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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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26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6
興邦滅族 第二七四章 劫後面目重認識(上)
    一六八一年秋東北大捷的消息傳開以後,新漢政權的屬地幾乎人人都在歡慶勝利,只有完顏虎在遼陽的行宮里暗暗擔心。會寧被燒了?那姨娘她們如何了?自己的那些兄弟子佷如何了?雖然這些年漢部和完顏部拼得你死我活,但親人始終是親人,在漢部處于弱勢的時候,完顏虎顧念不了那麼多,但現在漢部一佔據上風,她又忍不住擔心了起來。

    “備馬!”完顏虎吩咐︰“我要去會寧看看。”

    “備車!”趙橘兒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傳下命令,她擔心的卻是她爹爹。

    “橘兒,你真的要去?”這時還在遼陽的楊應麒勸道︰“現在北邊亂得很,不如我派人去找便是。或者你再等等,待我料理完遼陽的事情,我們一起上去。”

    趙橘兒道︰“我也知道北邊很亂。不過那是我爹爹、娘親啊,不去看看,我不放心!唉,七郎,我實在等不得了!”

    楊應麒想想如今已經大勝,北邊就算混亂,畢竟折彥沖和蕭鐵奴都在,有他們二人坐鎮,趙橘兒應該不會有事,便不再阻攔。在遼陽府的北門,兩個公主的車馬竟不期而遇。听說彼此的意圖後,兩妯娌會心一笑,便結成一隊人馬向北而來。

    漠北諸族在東北的大屠殺是得到了蕭鐵奴的蔭庇和默許\,而折彥沖對此也不聞不問,直到蕭鐵奴上表說寧江州已經完全平定,才準備領軍前往寧江州會師。

    在折彥沖出發的幾天前,完顏虎和趙橘兒就已經到達了黃龍府,兩人進城見了折彥沖後,便都急著要北上,折彥沖勸她們且等等,待大軍結束停當再一起上去。趙橘兒怕父親在亂軍中有個意外,堅持要先走一步,折彥沖說她不听,只好派了一支勁旅護送她去尋親,完顏虎見如此,干脆就和趙橘兒一起北上。

    這時東北諸部,除了偏遠地區以外均已宣稱歸附,不肯歸附的大多被蕭鐵奴屠滅了。會寧那場大火燒得好厲害,整整一個月後還在冒煙。直到連煙也開始消散,蕭鐵奴才慢慢整頓軍伍,將地方民政權力移交給楊樸讓他寧定地方。東北各族被殺得膽戰心驚,望見蕭字旗個個膝蓋\發軟,大棒之後再喂以蘿卜,事情竟比一開始就懷之以柔還要順利。不久寧江州以南便穩定下來,除了人口銳減了三分之一外,民間秩序已經恢復到大戰之前。而寧江州以北雖然處處是泣聲,但蕭鐵奴下令禁止搶掠之後,劫後余生者也漸漸回到家鄉。

    不過,放老虎出來吃人容易,要讓舔過鮮血的老虎不再吃人卻難,蕭鐵奴命令下達之後,仍然有部分漠北部族不听號令四處劫掠,這天其中兩支不安分的隊伍大約六百余人正在拉林河南岸的草地上放牧,望見一支儀仗延綿、錦旗飄飄的隊伍從坡下經過,這兩支漠北隊伍都是在這次大掠奪中沒有吃飽的,看見了不禁心癢,眼見這支隊伍人數雖多,但顯然是貴介出游,人馬以禮儀隊伍為主,那當真是一頭大大的麋鹿。這兩支漠北強盜的首領,一個是穆沁的佷子阿蘭多,一個是在大鮮卑山下收羅的小部族可里,兩人利令智昏,竟然不顧這支隊伍打的是“漢”字旗號,縱馬下山搶劫。

    護送這支隊伍的軍官見到這些突然出現的游騎不免吃驚,上前喝道︰“大膽!兩位公主的車駕也敢冒犯!”

    他說的是漢家言語,那兩個漠北強盜卻沒听懂,而且他們已經打定了心思︰把人殺光,推得一干二淨便好。

    護送兩位公主車駕的將官也沒料到這批強盜如此大膽,倉促間趕緊號令迎戰,同時派出使者往最近的軍事據點求救。忽然一支冷箭飛來,正中他的右眼,貫穿了他的大腦,當場死亡,護衛隊伍登時大亂,儀仗丟的丟,棄的棄,正危急間,忽然一個女將騎馬奔出,大喝道︰“哪里來的毛賊!敢來犯我!”正是完顏虎!

    本來有些慌亂的兵將望見完顏虎出陣無不大駭,紛紛擁上去保護,完顏虎拍馬便沖,這下不但兵將,連侍從都不敢不跟著沖——完顏虎要是出了什麼岔子,他們就算逃出這戰場,事後追究起來恐怕都得陪葬!

    這支護衛隊伍約有一千五百人,其中五百人是折彥沖挑給妻子的護衛,核心成員是抗遼時期就已跟折彥沖南征北戰的親信;又有三百人是從汴梁時就跟著趙橘兒的衛隊,是經王宣親手選拔調教的。此外才是各色儀仗、隨從。這時完顏虎領了幾百人去和阿蘭多、可里廝殺,趙橘兒的直屬親衛則將橘公主的車駕團團圍住,豎起軟盾長矛,形成一個圓陣。

    阿蘭多、可里沒想到豆腐沒吃成卻啃到了一塊石頭,這次他們畢竟是犯忌行事,斗了幾個回合沒能取勝,不敢戀戰,引了人逃遁去了。完顏虎追出十余里,趙橘兒派人來道︰“莫要窮追,恐會有失。”

    完顏虎這才領兵回來,只抓了幾個俘虜,問明他們的來歷,大怒道︰“蕭鐵奴反了麼!”

    趙橘兒忙道︰“大嫂,斷無此事。六哥是明白人,不會干這等糊涂\事。我看多半是下面的人亂來。”

    完顏虎厲聲道︰“就算如此,也要判他個治軍不嚴之罪!”

    到了寧江州城外,蕭鐵奴派人來接,完顏虎竟不進城,卻取道會寧而來。趙橘兒心道︰“我們到黃龍府時,大哥也親自出城來接,蕭鐵奴卻只派了個偏將出來,好生無禮!看來這一仗他也十分得意,以至有些忘形了。”臨行時制書一封,命人進城轉給蕭鐵奴。

    蕭鐵奴在這次大勝以後,果然是頗為志得意滿,待人處事時威嚴也重了幾分,東北各部、軍中諸將見到他都俯首帖耳。這時听說完顏虎不進城,一開始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只是笑道︰“大嫂也真是,這麼著急去干什麼!會寧早燒光了,有什麼好看的。”

    一個從大鮮卑山跟出來的舊部隨口道︰“虎公主見到會寧成那樣子,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蕭鐵奴哈哈笑道︰“生什麼氣?大哥也沒說什麼呢。”

    那老部下道︰“那里畢竟是虎公主的老家啊,搞成那個樣子,只怕很不好看。听說一些完顏部的尸體還掛在牆頭、樹枝上呢。那里邊也許\就有虎公主認得的親戚。”

    蕭鐵奴听了笑聲漸漸停下,臉上肌肉有些僵硬,暗道︰“不好!我在東北干這件事情,雖然是大哥默許\,但我殺的畢竟是大嫂的族人,再說應麒他們也不贊成下辣手,事前沒說什麼,但事後卻多半會來算賬!”他本來穩坐在虎皮椅上,忽然卻不安穩起來。就在這時,趙橘兒的書信到了,蕭鐵奴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六伯安康。弟妹過寧江州,既知六伯駐軍城內,本當入城拜見,唯黃龍府至寧江州途中曾歷煩擾,大嫂惱甚,傳令促行,弟妹不敢違拗,故而不得入城拜見六伯虎顏。然過城不入,誠為無禮,修書致歉,以贖萬一。弟妹楊門趙氏字。

    蕭鐵奴在文字上的功\夫十分尋常,不知趙橘兒是否考慮到這一點,所以這封短信倒也寫得簡單直白。蕭鐵奴讀完短信後呆了呆,心道︰“老七這婆娘,說什麼她無禮,分明是在說我無禮!老七哪里找來這老婆,和他簡直是一個脾性!說話七彎八繞的!”又想︰“她說大嫂‘惱甚’,這卻有些奇了,大嫂可不是小性子的人,向來不計較這些的。我這次不出城去接她,說來是有些不對,可她也未必至于生這麼大的氣啊!難道是這婆娘從中作梗?咦?不對,她這里說什麼‘曾歷煩擾’,這是什麼話!難道她們途中還遇到什麼事情麼?黃龍府至寧江州途中……不妙!”慌忙派人去查,一查才知道兩個公主的車駕在拉林河南岸曾遭遇襲擊,領軍將官甚至戰死,這才嚇得蕭鐵奴趕緊領了大軍出城,連夜趕來護駕。

    蕭鐵奴趕上完顏虎時,兩個公主已進了會寧廢墟。蕭鐵奴吩咐大軍四處散開把守,親自入內來見。

    完顏虎正撫著一具尸體痛哭,見到蕭鐵奴來,一時怒氣勃發,拔了身邊一個侍衛的腰刀,望著蕭鐵奴劈頭斬下。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6
興邦滅族 第二七四章 劫後面目重認識(下)
    當日完顏虎和趙橘兒來到會寧後,望著十里廢墟,嗅著漫天尸臭,趙橘兒早被燻得吐了,完顏虎則忍不住放聲痛哭。她原也知道雙方決戰,死傷在所難免,卻也沒想到會寧會落到這般下場。這里畢竟是她娘家,她再怎麼向著折彥沖,對娘家也不可能沒有感情,吳乞買等對她再怎麼差,畢竟血緣上的牽系還是在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完顏虎哭道︰“當初打遼陽府時,也不過是死了一個宗雋,現在……現在卻是死得連一個姓完顏的苗子也沒留下!我回到南邊去,怎麼跟母後交代?將來我也死了,怎麼去見我爹爹?”

    趙橘兒想勸又不知該如何勸,心道︰“若是這會寧是大哥打下的,說不定不會如此之慘……”可這句話她卻不敢出口。

    但完顏虎卻也想到了,忽然收住淚\水道︰“蕭鐵奴!沒錯!是蕭鐵奴!若這場仗不是由他這個煞星來打,而是二弟、三弟,那一定不會是這樣的!”

