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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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29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1:10
第二六四章尚未出鞘的刀(上)

    華元一六八一年春夏之際新漢政權和南宋的談判,其實雙方的情況都很不妙,也都急于與對方講和。不過歸根結底還是南宋的情況更惡劣些,而且宋廷對北方消息的掌握也不如漢部來得準確全面,所以便在談判中落了下風。

    歐陽適雖然口口聲聲不滿胡寅和趙鼎談出來的結果,但最後還是在胡寅的“好言勸告”下勉強答應。第二日在胡寅的擔保下,歐陽適才答應放趙鼎回城,胡寅作為新漢政權的使者也一同前往。

    這時趙構已經一口氣跑到了當涂,秦檜派出去的人沒日沒夜快馬加鞭才算追上,趙構听說漢部肯講和松了一口氣,暫時停車整頓行伍,又派出親信嘉獎秦檜辦事得力,吩咐他盡量答應歐陽適的要求。

    趙鼎對于談判的初次結果心感不安,在廷議中建議盡量把陝西保住,他以為︰“汴、洛可以暫棄,陝西卻不可不保。有陝西則汴洛尚有恢復之日,無陝西則汴、洛雖有難保。”

    秦檜卻道︰“那四將軍對這結果已經頗不滿意,若我們再爭下去,萬一惹得漢部水師攻城,那形勢便不可收拾了!”

    趙鼎道︰“韓將軍所部漸集,便是那歐陽適攻城,我們未必沒有一戰之力!若能一戰得勝,或者可讓漢部不提逾份之要求。”

    秦檜道︰“若是敗了呢?”

    趙鼎猶豫道︰“未必便敗!”

    秦檜嘆道︰“元鎮,若無鐘相之事,我們或者還可以跟他們抗一抗,但如今荊湖之事甚急,東有海船,西有江舟,若不趕緊和漢部議和,恐怕連湖廣亦不保,湖廣若是不保,便巴蜀也非我所有!遑論陝西、河南!”

    趙鼎忍不住流涕道︰“中原、西北二千里之地,一紙而付他人,此事誰忍為之?若非如此不可,趙鼎不敢署名。”

    秦檜嘆道︰“為赴死之匹夫容易,為守艱之大臣甚難。此事你我不署名,卻又讓誰署去?”

    趙鼎聞言痛哭,第二日與胡寅商議好細節起草文書,秦檜起草,胡寅修改,趙鼎抄寫,他寫一句便忍不住掉一滴眼淚,到後來議和文書上竟是淚痕斑斑,書寫畢,將筆擲下道︰“此書甚不堪,但我已無力再執筆,請他人抄過。”

    胡寅道︰“不用,不用,這份就好。”三人署名之後,便由中官領了胡寅到當涂見趙構趙官家因听說歐陽適同意議和便不再逃了。

    新漢政權中的南派士人,大多數人本來內心對趙構都還有一些君臣之念,但自趙構背盟捅了漢部一刀後,便是胡安國也恥為趙家之臣,胡寅此時見到趙構已全無敬畏感,一切但依上國使者到下邦之禮行事,見面亦不跪拜,但作揖而已。趙構心里雖然不爽,在這場合下卻也不好發作。

    這幾日建康與當涂之間不斷有文書往來,所以趙構早知道和約的內容,喪失對山東、兩河的名分倒沒什麼,但要被迫割舍河南、陝西卻和他當初決定北伐時的料想不同,不過這也還在他的容忍範圍之內,陝西一失,中原從此難有規復之望,但正如當初秦檜所言︰漢部就算得到了中原,也未必能滅金人,就算漢部真能滅了金人,那也不是短期之內能完成的,有這段時間作緩沖,他趙構便能將南方經營好,保住半壁江山。所以這份和約雖然成手于秦檜、胡寅、趙鼎三人之手,但趙構在背後實際上早就默認了其中的關鍵條款,否則事情如何能成?

    不過,趙構心里雖然是有些肉疼的願意,但面子上卻還得表現得萬分地肉疼和無奈,他一打開和約便“忍不住”仰天痛哭,宰相領群臣在邊上連連磕頭,如喪考妣。趙構又連連顧視胡寅道︰“請多多與楚國公主言之,祖宗墳墓,要好生看待,不可荒廢。”

    胡寅道︰“這個自然。”

    趙構這才署名簽押,跟著是宰相、樞密。胡寅拿到和議書以後回到建康,催促秦檜簽發割地詔書,等割陝西的詔書也發出去後,歐陽適才揚帆撤兵。漢部水師這一番是順流而下,什麼船輪、八面風之字形行船法都用不上了,去的好生輕快,正所謂︰當涂假哭未收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韓世忠望著漢部水師遠去的風帆,咬牙切齒道︰“若我能攔得住你,國家何至如此!”暗暗發誓定要打造出一支足以抵抗漢部的水師來。

    漢宋新盟約是雙方在經歷過一次背叛與戰爭之後達成的協議,雙方在互相制約上都考慮到了更多的細節,所以這份由數十萬人鮮血染成的盟約反而比上一次輕易達成的盟約來得更加穩固。楊應麒拿到盟書之後松了一口氣,知道南邊的事情終于可以放一放了,便開始全面準備對金軍的反撲。

    不過,這件事情並不容易。漢軍和金軍在這一次毫不留手的較量當中幾乎都是出盡了全力,東北方面漢部打不下會寧,中原方面金軍打不下河東,雙方的勢力既犬牙交錯又互相制約,已經達成了一種看似危險、實甚穩固的平衡。在雙方都對彼此十分警惕的情況下,用所謂的計謀是很難打破這種平衡的,最終的辦法,還是得有新力量的介入。

    和南宋議和以後,漢部可以可以調東海水軍助守山東、塘沽,但即使是東海軍團最精銳的水陸兩棲隊伍,進入河北內陸深處也不是金軍精銳的對手,所以東海軍團的加入對漢部來說也是有助于防守,而對進攻意義不大。至于新得的陝西兵馬情況也類似,而且陝西畢竟是新得之地,既要清楚南宋殘余勢力又要面對夏人的威脅,所以能夠自保以作為河東的後院對楊應麒來說已是過望,要說從陝西調出重兵越過數百里去助攻金人,那是無論折彥沖、楊應麒還是曹廣弼都沒考慮過的事情。

    “難道就這麼僵持下去麼?”

    楊應麒考慮著自己要不要進入山東。這時候劉光世和張俊已經南撤,河南變成一片政治歸屬上空白領域,雖然曹廣弼已經傳檄汴、洛地區士紳組織自治,但若楊應麒能進入這個地區,能否組建起一支新的軍事力量呢?而且以河南作為中樞的話,那麼和東邊的山東、北邊的河東、西邊的陝西便能連成一片。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接下來的戰報給否定了金人听說漢宋議和、宋軍撤出河南以後便不斷派遣游騎沖撞于河南與山東之間,力圖截斷山東與河南的聯系,使得新漢政權在山東的文官力量難以進入河南。而曹廣弼這時也正在太原竭力與金人周旋,精力顧不到南邊,河東軍團本身的文官力量相對來說比武將力量來得不足,所以對于河南諸州縣只能節制羈糜,而無法團聚成強大的政治、軍事力量。宗翰他們不傻,不會不知道若讓楊應麒成功實現對這片地區的統治意味著什麼!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要全力阻止。

    總的來說,新漢政權這時已經漸漸恢復了優勢,但在喪失了大半個齊魯軍團和無數義軍以後,新漢政權的攻擊力卻顯得有些不足,要打破眼前的僵局,楊應麒總覺得缺了什麼東西。

    “刀!我們需要一把刀!”

    想到這里楊應麒給折彥沖寫了一封信,這封信里討論的,全是關于那把刀的出鞘問題。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1:11
第二六四章尚未出鞘的刀(下)

    華元一六八一年,夏,折彥沖簽發命令,追贈在河北戰死的副元帥宗潁為元帥,同時發布趙構的《謝罪表》,通告天下。

    當然,趙構的這道謝罪表是不會在淮河以南出現的,漢宋之間的邊界還沒有正式勘定,不過雙方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所以便暫時讓一些地區出于模糊狀態。

    在東邊,韓世忠在歐陽適退卻以後便強烈要求建立一支強大的水師以與漢部抗衡,文官系統以趙鼎為首對韓世忠的主張也極力贊成,趙構本人也深刻體驗到水師建設的重要性在漢部的水師面前,長江已經變成了通途而不是天塹!由于來自海上的威脅是如此強大,所以海防的思想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層面。

    在西邊,張浚在接到割舍西北的詔書後幾度都想抗命,但一方面是劉、曲端步步進逼,另一方面趙構怕變故再起漢部卷土重來,連發詔書命他撤到漢中,張浚在內外兩方面的壓力下無法自解,到最後建康方面甚至有暗示的言語質疑張浚是想擁西北之兵自立,到此張浚便無法再堅持下去,引兵退入漢中,部分陝西兵將不願離開,在張浚南撤前夕叛變附漢,自秦嶺以北遂全屬新漢政權。不過由于新漢政權中樞的行政力一時沒法到達,所以這一塊地面實際上處于自治狀態。劉在張浚南撤後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西北嚴密防範西夏。在這一塊土地上陝西本地守軍的防衛力量是基本完整的。不久張浚罷帥,而被張浚囚禁的林翼等人也得以回歸在這之後,林翼便在西北消失了,從此渺無音訊,大部分人都以為他是因為殘廢而歸隱。

    在漢宋沖突期間,西夏雖有蠢蠢欲動之心,但這時的西夏已經不是李元昊時代那個重武輕文的西夏,而是經過仁宗改革後變得重文輕武的西夏,所以在幾次小規模的進犯被邊境漢軍成功阻擊以後,這個西垂之國便又老實起來。更讓劉有些訝異的,是他覺得西夏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全在秦風路這邊,因為在幾次沖突中嵬名察哥和他的直系部署都沒有出現過。在曹廣弼以新漢政權方面大臣的身份移書夏主以後,夏主很快作出反應,向太原派遣了使者表示願意固守舊疆。

    在南邊,則是趙構君臣在上演一場安綏內部的大戲,江南在漢宋新約簽訂以後逐步安定繁榮,呂頤浩罷相,秦檜上位,宋廷的政治局勢逐漸穩定下來,但荊南平定鐘相的那場戰役卻因為貽誤了早期的戰機而打得頗為艱難,許多宋室宿將都在這場戰爭中馬折前蹄,而一顆新星則在這次戰爭中迅速崛起,由二線將帥躋身于一線將帥之中。

    “真有岳飛這個人啊!”在塘沽,楊開遠听到這個名字後暗暗納罕︰“還有韓世忠……應麒真能未卜先知?還是說他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這兩個人的才能?”

