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天下春秋 作者:全威 (已完成)

tab0402 2008-6-15 09:22: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 19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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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既齊既稷,既匡既敕
    手機電子書·飛庫網 更新時間:2006-8-10 3:59:00 本章字數:33656

  如今正是嚴冬之時,伍封也很少出府中,每日除了與楚月兒入宮陪妙公主玩鬧一陣,將她接到府中,晚上送回去外,也不大出門,只是練習拳腳劍戟,或指點一下眾女的劍術,無聊時便與楚月兒投壺為戲,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其間去了一趟伍堡,田貂兒聽說田燕兒負傷,急於回府,伍封便將田貂兒送回相國府。
  大雪一連下了二十多天才漸漸停止,天色放晴,這些天他們又去看過田燕兒兩次,見她傷勢漸漸好轉,也覺欣慰。
  這天一大早,伍封與楚月兒剛用過早飯,一個宮中寺人到府中來,說是國君召他參與朝議,伍封與楚月兒都大感奇怪。
  自從伍封當了這下大夫以來,只有朱平漫到臨淄時,齊平公召過他一次,今次召他,也不知為了什麼緣故。
  伍封與楚月兒匆匆入宮,楚月兒自去後宮找妙公主,伍封便到了大殿上來,卻見齊平公還沒有來,大殿上規規矩矩地站了許多大小官兒,除了晏缺、田恆、田盤、公子高、閭邱明之外,還有以前見過的畫城都大夫宗樓、畫城司馬田成、安平司馬田政,那位被罰了去管武庫的左司馬田逆也站在後面。
  伍封向眾人點頭示意後,站在左手為他空出的位上,正好在田盤的下首。
  過了片刻,便聽足音霍霍,齊平公在一大群侍衛相擁下出來,坐在了中間台上,田常領著眾人下跪施禮,齊平公笑道:“各位都起身罷。”
  眾人站好後,齊平公道:“寡人今日將眾卿召來,是有事要於眾卿商議。如今萊夷之地有五百里,其中有萊南百里是晏老大夫的父親晏子平仲時所賜的采邑,以夷維為中心,還有萊北百里采邑是國氏所有,以北口為中心,剩下的萊西一百三十里、東海近二百是寡人自領之地。萊夷本是夷民,民風與齊人不同,是以自從我齊國靈公滅萊開始,夷人就常有叛亂,如今晏老大夫年老多病,無暇打理封邑,寡人已將晏氏百里萊南夷地收回,將晏氏之地換到了歷下一帶的百里。如今國氏又亡,是以萊夷一帶五百里盡是寡人之地,無人鎮撫,以至夷民如今大有復萊之勢,成為齊國後患,不可不防。”
  田恆道:“國氏一族久在萊夷,與夷人時時征戰,雖然夷人未曾西進,早晚會動搖國之根本,宜早定策。”
  田盤慨然道:“國君,微臣願領兵車百乘,將夷民首亂者剿滅。”
  田政卻大搖其頭,道:“萊夷之民,分為玄菟、樂浪、高麗、滿飾、夫余、索家、東屠、倭人、天鄙九支,右司馬可知亂者為誰?若是盡數剿討,恐怕所有夷民都會執矛相抗,如今夷民已過十萬戶,每戶出一人為卒,不要說你區區百乘不保,萬一激得他們倒戈西向,直奔臨淄,後果大是堪虞哩!以微臣之見,不如以撫為主。”
  他這人果然能言善辯,又頗知夷人情形,說起話來頭頭是理,只是他公然在國君和眾官之前與乃兄提出異議,大駁田盤的面皮,令眾人盡皆愕然。
  田盤哼了一聲,伍封見他張嘴要駁,但話到脣邊,卻又忍住,想是不願在眾人面前公然爭執。
  田恆雖然也略有不悅,不過聽田政之言也有些道理,微微點頭,若有所思。
  伍封心道:“這個田政竟敢公然與乃兄對著來,是何道理?”忽想:“雖然田盤的官位高過田政不少,但田恆至今還未立嗣,他只有這兩個兒子,若要立嗣,定是田盤與田政二者其一。田政如此公然對田盤駁辯,那是大大地不給面子,多半是為了故意削弱田盤的威望罷。”
  畫城司馬田成奇道:“眼下我們齊國轄地方二千里,只有八十萬餘萬戶,萊夷之地僅國土四十之一,政司馬怎知其已過十萬戶?”因這殿上姓田的便有五人,田逆、田政和他自己都是不同的司馬,若稱一聲“田司馬”,不免令人混淆,是以如同稱伍封為“封大夫”一樣,便稱田政為“政司馬”。
  那畫城都大夫宗樓笑道:“這又有何難猜?如今臨淄城地方九里,便已有五萬戶,萊夷之地五百多里,怎也會超過十萬戶了,說不好,恐怕二十萬戶也有哩!”
  田成不悅道:“臨淄是國都,這怎能相比推測呢?”
  伍封見他二人態度,便知田成是偏幫田盤,而宗樓又傾向於田政一邊。
  田政笑道:“國之大事怎能胡猜?實不相瞞,在下是從太史朴的籍冊上所見的,太史屬大司空屬下,雖然眼下大司空一職暫缺,但由相國代為署理,其下有輿地官二十四人,曾作過堪輿考證。”
  田恆面露嘉許之色,對齊平公道:“國君,是否應將太史朴召來一訊?”
  齊平公點了點頭,道:“也好。”命寺人召太史前來。
  那太史名叫朴,已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進殿施禮之後,齊平公問道:“太史,你可知如今萊夷之地,有戶多少?”
  太史朴答道:“前年先君曾使人堪輿各地,以前年之數,萊夷有夷人十萬三千六百二十一戶,還有齊人三萬餘戶,共十三萬戶有餘。”
  田恆笑道:“果然如政兒所言。太史,如今萊夷的夷人是否仍有九支呢?”
  太史朴道:“東方異族曰夷,夷人在商時便曾在其地建薄姑、奄等國,入周後,齊境之內有萊夷國,淮泗一帶有淮夷小國。吳北一帶被稱為徐戎,其實那是夷人而非戎人。淮夷與徐戎曾數曾聯手與周天子的大軍交戰,後來楚國和魯國滅了淮夷,吳滅了徐戎。我齊國於齊靈公時滅了萊夷,將夷人全部列為隸臣隸妾,這是八十七年前的時了。眼下夷人共有三處,一處是萊夷,在我們齊國境內,江淮之間靠海處是淮夷之後,稱幾黎,也叫九夷。據說東南大海之上有個大島,島上人也是夷人之後,稱為島夷。萊夷人的確分為九支,名曰九族,為玄菟、樂浪、高麗、滿飾、夫余、索家、東屠、倭人、天鄙。夷人喜歌舞,好飲酒,行商之曆法,保存了不少周禮。當年孔子修《禮》,曾專赴夷地尋禮。不過,眼下齊國之南、莒、郯二國之東、吳國之北之地也有夷人,稱為九夷,楚國漢中一帶,也有九夷,都與萊夷九族之人不同。”
  齊平公贊道:“太史果然博聞強識,不虧職守。”
  太史朴被齊平公一贊,登時臉上發光,興衝衝地道:“夷人九族各有不同。其中以東屠、高麗、夫余、滿飾人數最多,四族占了夷人的大半。玄菟和天鄙在夷人中人數最少,玄菟是夷人中身份最高尊貴的族人,是原萊君之親屬;天鄙卻是夷人中身分最低的一族,卻最為忠直,是以萊夷一帶的齊人喜用天鄙族人為僕佣,忠心不二。東屠、夫余、倭人最為善戰,東屠族嗜殺,夫余族好利,倭人族最多勇士。樂浪族善水、高麗族善舞、索家族善漁鹽,滿飾族善獵。各族中互有征戰,是以都有族兵,多者數千,少者數百。”
  伍封心道:“這太史樸學識多半淵博得很,暇時找他聊聊,定能大長見識。”
  太史朴道:“本來萊國之地三百三十里,萊國之東為夷,又叫東海,總稱為萊夷。齊國滅萊之後,東屠族人全部遷出了萊境,移至東海,東海本就人少,如今夷人充斥其中。因此,如今萊夷有地有五百多里,占了全部齊境的不足半成。”眼下齊國全境有方二千里,每方千里合一百方百里,五百餘里為全境的四十之一。
  齊平公笑道:“太史果然了不起,自今日起,你便兼職侍讀,加秩二百鐘,每過三日入宮一次,陪寡人讀書。”
  太史朴大喜叩謝。他繼承父職,當了這太史三十餘年,連國君的面也才見了三次,甚不受重視,如今得國君十分看重,自然是感激涕零。
  太史朴退出殿後,田恆道:“對夷人是戰是撫,可以再議。如今左司馬田逆因為身體不適,不堪重負,已辭了臨淄城守一職,如今此職空缺,須另排人手補上,以免軍中無首,多生變故。”
  閭邱明道:“微臣以為,此職由右司馬田盤兼任最是合適。右司馬精於用兵,在軍中極有威望,正是最佳之人選。”
  田成、宗樓等人紛紛贊成,出言附和。
  晏缺皺眉道:“右司馬雖然合適,不過,他在軍中職司甚高,鮑大夫常年在外,軍中事務大小,多在右司馬身上,恐怕難以分心。老臣的意見,便由封大夫任這臨淄城守,恐怕最為妥當。”
  公子高點頭道:“封大夫近來大展神威,威震齊國,被士卒視為偶像,更得臨淄百姓愛戴,晏老大夫之言甚有道理。”他對晏缺的這番附和之言,令田氏一族頗有些意外。
  一時間眾說紛紜,難以決斷。
  伍封本想推辭,但見齊平公與晏缺熱切的眼神,知道他們恐怕已早有商議,要設法從田氏一族人手中奪回一點兵權來。
  田恆大是懊惱,本來這臨淄城守是田逆所任,不管田逆如何不成器,畢竟是他田氏一族的人,將他趕下去,本是想讓田盤的接掌,誰知被晏缺找了這麼個空子。若是真讓伍封當了這城守,豈非自己拱手將這兵權讓給了他人?臨淄城守執掌都城兵權,地位極其重要,當初若不是因田逆當這個城守,恐怕田氏一族早給闞止毀了。
  他沉吟半晌,只好老著面皮道:“雖然盤兒是本相之子,但舉賢不避親,本相也覺得盤兒較合適一些。封大夫固然是我齊國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終是經驗稍有不足,最好是在軍中略作歷練,再委以重任。”
  晏缺見他這麼話說成這個樣子,再要反對的話,那是存心與田氏一族對著來了,呵呵笑道:“相國之言也有道理。自從上次闞止的餘黨在臨淄城外虛張聲勢以來,老夫便覺得我齊國之兵制大有漏洞,譬如明知對方可能是虛張聲勢,卻不敢出城追剿,以致堂堂大國之都,被區區少數的賊子弄得束手束腳。”
  田恆點頭道:“老大夫所慮甚是,日後要在軍兵防衛上另有安排,以策安全。”
  晏缺道:“老夫已想出一策,正要稟告國君。”
  田恆問道:“老大夫想出來的方法,多半是好的,不知是什麼呢?”
  晏缺道:“如今臨淄城民戶日多,城池所轄範圍也逐漸擴大,原有的一萬城兵已不敷其用,而畫城、安平、昌國三城畢竟又遠了些,是以臨淄的守軍應增加五千人才是。”
  田氏一眾見他這麼說,喜出望外。晏缺既然不反對田盤任這城守,城兵便由田盤統轄,自然是越多越好了,眾人都是紛紛贊成。
  齊平公也道:“老大夫所言甚是,寡人也覺得城中兵士不敷其用。”
  田恆笑道:“此事既然國君也贊成,到時讓盤兒這個城守去辦就是。”
  晏缺道:“但這事又有一個難處,城中軍營本就占地太大,再加上五千人,豈非連部分民居也要撤遷了去?何況城中兵卒越多,越是不易管理。權衡利弊,老夫覺得這五千人應另設一軍,駐守於城外,由封大夫管轄,以助守臨淄都城。”
  眾人愕然,不料晏缺說了半天,竟是要另設一軍,交給伍封,他們先前對晏缺增兵的提議均大表贊成,此時又怎好出爾反爾加以反對?
  田恆皺眉道:“軍無二帥,不如這支新軍統歸臨淄城守管轄,豈不是好?”
  晏缺笑道:“兵法上常說,用兵之道全在於正兵和奇兵,敵方若敢攻臨淄,守城之兵便是正兵,城外的新軍便是奇兵了,若是均由一人統領,怎能分身?若是右司馬願領城外的新兵,便由封大夫統領城兵,反之亦可,才能更好的發揮兩軍之用。且此新軍最好是少有羈絆,無論是助守城池還是撫戰夷人,均可用上。”
  他這番言語是擺明了態度。若是田盤要當臨淄城守,那麼新兵便得交給伍封;若是田盤要領新兵的話,就乖乖地將城守一職讓給伍封算了。
  晏缺自從先君齊簡公逼死了他的女兒後,一直深居簡出,齊平公即位後,平日朝議之時也很少說話,是以眾臣也不大在意他,此刻他一番言語,正是十分老辣的手段,厲害之極。
  公子高道:“在下覺得晏老大夫之提議十分有道理,譬如萬一夷人有何異動,若有個幾千人可隨時調動,也不至於傷了臨淄城之元氣。”
  田恆暗暗嘆了口氣,知道若不答應,晏缺和公子高自是大力反對田盤任臨淄城守,最終無非是一拍兩散之局,便道:“晏老大夫之議不無道理,不過,既是用作輔助的奇兵,人手太多,反而太過明顯,何況多了五千人,耗費公帑不少。若用一軍,人數到了一萬二千五百人,人數自是太多;只用一旅五百人,人數又太少。不如改為一師二千五百人,駐於城外,無兵符相召,不得入城,以免兩軍混雜,反而出了差錯。”
  晏缺知道田氏勢大,如今田恆作了讓步,再要勉強為五千人,恐怕也難,何況他早就與齊平公商議好了,只要伍封手上有兩千人,留在臨淄城中便足以牽制田氏,他提出五千人之數,本就是個虛的,早擬會被田恆減下至少一半人去,如今他答應二千五百人之數,已是十分好了,便點頭道:“二千五百人雖然少了些,也還過得去了。”
  於是議定,將這支新兵定名為“都輔軍”,軍營稱為“都輔營”。
  田恆心道:“兵符在我手中,盤兒又執管臨淄十三門,就算你有何異動,也不能輕易入城。你的兵再多,終是盤兒屬下,我的兵符傳過去你也得乖乖地聽話。”
  伍封既然有了都輔軍,田盤也順理成章的成了臨淄城守。
  晏缺又道:“自從先君歸天,執掌宮中侍衛的郎中令也亡於闞止之亂中,老夫勉力兼任郎中令至今日,甚是不堪其累,今日便辭去此職。公子高是國君至親,兼任此職正是極為合適。”
  這郎中令是宮中侍衛的最高首領,天下列國類似的職司,向來都是由國君的至親所擔任。郎中令下有郎中十人,每郎中之下有侍尉長十人,每侍尉長下又有侍衛二十人,連郎中令在內,總共是二千一百一十一人。
  田恆早已盤算好了,只待齊平公與田貂兒的婚禮一成,田氏立即成了國君的親屬,便讓田政接掌郎中令之職,控制國君身邊的這兩千多侍衛。
  誰知晏缺老辣之極,在齊平公與田貂兒大婚之前便讓出位來,如今合適的便只有公子高一人了。
  田氏眾人面面相覷,卻也是毫無辦法,只好由得齊平公宣布由公子高兼任郎中令。
  田恆眼珠急轉,呵呵笑道:“如此也好,只是公子高既任郎中令,便得專司宮中防衛,此職向來不能兼任,晏老大夫兼任了許久,是因無合適人手,如今公子高專司其職,那臨淄都大夫一職便只好空了出來,不知國君想讓誰來擔任呢?”
