐場面的便只剩下我那批直系老兵和你那本部萬騎了麼?那批新軍缺乏歷練,現在根本就不能用!甚至遼南征調過來的老兵也受不了這寒風!至于那批降軍,如果局勢有變他們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我也很懷疑。現在我們雖然集結了將近十萬人,但在這見鬼的陰風中還能打仗的,只怕三成都不到!”

    阿魯蠻道︰“可若不是分兵襲擾,難道就這樣在這里耗不成?你看這風可是越來越厲害了!”

    “再等等吧。”折彥沖道︰“我們的糧道還沒斷,應該可以撐下去。希望事情會有轉機。”

    事情果然有了轉機,不過,不是朝好的方面轉,而是朝壞的方面轉!

    中原的軍勢,竟然要擅自改變戰略主動出擊!折彥沖收到這個消息後氣得從帳中沖出來,又從帳外沖回來,指著南方要罵,卻又不知從何罵起!

    “快!”折彥沖吼了起來︰“請五將軍!”

    折彥沖花了好久才平靜下來,知道現在要想阻止曹廣弼和宗潁的決定已經來不及了。

    阿魯蠻道︰“如今我們在這邊戰況不是很有利,若中原那邊再出什麼岔子……”

    折彥沖斷然道︰“中原那邊我們鞭長莫及,但這邊無論如何不能出岔子!”

    折彥沖和阿魯蠻都很熟悉金軍的作戰習性,知道等己方兵力一疲,宗磐等人就會背依北風席卷而下,正如當年他們對付遼人一樣。他和阿魯蠻商議了一夜,最後決定趁著最寒冷的北風到達之前南撤。漢軍是在優勢情況下宣布戰略轉移,北面又有阿魯蠻殿後,所以這一輪南撤沒有造成逃亡潰敗的災難性後果。

    會寧金軍本來打算在寒風最勁之時發動反攻,沒想到折彥沖竟能在破城得勝的邊緣忍了下來提前撤兵,這一來會寧金軍大反攻的策略便無法得逞,宗磐臨時發動了幾次襲擾都被阿魯蠻化解,但是漢軍這一撤便一直撤到了黃龍府南邊數百里的通州,漢軍對會寧的威脅徹底解除。金漢雙方在東北又回到南北對峙的局面,只不過戰場由遼口-遼陽變成了通州-黃龍府,這個戰場,剛好位于遼陽府和會寧之間的中點。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51
胡漢亂局 第二五二章 大變亂之前征(上)
    華元一六八一年,正月初一。

    遼陽府已經安定了一個多月了,在楊應麒和張浩的努力下,這個區域中心正顯得越來越繁榮。

    在過去的兩個月里,折彥沖大軍北進之勢可稱得上神速!激進者已在夢想著年內就踏平會寧,保守一點的人也覺得至少守住遼河流域沒有問題。軍事上的勝利讓遼南的商人對漢部政權充滿了信心,原本打算遷移產業以避戰火的商家都已經打消了念頭,一些人干脆把已經打點好行裝的財物改了個方向往北運來。遼陽府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接收了遼口、津門的許\多產業。

    不過就在商人們興致沖沖的同時,楊應麒卻感到有些煩躁。這不僅因為他攔不住中原方面全面進攻的決定,也因為他剛剛收到折彥沖發來的戰報︰漢軍已經南撤到通州了。隨著漢軍的這一輪南撤,新漢政權在東北方面的戰略便由高歌猛進的戰略進攻轉為戰略防守,這種胡北漢南的局勢一旦成為定局,再要打破就很難很難,黃龍府和通州之間的爭奪就算再持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奇怪!

    但這還不是楊應麒最擔心的,畢竟遼河流域這麼大一個腹地足以立國,新漢政權只要小心一點,就算打幾個敗仗也有回旋的余地。何況現在遼陽府對會寧在實力上還是佔上風的,只是一時滅不掉對方而已。

    楊應麒最擔心的,其實還是中原。他雖然是漢部政務之首,但身在遼陽府,中原方面的具體事務便只能交由中原那邊的重臣臨機處理,因為他知道政務之首在千里之外對中原的具體事務指手畫腳,只會讓那邊的形勢變得更加糟糕。他也有好幾次想將遼河流域的政務交給楊樸,親自前往山東或塘沽坐鎮,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現在東北方面還需要他,哪怕張浩等人已有足夠的能力治理遼河流域千里之地,哪怕遼東半島也有一個可靠的盧克忠在那里主持,但楊應麒在不在遼陽府,情況還是很不一樣的。

    “罷了,只能相信他們了。”楊應麒喃喃道︰“就算情況糟糕到無以復加,至少我們已經得到了遼河流域!先保住這塊地盤,中原那邊就算輸了一著,我們也有資本扳回來!”

