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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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39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19
千鈞一發 第一四二章 入太行
    塘沽城內各方勢力對金兵的來到反應不一。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商人,他們早在左企弓和宗弼沒有到達之前就探到了消息。畏兀兒籍的商人覺得無所謂,因為他們在各個勢力交叉控制的地方上做慣生意了;和漢部淵源較深的商人也不放在心上,從漢部以往的作風來看歐陽適一定會保護他們的;燕雲籍和宋籍的商人就有些慌了,不知金兵來了以後會不會弄出什麼亂子來。

    塘沽商會的會長見狀趕緊跑到歐陽適的座船來見他,請他出面安撫眾商人的情緒。歐陽適笑道︰“你們怕個鳥!只要有我在一日!這塘沽便仍然是你們賺錢的好地方!只要有漢部在一日,你們的身家性命便丟不了!”

    那商會會長陪笑道︰“這個我們自然知道,但那些才從大宋和燕京來的商人卻不懂得這個理兒。”

    歐陽適問︰“那你說該怎麼辦?”

    那商會會長道︰“若四將軍能上岸走一遭,那塘沽的人心多半便會安穩下來。”

    歐陽適笑笑道︰“現在陸上有什麼好玩的沒有?”

    那商會會長道︰“自然有!就怕四將軍不肯賞臉。”

    歐陽適笑道︰“好吧,我便上岸玩幾天。”

    歐陽適兩腳一上岸,塘沽的商人便都安了心,紛紛出錢請歐陽適吃喝嫖賭,見他談笑風生,對金兵將來之事絲毫也不放在心上,才都安下心來。

    這日听說左企弓已到城外,鄧肅來見歐陽適道︰“半個月前還在討論怎麼勸阻童貫,如今國主說來就來,燕京說陷便陷,便像燕京是紙做的一般!”

    歐陽適哼了一聲道︰“我都說了契丹人沒什麼好怕的,只是宋人太沒用!”

    鄧肅道︰“我們原先的計劃,是幫大宋攻克燕京。那樣塘沽的虛實國主便未必能知道得詳盡。如今形勢大變,國主一入燕京,塘沽的事情便瞞不得了!”

    歐陽適道︰“我們原本就沒瞞啊,應麒不是給會寧那邊上過奏本了麼?”

    鄧肅忍不住笑道︰“四將軍!我們那奏本,國主都不知道有沒有留意到!那畢竟只是拿來搪塞的借口,國主是何等樣人,事到臨頭哪里真能糊弄他!若不能找個好些的理由,保不定國主會大怒!”

    歐陽適沉吟道︰“那你說當如何?”

    鄧肅道︰“我看四將軍不如去見見國主吧。塘沽城內,就以四將軍身份最高。”

    歐陽適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在東海地位是不低,便是海外那些自稱國王啊天皇啊的家伙對我也是俯首俯腦的。但北國那群人可沒怎麼把我放在眼里。若我去見國主,徒然受辱而已。在北邊,老二老六他們的威望都比我強得多。不如你修書讓應麒來辦。”

    鄧肅頓足道︰“這哪里來得及?”

    兩人正商議著,徐文已匆匆命副手送來左企弓的招降書,歐陽適看了笑道︰“這個官兒,似乎還不怎麼知道我們的底細!”又問︰“他可有帶兵馬來?”

    徐文的副手道︰“有,看旗幟是‘漢’字在陽面、‘蕭’字在陰面的將旗,應該是六將軍的人馬。”

    歐陽適和鄧肅對望一眼,歐陽適隨即大笑道︰“原來是六奴兒啊!他來了,怎麼不先通個信!”

    鄧肅也舒了一口氣道︰“若是六將軍,那便好辦了。”

    歐陽適拍拍鄧肅的肩膀道︰“你還沒見過老六吧,便出城去會會他,順便商量一下事情該怎麼辦。”

    鄧肅道︰“六將軍志宏只在遼口見過畫像,卻沒見過真人,怕認錯被騙了。”

    歐陽適笑道︰“不要緊,我派個認得他的下人跟你去。”又道︰“我再寫封書信,把你的地位跟他說說。六奴兒這人眼高過頂,最看不起讀書人。若不打個底兒,只怕你到了他面前得受氣!”

    當晚鄧肅帶了兩個人連夜出城,徐文以精騎百人護送。蕭鐵奴這三千兵馬是數千里征戰殺出來的,個個猙獰雄野。幸好曹廣弼留在塘沽的這部分人馬也自不俗,大部分是邊地農夫出身,經過嚴格訓練後踫上胡人也敢沖敢撞。到得軍營前護送鄧肅的隊長亮出字號,蕭鐵奴部下便以自家人規格接他們進去。歐陽適的家奴先去見蕭鐵奴呈上書信,然後才來請鄧肅去議事。

    鄧肅進了主帳,帳內除了歐陽適的家奴外尚有三人︰居中一人滿臉殺氣藏在臉皮底下半點不露,鄧肅便知道必是蕭鐵奴;其他兩人,年輕那個短須如刺,竟然是個殘廢了一只手的獨臂漢;年紀大一點的儒冠儒服,卻頗染北國風霜。歐陽適的家奴引見道︰“六將軍,這位便是塘沽的鄧參軍。鄧參軍,這位便是六將軍。”又指著旁邊那個儒服者道︰“這兩位是盧彥倫大人和種去病大人。”

    鄧肅分別見過後,歐陽適的家奴便出去了。楊應麒上下打量了鄧肅一眼笑道︰“听說你在老二、老四、老七手下都很吃得開啊。要伺候得他們三人都滿意,難得,難得。”

    鄧肅聞言正色道︰“三位將軍雖然是鄧肅的上司,但位有上下,份屬同僚,何來伺候之言?”

    蕭鐵奴一听不由得有些尷尬,心道︰“果然是老二那邊的人,一樣的臭脾氣!”看在楊應麒與曹廣弼的面子,臉上勉強干笑兩聲道︰“是我唐突了,鄧先生莫怪。”

    鄧肅也便趁機下台道︰“听說六將軍喜歡玩笑,只是鄧某生性呆板,不慣如此。”

    蕭鐵奴見他是個無趣的人,便不與他亂扯,直入正題道︰“應麒還在塘沽麼?”原來歐陽適的信里只介紹了一下鄧肅,並未多說什麼。

    鄧肅道︰“七將軍見助大宋取燕雲之事不可為,已經回去了。”

    蕭鐵奴道︰“那如今塘沽是老四在當家了?”

    鄧肅道︰“正是。”

    蕭鐵奴又問城內都有哪些兵馬,鄧肅道︰“四將軍的船隊泊在塘沽,所以城內兵馬其實不少,但大多是水兵。陸上兵馬,以二將軍撥調過來的精銳千人為主干,主將叫徐文。此外尚有工兵二千人,能供使喚的民夫二千人。”頓了頓道︰“大宋主力敗退後,還有些人殘留在塘沽外城。”跟著解釋了塘沽外城的情形,以及種彥崧忠武軍的來歷。

    蕭鐵奴心道︰“這忠武軍人數雖少,那種彥崧听來也不見得有什麼大能耐,但應麒這樣扶植,看來必然有後著!”

    那邊種去病听見種彥崧的名字卻忍不住耳垂跳了跳,幸好蕭鐵奴和盧彥倫都在听鄧肅述說,未曾留意到。

    蕭鐵奴道︰“塘沽的外城,地方大不大?”

    “大得很!”鄧肅道︰“雖然種彥崧之前開拓過一些地方,但畢竟為時尚短,外城多是荒地。不過如今內城不大夠用,所以外城的土地雖荒,許多商家正盯著呢。只是七將軍囑咐過說塘沽外城的開發不必太急,要一步步來,所以目前只放出一小部分最靠近內城市集的,準備移動內城城牆,將兩片地方並作一塊。”

    蕭鐵奴看了盧彥倫一眼道︰“老七就是有辦法,他走過的地方都掉油水,嘿嘿!這塘沽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只是沒想到富得這麼快!”言下之意,是你盧彥倫便沒這本事。

    盧彥倫跟楊應麒接觸過,對他在這方面的才能也甚是佩服,說道︰“七將軍確實了不起。”

    蕭鐵奴便對鄧肅道︰“你去跟老四說一聲,就說我這里三千人,明天就開進外城去駐扎。”

    鄧肅愣了一下道︰“六將軍要進城?”

    “那當然!”蕭鐵奴道︰“這里是漢部的地盤!便是我們的老窩了!哪有到了家門口不進去的?”

    鄧肅沉吟道︰“左企弓那邊……”

    蕭鐵奴笑道︰“他算什麼東西!一個手無寸鐵、給國主跑腿的沒用書生罷了。我們想怎麼擺弄他,就怎麼擺弄他。”

    鄧肅又道︰“左企弓好對付,但國主那邊只怕不好搪塞。”

    蕭鐵奴怔了一下問︰“怎麼了?”

    鄧肅道︰“六將軍不知道麼?我們在塘沽鬧出這麼大的動作,國主只怕還不是很清楚。”說著把楊應麒開港時如何輕描淡寫擬奏折、助宋大戰時如何放謠言擾亂視听等事情擇要說了一遍。末了道︰“國主若不入燕京,這些事情還可以遮掩。現在既到了燕京,我們便想再瞞也瞞不住了。”

    蕭鐵奴哦了一聲道︰“國主這邊,自然得由我去應付。至于具體如何,等我跟老四再商量商量吧。你這便進城,先去劃出一塊地方來,我們隨軍帶有帳篷,到時候在外城駐扎便是。讓盧彥倫跟你一塊去,我這邊的事情他熟。”

    鄧肅又道︰“不知六將軍的人馬在塘沽是要長住,還是短住?”

    蕭鐵奴道︰“自然是短住!等燕雲的事情一定,我便上船回遼南去。”

    鄧肅愕道︰“六將軍要回遼南?”

    蕭鐵奴道︰“此事一了,我估計我這撥人馬暫時就沒仗打了。離開遼南很久了,總得回去跟兄弟們聚聚。”

    鄧肅便要告辭,蕭鐵奴又問︰“這次南下我沒帶多少糧來,城中糧草夠不夠?若不夠我先去打些草谷再進去。”

    鄧肅忙道︰“夠的夠的!海上來去方便,六將軍便是有兩三萬人馬也養得起。”

    蕭鐵奴點了點頭,轉向種去病道︰“進城後你可得辛苦些。咱們手下這批人,留了一大批最有紀律的在陰山下助防了。現在這三千人里至少有一半是習慣了在草原胡鬧的。但塘沽是我們的窩,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回頭便傳下死命令︰敢進內城的我便打斷他的腿!你也幫我看緊點,別讓他們鬧事!”

    種去病問︰“可否喝酒?”

    蕭鐵奴想了想道︰“分作三班輪流︰一班去城外打土匪虎豹去,一班守外城,沒輪到的可以休息,休息的才可以喝酒。喝酒的要先把兵器收起來。”

    種去病又問︰“他們要女人怎麼辦?”

    蕭鐵奴道︰“讓他們先憋著。我進城後問問老四,看看內城妓女多不多。”

    鄧肅來的時候是半夜,談了許久,出來時尚日出。蕭鐵奴的帳篷內點有火把,但不知為何,鄧肅卻反而覺得外面連月亮也沒有、只有幾顆星星的暗夜也沒有帳篷內那麼陰森,心道︰“雖然看得出六將軍能顧大局,但他帶兵的手段,委實與二將軍大大不同!”

    他離開後,種去病才從帳中出來,心道︰“他似乎沒認出我,是因為沒有留心,還是因為夜里看不清楚?”忽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我的樣子已經變得連他也認不出來了?”

    不說這邊種去病感嘆身世,卻說盧彥倫第二日跟鄧肅來見歐陽適,一路上盧彥倫只看得兩眼發直!他雖然在大遼上京呆過,上京的城市面積比塘沽內城要大得多,但如何有這等繁華的商業氣息,口中嘖嘖稱贊,心中道︰“要是六將軍不加約束,讓軍中那幫崽子看到這些富貴,不發瘋來搶才怪呢!”又想︰“听說這里才建港一年多,若是津門,不知是什麼樣的氣象!這次回遼南,一定要見識見識。”又想︰“津門雖好,但比起汴梁的百年基業又有不如!若有機會到汴梁走一遭,那才不枉了呢!”忽然竟想到汴梁不算漢部的“窩”,不知七將軍會否容許軍馬入城搶掠一番,腦袋里胡思亂想,腳下已到了歐陽適的寓所。

    盧彥倫進門,鄧肅引見過後,便陳述蕭鐵奴的意思。

    歐陽適听了道︰“老六到了家門口,自然要進來的。不過內城軍區狹窄,確實納不下太多人了,他安扎在外城也好。這事情你差人去辦吧。”

    鄧肅便要與盧彥倫同去,盧彥倫道︰“六將軍有些私人事情要我轉告。”鄧肅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到外廳等候。”

    鄧肅出去後,盧彥倫便上前磕頭道︰“四將軍萬安。”

    歐陽適呵呵笑道︰“老六調教出來的人就是知趣!不像老二老七身邊的人那般無聊!起來吧,你主子讓你來可有什麼要緊事?”

    盧彥倫頗知蕭鐵奴和眼前這位四將軍的交情與別個不同,又磕了一個頭才站起來道︰“六將軍讓小的轉問四將軍,可有什麼他進城前才方便作做的事情沒有?”

    歐陽適想了想道︰“沒有。我在這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逍遙得很。你讓鐵奴快些進來,兄弟倆一起快活快活。”

    盧彥倫道︰“既然如此,小的便出去辦事了。”磕了個頭,這才出門。

    歐陽適嘆道︰“六奴兒手下的人可真是懂事。怎麼陳正匯便沒這麼乖巧呢?”搖了搖頭,便听下人來報︰“忠武軍種彥崧、滯留宋將楊可世求見。”

    歐陽適冷笑道︰“他們來干什麼?”

    那下人道︰“好像是听說金軍要進城,要來將軍這里問些什麼消息。”

    歐陽適道︰“我不見他們。你找個借口幫我推了。”頓了頓道︰“以後他們的事情,都轉到鄧肅那里去,讓鄧肅去處理!”

    主子的態度,那下人全看在眼里,出去後便沒怎麼給楊可世種彥崧好臉色看,楊可世忿忿不平,回去後便張羅著早日南下,不久雄州方面傳來命令,讓他前往滄州鎮守邊寨。

    種彥崧見歐陽適的態度轉冷,心中也不好受。眼見楊可世南歸也請命歸宋。但童貫對他可沒什麼好感,加上他們對忠武軍的來歷本來就有些疑心,原先是因為看漢部的面子才給他番號官爵,這時一與漢部交惡,連帶著連忠武軍也厭惡起來。童貫本不打算理會他,但幕僚王瑰獻計,建議調忠武軍去太行山一帶平賊。原來耶律大石和蕭干等相繼兵敗以後,遼軍逃入邊鄙者甚多,其中相當一部分竄入燕雲、兩河交界處的山地,憑借復雜的地形落草為寇。那一帶無論對雄州來說,還是對析津府、大同府、太原府來說都是鞭長莫及,眼下金宋兩國的主要矛盾集中在燕京的歸屬問題上,誰也沒心思去理會這些盜賊,因此太行山山脈在遼宋舊界一帶便成了逃兵聚集呼嘯的淵藪,不但形勢復雜,而且兵力加起來也有數萬人之多。童貫的幕僚這般建議就算不是借刀殺人,至少也是把種彥崧往火坑里推!

    但種彥崧卻沒考慮這些,他年紀還輕,身上的榮譽感甚強,在他心里,有個正經的軍事行動讓他去干,卻遠勝過在塘沽的外城空耗,因此接到命令後馬上下令準備出發。

    這時林翼正在種彥崧軍中負責平輸轉運的錢糧事宜,听到消息趕緊來見種彥崧,跟他剖析時局,勸他不要去送死。

    種彥崧听了林翼的話,沉吟半晌道︰“既是軍人,便當為國家效力!听說太行山那邊的盜賊逃兵四處劫掠,禍害周邊百姓,我們此番去不但是為國,而且也是為民。若不幸戰死沙場,卻也不丟了祖宗的臉面。”

    林翼呆了呆,心道︰“以前總覺得只是一個世家子弟而已,如今看來七將軍選中他確有道理他未必不知道此去之難,卻是知難而行!”心中微生敬意,但仍然勸道︰“就算要去,也不能去得倉促!種兄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這一千多個弟兄考慮啊!”

    種彥崧怔了一怔,隨即微感愧疚,他和手下相處經月,感情早已頗深,這時想到自己如果孟浪行事會給他們帶來大危險不禁自責,說道︰“謝林兄直言。只是軍命已下,我若不去,卻也不成!”頓了頓又道︰“太行山那邊盜匪雖多,但大部分是烏合之眾,我這一去未必沒有勝算。”

    林翼道︰“打仗的事情種兄想來心里已有打算,但糧餉卻該如何解決?”

    種彥崧怔了怔道︰“糧餉?童太師既然下令,想來必有糧餉接應。”

    林翼冷笑道︰“他有說要負責我們的糧餉麼?”

    種彥崧奇道︰“這還用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林翼苦笑道︰“種兄太老實了!且不說童太師和令祖一向不和,就是不計較這層關系,但看他的作風,只怕向他要錢糧也甚難。再說,我們忠武軍一向是自己想辦法養活自己,忽然要伸手去求人,卻不窩囊!”

    種彥崧被林翼點破後也覺得有理,對于入山打賊他還是有些把握的,但要是童貫給他來一手毒招斷了他的糧餉,那時便進退兩難了!當下道︰“林兄可有什麼好主意麼?”

    林翼道︰“我的意思是︰糧食我們也自己帶著。”

    種彥崧道︰“這外城的農莊牧莊,我們也才搞了幾個月,還沒到收成的時候呢!哪里有那麼多糧餉給我們帶去?”

    林翼道︰“這些農莊牧莊雖還沒到收成的時候,但基業已經打下,眼看過個一兩年就會變成一塊快寶地。這可是可居奇貨啊!不如便把這些地方賣了,套成現錢現糧,帶到太行山去也夠我們吃一段時間了!”

    種彥崧喜道︰“好主意!咱們手里若有糧草,一來不用去耗費大宋國庫,二來也不用去看童貫的臉色行事!只是賣地買糧不和漢部打個招呼不行,但如今歐陽將軍對我們冷淡得很,這事怕不好辦。他若說這地本來就是他們的,白白要收回去,我們也無可奈何。”

    林翼道︰“既然歐陽將軍難說話,我們不如直接找小楊將軍!”

