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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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30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29
興邦滅族 第二六九章 虎率群狼萬獸走(上)
    蕭鐵奴擊敗了窩多、拖赭的部族聯軍以後,從中選出三千人打入蕭字旗的戰斗隊伍中,將剩下的北阻卜部人口都送給了穆沁,又將他這段時間里掠奪來的牛羊、女人全送給他,並支持穆沁接管拖赭的地盤。穆沁這時已猜道當日襲擊他老家的乃是蕭字旗,但蕭鐵奴既將女人、財物和地盤交還給他,又多送了北阻卜部的人口、地盤,這樁生意很明顯大大有利,因此便對之前的事情閉口不提,心甘情願地向蕭鐵奴表示臣服。

    位于伏擊圈另外一側的烏蘭等部這時還沒得到確切消息,蕭鐵奴在打了勝仗以後略加整頓,又迅速領著種去病、蒙兀爾、穆沁來攻,等達密發現事情不對頭,烏蘭諸部駐地周圍的險要已被蕭鐵奴奪取,陷入了被包圍的境地。蕭鐵奴在得到拖赭、窩多、穆沁的大部分人馬以後,手下的兵馬不但戰斗力高于烏蘭諸部,便是數量也遠遠超過了。

    幾個部族的酋長都既驚且懼,紛紛來找達密商量辦法,但達密對此也束手無策。其中一個酋長見蕭字旗的包圍圈並不嚴密就建議突圍,達密道︰“我們外圍幾個高地都已經被他們佔據,雖然包圍圈中間有缺口可走,但如果我們真的從這些缺口突圍,他們從高地引兵突擊,我們非損失慘重不可。”

    但是坐困不動也不是辦法,因為種去病已經引領一萬步騎緩緩推進,漠北民族最擅長的是奔襲突擊,這時在兵器落後的情況下是沒法正面與種去病的大軍正面交鋒的。

    雙方尚未接刃,種去病先派人將拖赭的頭顱送了過來,烏蘭諸部見了更是害怕,都不知如何是好。

    幾個族長正彷徨間,一個年輕人站出來說道︰“父親,我們一開始就不應該和漢部作對!別忘了我們前年夏天馬群得了疫病,冬天牛羊又大量凍餒,若不是得了那批漢部商人的谷物接濟,我們哪里能熬過那個難關?再說,這蕭字旗很不好惹,契丹人、女真人和西夏人都奈何不了他,何況我們這樣的小部族?這樣一個既有恩于我們又遠比我們強大的部族,我們為什麼要去得罪他?”

    達密定眼一看,見是他的兒子托普嘉,說道︰“拖赭畢竟是我們的同族,大家都決定動手,我們不好不跟著動手。”他是以寬厚公允而得族人擁戴為族長,在處置涉外大事上卻有些沒主見。

    托普嘉說︰“現在拖赭都死了!這就說明他的主張是錯的!要我說,漢部的這撥人馬也許\真的只是借路,並沒有要吞並我們。”

    達密嘆了一口氣說︰“托普嘉,我知道你向來是反對襲擊漢部的,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處?太陽下山了便回不來,我們不能回到沒有伏擊之前去了,還是想想怎麼應付眼前的局面吧。”

    托普嘉說︰“現在沒有其它辦法了,只有跟他們合作——借出我們的牧場讓他們歇腳,借出我們的道路讓他們過去。父親,我們打不過他們的!”

    其中一個族長听了說︰“話是這樣說,但只怕現在他們不肯了。畢竟我們得罪了他們。听說那蕭字旗很可怕的,所有反對他的部族,都會被他殺得一干二淨。”

    另一個族長說︰“是啊,現在我們就是想投降,也許\他也不肯了。”

    “那我去做使者吧。”托普嘉說︰“希望我能勸他們不要迫害我們。”

    達密吃了一驚說︰“那怎麼行!我就只有你一個兒子,萬一漢人將你殺了,那……不可以,不可以!”

    “現在還有其它辦法嗎?”托普嘉說︰“如果等到他們的兵馬靠近,雙方動起手來,我的性命也未必能保住!不如現在去冒一冒險,也許\還有轉機!”

    幾個族長一听都佩服托普嘉的勇敢,一開始達密還是不肯,但經不住托普嘉和幾個族長的勸告,再加上形勢越來越危急,只好同意。

    托普嘉騎了一匹快馬,帶了兩個勇士,直闖種去病的大軍,要求求見蕭字旗的大帥。種去病在軍中望見他便命大軍停止行進,派人將托普嘉的兩個勇士截留在外,只放他一個人進來,微笑道︰“會做買賣的牧人,你現在變成正式的使者了麼?”

    托普嘉正色說道︰“我之前賣給蕭大帥一些東西,現在想向蕭大帥買一些東西。”

    種去病微微一笑說︰“行!我們大帥等你好久了。”

    托普嘉便在衛兵的帶領下進入蕭鐵奴的大帳,見到蕭鐵奴,單膝跪下說︰“漠北的牧人、烏蘭部族長的兒子見過漢部的蕭大帥。”

    蕭鐵奴呵呵笑道︰“原來你是達密的兒子啊。”這兩天他已從穆沁口中知道了不少烏蘭部的消息,知道烏蘭部是和漢部商人直接做過生意的部族之一,也大體知道了他們的族長達密是個什麼要的人。

    托普嘉說道︰“我們烏蘭部受過漢部商人的恩惠,本來不應該恩將仇報。但我們烏蘭部是達旦諸部之一,如果不和大家合作,在這草原上便沒法立足。當初我勸阻不了,但仍然不希望漢部在這里遭受大難,所以隱瞞了身份前來報信,希望蕭大帥能躲過這次劫難,卻沒想到蕭大帥英勇無敵,不但化解了劫難,而且還打敗了漠北的強族,獵殺了草原上的白狼。”

    蕭鐵奴笑了笑說︰“拖赭、窩多他們,不算什麼強族。其實我早就看穿了他們的詭計,就算你不來報信他們也休想得手。不過只要是對我蕭鐵奴心存善意的人,我都會報答他的。說吧,你這次來是為了什麼事情。”

    托普嘉說︰“我這次來,是想向蕭大帥買一些東西。”

    “哦?”蕭鐵奴眯著眼楮,看得出他對托普嘉這個有眼光的青年十分喜歡︰“你想買什麼?”

    托普嘉說︰“我想買現在被蕭大帥包圍著的所有人的性命。”

    蕭鐵奴呆了一呆,隨即大笑道︰“我本以為你只是要救你族人的性命,卻沒想到你胃口這麼大。嘿!你想買的東西,價值可不低呢。你想拿什麼來買呢?”

    托普嘉說︰“到現在為止我們也不知道蕭大帥這次來大草原為的是什麼,但是以我對漢部的了解,漢部應該是一個非常富裕、非常強大的部族,我們眼中的寶貨,在你們那里就像沙漠上的沙粒一般,我們所艷羨的茶葉,听說在你們那邊就像大草原的青草一樣低廉。所以我想,你們應該不是為了我們這點少得可憐的財物。”

    蕭鐵奴點了點頭說︰“不錯。”

    托普嘉又說︰“那你們又會來問我們要什麼呢?要我們的土地麼?好像我們的土地並不適合你們居住,我們的土地上除了牛馬也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如果你們需要牛馬的話,那用谷物來和我們交換就好,不需要動用大軍。那你們會要我們的人口嗎?似乎也不像,因為從一千年前我們的祖宗就知道,漢地是從來不缺人的。”

    蕭鐵奴又點了點頭說︰“不錯,如果你們肯跟我們交換牛馬的話,我們動用大軍干什麼?我們當然也不是為了你們的人口。”

    托普嘉又說︰“如果這些都不是,那我想無論你們要什麼,我們都可以答應——這就是我準備用來和蕭大帥你做買賣的價錢。蕭大帥,你的包圍圈內,有兩萬五千個草原戰士,你可以要這些人的尸體,也可以讓他們成為你的朋友。”

    蕭鐵奴哈哈笑道︰“尸體?我不要尸體。朋友?我也不止要你們做我的朋友。”

    托普嘉臉色沉重起來,說道︰“難道蕭大帥是要我們做你的奴隸嗎?那不行,我們不能答應。那樣的話我們寧可成為尸體重歸天神的懷抱!”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0
興邦滅族 第二六九章 虎率群狼萬獸走(下)
    漢部對于草原民族,究竟有什麼要求呢?

    對楊應麒來說,他只要一樣東西,那就是“老實”——只要漠北諸族肯老實一點,楊應麒寧可每年倒貼十幾萬擔的糧食。

    但蕭鐵奴卻不這麼想,在听了托普嘉的話以後他反問︰“你們的族人現在雖然有牛有馬,但有的也只是牛馬。你們想要精良的兵器不要?想要美麗的女子不要?想要享用不盡的金銀財寶不要?”

    托普嘉呆了呆,說道︰“當然要。不過精良的兵器,無論漢人還是契丹人都不肯賣給我們。至于美麗的女子和金銀財寶,我們雖然也有一些,但也只有你們漢人的地方才有那麼多。”

    蕭鐵奴說︰“兵器是不能賣的,這是我們祖先訂立下來的規矩。不過如果你們肯成為我們的戰士,遵守我們的規矩,那就可以使用我們的兵器,吃我們的糧食,並享用你們應得的錢財。”

    托普嘉猶豫了一下說︰“這麼說來,漢部還是要吞並我們麼?”

    “吞並?”蕭鐵奴說︰“別說的這麼難听!我們並不是要征收你們的牛羊,奴役你們的勇士,只是讓你們發揮你們最擅長的本領,以此獲得你們應得的報酬——如此而已。再說,如果有一個英雄既可以保證你們繼續過這種快樂自由的生活,又能保證你們在最寒冷的冬天里也不至于餓死,那你們為什麼還要猶豫、還要害怕呢?”

    托普嘉說︰“蕭大帥,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有這麼好的事情?”

    “當然?”蕭鐵奴說︰“我願意用我的性命發誓,用我兒子的性命發誓,用我兄弟的性命發誓!”

    托普嘉心想︰“如果不听從他,馬上就要發生戰爭,我們都得被殺。”又想到與漢部商人貿易的好處,便說道︰“好,蕭大帥,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願意追隨你。但你不能剝奪我父親——還有各個族長的地位。”

    蕭鐵奴點了點頭說︰“我何止不剝奪你父親的地位,我還會鞏固他的地位呢。穆沁最早來投靠我,現在我已經將拖赭的土地、人口都給他了。如果你們烏蘭部也肯歸附,那我會將窩多的土地、人口都給你們。凡是像拖赭、窩多那樣對不住我的人,我一定會讓他像窩多那樣沒有立足之地,像拖赭那樣連性命也休想保住。但如果是像穆沁那樣來歸順我們的人,他就一定能得到像穆沁得到的好處。”

    托普嘉听了蕭鐵奴這幾句話後大喜,心想︰“若能得到窩多的人口和土地,那我們的勢力就能強大一倍!”當下與蕭鐵奴歃血盟誓,指天地為信,然後才回去報信。

    種去病在托普嘉走後說道︰“六將軍,現在我們能橫行漠北,是因為這里的部族還是一團散沙,穆沁、托普嘉他們雖然可能暫時听奉我們的號令,但我們這樣做會讓草原的部族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最後反而可能因此促使他們統一起來。我听七將軍說過一些他對漠北事務的想法,似乎他是反對這樣做的。您是為了東北的戰局而作此權宜之計麼?”