    趙橘兒心道︰“可是如果不是六哥的雷霆手段,要這麼快就把這一帶打下恐怕也不容易,便是打下了,也未必能有現在這般‘干淨’。”這句話她就更不敢說了!

    不久蕭鐵奴引了大軍來護駕,兩個公主的左右侍從見他兵馬眾多都有些害怕,完顏虎卻半點不為所動,撫摸著一具焦尸自顧自哭泣,等到蕭鐵奴走近,出聲參見,完顏虎听到他的聲音,陡然大怒,拔出一個護衛腰間的刀就劈了過來。

    眼見完顏虎舉刀劈來,蕭鐵奴也不禁駭然色變——若是在戰場之上,千軍萬馬殺來他也不怕,但現在要殺他的是完顏虎,這便大大不同。他不敢和完顏虎刀兵相見,只得左右閃避,極為狼狽。完顏虎的侍從不敢上前勸,趙橘兒不會武藝,也進不了刀圈,那邊蕭鐵奴的護衛卻拔刀卸了完顏虎的兵器,跟著用刀將完顏虎的脖子也架住了。

    趙橘兒踏上一步,怒喝道︰“大膽!你們造反麼!”

    方才跌倒了的蕭鐵奴也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分別甩了那兩個護衛一個耳光,叫道︰“反了你們!”

    刀雖然離開了脖子,完顏虎卻冷笑起來道︰“六叔,你打他們干什麼?他們對你是忠心耿耿哪!今天殺得完顏虎,明天也殺得折彥沖!”

    蕭鐵奴噗的一聲跪了下來,哭道︰“大嫂!大嫂!您這是說什麼話!我是大哥的弟弟,可也是您的弟弟!這些家伙不懂事,您可千萬別誤會啊!我……我回頭就把他們宰了!”見完顏虎還不解氣,便跳起來轉視那兩個護衛,那兩個護衛心中一寒,然而當蕭鐵奴拔出刀來時他們竟然不敢逃——就是動也不敢動!

    趙橘兒在旁看見,心道︰“七郎的這個六哥治軍好厲害。”眼見完顏虎冷眼旁觀,心道︰“這事不好鬧大,我雖然不是最佳的勸告者,但現在也只有我說得上話了。”忙出口道︰“且慢!”

    蕭鐵奴回過頭來道︰“這位就是七弟妹麼?弟妹你等等,待我殺了這兩個奴才再來跟大嫂、弟妹賠罪。”

    趙橘兒道︰“他們犯了什麼錯?若是沒有犯錯,六哥你便不當說殺便殺。若是有犯錯,那當依軍法處置,也不能說殺便殺。”

    蕭鐵奴愕了片刻,說道︰“他們冒犯了大嫂,這便是死罪!”

    趙橘兒道︰“不然。方才大嫂急怒攻心,所以才有過激之行,可惜我沒武藝,要不然也要阻止大嫂的。這兩個人阻止大嫂,本來沒錯,不過他們卻錯在不當對主母無禮!知將不知君,這一套在戰時行得,在軍營戰場行得,卻不能在戰後也如此,在軍營戰場之外也如此!”

    蕭鐵奴心中一凜,忖道︰“老七哪里找來這麼個婆娘,和他一樣? 裟巡\0\0 笨謚腥吹潰骸叭羰欽庋\0\0 叩 盟檔比綰危俊\0\0br />
    完顏虎怒道︰“橘兒,你跟他? 羰裁矗 \0\0br />
    蕭鐵奴一見完顏虎暴怒,趕緊跪下道︰“大嫂,你若真不原諒鐵奴……現在大哥還沒來,我不敢自裁謝罪以致誤了大事,但若大哥來了大嫂還不肯原諒鐵奴無禮,那……那鐵奴除了一死,就再沒其它法子了!”

    完顏虎哭道︰“無禮?若你只是對我無禮,我會計較?可你……你把我的親人都殺光了!你把我的老家都燒光了……你……你叫我……叫我以後……”說到這里終于說不下去,只是嗚咽。

    蕭鐵奴伏在地上道︰“大嫂,若是說戰場之事,那真是沒辦法了。一來當時我不在會寧,正在南邊對付宗磐;二來仗一打開,我也真是沒法子告訴士兵,誰該殺,誰不該殺。千軍萬馬之中,便是父子也不能顧及,何況敵人!”

    完顏虎怒道︰“敵人……就算是敵人!我漢部自起兵以來,有這麼屠殺、焚城的麼?若是這仗由二弟來打,或者是由你大哥來打,便不會弄得這麼慘!”

    蕭鐵奴眉頭微微一皺,抬頭目視眾侍衛、兵將道︰“你們退下!”

    他手下的人退了下去,兩位公主的侍從卻還不動,趙橘兒道︰“你們也退下吧,”他們這才退下。

    周圍再無第四個人,蕭鐵奴這才沉聲道︰“大嫂,現在沒外人,我看七弟妹也是不糊涂\的,我便將話攤開來說!沒錯,這會寧的人,不是我殺的,但也可以算是我殺的。因為我默許\了他們!”

    完顏虎咬牙道︰“你……你……”她也沒料到蕭鐵奴敢認得這樣直接。

    “可是!”蕭鐵奴的聲音就像月光下的生鐵︰“可是我也是替大哥殺的!”

    完顏虎听得呆了︰“你……你說什麼?”

    蕭鐵奴道︰“沒錯,我們漢部起兵以來,確實很少發生焚城、屠殺的事情,但那是因為沒必要!但是現在,完顏部抵抗得這麼厲害,他們在這邊又是根深蒂固,就算一時打敗了他們,萬一他們鑽進山林里怎麼辦?若是不將他們連根拔起,他們死灰復燃怎麼辦?現在中原那邊還有幾十萬金軍啊!這邊不速戰速決,我們接下來怎麼調兵過去平定燕雲?收復中原?就算這邊的女真人投降……哼!那種投降也不可信!萬一我們在燕雲打得正要緊,他們忽然從我們背後捅刀子,那時怎麼辦?”

    趙橘兒黯然道︰“不是用刀子就能讓人心服的。”

    “不服?那就殺了!”蕭鐵奴道︰“把不服的人殺光,然後遷移一批漢人過來,事情就解決了!這是最簡單的辦法!”

    趙橘兒听得全身一顫,完顏虎恨聲道︰“你……你好狠!”

    “狠?”蕭鐵奴道︰“我做的事情,阿骨打他們沒做過麼?他們只恨女真人太少,不得已才用上漢人的力量。若非如此,他們早把漢人殺光了!我們男人的事情,都是這樣的!”

    “男人的事情……”完顏虎顫聲道︰“那會寧的事情,是你……你大哥下的命令?”

    蕭鐵奴道︰“他沒有!”

    完顏虎才松了一口氣,蕭鐵奴又道︰“可是我做的事情,全是他的意思!”

    完顏虎臉上的肌肉本已開始放松,這時驀地又緊繃起來︰“他的意思?”

    “不錯!”蕭鐵奴道︰“我干的事情,全都是大哥不好出手的事情!若不是得他默許\,我敢這麼干麼?”

    完顏虎全身搖了搖,幾乎便要跌倒,趙橘兒趕緊扶住。

    蕭鐵奴仍然跪在地下,但言語卻半點也不示弱︰“大嫂,完顏部擴張,也不是從阿骨打開始的,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你應該從小就有听說才對!你現在已經是我們漢部的主母,是大哥的妻子!所以,你娘家的親人,就是那些跟著我們到遼南去了的人。其他的,無論是死是活都已經和你沒有關系了!這一點你應該清楚!如果你沒想清楚這一點,那你根本就不該來會寧!因為這里不是你們女人該來的地方!”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7
興邦滅族 第二七五章 人心公道殊且異(上)
    “這里不是女人該來的地方!”

    蕭鐵奴這句話很無禮,但完顏虎已經計較不了這些了。她畢竟是戰爭中成熟了的女人,驟然見到會寧摻狀"不免心生生悲淒,這時被蕭鐵奴用一席又真又殘醋的話將事情挑明,便心中的悲苦收起,不再以一個女人,而是以一個領袖妻子的立場去想這件事情,這樣一想,會寧的殺戮就變得設那麼難以接受了。

    不過經過這一輪反復以後,完顏虎也不免大感疲累,蕭鐵姬請她回軍中大帳內休息,也不拒絕,在趙橘兒的安慰下慢慢入睡。

    完顏虎入睡後,趙橘兒才步出帳外,外面已是憐月偏斜,蕭鐵奴問︰“大嫂睡下了?

    趙橘兒點了點頭,蕭鐵奴又道︰“弟妹,我們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開幾步,趙橘兒才問︰“六伯有什麼踢教?,蕭鐵奴微微一笑道︰“其實弟妹來做什麼,我早知道了。人,我已經替七弟妹找到了趙橘兒大喜道︰“真的?這…”現在在哪里?

    “就在寧江州啊。”蕭鐵奴微微一笑道︰“我本來是想給弟妹一個諒喜,誰知道弟妹不入城來,卻讓伯父他們好等了。

    趙橘兒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太謝謝六伯了……嘿,不知我爹爹、娘親、哥哥他們怎樣了?”

    蕭鐵奴道︰“伯父、伯母他們都還好,你哥哥趙恆也沒什麼事情。只是你的姐妹,還你的嫂子大多數已被金人凌辱至死,所以……”說著嘆了一口氣。

    趙橘兒臉色錯然半用,隨即翹強展顏道︰“劫後之家,能夠保佳性命就好。其他的,不說也罷。

    蕭鐵奴微笑道︰“設想到弟妹這麼豁達,老七娶了你,真是福氣。

    趙橘兒也微微一笑道︰“不管怎麼樣,這件事情我都要謝謝六伯的。

    蕭鐵奴笑道︰“別說這麼多謝謝了。應旗和我的交情,與別的兄弟不同。他的事情就我的事情,謝什麼謝趙橘兒微笑道︰“六伯說的甚是。不過,六伯,咱們漢部眼下是似安實危,你雖然才下大功,卻不當就此松懈下來。

    蕭鐵奴呆了一呆,說道︰“弟妹這句話可有些鎂饒了,不知指的是什麼事情。

    趙橘兒道︰“我和大嫂在拉林河被襲擊的事情,六伯知道了麼?

