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 被上蒼詛咒的天才 作者:阿三瘦馬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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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08-5-20 13:59:1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 62150
第一卷(修改版) 第一章 上蒼的詛咒


  湘中地帶,丘巒起伏,萬山疊翠,千溪漫流。資江宛若一條桀驁不馴的游龍迤邐而來,貫穿湖南,北注洞庭,一路江波拍岸,水聲激盪,風景無限。在資江的中部流域裡有一座千年歷史的小山城,這座山城是全國的貧困縣,山城東北部有一座熊山,綿綿數十里,高巍遠峙,屏障西北,故老們相傳這熊山就是上古神話人物蚩尤的故土,也是他的埋身之所。不過沒有人知道蚩尤究竟埋在哪裡,畢竟那是幾千年的過去,而且又沒有文字記載相流傳。誰也無法考證這傳說的歷史真實性。我們的主人公龍鑌就是生於斯長於斯的。

  熊山曾經林木蔽天到處奇花異草珍禽猛獸,這樣的桃源勝景是聖人賢哲們最理想的隱居之地,可惜在那幾十年前史無前例的大躍進裡為了響應所謂的「趕英超美」全國號召,當地人竟將熊山上的樹木砍伐一空,大煉鋼鐵。鋼鐵當然是煉不出來的,煉出來的只是大堆大堆的鐵渣。沒有人知道這一切的後果是多麼嚴重,溪水斷流了,樹木沒有了,飛禽走獸沒有了,當地村民就連用來燒菜做飯的基本柴禾也成了嚴重的問題。森林本來就是當地村民的生命之根,沒有森林就無法涵養水土,再加之他們極其原始落後農作生產方式,村民們種植的穀物收成歷來很低,他們的生活過得很是困苦艱難。

  熊山西側臨江,多是陡壁懸崖,離江面數百米,險不可攀,石壁上到處斑斕蒼駁,茅草叢生。在資江與熊山交接的地段有一個大灣,在大灣處有一片大約二十餘畝的沙灘,站在沙灘往上看去,有一條又窄又陡的小路彎彎曲曲直達山頂,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在這條小路上走過。小路的盡頭就是大風村和古寨村的所在地。這裡有熊山在大躍進災難中殘存的幾處山林,這幾處山林的樹木也不是很多,不過尚且還稱得上是林。

  順著山林朝下,這兒祖祖輩輩的村民們在山坡上開墾了不少梯田,上面種植著水稻和雜糧,村民就靠這點糧食過日。大風村和古寨村兩村全部人口加起來有一千多人,人多田少,所幸改革開放後精壯勞力到外打工賺錢,貼補了一些家用,現在比他們以前日子好過很多了。

  在山的中上位置處有一個山洞,山洞經年不息流著山泉,山泉供養著這裡世世代代的千百生靈。小路是山村通向鄉政府唯一的路,從小路下到河邊就有將近3里,從沙灘沿著江邊坎坷不平的小道走上十里才能到天雷鄉政府所在地。

  天雷鄉是隸屬湘中山城的一個特困鄉,鄉政府人大主席齊運海是本鄉人。鄉政府旁邊就是全鄉唯一的集貿市場,每逢陰曆一、六就會在這裡趕集,這時全鄉的人就會從四面八方湧來趕集。市場過去不到100米就是天雷中學和天雷中心小學的所在地,全鄉比較優秀的學生都在這裡學習,路程太遠的就在學校寄宿。

  一九九五年十歲的龍鑌就在天雷中心小學讀四年級。說起龍鑌,大風村和古寨村的老人們都知道這樣一個傳說,傳說他的先祖受到上天的詛咒,世世代代永遠都只能留下一個後人,哪怕你生得再多,留下的這個後人只能是男丁,所有的龍家族人都不能超過30歲,而他們的配偶也都會在男人死後的一年半載中死掉,死去的原因不外乎兩條,一就是神經失常而死二就是太過想念丈夫自盡而死。

  這個傳說在山村被村民當做茶餘飯後談資流傳了幾百年,有人說這個詛咒真有其事,有人則認為這純粹是杜撰,但是大風村那些年老一點的村民卻沒有人會懷疑它的真實性。因為龍家屋後的那個小土坡上埋著的龍家先人全部都是在30歲之前就死掉的,而且據說他們自己事先就會給自己挖好墓穴,打好石碑,只等一死就埋葬。這是因為那些龍家先祖們早就對他們身上的詛咒認命了,為了避免丟下的孤兒寡母無力操辦自己的喪事,總是預先就準備好這一切。據說龍家人世居於此千年,但還曾未有人逃過這種劫難。他們龍家人知道這是他們注定的苦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命運對他們的主宰。

  傳說龍家二十八祖在自己28歲時攜帶妻兒逃到雲南,結果在三十歲生日前夜突然全身血管爆裂,他用最後一口氣告知妻兒將他的骨骸運返故土並在家譜上寫到「凡我後代兒孫不得妄想破除詛咒否則慘不忍言」後就撒手而去。龍家四十七祖是在明朝鐵帥袁崇煥手下的一名副將,他在二十九歲生日那天與清軍大戰,在槍挑清軍三十八人之後竟突然莫名其妙吐血身亡。最後孤兒寡母在兩個親兵的護送下,將骨骸運回老家,當夜他的妻子也在丈夫棺木前吞金自盡,留下不足五歲的孤兒。一位曾受將軍重恩的齊姓親兵為了撫養那個未長大的孤兒,就在這個山上紮下了根,從此天雷鄉也就有了齊姓。

  還有人說龍家從此之後就再沒有人為了抗爭和逃避詛咒而離開熊山離開山城。龍家人歷來都是在外娶(買)妻,並且將妻子帶進門後馬上斷絕和妻家來往,以免詛咒禍延人家,知曉這些事情底細的當地人一般是不會將自己的女孩嫁給龍家,這也就是為什麼龍家人在當地沒有親戚的原因。對於龍家人來說他們的人生非常簡單,他們所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外出找到一個延續血脈的妻子,剩餘的生命時間就是安安靜靜地等待命運之神對他們在三十歲生日到來之前有如定時炸彈般準確的裁決。

  他們說這些東西都記載在龍家的家譜上,其實他們中沒有人看到過龍家的家譜,不過他們對龍家家族秘密還是知曉得比較清楚的。龍家的家譜是龍家三世祖在唐朝初年用青銅玄鐵所製,歷代先祖用刻刀在這僅僅二十頁的銅版上篆刻,再用銀子填充凹處,翻開這本家譜,譜系非常簡單,從上面的真實記載可以知道儘管不少先祖娶過幾房妻妾,也生養過幾個小孩,但無一例外女孩都在未成年時就死,而男孩永遠不會同時存在兩個,如果大男孩在世的話那麼小男孩決不會超過100天,要想小男孩活著,除非大男孩在小男孩滿100天之前就出意外。家譜上均記載了這些往事,還有不少先祖在家譜上刻下幾條對後人要講的至理名言。

  所有的龍家男人都是極其健碩俊美的,或許是他們龍家優秀奇特的基因決定了他們奇特的魅力,他們的配偶都非常美麗,有很多都是在龍家人告知家族詛咒之事後依舊義無返顧地嫁給他們。就像龍鑌的母親一樣,她是湖北省人,與龍家第六十三世傳人龍行相結識於長漢仙鶴樓,半個月後為了愛情的濃情蜜意就棄家出走跟隨龍行來到熊山這缺資少物的窮鄉僻壤裡,真摯的愛情戰勝了艱苦的生活。

  龍鑌本有一個哥哥,不幸的是在他剛滿九十天的時候,他五歲的哥哥偷偷下河玩耍,結果淹死在淺水中。父親龍行悲痛欲絕,在小龍鑌三個月時夜間行路由於精神恍惚,墜崖身亡,龍鑌母親痛失愛人,整日以淚洗臉,九個月後,發瘋而死。人世間最為悲慘的厄運就這樣降臨在剛剛學會走路的小龍鑌身上,小小的他彷彿早就知道了這一切是他生命中無法避免的注定,他躺在母親逐漸冰冷的屍體旁,小手死命地抓住著母親的衣服,不管大人如何試圖把他從母親身旁抱走,他都決不鬆手,他不哭也不吵,只用滿是淚的眼睛死命地看著母親的臉,似乎是在無限渴望母親從睡夢中醒來,再給他哼唱兒歌,再給他喂最後一口奶。

  齊姓在天雷鄉人數很少,只有寥寥幾人,都是齊姓親兵在熊山繁衍的後代,齊爺爺就是其中輩分最高的一個,天雷鄉鄉人大主席齊運海也是齊爺爺的遠房表親,按輩分要叫齊爺爺叔叔,不過齊運海從來不屑叫這個老頭,他也絕不會像齊爺爺那樣與龍家世代交好。齊爺爺是孤寡老人,妻子早死沒有給他留下一男半女,他和龍鑌的爺爺情同兄弟手足,由於祖輩的原因,齊龍兩家歷來以親戚相稱。坦白地說,齊家對龍家是恩重如山,幾百年的傾心照顧,沒有齊家就沒有龍家。在龍鑌看來更是如此。

  年近六十的齊爺爺全心全力撫養著失去了雙親的龍鑌,兩人相依為命,齊爺爺平時種種地,每逢趕集就背上龍鑌來到集市賣草鞋、竹製品、山上挖的一些草藥,還擺個地攤寫些紅白喜喪的對聯祭文賺點潤筆費。

  小龍鑌身體很好,很乖也很聽話,這一老一少的日子雖然清苦但是還不至於缺衣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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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發表於 2008-5-20 13:59
第一卷(修改版) 第二章 美好的童年
  

  小龍鑌三歲半時,齊爺爺就開始教他認字。讓齊爺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個小傢伙對書本知識有種天然的領悟力,尤其對字的結構更是舉一知十。

  齊爺爺為了讓他理解漢字的含義,總是告訴他古人倉頡是根據什麼來創造漢字的,什麼形聲、會意、指示、象形等等,結果他在四個月後就基本上會分解漢字。齊爺爺總是抱怨現代簡體字簡化掉了漢字的真正精華,所以他根本就不教龍鑌認識簡體字,並且他極力排斥什麼鋼筆、鉛筆、圓珠筆,從一開始他就要求龍鑌用毛筆寫字。可憐三歲的小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抓著毛筆就如同千斤重擔,最後齊爺爺暫時放棄教他用毛筆寫字,改用木棍在地上劃,到龍鑌五歲的時候他才開始用毛筆寫字。

  小龍鑌總是對這有趣的遊戲有著強烈的慾望,每每在齊爺爺勞作時,他就獨自兒在地上寫劃,在山村其他小孩還只知道一二三四的時候,不足七歲的他就已經認識完了將近六千漢字,毛筆字也寫得過得去了。當然齊爺爺滿嘴的鄉野土腔是絕對教不准龍鑌發音的。

  龍鑌最大的愛好就是翻閱齊爺爺櫃子裡的書,每天一完成爺爺佈置的學習任務後就是翻過來倒過去的看那些書,儘管對書中意思不盡了了,卻興致不減。

  為了給小龍鑌保證充足的營養,齊爺爺就餵了兩頭豬幾隻雞,既要餵豬又要種地種菜,還要照顧小孩,這對於一個年過六十的老人來說,生活不免太過艱難。所以龍鑌從來不對齊爺爺瞎攪胡纏,他在五歲的時候就已經學會割豬草給菜地澆水,打掃房屋,喂雞。在村裡別的小孩嬉吵玩鬧時,他總是在做事。

  滿村的人們無不在讚美和欣賞這小孩同時又感歎於他未來不可避免的命運,更是有些善良的女人在暗暗燒香拜佛,祈求上天不要再將那悲慘的命運降臨在這個可憐的孤兒頭上。

  在龍鑌六歲時,齊爺爺就開始帶著他上山挖草藥。熊山曾經是珍禽異獸,奇花異草的天堂,雖然三四十年前的大躍進災難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但是多多少少總還有些名貴藥材。從山上採來草藥,根據古法進行炮製後,賣到集上的中藥店,一年下來,也是一筆收入。採藥是要講究季節的,什麼時候挖什麼藥,非常關鍵,一旦誤時,則藥性大減。天雷鄉中藥店的老中醫劉德許是齊爺爺的藥材需要大戶。有時,劉老中醫需要新鮮的草藥就會托人捎信給齊爺爺,齊爺爺從不誤事。劉老中醫的醫術是方圓百里人所皆知的,治人無數。

  熊山頂上很美麗,極眼望去甚至可以看見縣城西北角那座寶塔,這樣的風景總是令人流連忘返,但是去頂峰是沒有路的,到處都是人深的灌木雜草,裡頭蛇蟲鼠蟻防不勝防,很多有劇毒。這些劇毒生物很多都是很好的藥材。

  龍鑌在隨爺爺採藥不到一年就基本上學會了識別和製藥,學會了一些較簡單的防治中毒和解毒的方法。在採藥的途中,齊爺爺經常能找到一些小獸的洞穴,像狗灌、刺蝟、穿山甲、豪豬等等這些比較容易捕捉的小動物,爺爺總是和龍鑌一道用樹葉點火生煙把它熏出來活捉。這些動物拿到集市那可是山珍野味,可賣不少錢。

  七歲的龍鑌在小夥伴的眼裡是不合群的怪物,在大人們的眼裡是萬中無一的好孩子,在齊爺爺和劉老中醫的眼裡是世間少有的天才。曾經有一次齊爺爺在劉老中醫家裡喝了點酒,把龍鑌不到七歲就學會了八千漢字看完了幾十本古書的事告訴了老中醫,讓老中醫目瞪口呆了半天,直到對龍鑌進行驗證方才稱讚不已。

  一九九三年農曆七月十六,這天又是天雷鄉趕集的日子。龍鑌和齊爺爺早早起來,吃了一點昨夜煨在灶炕裡的紅薯,煮了豬食餵好豬,就背上藥材和前天在山上下套新抓的一隻果子狸下山了。爺爺已經六十多了,身子骨大不如以前,走走歇歇,十來里路用了近兩個小時才走到,到了集市已經是九點多了。

  在劉老中醫的藥店門口搭起一塊門板,擺好寫對聯的文房四寶,集市上的人就越來越多起來。爺爺的字是遠近有名的,顧客們常常慕名而來,今天要來買對聯的人很多,不少人都是老顧主了,爺爺向來只收一點紙墨錢,一副對聯只要一塊錢。

  仲夏的天氣熱不可擋,爺爺頭昏得不行,劉老中醫一探脈,中暑了,趕緊抬到屋裡吃了點藥,但是對聯卻無法再寫下去。

  眼見圍觀在爺爺身旁的求字者還有很多,龍鑌抓起毛筆就把剛才爺爺沒寫完的寫完,轉身交給了那位村民。村民很是奇怪,怎麼這個才八歲的小孩子竟能寫得這麼好?這簡直讓這些村民難以相信,村民們的興頭頓時高漲起來,紛紛圍上來看龍鑌寫字,不少本沒有需要對聯的村民也準備買上一副拿回去教育自己的孩子。

  只見龍鑌胸有成竹運筆如飛,在村民們一片嘖嘖稱讚之聲中寫好大家所需要的對聯,結果這天寫對聯的收入比往日裡高出一倍還不止,那只果子狸也賣了四十元錢。龍鑌跑到供銷社買了一包牛奶粉一斤紅砂糖,在劉老中醫家用開水泡上了一杯濃稠的牛奶,放在齊爺爺床前,齊爺爺兩眼含淚一口一口地把牛奶喝完,小龍鑌不時地用沾有墨跡的手在齊爺爺胸口輕輕撫著。

  劉老中醫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心裡萬分感慨:「這是一個八歲的小孩嗎?這是一個八歲的小孩嗎?」

  集市散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齊爺爺神色也終於恢復如常了。他們和劉老中醫一起吃過午飯後,龍鑌過去幫劉老奶奶收拾東西, 老中醫問齊爺爺道:「老齊,小龍今年八歲了吧?」

  齊爺爺想了想,道:「已經滿了八歲,上個月滿的。」

  老中醫頓了一下:「你看,不知不覺都到上學的年紀了。」

  齊爺爺掏出旱煙管,在鞋底砸了砸,一邊掏煙袋一邊說:「八歲了,是早該上學了。」

  老中醫從煙盒裡摸出一根煙遞給齊爺爺,道:「抽我的吧,你那味太衝!老夥計,你對小龍有什麼打算呀?你不會要他一輩子幹你這行吧?」

  齊爺爺皺了下眉:「老夥計,我知道,可是你看這娃子懂的不比我少,莫不成還要他從一年級開始上學?」

  老中醫哈哈笑道:「這你放心,我兒子就在天雷中學教書,我看這個忙我可以幫,說不好連小龍的學費都可以免!你們明天從山上下來,我帶你們去學校見老師。」

  齊爺爺詫異道:「有這等好事?」

  老中醫笑道:「老鬼!小龍是個孤兒,這個學校會照顧,小龍更是我們天雷鄉的天才,這樣的學生誰不願意收?你就等著瞧吧!」

  第二天,齊爺爺、龍鑌和老中醫一起來到天雷中學找到老中醫的兒子,老中醫的兒子早就聽老中醫講過龍鑌的才華,趕忙帶著他來到中心小學找到校長吳中華,把龍鑌的基本情況介紹一下後請求校長組織幾個老師進行面試。

  幾個在校的老師驚聞有這種神童早就聚在一起紛紛要求校長進行當面考試,本不願相信這類天方夜譚的校長迫於群情勉強答應。在眾人的圍觀下,龍鑌先是鋪開報紙揮毫書就唐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又拿出齊爺爺的那本線裝書三國演義,用齊爺爺親傳的語音開口朗讀起來。眾人看著一個不到四尺的幼童搖頭晃腦的讀著古書,全都在驚歎之餘哈哈大笑,仔細品位龍鑌寫的毛筆字,雖然略顯稚嫩,但是仍有力透紙背之感。

  經過全面的考核,大家一致認為龍鑌是一個難得的天才兒童,對這樣的孩子不能採用普通教育,必須對他採用特殊教育方式,直接從三年級開始讀,由水平最高的幾個老師對他進行一二年級的功課輔導,同時考慮到他的特殊情況,不僅全免他的學雜費而且還全免他的中餐伙食費,直接在教師食堂免費就餐。

  對龍鑌和齊爺爺來說這突然降臨的好運似乎是讓他們進了天堂。
huro 發表於 2008-5-20 14:00
第一卷(修改版) 第三章 小學的故事
  

  糾正龍鑌的發音是讓學校語文老師無比苦惱的事,除了語文老師,所有的擔任特殊教育的老師對龍鑌的評價全是滿分。不過對於語文老師而言,龍鑌唯一需要他做的也就只是拼音而已,可是他根深蒂固的純齊氏發音,要想改還真難於上青天。

  龍鑌的速度讓所有老師吃驚,一年來,龍鑌已全面掌握了小學的全部知識,所剩的就是加強而已。他在跨年級的所有考試中幾乎全部是滿分。老師們為了讓龍鑌打好更紮實的基礎,迫使他一遍又一遍地複習小學的功課,作那些沒有新意的作業題目。對龍鑌來說,在整個四年級裡整天就是在重複地作著老師安排佈置的那些囊括小學內容的試題。

  他不願意齊爺爺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呆在深山裡,那棟破舊的不太結實的磚土房對於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來說未免有些過於冷清,所以他拒絕了齊爺爺和老師們的強烈要求,堅決不留宿,堅持每天清早上學下午回去,而每天下午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龍鑌總是會割上一筐豬草,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剁好豬草,把它煮好。

  齊爺爺在一次砍柴的路上把腳摔了一下,行走更是不便,龍鑌越發有理由跑通學。所有人都心痛龍鑌每天走這麼遠的山路,但是他絲毫不覺得辛苦。每天天剛濛濛亮就出門,背上書包和兩個爺爺做好的竹製品(平時就存在劉老中醫處,到了趕集時再賣),一路上他就會反覆背誦自己所學的知識。

  對於龍鑌,齊爺爺曾強調過四大戒條:第一不准到河裡玩水,這是自他哥哥在資江邊被水淹死後規定的;第二不准餵狗,龍鑌的爺爺就是在二十七歲那年在和自家的狗嬉耍時被小狗咬了一口結果一年之後狂犬病發作英年早逝;第三不准走夜路,龍鑌的父親龍行就是走夜路時摔在山崖下;第四不准在雨天走路。

  天雷鄉之之所以叫做天雷鄉,就是因為這裡曾經發生過在一個大雨天,天降十八個炸雷一直追擊一個騎馬狂奔的年輕人,直到把他燒成焦碳。這個人就是龍鑌的五十一世祖。龍家的故事對於當地鄉親們來說,是最好的飯後談資,許多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人不相信。至於是不是真有鬼神這個話題對於天雷鄉的很多鄉民已經毫無探討的價值,他們堅決地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有鬼,也一定有神,人死了之後有魂魄,巫婆神漢就是可以在人鬼之間溝通的人,他們都說人啊一輩子就是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巫婆神漢們都是備受村民尊敬的,所以算命八卦看相扶乩跳神風水這個行業甚至在整個山城都很興旺,雖然他們大多是騙人錢財,可也有一兩個真有點道行。