    蕭鐵奴一听哈哈笑道︰“老七這麼認為麼?嗯,他對漠北居然也如此了解,真是奇了。我現在做的,不是為了權宜而權宜。老七的想法其實和我的想法沒矛盾,倒是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種去病問︰“請六將軍指點。”

    蕭鐵奴道︰“我扶持穆沁、達密他們,是因為他們還不夠強。若是比他們更加強大的部族,我便不會給出這樣的條件了。鋤強扶弱,乃是對付草原諸族的不二法門。現在總要豎立幾個榜樣,讓他們嘗嘗甜頭的,要不然誰會跟隨我們。”

    種去病恍然大悟說道︰“七將軍曾說如有可能,要在漠北實行推恩令……”

    “現在說那個還太早。”蕭鐵奴說︰“我們在漠北的影響力還不夠,他們不會這麼輕易服我們的。一步步來吧。”

    種去病又道︰“至于征用這些人作軍士,嗯,這些人是打仗的好手,不過可別因此養成後患才好。畢竟胡人不知禮義,驅之戰斗容易,使之安分甚難。”

    “禮義?”蕭鐵奴冷笑道︰“就是因為他們沒有禮義,所以才這麼能打!嘿!這件事情我有分寸,你不必多言!”

    托普嘉果然能干,第二日便將他的父親以及幾個族長都帶到蕭鐵奴帳中。達密和幾個族長來時都是忐忑不安,雖然托普嘉言之鑿鑿,他們眼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但入營後仍很擔心蕭鐵奴不守信。

    不過,事情的發展比他們預料中要順利得多,先來接待他們的不是蕭鐵奴,而是穆沁以及那兩個已經歸順了的族長,眼見穆沁得到善待,達密等人才算安心不少。蕭鐵奴擺\下宴席,拿出美酒款待眾族長,灌得這幾個老牧民醺醺然幾乎不辨東西。蕭鐵奴作主讓穆沁的女兒嫁給種去病,自己娶了托普嘉的妹妹作為妻子之一,又許\諾給他們介紹婚姻,讓漠北各部酋長與漢部貴戚大臣世代通婚。托普嘉等听了都更為安心,這才問蕭鐵奴此來漠北,究竟是為什麼。

    蕭鐵奴說道︰“我大哥在混同江那邊打女真人,我繞道漠北,就是想去東北幫他打仗。”

    幾個族長一听都叫了起來,紛紛自請為先鋒。

    托普嘉說道︰“去哪里打仗都沒問題,但怕只怕我們的大隊去到混同江,這邊的老家卻被別人佔領了。”

    “不怕!”蕭鐵奴說︰“你們把族人都帶上,我們一路遷徙過去。至于地盤,嘿!人跑得了,馬跑得了,草原可跑不了。等打完了混同江的勝仗,我回頭送你們回來——到時候就是誰佔了你們的草原,也不敢不還!還有,混同江那一帶現在可有錢了,我許\你們去到那里金銀任取,女人任搶!”

    眾族長听了無不大喜,穆沁沉吟道︰“從這里到混同江,可得經過烏古敵烈統軍司,烏古部和敵烈八部,可都和女真人不對付。蕭大帥要不要借助他們的力量?”

    蕭鐵奴道︰“烏古部和我們有仇,沒大哥答應我可不敢就收他們。至于敵烈部,我跟他們沒什麼關系。我們現在這些人馬去幫大哥已經夠了,只要他們肯借路就好。”

    正喝著酒,忽然營外一個將官快步走來稟告,原來窩多逃不出多遠,他的手下忽然背叛,竟將他拿來蕭字旗請賞。蕭鐵奴大喜,讓穆沁去驗明正身,便割了頭顱祭旗。

    十日後蕭鐵奴大會諸族,共得控弦之士四萬四千六百多人,蕭鐵奴從中再選三千人編入前鋒營,給與好馬好刀,連同原來的五千人,由種去病統領。

    又命穆沁、托普嘉各引一萬五千人人為左右兩翼,達密節制其余人馬在後,蕭鐵奴自統五萬人為中軍。

    大軍徐徐向東,一邊放牧,一邊行軍。

    這樣一個二十幾萬人的大部隊不斷東移,對沿途所造成的影響和震動可想而知。路上的小部族望見,要麼遠遠躲開,要麼就接受蕭鐵奴的整編或者冊封,一直走到舊遼烏古敵烈統軍司的屬地,才有敵烈八部聯合起來阻截,結果自然是被蕭鐵奴擊潰。敵烈部向北部遁去,蕭鐵奴也不窮追,只是派出使者,告知敵烈部自己只是借路,讓敵烈部不用擔心。

    其實蕭鐵奴“只是借路”的話早在他到達這片土地之前就已經傳達,但那時敵烈部不肯輕信,二來也放不下地主的自尊,這時被蕭鐵奴擊敗之後才知道害怕。蕭鐵奴戰勝之後示之以寬,他們便不敢不信,不敢不服,不過仍然不敢輕易靠近這支大軍,只是派人前來謝罪,等到蕭字旗東移之後才回到他們的領地來。

    到達大鮮卑山西麓時,烏古部聞訊以為漢部是要來報仇早已望風遁走,蕭鐵奴也不去理會他。

    蕭鐵奴在雲內時候本有兵將兩萬余人,種去病從東邊帶來了一萬人,進入漠北後又收編大概一萬人,此時直系的戰斗隊伍已達四萬,穆沁等受他節制的附屬軍力也有四萬,蕭鐵奴有這八萬兵力在手,對于扭轉整個金漢戰局便大有把握。

    這時擺\在蕭鐵奴面前有兩條路︰第一條是翻過大鮮卑山,直接突入會寧的後方,這是當初他們“長征遠遁”時的路線,第二條則是轉而南下進入舊遼上京臨潢府。

    當初蕭鐵奴剛從敕勒川出發時候就打算走前一條道路,想要在金人反應過來之前給會寧一個突擊。但這時他兵力已廣,且不說二十多萬人的大隊伍翻過大鮮卑山極為麻煩,便是翻過去以後若沒法順利解決補給問題也會很危險。因此蕭鐵奴便改變了主意,引了大軍轉而南下進入臨潢府,這是當年蕭鐵奴大打游擊戰的地方,進入這個地方後當真是如魚得水!金人留守在這里的兵力防備漠北的小部落還可以,如何能擋得住蕭字旗?所以蕭鐵奴輕而易舉地便奪了舊遼上京城,這已不知是他第幾回奪取這座上京城了。盧彥倫對這一帶的環境也熟悉得不得了,傳出檄文,安撫民心。

    這時臨潢府一帶的漢民莊園已經頗為發達,見蕭鐵奴忽然出現幾乎懷疑他們是從天而降!這里的商人、莊主、牧主大多和蕭鐵奴多多少少有點交情,听說他來不禁驚喜交加,對盧彥倫的政令十分配合,所以沒幾日時間不但臨潢府安定下來,而且蕭字旗還征集到了數量龐大的糧草。

    “六將軍,您這次來,不走了吧?”有個莊園的主人問,他的莊園蕭鐵奴也是有份的。

    “哈哈,怎麼說呢。應該會走,而且很快。”

    “啊!”那個莊園的主人既有些驚訝,又有些失望。

    “你為什麼不問我去哪里呢?”蕭鐵奴說。

    “這……六將軍要去哪里?”

    “哈哈!”蕭鐵奴說︰“我要去的地方,當然是會寧啊!”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0
興邦滅族 第二七零章 天降雄兵破僵持(上)
    華元一六八一年,秋。

    這半年多來漠北的震動,金人並非完全沒有察覺,不過撻懶並沒有第一時間將之和蕭字旗在陰山南麓的失蹤聯系起來。畢竟,陰山南麓到大定府之間相距極為遙遠,當年金軍從這里出發千里遠襲大同的時候,婁室等人就已經惴惴不安了,何況陰山又更在大同府的西面!更何況蕭鐵奴走的路線是從漠北迂回!所以在正常人的思維里,這兩件事情實在離得有些遠。

    “也許\只是漠北那群胡人在鬧。”撻懶想。這時候他主要的注意力還放在遼河流域折彥沖身上,正如宗翰時刻想的都是怎麼對付曹廣弼、楊開遠一樣。

    由于戰爭導致的割裂,讓各個地區的消息傳遞更為不便,尤其是敵佔區,直到現在,宗翰對于漢部如何征服陝西仍然知道得不是很詳細,宗翰按照他所得到的情報(其中有一部分是誤傳,還有一部分是煙霧彈),推測蕭鐵奴可能進入了陝西,他認為如果不是蕭鐵奴介入,漢部想得到陝西恐怕沒那麼容易。宗翰尚且如此,更遑論遠在大定府的撻懶了,所以這次當他听到漠北有入侵者南下臨潢府之後,第一個指令就是讓臨潢府的守將固守城池,他還以為那就是一部南下劫掠的漠北部族呢。

    在這個時代,漠北民族正處于鐵器鍛冶的低谷期。由于漠北本身的地理條件和社會生態所限,漠北游牧民族對鐵器技術的掌握從來都是斷斷續續,反反復復。當中原皇朝控制力減弱時,漠北民族便有可能得到部分外流出來的鐵器技術,並因此而興旺,漢初之匈奴、唐初之突厥以及才剛剛亡國的契丹都是如此。反之,這些興起的游牧民族所建立起來的聯盟(或帝國)一旦覆滅,或者中原皇朝以及中亞諸文明國家加強了對鐵器技術的控制,漠北游牧民族就會陷入一個鐵器鍛冶技術的低谷,甚至空白。

    這個時代,正是漠北民族制鐵技術處于低谷的時代,方興未艾的蒙古,一團散沙的敵烈,大抵都是這個狀況。游牧民族沒有鐵,等如老虎沒有牙,再強悍戰斗力也有限。所以這個時代的漠北諸部就戰斗力來說正處于黎明前的黑暗之中,而撻懶听說臨潢府北部有胡馬入侵後也並不是很在意,以為這次仍然能像以前一樣能夠輕易擊退。

    但是沒過多久,不利的消息便一個接一個傳來︰上京失陷了!不但如此,整個臨潢府也在短短的時間里整片地易手!潢河已經布滿了哨崗,將那邊的消息完全切斷,再過幾天,從儀坤州到豐州一線便被完全控制,什麼消息也傳不過來——很明顯,這已經不是還處于蠻荒階段的胡人所能動用的手段了!正聚精會神于如何應付折彥沖的撻懶這才慌張起來,但這時他已經沒法派遣出去多少兵力去應付北邊的事情了——金漢雙方在這場僵持的大戰役中都已經出盡全力,每個蘿卜都有一個坑要佔,這時北方忽然出現變故,撻懶想盡辦法,也只能派出了一部大概五千人的軍隊前去應變,但這部人馬去了之後就沒有回來,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

    想起這些弄不明白的狀況,讓撻懶的臉都抽搐起來。折彥沖雖然截斷了遂州、顯州一帶,但撻懶仍然可以通過臨潢府迂回與會寧取得聯系,現在臨潢府一出事,會寧方面的消息便真真正正地隔絕了!