    種彥崧心中一凜,問道︰“小楊將軍?他也在塘沽?”

    林翼道︰“他不在,但他跟家兄多有生意來往,我有把握能找到他!若是得他支持,那時候要錢有錢,要糧有糧,甚至兵器、馬匹、人才也可多要些!只是我們卻得把出兵的事情略為延緩。”

    種彥崧沉吟道︰“好!反正童太師那邊也沒催得很急。這事就拜托林兄了。”

    林翼當下擬了書信飛鴿傳往津門,跟楊應麒說了自己的計劃。陳正匯看了後道︰“林翼建議順水推舟讓這支人馬進駐太行山,這提議有些意思。”見楊應麒卻連連搖頭,陳正匯奇道︰“七將軍反對這件事麼?”

    楊應麒笑道︰“我不是反對,我是覺得林翼膽子和器量都太小!他竟然只想著帶一大批錢糧過去,卻沒想到把那一帶變成一個根據地!”

    陳正匯眼楮一亮道︰“根據地?這……這行麼?”

    楊應麒道︰“那個地方,產糧牧馬未必足以自給自足,但若加上經商,多半便可以了。”

    陳正匯道︰“經商?可那里道路阻隔,交通甚是不便。而且離塘沽又有些遠,這商路未必走得通暢。”

    楊應麒道︰“不然!那里離塘沽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尤其有三大條件,為別處所不及。”

    陳正匯便問是哪三大條件,楊應麒道︰“第一,便是地處邊界,又是山區,加上山高林密,龍蛇混雜,只怕幾年內金宋兩國都沒功夫管到那里去,正是一個三不管的地方,所以容易發展成自由度極高的自治領地!第二,那片地方在行政上是邊鄙,在地理上卻是幾處要地的中心!往西北是大同,往西南是太原,至于東面,更有燕京、塘沽、雄州!若能拓開往南的商路,則沿太行而下,離汴梁其實也不是很遠。第三,那個地區,附近有用的物產極多,據我所知,光是煤鐵二項,便足以立起一個國內之國了!若種彥崧能把那邊地方的盜賊處理干淨,嘿!前途不可限量!”

    陳正匯沉思半晌,忽然道︰“既然那里這麼好,為何漢部當初不直接在那里扎根呢?”

    楊應麒哈哈大笑道︰“因為漢部當年沒有忠武軍如今的條件啊!”

    陳正匯問道︰“忠武軍有哪些漢部沒有的條件?”

    楊應麒笑道︰“忠武軍的條件,可比我們當時好得太多了。最要緊的一個,是他們有大宋的正式番號,入山討賊又是名正言順,所以他們進入山林後只要主事者處理得宜,便不會淪為盜賊。再者,由于忠武軍打的是大宋旗號,河東、河北一帶的富商聞到銅臭過去投資也不會有太多的顧忌,不用害怕被朝廷目為通賊!還有,將來那里出來的商人,有大宋正規軍隊的番號作掩護,西入太原、南下汴梁都會比較順利。最後……”

    陳正匯不等楊應麒說完便道︰“最後,忠武軍有我們做靠山,不但後勤無虞,而且西北入大同、陰山,東北入燕京、塘沽都會有我們照拂七將軍,我說的沒錯吧?”

    楊應麒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樣。所以我剛才才說林翼的建議,無論格局器量都太小了!這事你親自安排一下,除了給忠武軍增加一些農夫、車馬以外,再調一批工匠和僧人!此外,再從管寧學舍物色幾個可用的學生到忠武軍中學著當幕僚,同時看看那邊的地形人情,若可以便在那邊建一所學舍。嘿,咱們好不容易拉起這樣一批人馬,又得了這樣一個好機會,不能浪費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19
千鈞一發 第一四三章 塘沽問

    那姓李的文書被宣入帳,眼見阿骨打神色不善,心中便有些嘀咕。完顏希尹問道︰“天輔五年冬,津門楊應麒副都統可曾行公文來?”

    那文書俯首道︰“有的。漢部漢部每個月都有許\多公文奏上。”原來楊應麒這人心腸大大的壞,欺負女真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每個月都奏報大量的公文。這些公文用詞甚雅,別說阿骨打,便是北國水平差一點的漢人知識分子也未必能準確無誤地把意思給弄明白了。而且由于數量太多,重要的消息和不重要的消息互相摻雜,往往便讓沙子埋沒了金子一對于津門的奏報,阿骨打一開始還命漢兒文書一封封翻譯了讀給他听,但听到第五十封上便再沒酎心,只是命漢兒宰相將那些重要的撿出來奏報。但論起在奏報中玩虛虛實實的機巧,會寧那幫文人哪里是津門文人的對手?所以塘沽開港一事被淹沒並不是一個單獨的個案,而是眾多被忽略了的大事中的一件。

    完顏希尹听那文書說有,便問︰“可有關于塘沽的奏報?”

    那文書听了喃喃道︰“塘沽、塘沽……似乎沒有。”

    蕭鐵奴喝道︰“你可想清楚了!若將來在會寧找到了奏報原件,小心你的腦袋!”

    那文書嚇了一跳,忙道︰“奴才再想想,奴才再想想。”

    蕭鐵奴沉吟道︰“對了,塘沽這個名字當時還沒起,也許\只是說渤海沿岸、燕京東部之類的話。”

    那文書給蕭鐵奴這麼一提點,啊了一聲道︰“渤海西岸!有的,有的!當時有一封奏報,大略雲︰‘天輔五年冬,有本國商船漂至渤海西岸,為遼人所迫。遣水師數百人救護之,因勢就利,闢船塢水寨,作遁商擾敵之用。’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阿骨打听得眉頭皺了起來道︰“水寨?塘沽現在可不是一個水寨吧!”

    蕭鐵奴忙道︰“國主容稟!當初在塘沽開寨,確實只是偶然。應麒曾來書信和我說起這事道,開這港口,一開始並沒有把它做大的意思。允許\商人們在里面交易,也只是為了維持塘沽幾百駐軍的口糧。誰知道這邊的生意竟然出奇的好做,這水寨越闢越大,後來競變成了一座港城-這實在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阿骨打冷冷道︰“真的只是這樣?”

    蕭鐵奴道︰“自然是這樣!”他抬起頭來道︰“不然還能如何?”

    阿骨打眼中透著十二分的不信,但怒色一現即隱,隨即對那文書冷笑道︰“大金的大事,都被你這些沒用的書生給誤了!拖出去,重打四十鞭子!”

    那文書嚇得魂不附體,蕭鐵奴知道阿骨打是在遷怒,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道︰“這狗奴才,該打!”

    阿骨打目視蕭鐵奴,忽然道︰“我在大同府的那幾個月里,應麒就呆在塘沽吧?”

    蕭鐵奴心頭一震,幸好他早有準備,脫口就答道︰“是。”

    阿骨打問︰“他來塘沽干什麼?”

    蕭鐵奴道︰“這個老七,迂腐得很!他說什麼我們漢部出身大宋,現在有能力了,應該幫故國一點忙。于是跑到塘沽來,又是送錢,又是送糧,還幫大宋的宣撫使童貫出主意!”

    阿骨打沒料到蕭鐵奴回答得如此坦白,反而微微一怔,冷笑道︰“沒見他對大金這麼熱心!”

    蕭鐵奴笑道︰“國主這麼說可冤枉他了!大金馬蹄過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而且兵多將廣,良才如雲,應麒他是沒處使力氣,哪里是不出力?耶律余睹的事情國主一交給他,他不是便辦得漂漂亮亮的了麼?”

    阿骨打神色稍綏道︰“不錯。”又問︰“後來呢?他怎麼幫的童貫?”

    蕭鐵奴道︰“應麒幫童貫設計了許\多計謀,如何巧取,如何豪奪,可惜童貫因他是我大金的官員,竟然一條也沒采用。結果他們大宋兵敗國辱,而應麒也覺得自己熱烘烘的臉貼上了冷屁股,搞了這麼多的事情卻沒半點成效,甚是丟臉,所以對這件事情誰也不願提起,而對大宋這個所謂的故國也冷了心。他跟我說,從此見到宋人的嘴臉就煩!”

    阿骨打听到這里忍不住冷笑道︰“宋人本來就不知好歹-你們不就是從大宋逃出來的麼’在境內時尚不能用,何況現在!”

    蕭鐵奴忙道︰“是,是。”

    宗望在旁道︰“不管怎麼說,他私通外國,就是不對!”

    宗翰則道︰“應麒心懷故國,大宋之前與我們又交好,他跑去幫幫童貫的忙也算不上什麼大罪過。不過這等大事,以後還是要先奏明皇上才好!”

    蕭鐵奴忙道︰“這個自然!”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他擅來擅去,太沒規矩了-粘罕,你明日便派人宣他到軍中听令!我要重重罰他!”

    蕭鐵奴吃了一驚,忙道︰“國主,老七他畢竟年紀小……”

    阿骨打喝道︰“小?他還小?”

    蕭鐵奴道︰“是,是。現在不小了。但他是我們的七弟,平常我們都慣著他,所以他年齡雖然大了,人卻還有些孩子氣,做事有時候也有些沒分寸。但他忠君愛國之心,天日可鑒,還請國主明察!”他說到楊應麒“忠君愛國”時自己心中不禁一樂,卻硬生生把差點忍不住的邪笑給吞了下去。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該怎麼罰他,等他來到再說。”頓了頓道︰“把彥沖也叫來-弟弟有功\勞大哥分享,弟弟犯了錯大哥也當一起受罰!”對完顏希尹道︰“你親自往中京跑一趟-替了彥沖的職務,把他換回來!”

    完顏希尹應聲去了,阿骨打這才問蕭鐵奴道︰“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蕭鐵奴道︰“國主,這燕京我們真的便讓給大宋?太虧了吧?”

    阿骨打目視蕭鐵奴,頗露贊賞之意,似乎覺得他與楊應麒等人究竟不一樣,隨即又搖了搖頭道︰“這燕京是我親口許\了他們的,不好失信于天下。若趙家肯乖乖給錢,便歸了他們吧。你們若有不甘,等我死後再做打算。”這兩句話己說得十分明白︰他要保全自己的信譽,子孫要毀約也等他死了之後再說。北國之人,父定之約子毀之,乃是常事。

    蕭鐵奴听了跪下道︰“鐵奴知道了。”又道︰“鐵奴這次來,一是稟告塘沽之事,二是想請國主恩準我回遼南一趟,以慰我部下思鄉之苦。不過現在大哥和應麒他們既然要來,那我便不急著走了,等他們來了再說。不過我部該駐扎在什麼地方,還請國主示下。”

    阿骨打道︰“你要回遼南?嗯,卻也應該。這樣吧,你也不用等彥沖他們了,我許\你先回去。”頓了頓又道︰“漢部就彥沖、你和應麒三個猛安。彥沖和應麒要來軍中伺候,遼南便以你爵位最高。你們漢人有句俗語叫衣錦還鄉。我便讓你風風光光回一趟遼南。”

    蕭鐵奴驚喜道︰“國主的意思是……”阿骨打道︰“我封你為遼南都統,彥沖不在時便由你權領遼南三州軍政大事。”

    蕭鐵奴惶然道︰“這遼南都統,可是大哥的官位!”

    阿骨打道︰“彥沖這遼南都統做得也太久了!我有意升他一升,讓他做中京路都統。”

    蕭鐵奴大喜,跪下磕頭道︰“國主英明!”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0
千鈞一發 第一四四章 兄弟間
    蕭鐵奴得阿骨打封為遼南都統,心中得意難以言狀。這事此時雖然還不宜大肆宣揚,但他回帳後仍忍不住喚來他最信任的文官盧彥倫和最看得起的新秀種去病,告知此事。

    盧彥倫畢竟是讀書人,听到這個喜訊諛詞泉涌,連綿不絕。蕭鐵奴听得甚是滿意,轉頭見種去病沉默無語,問道︰“你不替我高興?”

    種去病跪下道︰“末將來歸日淺,北國的事情多不清楚。不過……不過我們漢部的基業,是在遼南吧?”

    蕭鐵奴點頭道︰“是啊。”

    種去病道︰“那國主封大將軍為中京路都統……”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琢磨著怎麼措辭︰“這中京路乃是原大遼五京之中路,中京路都統自然是極尊貴的。但龍離海則不振,虎離山則勢危。國主如此對大將軍,不知算不算明升實降?”

    蕭鐵奴臉色微變,盧彥倫喝道︰“種去病!你是什麼資歷!大將軍前大將軍後的,大將軍的面你都沒見過,眼里便只有大將軍,沒有六將軍了?”

    種去病神色如常,說道︰“去病說這話,不是為大將軍打算,恰恰是為六將軍打算。”

    蕭鐵奴黑著臉沉吟半晌,終于臉色轉晴,點了點頭,對盧彥倫道︰“別錯怪他!是我剛才被利字沖昏了頭!哼!國主忽然這麼提拔我,難道是為我打算來著?那自然是沖著大哥去的!”

    盧彥倫道︰“雖然如此,但……但六將軍若能入主遼南,畢竟是見美事!”

    蕭鐵奴心中被說得蠢蠢欲動,但終于克制下來,搖頭道︰“遼南在大哥手里和在我手里,能發揮的威力是不一樣的!大哥有遼南一日,國主便不敢輕易動他!遼南有大哥一日,我們兄弟齊心協力,那片地盤才能不被吞並!所以大哥不能沒有遼南,遼南也不能沒有大哥!若大哥被國主斬斷了手腳,我們又保不住遼南,到頭來就算封我作勃極烈也是一場空歡喜!”

    盧彥倫道︰“但現在國主任命已下,咱們卻當如何是好?”

    蕭鐵奴道︰“這……”一時竟無主意。

    種去病問道︰“六將軍,漢部以誰為首?”

    蕭鐵奴道︰“自然是大哥!”

    種去病又道︰“大將軍以下呢?”

    蕭鐵奴沉吟道︰“近年狄叔叔已不管事。若依漢部內部次序,則大哥以下便當由二哥作主;若依金國官位排列,則大哥以下便是我。若是以親緣而論,則大哥不在時候還可以擁立大嫂或者大虎子,不過那也需要我們兄弟幾個支持。”

    種去病道︰“若有一日大將軍忽然失蹤,失蹤之前也未留下交代,二將軍和六將軍分別站出來,空口說大將軍有委任之命令,要暫代大將軍行權宜之事,不知漢部內部會相信誰多一些?”

    蕭鐵奴想了想道︰“我和老二都不可能!大哥就算有委任之命,也不會直接交代老二和我。”

    種去病怔了一下道︰“漢部之內論親貴爵位,還有更勝二將軍和六將軍的麼?”

    蕭鐵奴道︰“當然有,那個人就是老七。應麒在部內地位特殊,他雖然坐的不是第一把交椅,但是他說出來的話,部內群臣諸將都不會有什麼懷疑,我們兄弟幾個也信任他……”說到這里恍然道︰“不錯!不錯!”

    盧彥倫和種去病問道︰“什麼不錯?”

    蕭鐵奴雙手一拍道︰“大哥和老七,一定不能同時落在國主手中!若大哥在遼南,那自然什麼都不用說了;若大哥被叫到國主身邊,只要有老七坐鎮後方,調和諸將,我們仍能以大嫂為虛尊,應麒領政,我等統兵,就能確保大哥的安全!”

    盧彥倫道︰“然則眼下我們要保漢部,就得保遼南,要保遼南,就得保大將軍!而要保大將軍,就不能讓七將軍和大將軍同時落在國主手中!”

    蕭鐵奴道︰“不錯!”

    盧彥倫道︰“但如今國主召見七將軍,乃是堂堂正正的理由,只怕七將軍推脫不得。”

    種去病道︰“七將軍推不得,卻不知大將軍推不推得?”

    蕭鐵奴笑道︰“去病說的好。國主這次召見大哥的理由是弱了點。若大哥尋得出一個理由來,或許能推脫也說不定。”對盧彥倫道︰“速擬鴿書,一道發中京,一道發津門,把我們的意思說清楚,至于該怎麼辦,讓他們想辦法去!”

    盧彥倫道︰“但就算大將軍推脫得一時,推不得一世啊!”

    蕭鐵奴冷笑道︰“何必一世?這兩年來我入見必然暗中窺看國主氣色,一年前他還能裝得好像沒事的樣子,現如今卻連裝都裝不大好了!在大宋使者面前說多了幾句話胸口也會起伏不止,顯然已是病入膏肓!只要大哥躲他個一年半載,說不定大金就要變天了!”

    盧彥倫听了,當即草擬鴿書,一道發中京,一道發津門。書到津門,陳正匯楊樸等見了都大吃一驚,張浩道︰“六將軍說國主病勢已危,又忽然有這麼大的動作,莫非、莫非……”他莫非了好幾次,終于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話說了出來︰“莫非國主是要在臨死之前把我漢部給掃除掉麼?”

    陳正匯和楊樸听了心頭都是一震!具體到阿骨打出什麼計策,以他們幾個的才智都未必沒有應對之道。但若如張浩所言︰阿骨打是下了決心要在他死前解決漢部的問題,那便不再是一兩手花招能夠應對的了!讀書人的所謂謀略,在真刀真槍的軍力面前往往會顯得極為蒼白無力。

    陳、楊、張想到阿骨打霸絕天下的豪魄,心中都感害怕。又想遼南腹地如此淺,如何擋得住阿骨打全力一擊?只片刻間,三人竟然都亂了心神!他們三人雖然多智,但時勢到了這個份上,有時候已不是智謀所能抵御。阿骨打只稍稍顯露自己的意圖,便壓得陳、楊、張等人智不知何以出!

    他們三人手足無措之際,自然而然便一起向楊應麒望去,只見楊應麒拿著那鴿書左看右看,連連點頭,滿臉的欣然。

    陳、楊、張都不知楊應麒這是什麼意思,但見他如此安然,內心都鎮定了幾分。三人對視一眼後,便由楊樸問道︰“七將軍,您笑什麼?”

    楊應麒道︰“我很高興啊!”

    陳楊張三人異口同聲奇道︰“高興?”

    “是啊!你們看不出來麼?”楊應麒道︰“國主封了六哥做遼南都統,那是多大的誘惑!多深的陷阱!多毒的招數!而六哥竟然能忍下來不上當,那又是何等的眼光,何等的見識,何等的胸襟!我以前總有些看不起六哥的,認為他的器量不但不能和大哥相比,甚至比二哥也有所不如。但今天看來,我錯了。蕭鐵奴,不愧是蕭鐵奴!”