  閭邱明道:“微臣以為,此職當由安平司馬田政擔任。”
  晏缺與公子高對望一眼,也無法反對,只好如此了。
  其後,齊平公宣布了一系列升遷制令:
  伍封救趙氏一族立功,由下大夫升為中大夫,兼掌都輔軍;公子高由臨淄都大夫改任郎中令;田盤仍為右司馬,兼臨淄城守一職;田政由安平司馬調任臨淄都大夫,升了一級;田逆專任左司馬,不兼它職,賜爵上大夫;晏缺仍為大司寇,由下卿升為亞卿;鮑息雖然還未回來,但他常年領兵在外,勞苦功高,賜下卿之爵,仍為大司馬;畫城司馬田成調任安平司馬;閭邱明由臨淄副守改任一直空缺的大司空,升了兩級,成了那太史朴的上司,日後不再設副守;田恆輔政有功,增賜采邑一百里。
  諸人都各有賞賜,齊平公還特地將齊東萊夷之地的萊北、萊南、萊西三百三十里之地賜給伍封為采邑,另將他自領的剩下近二百里東海夷地作為公主的嫁妝。
  其時諸官的祿秩或靠采邑,或靠食祿,伍封身為大夫並未劃定采邑,本來以他中大夫的官職,邑地最多不過百里,但他是國君的女婿,國君將封地作嫁妝也是列國常事。何況這五百里地方少半是國異和晏氏原來的封地,現歸國君自領,國君自願賞給伍封,田恆等人也不會肉痛。只是令閭邱明等人頗為羡慕,如今田氏一族有采邑六十三百里,鮑息、晏缺、公子高各有二百里,其餘的人封地從五十到一百里不等,伍封竟一下子得了五百里采邑,最令人眼紅的是伍封區區五百里之地,所食之戶竟有十三萬餘戶,可謂極為富足。
  不過如今齊地方二千里,五百里只是四十分之一,何況那五百里采邑遠在萊夷人所居之處,民戶雖多,這些萊夷人常常鬧事,每年邑收未必如其餘地方豐足,眾人便沒有說什麼。
  田氏父子見伍封一下子便得采邑五百里,稍有不悅,但轉念又想,這些地就算不是伍封的,還是在國君手中,對田氏毫無損失。何況田氏之地有六十三百里,地域是伍封采邑十餘倍,若說伍封的采邑封得多了,自己更多些,又怎好開口?
  齊平公道:“適才所說萊夷之地的夷人常常生亂,以至其地每年所收只有其它地方的一半,可見其地非武勇過人者難以領之,是以寡人將此地與萊夷所有隸臣隸妾賜給封大夫。今日寡人將玉冊圖本交給封大夫,以為憑識。”命寺人將玉冊交給伍封。
  伍封上前施禮,從寺人手上接過玉冊。
  齊平公這一番升遷賞賜,其中大多數都是齊平公與田恆早已議好的,田恆自然也無甚異議。
  田恆呵呵笑道:“如此最好不過了。既然萊夷常常生亂,封大夫領了其地,手上又有一師都輔軍,不如便由他鎮撫夷人,是戰是撫由他所決,以免夷人成我齊國的心腹大患。”
  他對伍封倒沒有什麼忌諱,怕的卻是他手上有二千多人後,晏缺會用來對付他田氏一家,都輔軍加上宮中兩千多侍衛近五千人,再加上府中的私卒,那是非同小可的人數,不可不防。是以提出此議,索性將伍封這一支都輔軍調到萊夷去。何況他二千多人與十多萬戶夷人相抗衡,恐怕沒幾天這支人馬便剩不下幾個人了。伍封這中大夫本是朝官,在都城任職,田盤這麼一來,便是將他派到了萊夷,變成地方官了。
  不料田恆的手段厲害至此,晏缺立時大感沮喪,但田恆順理成章這麼說出來,倒是不大好拒絕,只好道:“相國之言也有些道理。”其實他父親晏嬰本就是夷維人,晏嬰之祖父屬倭人一族,母親又是玄菟人。他們晏氏的百里封地原在萊夷,這些年來在萊夷也有些勢力。
  齊平公心中甚驚,臉上卻笑道:“如此也好。封大夫的五百里之地靠近琅邪和即墨,琅邪、即墨二城三面侵海,依山而建,極其富饒,如今是寡人自領,封大夫的都輔軍或可為寡人兼守琅邪和即墨一帶。”
  田恆與田盤對望了一眼,誰都知道國君對伍封的寵愛,他名義上將琅邪即墨一帶二百多里的地方由伍封兼守,只怕與賜給伍封差不多,如此一來,伍封不僅有了齊東五百里之地,雖然比起田氏一族六十三百里來算是極小,卻有萊北和東海的漁鹽,占了齊國三成以上的漁鹽產地,若再加上琅邪和即墨一帶,齊東的整個海域便基本上落入了伍封之手,全國大部分漁鹽由此所出,非同小可,但國君說了出來,一時間也找不出理由來反對。
  田政道:“此事便有些不合法度了。封大夫才智卓絕,劍術超群,由他鎮撫夷人,自然是最為合適。只是封大夫實際上是萊夷五百里地,其都輔軍既是齊國的常兵,便只能鎮守這五百里地,還要備作它用。若將琅邪與即墨一帶也交給都輔軍,這都輔軍便不成樣子,不成其成軍之理。何況萊夷是封大夫的采邑,琅邪和即墨一帶又是國君之地,都輔軍兼而管之,國和家便混淆了,於私於公都有些不倫不類。”他這番話,實則連其父田恆的提議也否決了,田恆頗為不悅。
  伍封暗暗吃了一驚,心道:“這個田政你僅能言善辯,心智也非比一般,怪不得田恆說田盤善兵、田政善言,十分得意。”那日他從畫邑回城時,曾與田政小有衝突,當時見他胸襟狹小,言語失當,心中對他便不十分在意,誰知這人其實也厲害得很。那日恐怕是見了楚月兒,因為妒忌才有些失態。
  田恆與田盤暗贊田政頗有急智,言之成理。
  田盤點頭道:“政大夫之言確有其理。天子封諸侯以國,諸侯封卿大夫以家,這國和家理應分得清楚才是。”田政剛被任為臨淄都大夫,是以便改稱他為“政大夫”了。
  齊平公與晏缺對望一眼,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雖然眾人說來說去,多與伍封有關,但他家財巨萬,對五百里采邑便不怎麼在意,又不願意涉入軍政之事,是以在一旁一直未說話,此刻見田氏父子之言,令齊平公和晏缺頗有些難以下台,心中尋思如何想個雙方都滿意的法子來。
  公子高插言道:“其實鎮撫夷民之事,是齊國的大事,萬不可等閒視之。既然相國以為此事由封大夫施任最為適當,不如聽聽封大夫有和見解。”
  眾人的眼光一起向伍封看了過去。
  伍封看了看田政,笑道:“政大夫可知道齊國眼下有多少士卒?晉、楚、吳、魯又有多少士卒?”田政怔了怔,道:“齊國或有十餘萬人吧,它國卻所知不詳。”
  伍封道:“齊國眼下與當年仲父管子的軍制有所不同,當時仲父在全國設工商之鄉六,士農之鄉十五。因為地多人少,以二千戶為一鄉。士農之鄉每家出一人為士卒,每鄉二千戶,可出二千人,十五鄉共出三萬人。眼每車有甲士十人,徒卒二十人,此為列國定制,是以三萬士卒便是兵車千乘,但那是二百年前的事了,現在齊國可不止此數。”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眾人一起點頭。
  伍封道:“齊國自八十多年前滅萊之後,地臨東海,境方二千里,再加上人丁增長極旺,是以鄉黨之設盡按周制,只不過將鄉推到全國,不限於城郊。周制五戶為比,五比為閭,二十閭為一黨,二十五黨為一鄉,每鄉一萬二千五百戶。如今齊國不盡按管子舊制,全國共有士卒九萬人,合兵車三千乘,加上各府的私卒,備戰之兵車,兵車在四千乘許。這些士卒閒事務農,戰時為卒,謂之常軍。”
  齊平公點頭道:“原來封大夫也熟悉軍制。”
  伍封續道:“微臣先前所說的是齊國常備之士卒。其實齊國還有非常備的士卒,也在各地農戶之中,平時務農,戰時極緊時也可編為士卒,大約可再編入四萬人,不過,這些士卒不是常備之軍。若非敵國大軍入境,常軍不足時便算不得士卒。如果將他們加起來,齊國士卒便有士卒十三萬人。”
  田恆與田盤都不住點頭,其實伍封所說的他們也知道,只是不知道伍封說話之意,只好含笑聽著。
  伍封笑道:“其實列國之兵,由國人充甲士、野人或隸臣充徒卒。卿大夫的采邑之中的甲士徒卒雖然不多,各府加起來就不少了。卿大夫私卒按制不能超過百乘,即不能超過三千人,否則於國事不利。是以孔子說‘家賦不過百乘’,我齊國先相國晏子更說得明白,‘有車百乘者,此一國之權臣也。’”
  他這麼一說,田恆父子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其實田恆便有五百乘以上私卒。
  伍封又道:“晉國在曲沃武公時只有一軍萬餘人,晉獻公時擴為二軍,晉文公時擴為三軍,後來又擴為五軍,晉景公時更擴為六軍。其時晉國雖有六軍,與魯衛伐我,在鞍之戰中兵車僅八百乘,但我齊國更少士卒,是以齊國大敗。四十多年前,晉昭公合諸侯於平丘,便用了兵車四千乘,少說也有十二萬士卒。晉國地域為三千里左右,自比齊國的兵車為多。這還僅是車兵,晉鄰戎狄,狄人居處山林,車兵討伐不便,晉國還多用徒兵抵禦戎狄,其六軍中的‘三行’即徒兵,徒兵之數與車兵相加,只怕有二十餘萬士卒。”
  殿上眾人臉露驚色,想不到晉國之士卒竟然超出齊國一倍還多。
  伍封道:“吳國多用步卒舟師,至吳王壽夢時,晉遣申公巫臣赴吳,授吳車戰之術以牽制楚國,吳國始有車兵。吳王僚時,吳國已有三軍,吳齊艾陵之戰時,吳國有上、中、下、右四軍,黃池之會時,吳國又添左軍,共有五軍,合七八萬士卒。”
  這都是列國的軍事隱密,它國之人難以知道,田恆等所知也不甚詳。好在慶夫人多年來派了諸多家臣在晉國設陶坊,又是來自吳國,伍封才能了解得十分清楚。
  伍封看了看眾人,又笑道:“若在二百年前,千乘之國便是極大之國了。齊恆公時,管子只設常兵三萬人,兵車千乘。當時狄人滅衛,齊桓公復之,衛文公當年為君時,國止兵車三十乘,他在位二十五年,死時衛國已有兵車三百乘了,可見三百乘之國只是小國。晉文公時,在晉國設六軍,雖然城濮大戰時只有七百乘兵車,其實兵車已過二千五百乘,當時晉國兵多車眾,天下莫能比強。如今又過了一百五十餘年,如今晉國設縣已過五十,每縣有兵車百乘,三家之兵加起來,早就超過了五千乘!楚國就更多了,在楚靈王時,單是陳、蔡、東西不羹四個大縣,每縣賦皆千乘,已有四千乘兵力,再加上葉、申、息等縣和其它都方,兵力當有萬乘,是以天下間最早的萬乘之國當是楚國。另如魯國,昭公時已有千乘,即便小如莒國,晉平公時率諸侯伐我齊國,莒國還請求以千乘之兵相助晉國。”
  他所說的國中除楚國外,其餘晉、衛、魯、吳、莒都是齊國的鄰國,都與齊有過戰事。
  伍封道:“以常備之軍來算,齊國上下的士卒有九萬人,其中有七萬餘人受田相節制。今日在下受國君與相國之命鎮撫五百里萊夷之地,只有二千五百人,委實不能算多。如果政大夫以為不妥,在下便以私卒鎮撫萊夷也未嘗不可,在下擬練私卒九十九乘,可當其用。國君,既然萊夷九族都有族兵,日後微臣便盡數收下,以為我齊國的夷軍。”
  田恆吃了一驚,心道:“就算我們不許,你要練私卒也無人能理會,我要你帶都輔軍去萊夷,一來是消耗士卒,二來是遠離臨淄,政兒不懂其理,胡言亂語,弄得你要收夷軍。若讓你打著這幌子,你要立萬人之軍也可。”心中大急,瞪了田政一眼,心道:“都是你多嘴惹出禍來。”
  田政這才知道伍封的厲害,饒是他口才便結,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分說。
  晏缺呵呵笑道:“老夫對軍中之事不甚了解,經封大夫一番解說,才算明白過來,久聞夷人善戰,封大夫能收為齊卒,正是件好事!”
  田氏父子心道這還得了,若是讓伍封手上再有數千士卒,就算不對田氏一族不利,恐怕也會令他們難以安枕。
  田盤忙道:“兵貴精而不在多,人數多少必非勝負之所在,夷人與齊人不同,難以統御,以封大夫之才,何用收夷人士卒呢?”
  伍封笑道:“正如右司馬所言,人數自然是可多可少,無甚要緊,微臣只是怕二千五百都輔軍本來人數就少,卻身兼二職,除了要鎮撫萊夷的五百里之地,還要另作機動,協守都城,萬一再有人執兵符將一師人中調了三四旅去,那就不成樣子了。”
  公子高點頭道:“封大夫之言甚有道理,國君,這都輔軍職責與它軍不同,兼且人數又少,不如便由國君另備信符調動,以專其特別職司,以免被尋常軍中調度攪亂了封大夫的計略。”
  他這一著提議最為厲害。都輔軍若是仍由尋常兵符調動,此兵符必是落入田恆之手,都輔軍人數再多,只要田恆一符執來,便乖乖地會被調走。若是由齊平公另備信符,便不怕了。
  這軍中信符,並非通用之物,每一軍或一師調動,其信符均不相同。其符一剖為二,一半在軍中將領之手,一半在國君之手。但國君不可能自己燃爐鑄符,還是得交給他人去做。田恆勢大,是以每有符鑄好後,一半交給軍中,另一半便到了他手中,國君甚至未曾見過其模樣。這自然令齊簡公大為惱怒,才會升了原來的家臣闞止為左相,以分田恆之權,再設法除田,結果事敗被殺。
  齊平公即位之後,一直未曾改過軍制,是以軍中信符照樣在田恆之手,被田氏掌握了全國之軍權。
  田恆聞公子高之言,暗叫不妙,向田盤和田政看了一眼。
  田政道:“都輔軍既是齊國之常兵,自然要受兵符調度,否則,軍中制度豈不是混淆了?公子之議恐怕是取亂之道。”
  伍封笑道:“既然如此,微臣便練一支夷兵出來吧,作守境之用,平時受兵符調動,另將二千五百人便作為都輔軍,非與它國交戰或國君另有它用之時,不受兵符調度。國君與相國看看這樣可好?”
  晏缺點頭道:“這樣最為合理了。老夫先前不懂軍制,幸好得政大夫提醒,封大夫詳細解說,才知道其中的概要。”
  田恆和田盤嚇了一跳,田恆心道:“此事非得快刀斬亂麻,否則,晏老兒又不知想出什麼花樣來。”點頭道:“先前國君已作決定,頒令下來設一師都輔軍,此刻又變豈非朝令夕改,太過不成樣子。不如便依先前所議,都輔軍仍為二千五百人,由國君另備信符來調度。封大夫若嫌不足,便由國君許可,再添一千人為封大夫的親衛軍,不過這一千士卒的金貝由封大夫自出,算是封大夫私卒,只由封大夫調度。除此之外,封大夫可不能再練士卒了。都輔軍畢竟新建,訓練需時,暫時難堪大用,琅邪與即墨之地還是不必交給都輔軍為妙。”
  其實各家均有私卒,平日美其名曰為家將而已,就算他不這麼說,伍封也會練數千私兵出來,因而田恆親衛軍之說只不過是表面上的人情,實則是限制了伍封的私卒人數,就算伍封真的只設九十九乘私卒,那也是二千九百七十人,如今限制在親衛軍千人,伍封若再練私卒,便由道理上說不過去了。
  齊平公心裡暗暗嘆氣,點頭道:“便依相國之議吧。”他知道田恆對琅邪和即墨之地十分垂涎,本來他心裡雖想將琅邪和即墨賜給伍封,但一下賜得太多,田恆定會反對,便想先交給伍封暫管,日後找個藉口賜給伍封也是順理成章的事,誰知田氏父子立刻警惕起來,只好罷休。不過,經伍封一番辯駁,不僅將都輔軍的信符拿到了手中,還多了一支千人的親衛軍,也算是有所補償了。須知這親衛軍雖是伍封的私卒,卻與它府私卒不同。譬如它府私卒只能在各家邑地,非國有戰事,決不能出采邑之境,否則不算叛逆,也會讓其他各家警惕指責。伍封這一千親衛士卒卻不同,既然是朝堂上議定的,又賜以佳名,那是公開的衛隊,行走國內均合乎禮。他和伍封都是守禮重律之人,有了一支合乎禮的親衛兵,在齊界內任意調動,也不怕田恆日後借此發難。既然田恆讓了一步,他也就不再堅持將琅邪即墨一帶交給伍封了。
  田盤道:“朝議之後,微臣便令執令司馬鑄造信符,再交給國君。”
  齊平公心道:“若是還象以前的規矩有你們鑄造信符,哪裡會到我手上來?”他與齊簡公不同,怎會上當?當下笑道:“既然是另備信符,何必那麼麻煩呢?封大夫!”