    “報——七將軍,兩位公主的車駕到達城外了!”

    楊應麒听到這個消息,臉上的陰霾少了三五分,趕緊出城來迎接。他見到完顏虎的車駕時,遼陽府的父老早將兩位公主迎進城來了。完顏虎的到來對安定遼陽民心作用很大,因為大家一看到她就知道漢部不會輕易撤走了。

    “這里會不會再次成為都城呢?”一些渤海人甚至這樣想。

    “大嫂!我還以為你們要明天才到呢!”楊應麒將完顏虎迎進府邸,臉上笑吟吟的,看不出半點情緒上的低落。

    完顏虎微微一笑道︰“我們本打算著昨天就來到,那就能和你一起吃頓團年飯了。”

    趙橘兒在旁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都是我不好,不敢騎馬踏雪,要不然早到了。”

    “妹妹你這是什麼話!”完顏虎擺\擺\手說︰“你這身子,怎麼可以被這北風刮到?”

    趙橘兒微笑道︰“是我從小過得太驕縱了,沒有姐姐半分的英武。”

    楊應麒看她們兩妯娌一說一答,感情竟是極好,心道︰“她們倒真像姐妹一般,不知是因為大嫂垂愛,還是因為橘兒有心。”在完顏虎面前,他們夫妻倆竟半句體己話也沒說,只是下車時交流了一個眼神後,楊應麒便來到完顏虎旁邊侍奉。

    完顏虎為人粗中有細,看出些端倪來,笑道︰“你們小兩口新婚沒幾日便踫上這大事,也沒能好好聚聚,實在是虧了你們。趁著過年,你們便好好說說話去,不用理我了。”

    趙橘兒忙道︰“看嫂子說的,這怎麼可以!”望了楊應麒一眼,有些羞赧地說道︰“反正我們日子長著呢,不急。”

    完顏虎哈哈大笑,點頭道︰“那也是,不急,不急。”不過等楊應麒夫婦陪著吃了接風洗塵的酒水後,她還是將他們趕回去了。

    楊應麒帶著趙橘兒到了他的居處,卻是一個甚雅致的院子,問道︰“我們在遼陽便這里,如何?”

    趙橘兒舉目看了兩眼,問道︰“你剛剛準備出來的房子?”

    “不是。”楊應麒道︰“我一進城就知道你們遲早要來,所以很早就有安排。大嫂那邊容易,將金人留下的行宮打掃打掃就好了。這處房子卻是張浩一個親戚幫忙張羅的,我搬進來也有一個多月了。”

    趙橘兒忽然嘆了口氣道︰“你這段日子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忙得飯吃不香,覺睡不好。”

    楊應麒呆了呆,隨即笑道︰“哪有!你听誰說。”

    趙橘兒道︰“那還需要听誰說?看這屋子的樣子,就像好久沒人住過一樣。你多半是吃睡都窩在辦公之處,只將這屋子交給下人打理,對不?”

    楊應麒听了這話心中一陣莫名的感動,說道︰“嗯。”

    兩人在床邊坐下,趙橘兒讓他雙手環擁自己,輕輕道︰“現在雖然是緊要關頭,但你也不要太累了。”又道︰“你的性情,若是事情順利便會閑逸起來,現在忽然變得這麼緊張,定是事情不順。這段時間我已經很少去打听政事了,天天和大嫂、二嫂、三嫂她們廝混,戰場上的事情也只是從大嫂那里听說。你們報到大嫂那邊去的戰報,听來一切順利,是最近發生了什麼變故了麼?”