    能干出這件讓撻懶頭皮發麻的好事的人,當然只有蕭鐵奴。他控制臨潢府之後,馬上派遣一部輕兵沿著潢水前往通州。臨潢府到通州的距離,與臨潢府到大定府的距離差不多,所以撻懶听說臨潢府失陷的消息時,蕭鐵奴的輕騎信使就已經到達了通州,當撻懶的五千援軍才籌集完畢,蕭鐵奴已經佔據臨潢府的消息更已傳到了遼陽!

    這個驚人的消息來得如此突兀,以至于不但出乎撻懶意料之外,連折彥沖、楊應麒一時也反應不過來。

    “不會吧……”楊應麒在遼陽喃喃自語︰“八萬大軍!就在臨潢府!”

    這意味著什麼,楊應麒用腳趾也能想明白!

    如今會寧和遼陽之間是一種漢軍佔優的平衡,這時雙方的側翼忽然多出了一部極具破壞力的軍力,對金漢平衡來說簡直對搖擺\于懸崖邊上的圓石加以雷霆一擊!

    “勝利……這次是真的來了!”楊應麒喃喃道︰“六哥,六哥!你居然想到繞道漠北,還拖了這麼多人入局,這……我究竟該怎麼說你?”

    楊樸也十分興奮地說︰“不管怎麼樣,只要我們能維持好補給,那接下來的局勢將對我們大大有利!”

    “有利?”楊應麒嘆了一口氣說︰“你不覺得你這個詞用得太保守了麼?”轉頭對韓?P道︰“你到通州去,告訴大將軍,我會做好一切接收會寧的準備。”

    韓?P想也沒想便答應了,本來傳一句話不需要動用他這樣的重臣,但現在楊應麒派他北上,很明顯是因為北方將需要一個文官重臣!

    韓?P走後,楊樸道︰“現在我們在通州、信州之間和宗磐相持的軍隊已有七八萬,若再加上八萬軍隊來會師,這所需的糧草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

    “會師?”楊應麒冷笑道︰“你認為六將軍會到通州會師?你認為大將軍會讓他來會師麼?”

    臨潢府和會寧、通州三點連起來,可以構成一個不等邊的三角形,蕭鐵奴若是引了軍隊幾百里趕過來會師,然後再引兵向北,無疑是浪費了蕭字旗現在所佔有的地理優勢,而且也沒法發揮蕭字旗最大的優勢。

    實際上在向折彥沖派出信使的同時,蕭鐵奴已經在準備直接北上了,不久折彥沖派來了使者,這個使者只有兩個任務,第一個任務便是告知此刻漢軍在東北的軍力布置、物資儲備以及這段時間來諜知到的金國情報,第二個任務便是折彥沖的命令——一個簡短而有力的命令︰“便宜行事!”

    “哈哈!不愧\是老大!”蕭鐵奴收到命令之後贊嘆不已,跟著便下令出發。他將兵馬分為四路︰第一路是熟悉東北地勢的蒙兀爾,以五千舊部為前鋒開路軍,第二、第三路是穆沁、托普嘉各一萬部族軍馬,第四路才是他自己的一萬五千大軍,共計四萬大軍,取道泰州,然後奔襲會寧。其它人馬歸種去病、盧彥倫節制,留守臨潢府,並準備在平定東北後直下大定府!

    臨出發前,蕭鐵奴對北進的軍隊作了一番鼓勵︰“兒郎們!知道這一仗要怎麼打麼?我告訴你們!就九個字!盡量殺!盡量燒!盡量搶!打仗的時候,記得要守規矩,但是錢,還有女人,還有牛馬,金銀,管他娘的!有多少都任你們搶!搶到了就都是你們的!”

    他話聲才落,全軍便都歡呼起來!這支天底下最凶狠的強盜在利欲的激勵下,以驚人的速度突進到了泰州。流經過泰州的他魯河是混同江的支流,到達這里以後,蕭字旗便只要順流而下便能到達會寧。這時候吳乞買不但來不及作什麼反應,也且也沒法作出反應——因為在蕭鐵奴進兵之前的幾天,折彥沖又發動了一場大規模的全面進攻,金軍的注意力和兵力都被吸引過去了,宗磐布列兵力于黃龍府一帶,宗干在山地防範東海漢部,金兵的韌勁仍然十分厲害,所以折彥沖這次的全面進攻本來也未必能將這個野蠻的對手一舉壓垮,可是蕭鐵奴的到來使一切事情都變了!

    雖然全面進攻是由折彥沖率先,但他知道這次很可能並不是由他來收取戰果。在折彥沖的壓力下,黃龍府以北正呈現出難以想象的空虛。男人們都在前方打仗,留下的大部分是婦孺,所以蕭字旗來到這里以後,根本就不是來打仗,而是來屠殺!

    這一天,會寧城外的一個老人忽然發現江水腥腥的,紅紅的,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上游漂下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1
興邦滅族 第二七零章 天降雄兵破僵持(下)
    吳乞買的壽數比斜也長些,但這時年紀也不小了。縱然年輕時也是一代豪酋,但老了以後就變得有些多疑。特別是最近兩年折彥沖的逼迫更是讓他的狂躁一天比一天明顯。昨夜一個妃子在他熟睡之後靠近他,想給他蓋\被子,結果惹醒了他竟被一刀殺了。

    “皇、皇上……”一個太監匆匆跑來稟告︰“諳班的病又犯了。”女真人漢化以後,好的東西學的慢,壞的東西卻學得快,這時會寧城外還是一片蠻荒,但什麼太監啊、三宮六院等規矩都已經全了。

    吳乞買听到匯報後跳了起來,騎上馬就朝斜也的府邸而來。斜也的府邸,位于當年漢部留下來的西村一帶,這些年在斜也驅遣民夫奴隸修築擴建後,已經變成了一座十分豪華的莊園,不過在這座莊園外面的世界依然原始。

    “皇……皇兄。”斜也已經病得不成人形了,女真第一代的豪酋,眼見正一個個凋零,甚至就是第二代中比較年長的宗翰,也開始步入老年了。斜也喘息著說︰“听說,折彥沖那叛徒,又領兵來攻打了?”

    “不要緊!”吳乞買說︰“兒郎們已經領兵去抵擋了。沒事!”

    “可得小心,可得小心。”斜也說︰“萬一前面打得不順,我們……我們就進山去,到林子里面和他們斗去!只要保住完顏部的血脈,就永遠有翻身的機會!”

    吳乞買哼了一聲,他可不這麼想,現在他已經習慣了宮殿生活,如何還能走進山林去?女真貧富懸殊,甚至完顏部也還有生活在山林里的人,不過那些人和吳乞買、斜也這些皇族已經完全是屬于兩個世界了。

    斜也又道︰“听說最近,西邊泰州那邊也有些異狀?”

    “嗯,听說是漠北那邊有人進犯,包圍了泰州,不過應該沒什麼事情。”

    斜也說︰“還是得小心,還是得小心。”說完這句話眼楮就半眯了起來,已只剩下一口氣在那里吊著了。

    吳乞買看弟弟成了這副模樣,心里不禁有一點兒難受。他本來是盼著斜也早死的,因為按照女真兄終弟及的規矩,他死後皇位是應該傳給斜也的,但吳乞買卻想將皇位傳給兒子宗磐,也正因有這私心在,近年來和宗翰、宗輔、宗弼他們的矛盾才會越鬧越大。這時局勢所限,會寧變得十分危險,他吳乞買雖是皇帝卻得求人,當此境地,他也知道要讓兒子宗磐繼承皇位的希望是很渺茫了。不過斜也畢竟是他的弟弟,兄弟將死,心中自然生出幾分哀愍。

    這個有些暮氣了的女真皇帝,從這件暮氣沉沉的府邸中走出來,要上馬時,忽然一腳踩偏掉了下來。吳乞買大怒,從地上爬起來後,也不管這匹馬乃是一千里寶駒,抽出刀來就割斷了它的喉嚨。左右見了這情形嚇得個個遠避,吳乞買大怒道︰“躲什麼!”抽刀就把離得最近的一個侍衛殺了。嚇得左右既不敢逃,又不敢不逃,忽然西邊蹄聲響起,听聲音似乎有數百蹄,吳乞買警惕地豎起了耳朵,叫道︰“什麼人!”

    一個侍衛在遠處跪下道︰“奴才去看看!也許\是前方派來報捷的。”

    然而那蹄聲卻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在完顏虎大鬧會寧以後,在會寧動刀動槍已經是嚴令禁止的事情,如今忽然有幾百人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沖撞進會寧,吳乞買知道,這絕對不是正常事件!

    “難道……折彥沖打到這里了?”想到這里吳乞買臉上的肥肉忍不住抽搐起來。

    吳乞買猜錯了,折彥沖的兵馬這時還在黃龍府和宗磐相持,沖到這里來的是連蕭鐵奴也不是——蕭鐵奴這時還在百里之外。但是這次蕭鐵奴領兵北上,除了對前鋒蒙兀爾和自己所領本部控制得較為嚴格之外,其它的便任由這些漠北游騎四處闖去!所以蕭鐵奴才以奇襲打下泰州,便已經有約六千人的隊伍分成七隊竄入拉林河一帶燒殺搶掠,甚至有一部竄入了會寧!

    進入會寧的這支隊伍,卻不是一個有計劃的奇襲,而是因為迷路而闖到了這里。這些游牧隊伍,每一隊里頭都有幾個識得東北道路的蕭字旗老兵作為監軍,蕭鐵奴早已對他們傳下命令︰“你們只管引路,除了那些門口貼“漢”字帖的,其它的任他們殺去!任他們搶去!”但是給進入會寧的這支部隊作向導的老兵離開會寧已久,對這一帶的道路有些陌生了,加上這些年會寧的變化很大,所以他進入這個地方時竟愣了一愣,一時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不過這並不會妨礙這支大概六百多人游牧部隊搶掠的興趣,會寧的經濟雖然不怎麼樣,但幾年來金軍從中原搶來的東西全堆在這里,所以這一帶實在是東北地區罕見的富貴溫柔鄉!而偏偏這個富貴溫柔鄉因為兵力全調到前線的原因,在此刻正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虛弱!這一刻的會寧,不但兵力奇缺,甚至連成年男子也很少見!

    “天啊!你看!金子!這屋子里全是金子!”

    “哈哈!他們家沒男人!全是女人!”