  伍封應了一聲,走到齊平公所坐高台的階前跪下。
  齊平公從腰間拔出了寶劍,笑道:“此劍是寡人在萊夷之時,有人采到一塊有著天然彩紋的銅石獻給寡人,寡人請名匠將它鑄成了劍,劍刃上有天然之紋,類似龍雲之狀,故名之為龍雲劍。天下只此一劍,無法仿製,便以此為信,交封大夫一半,封大夫見了另半支劍,便可調動士卒。封大夫請看清刃上之紋!”
  他一邊說,一邊命身邊寺人將劍交給伍封。
  伍封接過了這口龍雲劍,只見刃身上光彩流動,天然的紋理好似有色,作龍行雲中之狀。他點了點頭,伸出兩根手指捏在劍刃中間龍紋的腰身處,輕輕一扳,只聽“嗆”的一聲脆響,這口劍便被他報成了兩截。他用力之時,故意用的是滯力,使刃斷之處犬齒交錯,極不整齊。
  眾人見他單用二指便輕易將銅劍折斷,如此指力實在非同小可,暗暗吃驚。
  伍封將劍柄的那一截交給寺人,從袖中拿出帛巾,將劍尖那一截包好,放在自己的大袖之中。
  齊平公從寺人手中接過了半截銅劍,看了看劍刃,笑道:“封大夫手勁不小,寡人佩服得很哩!”將半截劍龍雲劍符插回了腰中的劍鞘之中。
  田氏父子面面相覷,總不能說這斷劍不能作信符吧?
  田恆笑道:“如此信符,倒是少見了。封大夫領軍鎮撫萊夷,是否要設一新職,才像個樣子呢?”
  按齊國之制,國君所任的官職,應是都大夫和司馬等職。因從道理上說士卒屬於國君,全國各城的司馬自然是由國君所任。
  都大夫便不同了,雖然已前各城的都大夫由國君所任,但後來因為將地賜給了卿大夫為采邑,其政自然由卿大夫的家臣打理,國君在其地所任之都大夫便成了虛職,是以後來在各地采邑便不任都大夫了。卿大夫的采邑,由各家自任家臣,家臣當然不能按國之制,齊國便學魯國之法,卿大夫將其主理各城的家臣任為宰,譬如田恆的采邑之中,便有淤陵宰、東阿宰等職,宰的祿秩由卿大夫家中所出,祿秩數量與國君所任的都大夫基本相同。
  齊平公將五百里萊夷之地交給伍封,按理應是萊夷司馬之類的官稱。
  田政嘆道:“不如就叫萊夷司馬吧。”話音剛落,便見田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大惑不解,不知自己又說錯了什麼。
  田盤搖頭道:“新設的這一師都輔軍在列國中大樹異幟,這新職自然要別出心裁才行,以微臣之見,不如叫都輔將軍為好。”
  田恆見畢竟是田盤懂他的心思,微笑點頭,道:“官名都是人設的,微臣以為,都輔將軍之名太過平常了,便叫‘徵夷大將軍’只好,以此名來鎮撫夷人,恐怕最好!”
  伍封皺起眉頭,心道:“天下間只有那大盜柳下跖才稱‘大將軍’,我這官名豈非與柳下跖一樣的了?”
  公子高點頭道:“徵夷大將軍?這官名氣派甚大,正合封大夫的身份。”
  齊公頭點道:“既是如此,封大夫便任徵夷大將軍好了!”
  田恆與田盤相視一笑,沒有再說話。
  朝議過後,眾人少不得互相祝賀了一番,表面上甚是親熱。田氏父子大致如願,雖被晏缺胡攪一番,讓伍封得了一支新軍,但人數畢竟頗少,且遠在萊夷鎮撫夷人,何況他對田氏族人並無敵意,暫可以放心。今日終仍是讓田盤當上了臨淄城守,雖然宮中侍衛被公子高所領,有些心疼,意外的是田政卻撿了個臨淄都大夫,也算小有補償。
  客套一陣後,各自出宮回府,伍封卻自入後宮。眾人知道妙公主的脾氣,知道伍封每日不到後宮打個轉,後果堪虞,是以並不在意。
  午間飯時,晏缺和公子高不知何時又入了宮,隨齊平公一起走到後宮來。
  伍封也沒有向妙公主和楚月兒說起朝議的事,正與二女嘻鬧,忽聽三人竟到妙公主的寢宮來,忙迎了出去。
  齊平公命在後宮設宴,楚月兒是伍封的人,自然算是一家人,便在一起用飯。
  用完了飯,宮女侍奉諸人盥洗之後,公子高吁了一口氣,道:“今日晏老大夫雖然大費口舌,總算未白費心機。如今有了封大夫的二千五百都輔軍和一千親衛軍,再加上我的兩千多侍衛,也可以稍稍牽制田氏了。”
  妙公主和楚月兒聽說什麼“都輔軍”,愕然不解,公子高笑著向二女解說了今日的朝議。
  二女聽說伍封升了官,又有了數百里采邑,也大覺高興。
  晏缺卻皺眉道:“可最後還是上了田恆和田盤的當哩!”
  眾人愕然不解,連伍封也不知上了什麼當,一起追問。
  晏缺嘆道:“封兒這‘徵夷大將軍’的官名,說起來好聽,其實不在軍制之中。如今天下列國之中,無任何一國有‘將軍’的官職,‘將軍’二字只不過是對領軍將領的一種籠統稱法。如果封兒的官職是‘萊夷司馬’,那是正式的軍中職司,可因軍功而升遷,以封兒之才,未始不能升為大司馬。如今官名為‘徵夷大將軍’,那是擺明了封兒並非軍方將領,難以升遷上去。何況封兒要去撫平夷人,可官名中有‘徵夷’二字,擺明了態度要對付夷人,夷人知道後,難免不生戒備之心,封兒想要安安靜靜收服夷人,平白的困難了不少。”
  晏缺是政事老手,這麼一分析,眾人才知道為何田政提議將伍封的官名定為“萊夷司馬”,田恆和田盤都提出異議的原因了。
  公子高嘆道:“原來如此,我今日居然還對‘徵夷大將軍’這個官名大加贊成,看來比起田氏父子來,還是大有不如。”
  齊平公笑道:“其實今日還是大有所獲,至少封兒手下的軍馬可不聽田氏父子的馭使了。若非老大夫深謀遠慮,要達此目的還真是不易哩!老大夫算無遺策,老到之極,連田恆也恐怕不是對手。”
  晏缺笑道:“老夫朝議之時,從不愛說話,為的就是今日。不過,田恆與田盤都有智慮過人之處,不可小覷。其實今日是田政大出風頭,賣弄如簧之舌,反被封兒抓住了痛腳,才使事情急轉而下,順理成章。”
  齊平公點頭道:“不過,寡人今日對田氏一族盡有封賞,他們也不會太受刺激。何況再過一個多月,封兒便是寡人的女婿,就算寡人有偏愛之處,田氏一眾也可以理解。”
  公子高笑道:“其實若非封兄對田氏父子都有救命之恩,恐怕田恆絕不會由得他練一支新兵出來。只要田氏無謀反之心,我們也不會冒險與他們做對,還是象平日一樣,與他們和和氣相處為好。”
  晏缺點頭道:“老夫已經想好了。只要這二千五百都輔軍絕不讓田氏插入一指,唯聽令於國君和封兒,當然也不以此與田氏作對,以免齊國再發內亂,徒損國力。”
  伍封笑道:“如今兵符在國君手上,不怕被人調走,我便將這二千五百士卒練成一支精兵。”
  齊平公贊道:“封兒說得不錯,你們家鑄兵制陶,富可敵國,就算多養五千人的一支兵馬,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何況封兒如今有五百里的封地,養家將三萬也足夠了,不足為慮。”
  伍封笑道:“家將若是人數太多,恐怕會招田氏父子之忌,那就變成逼虎跳墻了。我便再練些士卒出來,這些人便專守萊夷,萬一都輔軍有其它的動作,這些人也可以用上來。”
  齊平公點頭道:“這樣也好,你在萊夷設一個都輔軍營址,在伍堡附近也設一個,以備它用。”
  晏缺道:“建立新軍之事要快,老夫在田府中安插了兩個探子,聽說如今田恆有立嗣之念,以至田盤與田政爭得十分厲害,再加上田貂兒與國君的婚事在即,田燕兒又受傷中毒,田府正值多事之時,無暇顧及他事。田氏父子三人都是極厲害的人物,若是心無旁婺時,說不定會想出什麼法子來阻止都輔軍的建立,不得不防。”
  齊平公又道:“寡人生於萊邑,在萊邑過了幾十年,其實該地夷民並非難以相處。國異不懂恤人,是以與采邑內的夷人常有衝突,是以年收不如他處。其實萊夷九族數十年不被戰事,齊兵又不籍夷人,休養多年,以至民戶極旺,地不到全齊的半成,民戶卻占了一成以上,再加上其漁鹽之利,應為齊國之冠,其農收林產恐怕比其它地方高出近倍,這十餘萬戶,當得上賜封兒十個萬戶之邑哩!”
  公子高道:“怪不得國君命渠公為官鹽令,原來是早想到這一點。”
  齊平公嘆了口氣,又道:“其實寡人還另有一層意思,若是能與田氏善處,那是最好,萬一有變,寡人便可逃回萊夷,如今那是封兒的邑地,自要善加營造,未始不能另成一番局面。真是連萊夷也不足持時,海上齊人未涉的島有不少,到了海上,便誰也不用怕了。就算寡人無恙,也得為子孫想條退路哩!”
  眾人聽他話說成這個樣子,無不大駭。
  伍封心中凜然,正色道:“國君放心吧!封兒知道該怎麼做了。”
  伍封帶著妙公主、楚月兒、列九、楚姬、伍傲、趙悅、蒙獵、鮑寧、鮑興等人到了伍堡,與慶夫人共同議事,這可是伍堡建堡這麼多年最隆重的一次議事了。
  慶夫人聽伍封詳細說完,點頭道:“國君的話不無道理,不料他慮事如此深遠,倒是意想不到。世事難料,萊夷封地須大力經營才是,日後萬一出了什麼岔子,也可以據此周旋。這樣吧,萊夷五百里地方,日後便由我親自去打理吧。”
  伍封問道:“那伍堡怎麼辦呢?”
  慶夫人道:“伍堡這一里之地是田恆向先君請賜予你的,以田恆之富不會在意此宅,你便送給息大哥作別院吧。過幾天渠公回來後,再讓九師父和楚姬趕到萊夷,封府另覓人手。”
  第二天,齊平公派了一個輿地官到伍堡來,慶夫人帶著伍傲和百餘個家將動身,共二十乘馬車先前往萊夷。
  伍封卻留了下來,與趙悅和蒙獵二人在伍堡旁邊選了一大片地方,作為都輔軍在臨淄城外的營址,營址將整個伍堡包了進去,此地名叫龍口,形如咽喉。趙悅將地形畫成圖簡,伍封仔細構畫好後,拿入宮中,齊平公自然批了下來。
  伍封讓趙悅和蒙獵先回府,自己由鮑寧和鮑興駕著銅車,拿著圖簡拿著去找田恆。由於今日要辦的都是公事,是以未將楚月兒帶出來。
  鮑寧和鮑興因為連連立功,已被伍封升為了門客,雖然仍為伍封驅車,在家中的身份卻與趙悅和蒙獵相同。他二人還兼管伍封、妙公主的楚月兒的兵器,今日因楚月兒未一起出來,是以銅車上的那支筆管銅矛和楚月兒的小神連弩便留在了府中。
  甫入相府,便見府中喜氣洋洋,多是為了田貂兒與公女的婚事,上下一片忙碌。
  田恆笑道:“封大將軍行動快得很哩!這都輔軍不是鎮撫萊夷麼,為何在臨淄城外也要有軍營呢?”
  伍封笑道:“其實是做做樣子,萬一哪天相國要用在下的都輔軍,總不能將大軍帶進相國府來騙吃騙喝吧?”
  田恆大笑道:“為了本相府中的美酒,大將軍還是安營於城外吧!”說笑了幾句,也在圖簡上批了字。
  伍封並不急著離開,對田恆道:“相國送了在下四名燕女,在下還未多謝哩!改日請相國到鄙府宴飲。”
  這時,田盤剛好走進廂房中來,聞言笑道:“若要說一個‘謝’字,恐怕是在下先說吧?若非大將軍相救,在下怎會有命回來?本想到大將軍府上致謝,只是剛剛回國,軍中和府中事情又煩雜,未有餘暇。”
  伍封點頭道:“軍中大有變動,相府中又連連有事,自然是忙碌之極了。否則,在下早就跑到相府,找相國討幾杯美酒喝了。”
  三人大笑,田恆笑道:“昨日朝議之事,本相併非有意為難大將軍,大將軍千萬不要有所誤會,徒傷感情。”
  田盤嘆了口氣,道:“在下父子向來是公私分明,是以公事在先,私交在後,大將軍想來可以了解我們的苦衷吧。”
  伍封心道:“你們自然是公私分別了,只不過你們這個‘公’是指你們田氏一族而已。”笑道:“天子封國於諸侯,而天下之政歸於列國;諸侯賜地於卿大夫,而列國之政出自於各家。如今列國的國君,有誰不是為了自己之國打算,心中真是為了周天子的恐怕沒有吧?各國的卿大夫只不過是仿傚其國君而已。相國父子為田氏打算,正如在下為鮑家打算一樣,怎會見怪呢?”
  田氏父子不料他說得如此坦白,怔了怔。
  田盤嘆道:“如今誰的心中不是這樣想呢?只是不敢象大將軍怎樣敢直說出來罷!”
  伍封笑道:“相國與右司馬又不是外人,在下怕什麼呢?”
  田恆點頭道:“大將軍說得不錯,本相父子與大將軍都曾並肩作戰,戰陣之上,最見真情,大將軍的確不是外人。何況令兄鮑息是本相表弟,大將軍與本相雖無血緣之親,其實也算得上是本相之弟了。”
  田盤皺眉道:“這麼說起來,在下豈不是要叫大將軍一聲叔叔?”
  伍封大笑道:“右司馬還是不要叫的好,萬一真要這麼搞清楚,日後與右司馬喝酒時,長幼有序,便太可無趣了。”
  三人又大笑起來。
  田恆道:“盤兒為天子練兵許久,這次從成周回來,聽說天子還要派使臣來,央借將才,到時候不知該派誰去為好。”
  伍封忙道:“田相不是想讓在下去成周吧?”
  田恆呵呵笑道:“本相原有這意思,不過轉念又想,國君怎捨得讓大將軍走呢?何況天子只是說說而已,未必真會派使臣來。”
  伍封好奇道:“諸國名將甚多,天子為何獨喜齊將呢?”
  田恆道:“眼下周室甚弱,唯有結交大國。論國之大,首推楚國和晉國,其次便是我們齊國了。楚國是蠻夷,又自稱為王,天下豈有二王之禮?天子當然不會理會楚國了。晉國離周甚近,向來是天子所依重的,關係極佳,不必用這種手段交結。齊國離周遠,卻也是一等一大國,齊之士卒天子用不上,便想了這麼個法子,請齊派良才到周,名曰練兵,實則交好,以備不測。”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
  田盤道:“不過成周之俗甚為開放,百姓富庶,非它處可比,去看看也不錯。”
  說了一陣,伍封問道:“不知四小姐傷勢如何了呢?在下想到後院去看看。”
  田盤道:“如今可以食肉糜了,過不了幾天,恐怕還可以下床行走了吧。大將軍如要去看,在下便帶你到後院去。”
  伍封與田盤一起往後院走著,伍封道:“右司馬名震齊國,可惜在下一直未能向右司馬討教兵法。”
  田盤搖頭道:“在下這點兵法怎入大將軍的法眼?那日林中在下兄妹遇險,大將軍寥寥數人,竟能將三百多人趕走,兵法劍術,委實厲害之極。”
  伍封笑道:“據說尊夫人的兵法是從右司馬處學來,尊夫人在畫城用兵謹嚴,在下親眼所見,果然與眾不同,由此可見右司馬的兵法精熟了。”
  田盤嘆了口氣,道:“可惜恆善那小子太過不成器,弄得素兒甚難做人。”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後院田燕兒的房中,果見田燕兒坐在床上,恰好見田貂兒也在床邊坐著,姐妹二人正說著話。
  伍封笑道:“原來二小姐也在這裡,四小姐看來已好得多了,想是毒性已經盡除了罷。”
  田貂兒笑道:“還未恭喜封大夫榮升大將軍哩!”
  伍封搖手笑道:“在下這個大將軍不倫不類,二小姐可知天下間除了在下之外,還有一個大將軍?”
  眾人都感奇怪,一起問道:“還有誰是大將軍?”
  伍封笑道:“就是那大盜柳下跖了。他以兵法治盜,手下人都叫他大將軍。”
  田燕兒臉色蒼白,精神卻好,笑道:“這怎麼能相比呢?他那大將軍是自封的,你這大將軍是國君賜封的,怎會相同?”