    不過這個不是很重要的問題楊開遠只是在無事時腦中靈光一閃,他最大的心力還是放在北方的戰事上。在燕京與塘沽的對峙中,楊開遠和宗輔都已經出盡了全力,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對于這一點楊開遠內心並不是很在意,因為他本來就不以攻城略地著名,新漢政權的既定戰略中也從來沒打算以塘沽守軍作為打開局面的突破口。

    “可是這個僵局,總得打破!”

    這時楊開遠想到了一個人,一支軍隊︰“他還活著麼?還有戰斗的力量麼?”

    其實楊應麒比楊開遠更早就想到了這個人,並飛信傳到塘沽、山東,轉交太原,可是遠在書信到達之前,曹廣弼就已經在積極與和那個人聯系了。

    眾兄弟都掛念的那個人,自然是蕭鐵奴。

    可以想像,如今太原的防線已經穩住,陝西也已到手,在這種情況下,以前陰山腳下的那支孤軍便不再是孤軍。陝西、河東和敕勒川是可以連成一片的!河東和陝西的軍事力量雖然進取不足,卻能夠作為蕭字旗的大後方,為這把利刃提供源源不絕的後勁!但讓曹廣弼奇怪的是,他居然聯系不上蕭鐵奴!派往陰山的人,無論是明使還是暗使,全都有去無回。曹廣弼曾想過透過西夏迂回打听陰山的消息,但發現西夏態度曖昧後便沒有貿然進行。

    “鐵奴到底怎麼了?”

    陝西離敕勒川不遠,秦川易幟這麼大的事情蕭鐵奴不可能沒注意到,如果注意到了就不可能不派人來聯系和打探消息!但是這些本來“應該”發生的事情,一件也沒有發生。

    “難道……”曹廣弼想起一個不祥的可能性︰“難道在河東受到打擊之前,蕭字旗就已經被宗翰……”

    曹廣弼猜對了!太原確實不是金軍取得真定大勝後的第一個打擊對象!

    宗翰既然決定各個擊破,那就勢必要從抗擊力量最小的一方打起。蕭字旗腹地最淺,後勤不繼又兩面受敵,雖然戰斗力不錯,但軍隊數量不足也是它的致命傷,如果以大軍圍攻,一旦主力疲弱便很難逃脫別殲滅的命運就算蕭鐵奴自己能夠帶小部分人逃跑,他這支軍隊的戰斗力也得作廢,甚至蕭鐵奴帶了主力部隊南遁,只要離開了敕勒川他對雲中的威脅也會大大降低,宗翰所面臨的夾擊壓力也會減輕很多。所以在宗弼馳騁于河北時,宗翰就已致書西夏元帥嵬名察哥,約他夾擊蕭鐵奴,金軍只求除去蕭鐵奴這眼中釘,除去蕭鐵奴後陰山以南盡屬西夏,此後金夏永為鄰國,萬年不渝。

    宗翰的誠意很快就得到了回復,于是宗翰以婁室統領耶律余睹等人聲勢浩大地兵逼太原,但其精銳部隊卻和完顏希尹部一起逼進雲內。宗翰原來的總計劃是︰先將漢部幾個軍勢切割包圍,第一步是殲滅蕭字旗,殲滅蕭字旗後迅速調兵圍攻河東,第三步才輪到塘沽的楊開遠,宗翰這樣的計劃已不是要佔地,而是要殺人,不是以搶地盤為首要目標,而是要搶在折彥沖擊垮會寧之前將漢部的幾支有機力量各個擊破。

    這一場胡漢大戰打到最激烈處,雙方爭奪的仍然是時間!

    由于太原方面十分保守,所以宗翰前往陰山南麓的兵力調動便幾乎沒有受到阻滯,宗翰也預料到河東的那場戰很可能會遷延甚久,但和蕭鐵奴的這場仗勢雖然慘烈卻可以速戰速決,只要時機掌握得好,在消滅蕭鐵奴之後可以仍然可以迅速調回軍隊圍攻太原!

    可是,宗翰低估了蕭鐵奴的狡猾,正如他在接下來對河東的圍攻中低估了曹廣弼的堅韌一樣。

    那一天,夾山之下野風獵獵,在進入雲內的路口,宗翰遇到了攔路虎,但這頭攔路虎不是蕭字旗,而是鐵鷂子!

    看到西夏的兵馬出現在這里,宗翰的臉色有些變了,他派出使者去前去聞訊,在知道對方統帥是誰以後更是大吃一驚!

    嵬名察哥!

    嵬名察哥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看看夏軍在這一帶的布置,顯然不是千里遠來,而是在這里經營已久,以逸待勞!

    宗翰的使者問︰“晉王為什麼會在這里呢?”

    嵬名察哥一听笑了︰“不是國相請我來的麼?所以我就來了。”

    這當然不可能是真正的答案,但宗翰的使者還是忍耐住繼續問蕭鐵奴在哪里,嵬名察哥笑道︰“國相給我的書信,說是他殺人,我得地,我是管地不管人,蕭鐵奴在哪里,該問國相才是!”

    嵬名察哥說完,旁邊的西夏諸將都露出得意的笑容,上次宗翰騙西夏侵宋困蕭,事後又反口逼逐夏人,害得夏人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這件事情夏邊諸將提起來都恨得牙癢癢的,現在他們終于抓住了機會報復宗翰,這份爽快當真難以言喻!

    金軍使者氣得臉色鐵青,嵬名察哥見好就收,說道︰“罷了,我就給你們透個信吧,我來這里已經好久了,地方是用五千匹馬跟蕭鐵奴換的,至于他人在哪里,我答應過他不說,恕難奉告。你回去告訴國相,若是他願意就此罷手,那我們雙方便算扯平,從此金夏和好,互為唇齒。如若不然,便戰場上見分曉!”

    金使回去以後將消息告知宗翰,氣得宗翰暴跳如雷。但事已至此,空自跳腳也無濟于事。金軍諸將或主聯夏,或主進擊,宗翰見夏人有備,又考慮到整個大局的勝負終于忍了下來。

    可蕭鐵奴會去哪里呢?宗翰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蕭鐵奴南下進入陝西,或者干脆繞道河東幫曹廣弼防守去了。若是那樣倒還好對付一些,不過是攻打河東時多花一些力氣罷了,可萬一蕭鐵奴是越過陰山襲擊燕雲後背,那可就難辦了。

    最後宗翰留了完顏希尹在西北,既防西夏,又防蕭字旗,他本人則迅速南下進攻太原。宗翰調動軍隊的速度是如此迅捷,以至于連曹廣弼也沒有發現金軍雲中路方向曾出現過外強中干的空擋。不過,在整個太原攻防戰中,蕭鐵奴這把利刃一直沒有出現過,他越是沒有出現,宗翰就越是覺得不安。

    這個馬賊!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

    金漢雙方,無人知曉。

    《邊戎》第十七卷《胡漢亂局》完,請關注第十八卷《興邦滅族》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1:12
興邦滅族 第二六五章 大敗之後當反思(上)
    華元一六八一年五月以後,金漢雙方又陷入僵持的局面。

    在中原,金兵和漢軍的攻防戰開始呈現膠著。金國西路軍因為曹廣弼的抵制而無法越過太原,由于雲內天德已被蕭鐵奴賣給了西夏而無法繞道襲擊陝西。相對來說,河北這邊的抵抗力較弱,因為缺少天險,在前線大軍崩潰的情況下,金兵的游騎在整個河北平原縱橫馳騁,無論是趙立還是楊開遠都很難將之攔住,金軍甚至在河南一些地方重新建立了據點,河南變成了金軍、漢軍、宋軍糾纏不清的混亂地區。

    不過由于宗輔遲遲攻不下塘沽,這便大大限制了金軍在東路進軍的最長距離。金國東路軍如果沒有攻下塘沽就南下山東,後背就會賣給楊開遠,這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而塘沽不下,金人在河北也沒法展開有效的統治和稅賦征收,軍隊的後勤便不得不依賴于燕雲的積蓄,由于可靠的補給線太長,所以宗弼的精銳推進到青州、大名府一帶後就開始顯現疲軟,趙立因形就勢,沿著濟水展開防御,金軍在河南因為遇到的抵抗較弱而進軍順利,但卻無法打敗趙立進入山東。

    而在東北,折彥沖對黃龍府的攻擊也沒有取得明顯的戰果。如果按照面積計算的話,吳乞買在東北所統治的領土仍然比折彥沖大,但他統治的地區大多蠻荒,所以就經濟總量來說,吳乞買治下的州縣還比不上遼河流域的一個零頭。然而女真自有一套和這種落後經濟相適應的社會結構,在這套社會結構下的女真軍民既貧窮又野蠻,又因其野蠻而具有相當強大的戰斗力,女真人就是靠這種蠻勁抵擋住了折彥沖的攻擊。

    從去年折彥沖領兵攻打遼陽府開始,大大小小的戰斗從來就沒有停過;當將士們在前線拼命的時候,身處後方的知識分子也在反思。宗潁戰敗之後,津門管寧學舍、登州蓬萊學舍、遼口軍學、塘沽政學的學者們對這次戰爭的討論就更加熱烈了。

    “我們為什麼會失敗?明明佔據了上風的,為什麼軍隊會忽然崩潰?”