    這群突入城內的漠北強盜闖進了宗干的府邸,威脅著宗干的管家帶他們開了寶庫,搶了東西後將老人全部殺死,跟著帶走了所有的女人,至于小孩,有的被殺,有的被劫,有的失蹤,清洗了這座府邸以後漠北強盜們便放起了一把火,將這座幾個月前才完工的王府變成一片火海,完顏?和完顏亮等人都在這次大火中失蹤。

    強盜們搶了個飽以後,並沒有直奔皇宮去襲擊女真人的根本,而是找了個地方駐扎起來,以百人為一隊,輪休休息和搶掠。

    “這里太有錢了!我們幾百個人也分不光!趕緊找族人來分!”

    沒多久消息便傳了開來,附近幾支正在燒殺的小部隊听說情況都朝這邊沖來,也有向導認出了這里就是金國的國都會寧——可是國都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里有錢!有財寶,有女人!

    會寧那虛弱無比的防衛力量,已經在第一隊游牧強盜進城時就被沖殺得七零八落,所以第二、第三、第四隊游牧強盜進入時簡直如入無人之境!

    女真人的根本,阿骨打的驕傲,此刻在漠北強盜眼中卻變成了一個金礦,一個不用付錢就可以上女人的妓院!

    一開始,大家對會寧的皇宮——那個圍牆既高且厚的地方還有所忌憚,但當強盜的人數集結到三千人以後他們就再不怕了,紛紛向那里涌去。這幾天的搶劫里他們已經弄明白了一件事情︰房子越高越大,錢和女人就越多!

    他們沖了進去,暴怒的吳乞買領兵親自抵抗,但前門雖然守住,後門卻被撞破,跟著整個皇宮便失守了。

    金國的皇帝吳乞買像一頭豬一樣被撞倒在地,漠北強盜根本無視他身上的龍袍就踐踏過去,一只馬蹄踩穿了吳乞買的肚子,他的腿也被踩斷了,然而他還是死不了。他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批漠北強盜搶光他這些年的聚斂,眼睜睜看著他們當眾強奸他的妻子和女兒,眼睜睜看著他的母親——金國的太後被拖出來打碎腦袋。

    漠北強盜用比女真強盜更野蠻的手段來對付這個自稱已經進入文明的民族和他們的金國首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吳乞買沒想到他只比斜也遲死了一天,他更沒想到他死的時候一點皇帝的尊嚴——甚至是一個酋長的尊嚴都沒有。

    “燒啊!搶啊!”

    金子搶光了再搶銀子,大房子燒光了再燒小房子,活人的地方搶光了再搶死人的!當折彥沖和蕭鐵奴還在圍剿宗磐、宗干的時候,漠北強盜已經連阿骨打的墳墓也掘了,滿地的尸骨踐踏得一塌糊涂\。

    知道會寧被刀與火徹底毀滅以後,蕭鐵奴才進入這個廢墟,才在斷壁殘垣中找到了吳乞買的頭顱,用石灰包好,作為戰利品拿去向折彥沖請功\。

    這個強大的女真王朝,毀滅得比它興起還快!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2
興邦滅族 第二七一章 喪家之犬悔何用(上)
    華元一六八一年秋,會寧毀滅。

    “大勝!大勝!”從遼陽到遼口,到處都充滿了歡呼!漢軍果然勝利了!蕭字旗從天而降,破泰州,焚會寧,金國大軍瓦解,東北諸部請降,漢部終于成就大業了!

    在這場劫難中,如果說留在會寧的所有金國皇族男丁都死光了未免太過絕對,因為有一兩個漏網之魚在所難免。不過若說還有誰逃了出來,卻是誰也指不出一個重要人物來。

    漠北諸部進擊的速度,殺戮之狠辣,比蕭鐵奴預料中還要厲害。本來蕭鐵奴是有機會早點進入會寧維持秩序的,盡管他號稱漢部七個將軍里破壞欲望最強的一個,但畢竟是在一個文明政權中身居高位的人,比起那些漠北強盜來,蕭鐵奴心里還有文明的概念——盡管他不屑于去理會這概念。所以如果他早點進入會寧,那里也許\會少死一些人,但蕭鐵奴沒有,他不急著進城,反正這頭功\是他的了,反正這筆戰爭財一定也是他賺了最大——按照約定,漠北強盜們在這次劫掠中所得的三成財物必須上繳。對于這一點各族族長並無意見,因為這次他們的收獲實在太豐盛了!至于殺人的問題,蕭鐵奴也不打算理會,他對救護那些姓完顏的人沒興趣,最好金國的皇族死個一干二淨,免得將來手尾太長——不過這話是不能公開說的,萬一被完顏虎听見可不得了。所以蕭鐵奴在會寧被毀之前,說什麼也不踏入這個悲慘的金國都城一步,以便將來完顏虎萬一對此事發怒他也有個推脫的余地。

    兩萬漠北強盜在拉林河、會寧一帶四處放火,將這里燒成一片蠻荒。平心而論,他們雖然野蠻悍勇,但組織、兵器都還有些跟不上,戰斗力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蕭鐵奴用他們來襲擊搶掠那是物盡其用,但要是遇上了宗磐所部的主力,這兩萬人恐怕就討不了好去。幸好,他們的統帥是蕭鐵奴。

    蕭鐵奴在漠北強盜還忙著搶劫時,就已經率領了他的本部精兵在黃龍府和會寧之間設下圈套,準備打援。

    在山地作戰的宗干听說會寧有失後先是起疑,確定消息確實後仍然忍住不敢來救,宗磐那邊卻急了,盡管這時他正承受著折彥沖的千鈞重壓,但會寧乃是根本,不能不救,因此便抽調出八千人馬迅速回援,在中途卻中了蕭鐵奴的埋伏,死傷過半,再掉頭回來時竟發現黃龍府已經易幟。原來宗磐抽調了八千騎兵走了以後,這道防線不但機動兵力忽然減少,而且還出現士氣下降的嚴重問題。折彥沖豈是易與之輩?宗磐便是千方百計地防範也未必能確保長久無事,這時自家露出了一個大破綻來,折彥沖哪里還會放過?幾乎在宗磐走後的第二天他便看出了端倪,以猛虎撲鹿之勢攻陷了這座攔了他將近一年的黃龍府!

    宗磐領著一幫殘兵敗卒,望著黃龍府斷壁殘垣上的“漢”字大旗,終于徹底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前面是折彥沖,後面是蕭鐵奴,他還能逃到哪里去?最後,走投無路的宗磐終于像當初斜也預言的那樣逃進了山林之中。但是生活習慣已經貴族化了的他,根本就沒法適應那種貧苦的生活——就算他適應得了他的部屬也適應不了。一個月後,他的首級被他的副將砍下,連同吳乞買的首級一起送到了折彥沖帳前領賞。

    黃龍府城內,折彥沖捧著吳乞買的頭顱,端詳著,他的笑容忽然有些失控。

    當初在死谷中時,大家求的是生存;出大鮮卑山時,大家已有了建功\立業的想法——那個夢想中的國度,對內,是太平,是大同;對外,則是擴張,是強盛!從走出死谷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十七年!當初還是小孩模樣的楊應麒也已三十歲了,再過兩三年,折彥沖就要四十了。在這十七年里,他們為了前進,為了壯大,受了多少委屈,冒了多少風險,現在終于到了收獲的季節。

    捧著吳乞買的頭顱,折彥沖知道,從這一天開始,這個天下——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將完全不同!他改變了這個時代,而這個時代也正在改變他。

    “報——會寧大火十日,已成焦土!”

    “報——蕭帥已經進駐寧江州,請大將軍前去會師。”

    “報——突呂不部派人來請求內附。”

    “報——鐵驪部收留完顏族人企圖復闢,為蒙兀爾將軍所破,蕭帥已下令盡滅其族。”

    “報——烏偎于厥部派人來請求內附。”

    “報——蒲盧毛朵部請求內附。”

    “報——宗干匿身的越里吉部已破。蕭帥送宗干首級前來請功\。”

    ……“報——賓州已破,蕭帥已下令屠城。”

    賓州已是第七個被蕭鐵奴下令屠滅的地方了,如今漠北諸部在蕭鐵奴的默許\下,已將寧江州以北數千里黑土地殺的尸如山,血成河,整個東北在黃龍府以北,全是一片鬼哭神嚎般的血腥氛圍,在這片血腥當中不但蕭字旗變本加厲,甚至連漢部的主力軍事系統也受到了感染。

    楊應麒在遼陽听到一個比一個慘酷的戰報,驚得趕緊移書折彥沖,促請他北上收拾殘局!又寫了一封信給韓?P,要他向折彥沖進諫。韓?P將楊應麒寫信的事情告訴折彥沖,折彥沖听了微笑道︰“應麒什麼都好,可惜這些年讀了太多古書,本事沒長進,反倒有些迂了!”

    眼見折彥沖一直駐軍于黃龍府,對自己的促請遲遲沒有反應,楊應麒急了。現在東北大局已定,駐軍于大定府的撻懶無力救援會寧,而宗翰、宗輔則根本來不及救援會寧。所以楊應麒已經在考慮下一步——經略燕雲、中原的事情了。他本來已經打算南下遼口,甚至準備進入塘沽,發動政略攻勢為折彥沖的南下作鋪墊,但東北的這種變亂卻讓他感到擔憂,最後經過一番,決定先北上和折彥沖相見。

    楊樸勸道︰“北面之事,自有大將軍安排,七將軍何必擔心?”

    楊應麒嘆道︰“我擔心的,不是事,而是人。”

    “人?”

    “對,人。”楊應麒道︰“混同江流域這番殺得太慘了,我都不敢將會寧的慘況告訴大嫂!現在那邊已經變成一個唯力不唯德的天地,我怕在那種氛圍之下大哥會受到影響。”

    楊樸沉吟道︰“大將軍英明神武,不至于為旁人所動吧。”

    “難說!”楊應麒道︰“大哥是個可剛可柔、能善能惡的人,雖然他不像老六那樣嗜殺,但若是他覺得有必要,一旦狠下心腸來,可不會像二哥那樣姑息存仁。現在在北邊能和他說上話的,就只有五哥和六哥,老六是個瘋子!五哥也是個尚武力的人。如今東北大勝,再解決掉燕雲我們便天下無敵了!眼見大哥的威權一日重似一日,就算再了不起的英雄好漢,在這種情況下也最容易志得意滿。我們漢部如今是最強盛的時候,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大哥現在卻反而是最‘脆弱’的時候。我怕老六趁機在大哥耳邊鼓搗些什麼,老五又不能抵制,那這麻煩可就長了!所以我還是得去一趟!”

    楊樸道︰“若七將軍去,那中原那邊的事情怎麼辦?”

    楊應麒沉吟道︰“那只能推遲了,畢竟對內的穩定應該優先于比對外的勝利。我已經派人去聯絡耶律余睹,在這種局勢下他如果不想抱著完顏氏這艘爛船一起死應該會有所作為。你這就出發吧,我將這邊的事情料理一下就來。”

    于是楊樸便率領了一個文官集團北上看視情況,實際上是楊應麒希望楊樸這個文官集團能盡早代替武人接掌這片土地,盡快讓這場不知何時止息的殺戮停下來。

    楊樸到達時,折彥沖正將黃龍府城內一眾助金人守城的漢人押到城外,準備坑殺。楊樸大驚,跑到刑場叫道︰“大將軍!此事萬萬不可!”