  這天又是集市,湊巧又是星期天。龍鑌和齊爺爺在老中醫家門口擺好了攤子,九歲多的龍鑌已經能獨立地處理所有的生意,他寫的對聯在當地已是搶手貨。其實與其說是來買字倒不如說是來買稀奇。雖然龍鑌比一般的小孩高壯一點,但仍是滿臉稚氣,加上長得如同畫上金童,很是得到鄉村婦女們的喜愛,她們常常往他懷裡塞上一點小吃。不過最吸引觀眾的卻是龍家的眾人皆知的故事,不少人是來看熱鬧的,看看龍家的最後一個男人的模樣。龍鑌雖然比較反感這些,但也幸虧有了他們如同追星族般的熱情,小生意一直還不錯,在齊爺爺手上已經攢了一點錢了,龍鑌對他們也無可奈何,任由他們的手揉著他的頭,拍自己的臉,而他自己只得對大家抱個憨笑。

  漸漸集市快散了,劉老中醫招呼龍鑌進來吃飯。今天吃飯的有五個人,那個長鬍子的老人是個客人,龍鑌不認識。

  劉老奶奶總是那麼喜歡龍鑌,每每都夾菜把他的碗疊得好高,眼見劉老奶奶又要夾,他忙躲閃著,說:「奶奶,我夠了,夠了,您給那位爺爺夾吧,那位爺爺是客人啊!」

  「小鬼,爺爺在喝酒呢,」長鬍子老人對龍鑌笑了笑,又扭頭對劉老中醫道,「這就是龍家的後人?」

  老中醫沒有回答,深深地看著小龍,唉了一聲:「我有時真搞不懂命運是什麼東西!我只知道古人說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可你看看龍家!從沒做過半點壞事,為什麼老天這樣處罰他們!」

  齊爺爺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重重地把杯砸在桌上:「我操他媽的天老爺!它哪有半點心肝!」

  長鬍子老人皺了皺眉,顯然他並不贊同這兩位老人發洩地對天神的憤怨,輕輕抿了一口酒道:「別這樣說,別這樣說,老天爺自然有自己的做法嘛!」

  不說還好,聽他這麼一說,齊爺爺火更大了:「什麼做法?什麼做法?是不是非要把龍家整絕了不可?你看看,你看看,龍家從隋朝到小龍現在一共六十四代,個個都是標緻後生,媳婦個個美貌非凡,個個沒病沒傷,可他媽的從來沒有人活過三十歲!哪個不是老天嫉妒天作孽弄死的?就是這天雷鄉原來也不叫天雷鄉,是叫油洞鄉,好傢伙,老天爺一次十八個炸雷硬是打死了龍家的五十一世祖,好了,這下子油洞鄉改名了!天雷鄉!我操他媽的天雷!」

  這是天雷鄉人人皆知的傳說,鄉政府旁那棵幾百年的大樟樹就是在那次天雷事件中被雷打殘了半邊。大家在齊爺爺一頓怒火發洩下都不出聲了,龍鑌放下了碗筷,想起那早逝的爹娘,兩行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

  齊爺爺一見小龍掉眼淚火更大了,用力拍桌道:「哭哭哭!哭什麼哭!龍家人從來沒人哭過!你想做孬種?給我擦掉!」

  劉老奶奶慌了,跑上前去對著齊爺爺打了一下:「你這個老東西!才多大的孩子!你對他吼什麼?」她又忙把小龍摟在懷裡:「別怕,別怕,奶奶給你做主!」

  龍鑌使勁掙開奶奶,淚汪汪的看著爺爺:「爺爺,你別生氣,我不做孬種。」說罷,低著頭,用手使勁擦去眼淚,可不聽話的眼淚依舊往下掉著。

  齊爺爺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太重了,嘟囔了幾下,自斟自飲起來。

  劉老中醫默默的看著這一切,他深知這兩個祖孫身上所承擔的壓力,示意劉老奶奶將小龍帶開,他給兩個老人都斟上酒後悠悠說道:「老齊啊,我長這麼大可是從來沒見過這麼懂事的孩子呀,你這樣責備他你不心痛我可心痛!」

  齊爺爺神情幽暗地搖搖頭道:「老劉啊老劉,我擔心啊!我的身子骨大不如以前了,現在想掄把鋤頭都沒力氣了啊!小龍還沒有十歲,離他長大還有八九十來年,我還得看著他結婚生子給苦命的龍家留下後代,你說要是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唉!那我可怎麼到九泉之下向龍家先人交代!」

  劉老中醫道:「小龍有我呢,我們老兩口太喜歡他了,要不,把他過繼給我作孫子?如何?」

  齊爺爺痛苦地搖搖頭道:「不行啊!老兄,不是我不肯,是龍家有祖訓。龍家人是不能認干親的,是不能有親戚的,否則會使對方絕後!你不知道,光憑龍家人的長相人才,方圓百里多少姑娘想嫁給他們!可是你聽說過這附近有人嫁到過龍家嗎?沒有!龍家人個個聰明忠厚,誰不想要龍家後生作自己的乾兒子干孫子,可是誰也不敢冒這絕後的險!」

  長鬍子老頭遲疑地道:「那你……?」

  齊爺爺呵呵苦笑幾聲: 「我?呵呵,我是個孤老頭子,老伴三十年前就死了!我無兒無女,五保老子一個!況且,龍家的祖宗救過我的祖宗,我的祖宗就是龍家四十七祖的貼身親兵侍衛。說起來讓你見笑,龍家四十八祖也是我那祖宗撫養長大的!這一千多年來,龍家就這樣獨子獨孫單傳到現在!」

  劉老中醫顯然知道這段歷史,安慰道:「老齊,來來來,喝酒喝酒!」

  三人碰杯,一飲而盡,龍鑌悄悄進來坐在爺爺身邊,爺爺歉意地摸了摸他的頭。

  劉老中醫好像想起了什麼,舉起酒杯對著長鬍子老頭道:「你不是風水大師不過五的嫡傳三代弟子嗎?來來,你給小龍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

  長鬍子老人苦笑道:「我並沒有得到祖師爺的真傳,我只會一些簡單的命理推算、風水堪輿,除了我師父我大師兄,我們都不會破運改運,我們只能對注定的東西做一些註解,沒有本事來改變什麼。我實在無能為力,我師父早在解放前就走了,我大師兄也和我在解放後就失去了聯繫……」

  劉老中醫急道:「那你看看小龍的面相,算算他的命格,如何?」長鬍子用徵詢的眼光看著齊爺爺,等待齊爺爺報出龍鑌的八字。

  齊爺爺苦聲說道:「龍家有祖訓,不准後人看相算命的,祖訓說命運老天早已注定,誰也無法改變。」

  劉老中醫怒道:「你個老東西!怎麼這麼迂腐!看看算算又不會出什麼大事!還這麼倔!」

  齊爺爺好像受了委屈,爭辯道:「祖訓上說,如果算了會對算命者有傷害!」

  「我不信!就算老天真的有眼睛也不會這麼刻薄!這麼神!算下命它就知道了,那還得了!天底下這麼多壞蛋貪官幹壞事它不管,偏偏來管咱們?!」劉老中醫認定這完全是齊爺爺的托詞,就連長鬍子老頭這個唯心主義者也不相信齊爺爺的話。兩人加上劉老奶奶七嘴八舌對齊爺爺展開轟炸。

  齊爺爺沒辦法了,抱著豁出去了和一絲僥倖的心情說出龍鑌的生辰八字。長鬍子老頭閉著眼喃喃自語,突然睜開眼,全身顫抖,抓起龍鑌的手上下翻看,掀起龍鑌的衣服,登的看到了胸膛前龍家傳人世世代代遺傳的胎記:淺淺的一個斷角的龍頭紅印!他在渾身的顫抖中又仔細的摸著龍鑌的頭,發現有一個異常的尖銳突起的玉枕骨。

  長鬍子老頭「唉!」的一聲,重重坐在凳子上,把酒杯裡的酒一氣喝乾。他一下子就好像老了幾歲,剛才還爍爍有神的眼突然失去了光彩,他失神地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好容易平復下心情,他講出了自己的推算:「結合龍鑌的骨相面相手相,龍鑌的九宮命格是龍負泰山格,這是僅在我師門古譜上有記載,泰山壓龍,龍不堪其重,命注不能活至而立之年,人不立則無法行於天下,龍不出泰山則無法翔於天宇,斷龍角是天斷,縱然英才亦短命!一生無比艱難,劫難纏身,上天入地,無處藏身。」

  劉老中醫愕然問道:「難道這真是被上蒼詛咒?」

  長鬍子老頭肯定地說道:「對,這就是被上蒼詛咒的命運!」

  齊爺爺哀聲長歎:「老天啊,不要再將這樣的命運落到我的龍兒身上吧!」

  長鬍子老頭幽聲說道:「我當年偷看過師傅手中的一個秘本,上面就記載了這種格,好像就是祖師不過五給龍家的哪個人推算過,得出的結論。這個命格祖師爺都沒法改,哦對了,祖師爺就是推算完這個命格以後再沒有給任何人算過,半年後就得怪病死的。祖師爺臨終前說自己洩露天機太多,這是老天懲罰他,令他不得好死。」

  齊爺爺徹底喪失對未來的希望,他自己覺得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將小龍鑌撫養成人。老天爺畢竟是老天爺,恨歸恨,誰也拿它沒一點辦法。小民永遠只是小民,誰又能改變上蒼注定的命運?

  劉老中醫心底則多了更多的歉然,畢竟是他的主意弄得齊老頭如今變得更加憂鬱。

  長鬍子老人是山城有名的風水大師,儘管他裝得滿不在乎,但是龍家的祖訓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祖師爺不過五的勸誡使他總是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壓力,回到山城後,他便再也不給任何人看風水算命推八字了,過不了半月,便有信傳來:這個老人大師已經中風,全身癱瘓,神志不清,整日胡言亂語,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第二天,龍鑌沒有去上課,一個人坐在祖宗們的墓前,飯也沒吃,一動不動,直到黃昏齊爺爺上山時才發覺龍鑌像個傻子一樣,兩眼空洞迷離地坐在父親龍行的墓前,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問他他也不回答。

  第三天,龍鑌來到學校,直接找到校長,要求參加升初中的考試,提前一年小學畢業。校長徵詢了幾位老師的意見後同意了龍鑌的要求,並把此事向鄉教育辦作了匯報。

  六月底,龍鑌剛過十歲生日不久,在班主任的安排下,參加了小學升初中升學考試。

  此後的日子龍鑌變得很少說話,他越來越沉默。沒有人知道他這是為什麼。
huro 發表於 2008-5-20 14:05
第四章 苦難的初中
  

  炎夏的湘中,酷熱難當,強烈的高溫似乎要把土地生生烤出油來。

  十歲的龍鑌整日整夜除了看書就是幹活,他學會了破竹片織竹筐竹籃,他細嫩的手常常被鋒利的竹邊劃得鮮血淋漓,一兩個月下來一雙小手就變得傷痕纍纍,齊爺爺萬分心痛,可他也勸阻不了龍鑌,因為龍鑌每到齊爺爺阻止他幹活的時候就會對這個已經七十歲的老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而已經日益老邁的齊爺爺會被這句懂事的大人話弄得心如刀割。

  龍鑌已經養成習慣了,他一吃完晚飯就來到屋後的墳地,對著先祖對著父母的埋骨之所發呆,有時喃喃自語:「爸爸睡在這裡,媽媽睡在這裡,爺爺奶奶睡在這裡,將來齊爺爺也要睡在這裡,所有的爺爺奶奶都睡在這裡,我也會睡在這裡,我也會睡在這裡……」

  龍鑌在一次散集時撿到了一隻被人丟掉的快要病死的小狗,為了這隻狗他差點和爺爺大鬧一場,爺爺的理由很充分:「你不能養狗,狗太危險,你會因此惹禍的,你爺爺就是因為養狗而出了問題。」

  但龍鑌的回答卻讓爺爺無話可說:「如果我不管這狗,這可憐的小狗就會死;至於小狗有沒有危險那根本就是亂彈琴,我反正活不過三十歲,這個過錯根本不關狗事。如果我真的在我還沒有討老婆生孩子之前就死了的話那就是老天爺要滅我龍家的根,我龍家就是絕後了也只能怪老天,沒有理由怪到這條狗身上。」

  爺爺最終屈服在他的倔強下,同時也覺得小龍太過孤單,有條狗做伴也好,就由得他去養了。

  龍鑌把小狗取名叫豹子,在爺爺的幫助下,用草藥治好了小狗的病,沒幾天小狗就活蹦亂跳。龍鑌無論幹什麼都把小狗帶在身邊,沒想這隻小狗竟然是一隻天生的獵狗,對野物有種非同尋常的機敏,常常能獨自找到野物的洞穴。

  九五年八月初,初考成績出來了,龍鑌竟然以最高分數高居縣城榜首,就連最難打滿分的語文作文也因文章流暢優美、富有哲理、文筆老辣被全部閱卷老師公認為必須打滿分。這篇十歲的小孩寫的文章被推薦發表在市裡的報紙上,馬上又被省級報紙轉載。

  一老一少對這一切毫不在意,他們依舊在山上找尋藥材,獵取野物,為了生計他們只有在這片地脊民貧的土地上拚命奔波。

  在大風村,村長吳喜中曾經因為想調戲龍鑌母親而被龍鑌父親龍行教訓了一頓,早就懷恨在心,一直想找機會將這筆帳報復在龍鑌身上。但是支書劉光斗和文書劉金富為人做事還算公正,而龍鑌也年紀太小,他也不好意思做得過分,沒想九五年年初,在父輩一代就和齊爺爺結下怨隙的齊運海從鷓鴣鄉調來天雷鄉當人大主席後,他仗著是齊運海的小舅子立刻耀武揚威起來,在村裡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儼然成為村裡的絕對權威,支書劉光斗和文書劉金富也只能遠遠靠邊站。

  本來龍鑌和齊爺爺屬於孤寡家庭,是五保對象,非但無須負擔村裡的上交開支,甚至還能得到政府部門發放的一些貧困補助,可齊運海授意吳喜中整整齊爺爺,吳喜中立刻就中止了兩人的特困補助,還執意要齊爺爺交納所有村裡的開支,包括農業稅,還必須將以前免交的那些錢都給填補回來。

  齊爺爺向他申辯說他們符合政府的孤寡扶貧補助政策規定,也不用交納農業稅。但是吳喜中說什麼也不肯,甚至還帶來了鄉政府的工作隊,威脅要採取強制措施。鄉工作隊下鄉本就只是為了吃喝打牌,他們根本不屑去也不會去為這一老一少主持公正,任由劉金富胡作非為。

  齊爺爺受不了這口氣,差點和吳喜中及工作隊動手了,龍鑌死死地抱住齊爺爺說道:「爺爺,我們人窮,可我們絕不志短,我們有手有腳,政府補助不要也罷,種了國家田土,那我們就交皇糧國稅,別人是怎樣我們也就怎麼樣,不能給他們看扁了!我們大不了少吃點少穿點,我就不信我們活不下去!」

  這樣一來,兩人的生活就更加艱難起來。小小的龍鑌正是繼續營養的時候,齊爺爺為了讓龍鑌吃得好點飽點穿得暖點厚點,更是不顧身體,勞動強度密度比以前加大了許多。這又豈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所能承受的!老人終於在八月底累病了。

  一次上集市已經身有不適的齊爺爺不顧龍鑌阻攔,挑著重擔,結果在雨後的田埂上一不小心就摔在了田坑下,龍鑌在好心路人的幫助下將齊爺爺送到鄉衛生院,照 X光發現老人腰椎錯位,髖關節破裂,手臂骨折,就算治好了也要終身臥床。這次事故花光了齊爺爺全部積蓄,最後還是在劉老中醫和天雷中小學的一些老師還有大風村一些村民的捐助下,醫院也破例減免了不少費用的情況下,齊爺爺才得以出院。

  為了照顧爺爺,龍鑌拒絕了縣城第九中學初中部的錄取,而改在天雷中學完成自己的學業。天雷中學依舊對龍鑌實行學雜費全免,伙食費全免。

  龍鑌他總是感覺到自己是個災星,特別是得知長鬍子老頭也全身癱瘓以後,他極少再去別人家,就算有事也最多站在門口,從不進別人家門。在學校也根本不和同學說話。

  為了讓爺爺可以方便,他把爺爺的床板挖了一個大洞,下面擺了個馬桶,又在那張竹製的躺椅上同樣開了個洞,擺個塑料盆,平時爺爺就是這樣進行大小便。有時村裡的大媽大嬸婆婆們會來幫下忙,但龍鑌總是拒絕。

  龍鑌被安排在天雷中學初二十班,班上共有六十一人,班主任就是劉老中醫的兒子劉德賢。龍鑌對學校對老師提出了兩個要求:一就是自己不能寄宿,必須跑通學,而且每天要在上午九點左右才能上課,下午必須三點就走;二就是自己必須要在兩年之內完成初中學業,所以學校必須滿足自己的課本和參考書要求。

  考慮到他的實際情況,學校答應了龍鑌的第一個要求,對第二個要求不言可否。校領導想:初中知識不比小學,知識點廣寬博深,你一個十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提前一年畢業?就算你龍鑌自持聰明,你畢竟才讀了兩年書啊!你憑著初考取了點成績就夜郎自大,這未免太……

  龍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燒火,做飯,煮豬食餵豬,幫爺爺擦身,做完這一切後,才背上書包和竹筐,竹筐裡放著繩子與砍柴刀,小狗豹子每次總是一直送龍鑌到山下的沙灘處才止步不走,叫喚幾聲像是在對小主人打招呼:「路上小心!早點回來!我回去照顧爺爺了。」

  到了學校,龍鑌基本上都沒有聽課,就是做著任課老師交付的作業試題,自學著老師安排的功課。這些老師不比校領導,他們深信龍鑌一定會在這兩年中完成三年的學習任務,因為從幾次小考的結果來看,龍鑌確實是絕頂聰明,無論哪門課程他都悟性極高,不到兩個月已經完成初一的課程,尤其是死記硬背的歷史生物政治書他幾乎可以把整本書都給背誦下來。拿來上屆初一的年終考試試卷,龍鑌竟然平均打了九十九分。三個月後他就在老師們的極力推薦下進入了初二的班上學習,繼續由劉德賢老師擔任他的指導老師。

  龍鑌每天下午三點就準時從學校出發,一路上割豬草放進竹筐,砍些柴禾用繩子捆好背回家。總是有些好心的村民想幫他背背柴禾,可他說什麼也不肯,問他為什麼,他總是搖搖頭。其實他之所以不願意的理由就是他是個不祥之人,這些罪既然是老天爺給自己的,那就讓自己一個人來承受,再也不能因此而禍延他人。

  放學回到家裡,第一件事就是趕緊給爺爺做飯,伺候完爺爺吃飯後再用豬食餵豬,然後再用小木桶到井裡挑水,把小水缸挑滿,再給菜地澆水施點肥,再把雞關好,他還得打掃房間,然後就是給爺爺擦身,由於爺爺整日在床,常常得三天就洗個澡,要不然爺爺就會得褥瘡,而且爺爺身上也會有逼人的惡臭。

  換下爺爺的衣裳之後還得再到井邊去洗乾淨,晾好。作完這一切還得剁好明天的豬草,煮熟,再劈好柴,常常做完這些事後已經是夜晚九點多了,龍鑌一挨枕頭就會累得呼呼入睡。可憐的孩子不足十一歲就已經承擔起了整個家庭的重任,照顧一個癱瘓在床的老人。龍鑌的性格變得越發孤獨,才十歲多的男孩氣質已無比孤傲,他孤獨行路的背影淒楚得讓人心痛,可他那眼神卻無比地堅定,他用眼神告訴所有的人,哪怕他只有十歲,他也一定能扛起這個家庭的重擔,一定能比任何人都優秀地完成學業。

  龍鑌最輕鬆的就是星期六星期天,他可以稍稍戀戀床,天亮後再起來。忙完這些活後,他就帶上豹子上山打獵採藥。劉老中醫給爺爺開了一個方子,方子上的幾種草藥只有到山上才能找到。

  爺爺有一把鳥銃,這在以前爺爺從來不准他碰的,現在爺爺也沒辦法了只得任由他拿去打獵。他把槍管鋸短了點,雖然沒以前打得遠了,但是威力尚在,還可以把鐵砂子射出十丈遠。龍鑌的槍法驚人的好,這得益於他平時總愛平端鋤頭作瞄準的練習,尤其是打天上飛得不太高的飛禽,諸如野雞什麼的,他總能一槍命中。

  小狗豹子是天生的獵殺狂,黑紅的舌頭、健長的四肢、靈活的雙耳、鋒銳的犬牙,什麼兔子狗獾它總能一口致命,特別是龍鑌開槍打中獵物之後不管獵物掉在什麼地方它都能一個不落地把獵物叼回來。而且它每每聞到或發現獵物的時候,就會輕輕搖擺自己的尾巴提醒龍鑌,有時也咬咬他的褲腳,有時也用嘴拱拱他的腿,然後它就會躡手躡腳地向獵物的藏身之所走去,只要一見獵物出現,它就會如電般撲去,尤其是野兔那它更是不追到手誓不罷休。

  豹子經常可以獨自叼個野物回來,但豹子有個改正不了的習慣就是所有的獵物都會被它咬得血肉模糊,這樣一來就很難在集市上賣到好價錢,有時龍鑌就把實在不忍目睹的野味用來改善生活。龍鑌總捨不得吃肉,千方百計地省下來給爺爺吃,直到有次爺爺發火了拒絕進餐,龍鑌才和爺爺一起吃肉。