    自然有人總結出了戰場上的各種原因,如訓練,如後勤,如兵力布置,如將領才能。但當討論一步步深入以後,學者們便再不肯滿足于這些表面的原因。

    遼口軍學的學者認為,這次戰敗的關鍵實在于齊魯軍團的“不完全正規化”。這派觀點認為,齊魯軍團內部良莠不齊,部分部隊如劉\0\0部、趙立部已可以和漢軍主力接軌,王宣部實戰經驗充足,但訓練與教育就顯得不足,至于那幾十萬連數量也弄不明白的義軍則完全是烏合之眾,這部分人抗金的熱情雖然值得尊重,但到了戰場上所發揮的作用卻未必是正面的。

    為此遼口軍學的不少教官聯名上書,要求樞密趁機整肅,將齊魯軍團的殘余力量進行分流整頓,將符合要求的人選入正規軍營重新訓練,不符合要求的直接解甲歸田。楊應麒對此表示贊賞,回復批文讓他們拿出一個確切的方案再呈上來,再呈上來的方案必須解決以下問題︰從義軍中選拔士兵,選拔標準為何?數量多少?選出來後如何訓練?訓練場地該設在何處?訓練人手該從何處抽調?訓練經費需要多少?不符合標準的義軍該如何安置?在何處安置?應該給與什麼樣的條件進行安置?不同地區、不同級別的兵將該如何區別對待?如果士兵不願意解甲又該如何解決?在眼前的情況下展開這個計劃,對正在進行的整個戰局所產生的影響是好是壞?等等。

    楊應麒這番回復,一連提出了五十多個問題,問得詳盡而具體,這一輪問下來,把大多數開口講空話放厥詞的人都問得閉上了嘴,但仍有一小批有毅力有想法的人或坐下來思考,或親自前往山東、河北、河南等戰亂頻仍的地方考察,和各路義軍一一接觸。這些人里沒一個擁有“名將”之類的頭餃,都是一些中下層的將官,其中也沒有一個擁有“天才”的名聲,但這些人肯熬肯干,做事又能腳踏實地,這一場調查持續了足足五個月才完成,又經過一個月的反復琢磨,才遞上了一份詳盡的報告。遞上報告的這批軍官不但有實戰經驗,而且經歷過遼口軍學的教育,部分更是畢業于管寧學舍、屬于投筆從戎的年輕人,所以這次調查結束後不但讓他們完成了這份如何處理義軍的報告,也讓他們完成了向職業參謀轉變的歷程。

    楊應麒看了十分滿意,特闢他們為樞密直屬第一參謀團,全面負責這件大事,又給了他們相當大的資源,包括名分(經折彥沖同意後給了他們一個番號——“威遠新軍”)、地方(開闢出密州南部瀕山臨海的半個縣作為他們的軍事基地)、技術(將遼南的部分火器研發和船廠移到此處)以及資金(淮子口兩成的關稅)。

    樞密直屬第一參謀團的首席叫陶宗憲,次席叫于會春,三席叫朱謹民,全是默默無聞的年輕人,卻都因為這件事情聲名大噪,威望實權一時俱重,並因此帶動了遼口軍學重實尚理的風氣。不久漢部中樞又成立海軍參謀團和西北參謀團,分別研究如何將西北、東海兵將正規化的問題。

    遼口軍學這幫人既是學者又是軍人,因此自然偏重軍事。和他們不同,塘沽政學的儒生則將這次戰敗的原因歸結為政治問題。在他們看來,這次齊魯軍團的潰敗實埋根于新漢政權政治體制不明確的大誤,他們認為登州的華夏擴大會議,既是成功\的,又是失敗的,成功\之處在于華夏擴大會議團結了所有正面的力量,而失敗之處則在于這次會議沒有使各派勢力真正融合。

    “當然,當時要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但既然現在問題已經出現,我們便不能置若罔聞!”

    這批學者認為要避免再次發生真定之敗那樣的悲劇,就必須進行一次政治調整,在新漢政權內部進行更深入的統合。

    塘沽政學因為戰爭原因早已將辦學地點移到遼陽府,所以他們的言論很快就傳到楊應麒耳中,並迅速產生強大的影響力。對于塘沽政學學者關于進一步統合的呼吁,不但中樞方面認為應該如此,就是各個地方的官吏、將領也都覺得理應如是。中國的大一統理念早已深入人心,各派知識分子對分裂與割據無不深惡痛絕,就是曹廣弼、劉\0\0等保有軍人傳統的將領也都如此。

    “理是這個理,大家都認同。”趙橘兒嘆道︰“問題是應該怎麼做才能統一!”

    “需要名分!”蓬萊學舍發出了這種聲音︰“現在我們的國號、國都、社稷都不確定,名不正則言不順,言尚且不順,何況行?前線軍民之喪失士氣,雖在于宋帝的擾亂,更在于軍民沒有歸屬之感。若使軍民知有所屬,知有所忠,縱有十趙構之擾何足以動搖人心?所以國、君名分不定,才是這次戰敗最根本的原因!”

    與這種輿論相呼應,胡安國、陳顯和韓?P不約而同地在三個地方上書折彥沖,勸他登極。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1:13
興邦滅族 第二六五章 大敗之後當反思(下)
    對于胡、陳、韓等三人上勸進表,天下人的反應竟是出奇的一致。

    “駙馬早該登基了。”漢部舊屬中的女真系人馬對此並不抗拒,就算是烏雅束系出來的女真人也都如此期盼。在當前的情況下,由完顏氏來成為新漢政權的皇帝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由完顏氏的女婿折彥沖來坐這個位置,對他們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大將軍早該登基了。”漢部舊屬的漢民早就視折彥沖為元首,折彥沖是他們的領袖,他們不肯承認有比他們的領袖地位更高的人存在。吳乞買也就算了,畢竟大家都是敵人了;可趙構那邊卻讓人覺得窩囊。這個兒皇帝都向折彥沖上表稱臣了,可趙構怎麼說自己也是一個皇帝,折彥沖卻到現在還是個大將軍,這不免讓人覺得遺憾。

    如果說漢部舊屬對于折彥沖沒有稱帝只是覺得遺憾的話,那中原新歸附的士紳簡直就是著急了。為什麼會這樣呢?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他們既然把寶押在漢部這里,自然不希望中途在出什麼岔子,因為再要回到大宋的懷抱已屬不大可能,便是回去了,在南宋統治集團內部也休想再得到高度的信任。在講究忠誠的時代里,每換一次主子都意味著掉一次身價,既然現在漢部很有希望在這場逐鹿比賽中勝出,那大家最好還是不要再換莊了,但折彥沖一天不稱帝他們都覺得不安心,怕有個什麼意外,效忠錯了對象。

    文臣們希望折彥沖稱帝,那樣他們才能升官;武將們希望折彥沖稱帝,那樣他們才能晉級;甚至商人們也希望折彥沖稱帝,據說那樣會有利于他們賺錢。

    胡、陳、韓三人上勸進表的消息傳開後,各地文官武將都急了。他們都在後悔︰這件事我怎麼就不早點做啊!

    于是各地的勸進表便如雪花般紛紛飛至,每一篇文章都做得花團錦簇,每一個人的心意都是滿懷熱誠,在這種情況下,似乎折彥沖若是還不登基,那就會讓天下士民大大失望了。

    不過,雖然“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句話說了上千年了,但無論古今中外,小民們的意願通常都沒有士紳們的意願重要,而士紳們的意願,有時候又不如權貴們的意願重要。折彥沖要稱帝,他的兄弟會答應麼?

    在兄弟里頭,歐陽適第一個帶頭上表勸進,折彥沖對此的態度是留中不發。

    接著,阿魯蠻在听說這件事情後,也派人告訴折彥沖︰“大哥,這皇帝你就做吧,吳乞買和趙構他們都是皇帝,你卻還是稱大將軍,怪別扭的。”

    在權貴中輩分最高最危的狄喻,也擬了書信給折彥沖,表示了自己對折彥沖稱帝的支持。

    可無論是對歐陽適、阿魯蠻還是狄喻,還是對韓?P、胡安國、陳顯,折彥沖的態度一直是沉默。

    “大將軍究竟是什麼意思呢?”王師中、李應古感到很奇怪,按理說,折彥沖此時應該是謙卑地推辭,然後群臣們再趕緊上第二輪更大規模的勸進表,然後折彥沖再推辭,然後群臣又上第三輪最大規模的勸進表——這才符合正常程序嘛。但現在折彥沖既不推辭,也不接受,甚至連個態度也不表露,不免讓人不知接下來如何措手。

    這個時候,大家又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和大將軍關系最為密切又對大將軍影響最大的七將軍,對這件事情也一直沒有表態!于是王師中等人便馬上醒悟了過來︰是啊!這件事情得由楊應麒帶頭才行啊!楊應麒不帶這個頭,折彥沖怎麼好表態呢?

    可是要促請楊應麒帶頭勸進,這件事便不是王師中、陳顯等人能辦的,而必須是由楊應麒的親信來說。

    第一個來找楊應麒談這件事情的是楊樸,然後是陳正匯,但楊應麒卻在他們稍露來意後就委婉地表示︰“現在正打仗,這件事情以後再說。”

    “七郎。”無人處,趙橘兒問︰“你到底在猶豫什麼?你不知道現在很危險麼?”

    “猶豫?危險?”楊應麒道︰“橘兒你在說什麼啊?”

    “勸進啊。”趙橘兒道︰“誰都可以不上這份勸進表,但你不能不上!這個道理,難道還要我來跟你說麼?”

    楊應麒呆了呆道︰“原來你在說這件事啊。哼,現在外面仗還沒打完呢,連大哥也還在前線,這些人怎麼就這麼無聊來搞這些事情!”

    趙橘兒睜大了眼楮,將楊應麒看了好久好久,這才道︰“七郎,你忙迷糊了麼?竟然說這種事情無聊。不錯,現在是還在打仗,但這種事情,若一直沒人提起便罷了,現在既然有人提起,你便不能不表態,而且還必須是全力支持才是!若是不然……”

    “不然怎樣?”

    “若是不然……”趙橘兒充滿憂慮地道︰“那就算大哥不疑你,天下人也要疑你。”

    “疑我?”楊應麒道︰“疑我干什麼?”

    趙橘兒輕輕嘆了一聲,好久才小聲道︰“疑你自己要做皇帝!”

    楊應麒再次呆了呆,隨即笑道︰“無聊!”

    “我知道你不想的。”趙橘兒道︰“可是七郎,因為你有這個地位,所以大家會疑你,這已和你的意願、品德無關了。”

    楊應麒問︰“所以我為了要擺\脫這種嫌疑,就得趕緊上表勸進?”