  田貂兒道:“其實官名都是人想出來的,如今列國之中,僅齊國有個大將軍,誰知日後它國會不會有?譬如齊國的眾官之首為相國,楚國卻叫令尹,各有不同。”
  田盤笑道:“日後你這大將軍名揚天下,說不好,它國也會紛紛把將軍做為軍中要職,也未可知。”
  田燕兒道:“燕兒與大哥這條命是大將軍救的,這些天來,大將軍已來探病四次了,這番盛情,燕兒難以忘懷。”
  伍封笑道:“這算什麼?我們之間何必說這些客套話?四小姐可知道,適才有人差點要叫我一聲叔叔哩!”眼光向田盤瞟了過去。
  田貂兒與田燕兒愕然,遂及明白,田貂兒點頭道:“若真要細細論起來,我們卻要喚大將軍為叔叔。”
  伍封雙手亂搖,苦笑道:“此事萬萬細論不得,若真要細論起來,我這叔叔當不了幾天,豈非便要改口叫二小姐為‘娘’了?見了四小姐,恐怕少不得也要叫一聲‘姨’哩!”
  眾人都笑了起來,田燕兒笑道:“若是大將軍遠遠叫我一聲‘姨’,別人定當我是個老太太了,我還沒那麼老哩!我寧願叫大將軍為叔叔還好些。”
  伍封嘆了口氣,道:“四小姐哪天真叫在下一聲叔叔的話,我這麻煩恐怕就相當不小了。”
  田盤奇道:“那又會有什麼麻煩?”
  伍封道:“四小姐怎會無緣無故叫在下為‘叔叔’呢?若真是這麼叫,那定是有事要我辦了。以四小姐之能,還有你們父子兄妹的神通廣大,若你們也難辦的事交給我,豈非大大的麻煩?”
  田燕兒笑道:“大將軍意思是否是說,萬一哪天燕兒叫你一聲叔叔,你便會答應我求你辦的事?”
  伍封愕然道:“在下好象不是這麼說的吧?不過四小姐也不必定要叫我叔叔,就算不這麼叫,吩咐我辦事,我恐怕也不好意思推脫吧?”
  田盤大笑道:“大將軍一言既出,燕兒便可無虞了。日後有了大將軍這個靠山,還怕什麼呢?”
  田燕兒笑道:“這就好了,燕兒正想求大將軍一件事哩。”
  伍封瞠目道:“四小姐立刻就有吩咐了嗎?”
  田燕兒抿嘴笑道:“大將軍怕什麼呢?其實燕兒只想看看你這口寶劍而已。”
  伍封點頭道:“這口劍確有些與眾不同,四小姐是劍術行家,對寶劍自然是大有興趣。”
  他拔出了“天照”寶劍,倒轉劍頭,用二指捏著劍尖,將劍柄伸到田燕兒面前。
  田燕兒伸手便想接過去,伍封忙道:“這口劍頗重,四小姐便這麼看吧,別弄破了傷口,日後首尾就長了。”
  田貂兒贊道:“大將軍其實心很細哩!”
  田燕兒輕撫著劍刃,臉上露出驚異之色,問道:“此劍與它劍確實大相同,劍身帶著黑色,摸上去卻有些發燙。”
  伍封道:“這口劍上用了三十六斤天上落下的隕鐵,大概是隕鐵天生會發熱之故。”
  田盤伸手接過了劍,手微微往下一沉,驚道:“這口劍怕有一百多斤吧?”
  伍封笑道:“朱平漫說此劍是屠龍子壯年時所用之物,重有一百零八斤,在下也未曾稱過,應該是差不多。”
  田盤隨手舞了幾下,甚覺吃力,搖頭道:“如此沉重之物,大將軍居然能揮灑自如,手上的神力,當真是天下罕見。”
  田燕兒若有所思,緩緩道:“燕兒聽田力說過大將軍的神威,尤其是與月兒一起同那顏不疑的一戰更是駭人聽聞,待燕兒傷好之後,定要向大將軍請教劍法。”
  伍封忙道:“這就算了吧,又有什麼好比的?”
  田燕兒嗔道:“哼,你當我劍法就不如你麼?我不僅要和你比劍,還要與月兒比一比哩!她劍術高明,在府中許久,居然連我也瞞過了!”
  伍封忙道:“四小姐傷愈之後,在下答應和你略比一下算了,月兒就不用比了吧?”
  田燕兒見他神色張惶,“噗嗤”笑道:“大將軍怕我傷了月兒麼?你放心好了,不說我能不能勝她,就算能勝,也不敢傷她哩!”
  伍封搔頭道:“此事慢慢再說吧。是了,在下今日來,還有一事要多謝四小姐。”
  田燕兒奇道:“你有什麼事要謝我呢?”
  伍封道:“相國早些時送了四個燕女給我,聽說四女是四小姐的侍婢,當然要謝四小姐了。”
  田燕兒笑道:“這種小事,又何必謝呢?”
  田盤插口笑道:“聽說大將軍縱橫宋衛之境,一舌一劍便嚇退了桓魋的八千多大軍,後來一支玉簫,又勸走了大盜柳下跖,其中情形當真是刺激得很了,我們府中隨大將軍一起去過的人,至今還津津樂道。不過,最香艷的恐怕是大將軍激戰之後,施施然將近百個衛國美女帶回齊國來,如今大將軍府上的美女恐怕不少吧?”
  伍封苦笑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了。相國送了四個燕女給我,我那日只說了一聲‘不要’,弄得四女都要哭了。別人送了來,自好收下了,又不好送出去,自然是越來越多了。”
  田盤笑道:“原來大將軍對美女是見一個愛一個,舍不得送出去。”
  伍封搖頭道:“非是在下見一個愛一個,只是覺得這些美女也與我們一樣是個人,與玉飾金貝不同,怎好象物什般送來送去害了她們?”
  眾人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田貂兒動容道:“原來大將軍是這樣的想法!如今天下間有誰當我們這些女人也是個與你們男人一樣的人呢?譬如我和燕兒……”,說著便停了下來,嘆了口氣。
  田燕兒的臉色也黯然下來。
  伍封當然知道她所指的,是田恆將她嫁給齊平公,將田燕兒嫁給趙無恤的事,純粹是為了田氏一族的利益使然,恐怕對二女的幸福並未曾多想。
  田盤苦笑搖頭,道:“其實不說女人,男人也不一定就好多少了。那秦穆公軍進西戎,益國十二,開地千里,使秦國躍身於大國之列,也算得上是一時雄主了。他死後用了一百七十七人殉葬,其中子車三兄弟是秦國的大賢人,深得秦民愛戴,人稱‘三良’,居然也被用來殉葬,十分可惜。”
  田貂兒嘆道:“秦穆公死後,秦人中間便流傳著一首詩,詩道:‘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慄。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秦民都願意自己死一百次來換回三良的性命哩!”
  田燕兒黯然道:“我聽田成他們說,在魚口一戰時,大將軍事事以月兒的安危為先,身中兩箭,其中一箭是因父親而中,另一箭是為救月兒而中的,後來月兒還以身相蔽,為大將軍擋箭,二人真情流露,竟能不計自身的生死。大將軍是個重情之人,月兒能嫁給你,真是天大的福氣!”說著,幽幽地嘆了口氣。
  伍封見眾人都勾起了若干心事上來,嘆了口氣,向二女告辭,由田盤送出了相府。
  伍封站在銅車上,心情不知如何有些抑鬱起來,暗恨自己未將楚月兒帶出來。此女善解人意,溫柔如水,有她在身邊,大可以排解心中鬱悶。
  銅車才動,迎面便見到田力兩眼紅紅的,從外面走進來,伍封打個招呼,田力上前與他寒喧了幾句。
  伍封見他心神恍惚,問道:“田先生是否一夜未睡?”
  田力苦笑著小聲道:“大將軍,烏荼死了,小人這些天在他家中忙著他的喪事。”
  伍封驚道:“烏先生與我們一起從宋國回來還是好好的,怎會死了?”
  田力嘆了口氣,搖頭道:“也不知道何故,有一晚睡後便再未起來。”
  這烏荼雖然有些勢利,但畢竟是隨伍封去過宋國,多少有些感情,伍封嘆道:“烏荼的喪事在何處辦呢?”
  田力道:“他在相府中有房,但前些時鬧鬼,如今又怕衝了二小姐的喜事,便改在府外了。”
  伍封奇道:“鬧鬼?”
  田力道:“烏荼並無妻兒,單身一人,隨我們去宋國後,常有人見他房中有影子晃動,可裡面又沒有人,是以都說是鬧鬼。這事相國也知道,相國怕傳出去有損相府威嚴,是以不讓人說。”
  兩人說了幾句,各自分手。
  鮑寧和鮑興見他心情不佳,未敢說話,照伍封的吩咐,直接將銅車趕到了新任大司空的閭邱明府上。
  伍封拿著圖簡到閭邱明的府上,他是第一次到閭邱明的府上來,閭邱明笑嘻嘻地迎了出來,道:“大將軍,如何有空到在下府上來呢?”
  伍封笑道:“在下這次說是給大司空郎道賀,其實是想給閭大司空找一點麻煩的事情做,大司空千萬不要見怪才好。”
  閭邱明將伍封領入了府,笑道:“就怕大將軍不來哩!大將軍儘管吩咐,在下定會將事情辦得妥妥貼貼。”
  伍封將都輔軍營址的圖簡交給閭邱明,道:“這都輔軍的大營,還煩大司空督建,越是堅實越好。”
  閭邱明看了看圖簡,笑道:“在下昨日才當上大司空,大將軍就找上門來了,這是在下職司範圍,理應由在下這個大司空署理。大將軍放心好了,這大營既在臨淄城外,若有它國的使者來,說不好會見到。若是建得草陋了,豈非有失我齊國的體面?大將軍儘管放心好了,這座大營在下定會善加營建,用良木美材造成高柵巢車,不僅氣派,還要堅穩如山才對。伍堡一帶地稱龍口,依山傍水,形如咽喉,用來設大營是最好不過。”
  伍封心道:“這是你任大司空後的第一件正事,若建得不好,恐怕也沒面目見人。”笑道:“聽司空一說,便知道司空不僅擅兵,也甚通土木。有尊駕任這司空,果然是大有道理。”閭邱明笑道:“國君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擅兵不敢說,在下諸事皆不擅長,不過頗為好事,多番拆府重建,乃至營建之道稍有心得。這是以暇變瑜,就像數年之前,先君得了一塊玉石,上面有好大的暇處,本來是塊極劣之玉,然而那暇點甚怪,居然形成一個‘閭’字,先君便賜了給在下。”
  伍封大感好奇,道:“還有這樣的玉?”閭邱明笑道:“是啊,別人眼中的劣玉,但對我閭家卻是價值連城的珍寶,況且天下僅此一塊,若非小兒閭申喜歡,每日佩戴,在下便拿給大將軍瞧瞧。如今在下便像這塊玉,雖無所用,但也不是全無用處,自是不如大將軍英明神威,是齊國之柱石了。”伍封見他拿玉比人,頗覺有趣,哈哈大笑。
  閭邱明留伍封吃了晚飯後,才放了他回府。伍封出門之時,迎面撞上個年輕人匆匆入府,那人見了伍封,深施一禮,也不說話,直入府去了。伍封見他十分傲慢,甚感愕然。鮑興甚為不悅,找個閭府家人問了問,那人道:“這是大司空的獨子閭申,是子劍先生的弟子,最喜歡周遊列國,也不在府中住。是了,他與鮑家的二位少爺交情甚好。”
  伍封心道:“幾番見過子劍,都不見閭申,這人既是子劍的弟子,想是有些本領,怪不得十分傲慢。”
  回到封府,伍封叫了幾個家人,命他們代他到烏荼喪事處致祭。
  往後院走時,見楚月兒正在練武場教四名燕女練劍,雖是大冬天,眾女額上卻出了細細的香汗。
  伍封笑道:“月兒,天氣這麼冷,怎在外面練劍呢?就算你不怕雪,恐怕這四季美人會凍壞哩!”
  楚月兒與四女愣了愣,才醒起伍封所說的“四季美女”是春雨、夏陽、秋風、冬雪四人,一起格格嬌笑。
  楚月兒道:“公子,若不在練武場練劍,又在哪裡練呢?”
  伍封笑道:“我看後院的大堂地方也不小,二三十人練劍應該是夠的,下次你們便在後堂練劍吧。”
  那“四季美人”見伍封對她們甚是關懷,大為開心。
  伍封與眾女回到後院房中,楚月兒道:“今日華神醫來過,趙爺和蒙爺從宋國帶來的那人已經能下床行走了,今日還想見公子哩。”
  伍封忙道:“那我去見見他好了,月兒便先沐浴休息吧。”他出了後院,四季燕女自去服侍楚月兒沐浴換衣不提。
  趙悅和蒙獵帶來的那人被安置在東院,東院中住的都是門客家將。眾人見了伍封,都恭恭敬敬施禮。
  伍封沿路一邊與所遇的家將門客說笑,一邊到了那人的房中。房中生著一大盤火,那人正斜躺在床上,看著房頂發愣。
  那人一見伍封進來,忙滾了下床,向伍封施禮,道:“大將軍來了。”他住在封府,伍封當上了大將軍之事,他自然也知道。
  伍封將他扶起來,笑道:“還未知兄台高姓大名哩!”
  那人恭恭敬敬地道:“小人名叫平啟,是董門中人,那日在魚口茂林之中,幸虧大將軍手下留情,饒過了小人一命。”
  伍封拉著平啟二人坐在床上,道:“平兄無須多禮,那日我見平兄力大無窮,劍術又高明,愛惜平兄人材,是以不忍下手。”
  平啟嘆了口氣,道:“正因如此,小人才知道大將軍胸襟弘大,常常後悔未能投大將軍麾下,入錯了門徑,偏到了董門之中。”
  伍封道:“平兄過獎了。”
  平啟道:“其實小人以前便來過臨淄。那時闞止以重金相請,任公子帶了五十四個董門弟子便來了臨淄,小人便是這五十四人之一。董門中人其實分為刺御二派,我們五十四人中,說起來有三十六人是刺派,另十八人是御派的人,其實除了小人外,五十三人都是刺派的人。小人在御派中七年,又在刺派中三年,身份稍稍特殊一些,便算得上五十四人的首領。”
  伍封驚道:“原來任公子那時候就來過了!”
  平啟道:“任公子親來自然是有重大圖謀。那時闞止請我們刺殺田恆兄弟和令先君齊簡公,然後立公子高為君。任公子的意思,卻是想將公子高和闞止一起殺了。”伍封大奇問道:“任公子既助闞止,為何連公子高和闞止也要殺呢?”
  平啟道:“任公子是有道理的,他曾對我們說,闞止這人奇蠢無比,既要殺了簡公,卻準備立簡公之子為君,難道不怕公子高日後為父報仇?他覓了一個人,模樣與公子高相似,準備讓闞止立了公子高為君後,便將闞止與公子高一併殺了,讓這假的公子高當國君,自己再控制齊國的大權,便如將整個齊國拿到手中了。”
  伍封嚇了一跳,道:“任公子利用闞止來對付田恆,待立了公子高後,再殺了公子高和闞止,用假的公子高頂上去,此計當真有些匪夷所思哩!”
  平啟道:“可惜此計中間出了老大的問題,終於未成。”
  伍封笑道:“闞止怎也想不到公子高卻將他的計謀告訴了田恆吧?有人要殺他的父親,他怎會答應呢?只是想不到他父親還是因此而死了。”
  平啟道:“其實任公子早料到公子高可能會將闞止之計告訴田恆,以為就算闞止鬥不過田恆,只要我們殺了簡公,田恆也會因此立公子高為君,那假的公子高仍可用上。是以讓小人帶了十七人隨闞止入宮,給簡公當侍衛,好趁機下手。只可惜前一日晚上,小人與田恆手下犰委比試劍術,中了他的詭計,被犰委重傷。剩下的十七人終是無人主持,事發時被大將軍的兄長鮑大司馬殺了。小人因傷被送入城中醫士府上治傷,反逃過了大難。”
  伍封道:“那時任公子既在臨淄,怎說無人主持了呢?”
  平啟嘆了口氣,道:“這就是事敗的最大原因了。本來,我們區區五十多人,除了能殺幾個人之外,根本成不了大事,非得柳下跖的騎兵入城不可。可惜柳下跖頗講情誼,一見子路後,便想起與孔子之諾,既要守諾,又擔心孔子和其兄柳下惠怪罪,便匆匆撤軍走了。任公子只好去追他的大軍,想勸柳下跖回軍殺入臨淄。柳下跖與任公子的師父董梧一向不和,又怎會受任公子的調遣,是以大軍一走,便不再回頭,任公子說破了嘴也是無用。任公子一走,小人又受了傷,董門中人便不成氣候了。”
  伍封又問道:“平兄為何又幾乎倒斃於宋國呢?”