    陳正匯等被楊應麒這麼一說,無不點頭。

    楊應麒又道︰“咱們漢部,政務是我在主管,至于兵力,則在大哥主持之下,向來由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他們統領。尤其以二哥與六哥的直系最為精銳,所以他們兩人在我漢部軍中的影響力也最大。而我一向最擔心的,就是六哥,因為他的態度總有些游離,但今天看來,六哥對漢部的忠誠,對兄弟情的執著,顯然都不在其他兄弟之下!”

    陳正匯嘆道︰“不錯,不錯!”

    楊應麒又把那封信看了看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雖然不知道國主接下來會出什麼樣的招數,但以運數而論,則一國一部之敗,必然先是蕭牆之內四分五裂,然後外敵趁機而入這便是敗征。相反,若一國一部之興旺,必先由內部團結一致,然後雖有艱辛險阻也必能克服這便是勝兆!是我漢部正在走上坡路的跡象!”

    陳正匯听到這里忍不住道︰“不錯!不錯!如今七位將軍同心同德,我漢部興旺之象已顯!國主以強弩之末,將枯之燈,如何擋得住我漢部氣運如日中天!”

    楊樸和張浩齊聲道︰“正是!”

    只片刻間他們三人的心情全變了,因為楊應麒的“啟發”讓他們隱隱感到有天命在支持他們!

    天命,那是多麼虛無飄渺的東西,但有時候偏偏又比百萬雄師更為強大如果大家願意相信的話。

    鴿書走得比馬快,所以楊應麒知道阿骨打有意同時召他和折彥沖前往行在的時候,阿骨打的特派使者還在路上呢!

    楊樸指著蕭鐵奴的書信道︰“六將軍言︰萬不可使大將軍與七將軍同時為質!此言甚中要害!如今我們再要發書請大將軍莫去應命只怕已來不及了,不得已,只能請七將軍‘賴’在津門不動身了。”

    陳正匯搖頭道︰“只怕不妥!誠如六將軍所言,國主召喚七將軍理由甚正,我們難以推脫。如果不得已一去一留,還不如由七將軍去。”

    楊樸道︰“我怕的是來不及!”

    陳正匯道︰“六將軍此書必有寄給大將軍一份。若大將軍得了書信,多半不會貿然前往燕京!不如這樣,我們趁著國主還沒來召見,先發制人,由七將軍主動前往南京請安述職。七將軍這一路卻先從中京道過,若大將軍還未赴行在,則找個借口請大將軍速回津門。若大將軍已經南下,則七將軍無論如何折返津門,我們另想辦法搪塞!”

    楊樸與張浩均稱善,楊應麒便要即日起行,陳正匯道︰“七將軍,看國主眼下的安排,只怕是有意動手了!若他決心已定,一計不成定然再有一計!最怕的是他撕破了臉皮大兵壓境!那時七將軍恐怕已身系女真帳內,沒法與我們商量。具體事宜我們三個自想辦法,但總的方略,還請示下。”

    楊應麒沉吟道︰“古往今來,若雙方準備都太過充分,這仗往往便打不起來。我們眼下硬踫硬恐怕還是打不贏完顏部的,所以最好莫要打仗,但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得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我們要讓國主覺得這仗一打起來便是兩敗俱傷,要讓他知道︰若殺了大哥滅了漢部,其他諸部便會寒心,大金就會四分五裂,完顏部便會眾叛親離!”

    楊樸問道︰“讓大金四分五裂眾叛親離,這個只怕很難。”

    陳正匯道︰“不然,我們並非要真的讓大金在短期內四分五裂眾叛親離,而是要讓國主覺得會這樣!大將軍在大金威望素著,漢部對大金也是有功無過,若我們無故見殺,國主何以取信于各族,何以取信于天下?”

    楊應麒點頭道︰“不錯,所以我最怕的反而是部民眼見難敵便束手就擒,那時候國主便能找個由頭把我們幾個擱置起來,再派親完顏部的官員接手津門等地。等漢部的力量被分化瓦解之後再冊封我們幾個虛官高爵養起來那時他既不失信,又能除掉心頭大患!所以應對外患最重要的地方,不在外而在內!只要部內能抱懷寧死不降的決心,這事多半便能善了若到最後仍然不能善了,那我們寧可把遼南百里沃土夷為平地,然後蕩舟入海,到海外去重新開闢一個新的國度去!”

    陳、楊、張等三人听得熱血沸騰,齊聲道︰“正是!”

    當下楊應麒到大將軍府來向完顏虎告辭,完顏虎見他神色大不尋常,問明原因,心中驚震,便勸楊應麒別去見阿骨打了︰“叔叔的為人,平時寬厚待人,到關鍵時卻是虎豹之性!何況他現在病著,脾氣肯定更差!你這樣過去,不是羊入虎口麼?”

    楊應麒笑道︰“嫂嫂別這樣說!我這頭羊角太長肉太羶,可不好吃呢!只要嫂嫂坐鎮津門,漢部內部不亂,我便不會有事。”安慰了許久,又請她信任陳正匯、楊樸等人,必要時出面給他們撐腰,然後便蕩舟入海。

    從津門到燕京,若走陸路,則需先北上前往遼口,然後向西取道遼西走廊直入析津府若剔除張覺這個變數,這條路最近。否則的話,就得繞道中京大定府,然後在折而南下這條路更遠了,但路上較為安全。當然,更快的是走海路!從津門揚帆前往塘沽,順風的話一天便到,再快馬加鞭轉往燕京,整個行程可以控制在五天之內。

    可是楊應麒既不走最快的那條路,也不走最慢的那條路因為他並不急著去見阿骨打,但他急著去見折彥沖!若要見折彥沖,最快的路徑是先上船,渡海前往曹廣弼眼前的駐地來州,然後由曹廣弼派兵護送北上經譚州、利州便可抵達中京。

    津門與來州之間距離極近,只需渡過遼東灣便可。所以楊應麒連鴿書也不發了,直接坐船來見曹廣弼。曹廣弼見他忽然來到有些訝異,問明情況變色道︰“國主終于要收拾我們了麼?”

    楊應麒道︰“眼下完顏部雖然仍在成長壯大,但我們漢部發展的速度卻比他們更快!若國主真有心解決我們,自然越快越好。”

    曹廣弼道︰“他若選擇現在動手,只怕遼南非打爛不可!”

    楊應麒道︰“遼南打爛,我們便到流求去!到時候一心一意幫助大宋抵抗胡人,便免去了許多立場上的尷尬!”

    曹廣弼听了哈哈大笑道︰“不錯!那樣可爽快多了!遠勝過現在左右踫壁,施展不開手腳。”笑了一會又搖頭道︰“但那也只是萬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楊應麒也嘆道︰“是。遼南若能保住,自然最好。”

    兄弟兩人正說著,曹廣弼的副手石康匆匆掀帳進來道︰“二將軍,大將軍來了!”

    曹廣弼和楊應麒對望一眼,同時脫口道︰“大哥!”

    兩人又驚又喜,迎了出來,只見轅門外數十匹駿馬嘶鳴,幾十員兵將肅靜,為首一人挺拔英武,正是折彥沖!曹廣弼和楊應麒走近前,還說話,折彥沖道︰“來!我就不進去了,你們陪我縱馬看看這山海之間的風光去!”

    曹廣弼吩咐石康看好營帳,早有人牽了兩匹大宛馬過來,曹廣弼與楊應麒跨上馬鞍,隨折彥沖向營外奔去,折彥沖的隨行人馬落後在听不到三人講話的距離跟著。

    折彥沖一直奔到榆關十數里外一個小山丘上,前為關,左為海,右為山,山、海、關各具雄偉,煞是壯觀!

    折彥沖指著榆關問曹廣弼︰“這榆關如何?”

    曹廣弼道︰“關隘雖佳,擋不住胡馬。”

    折彥沖又問︰“張覺如何?”

    曹廣弼道︰“我無意取他。若有意取他時,早在囊中了。”

    折彥沖點了點頭,問楊應麒道︰“這片海如何?”

    楊應麒道︰“站在這里用肉眼看覺得壯觀,但出過海的人都知道這其實只是渤海一個拐角處罷了。而渤海又不過是東海的一個拐角處東海雖大,卻也只是東大洋靠近這片大陸的一片海域!”

    折彥沖哈哈笑道︰“你的胃口倒也不小,但就是這片海域,也夠幾個國家爭了!”唏噓道︰“常來看看山海,才知道人之渺小,生之短暫。”

    曹廣弼應聲道︰“但唯有忘其渺小與短暫,才有勇氣去建功立業!”

    折彥沖笑道︰“你言語素來謹慎,沒想到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曹廣弼道︰“縱橫天下之志,哪個男兒沒有!”

    折彥沖頷首道︰“不錯。”

    三人談論了好一陣子山水,軍伍政務半點不提。忽見榆關關門打開,十幾騎奔了出來似乎要來看看他們是什麼人。折彥沖笑道︰“若是鐵奴在此,定要過去跟他們玩耍玩耍。”

    楊應麒道︰“大哥眼下可有此意?”

    折彥沖看看天色將晚,笑道︰“不了,跟一隊侯騎,有什麼好玩的!這便回吧。”

    三人縱馬回營,隨行兵將在後擺開,榆關出來的侯騎眼見他們兵馬雄壯,不敢靠近,跟了一段路便回去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1
千鈞一發 第一四五章 新局哉
    折彥沖進了大帳,慰問完軍中干將,只留曹廣弼楊應麒二人,問他二人︰“鐵奴有給你們寫信吧?”

    楊應麒道︰“給我寫了,我也己將內容告知二哥。我們正怕大哥你己經南下去見國主了呢。”

    折彥沖道︰“我見到了信,哪里還會留在那里等完顏希尹來傳令?當下吩咐了文武副手看好城池州縣,然後便帶了親衛到這中京路南邊來巡視。”

    楊應麒接口道︰“巡著巡著,就巡到二哥這里來了。”

    折彥沖笑了笑道︰“我是真的在巡視,這兩天委實給途中的老百姓干了幾件實事,你去打听了就知道。”

    楊應麒一听也笑了,又問︰“國主那邊,大哥可留下借口什麼未曾?”

    折彥沖笑道︰“我又沒見國主的特使,要什麼借口?這個借口,待會你再幫我編吧。”

    楊應麒喜道︰“那大哥是準備回遼口了?”

    折彥沖沉吟道︰“看這次國主的動作,我若留在遼口也非見到他不可,我還是回津門吧

    楊應麒問道︰“大哥要在津門呆到什麼時候?”

    折彥沖道︰“我上次見到國主時,見他己經病勢頗重。近來也不知是諱病嫉醫,還是對我們疑心加重,竟然把我派去給他診療的良醫都趕回來了。這不是什麼好征兆。國主對我雖有知用之恩、叔婿之情,但如今既然生了猜忌,為自保計,我還是不見他了。只要一天他見不到我,動手之前便會有三分猶疑。”

    曹廣弼和楊應麒都知道這句“不見他了”可不僅僅是字面意義那麼簡單,而是折彥沖有意避開阿骨打拖到他病死為止,曹廣弼道︰“國主畢竟是一代梟雄,能不和正面交鋒,自然最好。”

    楊應麒道︰“上次大哥見到國主時,燕雲局勢還晦暗難明,遼、金矛盾尤重,大金內部矛盾尚隱,或許國主那時還沒下定決心動我們。但如今大遼五路盡數落入國主手中,雖然西邊、南邊根基都還未固,但國主的身體也快撐不下去了。他若不想把我們留給兄弟子孫解決,現在也該準備動手了。如今形勢,只要國主和大哥一日沒有直接面對面,出了什麼事情雙方仍有回旋緩沖的余地。但大哥若在津門,遼口那邊當由誰主持?”

    折彥沖看了曹廣弼一眼道︰“按常理,自然是二弟。但我料國主定會想辦法讓二弟不在遼口。鐵奴在信中提過他將回來,我打算讓他接手。”問曹廣弼道︰“二弟,你以為如何?

    曹廣弼道︰“鐵奴之能堪當此任。”

    楊應麒道︰“但六哥的態度,有時候總讓人感到不太放心。”

    折彥沖笑道︰“那正好趁這個機會,讓大家看看鐵奴的忠誠。”

    楊應麒道︰“大哥這麼說,那是完全信任六哥了?”

    折彥沖道︰“自然。若連你們幾個都不信任,我還能信任誰去?”

    曹廣弼見楊應麒還有猶豫,說道︰“應麒不要擔心,論機變鐵奴還在我之上。而且有大哥在他背後督促,多半能令國主入不得遼南!”楊應麒道︰“其實我也不是不信任六哥,只是覺得這件事情二哥或許更為合適。但大哥二哥既然都這麼說,便這麼定吧。”

    曹廣弼問︰“你這一路,要從陸路去燕京,還是從海路去?”

    楊應麒道︰“那要看讓大哥回避國主的借口是什麼。”

    曹廣弼問︰“借口你想好沒有?”

    楊應麒道︰“大哥回津門的借口,莫若稱大皇後病了,大嫂派人火速讓他回去應變。”

    曹廣弼問︰“若國主再派人去津門找大哥呢?”

    楊應麒道︰“沒辦法,那只好讓大哥也跟著病了。”

    曹廣弼皺眉道︰“這是否太著相了?”

    折彥沖道︰“無妨。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看彼此的態度是否夠強硬罷了。”

    楊應麒道︰“若是用這個借口,那我就不要說曾到二哥這里來過了,假裝什麼也不知道便直接去燕京。然後大哥這里則派一個文官去中京應變。”

    曹廣弼道︰“可惜鄧志宏不在這里,要不讓他去中京辦這件事正好。要不要調他過來?

    折彥沖道︰“那倒不用,而且也來不及。開遠就在中京附近,派一個文官過去跟他說明,他會知道怎麼應付的。”說到這里,折彥沖撫楊應麒之背道︰“在這種情況下去見國主,你怕不怕?”

    楊應麒想想阿骨打的反應,脖子縮了縮道︰“怕。”

    折彥沖道︰“我也舍不得你去,但你我若都不去,只怕國主和我們之間便連緩沖也沒有了。”

    楊應麒道︰“這我知道!我去比大哥去安全得多。同樣形勢下國主會不顧一切殺大哥的機會有五分的話,落到我頭上便只有兩分。所以只要處理得當,我應該不會有事的。”

    折彥沖點了點頭道︰“見到他以後,凡事不要太過強硬。若真危險時,務必以你的性命為第一要務!就算他要我們把遼南和塘沽都割了,我們也給!”

    楊應麒忙搖手道︰“不行不行!你舍得,我可不舍得!”

    折彥沖聞言大笑道︰“你這小市儈!”

    當晚兄弟三人同帳敘話,遁宵不倦。第二日楊應麒從海路出發前往津門,折彥沖則仍走陸路,路不避人,在安德州、宜州等地巡視,等到了東京路與中京路交界,這才“忽然听聞大皇後又病”,急忙吩咐屬下去中京辦理相關事宜,他自己則倍道馳往津門。

    完顏希尹在中京見不到折彥沖己是微感吃驚,一路尋來,對折彥沖一行竟是可望不可及

    原來漢部在遼西走廊一帶勢力己頗為深厚,諜報系統又比完顏部發達,所以完顏希尹在哪里折彥沖清楚,折彥沖在哪里完顏希尹卻只是風聞。

    完顏希尹追到宜州時听說折彥沖回了津門更是吃驚,阿骨打本要他在折彥沖南下後接掌中京政務的,這時權衡利弊輕重,競拋下中京道不顧,直向津門沖來。

    但他到津門時折彥沖卻又病了,津門的戲劇類曲藝這時己頗為發達,其中不乏化妝高手。所以完顏希尹見到折彥沖時但見他躺在床上,眼眶深陷,臉上全無半點血色原來折彥沖“連夜趕路,竟染了風塞,又誘發其它隱癥,所以病情來得十分猛惡”!漢部良醫個個皺眉哀嘆,完顏虎在一旁拿著姜汁手絹抹淚,此請此景之下,完顏希尹如何敢強請?只得留幾句話後懨懨而退。

    楊應麒沒想到自己才離開這麼幾天又回到了塘沽,這次他來不必瞞著阿骨打,但仍然沒有聲張,只是悄悄入港,來見歐陽適。

    這些日子歐陽適難得住在岸上,听說楊應麒來心頭一凜,把他接到密室原來蕭鐵奴在給折彥沖、楊應麒分別發信之後也己將事情原委告知他,好讓他有個準備!

    兄弟倆還沒坐定,忽然鈴響,歐陽適召管家怒道︰“我不是說今天什麼大事都給我擱起來麼?還敲什麼鈴?”

    那管家嚇得磕頭道︰“四將軍!六將軍來了!”

    歐陽適和楊應麒對望一眼,心中都道︰“來得好巧!”歐陽適忙去接他進來。

    蕭鐵奴一見楊應麒就問︰“老大呢?”

    楊應麒道︰“回津門了。”

    蕭鐵奴哈哈一笑道︰“好!這下好玩了!”又道︰“你來是打算去燕京?”

    楊應麒點了點頭,蕭鐵奴又道︰“好!有膽識!”

    楊應麒反問︰“你呢?”

    蕭鐵奴道︰“自然是去遼南!”

    楊應麒又問︰“自己去,還是連帶著兵馬也去?”

    蕭鐵奴道︰“連兵馬也帶去。”

    楊應麒略作沉吟,說道︰“如今鞍坡的營房早被撤了,但我在遼河西岸一直留有一塊荒地給六哥回遼南時駐馬用。六哥的人馬便直接往那里去吧。”

    蕭鐵奴笑道︰“你怕我的人到了津門會搗亂麼'”

    楊應麒毫不掩飾︰“對!”

    蕭鐵奴也不見怪,笑道︰“好好,我也知道我那幫手下是什麼德行!我獨自去津門見老大,讓兵馬直接去遼口,總可以了吧?等國主來了再去遼口幫老二守著。”

    楊應麒微微一笑,對折彥沖打算讓他接掌遼口的事情也不提起,問歐陽適道︰“四哥,我們在各處空閑著的兵船,這段時間可得慢慢地往北邊調。國主在燕京時便調到塘沽來,國主兵馬西行時便調到遼南去。”漢部水師的家底楊應麒了如指掌,所以也不用問歐陽適有多少人手戰船。

    歐陽適道︰“真要動手了麼?”

    楊應麒道︰“不是要動手,是要以最大的決心來阻嚇國主!但要是形勢急轉而下,或者國主失去了理性,那我們也只好動手了。”

    蕭鐵奴問他︰“遼南的兵馬大概有多少?”