    “是!”趙橘兒道︰“沒錯,現在仗是還沒打完,不過我想胡大人、陳大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勸進,未必全是為了私心。因為一尊之位,必須早定。名分定下之後,對政務軍事都會有幫助的。”

    “一尊……皇帝……”楊應麒悠悠道︰“這可真是一個很麻煩的問題啊。”

    趙橘兒奇道︰“七郎,難道……難道你真的不打算擁立大哥麼?”此時身邊並沒有其他人,但趙橘兒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

    “不是。”楊應麒道︰“我只是覺得我們現在這樣挺好的。”

    趙橘兒皺了皺眉頭道︰“現在這樣,終究只是權宜之計。眼下漢部人心已聚,只因大家都樂為漢部之民;然而樂則樂矣,部內未免有些渙散。既然人心已聚,為何又顯得渙散?因為大家不知向誰效忠!眼下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大哥和其他幾個將軍的距離太近!大哥不能獨尊,則你無法代大哥壓服余子。若一尊已定,則余子自安!你為政務之首,國家宰執,辦起事情來也會順手很多的。”

    楊應麒道︰“效忠……難道大家就不能效忠漢部!效忠國家麼?”

    趙橘兒反問道︰“誰是漢部?漢部是誰?誰是國家,國家是誰?”

    楊應麒道︰“漢部就是大家!就是我們大家建立起來的這個部族!就是‘公’!”

    趙橘兒搖頭道︰“沒有大家!漢部只有一個個的自己。沒有國家,國家也是一個個的自己。‘公’字太過虛幻——其實七郎你說的道理我明白,但部民有幾個人理解的?便是理解,有幾個是真的願意無私的?四哥、六哥他們服從你是為了‘公’麼?七郎你自己相信自己是完全為了‘公’而殫精竭慮麼?這個部族,甚至這個天下,必須確立一個擁有它的人,然後再由這個人來分配,這樣才能減少內部的爭奪。聖賢立君,不正為此麼?”

    楊應麒嘿了一聲道︰“那這個人把部族、把國家賣了、毀了、斷送了,就像你爹爹、你哥哥一樣又該怎麼辦?”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1:14
第二六六章盼君未忘當年誓(上)

    楊應麒言語間批評的是趙橘兒的父兄,但趙橘兒听了之後沒有生氣,眼中反而閃現出很不一樣的光彩來,那種眼神,既是激賞,又是自豪,說道︰“七郎,原來你不是糊涂,你是想得比任何人都長遠啊!”

    楊應麒被溫婉可人的妻子這麼一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然而不好意思之中又帶著難以言喻的快感。人生得一知己足以,何況這知己是紅顏愛妻。

    趙橘兒偏著頭想了一會又說︰“不過七郎,大哥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楊應麒道︰“他當然不是,可他的子孫卻說不好!”

    “嗯,不錯。”趙橘兒道︰“這卻是一個誰也沒法控制的難題。可是七郎,你打算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楊應麒道︰“限制君權、監督君權啊。”

    趙橘兒便問怎麼限制、怎麼監督、誰來監督,楊應麒說︰“天子之上,尚有天在。天視在民視,天听在民听。”

    趙橘兒道︰“元部民會議麼?”

    楊應麒笑道︰“那也不是最好的辦法,不過現在已經有了,便將就著用吧。”

    趙橘兒又嘆道︰“可是七郎,在這種時候,這事誰也說得,就是你說不得啊。我怕若是由你來開口,大哥會不高興。將來……將來你們也許會發生不快。”

    “但在這種時候,若連我不說,天下又還有誰會來說?便是真有一個書生站出來說了,也沒有我說的有份量!”楊應麒斷然道︰“我又不是真阻撓大哥的好事,只是要想出一個防範于未然的辦法。他要做皇帝,我不阻他,但這民生至少要交出來給我們處理。只要我們是真心為公,大哥未必沒有接受的器量。這樣的大事,我不能因為考慮到大哥會不高興就退縮害怕啊,大丈夫站得住站不住,不正在這種時候麼?”

    趙橘兒眼中又流露出由衷的愛意來,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七郎,我能嫁給你……真是……真是……唉”她這一聲輕嘆,卻是充滿了歡喜,似乎她除了這聲嘆息在找不到別的語言來︰“上天對我真好。”

    楊應麒听了這麼兩句話,胸中豪情狂涌而出,將妻子擁住說︰“我也是。”

    關于勸進的事情,身為總理大臣的七將軍終于表態了。

    但他沒有帶頭勸進,而是召集了陳顯、陳正匯、韓、張浩和楊樸五個大臣,張玄素、張玄征等有文化知識的豪族,以及胡安國、李階、李郁等老中青學林俊彥,約二十個人一起,在遼陽府在遼陽府郊區的梁水亭邊茗茶論道,把自己關于無節制君權對社稷危害性的擔憂攤開來說。

    本來趙橘兒一開始是建議將事情做得委婉些,但楊應麒卻覺得鬼鬼祟祟,反而會讓人生疑,不如光明正大地攤開來討論,所以才有這次集會。

    對于楊應麒提出來的問題,陳顯、胡安國等人一開始听了都感愕然,但想深一層,便都覺得他所慮深遠之至,無不嘆服。而李階、胡宏等則想︰“這些問題我們以往其實也都想過,只是沒想得如此透徹而已。”

    大宋對政治制度的討論相對開放,宋儒大多有相當好的根底,而漢部的開放又更進一步,經過十幾年潛移默化的影響,在民間已經積聚了相當強大的力量。加上這些年趙佶、趙桓、趙構父子非常明顯的倒行逆施,走在思想前沿的胡寅、李郁等人其實早已在反思這個問題,所以這時楊應麒提將出來,大家並不覺得十分突兀不可接受。

    陳正匯和楊樸跟隨楊應麒最久,本應最能接受他的心思,但也因他們追隨最久,受楊應麒籠罩也最為嚴重,這時反而提不出什麼意見來。

    陳顯卻甚老辣,說道︰“理是這個理,但人心之私,最難把握。一人之私心尚難知曉,何況千萬人之私心?若不立一君,一來恐怕爭奪之人如螻蟻撲繼不絕,爭紛既擾,難免禍害天下。再則,民之上智者可語以理,民之下愚者不可語以道,非不願語之,實是有所不能。”

    胡安國也道︰“天下有君既久,若不設君主,他們反而不習慣。而且邊鄙無知之民,會以為我新漢為無君之國,易生他心。何況大將軍如今之地位,與皇帝何異?唯欠一名分爾。”

    李階卻道︰“問題既已提出,終不能因為積習如此便敢越雷池一步。”

    “不錯。”胡宏道︰“不過七將軍所憂慮,與君主之立,未必便是兩不得全。正如今日,大將軍雖為我新漢朝廷之首腦,然無妄為之事,這不僅因為大將軍個人私德所至,亦在于法有明文︰大將軍若犯錯,亦當依法論處。只要保留這一條,便可保君主不敢妄為。”

    陳顯和胡安國對望一眼,臉上均寫著四個字︰“後生可畏。”

    張玄素道︰“若是這樣,那君主犯錯,又當由誰審理?”

    胡宏道︰“自然是首席法官。”

    狄喻听了忍不住咳嗽一聲,張玄素道︰“那首席法官不是比皇帝還大。”

    楊應麒道︰“首席法官不參與軍政大權,平時也制約不了皇帝,只有當皇帝犯錯、言官彈劾時,才行此事。”

    胡宏拍手道︰“對,就是這樣!”

    張玄素又道︰“那萬一……萬一君主犯下大罪……”

    楊應麒道︰“那就廢黜他。”

    此言一出眾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難受與害怕,楊樸有些擔心地道︰“這可是伊尹、霍光之事,恐怕……”

    “君主犯了大錯,不能由權臣來廢黜。”楊應麒道︰“咱們攤開來說吧,萬一大哥犯錯,既不該由我來監督,我也無權廢黜。審理之權在首席法官處,首席法官定下裁決的法度,然後由元部民會議來決定是否執行。這樣大家便不用擔心地位如我者會成為伊尹、霍光了。”

    張玄素道︰“這樣一來,那元部民會議豈不是比皇帝還大?”

    楊應麒道︰“民為主,社稷次之,君為輕。元部民會議為民之代表,正是天下之至貴,自然重于君主!”

    胡宏聞言贊道︰“大善,大善!此議深得聖人之意。”

    胡寅卻仍搖頭道︰“如此一來,將來天下之爭競,恐竟在這元部民會議上了,未必大善,未必大善……”

    韓也沉吟道︰“七將軍的話,也是很有道理的。只是……這道理我們是這麼論,不過……是否應該先問過大將軍?”

    眾人面面相覷,楊應麒笑道︰“你道這只是我的意思麼?這其實也是我大哥的意思啊!”

    韓奇道︰“大將軍也這樣說?”

    楊應麒道︰“在座各位除了狄叔叔外,都沒有經歷過我漢部出大鮮卑山時的盟誓之會,但那段盟誓已經銘刻在遼口、津門、登州、塘沽諸城的石碑之上,各位可曾讀過?”

    眾人都道︰“自然讀過。”

    楊應麒道︰“既然讀過,就應該記得大哥說過的話!”楊應麒站了起來,在高處朗聲背誦道︰“我與你們定下誓約!從今而後,我們幾個帶頭人將一如既往,對你們不離不棄!若我離棄你們,那你們也離棄我!

    “無論在什麼時候,無論到了什麼地方,我希望帶領大家去建立這樣一個國度︰不患無衣,眾人同袍;不患少食,眾人同餐!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在你們年輕的時候,讓你們有機會用你們的力量去爭取更多的財富和更高的地位。在你們老了之後,則大家一起照顧你們!你們的孩子,大家一起來培養、一起來教育。讓他們懂得武功,不用被野蠻的人欺負。讓他們識字知文,不用被狡猾的人欺騙!

    “如果我們力量太小,沒法建立一個國度,那我們可以依附某個國族,但我們需要他們能夠作出保證,保證我們這個部族能擁有我們自己爭取到的東西!

    “我們不需要別人的恩賜,我們自己會去爭取!但我們也絕不允許我們爭取到的東西被別人掠奪!