  每每星期六星期天下午時分,龍鑌就會到資江河邊釣魚。龍鑌在山腳下的老漁民那裡學到了釣魚的技巧,次次都不會撲空,有一次竟然釣到一頭十來斤重的大鯉魚,賣了好幾十元錢。

  為了可以有錢買藥繼續給爺爺治病,龍鑌幾乎每集必趕,只要是趕集那他就是上學也要抽出兩個小時來賣對聯,他的書法越來越獨成一體,剛勁有力,字體滄桑,同時他又喜歡上了國畫,雖說畫的不是很好,但是也有不少好心人捧場。常常一個集下來,他能賺上三四十元。當然這裡有好些都是好心的村民是變相地幫助他度著生存難關,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幾十年後這些東西已經成為寶貝。有幸保存著的人每一幅都在拍賣會上賣了天價。

  到這個學期結束的時候,龍鑌已經學完了一二年級的所有課程,他在全校領導老師的共同考核下取得了各門功課平均九十八分的驚人成績。

  龍鑌在這大半年中個子飛長,乍看上去像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了,儘管沒吃些什麼好東西,但是由於他一直堅持每天二三十里的小跑步行,高強度的鍛煉使他的體格非常結實,肌膚也不知不覺黝黑起來。

  到了九六年五月,龍鑌已經全部掌握了初中的知識,在教育辦領導和諸多老師的考核下,他們沒有找出他的知識盲點,他們同意龍鑌提前兩年參加初中升高中的考試。

  這一天是龍鑌的生日,今天他滿十一歲了,這是特殊的日子,爺爺交代他早點回家的,於是他向劉老師請了假,在學校吃過中餐後就回家了。

  爬上這個小石坡,就到了他的家——這低矮的土磚房前,豹子早早的就在土坪前向他拚命地搖著尾巴,而且還撲到他身上準備舔他的臉,龍鑌躲開過度熱情的豹子,順手將肩上的那捆柴禾堆在房簷下,把竹筐擺在地上,轉身進了房中。

  躺在躺椅上的齊爺爺聽見了聲響,掙扎著用手肘支撐起病泱泱的殘軀,從喉嚨裡發出極度困 難卻又嘶啞的聲音:「龍兒,回來……了?」

  龍鑌還沒來得及放下書包,一個箭步到了齊爺爺跟前,蹲下身柔聲問道:「哎,爺爺,回來了,我還打了一擔柴呢!」

  他輕柔地用手捶打著齊爺爺已沒有知覺的雙腿,又道:「上了茅房沒有,褲子有沒有髒?看看,要不,換一下?」

  兩行老淚從齊爺爺佈滿溝壑的臉上不覺滑落,他哽咽著,右手無力地捶著那肌肉萎縮乾枯得只剩下骨頭的腿:「爺爺沒有用啊!爺爺拖累了你啊!」

  龍鑌慌道:「快別這麼說,爺爺,沒有你我早就死了,那還活得到今天!」

  他最怕和爺爺糾纏這個問題,連忙插開話題:「爺爺,今天教育辦的領導專門為我參加初中升高中的考試來找我談話了呢!」

  這是爺爺最感到驕傲的事情,爺爺臉上馬上陰轉晴笑道:「他們有沒有考你啊?」

  「那肯定咯,他們很滿意,都說我一定會為學校創造一個奇跡,為鄉里為學校爭光呢!」龍鑌一臉很得意的樣子對爺爺說道。

  爺爺吃力地抬起因經久沒有運動而瘦弱不堪的手摸了摸龍鑌的頭,道:「好孩子,不錯不錯,真是個乖孩子,不過也不能驕傲啊!滿招損謙受益,知道不?」

  龍鑌頑皮地吐了一下舌頭:「我知道知道。好了,爺爺,我去做飯了。」

  為了要參加中考,龍鑌不得已把爺爺托付給住在他家下頭不遠的村文書劉金富。他和其他初三學生一道在學校和教育辦領導的帶領下乘車來到縣城參加中考。中考三天完畢後,龍鑌匆匆趕回熊山。

  爺爺顯然比三天前臉色要差了很多,滿屋異味刺鼻,當他看到龍鑌回來時,竟然掉下兩行濁淚。別人怎麼可能有自己那樣用心地照顧爺爺!真是苦了爺爺。龍鑌他再也不敢要別人照顧爺爺了。

  龍鑌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地丟掉初中書本在家裡好好看看其他書籍作其他事情了。一想著這裡有兩個多月的假,他就高興的直想像小鳥那樣飛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是龍鑌這一年來最輕鬆的時候,儘管每天依舊還有這麼多家務事,但是沒有了功課的壓力那日子就顯得格外輕鬆格外舒坦。

  九六年農曆六月十一這天又是趕集的日子,龍鑌早早的就挑著兩隻野兔、五六斤石蛙和十來斤魚走在趕集的路上,豹子在前頭撒著歡帶路,它跑一段路又停下來等一下小主人,時不時地嗅嗅路邊的味道然後再撒點尿留下「豹子到此一遊」的特殊記號。

  野兔是龍鑌先天晚上在三里外的草坡上打的,只傷了腳,還活。豹子這段時間在龍鑌的訓練下已經學會不咬死野物,這兩隻野兔就是豹子在野兔受傷之後追蹤活抓的戰果。豹子喜歡趕集,因為每每趕集它就能在集市肉案上弄到碎肉和骨頭。它從來不怕集市上那些只曉得張牙舞爪亂叫亂吠的大狗,在它眼裡那些狗全部都是些虛有其表的蠢貨,它喜歡與狗咬架,雖然它從不主動挑起戰端,但是只要一咬架它就必定會佔據上風,它幾乎不會受傷。每當它感到有某隻狗對它有襲擊或者威脅企圖時,它就立刻將兩耳立起,頸部毛全部豎起,尾巴變成棍狀,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咆哮聲音,兩眼凶光畢露,微微張開嘴,露出瑩白而無比尖銳的牙,要知道在它的利牙下不知有多少野物喪命,基本上一般的狗見此情景馬上就會喪失鬥志,只敢轉身跑開,遠遠地嚎叫幾聲,當然豹子是不屑對這樣的狗發動攻擊的,因為在它眼裡它們簡直就不配做自己的對手敵人。

  今天龍鑌把文房四寶用繩子栓在豹子的身上,豹子起初對背上的玩意非常不適應,龍鑌斥了一聲後,它也就只好作罷。

  來到集市,豹子照舊四處尋找可吃的,它那異常敏銳的鼻子從來不沾任何它懷疑的東西,曾經有人想出五百元買下豹子,龍鑌堅決不肯,這個傢伙惱羞成怒之下企圖毒死豹子,用混有老鼠藥的肉丟給豹子,豹子嗅了一下,轉身走開。

  六月的天氣熱得令人難受,場上的攤販要麼支起遮太陽的蓬布要麼就是躲在屋簷下避暑,今天趕集的人很少,沒有人寫什麼對聯,龍鑌才寫了兩副,魚也只賣了兩條,算三塊五一斤。龍鑌興致勃勃地在看著從劉老師那裡借的《拍案驚奇》,野兔被他用繩子栓在凳腳下。

  一個非常清脆甜美的聲音突然響起:「咦?這是不是野兔啊?賣嗎?啊,還是活的呢!」

  龍鑌把眼睛從書上移開,抬眼望去,呵,好時髦的女孩,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穿著淡素的連衣裙。

  龍鑌答道:「賣,是活的,打傷了腳。」他又指著旁邊的木盆和塑料袋裡的石蛙,「這魚也是昨天從河裡抓的,也是活的,這石蛙是這兩天抓的,也新鮮。」

  「是你的嗎?」連衣裙又問道。

  「是我的,野兔是昨天打的,」龍鑌明亮的眼睛熱切地看著連衣裙,他希望連衣裙能夠買下這些東西,「您要買嗎?」

  這時鄉政府的總務來了,對著連衣裙喊道:「小段,你在這兒哦!」

  連衣裙是鄉黨委書記段書記的女兒,她回過頭笑著回答道:「哦,李叔,我剛來,你看,這兒有野兔呢!」

  總務看了看龍鑌說:「是小龍呀,這麼,昨天又打了幾隻野兔?嗯,有石蛙還打了魚?」

  龍鑌老老實實地答道:「打了兩隻兔子,五六斤石蛙,十多斤魚。李叔叔,買點吧,今天賣不掉的話,兔子就不行了。」

  「李叔,買下吧,今天我要吃兔子。」連衣裙嬌憨地對著李叔道。

  「好好,買下買下,正好今天縣裡來了領導,讓你嘗嘗真正的野味。」李叔笑道,「段書記剛剛要我來買點好菜。怎麼賣?小龍?」

  龍鑌心裡樂開了花,趕忙答道:「李叔,老行情,野兔二十塊一隻,兩隻算您三十五塊吧,魚三塊五一斤,算您三塊二,石蛙四塊,好嗎?」

  李叔一向對龍鑌照顧很多,也知道他的經歷,笑著道:「不用,你就按行情價賣,我們公家買東西怎麼說也不能佔你的便宜。」

  龍鑌老練地用桿稱稱了一下道:「魚十一斤六兩,算十一斤。石蛙五斤三兩,算五斤。」

  李叔道:「你就算三塊五一斤,不能叫你吃虧,你起早貪黑不容易。」

  龍鑌感激的看著李叔:「謝謝李叔。那麼魚十一斤就是三十八塊五,石蛙五斤就是二十塊,加上野兔三十五,一起九十三塊五,您就給九十塊得了。」龍鑌的心算能力是有名的,不管多複雜的加減乘除,他只要讀一遍數就知道結果,沒出過錯。

  李叔和連衣裙算了好一會才道:「嗯,沒錯,來給你九十三。」李叔把錢交給龍鑌,讚賞地看著他。

  龍鑌點了點票子,抬頭道:「李叔,我給您送過去吧。」

  「也好,你和小段回鄉政府,就放到食堂就行了,我再去買點蔬菜。」李叔對龍鑌道。

  龍鑌拗不過劉老奶奶的堅持,他的中餐依舊是在劉老中醫家吃,吃完飯後有人找龍鑌寫了幾副對聯,龍鑌看看天上的太陽估計差不多快下午四點了,他從門後先前放的一個小網兜裡抓出一隻不大的甲魚,遞給奶奶輕聲說道:「劉奶奶,我前天抓了兩隻甲魚,給爺爺燉了一隻,這只給您拿來,孝敬您們。」

  奶奶不肯,正在兩人推脫之際,劉老中醫發話了:「小龍,你怎麼不賣掉呢?這甲魚是野生的,少說也可以賣幾十塊,你現在需要錢啊!要不留著給爺爺補補身子,我們哪用的著吃這!」

  劉奶奶每一想到小龍這麼個小的孩子居然要吃這麼大的苦,就總是會掉淚,她揉著眼睛道:「小龍,要不,你和爺爺搬下山和我們一起住,你太難了!大人都辛苦,還說你是個小孩?再說,將來你去縣城讀書了,爺爺沒人照顧怎麼行?」

  劉老中醫接著說:「是啊,這裡離縣城百多里,你沒辦法照顧爺爺啊!你得和爺爺拿定主意才行。」

  這是一個令十一歲的龍鑌非常為難的大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而是根本想不出妥當的辦法來對待處理這即將面對的嚴重問題。

  怎麼辦呢?去讀書的話,那爺爺誰來照顧?爺爺全身癱瘓,生活無法自理;不去讀書的話,自己又心有不甘。去讀書就得放棄照顧爺爺,不去讀書就得放棄自己。請別人照顧爺爺?這裡的人雖然都好,但是真要照顧一個全身癱瘓的病人,一兩天的話還可以忍受,可日子一長,絕對受不了,不但請的人受不了,爺爺自己也受不了孤獨的折磨。自己可以經常和爺爺說話開玩笑,自己可以逗爺爺開心,讓爺爺忘記煩惱,忽略生活的困苦艱難,但是當爺爺一個人的時候,爺爺肯定會痛苦地去尋求短見。主意不是不能拿,而是絕對不能和爺爺商量,必須自己獨自來處理這件事。

  爺爺早就幾次對龍鑌說要是自己死了就好,那樣就不會拖累龍鑌了。自己是絕對不能離開爺爺的,而爺爺也絕對不能離開自己的視線。

  他遲疑地說道:「我想這次要是沒考上的話,那好辦,要是考上了的話,我也準備對學校說要學校特殊對待我,我只能每個月去學校一趟,找找資料,參加考試,我相信我就是自學也可以考上大學的。我不能離開爺爺,爺爺離開我的話他就生不如死的。」

  劉老中醫愣了一下道:「那要是學校不同意呢?這可沒有先例呀!」

  「那我就到十二中去,十二中離家裡還近些,只有二十多里。我還可以每天回來泡通學,」龍鑌毅然決然道,「至於爺爺也是決計不肯到您這兒來麻煩您照顧的。」

  劉奶奶哽咽地說:「真是老天作孽啊,老天爺!你為什麼這麼不睜開眼看看?哪有活得這麼辛苦的啊!這才多大的一個孩子……」

  奶奶的哽咽聲令龍鑌兩淚欲泣,他使勁吞嚥了一下,抬起頭道:「奶奶,沒什麼,這是我們龍家人的命。沒辦法的,活著本來就是辛苦,習慣了也就好了。」
huro 發表於 2008-5-20 14:05
第五章 悲情的高中世界 (一)
  

  日子一天一天在重複著同樣的艱難,齊爺爺的病情雖然還算穩定,但是始終不見好轉。

  在九六年八月初爺爺的病情出現異常,劉老中醫不顧山高路遠和龍鑌一起到了山上,仔細的察看了爺爺的身體,得出的結論不容樂觀。爺爺已經是高位癱瘓,自胸口以下神經已經完全失去功能,對外界刺激完全沒有反應,先前還有點食慾的,現在已經不思進食,情緒的波動引起了器官功能的紊亂。

  老中醫開了個新方子,囑咐龍鑌從現在起,爺爺只能吃稀飯或者肉糜等流食,並且必須定期補充營養如牛奶、蜂蜜、魚湯、雞蛋,還必須定期掛點滴用抗生素消炎。

  老中醫的兒子也就是龍鑌指導老師告訴龍鑌說他的中考成績在全縣排名第二,光榮地考上縣城一中重點班。整個天雷中學中考上一中的居然有十七個人,龍鑌的分數比天雷中學的第二名整整多了三十一分。

  學校和教育辦高興得不得了,因為天雷中學歷史以來最好的一次也就是考了五個一中,而最好的考生考分也在全縣排到了一百多號,這是破歷史記錄的輝煌!

  整個教育系統都在風傳天雷中學一個年紀才十一歲的僅僅讀了三年書的小男孩,居然以721分的高分考了全縣第二!這簡直如同說神話!要知道,鄉村中小學的教育質量是根本不能和縣城相比的,學校老師們都說龍鑌這個特殊人才的存在和經歷對天雷中學的學生是種巨大的無形動力,他直接促長了學生努力學習的勁頭,可以說龍鑌是天雷中學取得這次好成績的最大功臣。

  不久在八月底的時候,天雷中學的校長和教育辦的領導在縣教委的表彰會上露了一回大臉,居然在會議上專門作了如何提高貧困鄉村學校教育質量的專題報告!教育辦、學校和鄉政府決定對龍鑌的指導老師和任課老師進行獎勵,並且決定特別獎勵龍鑌人民幣五百元。

  龍鑌和劉老師一起來到教育辦找到了教育辦領導和校長,這些領導們當時正在商量怎樣怎樣給教委寫總結報告。見到龍鑌來了,自然高興得很。

  龍鑌在飽受他們的表揚轟炸的時候,終於插住話隙說出了自己考慮已久的打算:請領導去跟一中領導說說,要求學校特殊對待他的特殊困難特殊情況,自己進行自學,每個月去學校一趟,找找資料,參加平時的考試。他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爺爺高位癱瘓,生活無法自理,爺爺必須他來照顧,他不能離開爺爺,爺爺離開他會死的。如果一中不行的話,那他只能去隔鄰的十二中就讀高中。

  說完,他向領導深深鞠了一躬告辭而去,留下領導們目瞪口呆地彼此對視。

  對於這些領導來說,心裡是無比的希望從天雷中學中培養出一個清華北大學生,天雷中學從未出過這樣的人才,雖然每年從天雷中學出去的學生都能考上十來個大學生,但大都是一些普通的本科專科。他們一直迫切的希望有人來圓他們的培養出清華北大才子夢。

  現在對於他們來說,龍鑌就是圓夢的最大希望。山城每年都只有一兩個可以考上清華北大,而這一兩個學生都是老師重點輔導培養的重點班中的重點生,全都是沒日沒夜的苦讀苦幹弄出來的清華北大,從沒聽說過有誰不上課就可以考上大學的,他們覺得龍鑌的做法簡直就是在毀掉他們的夢想。

  再有就是龍鑌一旦進入一中必定會受到學校的重點栽培,假如龍鑌真能在三年後順利考上清華北大,那時龍鑌才十四歲,這豈不是他們親手創造出了一個高考神話!這樣的話必定天雷中學將在全縣全市聞名,而自己作為神童的發現者和培養者,豈不是可以名利雙收?

  不可理喻,龍鑌不可理喻的話把他們驚愕了!

  到了八月下旬,龍鑌在劉老中醫家裡看到了劉老師給他帶來的一中錄取通知書,他從劉老師口中得知那些領導並沒有去和一中領導說這件事。

  其實,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他知道這在大家眼裡的確是一個比較過分而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要求。劉老師也不知道怎麼勸他,當劉老師把他準備發動老師對龍鑌捐款以資助他上學和請人照顧齊爺爺的想法說出來後,立刻遭到了龍鑌的斷然拒絕。

  這個剛滿十一歲不久的男孩已經成熟得讓人害怕,他不會去求助於其他人,就連劉老中醫一家想負擔他三年所有的生活費和學費費用的想法都被他拒之門外。他固執地認為,他是一個不祥之人,是受到了上蒼詛咒的人,是一個會把災難帶給別人的人。再說,別人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人只能靠自己,尤其是對於他們龍家人。

  劉奶奶一想起龍鑌的事又掉起了眼淚:「你爹媽怎麼這麼狠心,丟下你就撒手不管啊!」

  「這就是我們被詛咒了的命!奶奶,只要我們龍家的男人一死,龍家的女人必定活不了一年!逃避不了的。」龍鑌使勁咬著牙,對劉老奶奶說道,「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趕緊讀書,長大,多掙點錢,把爺爺的病治好,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龍鑌就揣好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帶上幾個充當早飯中飯的玉米棒子,趕到鄉里的車站。這是龍鑌第二次坐車去縣城,在那次中考的時候劉老師曾告訴過他一中在哪裡,他知道大致的方位。

  下了車,他一直往西走了三四里路,拐個彎就看到了山城一中金字寫就的校牌,輝煌的大門似乎向他張揚著那種驕傲的氣勢。龍鑌走到門口遽然聽到一聲暴喝:「走開走開!哪裡來的野小孩!去去!這裡不准進去!」一個身著保安制服的二十來歲的人對著龍鑌指喝道。

  「對不起,我是今年錄取的高中學生,我有點情況想向校領導反應。」龍鑌趕忙從書包裡拿出錄取通知書向保安遞了過去。

  「你是今年錄取的學生?你才幾歲?是不是騙我的?」保安將信將疑地接過錄取通知書看了起來。走看右看好像找不出什麼疑點,又盯了盯龍鑌破舊的衣服,覺得不像個賊,又問道,「你找領導什麼事啊?不重要的話你等開學再來吧,現在領導忙著開學的事情,沒空見你。」

  龍鑌很誠懇地道:「叔叔,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領導,等到開學就來不及了。您就讓我去找找吧!」

  龍鑌雖然只有十一歲,但是長得很是標緻,衣著雖然破舊,可他絕沒有因此而自慚形穢的自卑感,他的言行給人的感覺總是那樣不卑不亢。

  保安遲疑了一下,看看龍鑌,終於開了金口:「那你來登記一下,」說罷拿出來訪登記本,龍鑌登記完畢後,保安告知龍鑌辦公室的位置,又交代道:「千萬不能亂闖,辦完事就出來。」

  學校只有一個黃姓副校長在家,校長去了教委辦事,在辦公室的一位阿姨的帶領下,黃副校長接見了他,這個黃副校長倨傲的神情讓龍鑌感到非常壓抑,但他仍用平靜的口氣把自己的家庭情況和自己這次考試的情況向這個副校長作了陳述,並提出了自己的那個過分要求。

  黃姓副校長顯然不太相信這個故事,他耐著性子聽著,等龍鑌話聲一停,立刻就說道:「這位同學,你所說的也許是實際情況,但是你的要求在我們這所百年名校中是沒有這樣的先例的。我們學校出了多少科學家、高級領導,恐怕當時他們只會比你還困難吧,但是他們並沒有因此而退縮,他們都堅定不移地克服了困難,完成了學業,因而也成就了自己的事業,為自己的人生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再說啦,你難道不能請別人來照顧你爺爺?」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又道:「如果每個學生都對學校提出這樣那樣的要求,那學校的管理不亂了套?國有國法,校有校規,既然是學生那就要有學生的樣子,就要受到紀律和學校規章制度的約束。你的情況是困難,但是如果對你搞特殊化的話將來學生們互相攀比起來,那學校用什麼來對學生交代?用什麼來管理幾千學生?」

  還沒等龍鑌開口回答,他馬上又說道:「至於你的困難,學校歷來有規定,對中考和年終統考的前三名都免去學年學雜費,學校對特困生還有一點生活補助。你這次考的不錯,可以不用交納學雜費,至於困難補助我們會給你適當考慮的。」