    楊應麒輕撫著她的頭發道︰“這些事情你就別擔心了,我們會處理的。”

    趙橘兒道︰“你是怕我擔心麼?可你要是不說,我會更擔心的。”

    楊應麒猶豫了一會,便將宗潁、曹廣弼等擅自出兵攻打燕雲的事情跟妻子一一說了。

    趙橘兒听了吃驚不小,再听到折彥沖已經撤到通州更知道事態嚴重——以漢部眼前的兵力士氣,便是繼續圍攻黃龍府也未必會被金人打敗。但折彥沖卻忽然作出這樣保守的決定,那多半是因為他對南方的事情極為擔心,所以才不敢讓東北這邊的戰場有絲毫閃失。

    楊應麒道︰“我正想著,要不要去中原一趟,這邊畢竟有大哥鎮著,出不了什麼大事。”

    趙橘兒偏著頭想了一下道︰“你和大哥都在的情況下,遼河這邊或許\出不了什麼大事。但要是你走了,大家也許\會生出疑心,那樣恐怕就要出大事了。遼河流域雖然號稱漢民百萬,但我們接掌這邊畢竟時日尚短,有許\多地方、許\多事情可未必像我們想像中這麼可靠。”

    楊應麒道︰“不錯,我也有這顧慮,所以遲遲未能決定。”

    趙橘兒又道︰“其實宗潁他說什麼不北進士氣會受打擊,這雖然也是一個理由。可還有另外一個理由他或許\沒說。”

    楊應麒皺了皺眉頭道︰“你是說……他要爭功\勞?”

    趙橘兒點了點頭。

    楊應麒道︰“不至于吧,他已經是齊魯軍區的副元帥了,地位與二哥、三哥相捋,這還不滿足?”

    趙橘兒嘆道︰“七郎啊,他不是不滿足,而是擔心自己的威望軍功\配不上這地位啊!”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52
胡漢亂局 第二五二章 大變亂之前征(下)
    楊應麒被趙橘兒一提點,心中豁然,背脊挺了幾分道︰“不錯!不錯!”

    趙橘兒又道︰“其實不僅是他,中原籍的軍人,誰沒有這心思?這次雖說是東北、中原兩大勢力合並,但作為主導的是東海漢部,這一點大家心里還是清楚的。為了鞏固現在的權益,為了爭取在將來的新朝廷里有更高的地位,他們都要爭一爭這功\勞啊!若是讓東北的軍隊鏟平了會寧再入關會師,那這滅金的頭功\無論如何便輪不到他們了!到時候中原籍的人馬,無論文武,遇見東北這邊的人都要低頭。”

    楊應麒听到這里道︰“那些義軍首領也就算了,甚至宗潁也會沉不住氣,可是二哥……難道二哥也會被這個蠱惑?”

    “或許\會。”趙橘兒道︰“不過他的想法,也許\有所不同。”

    “哦?”

    趙橘兒道︰“還在汴梁時,我就常常听說二哥的事跡,我想,他一定是一個很看重胡漢分別的人。我揣摩著,他或許\是不願意看著胡人在這場開國之戰中壓過漢人的……嗯,東北這邊的漢部軍馬,相對于中原那邊,其實是比較胡化的。二哥雖然也是了不起的人,但再厲害的人,只要心里有了偏執,也會被蒙蔽住的。”

    楊應麒重重拍了一下額頭,恨聲道︰“不錯!不錯!當初我們怎麼就沒想到這些!”

    趙橘兒摩挲了一下楊應麒的額頭道︰“別這樣,這些事情,旁人就算能想通,也是事後揣摩才能做到,若放在登州時,當事人哪里能想到這麼遠?”又道︰“其實……七郎,這件事情或許\會很麻煩,但也未必不能轉禍為福。”

    楊應麒听到這里眼中略顯驚訝之色︰“怎麼轉禍為福?”

    趙橘兒道︰“我們這次會出現這樣的問題,歸根到底,還是漢部舊屬和中原新人之間不能協調。這個矛盾若不消除,就算眼前不出問題,遲早也會鬧出亂子來。但事情既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除非是上天保佑,否則中原那邊恐怕要有挫折。”

    楊應麒道︰“當初我們定下先東北、後中原的策略,便是算到中原各大戰區在各自為戰的情況下也可能守得住。接下來的形勢就算大壞,最多是丟了眼前的戰果再次轉攻為守,塘沽、山東和河東經營已久,單是防守的話,應該還可以堅持下來。”

    趙橘兒點頭道︰“是啊。可是這些人就算堅持了下來,他們的力量也會削弱。不但是面對金軍的削弱,而且是面對東北軍勢的削弱。那樣的話,他們就不得不更依賴于漢部的主力了……所以,七郎啊,這也是一個進一步將他們整合進來的好機會啊。”

    楊應麒听得怔了,喃喃道︰“不錯,不錯……”忽然一凜,有一句話竟不好出口,但想想此刻身邊更無他人,只有自己的妻子,便低聲道︰“這麼說來,若中原方面打了勝仗,也許\我們反而難以統一了。”