    折彥沖陰沉著臉道︰“這些漢奸吃里扒外,若不是他們,我的大軍會被阻延這麼久?若不是我在黃龍府受到阻延,中原那邊未必會出這麼大的亂子!真定之敗,他們也有責任!”

    楊樸道︰“這些人自然有罪,但他們人在城中,恐怕是身不由主。再說他們手無寸鐵,殺之不祥。”

    折彥沖哼了一聲道︰“身不由主?遼陽的守軍,怎麼就不身不由主了?”

    “這……”楊樸叫道︰“遼陽和黃龍府,畢竟不一樣。”

    折彥沖不悅道︰“有什麼不一樣!”

    楊樸道︰“他們受金人毒害已久,難免助紂為虐而不自知其非。”

    折彥沖冷笑道︰“既是助紂為虐,那還說什麼!殺!”

    傳令官就要傳令,楊樸趕緊喝住,折彥沖橫眉道︰“你做什麼!敢攔我命令!”

    楊樸跪下道︰“大將軍!漢部法令,不當殺俘。漢部之法令,正需大將軍以身作則,否則將來如何服眾?”

    折彥沖猶豫了一下道︰“不殺他們!卻如何消我心頭之恨!如何正我軍之威!”

    楊樸道︰“這些奸民有錯,自有律法處置!”

    折彥沖道︰“軍法?軍法還不是我定的!”

    楊樸道︰“軍法是大將軍定的,卻是元部民會議同意的。所以這軍法定下來以後,便是大將軍也當遵守!大將軍若要改易,也需經過元部民會議這一道程序。”頓了頓又道︰“若是出現軍法中沒有規定的新情況,大將軍自然可以酌情處理,但對付這等罪犯,軍法已有明文,大將軍何不按軍法行事,以順人心。”

    折彥沖沉默片刻,問道︰“你要用哪條軍法來處置他們?”

    楊樸道︰“流放……”

    “不行!”折彥沖道︰“流放太輕!再說這些人是不服漢部的,若放了他們,遲早要成禍患!”

    楊樸心中一震,心道︰“原來如此。大將軍這番要殺人,為的是要絕後患。”沉吟片刻,說道︰“流放有輕有重,若流之于大海萬里之外,對我們來說,便與坑殺無異。”

    折彥沖問︰“流到哪里去?”

    楊樸道︰“听說七將軍資助的海上探險者,最近已在麻逸南方一萬五千里海路以外,發現了七將軍所說的那片大陸,那些探險者還帶回了幾只袋鼠作為憑證,不如便將他們流放到那里去,以資懲戒。”

    折彥沖本不願答應,但在楊樸的堅持下才勉強道︰“好吧,就這麼辦。”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2
興邦滅族 第二七一章 喪家之犬悔何用(下)
    為了和太原、雲中一帶的曹廣弼、耶律余睹等通傳消息,楊應麒派出了五個秘密使者,分別偽裝成商人、乞丐、流民,一個取道大定府,在邊境上就被捉住自殺了,兩個取道遼西走廊,一個滯留于亂軍之前,一個慘死于亂軍之中,剩下兩個取道海路,一個從塘沽混入燕雲,一個從山東進入淮北。

    這時宗弼已經佔據了河北西路的大部分與河北東路的一部分,部分先鋒兵馬突入了山東,而他旗下的漢兒軍馬則突入汴梁,與佔據洛陽的李彥仙相持。至此新漢政權在太行山以西的軍勢已完全被金軍隔絕,東部要和西部取得聯系,要麼就得秘行通過金國佔領區,要麼就得必須取道山東,入淮北,從開封府南邊的陳州、汝州一帶過去,不過陳州、汝州乃是漢、宋、金三國相爭的地方,道路極不安全,所以如果要確保無失的話,則得借道大宋控制下的襄、鄧地區——當然,這又必須得到南宋政權的同意。可以說在中原這里,是金攻漢守的形勢。在這種情況下,東北的消息傳到太原,通常都要好幾個月,甚至一年。

    取道淮北的那個使者要在半年之後才能到達太原,而取道燕京的那個假商人則幸運地穿過燕雲,進入雲中地區,並在當地漢部密子的幫助下潛入雁門關。

    漢軍東北大捷的消息傳到燕雲和南宋,基本上和這兩個秘密使者的足跡同步。

    “會寧打下了!會寧打下了!”

    當這個消息傳到大定府時,完顏氏一族留在會寧者幾乎已無遺種;傳到燕京時,黃龍府也已陷落,宗磐、宗干也已相繼授首;傳到太原時,東北的戰事實際上已接近尾聲。

    世事有時候很奇怪,上次折彥沖攻到黃龍府時,新漢政權離得到必勝之勢其實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但那時候一個接一個的勝利卻來得令人目不暇接,以至于境內無論士農工商都沉浸在一種近乎迷醉的盲目樂觀之中,而境外無論是金國還是大宋所受到的沖擊也是有如雷霆。

    而這次會寧陷落,女真在東北的勢力完全覆滅,按理說應該是一個更加令人振奮的消息,但或許\是由于前車之鑒不遠,或許\是由于真定之敗尚近,新漢政權各個地區、各個階層對此的反應竟理性得近乎保守,大部分人都小心翼翼地觀望著,以防再次發生“塞翁得馬、焉知非禍”的變故。

    所以當東北軍勢高歌猛進的時候,新漢政權的中原諸軍勢卻顯得有些消極。楊開遠是最早得到確切消息的,但他卻只是派小部人馬襲擾遼西走廊和河北東西路,並作勢攻擊以牽制燕京軍隊,並未大肆進逼。而曹廣弼那邊由于對東北的戰況還沒完全掌握也不敢妄動,王宣也只是在濟水、黃河沿河設防。

    “中原需要一個首腦!”如果沒有一個首腦,那中原地區的力量就很難統合起來。這一點折彥沖和楊應麒都知道,可他們一時卻沒有妥善的辦法來解決,因為在地理上被隔絕的情況下,如果中原那邊出現了一個強有力的首腦,短期之內或許\不會出什麼事情,若是持續的時間稍長,新漢政權便很可能會變成兩個!

    楊開遠在塘沽,趙立王宣在山東,曹廣弼在河東,劉\0\0、種彥崧、曲端等在陝西,這些人個個都獨當一面,也都能夠互相呼應,但卻沒有真正地統一起來。尤其是陝西與河東,這兩片領土本來是可以統合起一份直追東北的軍事、政治、經濟力量,但曹廣弼卻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有顧慮。至今為止,陝西諸軍州也基本處于自防自治狀態,雖然劉\0\0、種彥崧、曲端等都唯曹廣弼馬首是瞻,但曹廣弼都沒有自命為晉、陝軍政之首。所以這段時間來河東和陝西由于實現了內部的和平,民間經濟恢復得很快,但對金人來說晉陝一帶的漢軍軍力卻始終只是一種牽制,而未構成致命的威脅。

    楊應麒理解曹廣弼的這種顧慮,而折彥沖也相當欣賞曹廣弼的這種顧慮。在當下的時局中,處在曹廣弼這種位置上還能自我克制是相當難得的,折彥沖對他這份克制的欣賞,甚至還在對蕭鐵奴破壞力的欣賞之上。

    不過,漢軍中原將帥的躊躇一方面固然是出于自身隱憂的考慮,一方面也是因為這時候大多數將帥都還不能充分理解會寧的陷落對金軍來說意味著什麼!

    “老家沒了……”

    按出虎水成了漢人的天下,會寧完全變成一片瓦礫,在燕雲的女真將士,幾乎每一個都有親人在蕭鐵奴造就的那場災難中喪生!燕雲的精兵依然是強大的,可他們的根卻已被完全拔起。如果說上次會寧受到威脅女真人感到的更多是震驚,那這次他們感到的就完全是悲痛和恐懼!那棵叫女真的大樹在根系被拔起之後,就像一棵百年老樹被拔起後一樣,給每個女真將士心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蕩蕩的坑!

    “老家沒了……”

    听到這個消息,很多殺人不眨眼的女真人竟然當眾哭泣起來。這個野蠻勇武的民族忽然之間變得很脆弱,他們甚至覺得那些契丹兵、漢兵連看他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確實,听說會寧被一把火燒了個干淨後,金軍中的大多數非女真將士心里也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在前一刻女真人還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但在後一刻這些統治著他們的女真人在他們眼里就都變成了一頭頭的喪家之犬!

    “金國滅亡了……”

    不管許\多女真人怎麼不願意承認都好,他們的首都會寧也已經變成了廢墟,他們的皇帝吳乞買身死刀下,連開國皇帝阿骨打的尸骨也被那群漠北兵挖了出來!這些事情,一件件都在撕裂女真人的自信!

    由于仍有大片的地盤,失去東北之後的金軍仍然能夠維系他們在物質方面的給養,但他們在精神方面的支柱卻已經淪喪。直到這一刻宗翰、宗輔才意識到混同江對他們來說有多重要!才意識到他們因為不滿吳乞買而一直將注意力聚焦于中原的戰略有多麼愚蠢!

    後悔是後悔,可是如果時間能回到一年以前,他們會作出另外一種選擇麼?

    “听說了麼?太祖皇帝的墳墓也被人掘了。”

    “是啊,听說是那群漠北盜賊干的,整個墳墓都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宗輔听到這個消息時,當場暈厥在王府的階梯上,醒來後第一句話,就是高呼︰“救……救——救會寧!”

    這當然只是一時的激憤,如今曹廣弼在太原、楊開遠在塘沽都虎視眈眈,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就算金軍真能不顧一起起兵向東,等他們到達遼河折彥沖早收拾好東北在等他們了,最後燕雲金軍只會被折彥沖以逸待勞地擊破。增援會寧是他們在真定大勝之後也做不到的事情,何況現在?就算是中下層的兵將,也大多明白這個道理。

    “你說,駙馬會怎麼待我們呢?”

    “噓——你不要命了!說這種話!”

    可是當這種想法開始出現,金軍的心理狀態便已可想而知了。

    燕雲對他們來說畢竟是客地,這個地方再怎麼富庶,才到這里不過十年的女真人是找不到歸屬感的。身為駙馬的折彥沖一旦佔據了整個東北又宣布繼承金國的所有事業,則他在女真將士心目中的正統地位便已隱隱超過了在外征戰的宗翰、宗輔!北國,畢竟是以力取勝的世界!

    “報仇!報仇!報——”

    鎮守雁門關的婁室听到消息,不顧病軀已重,沖到關上對著東北大吼三聲,最後那個仇字沒說出來,卻嘔出了半升的鮮血,暴斃在眾目睽睽之下。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3
興邦滅族 第二七二章 福不單行禍雙至(上)
    婁室的死影響極大,這時雁門關有大軍約六萬人,其中女真五千人,契丹兩萬,奚人一萬,漢兒兩萬五千人,婁室為主帥,耶律余睹為副帥,宗翰之弟宗憲為監軍。女真人在軍中人數雖最少,但也最為精銳,加上婁室老辣精強,所以在臥病之中也能鎮住在契丹、漢兒、奚人威望素著的耶律余睹,監軍宗憲雖然親貴,但畢竟年紀尚輕,又沾染了幾分文人習性,如何是耶律余睹的對手?所以對于這一路軍隊,在燕京主持整個戰局的宗翰一直很不放心,好幾次都要調人來代替婁室,但總找不到適合的人選,加上戰局等諸方面的原因,不得已一拖再拖。今春以後,婁室的身體本來略見起色,誰知道卻被這場打擊要了性命!