  說完這些,他一副似乎說的話是決不容別人違背與更改的樣子。

  可笑的他還以為龍鑌是特意來向學校提困難要好處的,可龍鑌自從發生了吳喜中以權壓人的事情之後就曾在心裡發誓這輩子絕對不要任何困難補助。龍鑌默默地聽完他的長篇講話,思忖了一下道:「領導,我爺爺如果沒有我的照顧,會死的。他的身體很差,別人照顧不過來。」說完這些話,龍鑌低下了頭。

  「說笑話!別人照顧和你照顧有什麼不同?大人難道還不如你這個小孩子嗎?好了,你不要再說了,你的經濟困難學校會考慮,至於你說什麼一個月只來一趟的要求,那是絕對不行的,不但我這裡通不過,學校所有領導那裡都通不過!你回去,記住準時來學校報到上課。好了,就這樣!」說完,他手勢一揮,暗示不用再說了,接著他起身就向外走。

  龍鑌暗自搖搖頭,對他說道:「那,領導,謝謝您,我先走了,再見!」

  龍鑌還沒有走到樓下就聽到黃副校長的聲音:「小張!你怎麼能把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情弄到我這裡來?我千事萬事,你是不是嫌我的事情還太少了?是不是?……」

  龍鑌苦笑一下,步履沉重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在他的想像中這所校園裡無比美好的空氣,又重重地呼出來,攥緊拳頭,挺起胸膛,走到校門口對門口的保安說道:「叔叔,我走了。」保安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可以出去。

  走出校門龍鑌回過頭,看著身後威武雄渾的大門,潔白的教學大樓,鬱鬱蔥蔥的校園還有那金光閃閃的校名「山城第一中學」,他暗暗地在心裡對自己說:「別了,我心中的學校。」

  曾經從這裡走出了多少偉人的百年名校,就這樣與龍鑌的高中生涯失之交臂,這成了這所名校的最大遺憾,後來在一中的百年校史修訂上專門對這件事情作了說明,隱晦地批評了這個黃副校長的短視、迂腐與無知。

  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車上,龍鑌知道了他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只有到山城十二中——這所從建校到迄今唯一只考上過八個普通本科,三十八個專科生的全縣教學質量、學校風氣最差三流高中了。

  在離天雷鄉十里的地方,也就是江坪鎮政府所在地,龍鑌下車了。

  十二中這裡風景是不錯的,依山傍水,就在資江河邊,山色水光交相輝映,看上去應該是學習的好環境。學校四周全部用圍牆圈住,圍牆上用石灰寫滿了「禁止下河游泳」等等的大字。門口也沒有門衛,有一扇鐵門,鐵門上銹跡斑斑。

  龍鑌走進去,四周看了看,總算在一棟青石磚木結構的樓房上看到了二樓有一個男人在走。他上樓時剛好迎面碰到這個男人,他問道:「請問老師,校長在哪?我找他有點事。」

  這個男人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他上下掃視了龍鑌一眼,道:「我就是,找我什麼事?小鬼?」

  「哦,您就是?太好了。」龍鑌把手中的山城一中錄取通知書遞了過去道,「校長,我是天雷中學的龍鑌,我想來您這裡讀書。我沒有填報您這裡,不知行不行?」

  「龍鑌?天雷中學的龍鑌?」校長翻看著手中的錄取通知書,盯著龍鑌訝異地道,「你就是那個考了全縣第二的才十一歲的天雷中學的龍鑌?咦,你不是考上了一中嗎?要到我們學校來讀?不會吧,我有沒有聽錯?」龍鑌堅定地點點頭。

  校長見到龍鑌滿身灰塵的樣子,忙把他帶到自己房裡,給他倒了一杯水。龍鑌喝完水,在校長急切地想知道答案的目光下,把事情仔細地敘述一遍。

  校長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就打算來我們學校讀書?」

  「對!」龍鑌肯定地說道,「只有在這裡學習我才能照顧到爺爺。」

  這個中年校長深深地看著這雙才十一歲的眼睛,這雙眼睛裡面到底有多少故事呢?到底有多少苦楚呢?他不禁歎了口氣道:「龍同學,你知不知道我們學校的現狀?師資力量薄弱,教學條件簡陋,學校學習風氣不好,大部分學生都是為了混張高中文憑的。而且很多學生是不讀書的,老師也管教不了,這裡根本不是讀書的環境啊!你要三思而後行啊!進了一中可就是一隻腳跨進了大學的門檻,而到我們這裡要想考個大學,可是難上加難啊!」

  「老師,學習是靠自己的,心靜自然涼。」龍鑌輕輕答道,「我不能只顧自己學習考大學就丟下爺爺!」

  「但是,你放棄了這麼難才考上的一中,你不覺得可惜嗎?」校長雖然覺得龍鑌講的很有道理,但是天生的責任感又迫使他力圖說服龍鑌,「龍同學,你是不是再想想?人生的路走錯一步可就會錯很多步的啊!」

  他用徵詢的眼光看著龍鑌。龍鑌堅定地搖搖了頭說道:「不用了,老師,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要不,你再回去問問你爺爺的意見,或者聽聽你母校老師們的意見?」校長仍在試圖挽回龍鑌,他真的不願意看到一個這麼有才華的孩子就這樣毀在十二中這所破校裡。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學習是靠自己的,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龍鑌抬起頭看著校長,兩眼熠熠發光,他以更堅定的語氣說道,「我永遠不會後悔,對我今天的這個決定。」

  這個校長決不會想到,在不久的將來,他口中的「十二中這所破校」竟然會來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開學後的一中,山城一中的校長王志中想把幾個尖子考生叫到一起來專門上堂動員講話課時,才發現他最感興趣的十一歲的龍鑌居然沒有來報到上課。當查明黃副校長的處理經過後他大發雷霆,斥責黃副校長的草率,但他已經無法再從十二中手上要回龍鑌,雖然十二中同意放人,但龍鑌已對一中寒心,堅決不肯。喜出望外的十二中自然免去龍鑌所有的費用,並且還要從微薄的辦公經費裡每個月補助給他二十元困難補助,可龍鑌不要這筆困難補助。

  從村裡到十二中一共有二十多里,十多里小路,十里碎石公路。平常大人如果以正常步行速度也要兩個半小時,龍鑌是不可能花錢坐車上學的,但是如果每天白天就花去五六個小時在路上的話,那麼龍鑌一天也就完全白忙活了。為了節約寶貴的時間,龍鑌每天都是小跑上學。最先的時候,他每天幾乎脫力累垮,但隨著體力耐力的鍛煉,這反倒使他身體越來越結實,個頭也長得很快。他從每趟花時間兩個小時到最後只要一個多小時,甚至到了高中畢業時他只需一個小時左右就可以跑到學校。

  所有知道龍鑌的人無不為他感到惋惜,尤其是天雷中學的老師們更是痛惜這個他們僅見的天才兒童;同時所有的人又都無不佩服這個男孩身體內巨大的能量,無不欣賞他感人至深的的孝順。看著龍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餵豬,侍侯病癱的老人,做飯,又背著竹筐柴刀跑下山,將東西寄存在劉老中醫處,然後又是狂跑十里路去十二中上學,下午又必須提前下課再跑回來,還要割豬草,砍柴,再侍侯老人吃飯、擦身,洗衣、澆菜等等家務事,這簡直不可思議!有好幾次,爺爺和老師還有一些大人都要龍鑌不要再餵豬了,龍鑌卻堅持餵著,理由很簡單就是盡量地攢多點錢給爺爺治病,買營養品給爺爺吃。有幾個大媽甚至在憐惜龍鑌之餘怪齊老頭反正都癱了,為什麼不早死,連累著這個小孩來苦力支撐著侍侯著他。

  其實他們哪裡知道!這其間發生的幾多令見者落淚聞者傷心的事件!

  在龍鑌剛讀高中幾天後的一個深夜,龍鑌口渴,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去喝水,喝完水後習慣的來到隔房的爺爺床前看看爺爺,他驚異地發現爺爺居然不見了!這嚇得他魂飛魄散,跑到門外大哭大叫起來,聽到龍鑌的哭叫,爺爺躺在前面十來米的地方也同時哭泣起來,龍鑌衝過去趴在爺爺身上大哭道:「爺爺,你嚇死我了!你怎麼爬到外面來了?」

  「孩子啊,我的孩子!爺爺對不住你啊!爺爺……死了就好了!」齊爺爺壓抑不住的哽咽聲在秋夜的長空顯得無比悲慼。

  「爺爺啊……爺爺!你死我我怎麼辦啊!嗚嗚嗚嗚……爸爸媽媽都死了,您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嗎?」龍鑌拚命地哭喊著。

  龍鑌的哭喊觸動了爺爺久積的怨恨,爺爺仰天長泣:「老天啊!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折磨龍家人啊!老天爺,你個天老子為何不睜開眼看看啊!」

  幾個鄉親被這深夜破空而來的悲憤哭喊驚醒了,紛紛大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龍鑌擦去眼淚,止住了哭聲,抱著爺爺嬴弱的臂膀咽聲說道:「爺爺,我們回去吧,別讓人家笑話,好嗎?」

  齊爺爺艱難地點了點頭。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齊爺爺挪進家門,搬到床上。龍鑌又輕聲安慰爺爺,爺爺道:「孩子,你每天走這麼遠的路,大人都吃不消啊,還說你才十一歲?要不,寄宿算了,爺爺沒事的。」

  原來是爺爺看見自己這麼辛苦的每天跑上跑下,爺爺想如果沒有他的拖累,小龍鑌就根本不用吃這麼多苦頭,早就在一中讀書可以順利地考上大學了!爺爺是恨自己不過,想一死了之。等爬到屋外又實在捨不得這可憐的孩子,捨不得他從此孤孤單單,於是一個人在門外流淚。

  龍鑌發現原來爺爺準備自尋短見的理由只是這麼簡單,他把手臂露出來鼓出結實的肌肉放到爺爺眼前,轉悲為喜道:「爺爺,我每天跑點路可以鍛煉我的身體啊,你看,我的肌肉比以前結實多了!」

  平復了爺爺激動的心情,龍鑌從此對爺爺的舉動與每天的神情變得更加小心注意。但是孤獨的老人悲恨的心情始終無法釋懷,每每當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家的時候就更加厲害。
huro 發表於 2008-5-20 14:06
第六章 悲情的高中世界(二)


  一年半後,龍鑌已經讀高二了,這一次齊爺爺就發生了一件更危險更恐怖的自盡事件。

  事件的緣由是因為有天下午,正在回家的山路上跑著的龍鑌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淋了個正著,大雨過後是毛毛小雨,一直沒停,眼見天已快黑了,再不回家爺爺就得餓肚子,龍鑌把衣服拎干,從池塘裡扯了一片大荷葉頂在頭上就往回家的路上跑去。天色灰暗不明,龍鑌一腳沒踩實,結果狠狠地摔在路上,又滾到小溝裡,渾身泥濘不堪,膝蓋全擦破了。等到一瘸一跛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七點多。爺爺見到情形自然是傷心的要命,趕忙要龍鑌把衣服換下來。

  龍鑌堅持著把晚飯做好後,洗了個澡,吃了點東西,破天荒的沒有做家務就睡了。到了晚上龍鑌第一次發起高燒,燒得很厲害,在這小山彎裡,離他們最近的文書劉金富家也距離他家有幾十米遠,爺爺在床上又喊不應村民來幫忙,一個人光著急。

  幸好小狗豹子似乎聽得懂爺爺的招呼,跑到劉金富家中把劉金富叫了過來。龍鑌的頭燙得要命,劉金富找來了村裡的赤腳醫生,給他打了消炎退燒針,吃點感冒藥,擦點紫藥水。

  整個一晚上,爺爺自己又動彈不得,幸好有劉金富一直在用濕毛巾幫龍鑌降溫,畢竟這樣堅持不懈的鍛煉對龍鑌的體質改造作用極大,那藥物也對從未打過針吃過藥的龍鑌非常有作用,一個險關總算過去了。到了早上的時候,龍鑌不僅燒退了而且感冒也似乎好了,膝蓋上的傷也沒多大的事,除了有點頭昏,基本上沒什麼大礙。

  本來這是一件意外,龍鑌也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可是沒想到這件事情對爺爺的刺激遠遠大過了事件本身的影響,爺爺居然在兩天後的夜裡用剪刀割脈自盡,他武斷地認為如果沒有他的拖累,龍鑌根本不會冒著下雨雷劈的危險趕回山村,他想起自己當初鄭重其事地給龍鑌制訂了四大戒條,可現在就是由於自己的緣故,龍鑌弄得是條條皆犯,無時不刻不處在生命的危機之中,這些可都是當年龍家先人致死的原因。齊爺爺覺得萬一龍鑌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他也無顏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去見龍家的歷代先人,還不如自己現在了斷,讓龍鑌從此解脫自己對他造成的拖累與束縛。齊爺爺趁黑夜龍鑌睡熟後,就用剪刀將腕脈割破。

  萬幸的是豹子歷來對血腥極為敏感,它一聞到爺爺手上的血腥味就察覺不對,本能地用鼻子把龍鑌拱醒,想提醒他爺爺身上有血腥味,這樣龍鑌才及時發現並阻止了這場慘劇。

  龍鑌迅速用繩子捆緊爺爺割破的手臂,由於齊爺爺常年沒有運動,血流的不多,龍鑌將家裡常備的專門用來止血的草藥在嘴裡嚼爛,小心的敷在爺爺的創口處。爺爺一動也不動,任由龍鑌包紮。無論龍鑌對他說什麼,他都不言語,只是無聲地流著淚。

  龍鑌知道爺爺這次可能已下了死決心一定要了結生命。他跪在地上,跪在爺爺的床前,流著淚發誓:「爺爺,如果你一定要再這樣做,再這樣折磨自己,再這樣尋短見的話,你今天死,我就明天跳河;你前腳去,我就後腳跟著來。反正我們龍家是這個命,早死晚死對我沒什麼分別。爺爺,你聽著,我說到做到。」說罷,重重地對著爺爺磕了三個響頭。

  爺爺知道龍鑌的性格,只要是發了誓,不管怎樣都一定會去做,爺爺不由得嗚咽起來。

  「爺爺,你知道的,如果你這樣死了,我絕對不會獨活,爺爺,你以後要想清楚。」龍鑌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終於爺爺哭出聲了,這次龍鑌並沒有哭,只是用無比堅決的眼神看著爺爺。

  良久之後齊爺爺停息下來,老人方才扭過頭來蒼老嘶啞地嗚咽著說道:「孩子,爺爺再也不這樣做了,你起來吧,孩子,地上太涼。」

  腕脈並沒有割斷,只是割破了,在龍鑌的調理下,半個月後爺爺的傷口慢慢癒合了。

  稍微耽擱的幾天並沒有影響龍鑌的學習,只是讓學校老師好一陣擔心。

  龍鑌的事跡早就在學校廣為流傳,人嘛,將心比心,學生們在拿自己和龍鑌做相互比較中對思想的震動刺激都很大。校領導和老師明顯地感覺到了校風的好轉,愛學習的學生多起來了,上課紀律和自習紀律有了突出的改變。不僅在龍鑌所處的那個年級,而且在全校的學生中無形中流傳這麼一句讓老師倍感欣慰的語言:咱們看看龍鑌!看看他是怎樣學習的!

  進入高二後,龍鑌就當上全校的學生會主席。雖然不到十三歲的男孩個頭長了很多,但是與其他學生比起來,還是差了一截。每次在學校大會上龍鑌的講話極富感染力,總是能把同學們的學習情緒有效地調動起來,別看這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可他在學生眼中的威望那可是如日中天。

  龍鑌的成績在年級中是無可非議的第一,但是畢竟十二中的教學質量還是差得太遠,加上其他參考用書的缺乏,這使得龍鑌在某些課程方面和一中的尖子相比存在著明顯不足,半年後就出現一定的差距了。

  校長王自海和幾個老師一起經過詳細的分析計劃,一致認為在目前引進名牌老師無望的情況下,只有從搜集大量參考資料入手,展開全面撒網行動,調動一切可調動的關係,想辦法甚至花錢也要從外省外市以及從其他名校弄來大量資料和試卷,對學生展開題海戰術。而龍鑌已經不再是固定在哪個班上課了,而是每半個月一個月就換個教室,和其他同年級的一起上課,給其他同學一點助力。

  龍鑌反正就是自己做著老師們佈置的題目或試卷,一般也很少聽課,新課內容他看看書就明白,做題目是為了加深理解和記憶。所有的任課老師中只有語文老師最得意也最輕鬆,龍鑌寫的文章讓這麼多老師簡直找不出瑕疵,語文老師有時也將把龍鑌的散文詩歌雜文等向報社投稿,幾個學期下來,竟然也發表了不少,尤其是這個小東西對古詩詞的寫作尤有心得。最辛苦的莫過於英語老師,龍鑌別的什麼都行,就是對英語的發音,要想糾正他的發音簡直難於上青天。這種情形一直到高三時從教委分來一個英語專業畢業的大學生來才有所改變。

  在校長的計劃正式執行後,龍鑌的成績迅速提高,在高二上期學校的全縣統一期末考試中,龍鑌只花了規定時間的一半就做完了全部題目,而且他的總分已經超出山城一中的第一名有二十分之多。整個十二中全校學風也發生了明顯扭轉,學校的整體成績比往年提高一大截。不少家長發現自己的兒女成績變好了,回到家後也比以前懂事了,常常主動的做家務活, 當得知了這一切竟然是小龍鑌間接造成的結果後,有的竟來到學校,當面向老師和龍鑌表示感謝。

  高中二年級期末,十二中在全縣的會考中,名次由以前的倒數第一上升到了僅排在一中、二中、三中和八中的後面,位居全縣第五。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績,破了十二中自建校以來的天荒。這一年,比龍鑌高一屆的高三學生共一百七十人參加高考,居然有十六個人上了本科線,三十七個上了大中專分數線。要知道,這對於這所偏僻的農村高中來說,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成績!學校辦公室的牆上掛滿了學生和學生家長送來的表示感謝和敬意的錦旗、匾額,密密麻麻的,令學校的全部老師個個喜逐顏開。教委也特地發通報進行表彰。

  題海戰術的初見功效,令校長欣喜若狂。畢竟這是校史上光輝的一頁!在自己的任期內,通過有效的方法,居然可以產生如此大的功效,這簡直難以想像。王校長當然把功勞歸一半給龍鑌,沒有龍鑌的推動和榜樣作用,光憑老師是絕辦不到的。一個有力的典型一個鮮明的事實所產生的輻射效應和能量,遠遠比空洞的說教強上不止百倍,王校長深深感到了這一點。

  在接下來的日子,他把龍鑌在十二中所起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至,大會小會班會上常常把龍鑌推出來現身說法,或者把學習成績提高很快的學生拉出來要他做經驗講解,龍鑌的威望在隨後的日子裡和王校長一樣,達到了空前的頂峰。就連王校長在學校裡的隨便一句話,在老師心目中幾乎成了聖旨。學校也緊緊的團結在了以王校長為核心的周圍,所有的力量全部指向一個焦點,那就是提高上線率。大傢伙兒鬥志昂揚,幹勁十足。

  到了高三,學生的人數劇增,許多學生家長慕名把孩子送到十二中來學習,教委也隨即根據情況增加了撥款,教師們的經濟效益也提高了。結果往日沒有什麼人覺得美麗的學江邊校風光景致,竟然也成為大家讚歎的一個理由,也就更加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在這所學校裡得到很好的熏陶。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幾乎將龍鑌推向深淵。

  江坪鎮鎮長胡文明的小兒子鬍子德本來在縣城三中讀書,但是這個小子是個混球,天天就是逃課到外面打電子遊戲,打桌球,要不就是糾集幾個同樣不讀書的同學在一起打飯菜票賭錢。在學校影響很壞。學校幾經教育無效後,也就不管鎮長的面子,九八年五月對鬍子德進行了勸退。胡鎮長為了便於管教這小子,就將他安排在江坪鎮轄區內的十二中上課。對於十二中的領導來說,胡鎮長的面子是一定要給足的,於是學校就將鬍子德安排在龍鑌的班上。

  鬍子德頑劣的本性並不因為轉校而有所收斂,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山水秀麗的江邊給了他新鮮的刺激,別看十二中地處鄉野,可是這裡的自然水土養育出來的女孩還真的有很漂亮的。鬍子德雖然只有十八歲,但是個子已經有大人那麼高大了,青春期的荷爾蒙強烈作用使他如同一隻發情的公狗,到處探尋美麗的目標。

  班上的吳雯麗是他一眼就相中並且朝思暮想渴望佔有的女生,吳雯麗才十七歲,正是青春妙齡花信年華。吳雯麗一心就想考上大學去見識大城市大世面,自然根本就不理會這個小小的鎮長兒子死皮賴臉遞過來的什麼紙條情書,常常輕蔑地把鬍子德寫給她的東西丟進垃圾箱中。這令鬍子德非常惱火。吳雯麗是江坪鎮一個鎮政府幹部的女兒,鬍子德心想你老子是我老子手下的狗,他媽的你敢不給我面子,我他媽的要你好看。