    楊應麒道︰“遼口駐軍號稱三千人,實有五千人,但二哥帶走了三千人在來州,所以正規兵馬只有兩千人;東津駐軍有三千人,由五哥統領。”

    蕭鐵奴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別的你別告訴我咱們漢部就這點家底!”

    楊應麒笑了笑道︰“我們挑選邊地農夫牧民練成精兵,分為十二個村落,每村除工兵、雜物役卒約有千人,兵器犀利,每人兩匹馬,分散在遼口、東津一線上,每季輪流到遼口、津門服役。這批是我們隱藏著的正規軍。”

    蕭鐵奴道︰“那就有一萬兩千人了。加上老二的兩千人、老五的三千人,我手下的三千人,一共有兩萬人馬。嘿!夠應付了!不過遼口的城牆太不像話,這兩年你們增築沒有?”

    “沒有!”蕭鐵奴還沒來得及失望,便听楊應麒道︰“但各方面的坯子早己打好,用以增築城牆的石料我們也早就做好了蕺在城牆根下,這些石料和原城牆的接口都設計得極為吻合,有必要時把這些東西推上去,用水泥一固定便完事了!此外,遼口到津門的道路上,表面上一點障礙都沒有,其實我在沿途一共準備了十八個地下碉堡,附近的農莊也準備了石料,到時候你雇佣農夫往那些地下碉堡上一堆便能把道路給隔斷!遼南武風甚盛,若是能順利發動的話,那些維持治安的地方差兵甚至當地農夫都能助防。你去了就知道了。”

    蕭鐵奴听得驚喜交加道︰“若是這樣,那我們還有什麼好怕的!應麒你盡管去燕京,只要我們不打敗仗,國主不敢動你的!”

    楊應麒奇道︰“六哥這麼這樣自信?”

    蕭鐵奴道︰“眼下國主羈靡的軍隊雖多,但他要來打遼南的話,耶律余睹等那些降軍就用不上。為什麼?因為這些降軍和國主的關系,比我們和國主的關系還疏遠一萬一陣前反戈,事情反而麻煩。”

    楊應麒點了點頭,蕭鐵奴又道︰“此外,我估計宗翰也得留下來應對燕雲之事,同時也羈靡在中京、燕京、西京一帶的降附人馬。雖然國主可能會大量抽調人馬先來對付我們,但怎麼的也得給宗翰留下二三千本系人馬。完顏本部能調來的,不過一萬人到一萬五千人,東京路留守人馬不過萬人,再加上和完顏部關系密切的北部胡人,我估計國主能調動到遼南的兵馬不會超過四萬!”

    楊應麒听他這麼說,心中卻還是沒什麼底,說道︰“我們的正規軍馬,充其量也不過兩萬人,可未必擋得住國主的鐵騎!雖然後勤後備人數不少,但打仗打的可不是人數!就像北遼這邊把所有人馬收拾起來也有好幾萬,結果在國主面前還不是不堪一擊?我真當心遼南也是這樣。”

    蕭鐵奴放聲大笑道︰“耶律淳手下那些病夫怎麼能和我們的人相比?我三千人就能抵他們三萬人!兩萬兵馬在大哥和我手里,滅他二三十萬軍隊綽綽有余一所以這一仗國主不打便罷,若是打起來,他們完顏部至少要多一萬個寡婦!”

    楊應麒道︰“那我們呢?”

    蕭鐵奴笑道︰“我們也差不多。嘿,他們攻,我們守,遼南腹地淺又沒天險,這些都對我們不是很有利,所以我們的損傷可能會比他們嚴重些。不過國主也休想全勝!我們就算守不住遼南,也要拼他個魚死網破!”

    楊應麒眉頭大皺道︰“說這種事情,你怎麼笑得出口!”

    蕭鐵奴笑道︰“為什麼笑不出口?不就死些人麼?等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男人多干幾下,不就生出來了?”

    歐陽適見楊應麒臉色不善,忙攔住道︰“別跟應麒說這些,他向來不喜歡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蕭鐵奴哈哈一笑,便不再提,轉了話題道︰“這次你去燕京,可帶了什麼得力的人護衛沒有?”

    楊應麒道︰“就帶了燕青、趙觀和幾個能奔走的門客。我想這次一入燕京,多半就會被國主看起來,武人帶多了也沒用。”蕭鐵奴搖頭道︰“不然一手里有些武力總是好的。”

    楊應麒道︰“燕青的武功很不錯,保護我綽綽有余。”

    蕭鐵奴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是能帶兵的人。”

    楊應麒愕道︰“帶兵?我這次去又沒帶兵,也不能帶兵,帶一個這樣的人在身邊有什麼用處?”

    蕭鐵奴又是搖頭︰“老七啊!你這方面就考慮得不夠周詳了!一二百個人在千萬大軍中也算不了什麼,但保不定也有大用處。嗯,這樣吧,我撥一個百人隊護送你去,國主見是我的人馬,嘿嘿!想必不會遣回來 ?搖了搖鈴當,叫來隨行從人道︰“去外城,叫種去病過來。”

    蕭鐵奴那從人去了後,楊應麒順口問道︰“種去病?”

    蕭鐵奴笑道︰“是我不久前收的一個宋軍俘虜,為人十分聰明!”跟著便說了種去病的來歷和在軍中的表現。

    楊應麒听得嘖嘖稱奇道︰“大宋果然出人才一只恨趙天子不能用耳!”

    蕭鐵奴大笑道︰“他要是能用,我們還用混麼?”

    說話間外間來報︰“種校尉到了。”

    不多時一個年輕而滄桑的男子大踏步進來,單膝跪下行禮道︰“末將種去病,見過三位將軍。”

    抬起頭來望見楊應麒,不禁滿臉訝異,而楊應麒眼中亦略見異狀。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1
千鈞一發 第一四六章 故人矣
    比起鄧肅只是路上撞見,楊應麒和種去病的交情大不相同兩人不但曾近距離接觸過好幾次,而且還長篇大論地說過許多話。而且種家又是楊應麒心中很重要的一步棋子,所以對這對兄弟時常掛心。此時種去病不但樣子與昔日大大不同,甚至外表看起來也比他在雄州時老了十幾歲,但他抬頭望見楊應麒時那眼光還是泄露了一點昔日的神采!

    此時兩人距離甚近,楊應麒先听到他的聲音,心中便有些覺得熟耳,心道︰“這人的口音競有幾分像種彥崇,只是嘶啞了些。”等種去病抬起頭來楊應麒看見他的眼楮,不禁一怔︰“他的眼楮也有些熟!”因為有了個“和種彥崇像”這樣一個先入為主的想法,心中將種去病與種彥崧的模樣神態加以對比,登時起了疑心︰“難道真是他!”再見種去病眼中露出訝異,那是驟見故人才有的神色,心中便敲定︰“十有八九是他!”

    他見蕭鐵奴麾下的這個新晉驍將很可能就是種師道的孫子種彥崇,心中大感意外。他的這些復雜的心理活動其實也只是一彈指間,但即便如此,蕭鐵奴仍然留意到了,問道︰“你們認識?”

    種去病還未回答,楊應麒的腦子己經瞬間轉了三十六轉,笑道︰“我去雄州時應該見過他,所以看著有些眼熟!”

    種去病眉不動,眼不跳,順著楊應麒話頭道︰“末將當時不知七將軍身份,只道是鄧參軍手下一個幕僚,多有怠慢,還請恕罪。”

    蕭鐵奴笑道︰“原來如此!那你們也算是舊相識,那更好了。”種去病曾在宋軍中服役,這事誰都知道,因此蕭鐵奴也不在意,對種去病道︰“七將軍的事情你也略知一二。我這次要你護送他去燕京,你可敢去?”

    種去病道︰“有何不敢!”

    蕭鐵奴又道︰“好!不過話說在前頭,老七是我們兄弟幾個心頭肉,囟門骨!要是這趟出了什麼意外,你也不用回來了。”

    種去病道︰“六將軍將七將軍付托與末將,那是何等信任!末將便肝腦涂地,也當保七將軍無虞!”

    蕭鐵奴贊賞道︰“好!你先去營里挑選一百名精銳,隨時準備出發。”

    種去病應道︰“是!”聲音平穩之極,直到轉身出門,眼皮才控制不住地劇烈跳動,心道︰“是他!居然是他!怎麼會是他!”

    忽然想起爺爺對楊應麒的態度,心道︰“爺爺當時對他的禮貌,我便覺得有些過了!但現在想來,若爺爺早知道他就是七將軍,那麼那樣的禮貌便不為過!難道爺爺早知道他的來歷了?”

    又想︰“那天晚上我和彥崧出去以後,爺爺和叔公不知又和他談了什麼!嗯,彥崧居然得漢部的支持拉起一支軍隊!看那隊伍不但兵精馬壯,而且糧草充足!可見漢部在他身上下了大本錢!這些,是不是爺爺和七將軍秘密約好的呢?如果是,那爺爺和七將軍的約定還有什麼'”前一陣種彥崧從塘沽出發要到太行山平賊的時候,種去病曾在暗處偷偷看了幾眼

    想到這里,他的心情更是復雜︰“七將軍在雄州時與我相交甚歡,看他當時的言語不似作假。剛才他很可能己經認出了我,卻又輕描淡寫地把我的事情給瞞了去……然則六將軍與七將軍之間,其實也不是什麼都說!”

    他一邊沉思,一邊大踏步回營,看在路人眼里只覺得這個殘廢的小將傲無旁人,卻不知他內心正思如潮涌!

    種去病出去以後,蕭鐵奴對楊應麒道︰“這個小伙子是個人才!他在大宋時郁郁不得志,來漢部的日子雖淺,但我十分信任他。大哥回津門、你到燕京的事情我也曾和他說過,所以這些事情有必要時候可以和他商量。”

    楊應麒听了有些意外,說道︰“他才來多久,六哥你居然便如此信任他!難得,難得!

    蕭鐵奴笑道︰“這小子,是一頭不知道自己是狼的狼!若他一直留在大宋,就算右手沒殘廢估計也干不出什麼大事!不過這段日子經過我的調教己經野起來了!戰場上殺男人,帳篷內干女人,半點都不含糊!”

    楊應麒皺了皺眉,歐陽適笑道︰“他戰場上殺男人不合糊大家都看得見,但他帳篷內干女人不合糊你是怎麼知道的?莫非我們的六將軍還有偷窺下屬尋歡作樂的癖好?”

    蕭鐵奴笑道︰“你少給我胡扯!”

    歐陽適笑著問︰“要不然你怎麼會知道的?”

    蕭鐵奴道︰“這段時間他立了三次大功,立一次功,我便賞他一個女奴!如今頭兩個女人肚子己經鼓起來了,最後那個才賞了他不到一個半月,前兩天他忽然請求我讓那女人到內城來養身子原來也有了!你說,他是不是干得很不含糊?”

    歐陽適大贊道︰“果然不合糊!”眉頭動了動道︰“六奴兒,他不含糊,你也不含糊吧?跟四哥說說,你現在有幾個兒子了?”

    蕭鐵奴嘻嘻笑道︰“不多,男娃女娃加起來十幾個吧,我也懶得去數。你呢?”

    歐陽適搖頭道︰“這方面我可就不如你了,大大不如,大大不如。”

    蕭鐵奴不肯放過他,追問道︰“到底多少嘛?”

    歐陽適避不過,斜眼看了楊應麒一眼道︰“反正比老七多!”

    楊應麒的事情永遠比其他人更有吸引力,蕭鐵奴一听便丟開歐陽適不問了,點頭道︰“這也怨不得老七,他和老大一樣,好像都只對一個女人有興趣似的!一個女人能生多少個兒子?自然不如我們了。何況林當家的又終年在海上漂泊,比我們還忙,哪里有空生兒子?說起來,咱們這頭小羊羔今年也有四五歲了吧?這次回遼南一定要捏一捏他的嫩臉!”

    歐陽適嘆道︰“听說他出世不久,臉就被你捏腫了,這次下手可得輕些!”

    蕭鐵奴嘻嘻笑道︰“會的,會的!不過還是要捏捏的,老四你沒見過那羊羔,不知他和老七長得有多像!其實老七十幾歲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臉便很想捏了,就是不大敢動手。現在做了六伯,正好拿他兒子補償補償。”

    歐陽適一听大起同感道︰“若是這樣,那我也得找個機會去一趟津門!過過這癮。”

    “津門?”蕭鐵奴道︰“羊圈不在遼口了麼?”

    歐陽適道︰“听說大皇後南下之後,大嫂就把他接到津門去了。現在和允武允文他們在大皇後膝下混著呢。你大兒子也在那邊,你都沒關心過麼?”

    蕭鐵奴道︰“我大兒子?哦,是大哥給起了名字叫蕭駿的那個吧?”

    兩人說的正在興頭,楊應麒咳了一聲道︰“能不能不談這個話題?”

    蕭鐵奴笑道︰“干嘛?怕我們欺負你兒子?放心,我們有分寸的!”

    楊應麒不悅道︰“我們現在要談的是燕京那邊的正事!謅這些干什麼!”蕭鐵奴笑道︰“這些怎麼就不是正事了?再說,燕京那邊的事情兩句話便完了,何必廢話。”

    楊應麒哦了一聲問︰“那把這兩句話說來听听。”

    蕭鐵奴道︰“國主要打,我們便打!殺他個尸積成山血流成河!國主若不打,那我們就這樣耗著!三年五載也好,十年八年也好,反正越耗對我們越有利,不是麼?”

    楊應麒道︰“可要是我們敗了呢?”

    蕭鐵奴冷然道︰“敗?我們不會敗的!”

    楊應麒問為什麼,蕭鐵奴冷笑道︰“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我說不會敗便不會敗!”

    若是別人來說這話楊應麒定會嫌他魯莽無知,但蕭鐵奴說了這話卻讓楊應麒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蕭鐵奴又道︰“老七你這次去國主身邊,面子上自然要恭謹點,但不用太怕他!還有,要引誘他多動腦子,讓他多想事情!人想得越多就越不敢做一再說以他現在那身體,事情想得越多身體就越糟糕!嘿!最好你能活活把他給耗死!那我們就輕松多了!”

    楊應麒笑了笑,有些無奈地說︰“如果我們能控制敵人的生死壽命,那很多事情確實會簡單得多但是不行啊!有些人看來身體強壯,但說倒下就倒下了,沒有半分征兆就像宗雄;而有些人雖然老邁衰疲,但有可能拖個十年八載的也不肯死閻王爺不收人時,我們也沒辦法啊。”頓了頓道︰“不過,生死的事情上我們沒辦法,但其它方面總可以用用手段的。六哥,你在陰山下又收了不少胡人是不是?”

    蕭鐵奴點了點頭問︰“怎麼了?”

    楊應麒又問︰“現在還留在那里的多不多?那些人可不可靠?”

    蕭鐵奴道︰“那要看什麼樣的人。”

    楊應麒道︰“還沒正式納入漢部蕭字旗正規軍隊的部族。”

    蕭鐵奴道︰“你是說受我羈靡的那些阻卜人、室韋人和蒙古人?”

    楊應麒稱是。

    蕭鐵奴道︰“我遠在塘沽仍然會听我話的,大概有三個部落,其中比較能相信的,大概只有一部,人數很少,只有千把人。”

    楊應麒想了一下道︰“夠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2
千鈞一發 第一四七章 武之庫
    楊應麒出發前往燕京的同時,蕭鐵奴也揚帆前往津門。此時狄喻賦閑,折彥沖裝病,曹、楊、歐陽、阿魯蠻等人都不在津門,他便隱隱然成了津門公開場合中的最高首腦,一些需要拋頭露面的事情也都找上了他。其中最引起他興趣的莫過于一年一度的東海擂台決賽!

    遼南武風極盛,楊應麒深知文武二德各有所偏︰尚文之利在便于培育文明,但文人相輕,過分尚文會流于邪狹,所以在武德受到抑制的社會里,文士容易鬧出小肚雞腸的互相算計;而尚武之弊則在容易流于野蠻,但武士那種光明、直夷、勇敢的風尚卻極為可貴,任何一個開拓進取的國族都必須擁有!

    武風形成不易,楊應麒深知一個社會武風過盛有時雖會造成許多問題,但斷不能因噎廢食。對于尚武的風氣,不能抑止,只能疏導,而楊應麒建立的疏導方式,主要有三︰第一是鼓勵禪武學校的興建,將忠、孝、仁、義、禮、智、信蕺于佛學之中,以學濟武,以教濟武,企圖使整個社會崇尚武德而不是純粹的暴力;第二是促使民間形成有序的比武形式,既讓暴力有個發泄的地方,又引入擂台賭博讓商業經濟沾瀾部分沒有其它謀生技巧的武夫,使之不致于淪為盜賊;第三,便是將各種選拔中脫穎而出的武士引入軍隊,成為軍隊的新血,同時也以比武的形式來檢驗和刺激軍隊的武技,以避免其墮落。

    大宋宣和二年時,由楊應麒設計、林翎投資、悟明和尚主持的東海擂台正式開擂,F海擂台才開擂就在遼南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觀眾如山,賭眾如海!擂台的冠軍不但享受到折彥沖親自頒獎的榮耀,而且還能拿到夠他享用半生的巨額采金!管寧學舍甚至派出專人來給捧名前十的高手立傳!而在賭博中贏了錢的津門市民則紛紛出錢,將這些傳記銘為碑文立在東海擂台第一次決賽的賽場上!可以說,誰能在這個擂台上屹立不倒,那他就成了津門市民眼中的英雄!成為各說書人口中的超緩武士!

    這種巨大的名利誘惑不脛而走,迅速引起東海各國武士們的注意一所以從第二屆開始,東海擂台便不再是漢部內部的擂台,而是吸引了大宋、大遼(那時中京還未陷落)、大金、日本、高麗無數武士的國際擂台,甚至連西夏、吐蕃也有人參賽!

    這種跨國規模的比武大會帶來的超乎預料的經濟效應,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商家投入其中,但每年一次涌入津門的龐大人流也給津門的治安帶來了巨大的隱患尤其這些人大多是桀驁不遜的武夫!