  平啟道:“任公子這人一向多疑,我們五十四人到臨淄來,僅小人一人活了下來,他看了小人的傷口後,說傷小人之人的劍術並不如小人,傷得有些奇怪。他雖這麼說,也未曾細加追究。後來在魚口設伏,大將軍饒了小人一命,被他人看見,事後告訴了任公子,任公子便大生疑心,以為小人與大將軍暗通款曲,曾細細盤問小人數日,終是未能確定,暫放過了小人。”
  伍封皺眉道:“我饒你一命,只不過是一時愛材手軟,任公子為何會如此多疑?”
  平啟道:“小人最不應該的是在易關之上救了任公子一命,反而招禍。”
  伍封奇道:“這又是何緣故?”
  平啟道:“那日任公子在易關埋伏,欲殺害大將軍和趙鞅父子,小人便站在他的身後,結果反被人埋伏,後來才知是趙鞅之女趙飛羽虛張聲勢。趙大小姐那時暗發一箭,射中了任公子,又從山上躍下來,欲趁機殺了他,是小人以身相蔽,抱著任公子滾了開去。”
  伍封訝然道:“原來那人是平兄!我聽趙大小姐說過,那日她想將任公子殺了,結果有一人以身蔽劍,她感於其人忠心護主,一時手軟,未曾下手,以致被那人救走了任公子。想不到那人竟然是平兄!平兄救了任公子一命,任公子理應感激才是,為何平兄反會招禍呢?”
  平啟嘆道:“趙大小姐饒了小人一命,任公子便想起那日在魚口大將軍也饒了小人一命的事來,以為小人與大將軍真的早有交情。一晚便趁小人不備時,用劍抵住了小人的咽喉,命人將小人捆住,說小人定是一直於大將軍暗通消息,否則,大將軍怎會知道趙鞅有難,千里迢迢趕到了衛國去?又說,那魚口之伏如此周密,居然也會被大將軍看破,定是小人暗中透露了消息。五十餘人進了臨淄,結果只有小人一人生還,大將軍與趙大小姐居然在戰陣之上都饒過了小人,小人自然是奸細了。”
  伍封搖頭道:“任公子雖然多疑,確不是傻子,他怎會不知道我和趙大小姐如何會放過平兄呢?其實平兄如是奸細,就根本不必救他的性命,他怎會不明其中之理?任公子硬指平兄為奸細,只不過是為了找個藉口,面上好看些罷。他從闞止相請開始便苦心謀劃,最後著著失敗,不說死傷的人不少,他和顏不疑二人還都受了重傷,不將平兄推出來做藉口,日後有何面目去見代王和董梧?”
  平啟目光閃動,嘆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任由小人如何解說,他也置之不理,要命人將小人亂劍砍死。小人怎甘心無辜被殺?幸好小人還有些蠻力,掙斷了繩索,奪劍殺了出去。任公子箭傷未愈,無法動手,其餘的人又非小人的對手,何況不少人與小人多少有些情分,便被小人殺了出去,奪馬而逃。任公子命人亂箭齊射,小人也不知中了多少之箭,終於從數百人的圍中逃脫,直到馬流盡了血倒斃,小人才跌下了馬,昏絕於地。”
  伍封點頭道:“這也算巧得很了,平兄幸好被趙兄和蒙兄經過時見到,若非平兄叫我之名,他們也未必會管這閒事救平兄這素不相識之人了。只是平兄偶爾清醒時,為何會喚我的名字呢?”
  平啟苦笑道:“小人在董門十年,忽然成了奸細,自然是有些不忿了。當時神智迷糊之中,隱隱約約想到小人的冤屈,唯有大將軍可以代為否辨了。雖然大將軍是董門的敵人,但憑大將軍能勸退柳下跖的大軍,自也能勸告柳下跖在董門中為小人分辨冤屈。柳下跖對小人一向較為喜歡,每次回代國去,都會教小人的劍術,多半會為小人出頭排解,讓小人重回董門。”
  伍封敬佩道:“原來平兄被董門中人亂箭齊射,仍然無背叛之意,如此忠義之士,倒也罕見!”
  平啟嘆了口氣,道:“今日聽大將軍一說,才知任公子並非出自誤會,而是存心要殺小人,就算有柳下跖出頭,小人恐怕也逃不了任公子的毒手,再也不敢有回董門之念了。”
  伍封問道:“我還有一事不解:那三千個闞止的死士怎會聽任公子的差遣呢?”
  平啟道:“那三千死士表面上是闞止的人,其實只聽恆因之令。闞止最蠢不過了,大費金貝替恆因養出一班死士來。”
  伍封訝然道:“原來恆因對闞止也是另有異心。”
  平啟道:“其實恆因是大有來頭的,他是昌國子劍的族人,劍術是子劍一手調教出來。這人原是陽城司馬,他的女兒嫁給了陽城都大夫田柄的兒子。”
  伍封驚道:“田柄就是那田恆的堂弟吧?”
  平啟點頭道:“正是,恆因原想用這三千死士助田柄代田恆為田氏之長。誰知他這三千死士還未練出來,田柄便露出了馬腳來,被田恆發現了奸謀。田恆說田柄激起了陽城民變,將他當眾責打,逐出了田氏宗族,恆因也由此而被罷免了陽城司馬之職,子劍與田恆是親家,為了表明他與恆因之事無關,便將恆因從恆氏一族中除了名字。”
  伍封問道:“莫非恆因從此就投入了董門?”
  平啟搖頭道:“那倒沒有,只是恆因與任公子是舊識,是以將三千死士交給任公子指揮。”
  伍封沉吟道:“子劍與朱平漫是老朋友,恆因與任公子又是舊識,這子劍一族與董門究竟有何淵源呢?”
  平啟道:“似乎沒有什麼淵源,好像是恆因在多年前便識得了任公子,後來才將子劍引見給朱平漫罷。”
  伍封道:“那三千死士在闞止敗亡後,躲在哪裡?”
  平啟道:“那時任公子與小人先到了安平城,沒幾天田柄便帶著三千死士到了安平城來,由任公子按練兵之法再加訓練。小人隨任公子在安平半年,由任公子仔細點拔,是以劍術大進。”
  伍封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你們一直躲在安平城,自然是田政那小子的安排了。田政那時是安平司馬,將你們藏在安平城中,怪不得連田恆也找不到。田政多半是想奪田氏之嗣,任公子便會帶你們在魚口埋伏,若能殺了田恆,田盤又遠在王城,他有任公子之助,自然是輕易執掌田氏一族的大權了,然後請董門中人殺了田盤,便名正言順地成了齊國的相國罷。”
  平啟恨然道:“小人在安平天天見到這田政,見他口才了得,卻虛情假意,十分看不起他,與他爭執過數次。本來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有一日這田政忽對任公子說,董門五十四人進入臨淄,卻只有小人一個人生還,其中頗令人疑惑,他口才了得,任公子這才起了疑心,開始懷疑小人。”
  伍封道:“怪不得任公子帶著你們在臨淄城外裝神弄鬼時,他也巴巴地趕到了臨淄,自薦守城,其實是想配合你們在城外的動作吧?”
  平啟道:“任公子命我們放肆地胡來,還說城中絕不會有人殺出來,原來是有田政作奸細哩!”
  伍封又道:“田恆命田逆授尋三千死士的下落,這麼大隊人馬入了安平,田逆怎會不知道?看來田逆與田政也是同謀。是了,田盤從王城回來,一入齊境便遇伏,看來也是田政的手段了。哼,這人對付自己的兄妹,居然用上了毒箭,心腸十分狠辣。”
  平啟嘆道:“小人自小父母亡故,又無兄弟姐妹,總羡慕別人一家團聚,這田政竟對自己的父親、兄丈、妹妹下毒手,還算是個人麼?”
  伍封心道:“這人只所以眷戀董門,恐怕心裡早將董門當作了自己的家了。”道:“平兄,如今董門是回去不得了,你心中對日後有何打算?”
  平啟道:“大丈夫在世,不是報恩就是報仇,任公子與小人有仇,但也有十年授劍之恩,是以恩仇相抵,無法去報了。剩下的便是大將軍與趙大小姐對小人的恩了,大將軍若不嫌棄,小人便投身大將軍麾下效力。若是大將軍嫌小人是董門中人,不願收留,小人便去投趙大小姐,大將軍之恩就容後再報了。”
  伍封一聽這番言語,便是這人心懷坦誠,毫不用言語來諱飾,忙道:“平兄是罕見的忠義之士,又是難得的人材,我正想開口請平兄留在府中哩!不如便留在我府中為客,趙大小姐之恩日後去報吧!”
  平啟大喜,滾落床下便向伍封叩頭。
  伍封忙將他扶起,笑道:“其實自從魚口一見後,我對平兄頗為掛念,早想設法覓了平兄來,如今連平兄的徒弟我也找好了哩!”
  平啟愕然道:“小人有什麼徒弟?”
  伍封笑道:“便是公主了。那日我見平兄擋我四劍,劍法極妙。便記下了那四招劍法,教給了公主。公主將那四招劍法練得出神入化,我看當平兄的徒弟最合適了。”
  平啟笑道:“徒弟便說不上了,公主若是要學劍,小人便傾囊相授。小人這條命如今是公子的了,只要公子吩咐,小人萬死也不辭了。”既然他已是封府中人,便不必稱伍封為大將軍那麼見外了。
  伍封極為高興,平啟不僅心懷忠義,坦誠爽直,而且力大無窮,劍術高明,實在是難得的人才,有他在手下,可以作很多的用途了。當下吩咐家丁們以客禮待之,與趙悅等人相似,又命人視其所需,另備佳房設施。
  伍封對平啟道:“平兄好好養傷,待傷好之後,有很多事要靠平兄援手哩!”
  平啟道:“小人身體頗為壯實,如今傷已大好了,公子如有差遣,即管吩咐便是。”
  伍封點頭道:“如此甚好,我這幾日要等渠公回來,然後便要去萊夷,到時你便隨我一起去吧。”
  伍封回到後院時,卻見楚月兒在他房中。他這房分為內外兩間,伍封的床在內室,楚月兒每晚都是睡在外室,以備伍封叫喚。
  此刻楚月兒正在外室在倚案而睡,多半是等他太久,以致瞌睡。如今天氣頗寒,伍封登時大為心疼,悄悄到了楚月兒床前,打開了厚厚的熊皮大被,然後躡步走到楚月兒身邊,輕輕將她抱起來,準備將她放到床上去,才走出兩步,便見楚月兒已睜開了眼睛,紅著臉正看著他。
  伍封笑道:“怎麼在桌上便睡了?小心天寒受涼。”
  楚月兒被他緊緊抱住,想掙下來卻渾身發軟,她用細細的聲音道:“我會吐納術哩,怎會受涼?”
  伍封將她放在床上,又用熊被捂住,奇道:“練這吐納術,難道不怕寒天麼?”
  楚月兒笑道:“公子是否覺得今年這個冬天比往年要暖些呢?”
  伍封訝然道:“就是啦。莫非冬天還是一樣的,只因我練了吐納術,便覺天暖了?”
  楚月兒點頭道:“公子練這吐納術已有三個月了,至少第一步的氣血變換已經練成,是以不大怕寒。若是練多些日,就更見其效了。月兒曾經試過在冬天只著單衣哩!”
  伍封笑道:“是麼?要不要再著單衣讓我瞧瞧?”
  楚月兒大羞,將頭縮進了被去。
  伍封大笑,等楚月兒伸出頭來,道:“月兒跟我這麼久了,怎還是怕羞呢?過些日子成親後應該好些了吧?”
  楚月兒臉又紅了起來,岔開話頭問道:“趙爺和蒙爺救回的那人傷勢大好了吧?”
  伍封“嘿”了一聲,道:“這人與眾不同,如今已是府中的人了。”將平啟之事說了一遍。
  楚月兒道:“公子身邊確實是有些人手不足。以前月兒在楚國時,白公府上便有三千多門客,到了齊國,才知田相國府上單是家將就有二千八百多人,總是不知道為何非要這麼多人不可。如今在公子身邊,公子家業漸大,人手便越見不足了。如今多了個平啟,總是好了一些。”
  她在白公府和田府時,自然對這些事不大關心,如今隨伍封越久,卻開始關心這些事情,顯是不知不覺已完全將自己融入伍封的生活中去了。
  伍封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笑道:“如今我們要去萊夷,平啟、趙悅、蒙獵、鮑寧、鮑興自是要帶走,小傲也隨娘走了,這幾日渠公回來,姊姊與九師父也要隨我們去,只是這封府可就沒有人照看,是以有些煩惱。”
  楚月兒問道:“公主是否隨我們到萊夷去呢?”
  伍封道:“我們要去萊夷,她怎會不跟著去?否則,恐怕會大發脾氣吧?”
  楚月兒忽笑道:“不如讓你那兩個賢侄代你照看封府,豈不是名正言順?他們若是不願意,便讓公主跟他們說好了。”
  伍封笑道:“月兒這主意不錯,鮑琴和鮑笛這兩個傢伙整日無所事事,給他們安排點差事,他們會高興得很哩!此計大妙,明日便將他們叫來好了。”
  伍封在楚月兒臉上香了一口,哄她睡下,自己進了內室,解夜就寢。
  次日一早,伍封便備好了一份厚禮先放在銅車上,與楚月兒趕到宮中,與妙公主一起吃飯,鮑寧和鮑興自有寺人安排飯食,無須細述。
  吃完飯,伍封道:“公主,這幾日我和月兒要去萊夷,你是否也跟去?”
  妙公主道:“當然啦!我到臨淄快一年了,也該回去看看,父君還替我準備了好多東西,讓我去賞賜在萊邑公子府上的那些老家人。怎麼,你又想扔下我自己走了去?哼,這次你若不帶我去,恐怕父君都會大大責怪你哩!”
  伍封笑道:“我怎敢不帶你去?不過,小傲隨娘先去了萊夷,我們一起走了,封府中無人打理。月兒說讓鮑琴和鮑笛代為照應封府的大小事務,這兩個小子向來不大聽我的話,只好勞動公主的大駕了。”
  妙公主笑道:“自己的侄子也驅不動,居然要找我來幫手,太羞人了吧?”
  三人坐上銅車,一路趕到了鮑府。
  鮑夫人在堂前將三人迎進大堂,先向妙公主施禮,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對伍封道:“二弟,聽說你當上了大將軍,又得了封地,大嫂還未向你道賀哩!”
  妙公主和楚月兒都是第一次到鮑府來,見鮑夫人儀態雍容,慈眉善目,一見便是忠厚長者,都心生敬意。二女與鮑夫人見禮介紹後,坐在一旁聽伍封與鮑夫人拉家常。
  伍封笑道:“大嫂,小弟因為事忙,少回家中,十分地過意不去。”
  鮑夫人笑道:“你人雖來得少,每月卻派人上門送些東西來,足見盛情了。”每月派人到鮑府送些日用品或奇物異產,是慶夫人一早定下的規矩,這多年來都是如此,如今伍堡之內,有專人負責此事,譬如國君宮中、鮑府、晏府,現在還有公子高和田恆府上,每月都要送些東西也維繫感情。
  伍封笑道:“些許小東西,只不過是一點心意,其實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是了,大嫂,為何不見小琴和小笛呢?”
  鮑夫人搖頭嘆道:“這兩個小子自從他爹領兵外出後,便越來越不像話了,終日在外飲得醉醺醺的,有時還一兩日不回來。今天兩人一早就帶著僮兒出門了,也不知在搞些什麼。”
  伍封皺起眉頭,老氣橫秋地道:“年輕人出外玩玩也未嘗不可,只是夜半不回,還不給家裡說一聲,便不大好了。一陣他們回來,小弟問問他們。”
  妙公主和楚月兒忍不住暗自偷笑。
  鮑夫人嘆道:“他們爹不在,二弟若能管一管是最好不過了,這兩個小子自小便不聽大嫂的話,甚難管束。”
  伍封苦笑道:“其實小弟的話,他們也不大愛聽,是以今日將他們的二位未來嬸嬸帶來,看看他們是否會聽嬸嬸的話。”
  鮑夫人點了點頭,這時家人端來果品淡酒,放在眾人身前的案上。
  伍封飲了一觶酒,道:“大嫂,我看小琴和小笛年紀也不小了,家中這麼多事情,為何不讓他們去做呢?若有事可做,恐怕他們會生性許多了吧。”
  鮑夫人嘆道:“這都怪你的息大哥了,終日拿二弟與他二人相比,說他們年紀比二弟大,本事卻連你的一成也沒有,還說將鮑家交給他二人打理,不知會弄成什麼樣子,弄得小琴和小笛大為氣惱。其實你息大哥有好幾次要派他們做事,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每次與小琴和小笛說話,先要板著臉教訓一頓,最後三人都不歡而散,自然也派不了差事下去。”
  伍封嘆道:“其實息大哥也是望子成龍,不免心切了一些。”
  鮑夫人道:“可你息大哥反說是我從小縱壞了他們,我看是你息大哥嚇壞了他們還差不多。”
  伍封微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小弟近日內要去萊夷,到時候我府中沒有人照應,便想請二位賢侄到府上代我打理府中事務。一來讓小琴和小笛有些事做,二是因用其他人有些不放心。”
  鮑夫人大喜道:“這就最好了,免得他二人終日在外胡混,花費金貝倒也罷了,最怕他們闖出禍來哩!”