    婁室暴死當夜,女真將士人人自危,契丹、漢兒、奚族也無不枕戈防備,女真諸將群集宗憲帳內,圖謀應變——其實這時候耶律余睹還沒什麼舉動,但在這個內外交侵的特殊時刻,他就算什麼也不做人家也要生疑心!

    “都統,我們動手吧!”耶律余睹的部將韓福奴勸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們可不能等著他們把刀架在我們脖子上再後悔!”

    耶律余睹顧視另外一個部將蕭慶,蕭慶道︰“天下局勢尚亂,東北究竟怎麼樣,折彥沖對我們態度如何都還難以知曉,現在動手,似乎嫌早了點。”

    韓福奴道︰“那個叫陳楚的商人兩個月前從西邊來,不是給我們帶來了蕭鐵奴的口訊麼?他說了,只要都統投誠,將來位不在蕭鐵奴之下!”

    蕭慶搖了搖頭道︰“那個陳楚畢竟只是一個商人,口說無憑。再說,就算蕭鐵奴本意是如此,但他的許\諾也做不得準。”

    韓福奴問︰“你怕他失信?”

    “不是。”蕭慶說道︰“我是說他作不了這主!要想讓我們都統到漢部後得到像蕭鐵奴那樣的地位,得折彥沖點頭才行。他一個副元帥,如何能任命一個副元帥?”

    韓福奴道︰“但現在女真已在疑我,若我們不動手,恐有後患。”

    耶律余睹沉吟道︰“不然,女真人現在不是在疑我們,他們是什麼人都疑!不過在這種時候我們若能穩住,也許\反而能讓他們在短期內對我們增添幾分信任。”

    韓福奴道︰“但萬一女真人先動手……”

    耶律余睹嘿了一聲,笑道︰“宗憲一介書生,雖然也算聰明雋秀的人物,不過他的心腸不夠剛狠,我料我們若是不動,他必然不敢用雷霆手段!”

    耶律余睹料得不錯,宗憲見耶律余睹毫無異動,果然也沒有動他,這一夜雁門軍便在有驚無險中渡過,第二日耶律余睹出面,倡言擁立宗憲為雁門關駐軍臨時統帥,同時上書宗翰,請求準許\。這時燕雲各地人心惶惶,耶律余睹竟能在這種時候表現他的忠誠,宗翰自也歡喜,不過他也知道宗憲彈壓不住耶律余睹,所以雖準了耶律余睹的倡議,暗中卻已在籌劃著要調誰去接替婁室的空擋。

    但在宗翰有所動作之前,事情又有了變化,就在耶律余睹穩住了宗憲後的第二天,他的大帳中便來了一個商人,說要和他做一筆生意。耶律余睹是何等身份?尋常商人焉能見到他?但他見這商人是蕭慶領來的,便知其中必有玄機。

    那商人看樣子有些木訥,話不多,沒有書信,也沒有信物,見到了耶律余睹後,耶律余睹問道︰“你要和我做什麼生意?”

    這個商人,其實就是楊應麒的密使,他听耶律余睹問起,便說道︰“小人何等人,敢來和都統做生意?這次來,不過是替主人傳幾句話而已。”

    耶律余睹問︰“你主人是誰?”

    那商人道︰“小的主人,乃是長白山下一麒麟。”

    耶律余睹嘿了一聲,對于他的身份並不感到奇怪,又問︰“你要替你主人傳什麼話?”

    那商人道︰“敝主人派小的來問都統,可還記得當日初見時的情景?若都統不記得,這接下來的話也不用說了。”

    耶律余睹出神片刻,說道︰“我自然記得!”

    那商人道︰“都統好記性,主人要我傳的第一句話便是︰希望都統再死一次。”

    旁邊蕭慶、韓福奴等聞言無不愕然,韓福奴斥責道︰“你胡說什麼!”

    那商人道︰“小人只是傳話,這話里的意思、玄機,小人其實也不懂。”

    耶律余睹沉吟片刻,止住了韓福奴,對那商人道︰“就只有這句?”

    那商人道︰“不,敝主人還讓小的來告訴都統︰敝處的規矩,向來是論功\行賞。敝主人十分期盼都統能立下大功\!”

    耶律余睹點了點頭,問道︰“還有呢?”

    那商人又道︰“敝主人的最後一句話是……”說著看了耶律余睹眾部將一眼。耶律余睹會意,便讓蕭慶等且到帳外等候,那商人見左右無人,這才道︰“敝上說,吳乞買已死,女真應該有個新皇帝了。”

    耶律余睹沉吟道︰“就這樣?”

    “就這樣。”

    耶律余睹沉思了片刻,便揮手讓他出去,傳眾將入帳,蕭慶道︰“都統,此人請求我們幫他前往太原。”

    耶律余睹道︰“這事做不得!你回頭便殺了他,割下他的頭顱送到宗憲那里去,告訴宗憲,就說這是漢部派來拉攏我的奸細!”

    韓福奴驚道︰“這……這豈非會得罪漢部?”

    耶律余睹淡淡一笑,說道︰“便是得罪,那也只是一件小事,折彥沖楊應麒不會計較這個。我現在雖然有九成把握這人不是宗翰、宗憲派來試探我們的,但這件事只要有一成可能的危險,這個人便留不得!”

    眾將聞言都點頭稱是,韓福奴問道︰“只是他剛才那幾句話,卻是什麼意思?”

    耶律余睹道︰“那是我和楊應麒見面時的情景。當初他舉杯來向我賠罪,我曾道︰‘今日之耶律余睹,已經死去!既已死去,何來得罪?既無得罪,何來見諒?’那也只是客氣話,估計除了我們自己,沒人記得。”

    蕭慶道︰“那麼他要將軍再‘死’一次,便是勸都統棄金投漢了。而其中又暗含前嫌不計、舊誼不忘之意。”

    耶律余睹道︰“不錯。而且這論功\行賞四字,應該也是楊應麒親口應承。他遠在東北,不知此間變化,所以才會如此籠統,若是雲中、太原的人設計,則應有更為具體之事和我說。”

    韓福奴哼了一聲,有些不滿,說道︰“這姓楊的好大的架子,什麼‘論功\行賞’!蕭鐵奴那邊至少還保證說給我們都統以軍團之長呢!他卻把我們當什麼了!”

    耶律余睹道︰“那倒不然。這句話更合我意。”

    韓福奴奇道︰“這是為何?”

    “因為這句話實在!”耶律余睹道︰“蕭鐵奴那句話,雖然誘人,條件卻太好太空,作不得準!而楊應麒這邊,條件卻甚實在,看小麒麟往昔行徑,他的信用比蕭鐵奴好得多,而且他的地位也比別人不同,他不肯輕下諾言,那也是他不會輕毀諾言。我之所以判定這‘論功\行賞’四字當出于楊應麒之口,便是想到旁人沒有這等豪氣敢對我說出這四個字來!”

    蕭慶道︰“我看這件事情……不如再等等。”

    耶律余睹問等什麼,蕭慶道︰“等折彥沖!”

    耶律余睹沉吟道︰“折楊行事,素來是二而一,一而二,人才政略、用計用謀的事情,從來是楊應麒在辦。他既來了信號,折彥沖那邊多半便不會再來了。如今女真人已成喪家之犬,滅亡無日!女真一族人少,以少數之族役多數之族,在位者必然恐懼猜疑;漢人人多,以多數之族統少數之族,在位者反而會向少數之族示以寬好——此事漢唐皆然。漢人在東北頗能善待契丹,此事眾所皆知,我等若入其籍,不必擔心他們會向女真人這樣疑忌我們。我等之投降女真,實出無奈,如今女真危在旦夕,漢部既然向我們示好,我們也不當拒之門外。”

    韓福奴也道︰“不錯,助漢滅金是順風射箭,助金抗漢是逆風射箭。女真人對我們又不好,我們干嘛要為他們冒險?若折彥沖滅了會寧的消息不假,那現在就算我們不幫漢部而幫宗翰,恐怕也救不了女真,到頭來只會把自己搭進去。若決定了要助漢滅金,那麼事情宜快不宜遲。”

    幾個心腹部將都點頭稱是,耶律余睹又道︰“我在東北時曾與曹廣弼有舊,如今我們與太原相近,萬一事發,順利則可以聲援,不順利的話,前往投靠當能見容。加上蕭鐵奴、楊應麒先後向我們示意,這事可以行得了。”

    韓福奴便問要如何行,蕭慶道︰“上上之策,莫若奪了著雁門兵權,兵逼雲中。”

    “不成!”耶律余睹道︰“宗翰對我素有防範,現在婁室才死了沒多久,女真人的防範一定更為嚴密,若辦此事,勝算最多五成。再說,楊應麒既說了論功\行賞,若我們拿不出一個大功\勞來,到了漢軍之中也不過一介偏將而已。”

    “大功\勞?”蕭慶道︰“最大的功\勞,那就是覆滅金軍滯留在漢地的東西兩路大軍了。”

    耶律余睹道︰“不錯。”

    韓福奴道︰“這事我們恐怕做不來,若做得來早干了,何必等到現在?”

    耶律余睹道︰“我們自然不是做完整件事情,只是要推動其中最關鍵的幾著棋路,便是大功\!”

    蕭慶沉吟道︰“都統莫非是想從女真東、西路中間取事?”

    “不錯。”耶律余睹道︰“宗翰與二房素來貌合神離,雖說如今是大敵壓境,但只要我們添上一把火,不怕他們不火並!”

    蕭慶驚道︰“都統要用間麼?這可是極為危險的事情啊!宗翰和宗輔宗弼雖然有隙,當相較而言還是我們和他們的關系更疏遠些,以疏間親,恐怕難以成功\。”

    耶律余睹想起了楊應麒所傳的最後一句話,嘿了一聲道︰“不危險,一點都不危險,若是按照那個計策……嘿嘿!宗翰還會因為此事而更信任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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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邦滅族 第二七二章 福不單行禍雙至(下)
    蕭慶一時想不到耶律余睹要出什麼計策,韓福奴亦不明白,耶律余睹道︰“這計策,嘿!說來簡單!你這就帶上我的勸進表到燕京去,親自交給宗翰!”

    “勸進表?”蕭慶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什麼勸進表?”

    耶律余睹道︰“吳乞買不是死了麼?他一死,女真便沒了皇帝,所以我們便要勸進!”

    蕭慶一听,忍不住贊此計甚妙,說道︰“如此一來,我們是無須一兵一卒,亦能坐觀其斗了!”