    “有誰要來加入我們,我們歡迎,不管他是漢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還是高麗人!但有誰要來征服我們,對不起!我們不願意作奴隸!

    “兄弟們,姐妹們,願意跟我去追求這麼一個國度的,舉起你們的拳頭來!”

    楊應麒的朗誦感情充沛,眾人也無不為這段朗誦充沛的情感所激蕩,狄喻更仿佛回到了出大鮮卑山那個晚上,喃喃道︰“不錯,雖然事情已經過了很久,但……但我們不該忘記這盟誓!”

    胡宏最為年輕,也最為激動,大聲道︰“大將軍之前不答應,我們還以為他是在等待什麼,或者是像過去的君王那樣假意謙卑。但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樣的,不是的!大將軍是因為還沒有忘記這段盟誓!我們還猶豫什麼!將這段盟誓變為大公大同之政,正當從我們手頭開始!我們還猶豫什麼!”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1:15
第二六六章盼君未忘當年誓(下)

    “勸進”一事最後會演變成這樣,那是誰也想不到。

    梁水亭之會探討了許多問題,當然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不過將當年折彥沖的出大鮮卑山盟誓化為大公大同之制這一點卻已有定論。

    王師中、李應古等人听到這個消息都感到有些迷惘,他們這才發現原來事情並不完全像他們想像中那樣。楊開遠和曹廣弼听到消息之後卻都分別作出積極的回應。

    正在塘沽與宗輔相持的楊開遠,聞訊後馬上給折彥沖和楊應麒分別寫信,給楊應麒的是私信,稱贊他處理有度,給折彥沖的則是公開信,稱贊他不愧是漢部部民群推群服的領袖,器量之宏遠勝古往今來之明君。同時,楊開遠又以盟誓的精神在塘沽激勵士氣,要求大家為保護這樣一個以民為本的政權奮戰到底。

    由于河東軍團被隔絕,所以曹廣弼收到消息已經是一個多月後的事情,他也沒法及時地向東北、山東作出回應,但卻在河東、陝西大力宣傳,尤其是將盟誓的精神融入軍隊的指導精神當中去,日後漢軍軍規的指導精神,便以此為藍本。

    各個階層對于上層幾位將軍的這個討論反應各不相同,大部分中下層民眾無論是對梁水亭之會的結果,還是對曹楊二人的宣傳其實都似懂非懂。

    “七將軍和那幫大官在梁水亭里到底說了什麼?”一些漢部舊屬談論了起來。

    “不知道,好像是一些人想讓大將軍做皇帝。然後七將軍說,讓大將軍做皇帝會有些問題。”

    “有什麼問題?”

    “七將軍好像是擔心將來大將軍的子孫像遼國皇帝和宋朝皇帝那樣胡作非為。”

    “啊!那七將軍是不同意讓大將軍登基了?”

    “好像不是,七將軍好像說得讓人管著皇帝,不讓他做壞事。”

    “皇帝讓人管那還是皇帝嗎?再說誰來管啊?七將軍嗎?”

    “不是,是狄法官。”

    “哦,狄法官啊,咦,那不是和現在一樣嗎?”

    “是啊。”

    “既然和現在一樣,那他們到底還討論什麼?”

    “這個……我也不知道。”

    而一些較邊遠的地方,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又不一樣,比如陝西、河南一帶,由于消息的誤傳,不免產生各類的走樣。一些腦袋比較僵化的士紳也弄不懂楊應麒和胡宏對話的真髓,到了最後只是問兩個問題︰“折彥沖究竟當不當皇帝?”

    答案自然是︰“當!”

    “楊應麒究竟支不支持折彥沖當皇帝?”

    答案自然是︰“支持!”

    “那不就得了!說了這麼多話,到最後這天下還不是和原來一樣!”

    本來,一種新思想出來的時候,是很容易對一個還不是很穩定的集團內部造成混亂的,楊應麒對這一點有些擔心,因為大多數民眾對太過復雜的東西是很難理解的,要想在最普遍的層面達成有效的宣傳效果,只能用一個簡單到近乎教條的概念來推廣。

    但楊應麒的這種擔心卻被基層知識分子消解于無形。在穩定民心這一點上,這些基層知識分子做得比楊應麒好多了,他們只用了三句雖然有些冗長卻很好理解的話,就讓大多數民眾理解了梁水亭會議以及後續討論的結果︰“諸葛孔明轉世、九天麒麟下凡的七將軍,率領群臣在梁水亭夜觀天象,花了七七四十九個晚上,終于發現紫微星的光已經落到大將軍頭上!”

    “三將軍在塘沽發現有真龍之氣向東北而去,二將軍在太原戰局最危險的時候忽然有一道黃光從東北飛來解除了危難見過這兩大異象後,兩位將軍都一致認為,大將軍登基是天命所歸!”

    “因此,我們應該向大將軍不,向皇帝陛下效忠!”

    然後民眾們就理解了︰天下要換皇帝了,有權有勢又很厲害的七將軍楊應麒、二將軍曹廣弼、三將軍楊開遠等都很擁護這個皇帝。

    “七將軍帶頭向新漢皇帝效忠了。”這變成了整個梁水亭之會的中心結論。

    “之前一直沒有表態的二將軍和三將軍,也都已經公開支持大將軍登基了。”曹二楊三的種種舉動,變成了軍方支持折彥沖登基的兩個基本點。

    什麼制約啊,監督啊,分權啊,中下層軍民都搞不懂,不過這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確立起來之後,他們的思想就統一了起來,所以新漢政權得以在穩定中過度從松散政權向帝制時代過度。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士紳還是百姓都顯得十分合作,因為這種貌似有變化其實沒變化的變化,很符合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也很符合中國人對一個政權的希望只要我們的日子能過得好一些,只要國家能強大起來!其它的都無所謂了。

    所以在不久後的將來,當帝國宰相楊應麒推行起一系列集權制度的時候,竟發現出乎意料的順利。

    “七郎,恭喜啊,你成功了!”梁水亭之會以後,趙橘兒才松了一口氣。在她看來,楊應麒最大的成功不在于將折彥沖當年的盟誓轉化為對君權的限制和監督,而在于沒有激化他們兄弟之間的矛盾,丈夫一切平安這對趙橘兒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千秋萬代的功業她固然不很放在心上,一勞永逸的制度她也不相信有當然,能為百姓做點事情她還是高興的,而丈夫是一個有心為民的人,也能讓她多多少少增加一些自豪感僅此而已。

    梁水亭之會以後的第二天,趙橘兒便盛裝前往遼陽府最大的佛寺禮佛,然後又前往行宮向完顏虎道賀,整個行程安排得十分引人矚目,雖然完顏虎有些不理解趙橘兒為什麼要這樣大張旗鼓,但普通民眾卻從中得出了另外一個信息︰代表舊宋勢力的楚國公主也擁護折彥沖登基。完顏虎通過楊開遠夫人的分析明白過來以後,也對這個七弟妹更加喜愛了,覺得這個弟妹果然和應麒是夫妻一體,都是這麼有心,這麼懂事。

    然而像林翎這樣心思深密的人卻已經看出其中的隱憂來︰“她在保護他。”

    趙橘兒的手法非常巧妙,但林翎卻知道,兄弟妯娌之間到了要用技巧來維持關系的時候,就已經處在某種危局了。

    “希望她能一直維持下去吧……”林翎忽然想到,自己或許也有能力做到趙橘兒在做的事情,可她卻沒有沿著這條路走。在她內心深處並不認為自己一定得以楊應麒為中心,並不認為自己得成為他背後的女人雖然這個社會的規則認為她應該如此。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1:15
興邦滅族 第二六七章 萬里迂回由漠北(上)
    這是一個戰亂紛起的年代,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在並行不悖地發生。

    “梁水亭之會”以及其後續發展雖然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事件,但並不是唯一重要的事件。

    金、漢戰爭仍然在持續著,戰線雖然一天比一天穩固,但戰斗卻一天比一天激烈。而南宋政權平滅鐘相之亂的戰爭也在同時進行。

    新漢政權夾在金、宋之間,按理說是兩頭受敵,在外交上相當不利,不過由于南宋政權暫時來說無力北顧,所以河南這個政治真空才得以維持現狀,山東這個夾心餅才能保住一片相當于兩個山東半島的核心領土,陝西、河東也借由這種暫時的外交安全扛住了金人的攻擊,威懾住了夏人的蠢蠢欲動。

    可是,折彥沖卻顯得有些不安了。他不安的不是內部的政治局勢,而是外部的軍事局勢——他非常明白,現在只要軍事上不出錯誤,在政治上他就什麼也不怕!可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新漢政權在軍事上很可能會出問題。

    現在整個天下是一個可死可活的局面,他知道自己必須趕在趙構穩住南方之前解決金人的問題,不然將會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嚴重的危機發生。這種危機不但包括外交方面,更包括新漢政權的內部問題。可是對會寧方面的攻擊遲遲沒有收效,那倒不是折彥沖、阿魯蠻手底下的兵力不夠強大,而是女真人在這一帶的根基實在不是短短一兩年內就能輕易拔除的。

    黃龍府的堅韌讓折彥沖越來越煩躁,他開始變得很痛恨城中的士兵——尤其是那些幫金人守城的漢兒兵民!折彥沖知道︰這種曠日持久而又沒有明顯戰果的戰爭,最容易使士兵產生厭戰心理。萬一一個不慎,再來一場真定之敗,那新漢政權的基業便可能毀于一旦了。

    “該怎麼辦呢?”