  楚月兒道:“其實琴少爺和笛少爺也能幹得很哩,公子的喬遷之喜,二位少爺幫手不少。”
  妙公主也笑道:“我看小琴和小笛都有其本事,那日讓他們打理花園,片刻間便弄好了。”
  鮑夫人聽二女贊她的兒子,立時大為開心起來,笑咪咪地道:“是麼?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會做些什麼。”
  幾人說得正高興,忽然一個家丁匆匆進來,道:“夫人、二爺,兩位少爺回來了。”
  鮑夫人忙道:“快叫他們過來,公主也在這裡!”
  那家丁應了一聲,出去不久,便見鮑琴和鮑笛畏畏縮縮走了進來,遠遠地向眾人施禮,道:“公主、娘、二叔、嬸嬸。”將四人依次叫了一遍。
  楚月兒的臉不免又微微紅了起來。
  鮑夫人柔聲道:“站那麼遠幹什麼?過來,二叔有事找你們哩!”
  鮑琴與鮑笛對望了一眼,緩緩走了上來。
  二人走到近前,眾人才發現他們身上有不少污跡,那鮑琴臉上腫起了好大兩塊,鮑笛眉眶之間居然還有一塊青記,顯是被人打傷的。
  鮑夫人嚇了一跳,站起身來,問道:“你們臉上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與人打架了?”
  伍封霍地站起身來,使得革帶上的玉璜撞得“叮咚”地響。他身材高大,這麼突然一站,便如忽地聳起了一座小山似的,連鮑夫人也嚇了一跳。
  鮑琴和鮑笛臉露懼色,嚇得倒退了一步。不怪怎麼說,他們二人表面上對這二叔不怎麼服氣,但他畢竟是二叔,長了一輩,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懼意。
  正耽心伍封會如他們父親鮑息一樣斥責他們惹事,卻聽伍封問道:“是誰那麼大膽,敢打你們二人?”
  鮑琴和鮑笛立時感到伍封護著他二人,鮑琴道:“其實……,其實也算不了什麼,只不過是……”。
  妙公主嗔道:“你們兩個傢伙怎麼搞的,怎會在外讓人欺侮了呢?你們父親不在城中,還有你們娘和二叔嘛。”
  鮑笛道:“是田相國的三少爺田政,他們先動手,他們一大群人……”。
  伍封怒道:“這田政好大的膽子,息大哥不在,他們便敢欺侮你們,居然還把你們打傷了!”
  他這是真的發怒了。在他心中,鮑息便如親生大哥一樣,既然鮑息領兵在外,他這二叔自然得照看鮑府的事,如今那田政竟將鮑琴和鮑笛打得鼻青臉腫地回來,豈不是將鮑息和他都不放在眼裡?
  畢竟楚月兒心思細密,問道:“田政不習劍術,文弱得很,怎有本事打傷了你們二人?”
  鮑笛道:“那個恆善在他身邊哩!恆善是子劍的兒子,厲害得緊。”
  妙公主問道:“是不是你們先惹了禍呢?”
  鮑琴和鮑笛一臉冤屈之色,鮑琴道:“我們並沒有惹禍,是他們無理取鬧,仗著人多勢眾,先動了手。”
  伍封走上前上下打量,問道:“還有哪裡受了傷?有沒有內傷?”
  鮑琴搖頭道:“雖然被田政踢了幾腳,應該沒有內傷。”
  伍封點頭道:“小琴,小笛,你們先坐下來,喝杯酒壓壓驚,再慢慢將事情的原由說出來。哼,田政竟欺侮在鮑家頭上,此事我絕不會善罷干休。”
  鮑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道:“你們怎麼好惹不惹,偏要去惹田家的人呢?”
  鮑琴和鮑笛坐下來,各自喝了兩觶酒,鮑琴道:“這事的確怪不得我們。前些時,小笛在長笑坊見到……”,妙公主插言道:“長笑坊是個什麼地方?”
  伍封道:“當年管子勸齊桓公設女閭三百,以安行商,便設了數個女坊,這麼多年下來,臨淄城中便剩下了幾座大的女坊,長笑坊是其中最大的了。”
  妙公主和楚月兒愕然不解,鮑笛道:“公主,嬸嬸,其實長笑坊是臨淄城最大的妓寨,內有三大美人,名曰……”。
  妙公主“呸”了他一聲,也不再問。
  鮑琴道:“長笑坊中本有艷艷、甜甜、香香三大美人,前些時又從魯國來了一名叫遲遲的絕色歌姬,寄居在長笑坊。有天我們偶去長笑坊,小笛見了這遲遲之後,十分喜歡,便想……”。
  鮑夫人怒道:“莫非你們是在長笑坊與人爭風吃醋打架?這……成什麼樣子!”
  鮑琴忙道:“才不是哩!既然遲遲是寄居在長笑坊,小笛喜歡她,又不敢將她接回府中來,便在城東的淄水之旁買了一座並不太大的宅子,準備將遲遲接了去。誰知那遲遲答應了小笛,第二天卻跟著田政到了他府上去了。”
  妙公主點頭道:“你們便因此找田政要人,才被他打了?”
  鮑笛搖頭道:“爹臨走時再三吩咐,不要惹田家的人,我們怎敢找上門去,索性罷了,只是到長笑坊將那老闆許衡大罵了一頓,那許衡卻說是田政將人要了去,不幹他的事,對我們並不在意。我們若為此事大起爭執,不免壞了鮑家的名聲,是以忍怒走了。閭邱明的兒子閭申平日與我們頗好,見我們心情不好,是以這些天邀我們到城中四處逛逛,飲些花酒。”
  伍封贊道:“你們能為了鮑家的名譽而忍氣吞聲,其實也很好啊,怎麼還會被人打了呢?”
  鮑琴道:“昨晚我們忽想起在淄水旁買的那小宅子,心想去看一看,閒時在水邊飲酒釣魚,也有個休息之所。是以今日一早便去了,誰知一去才發現那個遲遲竟已住在了宅子裡面。”
  鮑笛恨恨地道:“那宅子既是我們買的,本是想接了遲遲進去住,這賤人卻跟著田政走了。走便罷了,竟然也不問問我們,便在裡面住下來,這不是太過份了麼?”
  伍封怒道:“這真是欺人太甚了!”
  楚月兒奇道:“你們買的宅子,這女子竟然不問而居之,怎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鮑琴看了鮑笛一眼,囁嚅道:“只因小笛當時為了搏得遲遲的歡心,在宅契之上用的是遲遲的名字。”
  伍封皺眉道:“這就有些難辦了,宅契是否在她手上呢?”
  鮑笛道:“當時在契約官面前立約時,是一式兩份的契約,正本還在我手上,那份副本現在遲遲手上。”
  伍封問道:“你怎知副本在她手上?”
  鮑琴道:“當時我們上去與她理論,正要大罵她,她卻拿了那片宅契出來,說宅子本是她的,反說我們無理取鬧。周圍有不少人圍著看,這事關係到鮑家的聲譽,若不辯個清楚,別人會當鮑家的人欺凌這女人,欲強占宅屋哩!這時田政從走了過來,揚手就打了小笛一個嘴巴子,我們上前要還手,那恆善從我們身後閃出來,不由分說便動手打人。二叔知道,我們二人的本事頗有些稀鬆,怎是恆善的對手?自是被他打倒了,不僅是田政,連他身邊的幾個僮兒也踢了我們幾腳。”
  鮑笛道:“最可氣的是周圍的人還當我們是惡霸強人,田政他們是見義勇為的人物哩!”
  鮑夫人嘆了口氣,道:“唉,田家勢大,暫不理他算了,這一座宅子能值得多少?也算不了什麼。”
  伍封問鮑笛道:“那片宅契拿來我看看。”
  鮑笛從袖中摸出了一塊竹簡來,交給伍封。
  伍封看了看,道:“這‘遲遲’兩個字歪歪扭扭地,好像是小笛的手筆吧?”
  鮑笛慚愧道:“兩片宅契上都是我拿在手上寫的,未曾伏案,是以筆跡歪斜。”
  伍封沉吟片刻,對鮑夫人道:“大嫂,小琴和小笛被田政欺侮了不說,還反被他占了理,大損鮑家的聲譽,此事絕不能善罷干休,不如便由小弟為小琴和小笛出頭吧?”
  鮑夫人臉上變色道:“二弟雖然劍術厲害,但田家勢大,你息大哥又不在家,若是兩家爭執起來,恐怕鮑家要吃虧哩!”
  伍封微笑道:“小弟自不會打上門去,不過,這個田政可惡之極,不略加懲戒,日後恐怕還會欺侮小琴和小笛。大嫂放心,小弟自有辦法。”
  鮑大人與鮑息一樣,向來知道這位二弟的本事,見他胸有成竹,點了點頭道:“也好,如今你息大哥不在,二弟便是鮑家之長,便由你去處置罷!”
  鮑琴和鮑笛見伍封不僅不責怪他們在外惹禍,反要為他們出頭,無不大喜。
  伍封對鮑琴和鮑笛道:“你們兩人找些青齏在身上揉一揉,揉出幾大片青痕來,再將青齏擦乾淨,然後一起躺在床上去。”又叫門外的家丁將進來,吩咐道:“一個時辰之後,你們出去一二十人,將臨淄城的醫士請數十人來,別人問起,就說二位少爺被田政打成重傷,有性命之憂。此事鬧得越大越好!不過,你們要盤算好了,務要讓華神醫最先趕來。”
  那家丁答應了出去,鮑琴和鮑笛也自去擦齏臥床。
  妙公主奇道:“為何非要華神醫先來呢?”
  伍封笑道:“這就要公主說話了。華神醫的醫術是臨淄城最高明的了,我與他雖有些交情,卻不好對他作何吩咐。你是公主,他自然會聽你的。你便讓他將小琴和小笛的傷說得越重越好。他若是發了話,其他的醫人就算未發現小琴小笛有何傷重處,也會以為自己醫術不夠,未診斷出來,定會學著說得更嚴重,非把人嚇壞了不可。”
  妙公主笑嘻嘻地答應。
  伍封又叫了一個家丁來,道:“你過一個時辰後,去到晏老大夫府上,將老大夫請來,他是執掌齊律的大司寇,非要老大夫來從中主持不可。”
  妙公主又問道:“為何非要一個時辰之後呢?”
  伍封笑道:“這一個時辰中,我還有些事情要做哩!”對楚月兒道:“月兒,你讓小興兒駕車去一趟問劍別館,見見子劍那老狐狸。”
  他說道:“你只須告訴他恆善又闖了禍,此事還牽涉恆因和田柄二人,他聽了自然會心驚肉跳。你讓他找個藉口到相府將少夫人恆素請出來,直接到鮑府上來,他多半也會想跟著來,你讓他們盡快趕到,若是相國先來的話,恆氏一族怕都有些麻煩。”
  楚月兒知道伍封又有厲害的手段使出來,笑嘻嘻去了。
  伍封再叫了一個家丁來,道:“你到我封府去,將趙爺、蒙爺請來,尤其是平爺一定要來,讓他們帶十幾個生得凶惡的家將來,做做樣子。”
  那家丁點頭去了。
  伍封安排已定,笑嘻嘻對鮑夫人和妙公主道:“公主、大嫂,我們便留下這裡,看一出好戲吧,哈哈!”
  二人見伍封安排得井井有條,知道這人向來智計百出,每一步安排,自是大有名堂,都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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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君子如怒,亂庶遄沮
    手機電子書·飛庫網 更新時間:2006-8-10 3:59:00 本章字數:36483

  一柱香的時候未到,平啟、趙悅、蒙獵果然帶了十多名大漢來了,趙悅甚是機靈,聽說要帶生得凶惡的人來,便猜到伍封要大張聲勢,是以一個個穿著革甲,戴上銅盔,腰掛銅劍,手上還各拿了一支長長的夷矛。這一群人如狼似虎的,頗有些駭人。
  尤其是那平啟,他身高接近九尺,只比伍封矮半個頭,卻比伍封粗壯魁梧,滿臉是硬得如鋼針一般的短須,黑盔黑甲,就像山中跑出來的一頭巨熊一般,惡狠狠地聲勢驚人。
  伍封小聲對平啟道:“平兄想不想看看那欲殺害父兄妹妹的田政出醜呢?”
  平啟愣了愣,笑道:“這是最好了,哼,這樣的人一劍殺了最好。”
  伍封對他小聲吩咐了一陣,命家將帶他到廂房中去了。
  伍封又對蒙獵道:“蒙兄帶幾個人去,到淄水邊上將一個叫遲遲的女子帶了來,免得去晚了她會走脫。拿到那女子之後,再將長笑坊的老闆許衡拿來,最後去將臨淄城的幾個契約官一起叫了來。”按宅契上的地址告訴蒙獵遲遲所居之處。
  蒙獵最善拿人,此事由他辦自是無虞,蒙獵帶人去後,其餘的人便由趙悅引著,站在伍封身後。
  過了一頓飯時,楚月兒便帶著子劍和恆素匆匆而來,楚月兒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伍封站起身來,道:“子劍先生、少夫人,驚動了二位的大駕了。”
  伍封與楚月兒一起將子劍和恆素引進後室,妙公主和鮑夫人便在堂上等那些醫人。
  四人進了廂房,伍封請子劍與恆素坐下來,楚月兒坐在了另一邊,伍封笑道:“子劍先生,在下有幾招功夫想請子劍先生指點。”
  子劍嚇了一跳,手按劍柄,長身而坐。
  伍封隨手使了七八招空手搏虎的技擊招式,子劍面色驚疑不定。
  伍封走回席上坐下來,微笑道:“子劍先生,在下這幾招功夫,是否有些眼熟呢?”
  子劍奇道:“大將軍從何處學來?”
  伍封笑道:“這是在下家傳的功夫,共分拳、腳、身三路,每一路四十九式。”
  子劍當日為王子慶忌的親隨,聽慶忌說過這一套空手搏虎的技擊功夫,見伍封說得準確無誤,大是疑惑,心道:“王子慶忌的空手搏虎怎成了你們鮑家的功夫?”
  伍封道:“先生無須疑惑,這路功夫並非鮑家所傳,而是在下先舅父的得意功夫,此中詳情,日後自會向先生說明。”
  子劍心道:“莫非王子慶忌是你舅舅?”點了點頭。
  伍封道:“在下以前不知先生與先舅父是舊識,是以多有得罪,如今看著舅父之面,將以往的恩怨一筆勾銷,先生以為如何?”
  子劍此刻自然知道伍封是慶忌的外甥了,只是不知道慶忌之妹怎嫁到了鮑家,不過此刻也無暇細問。慶忌在他心中如同天人,正後悔與慶忌之甥結仇,聽伍封這麼一說,笑道:“如此最好,從此我鮑恆兩家再無仇隙了,日後大將軍有用得上恆某之處,儘管吩咐便是。”
  時人最重信諾,子劍話一說出來,伍封便知與子劍的仇恨得以化解了。
  恆素卻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不過,她本就極反對與伍封結仇,還曾責備過父親和兄弟,此刻也放下心來,問道:“大將軍請我們父女來,是否小善又闖了什麼大禍呢?”
  伍封嘆了口氣,道:“我們兩家既是世交,在下說話也就不必轉彎抹角,做些表面文章了。恆善的事可大可小,但有一件事,務必在相國到來之前先弄清楚。”
  子劍和恆素見他神色凝重,心中暗暗吃驚。
  伍封道:“右司馬從王城回來,一入齊境便被人伏殺,少夫人難道不覺此事有些奇怪麼?”
  恆素心中一凜。
  伍封道:“若說是強人埋伏,右司馬與四小姐逃入林中前,輜重盡數扔下了,強人要是為了金帛財物,大可以搶了輜車便走,又何必趕盡殺絕?何況箭頭染毒,那可不是一般的強人,而是有意要將右司馬置諸死地了。”
  恆素點頭道:“妾身與夫君、相國也議過此事,知道絕非強人所為,只猜不出夫君與誰人有如此之大的仇口,以致凶手非要殺他不可。”
  伍封微笑道:“其實每一件出人意表之事,用一種簡單的法子去想,便可知其大概,一般這種猜測十有八九都是準的。那就是說,每件事發生後,誰是最大的得益者,此人的嫌疑便是最大!右司馬一死,誰最得益呢?”