  龍鑌每天中午吃過飯就一定會去河邊的小草地上躺一會兒,看看天上的白雲藍天。十一月的風景已經是深秋景象,這天正當龍鑌在草地上嚼著草玩時他看到鬍子德正在追逐吳雯麗,並把她壓在地上,臭嘴在她臉上亂拱。周圍的幾個同學敢怒不敢言,學校的人一般都怕了他這個學校霸王。龍鑌這時已經十三歲了,個子也有一米六了,他的身體很是壯實,對這樣的情景他立刻毫無猶豫地就衝過去把鬍子德從吳雯麗身上拉開。

  鬍子德一見龍鑌居然膽敢破壞他的美事,立刻跳起來把龍鑌推倒在地,又狠狠地對著龍鑌踢上幾腳,揚長而去。在旁圍觀的同學把事情告訴了校長和老師,這下可不得了,龍鑌可是學校的國寶,任你是鎮長的兒子也不能這樣欺負他。校長把這件事告訴了鎮長,希望鎮長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兒子。但是畢竟鬍子德是鎮長兒子,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因此開除鬍子德而得罪鎮長,為了避免鬍子德的胡攪蠻纏,龍鑌和吳雯麗調到了另外的班級。

  鬍子德在鎮長父親和學校的警告下,暫時收斂了一段日子,和學校裡另外三個有錢人的子女劉東平、劉進山、曹秋秋搞到了一塊,曹秋秋成了他的女朋友之後他也就暫時死了對吳雯麗的色心,同學們把他們叫做「四人幫」。

  轉眼就到了九九年五月,再有兩個月就要參加高考了。由於厄爾尼諾現象的影響加上全球日益變暖的趨勢,才五月天氣就顯得非常酷熱。高中畢業會考完畢後,學習相對的緊張起來,幾乎所有人都在努力準備著即將來臨的全國高考。

  這天又是一個酷熱難當的中午,龍鑌和幾個同班同學來到河邊的柳樹下,背誦著英語單詞。鬍子德一夥四人幫走到和他們隔鄰的柳樹下,鬍子德、劉東平、劉進山把上衣一脫,褲子一丟,就朝河裡走去,留下曹秋秋在柳樹下坐著。

  「這麼熱的天可是不能下水的,尤其是正午這麼毒辣的太陽蒸烤著,會出事的。」同學們對龍鑌小聲說道。

  對啊,爺爺就反覆的對自己強調過。龍鑌趕忙扭過頭對曹秋秋喊道:「你快把他們叫過來吧,現在是不能游泳的,學校也是不准學生下水的。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曹秋秋顯然看不起這個穿得破破爛爛的窮小子,嗤笑道:「你才多大?你媽媽的奶都沒吃夠,管起我們的事來了!」

  龍鑌不理會曹秋秋的冷嘲熱諷,又道:「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曹秋秋兩眼一瞪:「出了事也不關你的事!滾開!」

  看著正在河裡亂撲通著水的他們三個,龍鑌和同學們苦笑了一下,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突然,河中傳來劉進山的尖聲大喊:「快快!!快!……」

  正走到離岸幾十米遠的龍鑌和同學們聽到叫聲,心知大事不好,轉眼望去,就見兩個人頭在河中央掙扎撲通,劉進山正對著岸上驚恐無比的喊叫著。

  龍鑌和同學們飛速跑到河邊,同學們都嚇傻了,曹秋秋也已經嚇蒙了,龍鑌來不及脫褲子了,他把上衣一丟,拚命向河裡跑去。跑了兩步就將身子向水面一撲,使盡全身力氣向河裡游去。

  劉進山在水面露出小半個身子,用手指著還在水面掙扎的兩個人哆嗦著道:「快快!他們不行了,不行了。」

  龍鑌一邊游水,一邊回頭向岸上大聲道:「快叫人!快點!」

  龍鑌沒做任何準備工作就撲到河裡,當游到溺水的兩人身邊時,已經有些吃力。龍鑌其實水性並不好,他很少游水,因為爺爺反覆強調,水對於龍家人是個災難。但不知何故,此時的龍鑌已經全然沒有考慮這個問題,他只是這樣想到:千萬不能死人,他們死了,他們的父母怎麼辦?

  劉進山看到龍鑌來了,也許一下子壯了點膽,也跟著游過去想來一起救。

  這兩個溺水的小子膽子也真大,正午的河水很怪異,水面上的水很熱,但是下去一米左右的水卻很冷,加上火辣辣的太陽生生地烤著游水者的頭,水面的蒸氣又直衝著臉部,這對於大人都是非常難受的,真不知道他們怎麼能玩得這麼高興。這樣的水這樣的天氣是最容易發生中暑,尤其是對於剛剛才吃完中餐的人來說,極有可能在水裡發生抽筋,一抽筋就會溺水,甚至喪命。

  龍鑌記得大人曾說過最好是先要告訴溺水者叫他別緊張,然後從後面摟住溺水者的脖子,將他的鼻子嘴巴露出來;如果實在不行就要盡量抓住溺水者的頭髮,往回拖。

  龍鑌不知道眼前這個正在哇哇吃水,手舞足蹈的人是誰,只是知道這個人因極度的恐懼已經使臉部表情變形,龍鑌轉到他的身後,想夾住他的脖子,誰知這個人求生的本能令他一下子反轉身想箍住龍鑌,龍鑌將身往後一仰,躲開,並順勢摟住他的脖子,身子一側,往回游去,邊游邊說:「別慌張,沒事了!別慌張!」

  這個人是劉東平,龍鑌在他喘氣的時候知道了,劉東平還算機警和鎮定,慢慢的配合著龍鑌往回游,這讓龍鑌省了不少力氣。龍鑌游到了岸邊,幾個膽大的同學正站在河邊淺水沙地裡等候著,他們從龍鑌那裡接過劉東平,小心的扶他起來,龍鑌又轉身向也正在救人的劉進山望去,結果卻聽到了劉進山的哭喊:「快來啊,我的腳抽筋!」 看情形,劉進山也出麻煩了。

  龍鑌這是已經被河水沖到了下游一點的位置,他又轉身向上游去,逆流游水很吃力,好容易快游到劉進山跟前,龍鑌喊道:「你快打仰游,快打仰游!」

  劉進山聞言馬上明白了,龍鑌游過去,用一隻手端住他的腰部死命往上一抬,然後又轉到他的腳的位置,用一隻手抓住一隻腳,身子一側,用力將他往岸邊推。推了幾下,看劉進山似乎沒有大事,就道:「你自己往回游吧,別緊張。」這時從岸上也下來兩個同學把劉進山接應住。

  「還有一個呢?還有一個呢?」龍鑌記得好像還有一個,對岸上問道。

  「在那裡在那裡!剛剛還在那裡吃水的!」一個同學指著前方不遠的地方道,「是鬍子德!鬍子德!」

  扭頭望去,龍鑌看不到任何像人肢體的東西,只看見波光粼粼的河面。資江河並沒有漲水,河道還不是很寬,但是從河面上漂浮的草葉樹枝就可以看出江水的流速並不慢。

  龍鑌游到估計是鬍子德的沉溺處,他儘管非常累,仍在努力地踩著水,搜索著水面。他記得大人說過,溺水的人會在水面沉浮的時候三次次露出腦袋或者背部。

  鬍子德最後碰到河底時本能用力掙扎上來,本來還可以挽回性命,正當龍鑌眼睛朝下游望著的時候,偏巧鬍子德剛好從龍鑌腳下最後浮上來,也剛好在最後揮動手臂之時碰到了龍鑌的褲襠,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不顧一切死力抓住龍鑌的褲頭。登時,龍鑌在全無警覺的情況下,被他拖入水下。正在岸上緊張盯看龍鑌的同學們突然發現龍鑌已經沉入水下不見蹤影,頓時嚇得齊聲尖叫大喊救命!

  龍鑌被他拖到水下狠狠地灌了幾口江水,他感到自己不受抗拒的直往水下沉,胸口像是要炸開一樣難受,他使勁睜開眼睛在水裡張望,他隱約看到鬍子德在水下死白的面孔,說不出的恐怖!

  我不能死!不能死!

  一霎時,本能的潛力迸發出來了!他用手把褲子皮帶鬆開,屏住氣,用力踢踏著褲子,不知道到底過了多長時間,他在艱難的擺脫中掙扎,身上好像被栓了一個千斤重砣。就在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的時候,他全力一蹬,遽然感到身子一輕,浮出了江面,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試圖揮動無力的手臂。

  岸上的人立刻喊到:「龍鑌在那兒,在那裡!」

  龍鑌其實已經全身脫力,他再也沒力來揮動手臂游動了,他仰著身子,將臉孔向天,雙腿緩緩的擺動著,憑感覺順流向岸邊游去。

  此時的河邊已經聚滿了圍觀的學生,有幾個水性很好的正在那裡尋找著張望著。

  在龍鑌快到岸的時候,有人下水到了他的身前,攙了他一下,他踉蹌著站了起來,用力咳著,嘔吐出肚子裡的河水。

  待他緩過神來後他第一句話就是問身邊的同學道:「鬍子德呢?他怎麼樣了?」

  鬍子德已經死了,一個小時後才被打撈起來,屍體早已僵硬,蜷縮成弓形,面部呈現出極度恐懼的表情,在他的手上還死死地抓著龍鑌脫下的那條褲子。

  龍鑌和劉東平因肺部進水也被送到江坪鎮衛生院進行治療,王校長和幾個老師圍在正打點滴的他們身邊,面色鐵青,聽著幾個親眼目睹這次事件的同學講述著詳細經過。

  胡鎮長手裡抓住那條從鬍子德手中摳拽出來的褲子,衝到校長跟前大聲喝道:「這褲子是誰的?誰的?講!講!」

  看著胡鎮長那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其神情的面孔、那足足可以殺死人的眼神,王校長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喃喃道:「這…這…」`

  龍鑌見狀低聲說道:「對不起,這條褲子是我的。」

  「是你的?是你的?啊?」胡鎮長用手舉起褲子對著龍鑌憤怒地喝叫道,「你說,為什麼你的褲子在我兒子手上?說!說!說!」

  龍鑌努力地回憶著水中那恐怖的一幕,他十分難過地慢慢說起了當時在水中發生的情景。

  「啪!啪!」

  胡鎮長滿臉肌肉雜亂地抽動,他脖頸青筋直爆,竭盡全力揮手惡狠狠地對準龍鑌臉上扇去,把正在懸掛的點滴架扇到在地,而龍鑌臉上登時出現兩塊紅印!

  這是龍鑌第二次被打,十四歲的孩子本就因為鬍子德的死亡而萬分內疚,可他絕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這個堂堂一鎮之長老百姓的父母官打了這兩耳光,他完全被打蒙了!委屈的淚水在眼裡直打轉,幾欲流出,他拚命忍住。

  龍鑌是王校長的心頭肉,是決不容許任何人來傷害他的,哪怕這個人是鎮長!

  王校長衝到胡鎮長跟前,擋在龍鑌的床前,用雙手擋住胡鎮長道:「鎮長,鎮長,你是共產黨員,你不能打這個孩子!什麼事都可以說清楚的!」

  「不能打?不能打?!我還要他的命!」胡鎮長暴跳如雷,張牙舞爪大吵大鬧。

  「事情經過我們都已經詳細調查了,完全不關這孩子的事!他還勇敢地救起了兩個人!」 王校長護犢心切,也毫無畏懼霸道的胡鎮長,「他當時就試圖制止他們下河游泳,是這幾個學生沒有聽從勸告!」

  胡鎮長見沒辦法再打龍鑌,就轉身向躺在病床上的劉東平一腳踹了過去,把劉東平活生生地從床上踹了下來。

  劉進山還來不及跑,就被胡鎮長帶來的幹部揪住,對著胡鎮長喊道:「胡鎮長,這個就是劉永貴的兒子劉進山,就是他帶他們一起下河洗澡的!」

  胡鎮長衝出來,誰也不敢阻攔他,他對著劉進山掃了一腿,把劉進山踢倒在過道旁的長條椅子上。
huro 發表於 2008-5-20 14:06
第七章 悲情的高中世界(三)


  事情變得嚴重了!

  學校根據這麼多學生的目擊經過堅持認為責任完全是鬍子德他們自己造成的,雖然學校在管理有些缺陷,但是學校早就反覆強調不准任何學生下河游泳。至於鬍子德之死則更是與龍鑌完全無關。任何人都知道,水中救人只能一個一個來救,龍鑌作為一個並不擅長水性的十四歲的孩子,連救兩人已經是創造了奇跡,至於在救鬍子德時發生這樣誰也不願意看到的悲劇情況,那是所有人都無法預料的。再說如果龍鑌不去救,那麼鬍子德也會死,當時的龍鑌已經被鬍子德拖在水下很久了,在這樣的危難之際,龍鑌掙掉抓住自己褲子的鬍子德,那是求生本能,在那種如果不掙掉鬍子德就必定會死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只能選擇自己求生,甚至可以說這本來就沒得選擇。

  胡鎮長則認為是龍鑌對那次鬍子德打他一直懷恨在心,這次明明可以救起鬍子德卻故意不救。他要龍鑌承擔故意殺人的罪名,一心如不把龍鑌整死就決不罷休的樣子。

  胡鎮長是江坪鎮的鎮長,胡鎮長的表弟就是江坪鎮派出所所長。他們竟然膽大妄為到以懷疑龍鑌故意殺人的理由將龍鑌抓進派出所毒打,要龍鑌承認是自己害死了鬍子德。劉東平和劉進山兩人同樣被毒打一頓,在他們父母用金錢跑動關係買賄下,只在派出所受了一點皮肉之苦,可龍鑌卻被他們用繩子吊起來,用電棒、皮鞭,用穿著皮鞋的腳,無情地在這可憐的十二歲孩子的身上發洩著他們變態的悲痛。

  龍鑌知道他們是在濫用職權對自己進行非法刑訊逼供,自己救起了兩個人,僅僅只因為沒有救起這個父母官的寶貝兒子,自己就被他們當成了十惡不赦的罪犯。他被打得大小便帶血,身心遭受到了極大的摧殘,可他沒有向他們求一句饒,更沒有承認自己是害死鬍子德的兇手。他幼小的心靈無限悲觀失望地看到這本該維護人間道義的法律在權力面前成了一紙空文,什麼是法律,什麼是權力,什麼是正義,什麼又是道德!從前只在書本上知曉的場景如今如此真實地發生在他的身上,他對現實社會精心標榜的一切疑惑了,動搖了,同時更是不知所措了!

  不管他們如何毒打自己,他都沒有落淚,他死死地咬著牙,死死地盯著警察們頭頂上刺眼的國徽,有時他也透過窗子玻璃看看派出所庭院中迎風飄揚的鮮艷的五星紅旗。他記得老師們總說書本上總說鮮艷的五星紅旗是革命先輩們用鮮血染就的,那警察叔叔是人民的保護神,領導幹部們是人民的公僕,他們都是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的。可是現在呢?現在這眼前的人呢?

  胡鎮長命令龍鑌跪在他面前,龍鑌倔強地站立不動,一個警察壓著龍鑌的肩膀跪下,他一送手龍鑌就會挺身站起來,直至最後龍鑌被他們折磨得癱倒在地。不管他們如何逼問,龍鑌都是咬定一句話:自己當時只想救起鬍子德,絕對沒有想害死他。

  如果沒有王校長冒著被撤職的危險發動全校老師與胡鎮長交涉,聲言要向法院起訴,要向縣裡告狀,要向市公安局抗議派出所的濫用職權的話,並在山城教委出面協調處理之下,龍鑌在派出所肯定會被他們整死。

  王校長從一出事就安排一個老師到龍鑌家裡照顧齊爺爺,瞞著老人說龍鑌去市裡參加什麼競賽,這樣龍鑌在醫院治療才一直沒被擔心的爺爺察覺,在醫院住了兩天後,龍鑌就被劉老中醫接到天雷中藥店養傷。整整花去一個多星期才把外傷淤血消腫。此時劉東平、劉進山、曹秋秋已經放棄參加高考了,他們的父母甚至把他們的孩子送到遠方親戚家中以求避過胡鎮長的報復風頭。

  回到山上,龍鑌支吾著總算騙過了爺爺盤查。爺爺被老師照顧的很好,龍鑌非常感激自己的恩師們。龍鑌索性就沒再去學校,在家裡好好的養著暗傷,複習著功課準備迎接高考。

  有時人類的仇恨可以無知可以瘋狂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這天龍鑌到山上去砍柴。胡鎮長的妻子夥同幾個親戚不顧路途遙遠氣勢洶洶來到熊山,在村長吳喜中的帶路下,衝進龍鑌家中計劃將龍鑌再毒打一頓,打得他不能去參加高考。他們沒有找到龍鑌,一個人就對著病床上的齊爺爺扇了兩耳光,也許是由於老人病情太重,他也怕出人命就沒有再動手打,改用極其惡毒的言詞羞辱了老人一番,他們隨後又將房間裡的東西全部砸爛,甚至把豬圈裡的豬也給趕下了山。

  面對這一切強盜行徑,十四歲的龍鑌又能怎麼做呢?又能做些什麼呢?用鳥銃殺了他們?那麼齊爺爺又怎麼辦?

  在齊爺爺的逼問下,龍鑌再也無法隱瞞下去了,他不得不向爺爺將事情經過全盤說出。

  悲憤的爺爺暗暗咬牙,心中怒潮澎湃,可他又根本不敢在龍鑌面前說什麼,他只是越來越強烈地感到龍鑌再也不能被自己拖累下去了,龍鑌一定得離開熊山出去學本事讀大學,為他爭氣為龍家先祖爭氣。

  要爭氣,要成就一番事業,一定要到大學去學真本事。諸如此類的道理是爺爺在龍鑌高考前對龍鑌重複講了無數次的話。龍鑌根本沒有察覺到爺爺已經義無返顧地在心裡做下了誰也無法挽回的決定。

  一九九九年七月,這是所有高考學生翹首以待的日子。七月五日,劉老中醫特地交代兒子熊山代替龍鑌去照顧齊爺爺,還硬是塞給了龍鑌一百元錢和一盒西洋參丸。在王校長和其他老師的帶領下,龍鑌和同學們一起住到了縣城的招待所裡。這次十二中來參加高考的有二百來人,校長和老師們私下裡分析認為這次高考起碼能有五十人上專科分數線。

  三天考試下來,同學們個個都似乎比較滿意。可龍鑌的心情卻變得無比抑重:如果我上大學去了,那爺爺怎麼辦?把爺爺也帶到身邊的話,那維持兩人生存的經濟來源呢?還有,現在讀大學要這麼多錢,這錢又怎麼辦?上次我治病的錢都是學校墊的,這將來都要還的呀!欠鄉親們、同學們、老師們這麼多恩情,我怎麼報答啊?還有,房子裡的傢俱什麼都被那夥人給砸壞了,也要花錢買材料來修理!給爺爺進一步治病已經是迫在眉睫,自從上次那夥人到過家裡後,爺爺的身體差了很多……

  高考完畢後的龍鑌做事更加賣力,全身早已被曬得黝黑。他幾乎一刻也不停下來地在做事,把精力全部都放在如何弄錢的事情上面。採藥材費時費事,除了劉老中醫要他帶的草藥外他基本上不去採了,抓石蛙也麻煩,一天也抓不了幾斤。既然豬都被搶走了,他也就乾脆不餵了。現在他就是沒日沒夜的用網打魚,抓烏龜甲魚,打野物,這樣錢就來得多些。

  自從上次河中遇險後,他似乎就成了河神,在水裡比一條魚還厲害,甚至可以在水裡閉氣達三四分鐘之久。他可以準確地判斷出河裡什麼位置有魚,什麼時候有魚,一網下去幾乎沒有撲空的。在小溪裡,他可以從水邊的痕跡就判斷這個地段有沒有甲魚,有沒有烏龜,每次都有收穫。

  小狗豹子更是得力的助手,靈敏的嗅覺無狗可比。這一人一狗沒日沒夜整天轉戰江河山巒,基本上每天都可以賺到百來塊。

  到了八月初,龍鑌的全部存款加起來已經有了六千塊。

  這次十二中在山城名揚天下,二百多個考生,居然上線的有七十多人,其中本科二十七人,重點本科五人。山城的理科考生最高分就是在十二中,就是龍鑌。龍鑌的考分在全省都排得上名次,假如不是因為鬍子德事件,說不定龍鑌會發揮得更好。

  十二中不比山城其他學校,儘管一中、三中上線的人比十二中多了不少,但是當時去讀一中三中的都是全山城的初中尖子學生,而在十二中可都是些成績很一般的初中生。整個十二中的校園瀰散著洋洋的喜氣,大傢伙兒聚在一起考慮著如何填報高校志願。所有的人都建議龍鑌填報清華或者北大,憑龍鑌的成績這兩所大學是沒有理由不錄取的,更何況龍鑌的年齡還是一個最誘人的武器,相信所有的學校都會對龍鑌青睞有加。

  誰也不能想像龍鑌居然會填報這所學校,龍鑌居然會填報這樣的專業,龍鑌居然因為一個這樣的想法而放棄去中國最有名的學府,誰也不能想到,誰也不會去這麼想!