    “嗯。”趙橘兒也低聲道︰“宗潁和那些義軍若克成大功\,那他們說話的聲音便響亮了很多,他們提出什麼意見大將軍都得考慮。甚至……”趙橘兒猶豫了一下,因身邊只有丈夫,便直說了出來︰“甚至一些不知好歹的人竟要迎立我爹爹或者我哥哥,那也不是沒可能的事——畢竟大哥現在還沒稱帝。就算這些人都願意克守臣份,可是擁兵干政,甚至割據一方、分裂山河都是有可能的——總之是尾大不掉。”

    楊應麒沉吟道︰“為國家元氣計,我寧可將來在統合中原、東北時困難重重,也不希望他們敗績。”

    趙橘兒道︰“若他們敗了呢?”

    楊應麒道︰“那我們便得想辦法收拾這個殘局。”

    趙橘兒問︰“怎麼收拾?”

    楊應麒道︰“至少要守住山東和塘沽,三哥韌力甚強,塘沽又如遼口般是臨河背海之局面,山東半島我們也經營已久,這兩個地方我們應該可以守住。至于河東那邊,我們便鞭長莫及了。不過二哥也不是會被輕易擊潰的人。”

    趙橘兒道︰“嗯,除非是大潰敗,否則塘沽和山東也應該還可以守住。可是……七郎,萬一我九哥在南邊響應金人,分別從山東和陝西包圍我們,那可怎麼辦?”

    楊應麒大吃一驚道︰“這……他不會這麼大膽吧?”

    趙橘兒嘆道︰“我也只是擔心,不過……不過你不得不防啊。”

    楊應麒放開了妻子,站起來踱步道︰“若是這樣……若是這樣……那我們能否守住,關鍵便不在燕雲,而在東南了!”

    趙橘兒道︰“四哥那邊麼?”

    楊應麒道︰“不錯。”

    ——————楊應麒在遼陽空自擔心卻毫無辦法。在當下這種技術條件下,中樞對千里之外軍政大局的掌控只能通過事前事後的人事安排來完成——即在事前盡量安排可靠的方面重臣,事後加以賞罰升貶。戰爭開打之前的規劃也相當重要,但在局面展開之後、戰事結束之前以後,中樞便只能盡量信任在外的重臣大將,除非有特別的契機,否則很多事情楊應麒就算明知存在隱憂也很難改變,因為無論是臨陣換將還是在千里之外遙控戰場都同樣是極為愚蠢的事情。

    “四哥……他會是什麼態度呢?”

    在三個月前,歐陽適的作用還不是很明顯,因為新漢政權在中原的防御布置不但足以防備金人,而且也防備著南宋。歐陽適若想凸顯他的作用,除非是直接起兵造反,但他要真這麼干會有多少人跟隨他實在是個未知數,所以楊應麒對此並不十分擔心,因為這個可能性不大。

    但齊魯軍團北上展開攻擊以後,山東一帶面對南宋的防線便顯得頗為空虛。這個時候,新漢政權和南宋政權至少在表面上還處于蜜月期,而且中原軍勢舉兵恢復故土又是順應華夏人心的大快事,所以在齊魯軍團和河東軍團里幾乎沒人相信趙構會在這節骨眼上襲擊漢部的背脊!

    可是,漢部南部的防線的安全,能單純地依靠趙構的信義麼?楊應麒對趙構有無信義充滿了憂心,而蕭鐵奴卻覺得趙構一定會這麼干!

    在這種情況下,歐陽適的地位忽然變得重要起來,因為他是目前漢部唯一有力量影響大宋軍政的人物!楊應麒對大宋本來也有相當的影響力,但他畢竟離得太遠。

    華元一六八一年正月,幾乎在同一時間,蕭鐵奴和楊應麒不約而同地派出了使者。楊應麒派出的人分別前往塘沽、河東和舟山群島。而從蕭字旗出發的盧彥倫則前往西夏和東海,另一個不甚重要的使者則冒充商人取道河東,可惜在路上便被金兵的邏騎捉住,這個使者為了保密服毒自殺,蕭鐵奴給河東方面的話便因此而沒有傳到。

    不過,就算蕭鐵奴的話傳到又怎麼樣呢?他要使者告訴曹廣弼的話里頭並不包括他接下來的動向,而只是提醒曹廣弼要當心南邊和西邊。可這種提醒其實未必有實際效用,因為河東方面的布置並非存在幾句話就能提醒的錯誤,曹廣弼的各種安排已經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最高謹慎,但這樣也未必能影響到棋盤大勢的變化!