  恆素與子劍對望了一眼,臉上變色。其實他們與田盤也曾密議,懷疑是田政所為,只是無甚證據而已。
  伍封道:“在下不喜作偽,有話便直說了。相國還未立嗣,若要立嗣,右司馬與政大夫二者只有其一,此事臨淄城中無人不知。按理說,右司馬的確實歸期,恐怕只有相府中人才知道,若非相府中人,如何能算計好了設伏?何況右司馬曾先後派了三人回府求援,這三人理應回相府報訊才是,但相國與少夫人為何卻不知道呢?那就是說,這三人實際上已被人制住或者被殺了。這就有些疑問了,三人單身在路上走著,有誰認識他們是右司馬的人呢?恐怕只有相府中人吧!”
  恆素與子劍一起點頭。
  子劍道:“既然大將軍不當我們父女是外人,恆某也直腸直肚說了,其實恆某早就疑心田政那小子了,與素兒盤兒也曾商議過,雖然都疑心是田政,可惜並無證據。那日在林中伏殺盤兒留下的屍體都是萊夷的夫余族人和東屠族人,也不能證明他們與田政有關,只好暫忍下來。”
  恆素嘆道:“此事是田氏的家事,說出來有些不大好聽,既然大將軍並不見外,妾身便直說好了。其實外子和那田政並非一母所生,外子之母雖是正妻,卻頗為善妒,相國甚不喜歡,後來外子之母死後,便立了一個小妾為正妻,田政便是這小妾之子了。”
  伍封心道:“怪不得那日田恆對公主不善妒甚是讚賞,原來如此。”
  恆素道:“按理說,相國要立嗣,自然是身為長子的外子。外人雖然人頗精明,又會用兵,但他太重感情,說話又不會轉彎,偶爾還與相國有些爭執。田政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卻是最會油嘴賣乖,常常將相國哄得十分開心,田府上上下下,除了貂兒和燕兒外,都喜歡他一些,再加上他母親日日在相國耳邊念叨,以致相國暗暗有了立田政為嗣的心思,私底下還曾問過貂兒和燕兒,幸好貂兒和燕兒反對立田政,才拖了下來,至今未決。”
  伍封嘆道:“怪不得四小姐與右司馬一起,他也毫不在意,仍能下得了毒手。”
  恆素又道:“如今齊國並無戰事,是以外子的本事便不甚突出。最糟糕的是外子出使周室,近一年來不在相國身邊,而田政三天兩頭往府裡跑,說盡好話,弄得相國有些亂了方寸。”
  伍封道:“家事最是難搞,以相國之精明,有時也免不了有偏心的時候。”
  恆素道:“那日有人在臨淄城外虛張聲勢,相國在城頭親守城池。誰知那田政三言兩語,相國便將守城兵權交給了他。田政不諳軍事,那時逆叔叔與閭邱明又宿醉未醒,大將軍和妾身又遠在畫城,城中真是無人了,若真是有人攻城,豈不糟糕?妾身一聞此訊,便知相國心中已有決定,那是要立田政為嗣了。”
  伍封皺眉道:“既然相國有心要立他為嗣了,他還何必大施殺手呢?”
  恆素道:“只因貂兒說外子還未回府,便瞞著他立嗣,實在是取亂之道,相國便說等外子回來再立嗣。恰好那時田政之母又一病不起,田政多半是怕其母死後,相國耳邊少了個說話之人,便索性下手殺人了。如今只要有確切證據,定可拆穿田政的惡行。”
  伍封緩緩道:“你們可知道闞止當日訓練的三千死士,後來由任公子和顏不疑引著,先後要埋伏殺害相國和在下?那批死士自闞止事敗後,便一直躲在安平!”
  子劍與恆素動容道:“什麼?”
  伍封道:“有一個董門中人那半年中一直與任公子一起藏身安平城中,與田政也認識,此人幾乎死在了宋國,是在下將他救了回來,如今已投在下府中為客,是以所知甚詳。”
  恆素忙道:“這人若能指證田政,便是最好不過的事了。大將軍若能在此事上相助外子,妾身與恆氏一族日後便任大將軍驅策。”
  伍封見她一心為夫,與田盤夫妻情深,頗令他感動。
  子劍道:“既然大將軍說我兩家是世家,日後大將軍便當恆某是一家人便是。”
  伍封嘆道:“本來相府的家事,在下也懶得去理會,但右司馬與在下一見如故,昨日到相府探視過四小姐,見她仍然臥床不起,思之惻然。這便罷了,今日田政竟然當眾打了在下的兩個侄子,霸占鮑氏之宅,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在下今日非將此事搞清楚不可,因為在下不久前才知道與恆家其實是世家,是以一早打算與恆家做朋友,才預先給子劍先生和少夫人打個招呼,免生誤會。”
  子劍與恆素臉露喜色,心道:“幸好這田政奇蠢無比,竟惹了你這最難惹的人物,否則,你怎會理會相國立誰為嗣,捲入相府的家事?”
  伍封道:“在下已經安排妥當,田政過了今日,恐怕再也無法與右司馬爭竟了。不過,此事因在下的兩個侄子而發,恆善不知就裡,竟與田政混在一起,還動了手。”
  子劍與恆素臉色甚是難看,子劍怒道:“小善太不像話了,與田政搞在一起去,連鮑家的人也敢打?幸好他不知詳情,否則,恐怕素兒和盤兒也要被他所累哩!”
  伍封道:“恐怕是田政故意與令郎交好,以打探先生與少夫人的虛實吧?”
  子劍與恆素心想定是如此,恆素皺眉道:“大將軍心中,欲如何處置小善呢?”
  伍封笑道:“既然我們是世交,在下這次便會放過他,只要他乖乖地實話實說便了,定會無事。”
  子劍與恆素明白了他的用意,知道他一言九鼎,放心告辭走了。
  伍封與楚月兒將他們送到門口,再回到大堂上,只見堂上高高矮矮站了二十多個醫士,以他們的身份,自是不能設座與公主面前。
  妙公主對伍封道:“華神醫已先來了,正在裡面為二位賢侄瞧病。”向伍封使了個眼色,自是說已吩咐好了。
  眾人故意都板著臉,弄得氣氛甚是緊張。
  忽見田恆與田盤不等通報,氣急敗壞地趕上大堂來。鮑府大派人手將城中醫士請到府上,這事早就驚動了臨淄城上下,田恆在城中耳目眾多,又怎會不知道呢?得知鮑琴與鮑笛竟是田政使人打傷的,更是大驚失色了。如今鮑府請這麼多醫士,多半鮑琴和鮑笛傷勢嚴重,生死不知,萬一有人傷勢不治,那就非同小可了。若是鮑息在家中,這人穩健持重,事情還好商量,如今鮑家主事的人是伍封,這人的心智劍術厲害無比,少年氣盛,又不怕惹事,後果難以預計。是以二人匆匆忙忙趕到鮑府上來。
  還在大堂之外,便見伍封沉著臉迎了出來,進了堂中,一眼便見趙悅帶著一群家將頂盔貫甲,手執長兵站成一排,嚇了一跳。
  他們二人來得匆忙,未帶多少人來,如今隨他們入府的只有五六個人。若是一旦噩耗傳出,伍封貿然發難發難的話,恐怕兩人都會命喪鮑府之中了。
  田恆與田盤對望了一眼,左手不自主地按在劍柄之上。
  二人向妙公主施禮後,伍封請二人坐下來,還未及說話,卻見華神醫搖著頭從後面轉了出來。
  伍封沉聲問道:“華先生,二位賢侄如何?有無大礙?”
  田恆與田盤的眼光立時向華神醫掃了過去。
  華神醫接過侍婢送上的淡酒,飲了幾口,嘆道:“從表面上看,二位少爺似是些皮外傷,無甚大礙。”
  田恆父子立刻放下心來。
  誰知華神醫接著道:“不過,老夫見他們二人眼帶青色,隱滲血汗,恐怕還有內傷暫未現於脈象之中,又細細檢視,才知二位少爺因傷血逆,上不得越,下不歸經,淤血留積於胸膈之間。這種淤血不與好血相合,反與好血不相能,或壅而成熱,或變而為癆,或結瘕,或刺痛,日久變證,如不及時醫治,恐怕有性命之憂。”
  田恆與田盤的一顆心立刻又吊了起來,臉色凝重。
  鮑夫人聽他說得嚴重,暗自害怕,問道:“如此可有得醫治?”:
  華神醫搖頭晃腦道:“頗有些難以措手。大凡一切不治之症,總由不善去淤之故。淤者,壞血也。凡治血者,必先以去淤為要。血喜溫而惡寒,是以難以用藥。若用寒藥,則冰凝其內,若用熱藥,則火載血中。”
  妙公主大感興趣,問道:“先生,用溫藥又如何呢?”
  華神醫大搖其頭,道:“這就是良醫與庸醫之別了。世間庸醫遇此症,多用溫藥使傷者服用。溫藥雖載血行,卻會蓄滯於中,病從表面看來暫緩,實則氣血相脫,血愈行之,氣則愈虛,病日愈深,致為窠囊,病不治矣。”
  妙公主又問道:“良醫則如何呢?”
  華神醫道:“血之行者,以氣為要。若是老夫治之,則暫不用藥,先以針通其經,以灸活其絡。經絡通後才能用藥,此時用藥又有講究,效有先後,藥必為溫性。先用川芎、薑黃、莪術破血行氣以化其淤,再用地黃、當歸、阿膠以補其血,最後以孩兒參、重樓、黃■以補其氣。最後服三天肉糜以補髒腑。如此一來,幾可無虞矣。”
  他這麼一說,後面站著的那些醫士盡皆附和,搖頭晃腦地大贊華神醫針藥之妙,一時間阿詞如潮,不一而足。
  伍封臉色稍平和下來,點頭道:“華神醫的確高明,請略用淡酒。非是在下信不過你,只因事關重大,一時情急之下,又請了這許多醫士來,也不好趕他們走,便讓他們也去看看。華神醫可先去準備針灸藥方,一陣便可用了。”
  華神醫得過妙公主的叮囑,自去準備不提。
  這時,晏缺、田政、公子高、閭邱明等人都聞訊趕來,子劍與恆素也揪了恆善再來,招來和葉柔跟在後面,見堂中兵甲屹立,殺氣森森,暗暗心驚。
  那些醫士紛紛進去,又陸續出來,一個個都是一臉嚴肅之色。他們並未診出鮑琴和鮑笛有何嚴重內傷,但華神醫是臨淄城的第一名醫,他斷了出來,自己斷不出自然是因為醫術不及了。他們口上自不會承認醫術有欠,紛紛依華神醫之前說的話而發表見解。
  一人道:“這胸膈之間,甚難措手,若不用小人家傳的一字針法,恐怕難生通經之效,小人這便與華神醫去商議。”
  另一人道:“初病腫痛無形,久則形堅似梗,是初為氣結在經,及則血傷入絡。如今二位少爺身有青瘀,臉有疙瘩,那是經絡均傷了。小人頗贊成華先生之診斷。”
  又一人道:“內傷即是蓄血,初受傷時不太有所察覺,過至半日或一二日發者有之,十數日或半月、一月發者也有之。二位少爺昏昏沉沉,恐怕蓄血奇多,以至發作得快。”
  還一人道:“這昏昏沉沉是大有講究的,小人見二位少爺兩眼翻白,恐怕蓄血之外,連腦也跌傷了哩!人若傷了腦,輕則痴呆,重則喪命,後果大是堪虞。”
  接著一人又道:“依小人之見,二位少爺的蓄血雖在胸膈,卻大有下墜之勢,若真是下而墜之,必入膏肓之間。一旦病入膏肓,即淤已入骨。腠理之間,湯熨所及,血脈之間,針灸可治,腸胃之間,酒醪堪用。若入了骨,神仙也難救。今日若不為二位少爺醫治,休怪小人醫者直言,恐怕二位少爺的性命就在這三日之間了。”
  這班醫士紛紛紜紜,越說越是驚人。他們越到後面越是在想,別人都能斷出,為何偏是自己斷不出呢?自己想想也害怕,是以將前面人說的話另加自己的見解,再說出來,自然就越說越嚴重了。
  說到後來,仿佛鮑琴與鮑笛此刻便是摔破的瓦盆再拼起來的一樣,稍稍手指觸及便會散架似的,好像頃刻之間,這兩人的命便會不保了。
  鮑夫人聽他們越說越嚴重,早以分不出其中真假了,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往鮑琴和鮑笛二人房中奔去。
  田氏父子也未有疑惑,這麼多醫士異口同聲,自然無人能想到其中有詐。
  眾人見伍封越聽臉色越沉了下來,最後變得臉色鐵青,眾人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伍封怒哼了一聲,手按案面,霍地站起身來,眾人忽覺一縷強大的氣勢從他身上彌漫開來,便如無數口劍從他身上長了出來,越伸越長,最後變成了長矛大戟,向周圍慢慢地刺了開去。只見他渾身上下精力彌漫,如一頭饑渴已久的豹子一樣,人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這時楚月兒也站了起來,又一股氣勢漾開,便如將一顆石子扔入了水中,激起漣漪,雖然柔和,卻讓人心中發寒。
  他們二人在魯國得到孔子的指點,又練過吐納術,悟得如何自造氣勢之妙法,是以氣勢驚人,讓人不自禁地生出懼意來。
  那群醫士嚇得早閉了嘴,大氣也不敢出。
  恆善雖然預先得了子劍和恆素的吩咐,知道伍封不會對自己下手,也還是嚇得一張臉也變白了。
  田政坐在父兄身旁,早已是面無人色。他雖指使家人打了鮑琴和鮑笛,但預先也吩咐不要下重手,誰知這二人恁地不經打,竟然傷重至此。偷眼向田恆和田盤瞧去,卻見二人正怒瞪著他,忙低下頭來。
  忽聽“喀喀喇喇”幾聲響,伍封身邊的那張木案緩緩裂開,最後變成無數碎片跌落了一地,顯是伍封先前按著站起時,手上的神力所至。
  此時人人都明白伍封已是怒氣勃發,心中生了殺機。
  田氏父子更是心下惴惴,不要說伍封,就是楚月兒動起手來,也是非同小可之事。臨淄城中誰不知道這丫頭最聽伍封的話?萬一哪天伍封說月亮是方的,恐怕楚月兒也會說月亮不圓了。只要伍封向楚月兒使個眼色,恐怕這丫頭的劍便會如箭一般飛將出來。
  伍封沉聲道:“我鮑家兄弟二人,僅鮑琴和鮑笛二子,雖然他們不成器,終是未犯死罪,政大夫如此毒手相加,是否想讓我鮑家絕後呢?”
  眾人見他說得如此凶狠,人人都嚇了一大跳。
  晏缺不知內情,見田政不敢說話,怕伍封一怒之下大開殺戒,刺激了田氏,連忙打圓場道:“大將軍,如今眾醫在府,小琴和小笛暫時無事,先勿著急,此事慢慢再說。”
  伍封道:“吾兄領兵在外為國效力,二侄竟招人毒手,吾兄不日回來見此情景,在下有何面目去見吾兄?”