    韓福奴一時還弄不明白這里面的機關,蕭慶給他解釋道︰“宗翰其實是想做皇帝的,這一點我們都知道。只是以前他為時局、名分所限,不敢表露其態度。現在時局已變,完顏氏在東北幾乎滅種,留在漢地的人里面就以宗翰最尊最長,勢力又極大。我們一勸進,宗翰就算不想登基,也會動這念頭。但完顏氏二房的人又絕不會容許\宗翰做皇帝,所以這件事情若沒人提起便罷,若有人提起,就算最後宗翰決定不登基,他們兩派人馬也一定會起沖突!”

    韓福奴等這才明白過來,當下蕭慶張羅著擬《勸進表》,擬定後便要出發,才走出沒幾步又回來道︰“都統,此事不當這麼辦!”

    耶律余睹怔了怔問︰“怎麼?”

    蕭慶道︰“若按親疏,我們是外族,帶頭勸進非所宜,再說也會顯得太過露骨。此事當由女真人——最好是宗翰的親人牽頭方可!若論地位,現在雁門關之帥臣乃是宗憲,而不是都統,我們不當繞開他!”

    耶律余睹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便將勸進表毀了,來見宗憲。

    宗憲自接掌雁門大軍以來,日日小心謹慎,這時銀術可已領兵準備增援東北,宗弼引兵防備東南,完顏希尹領兵鎮守雲中,眾帥臣就軍功\、威望、能耐而論,數他最弱,所以只能以小心謹慎來彌補之,又頗盼望宗翰能盡早調人來接替他。

    不過完顏氏老一輩的王公宿將在東北死傷甚伙,燕雲這邊的強將倒也甚多,但無論在哪個時代,方面之才畢竟都是屈指可數的,如今女真四面皆敵,不但河東、塘沽、山東方面隨時可能反守為攻,就連原來比較安全的漠北方向也顯得難以預料了——誰知道蕭鐵奴會否再來一次千里奔襲呢?所以各個方面都需要帥才,一時之間,宗翰也實在調不出能壓服耶律余睹的帥臣來。

    幸好這段時間里耶律余睹一直都很老實,不但沒有露出半點不穩的跡象,相反,還在盡心盡力地幫宗憲穩定人心,宗憲頗有才識,讀的書多,為人亦較寬厚,耶律余睹既全力輔助他,他便也投桃報李,待之以信。這天耶律余睹忽然來見,開口便道︰“監軍,我們大金危矣!”宗憲這時雖代行帥臣之事,但耶律余睹等人仍然習慣性地稱他為監軍,他對此也不以為意。

    宗憲听到這句話吃了一驚,問道︰“出什麼事情了?曹廣弼反攻了?”他見耶律余睹匆匆而來說“大金危矣”,還以為曹廣弼來攻,誰知道耶律余睹卻說道︰“不是。曹廣弼在太原自保有余,進取不足。只要我們立得住陣腳,他不敢輕易來犯的。不過問題是我們的將士已經開始人心浮動,此事大是可慮!”

    宗憲問道︰“是有人散播謠言麼?”

    “也不全是。”耶律余睹道︰“這兩天我派人巡視軍營,發現許\多將士心傷我大金皇帝之駕崩,以及東北老家之失陷……”

    宗憲听到這里為之黯然,這個問題在女真將士里尤其嚴重,又听耶律余睹繼續道︰“老家失陷,這便罷了。但現在我們卻陷入有國無君之大危機中!國之無君長,如人之無首腦,如何使得!”

    宗憲聞言甚是神傷,說道︰“我大金逢此開國未遇之大劫,如今……”忽然想起耶律余睹既提起此事,多半是有所為而來,看了他一眼,問道︰“耶律將軍此來,莫非是有什麼良策?”

    “良策算不上。”耶律余睹道︰“只不過是覺得有一件大事我們不能拖延,否則實有亡國之危!”

    宗憲問︰“什麼大事?”

    “立君!”

    宗憲驚道︰“這……立君?”

    耶律余睹道︰“不錯!唯有擁立新君,方能穩定軍心民心!”

    宗憲道︰“這……我們乃是邊臣,如何論得這事!”

    耶律余睹道︰“耶律余睹是方面之將帥,但監軍卻是完顏宗室,如今又統大軍,這等軍民心聲,正該由監軍上達!”

    宗憲沉吟道︰“上達,卻上達到哪里去?”

    耶律余睹道︰“自然是將軍的胞兄,我大金的都元帥!我大金之都元帥,本由諳班兼任,則都元帥有如諳班。如今天會皇帝已逝世,論位望,自當由都元帥繼承大統!此事刻不容緩,若是遲了,一來國內軍民臣工易生異心,二來漢、宋窺我無君,必然相輕來犯!”

    宗憲還在猶豫,耶律余睹道︰“此事需得趕緊,若是時機錯過,不但有外禍,而且有內患!”

    宗憲道︰“且容我思之。”

    耶律余睹出去後,他便召集女真諸將商議,諸將都道此事當行,宗憲道︰“立君自然應該,只是我怕此事會讓二房不悅。”

    諸將都道︰“如今天會皇已死,自當由都元帥來繼位。若都元帥不早稱帝,萬一被二房那班人搶先了,那到時候我們哪里還有地方站去!”

    本來這個提議是耶律余睹提出的,但鎮守雁門關的女真諸將都是宗翰的擁護者,他們沒想起此事便罷,這時一被提醒,馬上變得極為熱心。

    宗憲道︰“不如先移書問問希尹將軍、銀術可他們,以圖萬全。”

    諸將都道不可,或道︰“此事一旦傳開,讓二房那邊知道有了防備,恐怕就難成了。”或道︰“若是和希尹、銀術可他們說去,萬一他們搶先一步勸進,那我們這擁立的頭功\便打水漂了。”或道︰“將軍乃是都元帥至親,這件事情,正該將軍來做!”

    宗憲心中仍然有顧慮,但經不起他們的催促,終于和耶律余睹聯名上書,勸宗翰登基以穩民心。這卻是一份密表,外人不知。這份密表到達燕京時,種去病已經大軍壓境,襲擊大定府臨近州縣。宗翰正猶豫著要不要增派大軍前往救援,只是由于遼西走廊壓力也已經大了起來,同時塘沽、山東方面都有異動,似乎漢軍正向這兩處地方增加兵馬,若說大定府那邊是虛攻,塘沽、山東才是漢軍真正的突破點,那也大有可能,所以宗翰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該否救援大定府。

    就在這時宗憲的勸進表遞到,宗翰先是不悅︰“如今國破家亡之際,他竟然還來干這等愚蠢事情!”然而轉念一想︰“這事我雖不想,焉知宗輔、宗弼他們不想?”

    這大金皇帝的位置,宗翰不是沒想過,只是當初阿骨打建成大功\之後,曾與眾功\臣盟誓,在他那一輩女真君主之位手足輪流,但到了下一代則當立阿骨打一系子孫。宗翰一系血緣較遠,雖然在宗字輩中他年紀最長,功\勞最高,但要繼承大統,實有親疏上的大障礙。然而這時女真老巢覆滅,卻不是他趁機登基的大好時機?想到此處,一股大欲望涌上來,理智竟然有些把持不定,猶豫了好久,終于決定先問問完顏希尹、銀術可、韓企先等重臣宿將的意見,又派人去探宗輔的口風。

    完顏希尹、銀術可領兵在外,尚未收到消息,同在燕京的宗輔听說宗翰微微透露的意思後大驚,慌忙來見他道︰“如今折彥沖大軍壓境,南北東西都是敵人,如何還顧得上這事!上此議者乃是大奸臣,請都元帥速速殺之!”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4
興邦滅族 第二七三章 勝負定前各為主(上)
    宗翰若是一開始就立心奪權稱帝,那事情一定會做得絕密,但由于他其實對是否稱帝一事還頗為猶豫,內心的理智也還顧慮著女真大局,所以才有和宗輔商量的舉動,他其實還是蠻希望宗輔能夠“放下成見”、“顧全大局”奉他為帝的,那樣女真就能不經過內斗而統一起來,誰知道宗輔听到這個消息後,反應之激烈卻頗出宗翰意料之外。宗輔的語氣十分嚴厲,听在宗翰耳中,便覺得他不是反對立君,而是反對擁立自己!

    其實宗輔的話若是由宗憲來說,宗翰或者還听得進去,但宗輔在這件事情上和他是最大的利益沖突者,反對的話以一種激烈的態度說出來,宗翰自然先要懷疑對方是包藏了私心。何況宗輔這時還不知首先提議的是宗翰的弟弟宗憲,所以竟要宗翰殺建策之人,那等如要他自斷手足,心里惡感更甚,說道︰“此事或有不妥,不過立君以安民心,卻也不是沒道理。奸臣雲雲,說得太重了。”

    宗輔道︰“怎麼不是奸臣!當初契丹將滅之時,那耶律淳不也起過這等愚蠢念頭麼?”

    耶律淳當時也是大遼的兵馬大元帥,威望地位正和宗翰如今相近,宗輔這句話說得急了,不小心卻讓宗翰感覺他在影射,不悅道︰“我豈與那耶律淳可比!再說,耶律淳那時不當立,乃是耶律延禧尚在。如今天會皇帝已遭不測,我等若不立一君,何以統領胡漢軍民?”

    宗輔道︰“便是立君,也當依嫡庶之制,我等以正道輔之,哪有自立的道理!”

    宗翰道︰“那你說卻當立誰?”

    宗輔道︰“當初父皇與諸王公宿將有約,他那一輩手足相輪,到了我們這一輩,卻需將帝位還給二房!”

    宗翰聞言冷笑道︰“你說什麼不當自立,結果說到頭卻是要立你自己!”

    宗輔聞言愕然,隨即想起在二房一系若論長,宗干生死未卜,論嫡,宗峻早亡,論功\,宗望亦已辭世,排來排去,二房正該輪到他宗輔!

    兩人說到這里,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宗翰本來還在理智與私欲間猶豫,這時和宗輔一沖撞,反而下定了決心,知道自己若爭不到這個位置,那局勢只會更糟——說不定等不到折彥沖兵臨城下,他就要被二房給清洗了。而宗輔雖有心顧全局面,但在這件事情上面卻半點讓不得!便是他自己肯不登基,也得為二房著想。

    不久東北方面不利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折彥沖在打下黃龍府後立刻向遼西走廊增兵,種去病南下的勢頭又盛,金軍從遼西走廊增援的部隊無法西進,取道大定府的銀術可和種去病接鋒後戰況也不理想,而東北諸部則在這段時間里一個接一個地向折彥沖投誠。

    宗翰、宗輔都有些慌了手腳,雙方都不敢發作,只得暫時將帝位爭奪之事撂下,但彼此卻都已經種下心病,宗翰分別向銀術可、完顏希尹和宗憲派遣密使,跟他們打了招呼,又召大同韓企先、河間高慶裔到燕京,讓內外眾臣諸將好生準備,以作呼應。而宗輔也派人告訴宗弼暫時不要回燕京,以防不測。

    這時宗弼駐軍于河北,控制著很大的一塊地面,自真定以至汴梁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不過這片地面相對于李彥仙所佔據的洛陽、徐文所在的隆德府、王彥所在的太行山都是以低仰高,較易受到攻擊,幸而對金軍威脅最大的河東軍團主力集中在太原,所以宗弼才能在河北西路、河南北部和山東西北部來去自如。

    宗弼在收到宗輔的消息後大感困擾,心想如今女真一族內外交困,左邊的塘沽、山東,右邊的河東、洛陽都頗為堅硬,這幾塊鐵板都等著折彥沖號令一下就馬上四面夾擊,可以說此時金軍的軍勢已陷入極危險、極被動的境地,取勝希望已極為渺茫,若只是負隅頑抗不求拓展,那又與等死無異,但金軍若圖發展,又不知當往何處去!