    “沖啊!”

    “上啊!”

    楊應麒還在憂心忡忡時,齊魯軍團在河北的攻勢卻仍然在繼續!雖然真定仍然沒有攻下,但徐文的兵馬已經開到了武清,和出城作戰的塘沽軍會師成功\。燕雲的戰事雖然沒有一個月前那麼順利了,金兵的抵抗也比之前強烈了許\多,但漢軍仍然佔據上風!

    “我們一定能贏的!”大部分兵將對此充滿了信心。

    “至少不會輸!”就算保守者也如此想。

    雖然已到正月,但那見鬼的北風還是不肯停下。塘沽就在背後,所以糧草的供給還不成問題,但御寒衣物卻因為準備倉促顯得有些不足。塘沽的正規軍,以及王宣、劉\0\0的本部軍馬還能照顧,但數量龐大的義軍隊伍便沒法人人都穿得暖和了。

    “媽的!老子打了這麼多勝仗!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部分偏遠的部隊竟然出現了凍死凍傷的嚴重事件,雖然人數不多,但也讓義軍隊伍的士氣頗受打擊。

    楊應麒在遼陽府發出的警告到了宗潁手上時,他也正為後勤的事情煩惱,不過他仍然認為楊應麒有些過慮。眼前中原漢軍雖然也出現了一些小問題,但這些也僅僅是大勝利背景下的一些小瑕疵,還不足以動搖整個大局。

    “入冬已有兩個月,但金人至今未能反擊,這說明他們是真的疲弱!”宗潁對王宣道︰“如果金人是布下陷阱的話,那他們早該趁著北風發動進攻了!其實,就算金人還在隱藏實力我們也不怕了,按我們現在的布置,塘沽軍、齊魯軍和河東軍已經連成了一片,擊此應彼,擊彼應此,金人就算組織起大軍反攻,我們也一定扛得住!現在我反而是擔心東北那邊,因為如果宗翰將兵力北調,那大將軍也許\會很麻煩。”

    王宣道︰“但楊大人這信里還擔心趙官家會抄我們後路……要是那樣我們可就危險了。齊魯乃是我們的根本,齊魯若是有警,全軍將士的士氣都會崩潰!”

    宗潁聞言笑道︰“那怎麼可能?趙官家雖然抗擊胡馬的魄力頗為不足,但漢宋畢竟是姻親,女真乃是仇寇。現在二聖還在金人手里呢!我們這次北伐,就算是江南、湖廣的士林也都是很支持的,若趙官家真個倒行逆施,他如何向天下士林交代!”

    這時真定城外已有十五萬兵馬將之重重圍困,宗潁覺得過多的兵力聚集在這個地方有些浪費,便簽發帥令,讓王宣率精兵萬人北上和楊開遠會師進攻燕京。本來離燕京最近的乃是塘沽,但這段時間來楊開遠的兵力部署極為保守,所以宗潁對此甚不滿意。甚至對曹廣弼在河東方面的種種布置,宗潁也覺得太過固步自封。

    “父親……”宗潁手按胸房,默默道︰“我們已經過河了,如今便是太祖太宗皇帝望之興嘆的燕雲也指日可下!再進一步,只要再進一步!我們便大功\克成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52
胡漢亂局 第二五三章 盟友的恐懼感(上)
    在這個時代,訊息的傳遞常常要延後很長一段時間。東北戰場和燕雲戰場之間的消息傳遞,由于是自家人給自家人報信,所以還來得順利些,內容也確切些、深入些。而江南、川陝等地對于這兩個戰場形勢的把握,便要比新漢政權內部來得遲緩和表面。

    折彥沖在東北取得大捷的消息傳的很快,大概在一六八零年十一月便到達了剛剛改名的為建康的南宋行在。在大概一個月後,兩河、燕雲的捷報也不斷傳來。至于漢軍進軍期間的一些隱憂,江南、川陝、湖廣的士大夫反而知道得不多。總體來說,從一六八零年十一月到一六八一年正月這三個月里,北邊傳來的消息就是漢軍大勝、大勝、大勝!無論是士大夫還是武將,都從金軍不斷潰退中驚訝地認為︰金人在漢部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听說了麼?漢部又打勝仗了!”

    “嗯,听說兩河已經完全收復了!現在就差真定。”

    “何止,听說連金人的老家也唾手可得了!那麼遠的地方,只有當年大唐曾經打到那里去!”