  幼稚!天真!絕大部分的人都這樣認為龍鑌。

  我的生命最多只有短短的三十年,我必須盡快在最短的時間內為我的鄉親父老做些真正有意義的事情,鄉親們生活得好苦。要想改變鄉親們的生活苦境,只有從鄉親們熟悉的農業方面著手,學到有用的農業技術並把技術傳播開來,才是最有效的報答鄉親們恩情的事。爺爺這樣的身體是不能適應北方寒冷天氣的,爺爺必須在我身邊由我來照顧,那麼我的學校就必須在湖南,只有湖南的氣候爺爺才能適應。聽說這所學校遠在省城郊區,那裡沒有城市的喧鬧,相應生活開支應該比較少,這樣這點錢就可以維持兩人的生活,只要自己再節省點,兩人生活是沒有問題的,我再利用寒暑假多幹點活多掙點錢,就能維持下來。只要能讓爺爺快樂的活著,我再苦點也沒關係。

  龍鑌如是考慮著。

  可劉老中醫、王校長、以及所有的認識龍鑌的老師都極力阻攔,企圖說服龍鑌。在他們眼裡,湖南農業大學簡直只是一所非常普通的一般本科大學,而且,每年都招不滿學生,常常降低分數線錄取。出來的學生找工作都有點困難,將來連自己餬口都成問題,更不消說什麼人生理想了。換做填報清華北大這類名校,在這樣的大學裡受著名校的百年古韻熏陶,不僅將來就業不在話下,就連以後的發展也必然前途無量。龍鑌怎麼能報這樣的普通高校呢?

  龍鑌永遠是龍鑌,龍鑌永遠就是龍鑌,龍鑌永遠只能是龍鑌。

  當龍鑌回到家中告訴爺爺自己的打算,爺爺輕聲長歎一句道:「孩子,真苦了你!」

  「爺爺,我們的存款都有六千多了,我想,等到了我開學,我們就會有一萬塊錢的。那麼我們就可以在學校附近租房子住了!爺爺,那您也就吃我們學校的飯。」龍鑌一邊幫爺爺按摩手腳一邊笑著說。

  爺爺深深的看著龍鑌說:「好!好,爺爺還沒有吃過大學的飯呢,呵呵,好孩子,爺爺這輩子就盼著吃一口你們學校的飯菜!」

  過幾天,爺爺對龍鑌說感到腳好像有點感覺,要龍鑌去山上采幾種草藥拿回家,他想用這幾種草藥擦擦手,活動活動,讓藥氣進入體內,看是不是有點好處。龍鑌馬上上山採來了,爺爺要龍鑌就放在他的床下。

  又過了兩天,爺爺要龍鑌給他去挖幾條地鱉蟲,去到熊山頂上的草叢裡找幾條紅黃顏色的寸來長的小蟲。龍鑌弄來後,他交代龍鑌把蟲子放到酒裡泡起來,說再加一種叫做「七葉一隻毫」藥草的話那就可以活血化淤,他還說這是一個老藥農告訴他的,用這種酒擦身很有作用。龍鑌馬上又上山採來七葉一隻毫。七葉一隻毫是有點毒性的草藥,不能入口,專門用來治無名腫毒。

  再過幾天,爺爺又叫他去廁所旁弄一點硝土,說合著酒擦效果可能更好一些。

  此後,每每,龍鑌給爺爺擦身時,爺爺總說好像真的腿有感覺了。

  到了八月二十號的時候,龍鑌的通知書也來了,不過不是湖南農業大學的,而是長漢大學的水利工程專業。通知書在王校長手上,沒有告訴龍鑌。原來王校長和劉老師曾為了他的填報志願特地來到山上,徵詢齊爺爺的意見,作為極其關注龍鑌今後前途的這幾位老師來說他們不能任由龍鑌依據自己的想法行事。齊爺爺只說了一點意見:「讓這孩子去他母親的地方讀吧!」

  八月二十三號的時候,吳雯麗來到山上專門找龍鑌聊聊。她和龍鑌考在同一所大學,不過她是生物工程系。龍鑌直到下午快吃晚飯才從山上回來,吳雯麗已經和齊爺爺聊了整整大半天。她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一見到龍鑌居然臉紅了,雖然她已經十八了,但看上去還比龍鑌矮一點。龍鑌已經滿了十四歲,身高已經有一米六五了,很結實,雖然滿臉都是生活的滄桑,可在這滄桑之中猶透射出孩童的稚氣。龍鑌打了兩隻斑鳩,兩人高高興興地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飯後,吳雯麗又幫著龍鑌清洗衣服。

  龍鑌家裡就兩張床,夜裡吳雯麗就安排在龍鑌的床上睡,她睡在龍鑌的床上,嗅到一種奇特的味道,非常好聞,又不是香味,也不同於其他人的汗酸味,總之讓她頭暈目眩,這顆萌動少女春心緊張得彷彿就要跳出胸膛。

  就在她無法入睡的時候,她清晰的聽到爺爺和龍鑌的對話。

  「龍兒,過來,爺爺有話要對你說。」

  「爺爺,說吧,什麼事?」

  「龍兒,爺爺今天給你講講你們祖先的事。你都上大學了,該知道你們龍家所有的事了。」爺爺頓了一下,咳嗽了幾聲又道,「你到我床下把地上的土刨開……」

  她聽到那邊屋裡好一陣動靜後,龍鑌說道:「爺爺,這裡有塊木板!」

  「孩子,把它撬起來!」

  過一會兒,龍鑌的聲音又響起:「爺爺,這裡有個鐵箱子!」

  「拿出來,把它拿出來!」

  「拿出來了,爺爺,好沉!什麼東西啊?」

  吳雯麗聽到這些對話再也睡不著了,在巨大的好奇心驅使下,她悄悄地爬起來從門縫裡看去!

  爺爺看見箱子,眼睛立時放光了,他有些急切地對龍鑌說道:「快快!扶我起來!扶我起來!」

  龍鑌把箱子放在桌上,慢慢把爺爺扶起靠在床頭。

  「拿過來!把箱子拿過來!」

  齊爺爺淚眼婆娑,雙手顫抖地撫著箱子,渾濁的老淚一滴一滴掉在箱子上:「孩子,這箱子,這箱子就是你們龍家第一代先祖用玄鐵青銅所製,到現在有一千多年了……」齊爺爺彷彿在回憶那早已消失的久遠歷史,蒼老的聲音迴響在這幽深的黑夜裡顯得異常空洞。

  龍鑌仔細看了看箱子,箱子上隱隱現出一條黑龍,似乎就在箱子周圍盤旋著舞動。箱子的四角上面都嵌有金絲,金絲作成游龍狀,龍口處對著一顆亮晶晶的東西。

  爺爺從枕頭下掏出一把小刀遞給龍鑌道:「孩子,這是箱子的鑰匙,你來把它插進旁邊的那個扁扁的孔,把箱子它打開!」

  龍鑌接過小刀,小刀長不過三寸,寬不過五分,沉手得很。他小心的打開箱子,箱子好像放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

  「孩子,你把這東西拿出來!」

  龍鑌拿出來一看,咦,是一本銅做的書,封面上有幾個字。

  「孩子,這就是你們的家譜,是你們龍家六十四代人的家譜,你可要記住了,這個東西是龍家的命根子,不能丟的。」

  龍鑌哎了一聲。

  「你打開最後有字的那頁!」龍鑌一頁頁翻過去,每一頁上都刻滿了字。

  「爺爺,我翻到最後一頁了。」

  「你讀給爺爺聽,上面寫了什麼?」

  龍鑌低聲讀道:「六十三世孫,龍行,字求裡,己亥年三月二十一日申時生,生時其母夢大雨牽牛,不吉。瘁於(空白),配妻文氏……龍行妻文演,湖東省長漢市人,庚子年九月一日亥時生,瘁於(空白),生二子龍泉,龍鑌……六十四世孫,龍泉,庚申年七月九日亥時生,生時其母夢天旱耕田,不吉。瘁於乙丑年九月初六,時五歲……六十四世孫,龍鑌,乙丑年五月十二日*時生,生時其母夢天塌,不知何解」

  下面還有幾句話,「字喻我兒鑌:龍氏一脈,艱難延存,幸於祖先蔭庇,不致斷絕。未料汝兄早夭,嗚呼,詛咒千年輪迴,莫非依舊劫難將在吾身上重演?人生如此,夫復何味!先祖云『蓋獲罪於天,無所禱也』,今尊祖訓以此語囑汝,唯切望鑌兒好自為之。父母愛你,奈何天命。父龍行、母文演遺筆。」

  龍鑌看著,兩淚無聲流下。

  「這是我爸媽寫的嗎?」

  「是的,這裡還有你媽媽的一封信,她交代要你滿十六歲才能看。你要記住了。」

  齊爺爺用無力的手拍了拍龍鑌,又道:「孩子,這把小刀是用來開啟鐵箱的,沒有這把刀是打不開箱子的,你要找妥當的地方把它們藏好,千萬不要丟了。這些東西都是世代家傳的無價之寶,萬萬不可被別人偷去了。明天你找個地方藏好,我們家裡是不能放的。你家譜上記載的東西非常重要,千萬小心!」

  他突然抬起頭對正聽得驚心動魄的吳雯麗道:「丫頭,出來,爺爺有話要說!」

  吳雯麗漲紅了臉走了出來,低聲道:「爺爺,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說完,看也不敢看龍鑌和爺爺,低著頭。

  「丫頭,爺爺不怪你,不過你一定要保密,這個東西不能丟的,這關係到鑌兒的生死。你知道嗎?」

  「知道,爺爺,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吳雯麗使勁點了點頭。

  「丫頭,我曉得你喜歡龍兒,你們兩個在學校裡一定要好好相互照顧啊!說不定爺爺還等著喝你們的喜酒啊!」爺爺的話讓吳雯麗羞得不行,龍鑌嘿嘿笑了幾聲。

  兩人把箱子重新埋好,又在上面堆了一些雜物。龍鑌把爺爺放平身子,蓋好被子。

  爺爺看了看他們,竟然出口說道:「龍兒,去和丫頭一起睡吧,要不然她晚上怕的!」

  吳雯麗的臉登地通紅了,轉身進了房,用被把頭蒙住,大氣都不敢出。結果那股莫名的氣味又更加厲害地把她熏得幾乎昏了過去。

  男女有別,龍鑌遲疑著沒有動腳,爺爺卻顯得表情異常嚴肅:「快去!你們還是小孩子,怕什麼,害什麼羞?去,聽話!」

  龍鑌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違拗爺爺,自從龍鑌從鬍子德魔爪之下為吳雯麗演出了那場英雄救美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就有如姐弟,龍鑌很有些喜歡這個漂亮的姐姐,而吳雯麗也早在心裡把龍鑌當成了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這也許就是所謂初戀的感覺吧。

  龍鑌進了房裡,他看著吳雯麗用被單把自己蒙在裡面就有些好笑,一時童心大發,惡作劇地推了推被單裡的雯麗說道:「麗姐,小心點,我的被子早上被豹子在上面拉了一泡狗屎,你當心弄到身上!」

  吳雯麗嚇得把被單一掀,雙腳一縮,兩手向外一推,蹭地坐了起來。龍鑌樂得咧開嘴直笑。

  「笨呵!這麼好騙!」龍鑌用手指著粉臉變色的吳雯麗說道。

  「你!——」吳雯麗明白過來了,「不理你了,我睡覺了!」說罷,照舊把頭藏在被單裡,手心緊張得出汗。

  「麗姐,我今天就睡這裡了,你要是不肯就說一聲啊!」龍鑌故意說道。

  吳雯麗心裡那個羞那個惱啊,簡直恨不得使勁揪龍鑌一把,暗暗在心裡道:死呆子,誰要你這麼大聲說!你要來就來吧,說得羞死人了!

  聽著龍鑌脫去上衣的聲音,雯麗心如響鼓,本能地緊緊護住發育良好的胸膛。

  酷熱的夏天,蒙在被單裡肯定太熱,雯麗有些受不了,偷偷地把頭從被子裡露了出來。

  龍鑌第一次發覺原來女人的曲線這麼美,他看著雯麗裹在被子裡的呈現出來的柔和線條,他突然覺得這麼美的線條簡直就是一首詩!

  他不由得輕輕對雯麗說道:「麗姐,你真像一首詩!」

  雯麗第一次聽到有這麼形容的比喻,在羞澀中回味,覺得清新雋永,意韻無窮。

  睡在龍鑌的身旁,那股氣味越來越濃,這完全不是汗臭味,是什麼味道呢?聞起來這麼舒服?為什麼爸爸舅舅他們都沒有呢?雯麗暗自想到。

  其實這就是龍家人獨有的體味,正是他們特有的基因特徵。龍鑌才剛剛發育,還不是很明顯很強烈,但是這已經夠雯麗受的了。

  龍鑌是個一碰枕頭就立刻入睡的人。芳心如鼓的雯麗哪能睡得著!她過一會兒察覺龍鑌沒動靜了,悄悄地翻過身來,藉著極朦朧的月光,癡癡地打量著這個心目中的小男子漢。

  山上的半夜有幾分涼意,雯麗裹著被子都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她突然想起龍鑌身上沒有蓋點被子,連忙把被子朝龍鑌身上放。

  龍鑌睡得迷迷糊糊,感到身邊似乎有個很暖和的東西,身體本能地靠過去,一隻手袒在雯麗身上。

  雯麗是穿著連衣裙一起睡的,她實在沒有想到這個十四歲的男孩居然這麼大膽把自己摟住,一時間所有言情小說上關於這一幕和即將下來的旖旎情景湧滿心頭。這,這,這怎麼辦?要是他……那我……

  雯麗的手就在龍鑌摟她之際剛好滑落,現在正好被龍鑌的寶貝擠壓在中間,鼻子裡全是龍鑌那令人迷亂的體味,羞紅了的臉又被龍鑌緊緊貼在胸前,那雙小手又緊挨著一個硬硬的火燙的棍狀物體。

  雯麗知道這是什麼,生理衛生上講的很清楚,這是男人的生殖器,叫做陰莖,就是小男孩撒尿的雞雞,但是為什麼他的卻和那小男孩子的不一樣呢?

  雯麗緊張極了,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龍鑌就會醒過來!她此時的心情、想法、感覺已經不能用言語準確的表達出來了,她就感到自己在飛在飛……直到九天雲外……

  龍鑌在迷糊中感到自己摟抱的東西越來越燙,他醒過來發覺自己抱的是麗姐,忙用手摸了摸雯麗的頭哇!好燙!

  他忙問雯麗道:「麗姐,你是不是發燒了?」

  雯麗從迷亂中醒覺過來,根本不敢回答,甚至不敢面對自己剛才腦子裡出現的那些鏡頭,只是連忙翻轉身子盡量避開龍鑌,使勁地閉著眼睛。

  龍鑌傻傻地思考著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肯定是自己沒有穿短褲結果被雯麗發現了,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穿上短褲,無聲地笑笑。

  一會兒之後他用手拍拍雯麗的肩膀,壓低嗓音說道:「姐,我喜歡你!」

  雯麗越發羞澀起來,在這羞澀中有說不出來的喜悅,也有說不出來的滿足,她的淚悄悄地流了出來。

  雯麗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出現幻想親吻的鏡頭,出現那些書本上把初吻描寫得美妙絕倫的詞句,她既害怕又期望龍鑌可以來大膽親吻她。可龍鑌不過是一個孩子,他很快就又沉睡過去。
huro 發表於 2008-5-20 14:07
第一卷(修改版) 第八章 悲情的永別


  爺爺通過和雯麗一天的交談,他覺得雯麗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一定能很好地照顧好他的寶貝孫子,他豎起耳朵聆聽著龍鑌和雯麗的對話,認為在自己臨死之前替龍鑌做主將他和雯麗撮合在一起,這也算是他給龍鑌所做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情,他認定雯麗一定能成為他的孫媳婦,自己親手養育大了一個十四歲就以全縣總分第一考上名牌大學的天才,又有雯麗這樣的孫媳婦,龍家的血脈肯定會順利地延續下去的!他感到此生再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他可以放心的走了!

  這些天來用治療病痛的借口欺騙龍鑌弄來這些草藥,他已經用這些藥配製出了一副毒藥,這種藥是慢性的,在多次的少量飲用之下會在身體裡慢慢積累毒性,只要到時再加大點量再加點一味臭蟲和幾條蜈蚣,那麼自己就會立刻心臟麻痺毫無痛苦地死去,無傷無痕,小龍不會知道自己是自殺,只要小龍不能斷定自己是自殺,那他就不會跟隨自己而去,而且現在小龍有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那他就更加不可能跟隨自己走了。

  雖然,雖然,小龍會因為自己的死痛不欲生!

  想著自己苦心設置的死亡圈套,齊爺爺哀楚的淚水簌簌滾落:孩子啊,不是爺爺狠心要離開你,而是爺爺已經不能再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小龍為了我這個癱瘓的病老頭受了多少苦!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從來不說一聲苦!叫一聲累!我姓齊的何德何能,有什麼理由再成為孩子的拖累!孩子,你知不知道,我活著比死亡更痛苦!因為怕你認為我準備自盡,我每天都假裝笑臉;因為怕被你認為我的死是自盡,我只有採取這樣的慢性自殺;孩子啊,我撮合你和雯麗這孩子相好,是讓你在我離去之後有所牽掛,不要想不開就自己折磨自己,在你孤獨的時候也有一個對你真心的好姑娘來安慰你;孩子啊,我在走前將你先祖的遺物交還給你,我要你的老師給你填報你母親的故鄉學校,我不願意看到你就因為我而不去好點的學校,你的生命何其有限!我怎麼能成為你生命的阻礙我怎麼能因為自己貪戀紅塵而毀了你啊!孩子,我的寶貝孩子,死亡,對於爺爺來說,已經不是死亡了,它是我夢寐以求的解脫!可憐的龍兒啊!龍兒!我的龍兒!

  老天爺啊!老天爺!你開開眼看看這孩子吧!你還能這麼忍心嗎?!

  天亮了,萬道霞光照射在熊山之上,奇特的氤氳瀰散開來,異樣的景致映入眼簾。早飯過後齊爺爺千叮萬囑要雯麗等會兒再和龍鑌一起來家裡玩,雯麗羞著臉答應了。

  龍鑌和雯麗跟齊爺爺道了一聲再見後,就在豹子的帶路下向山下走去。

  爺爺異常複雜地注視著兩個孩子離去的背影,他要將這兩個孩子的模樣刻在腦海中,這樣他就可以在九泉之下向龍家先人詳細地描述他們,他屏住呼吸試圖聆聽到他們遠去時的說笑聲音,臉上浮現出自豪而又充滿悲楚的笑容,他滄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龍鑌的小照片,枯老的心一滴一滴滴著看不見的鮮血。

  一個多小時後他估摸著龍鑌他們應該已經走到了天雷鄉坐上了前往江坪鎮的汽車,哆嗦的手從床下拿出藥酒,又從枕頭下摸出備好的藥,最後無限留戀地看了一眼這間房屋,這個世界,將龍鑌的照片放在胸口,一咬牙,仰頭將藥就著藥酒吞下!然後將酒瓶放在床下,臉露微笑,靜靜地等到那一刻到來。

  天空中,太陽漸漸熱辣起來……

  此時的龍鑌正和雯麗親熱的坐在了車上。

  昨夜的旖旎風景好像已經撕開了那層薄紗,兩人興高采烈地交談著,恍然忘記了世間還有煩惱還有不幸還有苦難的存在。

  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雯麗想起昨天下午爺爺特地交代她不要把錄取通知書的事情告訴龍鑌,要讓龍鑌得到一個驚喜,雯麗不可能知道齊爺爺說這話的深意。

  龍鑌驚訝地從王校長手中接過長漢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還有齊爺爺寫的《龍鑌同學填報高考志願家長授權書》,他不太清楚為什麼爺爺會做主幫他填了長漢大學的志願,他記得媽媽就是長漢的,難道爺爺是想讓自己去找外公外婆嗎?

  當他想到雯麗是和自己一所學校兩人從此可以做伴不會孤單的時候,他也就釋然了,畢竟小孩子,沒可能想得這麼複雜。

  告別了老師和同學後,龍鑌和雯麗一起來到雯麗的家裡。

  別提雯麗的父母對龍鑌多熱情了,要知道雯麗以前的學習成績並不太好,她的父母從沒敢想像女兒能考上大學,更不用說是全國名校長漢大學了。沒想到在龍鑌的幫助和帶動下,女兒居然能成為全縣考上長漢大學的四個人中的一個!

  在餐桌上,雯麗媽媽告訴了龍鑌一個秘密:原來雯麗就是瞭解到龍鑌最後填報的志願是長漢大學時她才決定填報長漢大學的。

  龍鑌呵呵的傻笑著看著嬌羞不已的雯麗,心裡樂了。

  雯麗向她父母請了兩天假,和龍鑌在集市上買了些菜後又回到了山上。

  用什麼來形容龍鑌的悲痛呢?

  天崩地裂?

  肝腸寸斷?

  傷心欲絕?

  呼天搶地?

  撕心裂肺?

  一切世間的詞語都不能描述這個孤兒對爺爺的依戀,命運的坎坷已經將他們連為生死相伴的一體,靈魂的依靠,精神的共存,生命的呼吸,早已經是血脈相連,不能分割。

  世界坍塌了,生命淪陷了,時光停止了,所有生的喜悅死的悲哀,一切愛的歡樂逝的淒傷,全都如山一樣的壓過來。哽啞的呼吸,絕滅的眼神,痛苦的哭泣,在這破舊的房屋裡呈現出全是悲不能禁的灰暗色調,空氣中瀰漫的儘是死亡的氣息。

  一動也不動。

  爺爺一動也不動。

  爺爺再也一動也不動了。

  沒有爺爺熟悉的聲音,沒有爺爺關懷的眼神,沒有爺爺瘦骨伶仃的招手,沒有了爺爺一切活動著的痕跡,這裡已經一切都沒有了,爺爺走了,爺爺走的時候把他自己的生命也帶走了。

  生命是什麼?活著是什麼?死亡又是什麼?喜悅是什麼?悲傷又是什麼?