    蕭鐵奴臉色一變道︰“這件事情,絕對與我無關這一點弟妹想必清楚。,趙橘兒微笑道︰“自然和六伯無關,這我也知道。可是正因其無關,所以事情可能比有關還要嚴重。

    “弟妹的意思是…”,趙橘兒道︰“軍人不听號令,不守軍紀這是亡國之兆一兩個人胡作非為,兵將之作鳳,要鏟除很容易。但要是軍紀遭到破壞,那可就麻煩了。兵將之作風,畢竟不能以殺掠為尚。”

    蕭鐵奴沉吟道︰“我一定將那個冒犯大嫂、弟妹車駕的案伙找出來干刀萬剮趙橘兒道︰“六伯,我的意思不是這樣,六伯是真不理解,還是不願意理解?

    蕭鐵奴接眉沉思道︰“這事…”如果大嫂和弟妹不生氣,還是不要株連過廣吧。

    “我卻不這麼想。”趙橘兒道︰“我覺得,嘿,…”如果七郎在這里,他一定會勸六趁機將軍隊整頓整頓。

    蕭鐵奴皺眉道︰“他們畢竟才打了勝仗…”

    “打了勝仗便能劫掠麼?”趙橘兒道︰“只要是秉公行事,那麼處罰再重,軍心也必服鷹。若是依私情行事,那麼獎賞再厚,也不過是讓軍心因之而腐化罷了。無論是大哥也好,七郎也罷,他門可不見得願意見到一支軍紀贖壞的部隊留在境內。對這批漠北人,我們可牽著他們走,而不能被他們牽著走。其實現在那些漠北人這樣橫行無忌,早該敲打敲打了,只是芳用他們在對付女真人時並只的過錯來懲處,恐怕會讓一些外族寒,門。但過次他們膽敢苛大嫂車駕,那卻是一個I很好的機會。六伯不正好借這個事情,讓這幫人知道害伯,知道守矩。我們得讓這些人來遵循我們的規矩,而不是我們去遷就他們的性情”

    蕭鐵奴听到這里忽然笑了起來趙橘兒道︰“六伯你笑什麼?,蕭鐵奴道︰“我笑老七。

    “七郎?“趙橘兒奇道︰“七郎怎麼了”

    蕭鐵奴笑道︰“我笑他以後沒自由了!大嫂雖然樣子凶,其實心眼不夠細,大哥的事情她未必都能管到,但是老七”…哈哈,我不相信他能逃出你的五指山。”

    趙橘兒聞言臉紅了紅說︰“六伯你盡說瘋話七郎…。他……唉,我不和你談這些啦蕭鐵奴嘿嘿兩聲,忽然道︰“不過我有一句忠告,不知你樂不樂意听。

    趙橘兒便問什麼事情蕭鐵奴望西悠然半用,這才道︰“女人還是不要想太多事情的好。特別是我們幾個的情,件件都不干掙,想得多了,會折壽的趙橘兒听得呆了,心道︰“折壽…””

    她忽然想起婚後的一段先活里她確實做到了“不想太多事情兒但當她發現楊匝腆出現麻項後便開始幫丈夫用心,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再也設法回到婚後那什麼也不管的心境了。而且她從登州回來後,楊應棋遇到什麼事情也多找她商量,趙橘兒對此也不覺得有何不妥,畢竟夫婦一體,有什麼事情都該共同承擔。

    一想到此,便道︰“謝謝六伯關心,不過我折了的壽數若能添到七郎身上,那便設什麼所謂了。

    蕭鐵奴哈哈一笑,告辭離去第二日趙橘兒便啟捍前往寧江州和女母兄長相見,而宗顏虎則留在當地,搜羅宗顏氏遺孤。擯照草原上的規矩,被瓊奪了的人都可以作為姐隸,所以完顏虎之搜尋完顏氏遺孤也是在被掠為姐的奴隸隊伍中找。漠北諸部對奪職了的女人不肯輕易讓出,只將一批男人和子放出來讓完顏虎辨認,完顏虎在里面也設找到一個堂佷以上的近親,直到最後一天要離時,才有一個小臻忽然跳出來,鼓起勇氣叫道︰“姑姑”。

    那小臻旁邊一個大他一點的少年要按住他,卻被他掙脫。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8
興邦滅族 第二七五章 人心公道殊且異(下)
    當初沖撞了兩個公主車駕的可里、阿蘭多雖然逃掉,但事後一打听卻忍不住後怕。

    “不過蕭大帥就算知道了這件事情,應該也不會動我們吧。”可里想︰“畢竟我們為漢部立了大功。”

    阿蘭多也覺得應該沒什麼事情,這段時間里他們在東北干下的傷天害理之事多了去,蕭鐵奴從來就沒過問,也正因為蕭鐵奴的縱容,他們才會越來越跋扈,以至于干出沖撞自家行伍這種見利忘命的事情來。

    蕭鐵奴在決定從嚴處理這件事情以後,並沒有立即發作,而是一邊收集證據,一邊派人前往黃龍府探折彥沖的口風。正好楊應麒這時也己經來到了黃龍府,听到這個消息臉色沉了下來,對折彥沖道︰“大哥!現在處置他們,就算是依法辦理,這些漠北人也未必會有理性來理解這件事情。但若不依法辦理,只怕今天讓他們毀了會寧,明天便會毀了遼陽、津門!

    折彥沖問︰“你待如何?”

    楊應麒說道︰“戰爭之中,或有從權之事,但戰事既定,便不能沒有規矩。”

    折彥沖道︰“你要動他們?只怕將來會在漠北留下後患。”

    楊應麒道︰“在漠北留下後患,勝過在心腹留下後患。按法理辦事,縱然會暫時失去部分人的支持,但只要法理還在,便仍能得到大部分人的認同。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我們不能為了照顧一小部分人的情緒,就把法理也廢了!能守規矩的,留下,不能守規矩的就逐走。那些犯過錯誤的就該嚴懲一一若不嚴懲,將來主力軍事系統的將官也都有樣學樣,那我們漢部就徹底完了!”

    折彥沖沉吟道︰“但這樣一來,將來漠北的事情恐怕會變得棘手楊應麒道︰“大哥你是擔心會起戰事?”

    折彥沖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楊應麒說道︰“雖然我這段時間來一直都在想辦法向漠北諸部示好,但我並不認為那里是可以兵不血刃就平定的。難道大哥你會這樣認為?”

    折彥沖笑了笑。

    楊應麒又道︰“既然我們都知道遲早要打一仗,那就不必顧慮太多了。”

    折彥沖對蕭鐵奴的使者道︰“七將軍的話听見沒有,就這麼辦吧。”

    那使者領了命便要出去,楊應麒又對那使者道︰“你且慢出發,我待會還有一封書信讓你帶給六哥。”

    蕭鐵奴的使者出去後,楊應麒對折彥沖道︰“大哥,東北這番殺得太慘了。”

    折彥沖淡淡道︰“我知道。我也很想像平定遼陽府那樣平定這里,可惜他們不願意投降,我又沒有感化他們的大道德、大神通,所以不得己只好大開殺戒了。你是因為這個才急忙忙趕來的?”

    楊應麒道︰“是。”

    楊應麒道︰“是。”

    折彥沖道︰“你來了,南邊的事情怎麼辦?”

    楊應麒道︰“現在我們是大勝,全軍士氣正旺,等宗輔、宗翰收到消息,無論是想反攻還是增援都來不及了這邊能對我們造成後患的族群又已經被六哥殺得一干二淨,只要這邊沒事,遼南那邊就算出了什麼岔子我們也可以千鈞壓下,所以我不必枯守遼陽了。”

    折彥沖道︰“我不是說遼南一一遼南我早有準備,宗磐首級一送來,我便己經分兵前往顯州、遂州鞏固那一帶的防線。”

    楊應麒道︰“那大哥說的,是中原了?”

    “不錯。”折彥沖道︰“這邊的事情還得持續一段時間,我己命去病南下襲擊大定府,燕雲、河北那邊的事情,你也應該準備準備了吧?”

    “我有著手在做。”楊應麒將耶律余睹之事說了,又道︰“不過我以為,這邊的事情或許更加重要,所以過來看看戰後的重建該如何著手。”

    折彥沖道︰“己經想好怎麼著手了麼?”

    楊應麒嘆道︰“東北人口本來就不多,經此一役,更是變得千里人煙稀之又稀,不過道路還在,我己經在南邊放出消息,劃出農用村落一千個,牧用一百二十個,林場八十個,交給遼口那批溫州商人經營,三年之內稅收全免,第四第五年稅收減半,第六到第十年只收七成稅收。至于如何開墾經營、如何募集人手,就由他們自己去辦。東北雖然苦寒,但物產頗豐,道路既開,又有河流溝通,我料這些商人還是願意來的。他們要募集人手,一是從中原招募流民,二是從山地勸誘室韋、女真諸族下山為農為牧。此舉有三利︰第一是酬謝了浙東商人這些年對我們的支持,讓東海眾商家知道為國家出力是會有回報的;第二是以漢民實東北;第三是讓‘兄弟之族,漸漸漢化。現在東北己無強有力之部族聯盟,只要我們留下一支可以信任的軍隊屯守各地,防止有變,再留下一個通曉政務、民情的大臣在這里調節就可以了”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道︰“六哥好狠!不過……不過這的確省了我很多事情”

    折彥沖嘿了一聲說道︰“你這個計劃不錯,就按你說的做吧。不過你想誰鎮守?”

    楊應麒道︰“武方面,我希望是五哥,‘.文是楊樸。”

    折彥沖領首道︰“可以。”

    楊應麒又說了一些治理東北的細節,告一段落以後,忽然欲言又止起來,折彥沖奇道︰

    “怎麼了?”

    楊應ip有些擔心地說︰“大哥,四哥那邊,你打算怎麼處理?”

    折彥沖哼了一聲,說道︰“這件事情,等我們解決女真之後再說吧。”

    楊應麒道︰“不如……交給我來處理吧。”

    折彥沖微微一笑道︰“你怕我殺了他?”

    “不是,不過……”楊應麒道︰“我總希望我們兄弟能善始善終。”

    “善始善終?”折彥沖冷笑道︰“現在是他不想善始善終!”