    為了因應這種狀況,除了官方直接派兵防止暴動以外,由禪武學院牽頭而組織起來的民間維持秩序的隊伍也逐漸成型,並顯示出比官方軍隊更有效的治安力量。由于楊應麒的預料走在事態發展前面,所以比武大會的隱患在爆發之前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此時折彥沖尚在“病中”,所以這一次比武大會的頒獎就由蕭鐵奴代替在津門說書人的宣傳下蕭鐵奴此時己成為參賽武士心目中“天下聞名、漢部有數的名將”!所以由他來頒發象征著天下第一的刀(刀戰第一)、槍(槍戰第一)、弓(箭術第一)、馬(騎術第一)、弓馬(騎射第一)、船(水戰第一)、鎧甲(團體戰第一)等由商人贊助的獎品,武士們感受到的榮耀並不在折彥沖親自頒發之下。

    而蕭鐵奴則在頒獎中暗暗垂涎這些單打獨斗連自己都沒把握的武士,有意要把他們招攬到蕭字旗下但這個念頭隨即讓他悟出這個東海擂台背後暗含著深遠的政治意圖與軍事意圖,他發現這個擂台不但發掘出大量具備單兵戰斗力的人才,而且還培養了遼南民間的組織力量!經歷過對遼、對夏戰爭的蕭鐵奴私下品評,覺得津門民間的各支維持治安的隊伍無論組織力還是戰斗力都不在遼、夏精兵之下,一旦有警,這些人只要由他稍加部勒馬上可以開赴戰場一事後蕭鐵奴打听了一下,果然發現這些隊伍背後都要接受漢部政府的節制。

    “老七說什麼漢部只有兩萬精兵,但現在看來,他手里的存貨可不止這區區兩萬人!”

    在前去見折彥沖的路上,蕭鐵奴心中盤算著如果把津門的這些武人也包括進去,漢部對女真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局面,心中還沒算定,便見到了折彥沖。

    “大哥!”蕭鐵奴單膝跪了下來,臉上帶著明朗的狡黠︰“鐵奴來了!這幾天想死我了!”蕭鐵奴來津門後因事務所阻,兩人都是靠傳話來溝通,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沒有化妝的折彥沖看起來十分精神,對于蕭鐵奴流于肉麻的言語毫不見怪,笑道︰“起來起來!怎麼樣,東海擂台好看麼?”

    蕭鐵奴站起來道︰“很不錯,單個兒打的話,我只怕任何一項都拿不到天下第一。”

    折彥沖哈哈笑道︰“那是,我也不成。”

    蕭鐵奴道︰“但武技和打仗,既是一碼事,也是兩碼事!武技是打仗的基礎,但這些人要拿來打仗,還得經過部勒才行。”

    折彥沖點頭道︰“應麒的心思,果然讓你一眼就窺破了。沒錯,如果有必要的話,這些人確實是很不錯的後備。這幾年部內許多文官都覺得辦這比武大會利弊參半,認為除了帶來的那點稅收對漢部稗益有限,而出幾個‘天下第一?的武技高手,對軍國大計也並無幫助。但他們卻不懂得︰漢部多幾個天下第一確實無關痛癢,但因‘天下第一?四字激勵起來的尚武之風卻是萬金難買!”

    蕭鐵奴道︰“是啊。我看台下眼紅著天下第一四字的武士,少說也有千把人,這些人組織起來,也是一支精兵!”

    折彥沖笑了笑道︰“說到打仗,除非是大軍兵臨城下,否則還用不上他們。”

    蕭鐵奴愕道︰“為什麼?”

    折彥沖道︰“你到遼口後就知道了,遼南北線一帶的防御軍力,用以自保的話差不多也夠了。”

    此間沒有他人,但蕭鐵奴卻仍把聲音壓低了兩階道︰“若是進攻呢?”

    折彥沖笑了笑道︰“進攻!進攻!六奴兒你這點最合我心!應麒和廣弼別的都好,就是進取心不如你!廣弼是整天念叨著‘苟能制侵陵、何必多殺傷?的人。應麒卻是太過追求全勝!他見不得自己人流血,總希望能以最小的代價去取得最大的戰果當然最好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這當然是極好的,只是有時候很難。”

    蕭鐵奴眼楮一亮道︰“那大哥的意思,是有意進取了?”

    折彥沖搖頭道︰“不!現在條件也還不充分。如今我們也不是沒有高的機會,但勝算還太小。再等等吧,過個五六年,形勢想必會更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廣弼他有時候太保守了,但你有時候又太急了!凡事要穩住,若是總這麼沖,我怎能放心把遼口軍務交給你?”

    蕭鐵奴一听這話心髒差點跳了出來︰“遼口?大哥要把遼口交給我?”

    “怎麼?”折彥沖道︰“不敢接手麼?”

    蕭鐵奴單膝跪下道︰“都是在大哥手下驅馳,有什麼敢不敢的!”

    第一四七章武之庫(下)

    蕭鐵奴得了折彥沖授權,以都統身份到遼口都督軍務。他一開始雄心勃勃,覺得自己麾下精兵有三千人,遼口兵馬據說才兩千人,以三千人統帥兩千人,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把自己的意志貫徹下去,讓遼口的兵將對自己惟命是從。

    但他到了遼口才知道︰他面對的不是一千人、兩千人,而是整個漢部的政府機器!遼口的武衛營雖然只有兩千人,但這兩千人卻只是遼南軍隊的刀刃!而不是遼南武裝隊伍的全部

    各國史書上的古代各大戰役,常常動不動就夸言有數十萬大軍,其實在打仗時真正投入戰場的人數絕沒有那麼多,因為這類數字通常都是把後勤隊伍也算了進去。特別是那種千里遠征的滅國大戰,沿途押運糧草的人一般比真正在戰場上廝殺的還多!

    遼口軍隊對外宣稱的數量,既不包括大量的工兵,也不包括遼口城內負責治安的民衛而這些人實際上也有很嚴密的組織,在防御戰中都可以發揮一定的作用。折彥沖、曹廣弼所布置的遼南軍事系統與蕭鐵奴帶出來的兵馬完全是兩碼事,這些部隊在日常訓練上和調動上都有著頗為嚴密的程序,士兵們的經濟生活和社會榮譽更與遼南政府的體制環環相扣。

    當初來自大宋、室韋和東海女真的大量移民遷入以後,漢部官方通過各方面條件的篩選,將其中較為強壯的人安置在遼東半島的北部,在幾年中陸續建立起了幾十個農、牧合一的村莊,每個村莊約有幾百到二千人不等。這些村民的族源以宋人為主,但東胡人也不少。胡人剽悍,而能被選到這里的宋人也大多不是省油的燈,所以村落建立初期,幾乎天天都有人打架。津門的文官建議把胡、漢分開,免生事端,但曹廣弼和楊應麒商量以後卻沒有這麼做,而是在每個村都設立擂台和打擂的規則,真遇到非動手解決的事情便上擂台見分曉但在擂台下私斗卻要受到嚴厲的懲處。擂台設立以後這些村莊的斗毆便慢慢轉變成一種公開的、有序的、受節制的比武。正所謂“不打不相識”,這些村落的胡漢居民在這種有序的比武中並沒有走向騷亂,而是走向互相理解與認同。尤其在胡人們習慣用漢語交流以後,這種認同感便更加強烈。

    漢部設立的這些有軍事目的的村莊所在的土地並不肥沃,不過這里的村民主要任務也並不是種口養馬,而是過著一種且農且牧且軍的生活,由遼口兵將主持的軍事訓練顯然才是他們生活的主題。漢部並不對這些村莊征稅,相反每年都有大量的補貼獎賞那些在軍事訓練中表現杰出的人。

    慢慢的,這些村莊中最能適應戰斗生活的村民便完全脫產成為全職的戰士,入駐最北線的十二座村莊,不再務農這便是被遼南軍方稱為上十二村的十二座和農業沒有關系的村落,這些村落的兵將要輪流到遼口服役,沒輪到時就呆在上十二村中訓練。上十二村的全職戰士又被分為上中下三等,體能和戰斗技巧排在下等的兵員要定期接受中部村落排在上等的村民的挑戰,如果失敗就會被打回中部村落,重新過那種且農且牧且軍的生活。相應的,中部村落最強悍的村民則能通過打敗上十二村的下等戰士得到進入上十二村的機會。而那些連中部村落也無法適應的人則會被貶遷到以務農為主的南部村莊。

    如果說,津門的東海擂台是選拔城市浪人入伍的偏途,那遼東半島北部的這一片村落便是漢部在農村選拔兵員的大道。在漢部武風興盛的情況下,能進入上十二村本身便是一種榮譽!更何況伴隨這種榮譽而來的還有經濟上的保障。

    蕭鐵奴和遼口的兵將交流過後才知道那片軍事村落不但是一個選拔系統,也是一個教育系統戰士們並不要求背誦四書五經,但至少要識字。上十二村的戰士里那些熟悉古今戰役的人也比較容易升遷。當然,忠誠與自律也是文訓的內容之一。

    “這些人會很听話,但也會很不听話!”蕭鐵奴想。

    這些兵將確實听話,因為蕭鐵奴是漢部樞密正式任命的將軍,而不是因為蕭鐵奴是蕭鐵奴!他們听的是將軍的命令,而不是蕭鐵奴的命令。

    “一個兩個,都是曹老二照鏡子做出來的!”蕭鐵奴背後罵道。可他心里其實很妒忌!在陰山腳下時他本覺得自己己經是兄弟幾個發展得最快的了,直到現在他才完全顛覆了內心的這種看法!遼口和上十二村的兵將數量還不算很多,尤其和漢部己有的非軍事人口相比簡直低得過份!如果漢部有朝一日能擺脫附庸的地位,光明正大地擴軍,那種發展潛力蕭鐵奴自己想想也感到恐怖︰“五年不!三年不!一年一只要有一年時間全面征兵入伍訓練,北國沒人是我們的對手!”

    不過蕭鐵奴隱隱猜到楊應麒短期內不會支持這種程度的擴軍,因為就連他也知道那樣會對漢部的經濟造成太大的壓力甚至破壞︰“除非把他逼急了!”

    到遼口以後不久,蕭鐵奴開始調整自己的思路︰“一定要把老七兜里的錢和人都摳出來!”

    對于經濟、民生與軍事之間的關系,蕭鐵奴和楊應麒都有很深的認識。但兩人的出發點和立足點卻完全背道而馳。

    楊應麒認為,軍事力量是用來保障經濟和民生的,非萬不得己不能為了前者而干擾了後者的發展;而蕭鐵奴卻認為讓百姓生活得好些就是要他們別造反,後方的經濟發展好了,歸根到底是為了征服、征服、征服一所以楊應麒總是小心翼翼地維系著漢部經濟、民生和軍事的平衡,一方面疏導著漢部的尚武之風,同時又千方百計地提高文官的比例,拒絕由武人的意志來主導漢部的未來。也許正是這個原因讓楊應麒總顯得太過小心,也讓漢部的軍事力量在短期內沒有爆發出蕭鐵奴所希望的那種水平。

    一言以蔽之,楊應麒希望漢部能成長為一個民生導向的政權,而蕭鐵奴則希望漢部能變成一個軍國!

    “老七的意思,總是認為把漢部的武力維系在足以御敵的情況下就好,但但老大未必也這麼想!”一念及此蕭鐵奴笑了,認為自己己經悟到了折彥沖重用他的原因。“看來老大和老七之間,也不是一點矛盾都沒有啊!不過他畢竟不肯和老七破臉,甚至不肯擺明了站在老七對面,所以才讓我來跟老七唱對台戲!”

    蕭鐵奴明白,如果折彥沖真的打算這樣做,那對他自己也沒壞處︰“可是老大的胃口究竟是多大呢?獨立?吞金?還是……連大宋也要?”

    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如果他摸清了折彥沖的底線,那無論他做得多麼過火,只要事態的發展與折彥沖的期望相合,都能得到折彥沖的默許與支持!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2
千鈞一發 第一四八章 地之失
    冬天熬過去了,阿骨打自己覺得身體似乎略有起色,但大費心神的事此去彼來,竟讓他一刻不得歇息。

    入春後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耶律余睹涉嫌謀反!耶律余睹剛投降時,阿骨打待他以宰相之禮,十分優厚,但西京攻陷後卻只是給了他一個虛餃,不但不升他的官,反而削了他的權,甚至要求他把妻兒安置在黃龍府作人質!“鳥盡弓藏”這個詞雖是漢人所發明,但實際上天下的政治家沒有一個不會用的。所以當斜也來密奏說耶律余睹意圖謀反時,阿骨打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但他現在卻還沒把耶律余睹連根拔起的打算!這人在契丹人中聲望不俗,僅僅因為一個還沒有成型的謀反就動了他,容易引起治下契丹人的大反應。若在別的時候他也不怕這些反應,但現在處理他時機卻還不對,不過不敲打敲打他也是不行的。

    一切部署妥當之後,阿骨打便把耶律余睹連同他手下幾名干將叫了來,直截了當問道︰“听說你要造反?”

    耶律余睹等听了大吃一驚,不知如何反應。阿骨打從容道︰“我大金能成就今日大業,靠的不是你們,而是國中君臣的上下同心!當初我們兩陣對敵時我曾給你留了一封信說︰要戰,就光明正大地來!如今還是如此!如果你當真有膽子與我為敵,我便給你兵器、馬匹、部屬!容你一戰,絕不食言!但你若到時候再敗,我可便容不得你了!”

    耶律余睹手下听了無不戰栗,耶律余睹則低頭不能回答,阿骨打冷笑道︰“若你不敢與我為敵,那以後便老實些。以前人家說的風言風語,我也當沒听說過,今後也絕不因此疑你忌你!”

    耶律余睹聞言忙跪下道︰“皇上聖明!余睹萬不敢有欺背之心!”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好,你的事就此揭過。不過有功當賞,有罪當罰!這次你鬧出一些擾亂軍心的事情,不警戒警戒卻也不行!”傳命將他的副將蕭慶打了七十杖,余人不再怪罪。

    蕭慶謝恩受罰,七十杖打下來痛暈過去兩次又痛得醒轉,但從頭到尾竟哼都不哼一聲!

    好容易把蕭慶打完,阿骨打才放他們回去。耶律余睹一行從行營中出來後但覺汗流浹背,回到居處,韓福奴道︰“都統,怎麼辦?怎麼辦?你說他會不會真的放過我們?”

    蕭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听到韓福奴這句話勉強開口道︰“今天……他既然沒有……把我們當場格殺,想必暫時不會動我們了。”

    韓福奴道︰“但……但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叫我們怎麼過!”

    蕭慶道︰“他不動我們……是因為……大金……有內患……再等等……我們要有耐心……”

    “內患?”韓福奴眼楮亮了起來︰“什麼內患?”

    蕭慶道︰“折……折……”終于忍不住暈了過去。

    經過阿骨打的這一番警戒,耶律余睹果然便老實了許多,但這事才告一段落,第二件大事又冒出水面當初阿骨打遣人給遼主耶律延禧下書,要他仿石敬瑭臣事契丹的形式臣事大金,耶律延禧積敗既久,也有意求和,後來听聞金人將大遼五京的貴族、女子、財物、典章全部運往黃龍府,耶律延禧傲性忽又發作,對舉族被俘大感憤恨,聚攏了五千兵馬又來報仇,被宗望以精兵千人殺敗。但這一仗金人終究還是沒能俘獲耶律延禧,只擒住了他的兒子趙王訥埒和遼國的國璽。遼主逃入雲內,惶惶如喪家之犬,但他畢竟曾做過阿骨打的君主,受過阿骨打的參拜,是大遼二百年天下的最後一個繼承人!只要他一日不死,阿骨打便不能完全放心!

    遼主的事情暫時只能擱淺,而大宋的事情卻一直在進行!對燕雲州府的取棄,阿骨打早有打算。雖然他也有些急著要把這邊的事情料理畢好去解決內憂,但在談判時候卻仍然很沉得住氣,對宋使步步進逼,而大宋方面由于王黼唯求盡快解決事情以全其功勞,加上是敗軍之國,談起判來沒有底氣,竟是一步又一步地退讓,最後不但平州、營州等掌控山海關隘的邊州都劃歸大金,大宋還得在契丹舊歲幣四十萬之外,每年更加燕京代稅一百萬緡,阿骨打這才勉強答應把燕京及涿、易、檀、順、景、薊六州交給大宋,至于西京大同府雲中路一帶卻只是在紙上說明會交給大宋,但何時交接阿骨打卻讓宋人去和最難纏的宗翰去談!

    這日金國吩咐宗望料理燕京事務,正要休息,忽然宗翰進來道︰“皇上,應麒來了。”

    阿骨打微感訝異道︰“他來了?怎麼來得這麼快?”阿骨打派去中京召喚折彥沖的完顏希尹這時還沒有回音,至于去津門的使者,由于走的是陸上通道,這時只怕還在路上呢!

    宗翰道︰“應麒並沒有見到使者,他是听說皇上打下了燕京特地渡海前來賀喜,同時也是來請罪。”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賀什麼喜?請什麼罪?”

    宗翰道︰“賀的自然是得燕之喜雖然我們打算把燕京交給宋人,但攻城略地之威畢竟值得一賀。至于請罪,他好像是來解釋他在塘沽的作為的。”

    阿骨打問道︰“他在塘沽的作為,你看應該如何處置?”

    宗翰沉吟道︰“這還得看他如何解釋了。”

    “解釋,解釋!”阿骨打道︰“若非心里有鬼,何必千里迢迢跑來解釋?”斜了宗翰一眼道︰“剛才那幾句話,怎麼听起來像在替他說話一般?他賄賂你什麼好東西了?可別忘了你是姓完顏的!”

    宗翰忙道︰“皇上這是說哪里去了!我怎麼會幫著他呢!不過眼下他既肯主動來解釋,可見心中還有敬畏。我們是听他的解釋,又不是信他的解釋,不過是讓他剛好有個下台階,同時殺殺他的驕氣罷了。再說,眼下彥沖還沒到呢,就有什麼事情,不如先等彥沖來了再一並處置。”

    “等彥沖來了再一並處置”宗翰最後一句話甚得阿骨打之心,調了一會呼吸,頷首道︰“好吧,叫他進來!我看他怎麼說!”

    “又要見國主了……”

    帳篷外邊,和阿骨打相見的幾個重要場面在楊應麒腦中一一掠過。楊應麒和阿骨打的關系,從一開始就很微妙。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大宋政和三年,那時候大金還沒有建國,自然也就沒有年號。當時阿骨打對楊應麒來說還是一個夢幻般的人物,在城寨外面見面時楊應麒一听到這個名字還差點跌了一跤,但那時候並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跟著兩人進了村落,初見的當晚便在篝火夜宴中開始了第一次交鋒!對阿骨打來說,他並不是很清楚這個叫漢部的小部族的底細,只知道他們能造鐵、懂文字、會造紙而已,因此便把他們看作一個像烏春那樣的部族,希望能像同化烏春那樣將他們同化,讓漢部的長處轉化為女真的長處,所以他提出了混居以便融合。而楊應麒則馬上提出另外一個建議︰要在完顏部的邊緣地帶自建村落。在當時這對阿骨打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因為漢部方來,彼此保留一點距離也可以避免兩族發生沖突。但阿骨打心中仍然有一個逐漸同化漢部的打算。

    這就是兩人的第一次交鋒,楊應麒巧妙地在不觸犯阿骨打底線的情況下,保住了漢部風俗、文化和經濟上的獨立性。那時候在阿骨打眼中楊應麒還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漢部也只是一個和烏春、曷甦館等無甚區別的部族可惜,他在那一刻就錯了!