    折彥沖在想這個問題,楊應麒在想這個問題,曹廣弼、楊開遠也在想這個問題,此外還有一個人,他不單在想,而且在做!這個人就是蕭鐵奴。

    當初蕭鐵奴和嵬名察哥達成協議,不但將他所控制的地方——南起黃河、北到陰山的大片地方全部交給耶律察哥,而且將所有帶不走的物資也都不加毀傷地留下,蕭鐵奴甚至還透露了不少他諜探到的金軍軍情。作為回報,嵬名察哥不但送給了蕭字旗五千戰馬和大量物資,還在蕭鐵奴離開之後做了許\多偽裝工作以瞞過完顏希尹的耳目——實際上這對他來說也是必要的,因為他得爭取時間,趕在宗翰知道西夏已經佔據這片土地之前做好防御工事。

    于是蕭鐵奴便卷了敕勒川一切便于帶走的人和物,加上從西夏那里索來的戰馬物資,越過陰山進入漠北。這時的蕭字旗,與其說是一支軍隊,不如說是一個部落,因為軍中不但有女人,甚至還有一些少年。老弱是已經留在陰山南麓了,進入草原的就剩下強壯的人、即將強壯的人(少年)和能為強壯者提供動力的人(女人)。

    進入陰山南麓後的蕭字旗,人數大概有五萬左右,直接的戰斗隊伍大概三萬,精銳約一萬。

    就裝備來說,蕭字旗的裝備是相當精良的,因為他們的核心裝備都是從遼南帶來,是漢部軍事系統根據蕭字旗的特點量身定做。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和本部的隔絕,兵器的損耗在所難免,不過蕭字旗軍中本來就有工匠、軍人合一的隊伍,可以為為兵器提供修補甚至再造,而蕭鐵奴對周遭地區的掠奪也能補充一些兵器。此外,只要一有機會,漢部的御用商人也會為蕭字旗提供盡可能的補給,尤其是上次對楊應麒派來那批商隊的“搶劫”,以及這次種去病所帶來的陳楚的商隊,提供的兵器最為精良、最為先進。

    就戰斗力來說,蕭字旗可以說是整個漢部軍事體系中最野蠻的一部。前些年還在遼南時,受到遼南民風的燻陶後本來已經有所改善,但在被切斷于陰山南麓以後,蕭字旗的野蠻又恢復到定居遼南之前的水準——甚至猶有過之。強悍的民風、不怕死的精神,加上充足矯健的馬力,簡單而有效的組織,這正是游牧部落最可怕的地方!

    可以說,蕭字旗既有野蠻人的武力優勢,又具備文明民族的技術長處,它甚至還有一個以盧彥倫為首的文官系統,這三者結合起來的威力是可想而知的。

    而這時候的漠北,卻還處于一個四分五裂的狀態中。遼國在全盛時期,疆域曾到達北海,又設立了西北路招討司、烏古敵烈統軍司等對漠北各族進行管制。遼朝末年契丹政府對漠北民族的控制力大為減弱,但這個地方的本土民族仍然還沒有形成大一統的氣候,只是出現了局部的、不穩定的聯盟,如當初幫助過折彥沖的合不勒便是其中一個聯盟的領袖。此外尚有大大小小以百十計的部落散漫于這片延綿數千里的大草原上,這些牧民遇到蕭字旗這樣組織嚴密的正規軍後便只有三種選擇︰要麼就是躲避,要麼就是被吸納,要麼就是被擊潰甚至滅族!

    當初耶律大石西征,帶走了很大一批人口,所以這幾年里漠北的資源相對于它的人口壓力來說顯得比之前寬松了些。雖然那個時代漠北草原沒有進行過統計,不過就估計來說當時人口總數也不過百萬,這百萬人口既不統一,幾個大的部落聯盟人口最多幾萬,加上號令不齊、技術落後等原因,所以華元一六八一年的漠北並沒有形成強大的軍事集團,蕭字旗進入以後,就戰斗力來說已經是首屈一指。正因如此,可以說蕭字旗進入漠北不但是將漠北拉進白熱化了的中原爭奪戰,而且對漠北本身來說也是一個內部平衡完全被打破的契機!

    “六將軍!達旦烏孤山部的拖赭派人來了!”

    “他們來干什麼?”

    “蒙兀爾將軍問了,那使者是代他們的酋長拖赭來問我們到這里來干什麼!”

    蕭鐵奴問︰“烏孤山部現在有多少人?”

    “好像有一兩萬。”

    “嗯,那也算是一個大部落了。請!”

    烏孤山部的這個使者,是一個大概四十多歲的大胡子,叫阿帕亞塔奇,看起來還算強干,蒙兀爾和他交談後發現他有些像個商人,甚至懷疑這個家伙有些畏兀爾人血統。

    蕭字旗軍律嚴明到近乎殘酷,從轅門到主帥大帳要通過六道關口,每道關口把守的兵將不但臉色沉酷,手中的兵器更是雪花花的十分嚇人。那個使者每過一道關口,頭便低了半分,到了主帥大帳前面,幾乎已是傴僂著腰身了。進入大帳之後,阿帕亞塔奇為帳內的殺氣所逼,竟顫抖著匍匐在地上,用契丹話道︰“參見大帥。”

    “抬起頭來。”蕭鐵奴用契丹話說。

    阿帕亞塔奇抬起頭來,蕭鐵奴看了他兩眼,問︰“會說漢語麼?”

    “會一些。”阿帕亞塔奇說︰“這些年偶爾有一些來自漢部的商人和我們做生意,所以我們都學了些。”

    “哦——”蕭鐵奴眉毛揚了揚,心想漢部的商人竟然深入到這個地方來了,又問︰“你來見我,所為何事?”

    阿帕亞塔奇匍匐說︰“我們族長拖赭派小的來,想問問大帥是從哪里來?是大遼朝廷派來的嗎?”

    遼國雖已經滅國,但余威至今仍在。

    蕭鐵奴冷笑道︰“遼國早完了,難道你連這都不知道?”

    阿帕亞塔奇忙說︰“是,這個听說了,那麼大帥是大金的將軍了?”

    “大金?”蕭鐵奴哈哈大笑道︰“大金也快給我們打下了!”

    阿帕亞塔奇大吃一驚,忙問︰“那大帥這次帶了這麼多兵馬來,不知所為何事?”見蕭鐵奴一時沒有回答,又道︰“這一帶,本是我們世代相守的牧場,大帥此來,是要來奪我們的牧場嗎?”

    “奪你們的牧場?”蕭鐵奴大笑道︰“你們這牧場,能產多少東西?這里又遠又窮,我要你們這牧場來干什麼!”

    阿帕亞塔奇聞言竊喜,又問︰“那大帥此來是……”

    蕭鐵奴並不回答他的話,拿了一顆琉璃珠子在手中把玩,說道︰“中原剛剛出現一位英雄,統治了從東海直到西夏的五千萬子民,這件事你們知道麼?”

    阿帕亞塔奇問︰“是哪位英雄?”

    蕭鐵奴道︰“就是剛才所說的漢部的首領——折彥沖!”
流氓 發表於 2008-5-2 11:15
興邦滅族 第二六七章 萬里迂回由漠北(下)
    “原來是漢部啊……”阿帕亞塔奇說︰“但漢部不是大金的屬國麼?”說到這里他的眼楮閃了兩閃。

    “原來這家伙是裝糊涂\!”蕭鐵奴想︰“他連我們是金國的附屬都知道!”便冷笑起來︰“漢部和金國完顏部是親家,現在完顏部倒行逆施,我們漢部將要取而代之!”

    “哦,”阿帕亞塔奇說︰“可那關漠北什麼事情呢?”這句話,已經問道了重點。

    蕭鐵奴心道︰“現在要收服漠北言之過早!”便笑道︰“我這次來不為別的,就是要去拜訪一個好朋友。”

    阿帕亞塔奇說︰“拜訪朋友,需要帶領這樣一支大軍?”說到底還是怕蕭鐵奴是想對他們部族不利。

    蕭鐵奴道︰“這是大軍麼?在我們那里,要五十萬人以上的軍隊才算大軍!我這點人只是隨行罷了!”

    阿帕亞塔奇一听頗感敬畏,中原兵多人廣他倒也是知道的,又問︰“那不知大帥這次來,是要來拜訪誰?”

    “我要去找蒙古部的合不勒。”蕭鐵奴說︰“所以到了這里也只是借路。如果你們願意借出道路,讓我們的牛馬歇歇腳,那我們也會像漢部的商人一樣,跟你們做公平無欺的交易。”

    阿帕亞塔奇猶豫了好久,這才說︰“那如果我們不願意呢?”

    “不願意?”蕭鐵奴笑了起來︰“那我們仍然要過去,不過是踩著你們的尸體過去!”

    阿帕亞塔奇干笑兩聲說︰“這樣的話,我要回去跟族長說說。”

    “可以。”蕭鐵奴說︰“我給你兩天的時間,兩天後你們若沒有回復我們便繼續上路。無論是誰,跟我做朋友的,我便也當他是朋友,給金子他,給銀子他,給琉璃寶貨他,若是有人敢攔我的路,那我便用他全族人的尸骨來鋪平道路!”

    阿帕亞塔奇走後,盧彥倫道︰“六將軍,這個人好像不太老實啊。”

    “嗯。”蕭鐵奴說道︰“這一帶本來是大遼西北路招討司直轄的地方,他卻說什麼是他們世代相守的地方,這分明是欺我們是外來人要騙我,卻不知六將軍我在這里可是半個本地人!草原上有狼、有羊也有狐狸,這一族多半是狐狸。”

    蒙兀爾道︰“那我們怎麼辦?”

    蕭鐵奴說︰“我們人多,能打仗的人也比他們全族都多出七八倍,他們不敢正面惹我們的。我猜他們若是害怕,多半會暫時竄入山中,避我鋒芒。若是貪圖我們的財物圖謀不軌……”回顧種去病道︰“你猜他們會怎麼做?”