    楊應麒道︰“無論如何,結義之情不可忘。”

    折彥沖反問他︰“你打算如何處理?”

    楊應麒道︰“四封之內,例不封王。如果他不肯老實,就讓他到四封之外去吧。反正這個世界大得很,我們沒法全部囊括的。”

    折彥沖道︰“養成邊患怎麼辦?”

    “邊患是亡不了國的.”楊應麒道,很多時候,沒有外患才會亡國.”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9
興邦滅族 第二七六章 不徇人情遵法紀(全)
    陳顯听兒子說天下間最有錢的人是楊應麒,先是呆了一呆,隨即說道︰“這……或許是。”

    “什麼或許是!根本就是!”陳楚道︰“他名下究竟有多少產業,我們誰也不知道。但總之所有最賺錢的生意,特別是那些新生意,如琉璃,如鋼鐵,如造船,如軍械,甚至火器,他都有大股份!林家的錢莊,他至少是排在第二位的大老板!現在他還在做漢政權的宰相,大家都看著他的權,很少看著他的錢,所以很多事情便不怎麼明顯,但若是將來他從總理大臣的位子上退下來,那這天下第一富翁的位子便非他莫屬!”

    陳顯听到這里,忽然想起漢部的一些新興產業,如大海船的制造,軍械的鍛冶,火器的研發等等,幾乎官營、私營同時有,甚至學校也有私人辦的。陳顯曾有好幾次建議楊應麒抑制私營,卻都被楊應麒以“官營太無效率”“勞民傷財”之類的回復打回,這時被兒子一點破,不禁點頭道︰“若是如此,那他可是有點假公濟私了。”

    陳楚嘿了一聲道︰“什麼假公濟私!我看他打造這個漢部來,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賺錢!為什麼他會不遺余力地讓漢部強大起來?因為無論在遼國、金國還是大宋,他賺到錢都沒保障!只有他設計的這個漢部能保住他的錢,只有漢部越強大他才越好賺錢!為什麼一直以來他都要這麼保護商人?因為這些都是他將來的羽翼!折彥沖那個位置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去爭,為什麼?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做皇帝,他只想做富翁!你看這個什麼元部民會議,壓根就是為了過幾年他退下來後好保護他的一件法寶!”

    陳顯愕然道︰“過幾年?你是說他幾年後會退?不會那麼早吧?他才三十歲,便是再做三十年的宰相,也不算太老。”

    陳楚笑道︰“那怎麼可能!在七個將軍里頭,他年紀最小,比折彥沖小了七八歲,再做三十年的宰相,若是折彥沖先他逝世而他還在這位置上,那他不成操莽,也成操莽了,到時候非和折氏大起矛盾不可。他那樣聰明的人,會讓自己陷入這等險境?所以我估計幾年後天下大勢一定,他就會退。嘿嘿,父親大人,你若是身體還撐得住,這第二任宰相的位置,其實還是可以爭一爭的。”

    陳顯忽然感到腦袋有點混亂,之前他的一切考慮,全是從傳統的角度去思考,所以覺得天下走勢不出其指掌之間,現在被兒子這麼一說,才發現事情未必如此!想到這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陳楚又道︰“不過,他這樣做對我們也沒什麼壞處。”

    陳顯道︰“你也想湊進去分一杯羹?”

    陳楚哈哈笑道︰“我不是想,我已經在做了。如今家資億萬的大族,新漢內部至少有十幾戶了,這里面可還沒有我們陳家!我們該加把勁才是啊。”

    陳顯沉吟道︰“這件事情大有危險,你還是小心些好。”

    “危險?”陳楚道︰“父親是說折彥沖?”

    “不錯。”陳顯道︰“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楊應麒若真要架空皇帝,折彥沖焉能容他!”

    “嗯。”陳楚道︰“那就要看他們怎麼談了。他們兩個一個要做皇帝,一個要做富翁,也未必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就算真起了沖突……哼!亂世尚武,治世尚文。天下亂時,折彥沖可以予取眾人之身家性命,等天下一太平,誰佔上風就難說了!總之咱們就跟在楊應麒後面,不要跟得太近就好,萬一出了事情,也好及時轉舵。”

    陳顯道︰“你這麼想,林家、趙家恐怕也這麼想。”

    陳楚道︰“不錯,不過我們家還有另外一個他們所沒有的長處。”

    陳顯問︰“什麼長處?”

    “我們家有父親大人您啊!”陳楚笑道︰“若是父親大人你去幫襯折彥沖,而我去跟隨楊應麒,那我們陳家便是同時押了兩邊的寶,兩個灶頭一起燒,再不怕出事了。”

    陳顯一听,眯起眼楮道︰“輔助折彥沖麼?現在有韓在了,何必我去湊熱鬧!”

    “萬一折、楊起了沖突,單單一個韓對付不了楊應麒啊。”陳楚道︰“楊樸、陳正匯二人,已與楊應麒同榮共辱,分也分不開了。張浩是傍著楊開遠,楊開遠又扯著曹廣弼,這幫人是勸架的,他們這個圈子最安全,可惜我們進不去,再說這個圈子也太保守了。不過折彥沖若想獨制天下,也靠不了這幫人。韓也算有本事的,可他的力量最多到達燕雲以北,中原、東海這邊他就不行了。所以……所以折彥沖其實是很需要父親大人的,當初他拉攏你,可不完全是為了要收回塘沽之權啊!”

    陳顯也不許可,也不否定,只是問︰“那你呢?你打算干什麼去?”

    “我當然是去做生意。”陳楚道︰“如今各路大生意中,壟斷得厲害又沒有楊氏影子的,就只有一路,我估計他遲早要把這一路剖開來讓大家做,我若能在里面分上三成,也足夠成為我們家族的根基之業了。”

    “哦?”陳顯問︰“是哪一路大生意?是南邊的生意麼?”

    陳楚笑道︰“不錯!就是南洋的香料!哈哈,父親,可惜你不喜歡做生意,要不然一定也是此間好手!”

    陳顯凝視著陳楚,看得很深,他看著這個兒子的時候,似乎也在想什麼事情。

    陳楚被他父親看得有些不舒服,問道︰“父親,怎麼了?”

    “有一件事情,你得知道。”陳顯道︰“你能看出許多平常人都看不出來,甚至我也看不出來的事情,那很好,不過,那並不是說只有你看得出來這些。你不覺得你方才有些得意忘形了麼?”

    陳楚心頭一震,正了正姿態,肅立道︰“請父親訓示。”

    陳顯見兒子知道收斂,頗為滿意,這才繼續說道︰“天下的事情,沒有絕對的好壞、善惡,亦難說一個人只有公心或只有私心。無論為政為商,唯有執其兩端者方能正,唯有知其恆遠者方能久,正者,中也,恆者,常也。”

    陳楚低頭想了片刻,抬頭道︰“父親往昔所思,偏于迂舊,孩兒所思,偏于輕薄。”

    “不錯。”陳顯欣然道︰“你能道出這一點,便是有長進!方才被你一說,我似乎覺得天下果然和過去不同了,但想深一層,又發現天下和過去其實還是一樣。”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剛才說了楊應麒的許多話,听起來他似乎市儈異常,其實他是這樣的麼?不是的,那只是他的一面,是你見到的那一面。我可以告訴你,這人是有他的堅持的,否則陳正匯等人焉能歸心于他?曹廣弼等人焉肯助力于他?也不能說楊應麒沒有私心,但他參與創建這個漢部,並非完全出于私心,或許折彥沖也是如此。這些年楊應麒的心力,大部分還是都放在公事上的,若他做事完全是出于私心,絕對成就不了這麼大的事業。相反,他的許多舉措,確實是立心為公。公家之利為先,私家之利繼之,漢部取利十分,他得一分,足矣!天下人可不都是傻瓜,若那楊應麒這些年完全以私利為初衷,斷不能家資敵國而天下不匱,取利東海而士民不怨恨。”

    陳楚想了想道︰“因其能公,故能成其私。”

    “不錯!”陳顯道︰“你要學他也可以,不過若想富得長遠,便需從這好處學習,不可淪為旁門左道。歐陽適為何一敗再敗?不是他才智不足,而是他私心過重!將來國事若定,楊應麒和折彥沖或許少不了沖突,不過……不過那也未必全是私心所致,而或在于他們兩人抱負不同。”

    “抱負?”陳楚道︰“他們兩人的抱負,不就是平定天下麼?”

    “平定天下,這一點是相同的。”陳顯道︰“可是平定天下之後呢?”

    “平定天下之後……”陳楚喃喃道︰“那……”

    “那時就是君相之爭了。”陳顯道︰“其實現在楊應麒所為所圖,已頗有點虛君實相的味道,所以我才會對將來的局面憂心。”

    陳楚道︰“那麼孩兒所想的香料之爭,不知是否行得?”

    陳顯想了想道︰“行得。陳林兩家之大富,都有借力歐、楊之契機。當初林家那女人和楊應麒最好之時,也只是巧借其風而已,且林家知道謙下的道理,在風頭最盛之時也不忘和趙、劉、李、黃諸家分利,所以林家得利雖多,而鋒芒不顯,借力雖巧,而無恃寵之譏。如今陳奉山歐陽濟卻是借歐陽適之勢,毫無遮掩地壟斷南洋,塘沽、山東、江南之商人凡欲走南洋者無不含怨。你若能借楊應麒之力以破其勢,分其利與眾人,則天下人必當額手稱慶。此所謂破人之家而不落惡名,滅人之國而得美譽……”

    陳楚接口道︰“商業國事,均是如此!”