  既然人要死,那活著為了什麼?既然生命會終結,那生命的延續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生命總是在帶給你喜悅的同時又賦予你無窮的痛苦?

  世界到底是光明的還是黑暗的?人生行走在這樣的世界中到底是光明還是黑暗的?誰來分別?誰又能分別?

  莫非幸福真的只是一個驛站,而痛苦才真的是永恆的歷程?

  人生真的只是上帝的錯誤?如果不是,難道人生的一切就是自己的錯誤?

  在自己的哭聲中開始,在別人的淚水中結束,回顧生命的印記,原來徹底的寫滿了迷茫寫滿了失意寫滿了遺憾寫滿了愁怨。

  在這最後的時刻,沒有了迷茫沒有了失意沒有什麼遺憾更沒有什麼愁怨,只有生命消失之後留下無窮無盡的悲痛……

  十四歲,才十四歲,從此就徹底的在這個世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孤兒,沒有了歡樂,沒有了活著的念想。

  不可想像的遭遇集結成巨大的悲傷,毫不留情地降臨在龍鑌心靈的聖土,沒有人知道應該如何來撫平他而今靈魂深處的傷痕。

  雯麗呆呆地看著跪在齊爺爺遺體前一語不發的龍鑌,腦中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昨夜還開著玩笑逗著自己的齊爺爺就這樣冰冷冷的躺在眼前,這是真的嗎?

  她不停的問著自己:生命難道就這樣脆弱?他的人生難道就這樣真的寫滿悲劇?我該怎麼辦呢?

  龍鑌那絕望得令人心寒的表情,那呆滯的眼睛,漠然的神態,那顫抖的蒼白的嘴唇,那拚命壓抑著的身軀悸動,莫名的竟然令她產生一種龍鑌已經魂魄離體的憂心與恐懼。

  龍鑌昏倒了。沒有任何徵兆的昏倒了。

  雯麗唯一還可以做的就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雯麗隱約地感到爺爺為什麼早上反覆要求她再來玩,似乎有什麼深意。看到龍鑌這樣子,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有點不明白。

  龍鑌已經三天沒進飲食了,不管誰要他吃點東西,他都只是不言不語。鄉親們和幾個趕來幫著辦喪事的老師們對此無計可施。

  棺材是臨時從村裡一個老人那裡買的,齊爺爺並沒有給自己準備棺木。

  在鄉村,老人一般都會很早就準備好自己的棺木,這叫做「刮老屋」。棺木極少有人願意被別人佔用,有時哪怕就是出比較高的價錢,老人們也輕易不肯,這是老人們死後的家。活的時候有一磚半瓦遮風蔽雨,死的時候有老屋保護骸骨防止蛇蟲鼠蟻,這歷來就是鄉村老人最緊要的要求,對於老人來說,活著要有個屋死後要有副棺,這兩個家都絕不能或缺。

  誰願意把自己死後的家賣給別人呢?

  天雷鄉沒有棺材鋪,所有的老人們都是自己早早的選好優質木材比如杉木,再備上酒菜請木匠們做,他們自己還會時刻地監視著木匠們的手藝工序,防止木匠們偷懶。對於棺木的選料是很有講究的,棺蓋用幾根木料,棺身用幾根木料,木料的好壞多寡在老人們的眼裡,簡直關係著自己死後的身份與他們在大家心目中的威嚴,那是斷然馬虎不得的。

  老人們對棺木傾出了自己所有將死的情感,棺木是他們死後的安慰,沒有棺木伴身,老人們就是活著睡覺也不安穩,誰知道自己一覺睡下之後明天還能不能起來?

  龍鑌知道整個大風村裡最好的棺木就是吳老爺爺的那副,這是這位八十九歲的老人用腰身粗的杉木再加上幾根楠木做的,深紅的山漆打底再刷上七遍最好的朱漆,整副棺木顯得古雅又貴重堂皇。

  這是這位老人的命根,和老人那個七歲的曾孫同重,在老人眼裡。

  為了辦喪事,龍鑌已取出自己所有的錢,不過八千多一點。

  他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雙手捧舉著四千塊血紅百元票子,低著頭,頭上纏著一條白布,身上穿著借來的孝服,捆著一條麻繩,直挺挺的跪在吳老爺爺的門前。

  吳老爺爺閉門不出。

  龍鑌一動不動。

  只要吳家有人出來,龍鑌就磕頭。頭早就磕破了,血跡和著泥塵糊滿他的臉。

  吳老爺爺知道龍鑌的用意,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孩子想用全村最好的棺木來埋葬自己最愛的齊爺爺。

  棺木是吳老爺爺每天都要瞅一瞅摸一摸的寶貝,吳老爺爺沒有想到,現在居然有個不知天高地厚不懂道理的小娃娃居然覬覦他的寶貝,妄圖奪去他的愛物。

  誰都勸過了,用各種理由用各種設想勸過了,可誰都沒用,龍鑌堅決要買,而吳老爺子堅決不賣。

  在鄉村,一般刮副棺木只需要二千塊左右,其實吳老爺爺的棺木如果賣的話也最多四五千。

  鄉親們和老師又去做吳老爺爺和他家人的工作,他們害怕龍鑌的倔強,害怕他就這樣一直跪下去。那時龍鑌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爺爺的遺體還擺在床上,幾個鄉村的道士在做著道場,用誰也聽不懂的語調唱吟著《往生咒》《莫還鄉》《勸離魂》。氣氛幽暗,別是一種斷腸。

  吳老爺爺無力與這麼多人同時辯解,他那簡單直接的不能出讓的理由讓他在這麼多眾人面前,有點用不上力。

  一個上午過去了。

  一個下午又過去了。

  半夜,龍鑌還是在那裡跪著。

  幾個村裡的大嬸大媽婆婆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也跪在吳老爺爺門前哀號,請求吳老爺子成全這可憐孩子的孝心。

  幾個老師拉著吳家的人極力地做著思想工作。

  吳家的後人終於也被龍鑌的孝心感動了,也開始對著老人緊閉的門口出聲哀求。

  天亮了,公雞們並不知道小小的大風村裡發生的故事,照舊打著響亮的晨鳴。

  吳老爺爺終於在天破曉太陽將出的時候,拄著枴杖躅躅出來,長歎一口氣,對著大家擺了擺手,道:「吳家的子孫後代們,你們要是有鑌伢子一半的孝順,我就是死了卷床草蓆也心甘情願!」

  看著自己兩天一夜的苦心終於達成了目的,龍鑌重重地對著吳老爺爺磕了三個響頭,道:「吳爺爺,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齊爺爺在死後第四天下午未時下葬在那埋葬了龍家幾十代先祖的山坡上,緊挨著爸爸龍行和母親文演的墓塋。黃土堆上撒滿了紙錢和爆竹的碎片,還有幾根細小的竹竿悠悠晃晃地支楞挑著幾束紙錢串。

  爺爺到底是怎麼死的,對於現在的龍鑌來說這已經成了一個謎。爺爺身上沒有傷痕,爺爺死時似乎並不痛苦。聽村裡的赤腳醫生講,爺爺看上去像是突然死的,絕對不是喝農藥或吃老鼠藥,不是龍鑌擔憂的自殺。

  所有的人都對龍鑌講,爺爺的逝去對爺爺來說是一種最好的解脫。找不出死亡疑點的龍鑌唯一的困惑就是為什麼爺爺會在自己臨去學校讀書之前死去,為什麼爺爺剛好在自己死之前把龍家的遺物傳給自己。

  幾年之後,龍鑌明白這其實是齊爺爺早有的預謀,在這死亡的預謀裡充溢的無處不是爺爺對自己至誠至愛的用心。

  辦完喪事,龍鑌已經只剩下不到三百元,家裡空空如也,就連菜地也全部被吃光了。

  辦完戶口遷移,龍鑌就將告別這片土地。龍鑌把稻田的承包使用權交還了村裡,他和雯麗小心地把龍家遺物深深地埋在菜地裡後,再把菜地托付給文書劉金富耕作。他帶上衣服被子,鎖好家門,來到墓地上,給每位先祖再上一注香,再磕了一次頭。

  帶著小狗豹子和雯麗走在下山的路上,龍鑌最後深深地回望這片故土,淚水又不覺滑落。

  雯麗全程陪護著龍鑌,她的父母已經為他們倆訂好了火車票,也為龍鑌準備好了大學的學費。

  雯麗爸爸搞來一部小車送龍鑌和雯麗去山城火車站,豹子似乎察覺到主人即將遠去,在龍鑌上車之際,對著龍鑌哀嗚不已。

  火車隆隆開動,將山城車站遠遠拋在身後。同一趟車的還有幾位同學,大家沉浸在對大學生活美好的嚮往之中,兀自比劃交談設想著他們在大學的情形。

  火車在規律的卡噠聲中行進著,雯麗依舊沉浸在初次遠離父母的感傷之中,用小手絹擦著淚。龍鑌低頭看著書。這本書很厚,是王校長送給他的,是林語堂的《人生的歸宿》。
huro 發表於 2008-5-20 14:09
第二卷 生命的標點(修改版)第一章 非一般的落寞(上)
  

  長漢大學是一所名牌大學,也和清華北大一樣,是無數學子們夢想就讀的高等學府,薈萃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優秀學子,這所學校建築宏偉,給人一種博遠精深大氣的感覺,那些剛踏入校門的新生們每每都會如同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一般得很有些顯得手足無措。

  可此時此際的龍鑌完全沒有其他同學們那種情緒激動的心態,同學們都有自己的家,有親人牽掛的關愛,有穩定的生活來源,可他呢?他只是一個孤兒,一個無父無母沒有爺爺沒有親人的孤兒,一個連學費都是別人墊付連生活費都沒有著落的初來他鄉異地的孤兒。

  大學裡的學子每一個都是衣著光鮮容光煥發,而龍鑌土氣樸素形容落寞,學子們無一例外地在心底裡勾勒著未來他們人生美好的藍圖,而龍鑌黑色眼睛關注的焦點不是學子們彼此之間身外之物的攀比,不是對這所知識寶庫的求道慾望,不是對校園裡美麗風景漂亮校花的評頭品足,他想的是怎樣才能活下去,他所關注的東西如此簡單,而又如此必需。

  培根說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可以裝潢,這句話確實是無可批駁的真理,然而這樣的真理卻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生存。只有在生存不至於受到威脅的情況下,知識才顯得對人重要,才能給人以力量,才能為人裝潢。知識只是精神的需求卻不是肚皮的需求,對於肚皮來說,需要只是糧食。

  生存何其難也!在這樣世俗經濟的社會裡,假如你還想讓自己的生存活出自己的自尊來的話。

  雯麗呆呆的坐在寢室裡,抱著可愛的卡通枕頭。

  他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我不過就是丟掉一個饅頭嗎?值得他這樣發火嗎?

  他發火的樣子真嚇人,那眼裡發射的寒光竟能像一柄劍,狠狠的刺進我這時時渴望他的溫柔的心。令我不寒而慄。

  雯麗重重的把枕頭在大腿上砸了一下,沒良心!沒良心!長這麼大從來沒人罵過我,每個人都是寵我,愛護我,我為什麼要怕他?怕他不理我?哼!別人軍訓那麼累,腰酸背痛,不見他來安慰過我,反倒好,因為我丟了一個饅頭就罵我什麼不知物力維艱,不知什麼來之不易!你以為我不知道要珍惜糧食,你以為我不知道爸媽掙錢不容易,是這個饅頭太不好吃了嘛!還拿這樣的眼睛瞪人!你就不知道這樣對別人,別人會難受!

  雯麗想著想著,心裡實在難過。我好想媽媽,媽媽要在這裡就好了。

  女孩子的淚說來就來,不覺的,淚就流滿了臉。

  黃秋雅端著飯盒走進來。

  「咦,雯麗,怎麼不去吃飯?」黃秋雅把飯盒擺在桌上,訝異的扭頭問道,「是不是不想吃啊?哪裡不舒服?來,我看看。」

  看著雯麗臉色不對,好像剛剛哭過的樣子,她走過去撫著雯麗的肩膀,輕聲道:「是不是想家了?」

  雯麗搖了搖頭,遲疑一陣後又點了點頭。

  「來吧,不吃東西可不行,不然想媽媽也沒有力氣想,」黃秋雅是江蘇人,她和雯麗一樣漂亮,不過卻遠比雯麗時髦,她和雯麗同一個寢室,已經成為了好朋友。她試圖把雯麗逗笑,道:「我們兩個一起來吃吧,我今天打了三兩,菜也夠,我吃不完的,咱倆一起吃,要不然,我得倒好多。」

  別提倒飯倒菜還好,也許雯麗看見有人在寢室就不哭了,這下黃秋雅又提到這倒飯倒菜這類敏感字眼,雯麗剛剛準備平復的委屈又被煽動地百轉愁腸,「嗚」的一聲哭了起來。

  陸陸續續回來的室友紛紛加入安慰的行列。

  女生們是最富有同情心的,同時又最容易被群體效應所感染。你有傷心事,我也有傷心事;你想家,我也想家;軍訓累得夠戧,我都還想退學呢!勸著勸著,哭的雯麗沒停,跟著哭的倒多了一大片。最後幾乎所有趕來圍觀的女孩子眼睛都紅紅的,其實除了雯麗自己,誰也不知道這哭的起因和來由。

  終於清楚知道了緣由的415寢室的五個女生氣沖沖的拖著雯麗去找龍鑌。

  我正在操場邊的水泥凳上坐著,雙手抱住雙膝,神情灰暗。

  要怎樣才能掙到錢呢?學雜費一年就要這麼多,都是吳叔叔墊的,這裡吃飯要好多錢啦,早餐中餐晚餐一天如果不省的話就要四五塊,就身上這點錢還不到三百塊,能用多久啊?到時候怎麼辦?飯卡裡的二百塊也是吳叔叔給買的,吃完了這些自己就得去買了。如果自己還像先前一樣,早上兩個饅頭一碗稀飯,中午六兩飯一塊錢的菜,下午八兩飯一塊錢的菜,這樣的話,自己不用多久就得斷糧。

  在現在沒辦法賺到錢的情況下首先必須馬上控制住自己日益難以滿足的肚子,老人都說肚子是張皮,越吃越皮。從明天開始,早上只吃一個饅頭,稀飯是不能吃了的;中餐晚餐都只能吃四兩了,菜也最多吃吃蔬菜,五毛錢一份的。過幾天是雯麗姐的生日,雯麗姐喜歡看書,得去買本好書送給她,另外她還一直要我送副臨摹徐悲鴻的奔馬,得去買張宣紙才行,這裡得花幾十塊……

  正在我分析計算謀劃著自己的經濟現狀和問題解決方案的時候,同寢室的石偉匆匆跑過來對著我大叫:「龍鑌!有很多漂亮MM找你!快來。」

  抬頭望去,哦,是雯麗姐,還有黃秋雅,黃秋雅我是認識的,雯麗和我與她在餐廳一起吃過飯,另外兩三個一起來的我就不認識了。這也難怪,雯麗的寢室我還沒去過,守門的大媽不讓進。

  「雯麗,你來了?」 我起身迎了過去,對她們展顏一笑並問雯麗道,「她們是你同學?你們好。」

  天色還沒黑,西天的雲彩依舊微微反射著夕陽殘缺而暗淡的光芒,昏黃昏黃,週遭的景物輪廓已經不是很清晰,似乎散發著一種迷離又模糊的色調。雯麗的同學站成一個半圓圍在我前面,石偉已經被她們擠到了一邊,石偉奇怪地看著這些以奇特的包圍形式排列著的女生,隱隱感到來勢不善。

  我看著她們不發一言的神情,不知發生何事,語氣不覺變得有些訕訕的對黃秋雅笑道:「黃秋雅,你好。你們怎麼今天這麼齊心都來操場了?這麼巧,你看。」

  姑娘們依舊不發一言,用彷彿可以殺人的眼睛怒氣沖沖地盯著我。

  我用徵詢的目光向雯麗掃去,雯麗低著頭沒看我。我只好向石偉看去。

  石偉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袖,把頭貼近我的耳朵低聲道:「龍鑌,剛才她們到寢室找你,問我,我看你老鄉吳雯麗在,就把她們帶到這兒來了。那個黃秋雅看樣子很潑辣,你要當心,我先走了。」看樣子,見勢不妙的石偉並不想成為某個事件的目擊證人。

  不相干的人走了,我在她們冰冷的注視下又欲打破這種讓人極不舒服的沉寂:「雯麗,你們今天怎麼了?個個不說話?」

  「臭龍鑌,你不要裝聾作啞!自己幹的好事還假裝不知道!」黃秋雅一開口就是這話對我衝來。

  我幹了什麼事?我不知道她們到底在說什麼,我越發奇怪了:「什麼自己幹的好事?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能不能說清楚點?」

  黃秋雅她們見我如是說,怒氣更盛,唧唧喳喳道:「說!你今天對雯麗幹了什麼?」「一個破饅頭而已,你這麼狠心罵她?!」「虧了雯麗對你這麼好!」「你還有沒有良心?你的心肝是黑的?」「雯麗傷心得要死,你倒還沒事人一樣!豬頭三!」……

  雯麗淚水簌簌而下,嗚的一聲轉頭跑了。

  黃秋雅在臨走之前撩下一句話:「你小子有種!再也不要到我們那裡找雯麗了!我警告你!」

  總算明白過來原來就為了那個饅頭的事,居然這麼興師動眾地來找我發洩她們的怨氣,我真哭笑不得。雯麗把饅頭咬一口就丟掉,我對這種不愛惜糧食的行為很反感,當即就說了她幾句,也許當時口氣是重了點,但是難道我說得不應該嗎?

  來自農村來自鄉野飽經苦難的我從懂事起就清楚地知道那盤中餐的艱難,一個饅頭也許真的值不了什麼錢,可是要想有饅頭吃這得花多少汗水多少時間!鋤地,松土,播種,施肥,澆水,殺蟲,收割,擔麥桿,挑麥子,曬乾,脫粒去殼,磨粉,揉面等等,這一切還要老天爺風調雨順不要發生天災。對艱苦的農業生產我有切身體會和經歷,我是絕沒有理由不去珍惜每一顆糧食的,糧食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浪費的。更何況現在我都在緊縮肚皮了,我怎麼可能不去阻止雯麗那對糧食不愛惜的行為呢?

  我無語。

  也許是身體發育生長的緣故,自從我開始我的糧食節約運動後,我每天都是感到很餓,明明才剛剛吃過飯,過不了多久就會感到肚子空虛,難受得緊。為了不讓僅有的食物消耗於身體的運動所需,我取消了每天的晨跑和下午的單槓活動,每天就是食堂、教室、圖書館、寢室。

  我有時也在想,莫非我那幾句話真的這樣傷害了雯麗?我在雯麗生日那天興沖沖地拿著準備送給雯麗的生日禮物——我畫的徐悲鴻的奔馬和花了二十多元買的《羅蘭小語》,在宿舍樓下等到雯麗和她的室友出來,我一句生日快樂的祝福話還沒出口,黃秋雅就發出了尖刻的聲音:「喲,光榮的勞動人民來了!是不是又要教訓我們雯麗啊?」

  我詫異地看這位獨立特行的小姐,在她冷酸的譏諷下竟尋不出什麼話語來表達,話語第一次有些結巴地道:「今天是雯麗生日……我……來送送個禮物給她。」

  「你少來!別在這裡令人噁心的獻慇勤!我告訴你!你少臭美!雯麗雯麗!雯麗不是你叫的!」她惡狠狠的道,有點咬牙切齒。

  雯麗低著頭,往前走去。

  我連忙把東西舉起來,叫道:「雯麗!這是給你的!給你的!」

  雯麗遲頓了一下,黃秋雅走上前將手袒在雯麗的肩上,輕輕一推,幾個人繼續向前走去。

  我的手停頓在空中良久,悠悠放下。

  我登時覺得孔子的確是無愧於世界上最偉大的思想家,蘇格拉底面對潑婦時只敢自嘲「雷霆過後必有大雨」這類徹底喪失男人本色丟棄男人尊嚴的話,柏拉圖面對自己心儀的女人就大談精神戀愛,雖然他們是一個同樣偉大的思想家,但他們絕對是個懦夫是陽痿,沒有半點男人的陽剛,整個一個腎虧。相反孔子一句話就囊括所有女人原始的經典表現: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把女子比做小人,簡直就是天神般的發明。小人是什麼玩意,那女人就是什麼玩二。

  此刻的我又一次領略到了黃秋雅的風範,站在那裡忍受著川流不息的女生的張望指點以及竊竊耳語交流,我在這轉身離去之時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心中用這句話來開脫自己。

  圖書館打鈴準備關門了,我夾在人流之中從圖書館裡出來,清涼的秋夜裡颯颯秋風吹拂著我,抬眼望去,星辰無限,湛黑的夜空懸著一輪半圓的月。

  我是真的有點想雯麗,她柔柔的聲音,柔柔的笑,特別是那一笑時就會往上微翹的嘴唇,那微皺的鼻子,她眼睛裡的明亮真的像極了天上的月。我已經兩個星期沒看見她了,她的生日過後她就再也沒有到三食堂吃過飯。往常,她都是從生物工程系那邊跑老遠來三食堂吃的。

  圖書館裡有我最欣喜的書籍,我發狂的閱讀著大本大本的名著、歷史、人物傳記。看書原來有個這麼大的好處,就是可以使人忘掉飢餓。每當你完全沉浸在書中的時候,你的大腦就會對你的其他生理器官的反應進行漠化,使你能在長時間內不會感到器官的生理需要,尤其是對胃。

  回想起以前讀書的日子,我可是極少有過這種這麼強烈需要食物的感覺。儘管從前日子苦,可我們有地,地上有莊稼有菜,我還經常可以和小狗豹子一起打打獵,抓抓魚,改善改善生活。那玉米棒子、紅薯、豌豆隨時都可以補充我的肚子需求。可現在,所有的日子全得靠現在僅有的那點財產和學校定期打入飯卡裡的生活補貼來過日!