    種去病想了好久道︰“去病不懂,請六將軍指點。”

    蕭鐵奴哈哈笑道︰“他們會請我去見他們族長,如果我們帶去赴會的人少,他們就會在路上伏擊我。若我再不上當,他們就會假裝臣服,然後派人給我們帶路,帶到一個死地去,然後聯合其它貪婪的部族來伏擊我們。”

    阿帕亞塔奇去了一天就回來了,果然來請蕭鐵奴去赴會,說族長設下了盛宴款待遠方客人,又說準備好了給蕭字旗大軍駐扎的牧場,那牧場和那宴會地點果然有一段不短的距離。蕭鐵奴听了卻只是笑道︰“好啊。”定了時間地點,第二天讓蒙兀爾守大營,自己帶了五千鐵騎前往,到了約會地點只有幾個烏孤山部的長老,族長拖赭卻是“病了”來不了,只是留幾個長老來謝罪。

    種去病心道︰“多半是看我們軍容強盛不敢來。”

    蕭鐵奴也不怪罪,臉色甚和,阿帕亞塔奇說道︰“從這座山頭下去的所有草地,都可以供大帥牧馬。”又問蕭鐵奴是否需要前往蒙古部的向導。

    蕭鐵奴道︰“當然需要啊!我們正愁不知怎麼走呢。”

    阿帕亞塔奇喜道︰“我們剛好有個向導,去過蒙古部,不如就由他帶路吧。”

    蕭鐵奴大喜,賞了他五兩黃金,又賞了他們族長一袋琉璃珠。又說︰“我們的軍衣不耐寒,要問你們買些衣服。”

    阿帕亞塔奇說︰“我們的衣服也不大夠。”

    蕭鐵奴說︰“你們的人比我們耐冷,也許\會好一些。”說著就讓人拿出一些絲綢、棉布衣服來,說願意用這種衣服來換。

    這些衣服都是文明發達地區才有,在漠北便是族長也未必能穿上一件。阿帕亞塔奇還好一些,畢竟是做過生意的人,在族中論富有只在族長之下,而那些長老在族中雖然也頗有地位,但他們身上的衣服在塘沽、津門也就乞丐才穿。阿帕亞塔奇看了忍不住心動,便問怎麼換法,蕭鐵奴說就那這些衣服和他們族人身上穿的普通衣服換,一件絲綢衣服換十件,一件棉布衣服換五件。阿帕亞塔奇一听,心想︰“這些漢人是傻瓜!”馬上答應願意交換。蕭鐵奴便派出軍商去,共換了五百件衣服。烏孤山部衣服不大夠,又拆了一些帳篷、旗幟,一些還稍微改了一下,一些根本就不改,阿帕亞塔奇就騙漢部的軍商說漠北的人都是這樣把布圍上就算一件衣服了,軍商們也不計較,照單全買。

    這筆買賣做得阿帕亞塔奇暗中竊笑,以為佔了大便宜。

    那邊蕭鐵奴等回營後,種去病問︰“是詭計麼?”

    蕭鐵奴笑道︰“且看他們帶我們走向哪里。”

    第二日大軍拔營,跟著那向導指點的方向走了兩天,種去病擔心起來,蕭鐵奴道︰“別怕,這條路我走過,我知道他們要帶我們去哪里。那個陷阱離我們還有五六天的路程。”

    種去病問︰“那我們該如何做?”

    蕭鐵奴道︰“漠北草原上的戰爭你還不太懂,這次攻擊的行動得由我來指揮。後天晚上我便帶人連夜偷走,你和蒙兀爾守本軍,看我做事!”

    第二日正在行軍,忽有人高唱牧歌而來,見到大軍,竟用漢語唱道︰“天威卷地過黃河,萬里胡人盡漢歌……”

    種去病在前面听得心動,派人將那牧人叫進來,用漢語問那牧人道︰“你是漢人麼?”

    那牧人卻用契丹話說︰“我不是漢人,只是會唱這首漢歌。”

    種去病的契丹話還不大精,旁邊一個懂得的衛兵便在旁翻譯,種去病又問︰“你是怎麼學會這首漢歌的?”

    那牧人道︰“我是跟一個漢部的商人學的。”又說︰“我想見見主帥,我有個寶貝要賣給他。”

    種去病心知有異,便領他來見蕭鐵奴,並告訴蕭鐵奴這牧人來歷的奇怪處。蕭鐵奴且不問他要來賣給自己什麼東西,先問他︰“你是哪一部的人?”

    那牧人說道︰“我是達旦九部中的烏蘭部。”又問︰“你就是這大軍的大帥嗎?我們部族和漢部做過生意,听那些商人說漢部有七個將軍,你是哪一個?”

    蕭鐵奴道︰“我是六將軍!”

    “哦。”那牧人說︰“那就是蕭大帥了。”

    蕭鐵奴笑道︰“是。”又問︰“你要賣給我什麼東西?”

    那牧人說︰“一只蒼鷹的翅膀,還有一顆虎牙。”說著便拿了出來,那虎牙也就算了,雖然未必是老虎的,至少看得出是一只獸牙,但那“蒼鷹”的翅膀就實在太難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就是個拔了毛的雞翅膀。

    蕭鐵奴一看就皺起了眉頭說道︰“這是虎牙?鷹翅?”

    那牧人道︰“蒼鷹落入羅網之後,猛虎陷入沼澤之中,就是這個下場。”

    蕭鐵奴听得恍然大悟,問道︰“還有別的東西賣麼?”

    “沒有了。”那牧人說︰“族長說了,我們不能賣太多的東西,賣太多的東西族人會不高興。”

    蕭鐵奴點了點頭問︰“你們族長叫什麼?”

    “叫達密。”

    “很好。”蕭鐵奴說︰“你告訴你們的族長,若我能回到漢部,會酬謝他壓垮一萬匹馬背脊的稻谷,酬謝他能包住全族所有女人的絲綢,他甚至能用綢緞來做帳篷,用夜明珠來做枕頭,他將成為草原上最富有的人。”

    那牧人笑了笑說︰“不用不用。漢部的商人幫過我們的忙,我們族長只是希望漢部的朋友能夠平安。”

    蕭鐵奴笑了笑,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啊,我叫托普嘉。”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26
興邦滅族 第二六八章 圈套內外險難知(上)
    那牧人托普嘉走了之後,種去病道︰“這人來得蹊蹺啊,可他說的又和六將軍說的很契合。”

    “嗯。他應該是想幫我們的。”蕭鐵奴說︰“沒想到漠北也有親漢部的人了。嘿,那些商人,走得可比我們還快啊。”

    種去病問︰“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蕭鐵奴說︰“按原計劃行事。等我們派出去的人一回來就動手。”

    又過一日,蕭鐵奴先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一部分,蕭字旗也就忽然停了下來,烏孤山部族長派來的向導入內問故,蒙兀爾告訴他大帥忽然病了,必須停一停。

    蕭字旗在這里停了兩天,到第三天晚上,蕭鐵奴在那次和烏孤山部族長約見之後就派出去的人全部回來了——這十幾個人全是馬賊、牧民出身的草原漢子,對漠北的地形十分熟悉,又懂漠北的語言,只要穿上牧民的衣服便全然看不出是漢軍將士。這些人偵查到︰烏孤山部一共派出八路人,分別前往八個方向而去。

    “八個方向……”蕭鐵奴嘿了一聲說︰“這樣看來,達旦九部可要到齊了啊。”

    在這一點上,蕭鐵奴卻猜錯了,這次參加圍獵蕭字旗的漠北部族,除了達旦諸部以外,尚有南梅里急部的一支和北阻卜部的一支,此外還有其它幾個勢力參加,一共十四個部落,以烏孤山部、南梅里急部、北阻卜部和烏蘭部四部為首,共湊齊了大概六萬多人馬,但他們仍然不敢正面阻截蕭鐵奴。因為他們知道蕭字旗的戰斗力!

    蕭字旗對這些漠北民族來說其實並非完全陌生。阿帕亞塔奇是一個畏兀爾人和契丹的混血,他那一臉無知大半是裝出來的。這幾年來金國正忙于南邊的事情,無力來管漠北,只求這些游牧部落不要在這個時候南下騷擾就好,但蕭鐵奴卻早在雲內一帶的時候,就常常派偏師越過陰山,用刀子加金錢的手段誘惑強壯的牧民加入其行列,一些部族也曾因此和蕭字旗發生過沖突,但沒有一次不是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所以蕭字旗進入漠北後,在前面一段行程中之所以沒有遇見過什麼阻滯,不是因為那一帶不存在較大的部族,而是因為害怕蕭字旗的部族全逃開了,直到這時才聚集起來準備對付他。

    其中,烏蘭部等幾個部落一開始還抱有和蕭字旗和平相處的希望,但大多數部落卻對此抱懷戒心,北阻卜部和烏孤山部的族長又貪圖蕭字旗的財物,所以才定下計謀要覆滅蕭字旗。他們的第一個計謀是打算約見蕭鐵奴然後劫持他,但在那次約好是少數人見面的會面中蕭鐵奴竟帶了五千鐵騎前來,這五千人可是在十萬大軍中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的,烏孤山部族長望見哪里還敢動手?于是又定下計謀要將蕭字旗引向一處死地。

    草原上的居民,老實的時候就是牧民,不老實的時候就是一群盜賊,盜賊的手段,來來去去其實也就那幾招,雖然這幾招在天時地利以及游牧民族特性的配合下往往能收奇效,但是很可惜,他們這次遇到盜賊頭子了,蕭鐵奴軍中不但有人通曉前往蒙古部的道路,甚至連那個死地的情況也很清楚。

    蕭鐵奴“中計”以後,蕭字旗便朝著阿帕亞塔奇等人希望的死地走去,他們滿心歡喜地希望蕭字旗踏入死地,可就在離那片死地還有幾個山頭的地方蕭字旗忽然停住,這個松散的游牧部族這才有些急了起來,幸好過了幾天,他們又動了,可沒動多久,到了那個死地的邊緣竟然找了個地方安營扎寨,烏孤山部的族長派人扮成過路的牧民去打听消息,這才知道原來蕭字旗的大帥得了重病,所以才停軍不行。

    “怎麼辦呢?”

    有人建議趁機進攻,然而現在那個蕭大帥雖然病了,但蕭字旗所佔據的地形卻頗利于防守,附近又有水源。再說如果現在發動進攻,那在死地的包圍圈就用不上了。

    “還是等等吧。”

    “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放心,他總不能一直病下去吧。哼!最好病死他,這樣他們內部可能會亂,我們就更好辦事了。”

    可是這一拖就是十天,十天之後,蕭字旗還是不動,于是這個松散的草原盜賊聯盟就都動搖了。

    到了第十一天,忽然有個北阻卜部的傷病來報︰他們的老巢被人襲擊了,男人幾乎全部死難,女人牲畜都被劫走了!

    北阻卜部的酋長穆沁大驚,他這一部也算不小,加起來有六七千人可以上陣,是這次圍攻的主力軍之一,但他領來的人多了,留在老巢的便只剩下些老弱女人。他帳下一個智者詢問詳情,那突圍來報的傷者道︰“那伙人不錯,大概不到一千人……對了,雖然是在夜里,但他們的衣服好像是烏孤山部的。”

    “什麼!”