    陳顯微笑道︰“孺子可教!楊應麒行事,動手之前向來先伏八百里的草蛇灰線,我料他若是要天下大定後對付歐陽,現在就會動手布局。你若要借他的東風,現在就得入局了。若他最近有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40
興邦滅族 第二七七章 亡國余思隨風散(全)
    華元一六八一年底,久遭困厄的林翼回到了津門。

    漢宋和議的成效到達西北以後,交還林翼的問題第一個被提了出來,這個身受刑殘的年輕人不久就回到了長安,又取道陝州到了太原,他所經過、所停留的地方,當地無論重臣還是將帥都會來看望他、安慰他,林翼舌頭已斷,雖然還能發出一些不甚清晰的話音,但他不願在人前口吐不清不楚之言語,所以與眾人交流多用筆談。

    林翼回歸後,在秦晉呆了一段時間便要求回東海養傷,曹廣弼答應了他的要求,但這時秦晉與東海的道路已被宗弼阻斷,所以便由曹廣弼修書致意南宋,讓林翼取道宋境回東海。對于這樣一個“廢人”借道境內,南宋朝廷並無多大抵觸,不過也不敢太掉以輕心,林翼一入宋境便被“保護”了起來,由南宋專門的軍隊一直護送到徐州交給趙立,然後在輾轉前往津門。本來山東方面的官員是想勸他留在山東養傷的,但林翼卻執意要前往東北見楊應麒,許多人不禁擔心起來,怕林翼此次去見楊應麒是要勸執政伐宋以報他斷舌之仇,一些人委婉相勸,希望他打消這個念頭,但林翼听到這種話以後都是一笑置之。

    林翎和林翼姐弟倆在登州時就已經見了面,雖然林翎和林翼並非同父同母,只是近親過繼的姐弟,但自幼相處得多了,感情也甚深切,這時姐姐見弟弟身殘舌廢,不免感傷,倒是林翼甚是恬然,不住安慰林翎,似乎經過這場劫難,他反而變得更為沉著了。

    “弟弟……你要去見他,可是要想辦法報仇麼?”林翎和許多人一樣,也有這樣的顧慮。

    林翼搖了搖頭,寫道︰“不是。”

    林翎見林翼不再多言,便也不問。

    這時東北大捷的消息已經傳遍天下,漢部人人都等著看折彥沖怎麼收拾燕雲,楊應麒一路南下,先到遼陽,又到遼口,最後又偕同趙橘兒到了津門,外面眾言紛紛,都在猜測七將軍此舉何意,不過各類的謠言都沒有將輿論往壞處想,畢竟現在漢部形勢大好,楊應麒在遼陽還是在遼口,在眾人心目中都是一種進取的跡象,分別只在于如何進取而已。尤其是楊應麒偕同趙橘兒南下這一點最容易引發人們的想像。其實楊應麒偕趙橘兒南下,原因很簡單。

    “橘兒懷孕了。”楊應麒笑吟吟地說︰“整個東北,就津門她住得最慣,所以決定到這里來養胎。”

    林翎听到這個消息也不意外,臉上是一種淡淡的笑容︰“那恭喜了。”又問︰“那你這段時間都會留在這里嗎?”

    楊應麒道︰“我也想的,不過現在的局勢你想必也清楚,恐怕不能。”

    林翎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嫁給你們這樣的男人啊,要想長有天倫之樂,那是奢望。”

    楊應麒也嘆道︰“是。”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林翎說道︰“津門這邊,民風甚佳,又有很多漢部的老部民,像顧大嫂她們,還有許多橘兒公主的故人,如溫姑娘她們,所以她在這里應該會很平安的,你在外面辦事,無須太過掛懷。”

    楊應麒嗯了一聲道︰“我也是想著這些,所以才作此安排,此外我還特意請了三嫂南下照顧,你若在津門時,也常去和她說說話。”

    林翎微微一笑,點頭答應。

    他們三人身處管寧學舍一個僻靜的房間里,林翼看看楊應麒,再看看林翎,心有感慨。楊應麒看林翼時,見他頭發中摻雜著白絲,模樣竟像比自己還大幾歲,微感愧疚︰“阿翼,這番……難為你了。”

    林翼執筆寫道︰“為國家,也是為自己,不算什麼。”跟著取出一封書信來。

    楊應麒一看封皮,問道︰“是二哥的信?”

    林翎見林翼點了點頭,便知道他們要說公事,起身告辭,楊應麒說︰“我已經交代下去了,晚上一起用膳吧。”

    林翎猶豫了一下,答應了,說道︰“那我先去外面走走。”她避開多人處,專揀僻靜小路在管寧學舍走了半圈,天色便見昏黃,在回到那所小齋時,只听楊應麒在門內道︰“西北之事,明年夏秋當能見分曉,你帶來這麼多消息,對中樞這邊的決策甚有幫助。二哥的志向,其實也無須重申,大哥和我向來是信得過的,至于他的憂慮,也正與我同。”

    林翎敲了敲門,楊應麒在門內道聲“請進”,林翎進了門,問道︰“還沒說完麼?要不我再去走一圈。”

    楊應麒笑道︰“已經說完了。”便命傳膳,這頓飯甚是簡樸,只有三菜一湯,飯桌上亦無多少言語。食畢,殘羹撤下,楊應麒這才對林翎說︰“方才我和阿翼講,讓他再幫我做件公事,便從政務中抽身。”

    林翎道︰“既然要抽身,為何不現在就抽身?”

    楊應麒道︰“我現在還有件事情,少他不得。”

    林翎問︰“可有危險?”

    楊應麒道︰“沒有,只需要他幫我看著就是,現在畢竟諸事畢集,我有些事情顧不大過來。”

    林翎問林翼︰“你答應了?”見林翼點頭,這才無話。

    楊應麒又說︰“等他辦完了這件事情,我想讓他來幫我做些私事。”

    林翎奇道︰“私事?”

    楊應麒笑道︰“就是生意上的事情,呃,我個人的生意。”

    林翎更奇︰“你身為宰執,將來漢部正式立國,這宰相便逃不過你手里去,身居高位還謀取私財,不大好吧?”

    楊應麒哈哈大笑說︰“我便是做宰相,還能做一輩子不成?等退了下來,總得有個去處。”

    林翎道︰“人家宰相退位,大多隱居山林,你卻去做生意,只怕也不大妥當。”

    楊應麒笑道︰“歸隱山林?我才幾歲?就讓我歸隱!那不把我悶死!總得找個事情做啊。”

    林翎怔了怔,听出這話里若有玄機,問道︰“你這話可有些蹊蹺。你說你還年輕……莫不成你這宰相不打算做長?”

    “當然。”楊應麒道︰“等天下大勢一定,國中政局安穩下來,我就會想法子退下來。反正漢部現在人才濟濟,再過幾年的歷練,我估計能勝任宰執之才者至少有七八個,我便走了也無所謂。”

    林翎想了想說︰“你政事上的事情,我不想問,不過你既然要做生意……嘿,卻不知你要做什麼生意?”

    楊應麒笑道︰“你怕我和你競爭麼?”

    林翎道︰“當然!”

    楊應麒哈哈大笑道︰“巧了,我想做的生意,剛好和你辦錢莊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大同而小異。”

    林翎趕緊問是什麼,楊應麒道︰“不可說,不可說,我估計還有好幾年才能退呢,現在說了,被你拔了頭籌,到時我還哪里有的混?”

    林翎一听,冷笑起來,輕罵道︰“都是宰割天下的人了,居然還來和我爭這蠅頭小利!你也不想想,以你這麼大的身家,做什麼生意不行?還怕被我拔了頭籌?”

    “身家?”楊應麒問︰“你是說我現在名下這些產業麼?”

    “不錯。”林翎說道︰“你現在的身家,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哼,人家都說陳奉山有金礦,我們林家有銀山,卻不知我們兩家的財產加起來,還不夠你一個人多呢。”

    楊應麒哈哈一笑,說道︰“如今我名下的產業,確實不少,不過我並不打算帶走。”

    “不打算帶走?”林翎大感奇怪︰“不打算帶走是什麼意思?”

    楊應麒微笑道︰“就是說,我會在我卸任之前將這些錢都花光。”

    林翎看著楊應麒,看了半晌,忽然撫掌笑道︰“你……你在跟我開玩笑麼?”

    “不是開玩笑啊。”楊應麒說︰“我是跟你說真的。”

    林翎仍然不信,說道︰“新漢國庫現在有多少錢我不知道,但你現在的錢怕不會比國庫的存銀少!你要怎麼花光,倒是告訴我听听!讓我長長見識。”

    “這錢再多,也是經不起花的啊。”楊應麒說道︰“當今天下,百廢俱興,國庫里的錢,在在都有用處,有些大而可緩的事情便不得不押後,但我又擔心老這麼耽擱下去,幾十年也沒人去做。所以我打算撥出一筆錢來,將這些年收集到的善本校對刊刻,以此藏書為根底,仿管寧學舍之例,分別在太原、洛陽、長安等地設立學舍。光是這事情,就足以把我的私財耗得差不多了,此外加上一些雜項,如鼓勵探險者出海探險、資助回回翻譯書籍等等,我這些年積累下來的資財雖多,投下去怕也不夠用。”

    林翼在旁邊听了,甚感景仰,林翎這次也真的呆住了,過了好一會才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伯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41
興邦滅族 第二七八章 無望之城豎降旗(上)
    楊應麒說道︰“你們也該知道我現在的地位,用一句老話來說,那叫位極人臣!這些年大哥忙著打天下,這管理漢部的事情,實際上就是我帶頭在做。這段時間里我為公為私都賺了不少錢,人家是富擬于帝王,我干脆是富過于帝王。不過至少到現在為止,部民都沒什麼怨言,因為比起金人治下和宋人治下,他們的生活都要好得多,一比較起來,便不好有怨;而大哥、二哥,以及一干文臣武將也沒什麼意見,因為大家都忙著打江山呢。”

    林翼點了點頭,林翎也道︰“不錯。”

    “可是,”楊應麒繼續道︰“等天下統一了,安穩了,那時就不同了。為何?因為我不認為我們這個政府能夠在短短幾十年內讓所有人都脫貧,便是所有人都脫貧了,也不能讓所有人都過上滿意的生活。有貧富,就會有情緒,國家一旦一統,失去了與境外民眾的比較優勢,國民對政府不滿的情緒就會抬頭;國家一旦安穩,後生國民忘記了開創時的艱辛,就不會像張老余、顧大嫂這些老部民一樣,因為敬愛我而對我聚斂大量財富表示理解。”

    林翎嘆道︰“你這麼說來,倒像天下人都忘恩負義一般。”

    楊應麒微笑道︰“他們一定會忘恩負義的如果我認為我對天下人有恩的話。不過不管怎麼樣,那是我沒法改變的事情。我只知道我如果帶著一大筆錢卸任,在我卸任時也許還沒人說什麼,但總有一天會有人站出來罵尤其是那些希望官員都是聖人的讀書人尤其會罵!這樣一來,我在任時聚斂的錢,反而會成為我卸任後殺我的刀了。此刀不去,我便會活的不自在,而且將來賺錢也會放不開手腳。所以我說,如果我想卸任後快活賺錢,現在聚斂起來的錢財便不能不散盡。也唯有先將錢財散盡,將來我才能放開手腳去斂財!哈哈……”

    林翎見他露出狂態,抿嘴搖頭而笑,林翼卻寫道︰“既知如此,何必當初?”