  越發懷想生活,我的肚子就越餓。

  最近,夢裡總是在做吃肉吃雞蛋吃熊山上四處奔跑的野兔吃河裡我抓到的魚。老師們的來信和幾個同學的來信每次都勾起我的思鄉愁腸,他們的祝福每每令我無限地想念我那遠去的齊爺爺。

  我變瘦了,個子卻高了一點,長時間沒像以前那樣曬陽光,我的臉不再是以前的黝黑,那黝黑的肌膚變得有些淡。可我的腿卻開始有點浮腫,摁下去會出現一個淺坑。

  從高中的生理衛生書本上還有我看的書裡,我知道這是缺少營養、缺少蛋白質的緣故。三食堂的張阿姨平時多給我點蔬菜,有幾次還給我夾了點炒肉,可是那解決不了什麼,反倒令我變得狂熱地渴望吃那巨大的帶皮的白嫩的肥肉,咬一口下去,滿嘴都在流油!

  我並不是一個素食主義的追隨者,相反,我感到我的肌體對動物脂肪和蛋白質存在著強烈地需要。肚子就好像一個無底洞,它的迫切要求已經影響了我整個大一的歷史進化過程。看著那些城市裡的同學在買菜時總是抱怨都是肥肉沒有瘦肉,然後順手把肉丟進潲水桶裡;看著那些嬌生慣養的女孩子把買來的飯菜吃不了幾口就倒掉,我是多麼的渴望這些人的飯碗就是我的肚子,我是多麼狂熱地希望她們就是雯麗。雯麗有時把碗裡的肉和吃不了的菜夾給我吃。

  看樣子,這倒是條賺錢的門路!

  我沒想到自己那因為實在忍不住那種對食物的狂熱需要和對同學浪費食物的極端鄙視而寫了一篇談論關於大學生應該怎樣看待糧食的雜文,自己寫完後就往城市晚報上投的稿居然發表在晚報十月二十一日的第三版,晚報的編者按居然給了很高的評價。當然最令我高興的是稿費竟然有四十元!

  從前的稿費都是老師給我代領,那都是很少的,並且老師一般都給我買參考書去了,我也從來不在意。這下我找到一條可以賺點營養錢的路子了!

  破天荒的我吃了兩份粉蒸肉和一斤飯,也不管對面坐著的那幾位MM是如何地驚訝,我好好地過了一次飽癮。

  得意忘形,樂極生悲,這兩條成語是我對這次事件的最好詮釋。

  夜裡,因為久齋的腸胃無法處理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我,腹瀉了。瀉得手足發軟,頭昏眼花。

  本想第二天就馬上動筆開始我那為了生存為了肚子而進行的光輝創作,結果在我昏昏沉沉的情緒下我的大腦根本不聽指揮。本來就急需營養補充的身體為了應付這病魔的侵襲發生了比較嚴重的透支,不得已我沒去上課,堅持著吃了石偉給我打的稀飯和雞蛋,嘴中寡然無味。

  出外走走,曬曬太陽,也許對自己的身體恢復好點。於是我慢慢踱出校門,順著校園外的街道向東湖東路走去。

  十月下旬的長漢已經不是那般酷熱,這座著名的火城商業非常繁華,東湖東路街道兩旁全是店面商舖,尤其是飯館格外的多,那豎立在大門外的木牌上寫滿了各式各樣的菜。這些可全都是頂好吃的,我想,忍不住咂了咂嘴唇。

  突然我看到這家飯館的門口立的牌子上用紅紙寫著:招聘鐘點工二名,要求能吃苦耐勞,二十五歲以下,待遇從優。

  天助我也!

  十四歲的我憑著這張長漢大學的學生證和甜甜的嘴巴以及並不很矮的個子,終於在飯館老闆的考核下為自己謀得了人生的第一個工作。每天中午十一點半到下午一點半,下午五點半到晚上八點,每天四個半小時,我可以掙到十三元,老闆管我的中餐晚餐。在飯館除了送快餐盒飯就是洗那沒完沒了的碗,這對於我來說,是很輕鬆的活。

  對大一,學校歷來管理的比較嚴。輔導員張玉人老師已經在我連續翹課的事情下瞄上了我。半個月後的這天,就在十一點十分的這個歷史性的時刻,他在學校的側門前堵上了我。

  壞了!怎麼會在這裡碰到張老師!怎麼辦?轉身回去?不行,他已經看到了我!那我對他要怎麼說?說是因為吃不飽肚子就逃課去打工?那豈不是笑話!說是不舒服,想到外面走走?那他肯定會問你既然不舒服為什麼不去學校的醫院看病,要跑到外面來玩?怎麼辦?!

  不知不覺慢下來的自行車在我緊張的思索中依舊被慣性帶到他的面前,我把車停住,叫了一聲:「張老師!」

  張老師針一般的眼盯著我的眼睛,我依然跨在車上。說句實在話,我是真的沒想到在這種情形下的我應該馬上從車上下來。

  我的眼睛已經出賣了我的慌亂,我的手心出汗,我從來沒有這樣被人用這種輕蔑、懷疑、痛恨、不相信、看不起的眼神盯著看,就連我被別人毆打的時候他們的眼裡都只有恨而不是現在這種從骨子裡對我的作踐與懲罰。

  「下來!」張老師指著我的臉狠聲道,「你給我下來!」

  完了!完了!肯定是我這麼翹課,被他知道了。空白的腦袋來不及有所思索,我僵硬地從車上下來。

  「準備去哪裡?說,到底準備去哪裡?」

  我的心好像被人重捶了一下。

  「龍鑌,你未免膽子太大了!這一節哲學課你為什麼不上?」張老師質問道。

  「我,我有點事,對不起,張老師。」所有的老師在我的眼裡都是非常高大的形象,我對他們歷來尊敬,我有些緊張地在張老師面前說出這幾個艱難的字。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關係!龍鑌!你要對得起自己,對得起你的父母親!到大學不是來好玩的,是來讀書的!要想好玩不要來學校!」他非常氣憤於我,聲色俱厲道。

  老師,我不是為了好玩!真的!我只是為了要賺點錢!我怎麼可能為了好玩!心裡的狂呼大喊老師並不知道,我也根本不知道來如何辯駁,好像一切辯駁都是多餘的。我低著頭,覺得自己好悲哀。

  「告訴你!很多同學反映,任課老師也反映,你經常缺課!你不要以為自己考上大學有什麼了不起,你不要以為自己還小不懂事就可以胡作非為,你不要以為自己聰明就可以課都不上,這才大一你就把尾巴翹到天上!你這樣……」

  我竟然是個這樣的學生嗎?這還是個學生嗎?這簡直就不是個東西了啊!知識分子運用人類語言教訓人的時候居然可以這樣入木三分!耳朵裡被強行注滿這刺入心臟的字眼,我恨不得大吼一聲「夠了!」

  夠了!夠了!夠了!我腦中突然浮現出我記不起和記得起的所有認識的人的身影容貌,頭好暈,好累。

  我至今還不知道自己怎麼可能把那兩個在心裡重複了幾百次的「夠了!」喊出來的,當我的耳朵忽然接受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居然才突然醒悟過來這兩個可怕的字竟然是我的聲音!竟然是從我的嘴裡發出來的!

  張老師愕住了!我也愕住了!

  張老師完全沒有料到我竟然敢說這樣的嚴重侮辱他老師尊嚴的字眼!我也完全沒有料到我竟然敢說這樣的給自己招來麻煩的話!

  張老師臉色慘白,轉身就走了。

  趕到飯館,老闆差點發了火,我趕緊拎起已裝好袋的快餐就走。
huro 發表於 2008-5-20 14:09
第二章 非一般的落寞(下)


  對人性本色的探討是古往今來多少哲人反覆思索的話題,宋代理學家深信人的心具有控制自己感情的絕對能力,他們自負地斷言世人只要時時不忘靜心自省,修身立德就能洞悉人生的奧秘,就能超然於一切事物之上,克勝任何不利之境。他們把人純粹作為一根木材,可笑的以為只要加以匠藝,就能做出規範的器具。他們不知道生活的艱難會使人失去自我的控制,對自我的約束。在三餐面前,一切飽食終日下擠出來的對世人的哲學教誨就會顯得那麼無知。

  對於我來說,對於這個深知自己的苦難命運的孩子來說,沒有什麼比我健康的生存還要重要,尤其是我發現憑我打工賺來的錢可以滿足自己的肚子需要,不必再為三餐苦惱後,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因為其他什麼原因而放棄這對我無比重要的工作崗位的。況且,學習和讀書也只是用來鍛煉和培養我將來謀生的手段,既然兩者目的一樣,我又怎會因為這些所謂的規章制度而讓現在的自己受饑捱餓呢?更況且,我從小學到高中從來就沒有把學校的規矩當回事!

  堂而皇之的大道理我懂,可我更清楚我的現實。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合理的就會存在。既然我為了填飽肚子就去打工,打工後我的肚子餵飽了,這對我來說就是絕對無比正確的合理,那麼這個合理就必須堅定不移地存在下去,直到哪一天我可以不再為我的肚子發愁為止。

  我知道肯定惹火了老師,老師不會善罷甘休,根據一般人性的戰術分析,他將採取「殺雞儆猴」。

  但我無所謂!我要活下去就要吃飯,要吃飯就得工作,要工作就得曠課。我是不屑去申請什麼特困生補助的。

  我居然出名了!居然出名了!

  張老師帶著學生會的幹部簡直沒費什麼周折,就成功地將我人贓俱獲。在同學們輕視的眼神裡,我又一次忍受著張老師苦口婆心語重心長的教育。

  如果僅僅是教育我,我絕對無話可說;但是當我破舊的衣著和這輛破舊的單車也成為這位穿著得體光彩照人的學生會幹部譏諷的根據後,我就怒不可遏了!

  換作別人,也許會更加自卑的低頭認罪,忍受一切貌似諄諄教誨的邏輯灌輸;但是我決不會在別人帶著侮辱的語調如此這般教訓我時不反抗!從來就沒有!

  「我說你這位同學——你穿得這麼破爛騎著這麼破爛的車,你還好意思出去玩?你不嫌給我們長大抹黑?!」這個帶著金絲眼鏡的小子似乎從牙縫裡擠出這冒著寒氣的話語。

  竟敢這麼說我,我穿的破爛居然還關你的事!我的火已被熊熊點燃,我兩眼怒盯這張白嫩的臉,「你這狗娘養的!你不上高山不知砍柴的難!」我厲聲喝道,「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穿的破爛關你鳥事!」

  白臉被我的怒氣嚇愣了。

  我也不管他們會把我怎麼樣,我轉身推起車子,用力一踩,跨腿遠去。

  白臉為了挽回自己在我這個剛進校的新生面前丟的面子,張老師為了對這些尚不知校規如山的全體新生殺一儆百,學生會為了要在新生面前展示自己崇高的威望,一致要對我嚴肅處理,結果就把我作為典型上報了,隨後就公開通報我的處分決定:嚴重警告並扣學分若干。

  我一個新生剛入學兩個月就受到學校處分,我出名了。

  我很落寞,已經夜裡十一點了。我躺在操場邊的草地上,我很落寞。

  剛才九點鐘的時候,雯麗在黃秋雅的護送下來到寢室,那臉上的表情根本無視我欣喜若狂的樣子,在我愚蠢地以為雯麗回心轉意並暗自高興地熱情招呼她們坐下說話聊天時,她就站在門口冷冷地道:「算我看錯你了!你這不爭氣的傢伙!」

  這不再嬌柔不再溫情的聲音和著黃秋雅轉身時扔下的那瞥得意的勝利的嗤笑的眼光,徹底地冰凍住了我的天空,這巨大的反差,這感覺上的強烈對立,這瞬間情緒上的寒熱逆轉,這飽蘊柔情的完全破滅,這神意離體般的強烈空虛,這百年情夢的驟醒,這癡癡等待的絕望,令我的思維凝結,令我的目光呆滯,令我的空氣凝固,令我的靈魂漂浮。

  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刺痛是完全不同於爺爺死去時的悲傷,永遠忘卻不了的回憶此刻也如毒藥,深深腐蝕著我的心。那猶響耳畔的嬌聲笑語,那猶在眼前的如花笑顏,那猶入孤心的蘭麝幽香,我今時才發覺,我竟然對雯麗是如何地眷想,是如何地依戀!

  「哎,龍鑌,是不是失戀了?」石偉想必是來打聽和驗證什麼,從寢室裡溜出來跑到操場上找到我,一開口就問道。

  我別眼望去,嗯,五個來了三個,夠齊心的。

  五個室友裡平日石偉和我說話多點,他就是長漢本地人,見我不答又問道:「怎麼不是你那麗姐最喜歡你的嗎?今天她怎麼這麼說?」

  在這個時候對我講這樣的問題無疑是種錯誤,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不明智,可我怎麼樣都沒理由把心中的不暢發洩到他們身上,再怎麼說他們也是在關心我,雖然不免有探聽秘密和隱私的八婆嫌疑。

  「失戀就失戀唄,有啥好愁的!男子漢大丈夫,三千佳麗就在長大呆著,你還擔憂沒老婆?」山東人張海濤的脾氣就是爽,豪氣的道,「再說啦,你不才十五嘛,現在學校裡的女生個個比你大上一大把,姐弟戀不適合你啦!龍鑌,放心啦!將來你的MM多的是!」他頓了頓又道:「失戀有啥了不起的!老子初中就開始失,光高中就失過四次!媽的。就前天,我想約鄔慶芬出來她還沒肯,這有啥呢?!你看我,(他雙手一攤)鳥事都沒有!再找個目標不就得了!」

  說得三個人大笑,北京人廖業哇聲道:「好哇!初中就開始失戀!厲害!我還不知道你有這等光榮事!」

  張海濤發現自己失言了,呵呵乾笑幾聲。

  雯麗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前,有一兩次我曾遠遠地站在她的宿舍前面,看見過她的身影。我的來信也漸漸少了,我也覺得好像和鄉親、老師以及同學們沒話說,說的也是些重複的話。

  劉老中醫給我匯了五百塊錢,附言上交代我不要節省,長身體要緊。我就回信告訴他老人家我已經在勤工儉學,自己可以養活自己,我強調自己不需要他老人家的資助。我把錢又匯了回去。

  我幾乎是決然地拒絕了雯麗托人給我帶來她父親為我準備的生活費,我本就只是一個孤兒,吳家本就和我沒什麼關係,如果說我為什麼先前接受而現在卻拒絕的話,我想那可能是當時自己根本就把雯麗當成了未來的老婆,當成了填補我在齊爺爺逝去後的精神空白,雯麗成了我的精神依靠。可現在沒有任何理由再讓我接受他們的饋贈,現在和施捨無異。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極度的自卑,還是極度的狂妄,還是極度的無知,我只是想完全徹底地堅持守侯我要永遠靠自己的立身準則。我這樣做其實已經在無意中傷害到了很多善良的關心我的人們,我在很久很久以後才發覺我曾經是多麼的錯誤。

  滿教室的同學們都神情專注於老師們唾沫四濺的講課,一副極盡專心地接受著講師教授們傳道授業解惑的樣子,我蜷縮在最後一排座位上,看著窗外悠悠流淌的白雲在風的揉捏下變換各式各樣圖形,聽著樹葉枝杈間鳥兒七嘴八舌無休止進行的語言交流,我感覺不出這長漢的鳥和我們湖南的鳥兒叫聲到底有什麼區別,我覺得光從這些小鳥的叫聲來看好像是沒有任何口音上的地域差別,完全不比我們同學之間,每個人在和自己的老鄉同學說話時都是南腔北調,讓我聽得莫名其妙,可他們每每準備和其他人交流時,立時就轉換成精心仿造的北京口音,微微捲著舌,從唇齒的張合之中吐出自認為還過得去的普通話。人類真的比鳥兒複雜,光從語言上就可以證明。

  我常常被他們當作笑料,我的塑料普通話被他們此起彼伏地研究著,也真怪,我對什麼東西都接受得很快,可就是拿自己的口音沒轍。石偉說我的英語的口語用慘不忍聞形容比較恰當,而我的普通話對他而言簡直就成了恐怖的日本鬼子八格牙魯喲西喲西,室友們還誇張地說他們需要以花費犧牲腦細胞的代價才能推敲出我的談吐內容。還有一個同學居然還問我是不是少數民族,是瑤族,苗族,侗族,還是土家族!還有人甚至建議我一定要在元旦晚會上給大家表演一個民族節目,讓大家也有機會來直接感受和領略我的少數民族風情。

  山歌我是會唱,可怎麼樣也沒有達到民族風情這個檔次,而且也絕對沒有他們滿心以為具有的民族特色。

  我亂七八糟地想著。我的大腦就這樣把一切與別人統一的、不統一的,兼容的、不兼容的反反覆覆,天馬行空著。

  其實只有石偉知道我為什麼老翹課,這個賊兒精的傢伙在結合我的用錢、分析我的伙食、參考我的打扮之後就推斷出我肯定是出去弄錢去了,我甚至知道他准曾懷疑過我是不是去撿破爛,雖然他猶豫再三,沒敢這樣子問我,但我肯定這傢伙這麼想過,因為他在操場上曾對我談過他們家附近有很多城市的流浪者撿破爛。我惡狠狠地盯著他,他呵呵訕笑著,不敢繼續胡說八道了。他把我當成一個小弟弟,對我很好,時不時給我帶來一些好吃的,他媽媽做的油酥卷味道真棒,我在他試探性的刺探之下就告訴了他外出打工的事實。

  如果不是他的勸阻和建議我肯定還會頂風作案,繼續執行我那不可輕易更改的作息時間。處分出來後,我覺得他說的也是,就放棄了中午的鐘點。

  可我並沒有把他當作是我的朋友,在我的眼裡,朋友這個崇高的字眼離我太遙遠,他只是我的同學,只是我的室友,就和張海濤廖業他們一樣。

  我知道齊爺爺說過媽媽就是長漢市人,媽媽在這裡長大的,也在這裡遇見了爸爸,然後就跟隨爸爸來到了山城來到了熊山,也就生下了哥哥和我。二十年的時光過去了,而今卻只剩下我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這個世上,我不知道爸爸媽媽哥哥還有齊爺爺在九泉之下是怎樣生活,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那兒看著我,我經常用搜尋歷史過去的眼睛凝視著這個城市的每一塊磚石每一棵小樹每一條街道以及街道上的每一個存在或者消失了的腳印,我癡癡地在想:這裡,媽媽來過嗎?這條路,媽媽走過嗎?這片土地,在二十年前,爸爸媽媽有沒有依偎在一起注視過?

  人就是習慣的動物,這是我總結出來的哲理。人對很多東西習慣後,就不思改變。我習慣了讀書習慣了打工就不欲動筆;我習慣了每天的懷想,就不願深思自己的未來;我習慣了在書本裡逃避我龍家的命運,我就在現實中變得鬱鬱寡歡。

  馬哲的單一理論和絕對真理般的論斷讓我無法和現實的表象掛上鉤,我苦苦翻尋著品味著思索著黑格爾、尼采、康德、培根、叔本華等等哲學巨人的邏輯與理論理由;對講師教授們照本宣科的反感,對專業課的枯燥乏味,對學校老師們一網打盡的厭惡,一切只使我迫切的想要逃離。我不斷地試圖在圖書館裡那浩瀚的書海裡找到令我安心和平靜的書籍,開始了我的逃避,建造著我獨享的精神樂園,我不知不覺也變得如柏拉圖般的無聊,學會了象阿Q那樣,為自己找來自我的精神安慰。

  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愛情,我瘋狂地眷戀著書本。於是書本這種記載著歷史、哲思、故事等等千百年的文化積澱,就這樣成為了我的小狗豹子,就這樣成為了我的雯麗,就這樣成為了我至愛一生的齊爺爺。

  我曾無盡傷感地在一篇短短的散文裡這樣寫道:我的心譴責著我:「為什麼不讓我擁有一朵花?」

  我忙答道:「心啊,我不知去那裡採擷,雖然世上有許多,可沒有你要求的經典。」

  心輕蔑地譏笑:「那你就永遠去聆聽你的天籟,去看你的星星吧!」

  我冷汗涔涔而下:「這是冬天,天地的芳菲都盡了,極地的風已把生命冷藏。」

  心已怒:「你難道不能用你的火熱把這天地解凍?」

  我兩淚欲下:「這裡是荒原呵,我已知的不是我所求,我所求的我卻未知。」

  心倦倦而語:「若還沒有我的花,我就將逝去了。」

  可是,我的心呵,你要的花有沒有生命?

  在荒原的世界裡你被現實奴役,你幻想著桃源般的國度,穿行在落葉的歌裡,可你終歸只是流浪在夢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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