    穆沁叫了起來︰“烏孤山部!”

    “是。”那傷者道︰“在混亂中我還隱隱約約听見其中幾個說‘阿帕亞塔奇真是神機妙算’,對,沒錯,他們說的也是達旦人的話!”

    穆沁一听咆哮起來,就要去質問烏孤山部,他帳下的智者阻止他說︰“不能這麼做!萬一這真是個陷阱,我們就這樣去質問他,反而可能會落入他們的圈套。”

    穆沁問︰“那怎麼辦?”

    那智者道︰“不如我們且裝糊涂\,打听打听看別的部族有沒有發生類似的事情。同時我們還要先和一些部族打好關系,以便危急的時候有個呼援。”

    穆沁說︰“那老家怎麼辦?”

    “被奪走的女人和牛羊,可以再奪回來,只要還有人有馬,被奪走的草原也能物歸原主,但如果我們都死了,那就女人、牛羊和牧場便都再也回不來了。”

    穆沁以為有理,便按那智者說的做,對老家被襲擊的事情秘而不發。結果第二天便听到塔拉古部老家被襲的消息,塔拉古部老家被襲是在北阻卜部老家被襲之後的五天,但塔拉古部的老家比較近,所以消息傳得比較快。塔拉古部听到消息後不顧一切趕回去,然而他們竟沒有走出多遠便遇到了蕭鐵奴的襲擊。塔拉古部三千人趕去,被殺得只剩下五十個人回來求援——其它兩千九百多人,三分之一投降,數百人星散,剩下的全被殺了,塔拉古族長連尸體都不知何處去。

    穆沁見到塔拉古部的慘狀心中惕然,知道自己若不听勸告奔回去救援,下場多半也是如此。

    “怎麼辦?”

    北阻卜部幾個知情的首腦都擔心起來,而這時伏擊蕭字旗的部落聯軍已經開始出現紊亂!蕭字旗的大本營還在伏擊圈的邊緣沒有進去,但南梅里急部的首領窩多、烏蘭部的首領達密、烏孤山部首領拖赭卻都有些心慌了,他們隱隱感到他們這個伏擊圈外還有一個更大的伏擊圈正等著他們呢。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28
興邦滅族 第二六八章 圈套內外險難知(下)
    蕭鐵奴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帶了八千人分批離開大本營,以五千人埋伏在伏擊圈外圍,以三千人先後襲擊他已探到情況的塔拉古部、北阻卜部等的老巢,又故意放出一些漏網之魚到伏擊圈報信,果然塔拉古部听到消息後趕緊奔回老巢,被埋伏在路上的蕭鐵奴殺得七死三降。蕭鐵奴一擊得手,隨即又率眾隱藏起來。他並不著急攻擊,但那邊伏擊圈的聯盟卻已經亂了起來。

    烏孤山部的首領拖赭本來就是一個以貪婪、狡猾聞名的人,加上蕭鐵奴故意布下的種種嫁禍疑點,北阻卜部的族長穆沁不免便懷疑烏孤山部是和蕭字旗聯手。眼見塔拉古部被滅,形勢變得越來越不妙,穆沁便暗中竄連了其它三個部落,準備對付拖赭,結果這三個部落里有一個謀劃不秘,在動手前竟被烏孤山部的人打探到消息,拖赭大驚,這時拖赭其實也不大明白穆沁為什麼要對付他,不過事情緊急,也容不得他去慢慢打听,先求自保再說,他連夜聯合了南梅里急部的窩多,也顧不上伏擊蕭字旗了,先與窩多約定︰雙方共榮共辱,若滅了北阻卜部便平分穆沁的財產、人口和地盤。

    穆沁本是誤會了拖赭,求的只是自保;拖赭也是為求自保,但情急之下只能用利害來打動南梅里急部。只是如此一來,雙方的沖突便由為求自保的初衷,變成赤裸裸的爭權奪利。種去病和蒙兀爾在伏擊圈的外圍日防夜防,但沒等到這些漠北強盜來攻擊自己,這個松散的聯盟自己就先亂了!

    這時伏擊圈外的十三個部族里,穆沁拉攏了三個,拖赭拉攏了兩個,但穆沁拉攏的那三個都是小部族,而拖赭拉攏了的南梅里急部一個就頂三個,所以穆沁听到風聲以後反而不敢動手了。在已經形成對立的七個部族以外,還有兩個部族在听到消息後決定保持中立,而另外四個處于伏擊圈另一側的部族則還渾渾噩噩在等著拖赭、穆沁他們發動伏擊的信號呢,這里邊就包括另外一個大部族烏蘭部。

    這天烏蘭部的首領達密派出使者去問拖赭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攻擊,正好遇上穆沁派來拉攏達密的使者,穆沁的使者打听到達密向拖赭派遣使者,嚇得連烏蘭部的駐地也不敢進去了,直接回去告訴穆沁。穆沁一听也以為達密早和拖赭串通了,登時嚇得手忙腳亂,幾乎就想逃跑。

    他部內那個智者道︰“不可!我們的老家已被他們抄了,若是現在逃走,那只會成為喪家之犬!”

    穆沁道︰“但現在拖赭、窩多、達密他們連成一氣,我們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那智者道︰“當初我曾經想過抄我們老家的其實是蕭字旗,但現在就算真是他們干的也沒辦法了。形勢這樣危險,我們逼不得已,只有一條路了。”

    穆沁問︰“哪條路?”

    那智者道︰“和蕭字旗聯手——我們只剩下這條路了。如果蕭字旗肯做我們的靠山,那就算其它九部聯手也未必能勝過我們。”

    穆沁考慮了好久,終于咬牙道︰“也只有這樣了。”

    當晚便派出使者秘密進入蕭字旗的本營,種去病听說使者的來意後暗暗高興,但也不敢輕信他,而是要求穆沁先動手襲擊拖赭和窩多,又許\諾︰只要穆沁能以實際行動向漢部表明決心,那不管穆沁的行動是成是敗,漢部都會做他的靠山,而且消滅拖赭以後,蕭字旗還會幫他取回財物、女人、土地,並作主將烏孤山部的人口土地都給他。同時種去病又迅速將消息傳到蕭鐵奴處。

    穆沁對于這個答復並不滿意,不過這時他已經沒有選擇了,當晚趁著天黑,按照種去病的指示在頭上綁上作為辨識的布條,率領已經接受他領導的三個部落,連夜向烏孤山部發動襲擊。

    這時雙方既然都顯露了敵意,烏孤山部在夜里也防備得十分嚴密。穆沁的夜襲不但受到了烏孤山部的反擊,而且南梅里急部也聞訊趕來,穆沁馬上便面臨腹背受敵的局面。

    蕭鐵奴在遠處望見,暗喜道︰“看來這穆沁的投降是真的了。”

    穆沁接戰不利,趁著還沒被對方包圍趕緊向蕭字旗逃去,拖赭和窩多領了人馬追來,追到蕭字旗大營前天色已亮,種去病領了五千騎兵出來,對穆沁喝道︰“逃什麼!給我反攻!你攻右,我攻左!”

    穆沁所率領的北阻卜等三部本已逃得人心惶惶,這時看見兵強馬壯的種去病果然守諾出兵,均感到精神一振,種去病不等穆沁行動就先向左邊的烏孤山部沖去,他的五千騎兵出擊以後,營中又開出一萬步騎作為後援。穆沁見了這等陣勢,再不猶豫,听從種去病的吩咐向敵軍右方的南梅里急部攻去。

    拖赭和窩多一望見蕭字旗大營,本來已不敢逼近,這時見穆沁听種去病指揮,均大怒道︰“這個穆沁,果然是和漢部有勾結!”

    種去病來得好快,拖赭和窩多還來不及想好對策,那五千騎兵已經沖了過來。雙方論蠻力武勇各不相下,但蕭字旗組織更為有序,兵器又更為精良——這些漠北民族有些還是揮著木棍作戰、使用骨鏃射箭呢,而且拖赭、窩多已經和穆沁打了半夜,種去病卻是以逸待勞,無論體力士氣均遠勝,所以兩軍一接戰,馬上分出了優劣,附庸于拖赭的那個小部落見到那雪花花的兵器,還沒打就先逃了,拖赭雖然擋住了第一輪的攻擊,但整個陣勢也已顯得混亂。

    忽然間背後噪聲大起,那個逃跑的部族又回來了,拖赭心中一奇︰“難道他們竟然這樣義氣,跑回來幫忙?”一念未已,便見那個小部落所有人都是抱頭鼠竄,跟著轉彎處又出現一彪極為凶猛的人馬,原來這個小部落哪里是義氣?分明是被那彪人馬趕回來的!這彪人馬,自然是蕭鐵奴的五千鐵騎了!

    拖赭這邊本來就亂,窩多那邊和穆沁正斗得難解難分,這時蕭鐵奴一加入,形勢便完全是一邊倒!蕭鐵奴和種去病南北縱橫,沒多久就將烏孤山部切割成一幫潰軍,蒙兀爾的步騎趁機圍上,將陷入混亂的烏孤山部一塊塊地吃掉。拖赭想率眾突圍,早被種去病領了一百精銳騎兵突近,雙方交馬對沖,種去病和他的副將一左一右邊分別從拖赭身旁掠過,拖赭躲開了種去病副將的刀,卻躲不開種去病的鐵鉤!種去病這一鉤貼身施為好狠好準,竟然在電光火石之間鉤住了拖赭的咽喉!雙方的馬匹都在全力奔馳,相對速度相當于一匹馬全力奔馳的兩倍,所形成沖力可想而知!鐵鉤剎那間洞穿了拖赭的咽喉,拖著已不可能活下去但一時卻還死不了的他又繼續沖出了好長一段距離,這段路程里全是拖赭喉嚨里噴灑出來的血,全是拖赭想叫卻叫不清楚的慘呼!

    烏孤山部部眾見了無不心膽俱裂,窩多在遠處也為之心寒,不敢戀戰,企圖領兵突圍。但這時他的人馬組織已亂,所以只來得及帶走身邊十幾個人,其他全被蕭鐵奴或殲滅或招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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