    “國主現在在想什麼呢?是否在為漢部的事情生氣?”楊應麒想。一直以來,他都避免觸怒這個強橫的部落酋長,但他的立場從來就沒有軟化過!特別是當漢部的根本利益有可能受到損害的時候他的反抗便十分激烈當然,立場是堅定的,而手段則是婉轉的!

    當金國疆域漸廣以後,楊應麒知道漢部迫切需要遷移到阿骨打的眼楮看不到的地方去!他從很早以前就已經相中了遼南,卻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泄漏半點他對這個半島近乎狂熱的向往!在他的暗中操控下,宗雄、宗干、吳乞買等人在會寧這個舞台陸續登場,當然,女主角是憨厚的完顏虎。完顏部和漢部矛盾中不是很尖銳的一部分被暴露了出來,而阿骨打這時也還沒洞察到楊應麒正準備讓漢部進一步脫離其羈縻的心思,不知不覺中讓楊應麒完成了他最沒把握的一步棋。那時候阿骨打雖然已經覺得楊應麒和普通的小孩子不同,但仍然沒有將他視為一個和自己同等級的對手來看待,甚至也還沒察覺到楊應麒正在一鏟一鏟地挖著大金的牆角!而那一次,也是楊應麒最後一次在“以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和阿骨打交鋒!

    “之後的日子,就很難過了。”楊應麒嘆了一口氣。

    對謀略家來說最爽的事情莫過于當你在算計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卻還不知道你才是他最大敵人!漢部南遷之前楊應麒就處于這種狀態中,所以那時候漢部雖然根基淺薄、實力微弱,但楊應麒在阿骨打面前卻進退自如,毫無驚險。相反,南遷之後漢部的發展前景海闊天空,但楊應麒本人所受的壓力卻變得空前巨大!尤其是阿骨打的賜婚突襲讓楊應麒恍然大悟︰阿骨打終于把他當作一個對手了!這令他很惶恐,惶恐到有些忙亂。不過還好,對阿骨打來說,大遼這個龐然大物依舊是他最大的敵人,為了消滅這個敵人,阿骨打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當然包括折彥沖所領導的漢部!因此阿骨打以賜婚為名的這次逆襲並沒有堅持到最後,這說明當時阿骨打的決心還不夠徹底!

    “可是……那次之後他就沒機會了。”

    當楊應麒整合了流求的力量以後,漢部便擁有了一個大後方!一個馬蹄跨不過去的大後方!那之後楊應麒對會寧的整個方略就開始調整了︰如果說之前他都是在守,那此後他便開始謀劃著攻!如果說之前他求的只是保證漢部得以生存,那此後他便開始追求漢部對金國各方面的控制權!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折彥沖開始展現出被會寧視為“跋扈”的不妥協,在民族矛盾中折彥沖撐起了各族平等的大旗,在階層矛盾中樹立起為中下層民眾說話的形象,而楊應麒則為了緩和雙方的關系而繼續裝孫子!可是在裝孫子的同時,七將軍再沒有出讓哪怕一點一滴的實質性利益!漢部的隱形力量逐漸蔓延到大金的各個層面,阿骨打征服了數千里的土地,但這些土地的財富的大部分卻最終流入津門!蕭鐵奴為什麼沒有背叛漢部?僅僅因為兄弟之情?那種看不見的東西或許也是有的!但更讓功利主義者信服的也許卻是因為楊應麒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展示了漢部的力量!那個時候的漢部已經有力量獨立了,不過代價卻很高昂那就是很可能會喪失楊應麒割舍不下的遼南!遼南的地理位置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它是不可能獨立的也正是因為有這個原因阿骨打才允許折彥沖到這里來!所以,要保住遼南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解除遼南的威脅換言之,就是要反過來把大金給吞了!

    想到這里楊應麒忍不住敲了敲腦袋,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把大金給吞了?”楊應麒很煩惱地搖了搖頭。漢部現在的軍事力量和大金相比,防守有余,進取不足!“所以我們還需要時間!得拖!”阿骨打的繼承人也許能做得不比阿骨打差,但漢部和完顏部之間業已形成的那種消長關系卻不是一個人、一群人的智慧所能改變!所以眼下這種關系維持得越久對漢部就越有利!

    這個道理不但楊應麒懂得,連阿骨打也隱隱約約想到了!當蕭鐵奴從燕京傳來鴿書時楊應麒就知道︰阿骨打在平定大遼五京之後,終于把漢部視為最大的對手了!雖然現在大金各地還不是很穩定,雖然耶律余睹等新降附的部族也都還不是很听話,但他的身體終于等不起了。漢部這顆毒瘤,已經大到用肉眼也能看到了!所以一定要割除哪怕大金會因此而流血!

    “可是大金如果要割除這顆毒瘤,到底要流多少血,這一點國主是否清楚?”楊應麒覺得阿骨打在剛剛平定燕京之後馬上就發動對漢部的攻勢,準備勢必不充分,不過如今自己作為人質,事情還是盡量小心些好。

    “楊應麒覲見……”帳內傳來了呼傳聲。

    楊應麒慢慢地走了進去,很小心、很小心地走著每一步︰“國主對于漢部的實力應該也沒有完全把握,所以如果我們能讓他覺得割除毒瘤的結果是讓大金這個根基尚淺的國家一齊喪命,那他就會猶豫,他如果猶豫,我們便有機會維持目前的和平!我也會有機會活著回去!”

    入帳,抬頭,然後才挺直了身子跪下。楊應麒的眼神依然恭謹,但他的脊梁卻直得有些刺眼!

    “這小子終于長大了。”阿骨打心想。

    不單是楊應麒長大了,漢部也已經長大了!大金面對漢部,正如阿骨打面對楊應麒︰他今天依然可以壓制住這個後起之秀,但明天呢?

    “國主。應麒給您請安了。”楊應麒臉上綻開了微笑。

    阿骨打對他這虛偽的微笑忽然有種從心里冒出來的厭惡!他也像楊應麒剛才在帳外一樣,腦中掠過兩人見面的幾個重要場景,在那幾個場景里面,楊應麒似乎每次都是這種貌似天真的微笑!

    “可惡!可惡!其心可誅!”

    這幾句話他當然沒有說出來,但他的眼楮卻泄漏了他的心意!他盯著楊應麒,忽然發現這小子竟然不害怕!

    “他不害怕?他為什麼不害怕?他恃著什麼?以為我不敢殺他麼?”他幾乎就像拔刀,但手才動了動忽然就想起來︰“對了!彥沖還沒來!”

    折彥沖還沒來,楊應麒便不能殺!這想法在他心中早就成熟了,但此刻卻讓他感到有些懊喪!

    阿骨打抬起手,不知是想賜座,還是要責罵他。話還沒出口,一口惡氣涌了上來,竟然從虎皮上摔了下來!

    “皇上!”

    “國主!”

    “快快傳薩滿上師!”

    帳內一片混亂,而楊應麒和阿骨打的會面才剛剛開始便告中斷。在混亂中宗翰拍了拍楊應麒的肩膀道︰“皇上忽然如此,你的事情便先寄下。但也不用急著回去,先到我營中住下,有什麼事情,等皇上身體大好了再說。”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3
千鈞一發 第一四九章 民之棄
    大宋宣和五年,夏。

    楊應麒到了燕京的當天便被軟禁在宗翰營中。由于要維持表面上的禮遇,宗翰並沒有完全斷絕楊應麒與外界的聯系,不過為了避免楊應麒“在軍中太過寂寞”,他又特地派了幾個得力的文官來作陪,當然,這個舉措的真正目的是監視楊應麒的行動。楊應麒對會受到這種禮遇早就心中有數,反正遼南大體的方略已經布置妥當,所以他便保持著一種頗為灑脫的心情,每日與那幫文官飲酒下棋。那幫文官是被女真殺怕了的,平時被宗翰一瞪都要嚇得兩腿發抖。如今眼見楊應麒身陷虎穴居然還能談笑自若無不佩服。

    在和這批文官交往了一段時間以後,楊應麒慢慢地發現他們這些人也不是無法分化!

    原來阿骨打克燕前後,燕京的文官有一部分不願接受比契丹更為野蠻的女真的統治,紛紛越境南逃到大宋。大宋起初也善加禮待,把他們接到汴梁听調。後來金人施加壓力,向大宋索要這批北遼士子,這批士子听到消息大為惶恐,而大宋內部對此事也分為兩派︰以童貫、趙良嗣為代表的一派認為眼下向金人乞求燕京的事情正在緊要關頭,不酮偃o些“旁枝末節”壞了大事;而馬擴等人則認為若把這批人交給金國,以後大宋在境外勢必人心盡失,而且這批人已經到過汴梁,若將沿途虛實告知大金也是一件對大宋極為不利的事情!但最後馬擴等人終究沒法挽回童貫、趙良嗣的決心,一條繩子把這些人全綁了送到燕京!

    金人向大宋要人的時候,借口是索要“逃人”,但這些文官一到燕京,宗翰馬上來接,就在馬前釋其繩索,擢為高官這哪里是索要逃人,分明是搶奪人才!

    楊應麒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後暗暗哀嘆,這批燕京的士子的文化水平和聰明才智都是相當好的,比如眼前陪在自己跟前的韓便絕不在楊樸之下!而且他們都是燕雲地區土生土長的士子,無論誰要統治這個區域,都需要借助他們的力量。而大宋就這樣親手把這批親宋的士子綁送女真,這不但是斷臂飼虎,而且還寒了天下士人的心!

    “若我等他日不得意時去汴梁尋求庇護,趙官人是否也會被國主說兩句硬話就把我們綁送回來?”楊應麒心中黯然,知道這種可能性極大。

    正當楊應麒為韓等人的事情而感慨時,完顏希尹回來了,而宗翰等一發現折彥沖沒有跟來,心中便隱隱感到不妙。阿骨打扶病召對,見面便責問他︰“怎麼去了這麼久?彥沖呢?”

    完顏希尹自己也知道事態非常,神色凝重道︰“臣奉命前往中京,到中京時才發現折都統正在各處巡視,臣聞言後馬上前往折都統巡視的地方相請,誰知道我走到哪里他都先一步離開,直到宜州地面,折都統忽然消失了。”

    阿骨打臉色一沉︰“消失?”

    “是!”完顏希尹道︰“臣本以為折都統已回中京,因此折回,在回中京途中遇到楊開遠將軍才知道原來折都統已經回津門去了!”

    阿骨打驚道︰“什麼!”

    完顏希尹繼續道︰“折都統回津門,據說是大皇後病重……”听到大皇後三字,阿骨打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完顏希尹不敢停頓,繼續道︰“臣當機立斷,也回頭向津門趕去,希望把折都統請回來!結果一路追到了津門,才入城,便見來接臣的張浩愁眉苦臉,一問之下,才知道大皇後的病已經好轉,但折都統卻又病了。”

    “病?”阿骨打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哼道︰“哪有這麼巧的病!”

    完顏希尹道︰“是!臣也不敢輕信,因此極力要求見折都統一面,促他來行在見駕。張浩推諉了好久才讓臣進了將軍府,虎公主滿臉淚痕接了臣進去,臣見折都統雙目凹陷、眼圈盡黑、面無血色,竟像真的病得極重。”

    阿骨打沉吟道︰“他究竟得了什麼病!來勢會如此凶猛?”

    完顏希尹道︰“據漢部的醫生說,折都統是操勞過度,又連日趕路,以至風寒內侵,傷了肺腑,形勢十分危險。”

    阿骨打問︰“依你看來,他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顯然他仍不太相信折彥沖是真病。

    完顏希尹道︰“看樣子不像是假的,只是如皇上所言,他這病未免太巧了!”

    宗望在旁一直沒說話,這時忽然問︰“你在津門的時候,可听說過遼南軍務有什麼變化沒有?”

    完顏希尹道︰“遼南軍務,也沒多少變化,就是听說楊應麒將軍已到燕京來向皇上請安,而遼口的防務則交給了蕭鐵奴將軍。”

    宗望厲聲道︰“蕭鐵奴!他是以什麼名義接掌遼口的?是以遼南都統的名義去向折彥沖要來的,還是折彥沖交給他的?”

    完顏希尹心中一凜,想了想回程經過遼口的情景,說道︰“遼口城頭,掛的是陽面有‘漢’字的蕭字旗,不見有皇上所賜‘遼南都統蕭’的旗幟!”

    啪的一聲阿骨打座前的翡翠琉璃燈被摔成粉碎。

    宗望道︰“顯然,風聲就是從蕭鐵奴這里走漏的!楊應麒未宣先到,折彥沖不請而回,都是計劃好的!”

    阿骨打陰著臉哼道︰“這個馬賊兒,不識抬舉!”

    宗翰在旁道︰“如今彥沖已有防範,遼南之事,還是緩些時候再處理吧。”

    宗望道︰“緩?為何要緩?遼南無天險堅城,擋得住我們萬馬一沖麼?”

    宗翰道︰“我們若無緣無故就把遼南夷平了,只怕諸部會不服!”

    宗望冷笑道︰“無故?他敢抗旨不來,便是有不臣之心。”

    宗翰道︰“單單是這一條,還不足以構成鏟除漢部的大罪。再說,他尚有病重的托詞。”

    宗望道︰“托詞,托詞!那等我們平了他們,再尋托詞好了!”

    宗翰道︰“若能如平定燕雲二京一樣順利那是最好,但要是漢部抵抗激烈呢?別忘了漢部的兵馬可不弱!何況這件事情我們本來就準備得不夠,否則何須要動用蕭鐵奴這顆不太可靠的棋子作內應?遼南雖無天險,但若折彥沖能使其萬眾一心,到時候我們就算勝了,只怕也是慘勝!”

    宗望听到這里才低頭凝思。如果大金兵馬能夠將漢部迅速平定,到時候各部便有什麼不滿也不敢出聲,但要是戰事遷延日久,或者完顏部的主力隊伍在平漢的過程中受到重創,北國形勢的變數可就多了!

    完顏希尹忽然道︰“楊應麒是否已經在燕京?”

    宗翰點頭道︰“在我營里。”

    完顏希尹道︰“既然如此,能否利用他來做一些事情?”

    宗翰沉吟片刻道︰“只怕不行。他既敢來,哪能沒有準備。”

    幾個首腦議論未定,帳外親衛來報︰“宋使又來了。”

    宗望不耐煩問︰“他們來干什麼?”

    “來議交接燕京之事。”

    阿骨打聞言大怒道︰“這些螻蟻!真會挑時候!”

    宗望見阿骨打大怒,諫道︰“父皇!眼下當以大事為重!遼、宋、西夏與漢部的事情沒法同時解決的!”

    阿骨打畢竟是當世梟雄,心中雖怒,神志不亂,何況他的怒火其實也不是針對大宋,只是因在漢部的事情上屢屢受挫,而大宋的使者偏偏又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撞上來這才引得他怒火勃發。這時听了宗望的勸告,沉住氣問道︰“這個宋使我便不見了。希尹代我去見見便罷。”

    完顏希尹問︰“燕京真的還給他們麼?”

    阿骨打道︰“此事我與粘罕等早已議定,便給他們吧。”

    這次大宋來商議交割事宜的卻是宣撫司統制官姚平仲,要來說的卻是人口問題。在這個時代,人口就是生產力,所以阿骨打也將人口視為重要的財產之一。按照海上之盟的約定,以人屬其地的原則,兩國不得收留從對方國界逃過來的“逃人”。常勝軍八千戶本是遼東渤海人,如今遼東屬金,所以常勝軍也應該交給金國。

    但這時常勝軍是以有功臣民歸附大宋,軍中將領也多受朝廷封賞,而且童貫也正要留著常勝軍來“捍邊”呢,只是與兩國約定頗有違礙。幸好有個幕僚獻上“妙計”,那就是以燕民來換常勝軍!這樣不但不用交出常勝軍,而且這些被迫東遷的燕民留下的土地田宅都能作為常勝軍的營生產業,以他們留下來的田宅供養常勝軍,不需花費朝廷額外錢銀,真是一舉兩得啊!

    童貫覺得此計大妙,而完顏希尹盤算了一番也覺得有利可圖,便奏請阿骨打準了。

    消息傳出,燕京滿城無不驚惶。金兵盤踞燕京時日已經不短,部曲剽掠之事在所難免,不過和楊可世還沒站住腳跟就開始報仇不同,金人是在完全控制住局勢之後才放縱自己的欲望,所以這其中頗有高下智愚之別。在這種擾亂紛紛的情況下,有點遠見的商人早已把家遷到塘沽,害怕遭到金人殘殺的契丹則竄入山林之中逃生,燕京城內許多地方已是狸棲草長,但漢兒士民仍有不少,听說要東遷到關外無不駭然,惶惶不知何以自處。

    涿州、易州此時已在大宋治下,所以民眾不受干擾,武清、香河五千余戶听到消息紛紛遷入塘沽外城避難,金國漢臣計算燕京人口,凡家產一百五十貫以上者共得三萬戶這三萬戶乃是燕京人口中的中堅,若一旦遷去,燕京勢必成為一座荒城!

    燕京士子在本地經營已久,誰願意背井離鄉跑到荒蕪的東北平原去?為了避免被迫遷徙的災難,一些原本親宋的士子也馬上變節願做金人了,紛紛勸阿骨打不要舍棄燕京。左企弓更獻詩說︰“君王莫听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

    不少女真將領也有心賴在燕京不走,甚至斜也等人也覺得燕京割與不割在兩可之間,只有宗望堅持不能多線作戰,認為眼下既有心要對付折彥沖,則應先把大宋和西夏穩住,等內部的事情解決掉以後再重新調整對宋、夏的方略。因此阿骨打此時的外交方略,是許割天德與夏,割燕京與宋,以偏師追捕圍堵惶惶不可終日的遼主,而把最大的精力放在解決漢部上面。

    左企弓等見說不動阿骨打和宗翰,回頭又另想辦法。韓道︰“不如去跟那個七將軍商量商量。”

    左企弓冷笑道︰“他名為將軍,實為階下之囚,能有什麼辦法!”