    宗輔給宗弼的書信中說宗翰已是利令智昏,勸他另思良謀,以備將來。宗弼召集諸將商議,諸將听了宗翰、宗輔的爭執後都感到憤懣,痛罵宗翰不識大體。

    宗弼道︰“別罵了!現在罵他有什麼用處?眼下我們還得跟他聯手,否則如何抵得住折彥沖?倒是東北失陷後如何維持局面,諸位可有什麼良策沒有?”

    諸將面面相覷,一時無語,忽然一個漢臣站出來道︰“為今之計,只有聯宋抗漢了!眼下漢軍強盛,若我大金被滅,則宋人遲早齒寒!”卻是宗弼軍中的謀士蔡松年,他在金軍經略河北一帶立下了很大的功\勞,當初宗弼能夠在河北組織起一支五萬人的漢兒軍隊重新攻佔汴梁,切斷新漢政權東西兩大板塊的聯系,這個蔡松年實是功\不可沒。

    宗弼這時听了卻皺眉道︰“聯宋?我听說趙官家已經被漢部打怕了,恐怕他不敢出兵!再說,我們和他可有大仇!”

    另一個謀士許\霖道︰“不需大宋出兵,只需他答應不與我們為難便可。自趙構下令將兵馬南撤以後,如今河南地方,自洛陽以東、汴梁以南的陳、汝諸州,便是我大金與宋、漢同爭之地,諸州縣或為漢守,或為宋守,或為我大金守。李彥仙兵力不足不敢出洛陽以東,若趙構答應不襲我後路,我們便可以在這里立足。汴梁為天下通衢,若經營得善,或可為我大金之糧倉。只要我們穩住了陣腳,然後東制齊魯、北抗折楊,西誘曹廣弼自立,只需拖得數年,將天下變成戰國之勢,則九鼎誰屬,尚未可知!”

    宗弼道︰“汴梁已甚是殘破,還能作為糧倉麼?”

    又一個謀士曹望之站出來道︰“汴梁本為上古肥沃之地,唯自趙氏定都以後,人口繁息,千里之地而聚千萬人口,負荷過重,故而非但沒有余糧,反而大耗四邊糧草。如今河南千里,地方仍在,人口卻十去其五六,若能善待其人,屯田勵農,以養我大金精兵,何愁不能立國!”

    宗弼想來想去,東南西北幾個方向里,也只有向南最易最可圖謀,這時已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便派許\霖出使大宋,派蔡松年、曹望之經營汴梁,又派使者前往太原,表示支持曹廣弼自立為王。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1:35
興邦滅族 第二七三章 勝負定前各為主(下)
    宗弼派出的使者在曹廣弼面前說得舌綻蓮花,曹廣弼卻只是一笑置之,回頭召來虞琪等文臣武將,公開說知此事。

    虞琪對這種事情極為反感,說道︰“我等跟隨曹帥來,為的是抗金兵、保華夏。這些年天佑中華,陝西、河東先後規復,如今听說大將軍在東北大捷,若此訊真切,則正是我秦晉大軍與東北大軍夾擊燕雲之良機,一戰若勝,胡種可滅!漢唐之盛或不遠矣!天下生民所盼,萬千士子所待,俱在于此。若是為一己私心,割裂山河,恐怕除了陷華夏于戰國亂世之外更無半分益補!宗弼此謀實為毒計,望曹帥深思之,勿墮其計。”

    曹廣弼微微一笑道︰“這個自然!當日登州華夏擴大會議已有定論!雖然如今我們秦晉與東海分處西東,但我擁護新漢之心,從來不變!此番召諸位前來,便是為此。”

    眾臣諸將這才寬心,正議論該如何對待宗弼,忽傳陝西轉運使郭浩到了。陝西轉運使一職非宋朝舊制,卻是由于曹廣弼、虞琪聯名推薦,新漢政權中樞正式批復的官職,實權甚大,可以說是新漢政權對郭浩的重用了。

    郭浩進來後,虞琪也將宗弼派遣使者所為之事以及曹廣弼的態度告知,郭浩笑道︰“金人此計只能去哄騙利欲燻心之徒,焉能誘得曹帥?”

    他這一句話,明里是贊揚曹廣弼,其實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以堅曹廣弼之心,曹廣弼如何听不出來,微微一笑,並不接口,心道︰“我雖然早已立心恪守將道,未嘗動心。但觀虞琪、郭浩的態度,則人心如之思華夏一統,已成定局。”

    郭浩又道︰“郭浩此來,本是要與曹帥商量另外一件秦晉軍資上大事,但我來太原之前曾到洛陽公干,因與李彥仙大人相見,他說最近宗弼的軍馬,似乎有大舉南下之意,此事曹帥知否?”

    虞琪等听了都頗為吃驚,曹廣弼道︰“三弟之守塘沽、趙立王宣之守山東,已有磐石之固。如今東北之勢又見急迫,莫非宗弼是見北邊形勢難為,竟要南下闖出一條生路來!”

    郭浩道︰“李大人所慮,正與曹帥相近。”

    虞琪道︰“如今我軍在東但能守住濟水、梁山泊、徐州一線,在西但能守住滎陽、汜水關,滎陽以東,濟州以西所有擁護我新漢之州縣均零碎不成整塊,宋軍在襄鄧以北軍力亦不強,宗弼如今已經據有開封府,若其並力南下,恐怕汝、穎、陳、蔡皆不能保,甚至襄鄧、淮西亦將淪喪!曹帥,我們可得趕緊進兵才是!”

    曹廣弼盤算良久,問郭浩道︰“我這邊要防備雲中、雁門大軍,暫時調不出精強兵馬,不知陝西那邊能否調出兩萬精兵,我增益以隆德府步騎二萬人,出潼關、洛陽,會合李彥仙,以扼其勢。”

    郭浩道︰“若要調陝西精兵,或劉\0\0將軍部,或種忠武部,或曲端將軍部均可,只是……”

    曹廣弼問︰“只是如何?”

    郭浩道︰“只是郭某另有一議。我聞此事之後,曾和李彥仙大人商議甚久,覺得與其傾西北之力以扼金人,不如順而縱之,或更有利。”

    虞琪等聞言無不驚奇道︰“順而縱之,這不是以數州之地資敵麼!”

    曹廣弼卻似乎看到其中的妙處,說道︰“願聞郭大人此議”

    郭浩道︰“謀國之道當觀其先後因果!汝、潁、陳、蔡既頗空虛,為何先前金人先前不取?非其不欲,乃因宗弼分派大軍于真定、趙、邢、磁以防我太行山兵馬,又據河間以圍堵塘沽,游騎于濱、棣、德諸州及大名府以窺伺山東,宗弼雖佔領了河北東西路,然而四面皆敵,不駐大軍不足以行攻守之事,故其用以佔據汴梁者僅是偏師,且多漢兒,這支漢兒軍隊南拓至汴梁已是力盡,據此可知宗弼先前非不欲盡取淮西、河南,乃是力不能及所致!”

    曹廣弼點了點頭道︰“不錯。其實當初他所派遣的漢兒偏師能夠一舉佔據汴梁,恐怕亦頗出他意料之外。”

    郭浩道︰“先前金軍挾真定大勝之威尚不能南吞汝潁陳蔡,今日金人已成喪家之犬,滅亡之勢,指日可待,為何反而膽敢南下?雖然我們消息或不足,或不確,不知東北、燕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促使他南下,然而北方必然有變則可推知。如今塘沽尚在、齊魯未失,宗弼要同時保有真定與陳蔡,南北距離太長,所以北方之變若是有利于宗弼,則他必背靠燕雲,或先取塘沽,或先取齊魯,行先難後易之事,將領地並成一個大塊。但今日他卻未這麼做,則北方之變,恐怕與他大大不利,所以他才狗急跳牆,企圖南下取易得之地以求生存。”

    虞琪道︰“多半是我軍東北大捷的消息是真的,所以才逼得他們準備南下另尋生路。”

    郭浩道︰“虞大人所言正是!燕、代乃古之勝國,物資既富,又有山川之險,雖狹促亦足以立國!金兵又多身經百戰,兵強馬壯,若是聚攏于燕雲負隅頑抗,我軍縱然數倍于他,急切間恐怕也難吞滅。兵家之勢,利合不利分。今日宗弼既然有南下牧馬之意,我等何不從而縱之。汝潁陳蔡之與燕雲真定,橫隔千里,使宗弼得志于河南,則與燕雲成兩頭之重,金軍東西路素來不合,兩頭均重,日久必分,其勢既分,則我取之為易。此其一也。女真北國之族,陳蔡之地于他而言過于暖濕,驟然移居此地,日久必然兵疲馬困,不戰自壞。此其二也。金軍一旦南下,根基未穩時或會聯宋自保,但金人性貪,一旦與我接戰不利,日久必擾南宋以圖取而代之,是借大宋之力與我共謀宗弼。此其三也。”

    曹廣弼沉吟道︰“此略甚佳,只是河南一旦為其所據,恐怕我河東、陝西從此與新漢本部完全隔絕,日久恐生分裂之患!”

    郭浩道︰“不然。宗弼兵力一旦南移,河北必然有隙。我陝西兵馬可由太行山懸壺傾瀉而下,與三將軍會師于河北!某料一年之內,必能成此大功\,故不怕有久分之禍。而我軍一旦會師成功\,則金人斷為兩截,再難翻身矣!”

    曹廣弼盤算良久道︰“此計可行。”

    數日之後,雁門關又有密使來訪。這時已是歲末,離耶律余睹上勸進表勸宗翰登基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耶律余睹對宗翰極為忌憚,所以之前不敢妄動,直到現在才派人來與曹廣弼接頭。

    曹廣弼得到雁門關的消息後,將前後的信息一加對比參照,便知郭浩所謀奇準。他雖然還不完全相信耶律余睹,但仍對使者許\諾,願為耶律余睹的行動提供最大的後援,又表示萬一耶律余睹行動失敗,太原這邊也會為他敞開大門給與庇護。

    在這段時間里折彥沖在東北的軍勢不斷下壓,而宗弼的主力則逐漸南下,雙方都進行得頗為順利。南宋政權內部也分為兩派,一派主張聯漢攻金,一派主張存金防漢,雙方僵持不下,最後竟在吵吵鬧鬧中坐視宗弼盡吞襄鄧以北之廣大領土。

    天下的形勢,也不知道是在變得越來越復雜,還是越來越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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