    自秦以後,中國人便有根深蒂固的大一統觀念。當天下還很混亂時,大家都不知道何去何從,不知道向誰貢獻自己的忠誠、貨賣自己的能耐。但只要有一個勢力展現出明顯勝過其它勢力的優勢時,天下英雄就會向它靠攏!一個政權如果能向天下人展現出一種比其它政權都更為博大的胸襟和更為強大的力量,讓天下人認為它是最有希望統一天下時,這個政權幾乎不需要刻意去招攬人才,天下英雄自然會屬意于它!一個政權一旦得到了這種“勢”,那它只要不犯下嚴重的錯誤,幾乎單憑慣性便足以一統中原,到時候收拾各個割據勢力,如拾草芥。

    當今世上,既擁有一個完整政治系統又有力量問鼎中原的勢力只有金國、大宋和漢部三家。大金的力量很強,但它的政治系統粗糙得很,而且又是很難被中原士人承認的蠻夷政權;大宋的系統很完滿,但它的氣象卻是日落西山,而且目前十分疲弱;就當下的形勢看來,漢部這個政權顯然是兼有二者之長,而無二者之短。

    所以,當折彥沖在東北、宗潁在河北所取得的大捷接連傳來之後,江南、湖廣和川陝的文武士人受到的心理沖擊可想而知,幾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漢部那並吞胡漢的開國氣象。

    “終于將金人趕出去了!”

    當婁室撤出陝西,西兵趁機收復全境之時,陝西兵將中感情充沛的竟然感動得流淚\。當然他們知道能完成這項偉業靠的主要不是他們自己的奮戰,而應該說金人是被漢部硬生生給逼走的。這時張浚已經到達漢中,在名義上接掌了川陝的大權,但陝西的民政軍務實際上還掌握在各州各軍的文臣武將手中。

    曹廣弼傳檄陝西,一方面要求夏邊諸將為華夏守土,並應承如果夏人膽敢犯邊,漢部自會動用人力、財力、兵力和外交手段向夏人施壓,有漢部作為後台夏邊軍民不必擔憂;同時又希望延、陝、華、耀、京兆府等陝西腹地的英雄好漢能夠引兵向北,呼應河東軍的西北戰線。在漢宋協議當中,陝西是一個很模糊的所在,因為漢部實欲得之而知宋必不肯輕棄,所以雙方便擱置起來不提。這時曹廣弼挾大勝之威傳此檄文,陝西諸將無不踴躍,只是他們畢竟還是南宋之臣,雖有心出兵但仍先得上書向朝廷請示。

    “安穩了,安穩了。宗澤元帥的公子,真是名不虛傳啊!”

    江南的士大夫听說宗潁打到了真定、部分兵馬甚至進入燕京道無不撫額稱慶。宗潁前往山東一事雖然有變節的嫌疑,但宗潁當初畢竟是奉了楚國公主前往,漢部又是已經被士人承認為華夏的政權,說起來在面對金人的時候大家都是自己人。再從漢部在山東推行的政策,以及王師中、李應古、胡安國、陳顯等人在漢部的情況看來,將來漢部就算混一宇內,江南的士大夫也一樣會過上好日子。到時候有變化的,也許\就是趙氏變成折氏,而士大夫們則照樣和新的天子共天下。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天下唯有德者居之!”

    從折彥沖和楊應麒的種種表現看來,這對君相很明顯是德才兼備,文武雙全,既能滿足武人的野心,也很符合文士的胃口。甚至連建康朝廷上的公卿,也有不少在打著順應大勢的算盤了。

    就在華夏文武士民為北邊的大捷大爽特爽的時候,有一個人卻陷入了極度的惶恐之中,這個人就是趙構。

    那些該死的陝西守臣,竟然上表要求響應曹廣弼!甚至連建康朝廷上的那些官員,這些日子來看自己的眼光也不一樣了——其實文臣們未必會將他們心里的想法流露得這麼明顯,但趙構自己卻覺得心虛,覺得害怕。漢部的每一次捷報傳來都像往他心里扎了一刀!如果只是朝廷內部出了問題,那還好辦,只要挑起政爭,將反對自己的人遠貶他鄉就好。可現在的問題是外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漢部,一個比金人危險百倍的漢部!如果真讓漢部把金國給滅了,在南宋政權如此疲弱的情況下,折彥沖幾乎不需要動用大軍,也許\一道檄文下來他趙構便得吃不了兜著走。

    忽然之間,趙構對當初答應和漢部結盟一事充滿了後悔。

    建康皇宮以外的世界,到處都充滿了激情,那是燕雲和東北那邊的勝利帶來的激情。折彥沖和宗潁的勝利,是文明世界對野蠻世界的勝利,這種勝利是超越政權的,是為所有華族所共享的。

    然而外面的歡歌越昂揚,皇宮里面的氣氛就越詭異。這不僅因為趙構剛剛喪失了性功\能以及獨子,更因為這個皇帝發現好不容易到手的帝位也許\就要泡湯了。

    他趴在一個妃子身上,努力地想強硬起來,可無論怎麼努力都宣告失敗。

    “出去!出去!”