    楊應麒問︰“你是說我當初為什麼不干脆就不賺私錢?”見林翼點頭,輕嘆道︰“我當初哪里會想到這些?漢部的事業,是一步步做起來的,並不是所有事情我都能預料到的。這散盡家財的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想清楚,也是到最近才下定決心的。嘿,其實散財這事,我今天是第一次和人說起,便是橘兒,我也還沒跟她說。”

    林翎想了想,說道︰“其實你的話也有道理。反正你做生意的手段也很了得,加上你的名聲信用,致萬金猶如反掌。不過……你認為你卸任後再賺錢,天下人就不會罵你麼?”

    楊應麒望向窗外,盯著明月想了許久道︰“那可難說。不過我最多只能這麼做了,難道要我一輩子守著清貧?那我可不干,我寧可被人罵好過。”

    林翎看著他,許久,許久,忽然輕輕嘆道︰“可你真能像剛才說的那樣,幾年內就從仕途抽身麼?”

    楊英氣一呆,問道︰“什麼?”

    “沒,沒什麼。”林翎道︰“我是說,希望你早日卸下重任,我們一起發財。”

    楊應麒哈哈大笑︰“當然當然,到時候我還要問你借貸本金呢!”

    當晚回到津門的家中,趙橘兒見他臉上紅紅的,問道︰“喝了酒來?”

    “嗯。”楊應麒道︰“今天和林家姐弟說的高興,便喝了些酒。”遲疑了一下,問道︰“你不會在吃醋吧?”

    趙橘兒微笑道︰“你說什麼啊!”摸了摸肚子說︰“你和林姐姐的事情,我也有耳聞,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我可不想自尋煩惱。”又問楊應麒和林家姐弟說什麼說的這麼高興。

    楊應麒便將前後的事情說了,趙橘兒听後沉思了好久,這才道︰“七郎,你……你真要這麼干?”

    “是啊。”楊應麒听趙橘兒的語氣,倒像她並不贊成一般,有些奇怪地問道︰“難道你不舍得這些錢不成?放心,放心!李白說︰”千金散盡還復來!‘他那是夸口,但我是真有這本事。這億萬家財便都花光了,我也能賺回來的。“

    趙橘兒說道︰“我哪里是舍不得這錢?雖然我是皇家出身,但也挨過苦。便真有一天要和你‘瓢飲簞飯’,我也能熬。再說,我也知道你有這個本事。”

    楊應麒道︰“那你還擔心什麼?”

    趙橘兒嘆道︰“七郎,不知道為什麼,你有些事情想的特別清楚,但有些事情又總是顯得有些……有些糊涂!古人說︰”明察秋毫之末,不見輿薪‘卻不正是在說你麼?“

    楊應麒問︰“我哪里糊涂了?”

    趙橘兒道︰“你要散盡家財,怕的是平民百姓罵你。但你可想過,你要真這樣做,會落得個沽名釣譽之嫌。”

    楊應麒怔了怔,隨即一邊笑,一邊指著窗外罵道︰“這人可真難做!錢不散去要被人罵,錢要散去也要被人疑!”罵了一會對妻子道︰“不管他們了!我這樣決定,固然是有些怕被他們罵,但也是因為這些天反省後覺得在任上積聚錢財,確實有假公濟私之嫌疑。但要是散盡家財他們還罵我,那便是他們苛求了!不管了!只要我心安理得就好了。”

    趙橘兒凝視了丈夫半晌,嘆道︰“七郎,我擔心的,不是這些平民百姓啊。如果是他們,便讓他們罵罵,也無所謂,只要我們問心無愧,把門關上不听就是了。”

    楊應麒大感奇怪,問道︰“那你擔心什麼?”

    趙橘兒道︰“我擔心的,是上面的人。”

    “上面?”楊應麒呆了呆,隨即笑道︰“哪里還有什麼上面!我們上面?哈,我們上面……那就一個人了!那……”他的笑聲漸漸停了下來,說道︰“橘兒,你想太多了。”

    趙橘兒問︰“是我想的太多,還是我想的沒道理?”

    “這……”楊應麒道︰“貌似有點道理,但……”

    趙橘兒勸道︰“若你覺得我想的有點道理,那還是別這樣做的好。當年蕭何不過後方理政,便為了避嫌而自污,你的功績位望尚在其上,卻要反其道而行,實在說不上是明智啊。”

    楊應麒一听眉頭皺得緊緊的,哼道︰“蕭何什麼都好,便是這點,不學也罷!”

    趙橘兒道︰“可是……”

    “別可是了!”楊應麒道︰“這等狗屁明智、狗屁風氣,最好統統掃掉才好!”趙橘兒還要相勸,楊應麒道︰“橘兒,你別擔心這些事情,不去想它,自然就會沒事!我是什麼樣的人,大哥清楚得很!”又道︰“現在天下事正緊,我也沒空來理這些了。如何散財花錢這件事情,我已交代了人去辦。你安心養胎就是。”

    趙橘兒眉頭微皺,忽有侍從來報,說船已經準備好了。趙橘兒一驚,問道︰“船?什麼船?你要去哪里?”

    楊應麒見她如此,微笑著安慰道︰“放心,我只是讓他們準備船,不是今天走。我會留在這里陪你幾天的。”

    趙橘兒問︰“那你究竟是要去哪里?”

    楊應麒答道︰“塘沽啊。大哥要打燕雲,我想過去就近安排些事情。”

    趙橘兒道︰“前面大哥打仗,你在後方管好補給後勤就是了,為何還要跑到塘沽去?”

    楊應麒道︰“戰爭的勝負,不完全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結果。如今秦晉與東海隔絕已有一段時日了,這次圍攻燕雲,正是將兩片大領土並成一片的大好時機。事若成則我漢部開邦立國,直上九霄,事若不成則恐怕有東西分裂之禍,所以不但不能敗,而且不能拖!後方之事我已經安排妥當,我們在東北根基已久,又得民心,有我無我都無所謂。但我若到塘沽去,或許能就近幫大哥理順一些戰前戰後的事情。而更重要的,是一旦東西兩大板塊聯系上,我好第一時間安排各項大事。”

    趙橘兒道︰“這個道理,我自然懂得,只是……”

    “只是什麼?”楊應麒道︰“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趙橘兒道︰“我……我怕你功勞太大了。”

    楊應麒怔了怔,隨即笑道︰“橘兒,你什麼都好,便是有時候恁小心了。放心放心,我大哥不是你九哥,這些事情,我們都有默契的,否則如何走得到現在!”

    趙橘兒听了丈夫的話,沉吟半晌,輕嘆道︰“好吧,我……我相信便是。”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43
興邦滅族 第二七八章 無望之城豎降旗(下)
    一六八一年即將結束,建康又迎來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年關。會寧焚毀、金主被殺的消息,這時候已經傳到了江南,南宋的士大夫對這個消息充滿了復雜情緒。畢竟,金人乃是宋人之仇寇,听說金都覆滅金帝死,大部分士大夫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彈冠相慶。但是上次趙構因漢軍大捷而從背後捅漢部刀子一事,又讓他們不敢輕易將這種歡喜表露出來誰知道皇帝會怎麼處理這件事情啊!萬一將自己的態度表露得太過明顯,惹了趙構的忌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彬甫,你看趙官家這次會不會又喪心病狂向我們動手?”

    此時建康城內的驛館中,兩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正在圍爐坐談,聊的也正是這件事情。這兩個小伙子都不是趙氏僚屬,而是新漢之臣,一個叫李世輔,陝西人,其父李永奇在劉手下為將,父子兩人都深得劉愛信,另一個叫虞允文,四川人,其父乃河東路文臣之首虞琪。可以說,這兩人都是新漢政權重要人物的後人,此刻出現在建康卻是各有緣故。虞允文是以曹廣弼使者的身份來到建康向趙構下交涉文書,李世輔則是一路護送林翼,到達徐州後又折回建康辦理一些手續。

    虞允文加了一些爐炭,又探了探酒壺,見酒已溫得剛剛好,便提起壺來分別替李世輔和自己斟滿,這才道︰“動手?他便是有這份心,怕也沒這份膽,便有這份膽,怕也沒這份力量!如今我們東、西兩路,都防的他甚緊,東海這邊自不必說,長江口依然是我們的天下,有四將軍在,隨時可以像上次一樣直搗他們的老巢!至于山東,趙立將軍守山東時連宗輔宗弼也進不去,還會怕宋軍?而秦川……嘿嘿,秦川那邊我可沒你熟了。”

    李世輔哈哈一笑,說道︰“這次我奉了劉將軍命到長安保護林翼大人,可是見過忠武軍軍容的,那等紀律,那等訓練,那等老辣,真真讓人佩服。當初幸好涇原兵沒動手打,要不然能否保住他們在西北的威名可就難說了!在漢中的宋軍不來便罷,若是敢來,忠武軍定叫他們有去無回!”

    虞允文微笑道︰“這就是了,趙官家怕死得很,沒把握的仗,他不會打的。如今我們分了力量注意南邊,雖然北邊因此而不夠凌厲,但南邊守住了,北邊才好放心開打。反正東北已經大捷,只要大將軍率領漢軍主力入關,燕雲便大事定矣!”

    李世輔听到這里,忍不住摩拳擦掌道︰“從東北打回燕雲,想到這個我就拳頭癢癢!也不知我趕不趕得上這場大戰!哼!都怪這見鬼的南宋朝廷,辦事這麼慢!可別誤了我們的大事!”

    虞允文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們便是到了中樞,怕也要在遼陽或者遼口、津門呆上一年半載的,如果大將軍以神速之兵進取燕雲,這場大戰,我們怕是趕不及了。我是個書生,便是北邊開打,那也沒我上戰場的份,最多在後面料理後勤,給你們吶喊助威。倒是世輔你沒能趕上這場大快人心的大戰事,頗為可惜。”

    李世輔也嘆道︰“那也是。其實東海這邊精兵百萬、良將如雲,我便是能及時趕到,怕也輪不著我這無名小卒上戰場!”