    韓道︰“不然。我看他雖被軟禁,但日常行止卻與沒事人一般。再說國相(宗翰)對他也不敢無禮,可見他背後定有非凡勢力。”

    左企弓問︰“你是說漢部?”

    韓道︰“不錯!之前塘沽一戰想必各位都曾听聞,據說塘沽內部幾位將軍在金國都很有勢力。”

    左企弓道︰“我們于大金內部政局雖然所知不甚明白,但這七將軍和大金皇帝的關系恐怕有些緊張。連諸將都改變不了大金皇帝的主意,這個年輕人會有辦法讓皇帝回心轉意?”

    韓道︰“我的意思,並不是要讓他挽回皇帝的心意!”

    眾士人問︰“那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讓他想辦法。”韓道︰“我覺得,他多半會有辦法的。”

    左企弓等面面相覷,均覺得希望渺茫,但韓決定去和楊應麒先談談他們也不反對。

    當晚韓來陪楊應麒下棋時,忽然問︰“近日皇上要將燕京中等人家以上三萬戶遷往黃龍府,不知此事七將軍知道否。”

    這些日子來韓等和楊應麒談話從來沒涉及政事,這時听韓忽然提起,楊應麒便知他說這話必有所圖,笑了笑道︰“自然听說了。我雖然坐困此地,但外面的事情其實了如指掌。怎麼,你們不樂意麼?”

    韓嘆道︰“燕京乃我等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基業,如今迫于時勢,說棄就棄,叫我們如何甘心!”

    楊應麒頷首道︰“那你們準備如何呢?”

    韓道︰“我們這些書生,無拳無勇,又能如何?”

    楊應麒心道︰“他說這話,是有意來向我求教了。”笑了笑道︰“燕雲大勢,你看如何?”

    韓見他忽然提起這個,便知道對方也有心了,說道︰“不知七將軍所說是什麼大勢?”

    楊應麒道︰“便是這燕京路諸州的歸屬。”

    韓沉吟道︰“依據海上之盟,眼下自然歸宋,但依我看,這盟約未必保得過三年!”

    楊應麒心中一喜︰“這人有些見識。”便問︰“為何這樣說?”

    韓道︰“女真性貪……啊!不,胸懷廣大!如今已知大宋羸弱,日久必起欺侮……嗯,攻略之心!若他……嗯,我大金真有意與大宋結為睦鄰,何必死死咬住平州地界不放?這分明是為了將來南進埋下的伏筆!如今棄燕,必是力有不及處。”

    “力有不及?你是說金軍保不住燕京麼?”

    “不。”韓道︰“大宋勝不得耶律大石,而耶律大石在金人面前又不堪一擊!只要金人留下二三千兵馬在此,宋人如何敢來?下官說的力又不及,當在大金內部而言。”

    楊應麒暗中吃了一驚︰“難道他連這個也知道?”便問︰“大金內部又有什麼事情?”

    韓道︰“這個我便不得而知了,只是看其外事的舉動,揣摩他的或許內部有事。”

    楊應麒心道︰“原來他也沒知道多少事情。不過能靠燕京之景況推測到這個地步,也極為不易了!”口中問道︰“按你剛才所論,則燕京之地,最後會歸金,還是歸宋?”

    韓道︰“宋防御得法,則歸宋,防御不得法,則歸金。”

    楊應麒便問防御之法,韓苦笑道︰“這個我哪里有主意!要是我有主意,大遼還至于陷落麼?唉,其實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法,只是女真兵馬天下無敵,我的那些辦法遇上了他們的騎兵,根本就不堪一擊!”

    楊應麒心道︰“他們是被打怕了!燕地漢人尚且如此,只怕宋人更加不堪了。”

    韓又道︰“七將軍,東遷的事情,不知你能否想想辦法,使我等燕人不至背井離鄉。”

    楊應麒道︰“若是你們將來人歸金國,而土地入宋,那我也沒什麼辦法了。但你們若同在一國,想來主事者為了安撫人心,必會將祖業還給你們,也用不上我來操心。”

    韓嘆道︰“一來怕土地入宋而我們人眾入金,二來則怕雖在一國而主事者不恤民情,所以燕京上下才人心惶惶啊!”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來問我,那便是看得起我,我也不能什麼都不給你解決。這樣吧,你們要是信得過我,我便許你們一個好處。”

    韓大喜,忙問端的。

    楊應麒問︰“你們這祖業,可有房產地契?”

    韓道︰“這個自然有!燕人雖在契丹治下兩百年,但這燕京境內民約守的是大唐舊制,又不真是蠻夷,如何沒有地契!”

    楊應麒道︰“那你們便把地契好好收藏,將來若是人、地均在一國,我會幫你們交涉讓主政者把土地歸還你們。若將來人、地各歸一國,你們便拿了這地契到津門或者塘沽去,那里會有人按照市值七成價贖買,那樣你們就算是到了黃龍府,至少也多了一筆安身立命的本錢。”

    韓大喜道︰“若如此,我代燕京三萬戶良民謝過七將軍了。”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不用謝。”頓了頓又道︰“以後出什麼事情盡管來與我說,若是力所能及,我總會幫你們想想辦法的。”

    韓稱謝不已,兩人交情就此定下。

    不過,對左企弓等人而言,韓帶回的卻僅僅是楊應麒的一個空頭許諾,許多燕民听說後都搖頭不信,但心里存著個僥幸,家家保好地契卻是常情。而東遷之事終于不可避免。

    當月上旬,阿骨打拔營向北,朝中京方向進發。三萬戶燕民舉家向東,這些都是習慣了定居生活的務農富戶,是燕京一帶的“中產階級”,對于這種被迫遷徙極不適應,途中扶老牽幼,哭聲滿路。而燕民對于大宋最後一點幻想也破滅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3
千鈞一發 第一五零章 國之梁
    大宋宣和五年四月,童貫、蔡攸領兵進入燕山府。這時候燕京的金帛、子女、職官、民戶,都已經被席卷一空,留在燕京城內的只剩下一些躲在斷壁殘垣中的貧民羸卒。大宋折損歲幣數百萬,趙官人錦囊安天下,童太師妙計七八作,到頭來卻只換了這樣一座空城。

    入城之初童貫蔡攸也忍不住感到郁悶,但想起自己畢竟是建立了不世奇功,對自己安慰著安慰著又得意起來。不久宗望押了燕京一路的地圖來交接,兩撥人馬在城外相見。宗望此時已極看不起宋人,也不管童貫在大宋權傾朝野,更不管兩人的地位約略對等,見面便要童貫對自己行叩拜之禮。童貫從翻譯口中知道宗望的意思後一張臉憋得通紅,但看看宗望背後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將又不敢發作,和趙良嗣耳語片刻,讓他無論如何想辦法讓自己避免出丑。

    趙良嗣靠近宗望,委婉請二太子給童太師留點面子,並答應事後必有重謝。宗望听得哈哈大笑,心道︰“這便是大宋的統領三軍的將帥!”

    就這樣,舉世聞名的童太師以賄賂的先進手段,在這個重要的外交場合中保住了自己的面子。金兵退出燕京以後,童貫馬上向汴梁告捷,而朝臣在王黼的帶領下也紛紛上表稱賀。不久童貫、蔡攸班師,大宋道君皇帝大擺宴席為他們洗塵,又以收復燕、雲(大同府其實還沒接收),賜王黼寶帶進太傅,總治三省事,賜童貫節鉞,進封徐豫國公,以蔡攸為少師,以趙良嗣為延康殿學士。所有主戰臣工,也不管之前有何敗績失誤,紛紛加官進爵,一時間中外交譽,朝野同慶。

    不過童貫在這件事情上畢竟拖延得太久,許多事情都很不稱道君皇帝的心。王黼見狀,便薦另外一個大臣譚稹為宣撫。當天道君皇帝便擲下旨意,以譚稹為河東、燕山府路兼河北路宣撫使,令駐河東,負責與宗翰交涉還沒歸還的西京道。不久,又詔童貫依前太師、神霄宮使,致仕。

    童貫雖罷,但大宋朝廷對北國的方略其實並沒有大改變。趙良嗣、馬擴等其實都是明白人,他們見金人如此橫惡,而朝廷又如此示弱,均知海上之盟危如累卵,但在這種形勢下又有誰敢說?便是說了,又有誰會听?

    因此大宋在燕京一帶的邊防建設就這樣擱下了,既沒有練兵進取之志,也沒有從一開始就準備好防御的方略。

    幸好這時金國沒有多余的精神力量來收拾大宋,阿骨打命宗翰為都統,母、斡魯為副,駐兵雲中以備邊,又召吳乞買赴行在相見。

    楊應麒雖然在軟禁中,對周圍發生的變化卻洞若觀火。那次沒來得及對話的會面以後阿骨打便再沒有召見他,楊應麒也樂得不去撞阿骨打的刀口。大軍北行,有一些部隊慢慢離開隊伍,而另外一些部隊則加入進來,楊應麒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判斷新來的可能大多數是完顏部的嫡系或者關系較近的部族,而那些關系較為疏遠的部族則被逐步支開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變化,楊應麒知道阿骨打是在挑選能夠對付漢部的精銳軍隊!由于折彥沖在金國內部威望很高,而楊應麒的外交手腕又十分了得,加上漢部的能用來收買的錢實在太多了,所以那些不能保證忠心的部隊這次是不能用的!比如像耶律余睹等人,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漢部的收買下臨陣倒戈?

    “這是一種利害各半的雙刃劍部署!”楊應麒心想︰“把女真最忠誠、最精銳的部族集結起來,確實可以造就一支戰斗力極為可怕的部隊!”

    北國素來有“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一萬女真精兵集結起來,那種戰斗力簡直會令整個東北平原都顫抖!而阿骨打即將召集的女真兵馬,也許還不止一萬!

    “也許會達到三萬!甚至五萬!”

    這兩年室韋和女真接壤的部族都顯得很老實,阿骨打就算將女真精銳傾巢調到東京道想來一時間也不至于動搖國本,因為東北平原地勢開闊,而道路這幾年在商人的努力下也已經延伸到混同江的各個主要地區,一旦會寧有警,女真的主力仍有能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師粉碎任何叛亂或者入侵。

    “可是,這種部署也是很危險的!”楊應麒想到了淝水之戰,在那場著名的戰役中,苻秦就是因為作為國家維系力量的根本氐族的軍隊受到重創,從而導致了前秦在戰敗以後便迅速地分崩離析。“國主現在也是在冒險!按照眼下的部署,一旦完顏部戰敗不!不需要完全戰敗,只要是打不下遼南,或者這支軍隊喪失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金國的根基就會松垮!如果喪失一半以上的兵力,整個金國就會崩潰!”

    西邊的蒙古、東邊的東海女真、北邊的山地室韋還有南邊暫時降附的契丹可都不是省油的燈!才取得統治地位的女真只有持續地保持勝利,維持不敗的戰績,其它部族才會懾于其威望而繼續接受其統治,但一旦女真打了敗仗,它馬上就會受到覬覦、受到攻擊!如果女真不能保持壓倒其它部族的絕對軍事優勢,那麼之前那些老老實實跟在它後面打仗的少數部族就會趁機反噬!北國幾千年來的各個部族就是在這種形勢下此起彼滅!從來就沒有一棵像漢人那樣的常青樹!因為這些野蠻民族的根是破壞性的而不是建設性的,他們可以用幾十萬的人口數量就爆發出威脅甚至打敗漢民族的軍事力量,但在楊應麒心中,這種破壞性的力量雖然強大,但僅有破壞性力量的民族並不值得尊敬!

    “建設比破壞難上百倍!”楊應麒覺得,文明的發展常常會走入軟弱的歧途,但那並不能作為一個民族回歸野蠻的理由。“必須堅持下去,雖然這樣的威脅很可怕,但我們必須堅持下去!從春秋至今已經堅持了一千多年了,只要再邁過這道坎,之前的苦難也會成為我漢部變得更加堅強的新因子!”

    這一瞬間楊應麒仿佛完全融入了這段歷史,仿佛完全忘記了他有一個千年之後的夢。在他的這個時空里,世界上除了汴梁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令人沉醉的地方,那就是嫁接了大宋文明基因的津門。那個地方是楊應麒夢醒後的心血結晶,他希望津門只是這個夢幻文明的起點,而不是終結。

    “能守住吧……”楊應麒望著東南方喃喃自語。雖然漢部的兵甲比女真更加精良,器械也更加先進,但眼下雙方的技術水平差距還不足以成為影響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力量。一想到阿骨打可能會出動三到五萬女真精銳,楊應麒心里就害怕得發顫。

    就在楊應麒為漢部的未來既憧憬又擔憂的時候,折彥沖正拿著一卷書漫步于大將軍府的後花園;曹廣弼則剛剛接到阿骨打“嚴密監視張覺”的命令被限制在來州;楊開遠正在回遼口的路上;歐陽適的艦隊已經揚帆;阿魯蠻又被派去安撫東海女真;而幾兄弟里面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近幾年來和阿骨打關系顯得最為密切的蕭鐵奴他竟然也學折彥沖稱病,把阿骨打的使者拒之門外!這種大逆不道的舉動,竟似有意要激怒阿骨打一般!

    這個大膽的馬賊,難道他不知道害怕為何物麼?還是說他根本就渴望著這場戰爭?哪怕遼南會因此而變成一片焦土?

    遼南對楊應麒來說很重要,楊應麒對折彥沖來說很重要,但這兩者對蕭鐵奴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

    “吃!”

    正在教蕭鐵奴下象棋的楊樸呆住了,一開戰就換子,這是什麼戰法?楊樸看不懂,因為他不知道,這就是蕭鐵奴的戰法。

    “听說了麼?國主要南巡了!”

    “什麼?南巡?是到東京道來嗎?”

    “什麼東京道!是要到津門來。”

    “什麼!要到津門來?那我們該怎麼迎接?要舉辦天底下最盛大的宴會嗎?”

    “還宴會?你這個蠢蛋!難道你就完全嗅不出這里面可怕的味道麼?趕緊準備刀槍吧!”

    “可怕?為什麼可怕?為什麼要準備刀槍?”

    “不跟你說了!和傻冒沒法交流!”

    阿骨打要到津門“巡視”這是一個轟動漢部的消息!一開始是驚訝,接著有人興奮,認為會是另外一個盛大的慶典,但一些大商人特異的舉動慢慢地就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聯想起最近會寧和津門的關系越來越糟糕,很多人開始往壞處想。

    “難道……國主這次來是不懷好意?”

    這一點讓大多數人感到害怕!

    阿骨打這次南下,還沒到達漢部就已經啟用了他相對于漢部最具優勢的武器名份!

    名份!這是漢部目前所不具備卻又相當重要的東西!作為一個附庸,漢部幾乎沒有理由拒絕阿骨打的大軍開進遼南最脆弱的地方!由于沒有名份,漢部也無法主動出擊在阿骨打還沒有顯露敵意之前,漢部如果有異動,馬上會為阿骨打提供懲罰漢部的口實!一旦戴上背叛的大帽子,漢部的一切軍事行動都會變成理虧的行動,軍民士氣也將大受打擊!

    所以,漢部只能等。就算首領們明知道阿骨打要動他們,也只能等著阿骨打把刀抽出來架在自己脖子上,然後才能奮起反抗!只有這樣,漢部才能在道義上佔據上風,才能博得其他部族的同情。

    當然,這也是萬分危險的!如果阿骨打那一刀砍中了要害,那麼漢部還沒來得及出招就已經倒下了。

    這個道理,幾乎連一些聰明點的小市民都有些明白。正是受到名份的牽絆,現在漢部的官員和兵將甚至連公開的防範都不能進行!可是越是這樣,市民們的擔憂就越是加重。他們發現,一些悄悄的戒備其實已經展開了,可是遼南的城鎮都是沒有城牆的,那點戒備能擋得住天下無敵的女真騎兵?

    遼南唯一有完整城牆的地方就是遼口,可是遼口的城牆也無法讓漢部的人感到安全盡管地基打得很不錯,但實在太矮了。此外,如果國主不在遼口動手那怎麼辦?如果他把隊伍直接開到津門再動手,那怎麼辦?津門根本就沒有抵御騎兵的防御措施!

    于是,恐慌開始了,市井也前所未有地出現了蕭條。偏偏在這個時候,精通經濟的七將軍又不在!

    “听說了麼?七將軍被國主軟禁了!”

    “天!你說什麼!”

    “噓小聲點!”

    隨著許多對漢部沒有信心的商人從海上撤離,隨著越來越多的戰船和運輸船開進津門和遼口,這種恐慌變得越來越厲害!

    津門在發展起來以後從來就沒有遭受過大的威脅,這是這個港城的經濟迅猛發展的原因之一,但如今卻暴露了它的脆弱性!如果阿骨打真的是來收拾漢部的,那這座沒有城牆的城市抵擋住他麾下鐵軍的機會有多大?想想黃龍府,想想上京,想想燕京一切的戰例似乎都表明,沒有任何堅城能夠扛得住國主的攻擊,何況這座沒有城牆的港城。

    “當初真該修築城牆才對!越厚越好,越結實越好!”

    “是啊,現在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要是來得及,要我捐多少錢都沒問題!”

    可是津門的官衙卻沒有這個意思。這時津門的民間組織已經頗為發達,許多組織的領袖通過各種渠道向津門的政府官員打听消息,但回復永遠是那句話︰“一切如常!”

    “如常!怎麼會如常!”

    各種小道消息在大街小巷亂竄,東海擂台培養出來的武斗士階層成為津門最受歡迎的階層,許多市民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期盼著他們能在最糟糕的時刻成為保衛津門的力量。但偏偏武術界的領袖人物如悟明和尚等,傳達出來的竟也是和官府一模一樣的話︰“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這四個字一開始讓市民們感到很不滿意,但慢慢地這種不滿減輕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心不管怎麼樣,他們還有最後也是最可靠的希望大將軍!

    “不錯!大將軍!我們還有大將軍!”

    漢部的領袖折彥沖眼下就在津門!在漢部部民的心里,折彥沖的力量絕不在阿骨打之下,津門眾多說書人不自覺流露出來的話語甚至認為︰阿骨打之所以能夠那麼強大就是因為有折彥沖!

    “是啊!大將軍還在!只要大將軍還在津門,我們又怕什麼呢?”

    “可是,听說大將軍病了。”

    “胡說!大將軍的身體好得很呢!那天明明有人看見他和悟明和尚過招。”

    “真的麼?”