    趙構將那個可憐的女子赤條條地趕了出去,自己躺在床上不斷地喘息。

    趙氏,會變成柴家麼?他趙構會變成李後主麼?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腦中冒出後主的這句哀詞,他忽然感到一陣暈眩。

    “皇上,秦大人奉旨覲見。”

    “啊!”趙構跳了起來,叫道︰“快傳!”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0:53
胡漢亂局 第二五三章 盟友的恐懼感(下)
    秦檜對于漢部內部幾個將軍的關系,原本並不是很清楚。但他畢竟是這方面的天才,在成為歐陽適、陳顯的棋子以後,也有了更多的機會接觸到其他宋臣接觸不到的信息,漸漸地掌握了一點關于漢部核心政爭的端倪。

    在听到歐陽適南下的消息之後,秦檜不免大吃一驚。這時他已經很清楚塘沽對歐陽適來說意味著什麼。之後他又奉了趙構的旨意前往登州參加楚國公主和漢部七將軍的婚禮,以秦檜之才自然在那次婚禮前後看到了許\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事情來,並推斷出歐陽適很可能是在漢部內部的爭斗中失勢了。

    在楊應麒大婚後的第二天,當時正極忙碌的七將軍在百忙之中還抽了個空隙見秦檜,那次一對一的密談為時甚短,楊應麒也沒有對秦檜說太過深入的話,甚至有點像只是要見他一見,但秦檜已經料到七將軍是在向自己示好了。那時他已經很了解楊應麒在漢部是什麼樣的地位,對于楊應麒的拉攏自有十分得體的應對。

    不過秦檜並不打算在大局未定之前就徹底拋棄歐陽適這條線,回到江南以後,他仍然和歐陽遠保持著相當密切的聯系,慢慢地他發現︰陳顯方面傳來的指示,和歐陽適方面傳來的指示,在一些細微之處常常存在歧異,這就更進一步印證了秦檜的懷疑——楊應麒和歐陽適果然不是一路上的人。

    當折彥沖、宗潁在北方的大捷傳來之時,許\多心志不堅的人都為自己押錯了寶而大感後悔,痛恨自己怎麼不像陳顯、王師中那樣及早歸順漢部。反而是秦檜對此十分坦然,在這樣一個人心惶惶的時刻,反而秦檜顯得十分忠誠。趙構見秦檜全身上下籠罩著一股堅貞不移的氣概,就是言語中也句句是要對南宋皇朝盡忠到底,不免對這個“忠智雙絕”的妙臣大生好感,信任倍增——他卻哪里知道,秦檜之所以這麼放心,根本是因為他有恃無恐!

    不過在私底下,秦檜其實還是很煩惱的,這種煩惱在于他雖然已在宋漢之間買了暗寶,但在漢部內部該買誰,他卻還沒法決斷。就眼前而論,楊應麒的勢力自然比歐陽適大得多,但楊應麒畢竟遠在遼陽,而且現在楊應麒勢頭大盛,在這種形勢下自己投靠過去他未必會很看重;而歐陽適雖然暫時失勢,但他的根基仍在,而且離得比較近,對宋伐交的事情上,歐陽適擁有相當大的權力,而且現在他正失勢,如果自己投靠過去,在歐陽適心目中應該會取得比在楊應麒心目中更高的地位。

    還有一點秦檜所顧慮的是︰當初和楊應麒見面時,這位未來的宰相眼中竟不經意地流露出一點鄙夷——甚至是厭惡。

    秦檜曾經懷疑那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不過那轉瞬即逝的眼神始終銘刻在他心里,久久難以抹去。他直覺地感到︰楊應麒似乎不喜歡自己。相反,歐陽適那邊就好多了,這位四將軍喜歡奉承,對付起來似乎也沒七將軍那麼麻煩。如果歐陽適能夠得勢,那對秦檜來說自然會比楊應麒得勢好得多,他立馬想也不想就會投靠過去,但問題是歐陽適現在是失勢,而且暫時來說也還看不到多少重新抬頭的跡象,這就讓秦檜大感難做了。

    從登州回來以後,秦檜便一直周旋在楊、歐之間,對于雙方的指示盡量調和。幸好幾個月來兩大巨頭也沒有傳達具有明顯沖突的指令——直到折彥沖東北大捷的消息傳來!