    按理,兩人都是來自西面,辦完事情後也當回秦晉去,不過曹廣弼和劉卻分別叮囑他們不用西還了,在江南辦完事情,便尋個理由直接往東海去到中樞听命。

    原來秦晉重臣宿將遣子佷前往東北中樞乃是這兩年來形成的慣例,這雖然稍有點“入質”的意思,但同時也有對這些重臣宿將的後人進行重點培養的意思,可以說是漢廷中樞和地方文臣武將互相爭取信任的措施之一。這個不成文的制度,有些像戰國、漢朝早期的郎官制度。前往中樞接受培養,不是要人之後那是求都求不到,有道是簡在帝心、前途無量,虞琪、李永奇等都已下決心效忠新漢政權,所以對此非但沒有異議,反而顯得非常主動,而虞允文、李世輔這些年輕人對于前往東北中樞也都十分積極,畢竟那里如今已是華夏世界的經濟中心、文化淵藪和政治樞紐,虞允文固然向往遼南的文治,李世輔更是對折、蕭等之武功傾心仰慕。不過,由于他們是公開前來江南,這時不西還而要前往東海,總得經過南宋朝廷的同意。

    李世輔望著東北,嘆道︰“此次便上不得戰場,至少也要想辦法見見三將軍、六將軍他們,咱們漢軍的名將里,怕只有他們能和二將軍、六將軍齊名比肩!對了!大將軍當然也要見,不過他快登基了吧,見大將軍卻是面聖了。嗯,還有五將軍,還有趙將軍,還有王將軍……啊!都數不過來了!東海這邊,就是論將,也確實比秦晉那邊要強!”

    “畢竟這邊才是本部啊!”虞允文也跟著他一起遙望東北,說道︰“其實我也想去見見一些人,不過和你略有不同。”

    李世輔問︰“誰?”

    虞允文微笑道︰“自然是總理大臣七將軍,還有名臣如二陳,大儒如胡老,管寧學舍、蓬萊學舍都是要去游一游的,那邊的青年雋秀定然極多。若是得幸,還希望能見見那位名滿天下的趙夫人她雖然是女流之輩,但詞寫的是真的好!”

    新漢政權民風開放,對婦女拘束較少,李清照因此得以講學于管寧、蓬萊,楊應麒對她甚是崇拜,私下場合中常吟詠她的詩詞,所以這位女學者、女詞人的聲名便傳播得更快更快更廣了。

    李世輔笑道︰“你說的這些人,我雖然也听過,不過……嘿,還是六將軍他們那邊讓我更有盼頭些。”

    虞允文笑道︰“文武分途,本是如此。”又道︰“這次東北大捷,本該浮一大白才是。只是蕭帥焚滅會寧,听說殺得極為殘酷,頗傷天和。”

    “傷天和?哼!那又如何!”李世輔道︰“金人在河北、中原殺我同胞,辱我女子,那時他們可心軟過!”隨即恨恨地以拳擊掌道︰“最恨的,是到現在竟然還有漢奸南下,幫金人攻略汴梁、陳蔡!哼!這些狗賊,全忘祖宗了!”

    虞允文微微一笑,心道︰“金人在這種情況南下,對我們漢軍來說,未必便是壞事!”正自思考這河南方面的局勢,忽然驛館的官員來報,卻是趙構頒賜新年禮物來了。

    李世輔問︰“這東西,收不收?”

    虞允文道︰“國家在出使章程上有規定的,在外從俗,既是趙官家送禮物來,我們卻之不恭,不過收下後卻不能據為己有,等回去以後,盡數交納有司便是。”

    李世輔道︰“好,那就這麼辦。”

    當下兩人收了禮物,不卑不亢地以客禮向趙構道了謝,虞允文又出去向有司打探消息,回來對李世輔道︰“我們回中樞的事情,辦妥了!”

    李世輔大喜,忙問端的,虞允文道︰“我昨日已經拜托了小朝廷禮部一個官員,那官員正要巴結我,所以當場就應承會幫我們辦好這事,只是沒想到他手腳這麼利索!”趙構在盟誓中已向折彥沖稱臣,此事江南一帶雖然諱之極深,但漢軍上下卻無不知曉,所以對南宋政權常稱之為小朝廷。

    李世輔奇道︰“小朝廷的禮部官員,為什麼要巴結你?”

    虞允文笑了笑道︰“這事我原來也不明白,後來他露了口風,要我以後多多照拂,我一想才明白了!想必他們是打听到我父親在河東身居高位,所以才來巴結我。”

    李世輔更奇怪了︰“虞大人雖居高位,但畢竟是我大漢的官,關他們什麼事情?”忽然拍頭叫道︰“我明白了!他們是擔心這小朝廷不長久了,所以要預先留下一個伏筆!”

    虞允文點了點頭,微笑道︰“不錯,應該是這樣。”

    李世輔忽然嘆了一口氣,虞允文問他嘆什麼,李世輔道︰“江南人心如此,若此時能有一支勁旅直奔建康城下,恐怕趙氏之滅,便在反手之間了。”

    虞允文想了想道︰“話是這麼說,不過打下建康或者可以,但打下整個江南就難說了,而且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要在東北中樞撫治這麼大一塊地方也難。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先平定燕雲。燕雲一下,不但金人土崩瓦解,我們東西兩塊領土也能一統。只要北方一統,何愁吳蜀不平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45
興邦滅族 第二七九章 姜桂之性多老辣(下)
    北方一統,何愁吳蜀不平?

    虞允文的話,也正是趙構的顧慮!不過上次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襲漢行動,已經把趙構嚇壞了。盡管南宋水師在韓世忠的領導下大肆擴張,但這支水師究竟能否抵擋得住漢部的攻擊,趙構仍有疑慮。在歐陽適撤退以後,趙構已經回到建康,但來自海上的危機時常讓他惴惴不安,他有意遷徙行在久矣,但該遷去哪里卻一直拿不定主意。有人建議遷往荊湖,但荊湖方經大亂,近來金人又有南下之意,未必比建康安全;有人建議遷往巴蜀,但巴蜀乃是困守之地,一旦西行,等如將江東棄與漢部,到時候就只能等著折彥沖來收編招降了;也有人建議前往江西,但江西地理卑濕,若漢軍軍力能到達建康,到時順流而下,便如高屋建瓴,一戰可下!所以建康雖然並不十分安全,但南宋朝廷議來議去,也沒找到一個更好的地方來。

    趙構連自保都感到把握不大,何況進攻?現在漢部面向南宋的戰線也布得極嚴,山東方面是趙立,陝西方面是種彥崧,听說這一年里密州附近還設了一個新的軍事基地,趙構認為那多半也是為了防範他的,一旦他主動挑起戰事,究竟能不能對漢部予以重創呢?趙構沒把握,加上漢宋新盟言猶在耳,逃出建康的狼狽狀也是前車不遠,這麼冒險的事情,他實在不敢做第二次!

    但趙構的顧慮,又不僅僅是這個,實際上他害怕的事情比虞允文想到的還要多。南北分治,古已有之。江南相對于統一的北方雖然孤弱,但只要擁有湖廣巴蜀,則大可與北方政權一抗,所以對趙構來說,這個問題雖然嚴重,但仍然是遠憂,眼下他更擔心的乃是近患!

    什麼近患呢?那就是趙佶趙桓已經被漢部“解救”出來了!這個消息傳到建康,對趙構來說無異于雷霆一震!這些天來,江南處處都在轟傳趙佶父子已經向折彥沖下跪稱臣,趙構的統治根基來自父兄,若連他們都稱臣,那趙構還有什麼地位可言?如果趙佶一紙招降書信頒下,那他趙構該如何自處?領命?還是不領命?

    一想到這個問題,趙構就萎得更厲害了。

    該怎麼辦呢?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他需要有個心腹來商量!找誰呢?

    “宣秦檜!”

    這時候的秦檜,心里也有些嘀咕。上次的襲漢事件他其實是真正的推動者之一,當時他的目的是︰在近期內有限度地削弱漢部,但又要保證不將漢部削弱得太過厲害。漢部要吞並天下這是漢部幾大巨頭的共識,無論是折彥沖、楊應麒,還是曹廣弼、楊開遠,甚至蕭鐵奴、歐陽適都如此。所以秦檜不敢完全站在這個共識的對立面,否則楊應麒和歐陽適聯手一擊,馬上就能將秦檜碾成粉碎!正因如此,秦檜上次動手之時才會顯得左推右拉左邊推著趙構襲擊漢部,右邊又拉著楊歐來佔趙構的便宜,一邊是給漢部添加一些禍患,一邊又要促使大形勢仍然有利于漢部。

    如果天下真的能達到秦檜所希望的平衡,那當然最好,但劉之顛覆陝西,蕭鐵奴之奔襲會寧,卻是兩件完全出乎秦檜意料的軍事行動,這兩大軍事行動幾乎是在同時進行,並先後發生作用,扭轉了整個戰略格局!短短一年的時間內,北方便已有一統之大勢,秦檜當初的計劃更完全成為一種空想。

    “難道我錯了麼?”

    秦檜忽然感到害怕,北方那些英雄,似乎並不是他單靠智謀就能控制的!天下逐鹿,到最後還是得靠實力說話。

    正當秦檜猶疑不安的時候,趙構的旨意到了,旨意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宣他立刻入宮覲見!

    趙構在這種情況下宣他進宮,秦檜不用想就知道會是什麼事情。趙構的困境他比誰都清楚,不過趙構的困境,並不完全和秦檜的困境相同,秦檜知道,自己的前途雖有一小半系在趙構身上,但仍有一大半系在別處。為趙構“解決”困境,不會是他的目的,而僅僅是他的手段!那麼,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呢?對于這一點,秦檜還沒想好,不過,趙構既然見召,那便不能耽擱了。

    “備轎!”

    轎子里有節奏的起伏中,秦檜繼續想他的事情︰“劉、種彥崧都隸屬于曹廣弼,雖然現在他們職位上並不是曹廣弼的直系下屬,但想必仍然會唯曹二馬首是瞻。當初本想由四將軍來解決西北危機,誰知到頭來卻是讓劉、種二人拔了頭籌!”