    “當然是真的!還有人看見他在管寧學舍和山長下棋很多學生都看見的,哪里有假。”

    消息其實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想想大將軍年紀這麼輕,武功又那麼高,就算有個什麼小病也早好了吧。

    既然大將軍在津門,而且身體康健(能夠和悟明和尚過招),精神旺盛(能夠和管寧學舍的山長下棋),那還有什麼可怕的呢?就算國主真的是來找漢部麻煩,也會有大將軍頂著吧!

    “是啊!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大將軍頂著啊!”

    漢部政府並沒有主動地將折彥沖塑造成一個神,但民間卻自發地這樣做了!雖然折彥沖仍然身為人臣,但在漢部部民心中,他的品德和武功都完全是一種開國君主的氣象!對漢部認同感甚強的漢部部民,很難接受世界上有比他們的領袖更加強大的英雄!而折彥沖傳奇的身世、強大的武功和英武的形象完全具備讓津門市民進行再創作、再拔高的基礎!更何況大將軍還有六個那麼優秀甚至神奇的兄弟!想當年劉關張桃源三結義都能打下三分天下,而我們的大將軍有六位兄弟在輔佐著呢!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阿骨打的大軍越來越近了,但津門還是沒有亂。雖然城市的氣氛顯得有些沉郁,但這座不脫尚武風氣的港城終于展現了它的勇氣,在有一位英雄坐鎮的情況下,“一切如常”!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24
千鈞一發 第一五一章 夕下論
    戰爭打的是後勤,但現在阿骨打的三萬五千精兵幾乎不需要後勤,因為這數萬大軍正行走在大金的境內而且還是大金最重要的產糧區。東京道經過數年開發,中型糧倉幾乎每個州都有,大型的糧倉也有三個這里是供應金軍遠征最重要的糧草押運起點,如果將來遼西走廊能完全打通,那大金對燕雲地區的補給線將會縮短一半。當然,更加便捷的補給是通過海運,但對于漢部強大的海上力量,阿骨打的估計遠遠落後于現實。

    “曹廣弼怎麼樣?有動靜沒有?”阿骨打問。

    “沒有。”負責監視遼西走廊的官員說︰“他仍然駐扎在來州附近,並沒有違抗皇上嚴命的跡象。”

    “嗯。算他識相!”目前阿骨打還沒有公開宣稱要討伐漢部,只是以視察遼南為名擁軍南下。他以這個名義南下,漢部受命在外的兵將都不能妄動!如果曹廣弼敢違抗軍令從來州趕回來,那阿骨打大可當著漢部其他兵將的面,在遼口城下以平叛的名義把曹廣弼所部圍殲如果城內的軍馬敢出來援救,那背叛的就不只是曹廣弼,而是整個漢部!阿魯蠻那邊也一樣!

    眼下,不服從命令的似乎只有蕭鐵奴一個人!但是蕭鐵奴是無法完全代表漢部的,他只是折彥沖手底下的一個部將,甚至是一個在幾年來與漢部中樞顯得有些疏遠的部將!而且蕭鐵奴不服從命令的形式也只是回避,並沒有更為過激的行為。

    如果是折彥沖和楊應麒敢不留情面地反抗阿骨打,那阿骨打可以馬上宣布漢部背叛大金。但現在由蕭鐵奴站在這個風頭浪尖上,會寧和津門之間便存在著幾分轉圜的余地。

    “漢部如果公開背叛的話,那會怎麼樣呢?”完顏希尹忍不住說道。

    “那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討伐他們!整個北國也將沒有他們立足之地!他們除了跑到海上去,沒有其它出路了!”宗望也是一個非凡的將才,但就算是他也不大清楚漢部此時在海外的地盤足夠作為他們的後路了。折彥沖極力要保住遼南,為的已不僅僅是生存!

    兵馬已經越過了遼陽府,蕭鐵奴還是沒有動靜。難道他在安排什麼陷阱?

    阿骨打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些太謹慎了,如果換了自己還年輕的時候,也許早就領著千來個騎兵沖進去了。如今手下有三萬五千驕兵悍將,為何反而會擔心?是因為自己老了,還是因為自己病了?還是因為漢部已經強大到足以讓他這樣謹慎了?

    “父皇,明日我們的前鋒就能抵達遼口城下,是否從那里就開始進攻?”問的是宗弼。

    “不!”阿骨打道︰“我們的刀,要到津門再開始舔血。”

    “津門?那遼口怎麼辦?”

    “喝令遼口主帥出城,就地解除武裝!”

    “如果他們拒絕呢?”

    “如果拒絕,那就是叛亂!”阿骨打並不只是一個莽撞的武夫,他懂得如何把名份用到極致︰“如果他們敢反抗,那就從遼口開始拔刀,一步步推過去,我倒要看看這個半島有多大,擋得住我三萬五千女真精兵的沖擊!”

    宗望道︰“我軍雖然無敵,但還是謹慎些好。反正我們的意圖漢部早已知道,行軍便不用著急,前軍中軍後軍步步為營,步步推進,定要讓他們找不到半點破綻才好!”

    阿骨打頷首道︰“小四的話,總是最稱我心。”說到這里忽道︰“應麒呢?沒逃走吧?”

    “沒,他這一路倒是老實得很。”離開燕嶺之後,楊應麒便從宗翰的軍營中被提了出來,轉歸宗望看管。小麒麟在宗望軍中竟然半點沒有被軟禁的自覺,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極盡奢華,宗望也不在這些事情上太過限制他。但宗望卻不知道,楊應麒每天所點的菜式,其實都是在向外界傳遞一些消息!只是除了漢部特派的密子誰也無法解開楊應麒的暗號罷了。

    “把他提出來!”阿骨打道︰“明天就要到達遼口了……如果漢部敢動手,那明天就是他的死期。”說到這里阿骨打不禁有些唏噓,他其實也有些舍不得殺小麒麟的,畢竟這小子是這樣乖巧,這樣聰明!如果他是女真人,或者說他就是自己的兒子,那該多好。

    日已將沉,楊應麒踩著夕照入帳。虎座上,阿骨打的精神狀態竟比在燕京時好得多。楊應麒看得出那不是裝的,可他也不因此而對阿骨打的建康狀態抱懷樂觀,因為他懷疑這只是阿骨打的回光返照。

    “國主。”楊應麒依禮磕頭,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等阿骨打開口,和往日沒什麼兩樣。

    阿骨打命人掀開大帳帷門,指著落日道︰“看見沒有,就快沉了!這烈日雖然高照,但還是要遵循天命!天要它沉下去,它就得沉下去!”

    楊應麒知道阿骨打的意思,天比喻的正是阿骨打自己,而落日比喻的則是漢部。但楊應麒卻並不順著阿骨打的思路去想,而是嘆道︰“日出日落,日落日出,沒有今天的日落,哪有明天的日出?眼下我雖然還年輕,但想想小虎他們一天比一天高就覺得光陰荏苒,韶華難留。總有一天我也會老去,到時候天下將是他們的天下!”

    他仿佛只是在感慨,但感慨的絕不是自己即將老去其實那離他還遠呢!他真正的意思是︰那落日不是我們漢部,而是你阿骨打!等你落下去以後,天下便將是年輕人的天下!只是楊應麒終究不敢說得太白去觸怒阿骨打,所以才換了個說法,用小虎崽們來替代自己,而用自己去替代阿骨打!但帳內都是絕頂聰明的人,誰會听不懂他話里的意思!

    阿骨打的臉色沉了下去︰“你到現在還不肯認輸!”

    “認輸?”楊應麒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國主指的是什麼,但我們從來就沒有和國主爭鋒的意思連爭鋒都沒有,何來輸贏?”

    阿骨打冷笑道︰“楊小七,你知道你最惹人討厭的是什麼麼?”

    楊應麒見阿骨打這樣叫自己,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刺激他,躬身問道︰“請國主點撥。”

    但他越是這樣,阿骨打就越是不悅︰“你最令人厭煩的,就是口不對心!所以你不管怎麼算盡機關,到頭來也只能是彥沖的影子!”

    “我不是大哥的影子。”楊應麒道︰“大哥是大哥,我是我。漢部是一個需要一群人的地方,而不是一個只需要一個人的地方!大哥是領袖,但他不是一切!他有他的光芒,但我也有我的神采!”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國主,我們追求的,其實和你完全不同。不過我相信將來大多數女真人也都會認同我們的。”

    阿骨打怒道︰“住口!女真就是女真!誰會認同你們!”

    楊應麒問道︰“國主是怕女真變成漢人麼?”

    阿骨打聞言大笑道︰“變成漢人?哈哈,哈哈!過不了多久,漢部就得全變成女真!不變成女真,就得變成死人!”

    楊應麒卻搖了搖頭道︰“十日之內,我們或許會敗。但十年之內……”

    阿骨打喝道︰“十年之內又如何?”

    楊應麒道︰“十年之內,就不會再有勝敗了。”

    “哦?”

    楊應麒道︰“到時候大家都變成一家人了,又何須什麼勝敗?”

    “一家人?”

    “嗯。”楊應麒道︰“其實現在很多年輕的女真兄弟也都很適應漢部的語言、生活和習俗了,難道國主你沒發現麼?”

    阿骨打的臉忍不住一陣扭曲,然而他終究沒有說話,只是哼了一聲道︰“明天這個時候,等我們踏上遼口的城牆,再一起看日落吧!”

    千里之外的太行山。

    開進這個地區以後,種彥崧按照軍事會議議出來的策略,先在靠近靈丘山麓地區安營,派遣探子和侯騎把周圍的地形、環境和盜賊形勢摸了個清楚,然後步步為營,先吞掉最靠近他駐地的一部盜賊,佔據了河北、河東、燕京、大同四路交界點的一處谷地,將從漢部帶來的錢糧器械都搬了進去,站穩腳跟之後,才繼續有步驟地對付流竄在四路邊境上的盜賊。

    種彥崧推進的速度其實顯得有些緩慢,就算是以謹慎著稱的曹廣弼如果和他易地而處,進軍也不至于如此遲鈍。但對楊應麒來說只要他能站穩腳跟就好,慢點也沒關系,所以種彥崧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做法倒也十分適應當前楊應麒的期望。再說眼下天下各大勢力都忙著自己的事情,誰也不來管他,這便讓種彥崧擁有了最大的自由來處理這片山地的事情。

    這段期間種彥崧也曾嘗試著向童貫索要糧食軍資,而如林翼所料,童貫及其下屬果然一再推諉,如果不是林翼早有準備,忠武軍就算不被盜賊打敗,也非活活餓死不可!童貫致士以後,新來的宣撫對忠武軍的態度也沒什麼兩樣。

    “幸好听從了林兄的忠告!”

    眼下燕雲晉冀邊界的建設已經開始進行,忠武軍的正規軍雖然只有一千人,但隨軍而來的農夫、工匠、和尚等卻多達兩千人,倚靠著有戰略意義的山谷屯田放牧。賊窩盜窟被擊破以後的降附人口也被打散了安排到各個據點進行生產這些人逃入山林大多也是迫不得已,現在能重新被納入一個有吃有住又有名份的旗幟下,正是他們最好的選擇,所以對身份的轉變接受得很快。

    忠武軍這種且安撫且打擊的策略很適合這片邊界山地的政治形勢,不但許多漢兒盜賊聞風歸降,就連一些契丹和奚人也願意接受他的統治。只幾個月間,種彥崧所控制的地方便成為一片擁有六千人口的小軍區。由于準備工作做得充足,所以短期之內工具農具都不缺,而太行山鍛造屋開爐以後,可以預見將來忠武軍的鐵器不但不會匱乏,甚至可能因為盈余而成為商品。

    忠武軍就這樣慢慢地成長著,這數百里山地的盜賊總體人數雖多,但沒有形成一個鞏固的聯盟,因此輕易地便被種彥崧各個擊破。直到自立為帝的蕭干出現,才讓種彥崧感受到壓力。

    原來當初蕭干前往漠北去與遼主耶律延禧會合,耶律延禧怒他擁立耶律淳,就想殺了他。蕭干得到消息後先一步逃走,沿途收羅奚族人馬,竟然在流亡中就自立為神聖皇帝,國號大奚,改元天嗣。

    “這些人,想做皇帝想瘋了麼?”如果楊應麒這時听說,多半會如此想。

    但對北方胡人深懷恐懼的宋人卻不這樣認為。蕭干的數千兵馬從漠北南竄,竟然越過了混亂的燕雲北界,企圖進入河北地區,進犯汴梁!

    消息傳到汴梁,滿座文臣都有些坐不住了,幾天前還沉浸在“開邊聖主、文武成德”幻夢中的趙佶竟然被這幾千胡馬嚇得有些坐不住!甚至有文官上書干脆不要燕雲了,趕緊把大軍都退回白溝以南防守吧!

    幸好大宋的邊兵雖然疲弱,總算比朝中文臣要堅強些。這時已致士的童貫出于東山再起的目的,果斷得移書責備燕京守臣王安中、常勝軍首領郭藥師等人,大義凜然地訓斥他們不為朝廷出力!在這種內外交逼的情況下,王安中命郭藥師出戰,又忽然想到邊地尚有種師道的孫子或者可用,也宣令種彥崧進兵。當下忠武軍為左,常勝軍為右,擊破蕭干這群烏合之眾,常勝軍得其財,忠武軍撫其眾,蕭干率十數騎從戰場逃脫,不久被部下所殺,獻到燕京領賞。

    這場其實甚小卻被邊臣夸為大捷的勝利為幾方面都帶來了好處︰常勝軍因為這次勝利而更為朝廷所重;童貫因為這次勝利而再次取得道君皇帝的歡心;忠武軍則因為這次勝利而稍稍緩解了它在大宋軍隊體系中尷尬的地位。趙佶下令嘉獎,升了他的官,還寫下“忠武之師”四個大字賜給他(他真的很喜歡寫字)。又命他整飭軍務,等宗翰交出大同府以後就準備進入西京路。

    老實說,這次嘉獎對種彥崧來說雖然榮耀,但升了一級以後他仍然是大宋軍事體系里面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將。不過林翼看到趙佶那筆極為漂亮的字以後卻高興得跳了起來,命巧匠把原來就很典雅的這幅嘉獎短幅裝裱得富麗堂皇,又專門弄了一個廳堂供了起來,此後但凡有晉冀兩路的大商人來,林翼便會引他們來這里叩拜,以表示忠武軍乃是大有來歷的軍隊!而這四個字在以後的日子里也長期成為忠武軍支持下的商人進行平輸轉運的護身符。

    林翼的這些舉動種彥崧並不是很贊成,他覺得林翼把自己捧得有些太高了現在晉北、冀西的人在林翼的宣傳下幾乎都要認為種彥崧是個名將了!但林翼現在是掌控忠武軍經濟的要員,兩人也已積累了相當的互相信任,既然林翼認為這樣做對忠武軍有利,種彥崧便不十分反對。何況能蒙皇上親筆賜與“忠武之師”四字,傳到家里爺爺听了應該也會高興吧。

    想到這里種彥崧忽然省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自己已經好久沒給爺爺寫信了!為什麼會這樣呢?難道只是因為軍務繁忙麼?還是說他內心深處其實有些擔心爺爺不贊成他接掌這支由漢部過繼給他的軍隊?

    種彥崧沒有繼續想下去,似乎不想面對這個問題,但現在既然想起,給爺爺的信還是要寫的。當晚他就提起筆來,寫了一封很長的家書,訴說別來的種種事由。種家在西北軍中人脈極廣,在種福的料理下這封信很快就到了種師道手上,不久種師道便回信了。

    種彥崧擔心的事情比如爺爺責備他太久沒來信等事情種師道在信中無一提及,反而自稱如今已經致士,按規矩不當與聞軍中要務,教育種彥崧︰除非自己復職,否則此後不得私自將軍情寫入家書之中!

    信的最後才是幾句老人家的關懷話︰“崧兒病愈,我心甚慰,而此番能為國家出力,蒙聖上親筆嘉獎,亦為種氏添一殊榮。惟北國賊我難辨,行事之際,需得小心。”

    之後便是一句祖父對孫兒的祝福以及種師道的落款。信寫到這里本該結束了,但後面竟然還有一張紙,想必是種師道寫完此信後又臨時加上去的,上面只有聊聊幾句話,是叮囑種彥崧注意北國時事,若探得金國消息要即時報告朝廷。再下面則羅列了若干需要著重注意的問題,似乎是怕孫兒無法理解自己的意思,其中列在第一項的便是︰“金主與漢部,是否有隙?”

    種彥崧看到這里已經吃了一驚,接下去再看︰“雲中金兵,兵力幾何?是否有東調西調之事?”

    “聞金人已入陰山之南,與西夏接壤,其對夏人,是攻是守?是戰是和?”

    “聞金主已病,須密切關心,若其發喪,趕緊報知朝廷。”

    “將繼金主者,是其子耶?其弟耶?其將耶?性情如何?才能如何?德望如何?”等等。

    竟然整整羅列了二十八個問題,沒一個是種彥崧能回答的。這二十八個問題讀完,種彥崧但覺汗水涔涔而下,心中暗叫慚愧︰“這些事情,我之前竟然全沒去想過!我究竟是在干什麼啊!”

    種彥崧因為少不更事而未留意到金國內部的種種變數,而醉生夢死的大宋朝廷竟然也對完顏部和漢部之間一觸即發的生死之戰毫不知情!反而是剛剛亡國的那些燕人士子、大遼舊將,在金主不同尋常的動態中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漢部和完顏部,只怕是要火拼了吧!”蕭慶說。

    耶律余睹沒有答話,韓福奴搶著道︰“那我們是否就此起事?”

    “不行!”蕭慶說︰“經過上次的事情,女真人對我們的防範已經嚴密了很多。而且這里有宗翰這個煞星坐鎮,只怕我們未必能夠成功!再說,現在完顏部和漢部之間畢竟還沒完全撕破面皮,如果我們現在就揭竿而起,只怕阿骨打會先穩住漢部,轉過頭來全力解決我們那時便大勢去矣!”

    “那你的意思是……”

    “等!”蕭慶道︰“漢部的實力非同小可,這次阿骨打就算能平定遼南,只怕女真人也要元氣大傷,到時候我們再起事,把握便大多了。”

    “但萬一女真吞並了漢部之後反而變得更加強大呢?”

    “如果這樣,那我們便沒辦法了。”蕭慶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現在怕的卻不是這個我最怕的,是他們打不起來。”

    “打不起來?那怎麼會!女真人在中京搞出那麼大的動靜,大得連我們都瞞不住,總不會真是到遼南‘巡視’一番便回來了吧?”

    “事情到了這份上,按理是非打不可的了。可是……可是別忘了漢部還有那頭把我們逼上絕路的小麒麟!我總覺得,他也許會做出一些讓我們也吃驚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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