    “好厲害!好厲害!”

    在被窩里,秦檜的老婆王氏驚嘆著——她和她丈夫都是在金人淫威中屈服了的人,所以對金人武力的敬畏比常人更深了一層,甚至達到了崇拜的地步。他們之前雖然為漢部所控制,但對漢部是否打得過金人深懷疑慮,可東北大捷的消息徹底顛覆了他們對當前幾大勢力軍隊戰斗力的估計。

    “宋雖強不能遇遼,遼雖強不能遇金,金雖強不能遇漢”——王氏腦中產生了這樣的觀念,而這種觀念在不久之後更一度成為天下人的共識。

    “還好我們已經投靠了漢部。”王氏道︰“你當初在塘沽遇到了四將軍,那真是天大的運氣!”

    秦檜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可心里卻有些不爽快。對于自己的定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價值所在,就是出賣南宋政權。買家無論是金人也好,漢部也好,總之南宋政權對漢部的威脅要大,威脅大了價值才能更高,那樣他秦檜才能賣個好價錢。要是南宋政權相對于漢部來說太過弱小,甚至不堪一擊,那他秦檜就會變成一塊雞肋。

    隨著漢軍在兩個戰場的不斷勝利,趙構的情緒明顯受到了影響。這個皇帝雖然甚能忍得,但秦檜還是看出了他的煩躁。忽然之間,他仿佛看見眼前呈現一條全新的道路,一條讓南宋政權升值的道路——畢竟,南宋政權升值了,也就是他秦檜升值了。

    “盛極必反,現在漢部應該有危險!而這危險,就是大宋!”

    秦檜忽然笑了。之前他在塘沽面對歐陽適時顯得不堪一擊,那是因為他掌握的信息太少,掌握的權力太小,但現在就不同了。盡管他對漢軍北進的隱憂掌握得沒有楊應麒、蕭鐵奴那麼確切,卻仍然和楊、蕭一般迅疾地看到漢部的虛弱之處。楊應麒看到了漢部的隱憂而無法作為,但他秦檜就不同了——如果說漢部的背部露出了空擋,如果說這個空擋的後面懸著一把刀,那秦檜就是有機會握住這把刀的人!

    果然,沒過多久,北面傳來的楊應麒的緊急指示︰要求秦檜無論如何搞好宋漢之間的關系,無論如何要讓趙構安心。

    “他們果然在心虛。”秦檜冷笑起來,現在他已經確定︰在這一刻天下大勢的主導權已經落到了自己手上!

    “不過,我該怎麼做呢?”秦檜知道,他掌控天下權變的這次機會是轉瞬即逝的,他出手的機會只有一次,等他出手以後,無論天下大勢變成什麼樣子,他的重要性都會馬上回落。所以他要想好怎麼樣才是對自己有利的!

    “當然不能讓漢部滅亡。”

    如果漢部徹底覆滅,趙構一統天下,那當然最好,不過秦檜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就眼前看來,他還是傾向于漢部會是最後的贏家。而且如果自己打擊漢部做得太過火的話,也會引起漢部的報復,漢部手中捏有秦檜的把柄,秦檜經不起漢部打擊的。

    “可是,又不能讓漢部太順!”

    漢部太過順利的話,他秦檜就沒用了。

    “所以得讓漢部遭受一次打擊,讓它感受到大宋的壓力。同時還要趁機改變一下漢部內部的棋局。但是又千萬不能讓遼陽那邊的人知道這次打擊是我安排的。”

    就幾個政權之間的關系而言,最好是女真遭受重創,漢部受輕傷,而漢宋之間則處于某種平衡;就漢部內部的權力分配來說,楊應麒一家獨大對秦檜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必須想辦法讓歐陽適擁有更多的權力。

    想通了這些以後,秦檜大體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這時歐陽遠來了,隱諱地傳達了歐陽適的指示︰要秦檜密切留意宋廷的動態,隨時等待歐陽適的指示。歐陽遠言語中還透露了一個暗示︰讓秦檜對遼陽那邊不要太過听話。

    送走了歐陽遠以後,趙構宣他進宮的旨意也到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