    領土之並,軍事兼並遠比條約割讓來得有力量,因為前者乃是一事實,而後者僅為一名分,歐陽適在東南的努力,對于漢部吞並陝西也不過是讓既成事實名正言順而已,所以西北之平定,頭功自然屬于劉、種,而不是歐陽適。

    秦檜又想︰“歐陽適雖然在我的暗助下緩解了東南之患,但如今論功勞,卻是不及曹、蕭二人了,最多只能與楊開遠、阿魯蠻比肩,要說憑借此功進入中樞壓倒余子,那是休想!”

    楊應麒有建制之功,執政又久,無論德才均為新漢政權文臣武將所欽服,漢部一旦建國,他便是宰割天下的不二人選。若想推翻他的地位取而代之,唯一的途徑,就是在折彥沖的支持下,以大功臣入主中樞理政,可現在有這個可能的,或為曹廣弼,或為蕭鐵奴,以歐陽適的功勛,無論如何壓不到這兩人頭上去!

    “難道我當初真的選錯了麼?”

    秦檜忽然覺得自己變得十分被動,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法回頭了。有些選擇一旦定下,便明知是走上了岔道也只有一條路走到黑了。

    “相爺,到了!”

    听到轎夫頭的話,秦檜慌忙下轎,進了宮門。他和趙構一樣,也有遠近二事,方才他想的就是遠事,近事則是如何應對趙構即將提出的難題。遠事暫時解決不了,但近事卻現在就必須應付的。秦檜心道︰“官家與我一般,有遠近二事,遠者無計可施,至于近者,則是二聖之憂。此事卻當如何是好?”

    走出轎門七步,便已有了主意,心道︰“我在江南空想何益?莫若趁此時機北行一番,以窺大漢中樞之虛實!”

    他的主意既定,腳步便顯得穩重起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45
興邦滅族 第二八零章 蘭蕙之心常憂疑(上)
    “秦卿家……”趙構看著秦檜,眼前這個相貌清矍的忠臣,怎麼看都覺得順眼,不過,即使他覺得秦檜頗可信任,但有些話還是不好開口,所以這句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只是道︰“卿家看這次漢部在東北的大勝,是長是短,是危是安?”

    秦檜低著頭,順著眉,且作沉思狀,許久才說道︰“勝是大勝,然而安藏危,危藏安。”

    趙構問︰“怎麼說?”

    秦檜說道︰“引胡為援,有天下之大唐猶不能免其禍,何況漢部一偏狹之國?此安中藏危。然聞那折彥沖善馭胡人,他既控制得住女真之胡,或者竟也能得漠北胡族之人心,亦未可知。此便是安危所以互藏之理。”

    趙構道︰“卿家曾隨駕北遷,當知北人之事。依卿家看來,胡人是真服折彥沖,抑或不得已而從之?”

    秦檜道︰“若是一無所有之胡人,多願追隨折彥沖;有一技之長者,亦多願入遼南賣力氣。”

    趙構哦了一聲,忽然覺得秦檜的回答有些不著邊際,便慢慢將話引向正題,說道︰“金人老巢覆滅,二聖的消息……你可听到了些許未?”說到這里喉音微微顫抖,若是趙鼎在此,定要為趙構之孝感所動,以為他是為父兄擔憂而失態。

    秦檜卻知道趙構實是憂懼交加,這顫抖乃是勉強壓抑所致,口中卻說︰“陛下孝感動天!據傳楚國公主已迎得二聖,山東地方的士子,听說也有渡海前去朝覲者。”

    趙構顫聲道︰“那……建康的士子,可有什麼動靜?”

    盡管秦檜早有準備,但趙構這個問題還是問得他一窒。近來听說趙橘兒迎回趙佶、趙桓,建康的人心早就翻天了!一些沒政治頭腦的人甚至已準備上表,要求趙構根據漢宋和約的條款向漢廷交涉,以迎回二聖。還有一兩個更天真者,因見折彥沖久久未稱帝,竟然以為折彥沖也是一個忠臣,提議派出一個使者,對折楊等人曉以君臣大義,讓折彥沖擁護趙佶復位,屆時趙氏將以世襲王者爵之。秦檜听到這個異想天開的說法後不禁哭笑不得,然而也由此知道宋廷內外究竟還有一批人有意于趙佶、趙桓。不過,這些話實在沒法跟趙構說,而且秦檜也認為這些話不用自己來說,趙構多半早派心腹太監去打听過了。

    趙構見秦檜遲遲不答,頗生疑慮,問道︰“秦卿家,為何不答?”

    秦檜忙道︰“陛下聖明!建康內外,確實有些士子不識大體,知忠之小者而不知忠之大端,知孝之末節而不知孝之本源。”

    趙構听這兩句話頗有靈機,大感興趣,點頭問道︰“何謂忠之大小?何謂孝之本末?”

    秦檜道︰“忠君愛父,此萬載不變之義!然,忠而不審其大小是非者,謂之愚忠,孝而不知其本末源流者,謂之愚孝!請陛下听我道來。二聖,我主之父兄,而大宋億兆之君上也。惟自靖康以來,二聖北遷,狩于白山黑水之間,與中原消息隔絕,一言一行,難依己意行事此誠我大宋臣民之大辱,而無可奈何之事也!”說到這里竟是聲淚俱下。

    趙構亦自淚下,說道︰“構不能早拯父兄于難中,雖夤夜夢回之時,思之亦常痛徹心肺。然天不佑我趙氏,吾雖承天立極,在此事上亦極無奈。”

    秦檜跪下頓首道︰“君辱臣死!臣等不能為主上解憂,實是萬死難辭!”

    趙構忙道︰“卿家快平身,當今國家危亡,正賴卿等扶持,死事易爾,唯生事難。若依卿家所言,文臣武將均赴難去,這萬千生民,誰來拯救?”

    秦檜這才起身,說道︰“陛下所言甚是!臣所以不敢死者,正為著黎民百姓之故!”停了停,繼續說道︰“如先前臣之所言,那般但知奉北遷二聖之言語,而不能體會二聖心意者,便是愚忠之輩,愚孝之人。”

    趙構問︰“二聖心意如何?言語如何?”

    秦檜道︰“二聖之心,陛下方才已言之矣拯萬千生民者便是!至于二聖之言……如今二聖身且不得自由,何況言語!故二聖之心,便是陛下之心,二聖之言,卻是那折彥沖、楊應麒之言!是以二聖之心當遵從,二聖之言語不可盲從!”

    趙構大悅,垂淚道︰“卿言甚是,只是人情多盲從而少凝思,恐卿家所言,非眾陋所能解。”他真有些感激秦檜呢,秦檜這番言語,分明是在幫他構建坐穩皇位的新理論。

    “不然,”听了趙構的憂慮,秦檜道︰“先前二聖隨金人北狩,金人以二聖手書傳遍兩河,而忠直剛勁之臣猶多不奉命,如今折彥沖若再以二聖手書傳示天下,亦猶昨日金人所為之事。”

    趙構道︰“唯折彥沖與金人,畢竟有所不同。”

    秦檜道︰“臣魯鈍,不知陛下所言之不同為何?”

    趙構道︰“金人為胡,折彥沖為漢,此其不同處也。”趙構畢竟不糊涂,能夠非常準確地知道問題的關鍵!趙佶、趙桓落在折彥沖手里可能會發揮金人所不能發揮的威力,其中一個最大的關鍵就是新漢政權是一個華夏政權!當年兩河臣子能為華夷大義而抗趙佶、趙桓的亂命,今日可未必會為趙氏一姓興滅而為趙構抱殘守缺!漢部當初在華夷之辨上所選擇的立場,此時已發揮出極大的威力來,折彥沖、楊應麒如今不但在力量上威壓天下,便是在道義上也高居上風。

    然而此事秦檜早有考慮,一听趙構提起,馬上接口答道︰“誰道折彥沖是漢人!他折氏本出于邊族,既入東北,又取胡妻,所生子女均是胡兒。蕭鐵奴用以滅會寧以成就大功者亦盡是胡人!漢軍之中,唯已故之宗潁為真漢人,其余楊開遠、曹廣弼均有從胡之嫌疑。劉、曲端叛貳小人,何足道哉!可知漢部上下,實以胡人為首,漢人為從。其名為漢,其實為胡!”

    趙構大喜,知道秦檜這番話,那是要在道義上為南宋政權爭取得江南士大夫之認同,其實秦檜這番言論,也不完全是他個人的發明,即便如趙鼎等人,對新漢政權內部胡風甚重的問題也相當警惕,此事趙構也都知道,所以一听秦檜一說,便知道這個論調會有市場!但他隨即想起另外一個問題,說道︰“卿此論甚當,只是怕有許多人仍被折、楊迷惑了。”

    秦檜道︰“北虜能愚人以蒙昧,陛下也能曉人以清明。”這句話說的更妙,那是要趙構在境內加強宣傳攻勢和思想教育了。

    趙構听了,忍不住頷首,又道︰“卿家所言,甚有道理,只是此事尚須假以時日。”

    秦檜道︰“漢部要吞滅金人余部,若無我等相助,恐怕也要費時不少。”這句話,卻是委婉表明另一個問題︰他不贊成與漢部夾擊金軍。

    趙構道︰“金軍之滅,或可期年。然二聖之迎,卻是刻不容緩!”

    這句話貌似說趙構恨不得早點迎回父兄,但他實際上的意思卻是怕漢部此刻就將趙佶、趙桓這張牌打出來,那他可就極為被動、極為難做了。以秦檜的聰明,自然不會會錯意,當下道︰“迎回二聖之事,卻需一個極得力的人北上周旋,方不失陛下之意。”

    趙構便問其人,秦檜道︰“臣請毛遂自薦!”

    趙構一呆,說道︰“卿家乃我大宋宰執,如何去得!”

    秦檜道︰“迎回二聖,乃當前第一大事!若是派一個尋常臣子去,反而不妥。”

    趙構略一沉吟,也覺得若派別人去實在不放心,便泣道︰“卿家所言甚是。迎回父兄,本當朕親自前往才是……”

    秦檜忙接口道︰“陛下身系九鼎,如何能輕動!”

    趙構嘆道︰“如此,只好有勞卿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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