  田恆道:“小兒無知,竟傷了大將軍之侄。大將軍儘管放心,如今公主和晏大司寇也在此,當如何處置,便由大司寇所決。本相絕不會偏袒,因私而毀公。”
  晏缺點頭道:“此事要從長計議,先等鮑琴和鮑笛傷勢好轉了再說。”
  妙公主正色道:“相國和大將軍都是國之柱石,此事既然鬧得如此之大,自要認真處置。不過,此事是二府後輩弄出來的,相國與大將軍作為長輩,既不能因私毀公,偏袒子侄,也不能不問是非曲直,處置過重。”
  眾人一向當這公主只會胡鬧,不料她竟說出這麼一番在情在理的話來,登時肅然起敬。
  田氏父子見妙公女不因鮑琴與鮑笛是伍封之侄而失了分寸,立時點頭,道:“公主言之有理,但聽公主吩咐便是。”
  田政登時寬下心來,心道:“若論是非,言辭之辯,我又怕誰來?如今宅契在遲遲手上,用的又是遲遲之名,大可以一辯。”
  妙公主又道:“不如一起去看看小琴和小笛的傷勢,也好確定處置的法度。”她聽眾醫說得嚴重,不知這二人裝出一副什麼模樣來,極是好奇,早就想去看一看了。
  伍封與楚月兒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其實他二人也大感有趣,想看看鮑琴鮑笛是何要死的模樣。
  田恆點頭道:“此議甚好。”
  眾人一齊到後院去了,伍封、楚月兒、田恆、田盤、恆素是雙方府中之人,妙公主、晏缺、公子高、閭邱明是見證之人,子劍因身份地位超然,自然也跟了去,只留下恆善對著趙悅那一眾惡狠狠的家將和一干不知所措的醫士,不免心驚肉跳,幸好有招來和葉柔在旁,恆善不至於屎尿迸流。
  眾人還未進後室,便聽鮑夫人正在房中哭著,進房走到二人床邊,見二人滿臉青瘀,各有腫塊。伍封分別揭開二人身上的狐皮大被,便見二人先前由醫士診斷時,已解開了衣帶,只見他們肥肥的白肉上,赫然有著數片大小不一的青黑瘀痕,這自是他們用青齏在身上擦出來的了。
  這兩個小子偏又會作偽,臉上不知弄了些什麼搞得灰撲撲的,面無人色,兩眼翻白,嘴脣似合似閉,鼻息時有時無,完完全全是一副死氣活樣的神氣,十分嚇人。
  伍封與妙公主、楚月兒強忍住笑,不免有些臉色古怪,好在眾人都低頭看鮑琴和鮑笛,不知他們心中有鬼。
  伍封不敢讓他們多看,忙給鮑琴鮑笛蓋上狐被,免被人看出了破綻。眾人卻只道是因天寒,他這二叔怕凍壞了兩個侄子。
  眾人出了房來,一個個臉色凝重。待走回大堂時,田氏一家心神不定,均覺此事大大不妙。
  眾人坐在堂上面面相覷,也不知應如何開口。
  伍封道:“公主,你和月兒留在堂上招呼各位,這些醫士也辛苦了,給他們賜坐,送些果品點心來,大家先胡亂用一點,再作商議。”
  他從腰間解下了那口“天照”寶劍,眾人心中不免一跳,卻見他將劍交在趙悅手上。
  伍封道:“相國、右司馬,這是我們兩家後輩鬧出的事,我們做長輩的先到廂房略作商議,請隨在下來。”
  眾人這才明白,他解下了佩劍是表示他並無惡意。
  田恆與田盤見他解了劍,放心跟他到廂房之中。一進廂房,便見房中早有一條大漢等著,渾身黑色盔甲,如一頭黑熊似的,二人嚇了一跳,不料伍封預先埋伏了人手在廂房之中,仔細看時,卻見這人身上並無兵器,一條大殳和一口佩劍遠遠地放在屋角。
  伍封請田恆與田盤坐下,田恆看了那人一陣,忽地驚道:“你是平啟?!”
  平啟贊道:“相國好記性,小人的確是平啟。”
  伍封讓平啟坐在身邊,道:“平兄原是董門中人,如今已投身在下的府中為客。”
  田恆奇道:“原來平先生並未死於闞止之亂中。”
  平啟笑道:“這都是拜相國手下那犰委之所賜了,小人受了傷,被侍衛送到城中就醫,不在宮中,是以次日能逃過了大亂。”
  田恆問道:“平先生怎會投到封府中去呢?”
  平啟道:“那日在魚口設伏,小人便在設伏之人中。那日與公子交手幾招,公子不忍心殺了小人,小人自是記此恩德。從董門出來後,小人便投身公子府中,以報此不殺之恩。”
  田盤訝然道:“我聽田力說過,大將軍在魚口林中劍下留情,饒了一人性命,原來就是平先生!”
  平啟道:“就是小人了。”
  田恆沉吟道:“這麼說起來,平先生自闞止之亂後,一直留在齊國?”
  平啟道:“小人跟隨著任公子,一直與闞止的三千死士藏在安平城內。”
  田恆與田盤大驚失色,駭然道:“你們一直在安平?”
  平啟點頭,將所知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包括如何在安平訓練、如何在魚口設伏、如何在宋衛之境截殺趙鞅父子,連他如何被任公子加害也說了出來,還說了許多田政在安平的起居愛好。
  田恆與田盤越聽越是心驚,對望了一眼。他們二人智慮過人,平啟所說事情的真假當然瞞不過他們,尤其田政這人的生活習性是連伍封也想不出來的,一聽便知毫無虛言。
  田恆恨恨地道:“這個畜生竟敢與外人一起串通弒害父兄,真是該死!”
  田盤皺眉道:“小政怎會這麼做呢?他若與任公子串謀,任公子所提出的條件定是驚人了。”
  田恆搖頭道:“任公子能找一個與公子高樣貌相似的人,自也能找人扮成你或者這畜生的模樣,到時他說不定將你們二人到殺了,自己以假亂真,先不動聲色奪了田家,再設法奪了齊國。這人的詭計好生厲害!”
  伍封嘆道:“那日在宮中議事,他處處與右司馬作對,在下就覺得奇怪了。不論兄弟間有何不和之處,也不能在宮中當著各位大臣表現出來啦!不過,他連父親也要加害,還有何事做不出來?右司馬一入齊境便被人加害,恐怕也與他有關吧。”
  田恆長嘆道:“定是如此了。”
  田盤忽地流淚道:“我們是嫡親的兄弟姐妹,他怎忍心用毒箭對付我們?燕兒幾乎因此喪命,至今還不能下床。他若是怕我繼承田家,對付我一人便是了,怎會連燕兒也不放過?”
  伍封看得出田盤其實是個頗重感情的人,那日在林中田燕兒血流不止,他就曾真情流露,可不是假的。
  田恆漸漸鎮定下來,道:“田政既然與任公子攪在一起,自然與顏不疑也是一夥的了。那日蒙先生到府中察探後,說被殺的那三人被人一劍洞穿,偏又身手較弱,事發那幾日田政便在府中。本相當時就有些疑心在他的身上,他從小並不曾習武,不諳劍術,他的佩劍是本相給他的一口‘秋望’鐵劍,極為鋒利,是以背後殺人,一劍致命。”
  伍封想起一事,問道:“蒙兄那日曾按墻上的足印做了一個模子,烏荼當日隨在下趕往宋國,不知那模子交給相國沒有?”
  田恆點頭道:“烏荼走時將那塊用竹片刻出的模子交給了本相。本相看過那模子之後,更生疑心了,田政在本相眼皮底下長大,他腳的大小本相又怎會不知呢?也是本相心軟,不敢追究下去,恐怕真的查出是他,不好自處,便將那模子偷偷燒了。”他此刻直接稱田政之名,自是不認這個兒子了。
  田盤恍然大悟,拭淚道:“怪不得聽府中人說,前些時烏荼不在府時,他房中常有人影出現,後來烏荼死了,別人便說那是鬧鬼。”
  田恆道:“定是這畜生也知道蒙先生做了足模,見事未敗露,以為烏荼走得匆忙,未將足模交給本相,才常到他房中去找。烏荼不在家,其房中常有人影,自然奇怪了,烏荼這一死,別人便聯想起來,以為烏荼是撞鬼了。不消說,定是田政找烏荼索要足模不得,才殺了他滅口。”
  田盤道:“闞止的三千人前往安平,又移往魚口,人數也不少了。逆叔叔在城外四處都了哨探,終日在臨淄城附近四下巡視,怎會不知呢?”
  田恆哼了一聲,怒道:“你以為田逆是個好人了?那日送顏不疑出城,是他代向國君告辭,說顏不疑生病,要回國醫治,又將馬車駛入館中,將顏不疑直接放上馬車,用單蓋住,閭邱明連顏不疑之面也未見到哩!出了城,又是田逆要喝酒,從顏不疑車上拿出酒來,結果兩人都不醒人事,弄得素兒等了一整日取不到兵符,那兵符還是素兒偷出來了。他們這麼做,自是希望本相死在在魚口罷!本相罷了他的兵權,但對此事隱忍不說,便是怕壞了田家的名聲。”
  田盤驚道:“原來田逆與田政早就是合謀好的!怪不得闞止三千死士的行蹤,連他也查不出來,其實是故意為之。”
  田盤問道:“今日之事,大將軍想如何處置田政呢?”
  伍封道:“在下想過兩種方法。若是要殺了田政,只須讓平啟將全部事情說出來,在下有辦法讓田政自己供出實情。不過,這麼做法,恐怕會對田家的聲譽有損。”
  田恆忙問道:“大將軍還有什麼其它的辦法?”
  伍封知道他顧忌田家的聲譽,何況田政再不成器,畢竟是他的兒子,若真要殺了,多半會心痛。便說道:“第二種方法,便是就事論事,從田政打了鮑家子侄為由,依律處置,這樣一來,既平復了鮑家之怨氣,也讓其餘的卿大夫不怕日後田家欺侮到頭上。如何處置便由相國決定,這樣還可以向齊人作出表率,讓天下人知道相國和右司馬是鐵面無私,對子侄並不偏袒。何況,田政雖打傷了人,畢竟說不上是死罪,還可以留田政一命。”
  田恆與田盤一起點頭,暗暗佩服伍封想得周到。
  伍封正色道:“相國,右司馬,既然話已說得如此透了,在下還有一言要說。”
  田恆與田盤見他神色凝重,不知他要說什麼,也正色凝聽。
  伍封道:“其實齊國如今的形勢,國君、相府、晏家、鮑家以及公子高心中都明白得很,只不過不好說出來罷了。國君與晏鮑兩家如今聯起手來,非要建一支新軍,其實並非為了與田家為敵。如今田家有傾國之勢,執有全國之軍政大權,雖然相國和右司馬並沒有其它的心思,但我們就象有猛虎在側一般,心中不免有些驚懼不安。”
  田恆與田盤見他說得露骨,臉上頗有些不自然起來。不過,他們心中都明白,若是換一個位置,他們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伍封又道:“或者在下這番言語說得混帳了些,但將話說清楚總比藏在心裡好。若是心中互相猜忌,最容易鬧出誤會來。就想今日田政與在下侄子之事,在下就覺得甚是難辦,一個弄不好,便容易弄成田鮑兩家公然交兵之勢,後果恐怕極為嚴重。在下請相國與右司馬先來商議,便是為此。”
  田恆與田盤都不住地點頭,知道今日之險。
  伍封道:“在下與相國和右司馬都是共過患難的人,相國與右司馬也應知道在下的為人。在下直腸直肚,詭詭譎譎的事在下是不做的。只要國君和公主、鮑家、晏家和我家裡人無傷,在下絕不會與田家作對。若是有人害他們中間任一人,在下就算追到天腳底,也會將仇人一劍格殺了。哼,在下的本事雖然未必很高,但就算屠龍子支離益來,在下打不過他,相信躲還是能躲開的。”
  田恆與田盤知道他的劍術計謀,知道此人的厲害,若是真的要殺一個人,恐怕這人就只有準備好棺槨等死了,不禁心中一凜。
  田恆沉吟片刻,點頭道:“與大將軍說話倒是痛快得緊。實不相瞞,若非有大將軍周旋與國君、本相、晏家、鮑家之間,恐怕今日之勢也並非如此。所謂一山不藏二虎,田家雖然勢大,但也太過招人現眼,正如目標越大,越易成為箭靶。我田氏先祖本是陳君之後,到齊國來後苦心經營,才成今日局面。所謂創業難,守業更難,一方面怕它家妒忌,暗中險害,另一方面又怕招了國君之忌,橫下毒手。是以這田氏一族之長,甚是難為!本相四十八歲始掌田家,至今也才五年有餘,但這五年多來,每日睡覺從未超出兩個時辰。本來依本相的謀劃,在本相死之前,齊國將只有國君和我田家!”
  伍封心中嚇了一跳。
  田恆道:“若非有大將軍出現,恐怕本相早已開始有所動作了。或是天意如此,齊國竟出現了大將軍這樣的人物,對我田家上下有幾番救命之恩,是以本相遲遲不忍下手。今日大將軍將話說明了,本相便衝著大將軍的金面,為大將軍設誓:本相有生之年,絕不會與國君和大將軍為敵,只要鮑家與晏家不害田家,田家也絕不會向鮑晏兩家下手,有違此誓,如同此珩。”他從腰間解下了玉珩,“叮”的一聲,扳成兩段。
  他腰間革帶上,掛著左右兩套雜玉,用絲系著,上面是弧形的玉珩,珩兩端各懸一枚半圓形的玉璜,中間綴著玉琚和玉禹,兩璜之間還有一枚衡牙。
  田恆解下玉珩後,這套雜玉便散落下來,抓著手裡,塞進了袖中。他將一截玉珩交給伍封,以作日後見證。
  伍封點了點頭,接過半截玉珩藏好,自己也解下了玉珩,依前言設誓,也將玉珩折成了兩截,將一截交給了田恆。
  田恆扭頭對田盤道:“盤兒,你也設一個誓吧!”他自知年紀大了,日後他死後,萬一子輩不成器,恐怕反會栽到伍封之手,是以讓田盤也設誓。
  田盤愣了愣,便知父親心意以決,要立他為嗣了,否則,他既非田氏之長,與伍封設誓有什麼用?當下也如田恆之言,同樣設誓,解下了玉珩折成兩截,也將一截交給了伍封。
  三人對望一眼,微微一笑,此時話都說透了,時人又重誓言,既已立誓互不加害,便再無隔閡猜忌,人人心中反而輕鬆下來。
  平啟在齊國近年,齊國之勢自然清楚得很,將這一切看在眼中,見伍封只不過與二人說些話,便使齊國勢力最大的田氏父子甘願立誓,對伍封的心計言辭和氣度威勢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田恆站起身來,拍了拍平啟得肩頭,道:“平先生是忠義之士,便是我們三人今日立誓的見證了。”
  時人立誓之時,見證之人若是不多,必定就是德高望重抑或是大有身份之人,若有人違誓,便由見證人追究。
  平啟初入伍封府中,便見證了三個在齊國能左右形勢要人的誓言,立刻覺得任重責貴,表情肅穆地重重點頭。
  這也是田恆因愛子心切,此刻被伍封先聲奪人,以厲害的手段逼著田氏與他立下誓言,無異於被人大軍臨城,而立城下之盟。
  伍封、田恆、田盤、平啟四人走回大堂之時,堂上眾人立刻長吁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來。
  他們見伍封與田氏父子入內之後,良久未出,不知在裡面做些什麼,唯恐幾人大打出手。他們都是齊國如今能左右形勢的重要人物,真的鬧得僵了,恐怕整個齊國也會因此而動盪不安。
  也有細心的人見他們身上的佩玉都少了一邊,自是猜不透因為何故,也沒有人敢問。
  待平啟掛劍執殳走進趙悅一眾人中時,晏缺等人才發現伍封他們出來時多了一人,大為驚奇,不知原由。
  田政看著平啟,忽地臉色大變,手中的銅觶墜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這時,蒙獵從趙悅手上接過了“天照”寶劍,走上前為伍封恭恭敬敬地掛在腰間,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伍封便知不僅契約官被叫來,那名叫遲遲的女子已被蒙獵拿來了,順手拍了拍蒙獵的肩頭,以示嘉許。
  除了妙公主和楚月兒外,其餘人都有些摸頭不知腦。先前蒙獵頂盔貫甲走進大堂時,眾人早就疑惑了,此刻見平啟出來,田政連手中的銅觶也握不住了,更是詫異。
  伍封命人將鮑夫人請到堂上,坐在妙公主與楚月兒中間,然後又對晏缺悄悄說了幾句話。
  晏缺神情大定,道:“田政打傷鮑琴鮑笛之事,涉及田鮑兩家,雖是普通的打鬥,若不查清楚,不免讓百姓胡言亂語,反生出事端來。今日既然兩家均在,又有諸位貴卿大夫和德高望重的子劍先生在此,本大司寇便只好暫借這鮑府大堂,審結此案。不知各位是否同意?”
  田恆道:“正該如此,大夫夫便依律而行便是。”
  伍封命人抬了一張大的書案置於堂中,又鋪好兩層厚筵,再加上厚席,扶晏缺坐在案後。
  晏缺道:“此事既然是鮑琴鮑笛被打傷,按我齊律,自然由苦主先說。如今鮑琴鮑笛在床,生死不知,只好請鮑夫人將事情始末先說一遍了。”
  鮑夫人便按二子之言,將事情說了一遍。伍封待她說完,將那份竹刻的宅契交給了蒙獵。
  晏缺道:“讓眾位看看上面的簽字。”
  蒙獵上前接過,先遞在眾人面前在堂中轉了一圈,讓眾人仔細看清楚“遲遲”二字之後,才交給了晏缺。蒙獵任巡城司馬多年,常參與審案,是以暫充了晏缺的官屬。
  眾人見她慈眉善目,風采雍容,連鮑笛在長笑坊看中歌姬的不堪之事,以及他並未伏案歪歪斜斜簽字之細節也照說出來,自然沒有所言不實之處了。
  眾人一起向田政看去,眼露鄙夷之色。
  田恆和田盤這時才知道事情始末,大為惱怒,心道:“我田家之產,幾比國君,這傢伙竟然會為了占一點小便宜而打鮑家的人,委實丟臉之極。”
  晏缺又問田政道:“田政,此事是否如此呢?”他因是在審案,而田政又是當事人,自然不能稱他的官名,只能直呼其名了。
  田政強辯道:“事情大致是如此,不過,鮑夫人所述,其中也有不實之處。這當然不是鮑夫人故作偽言,定是鮑琴和鮑笛當著鮑夫人和大將軍之面,不敢實言相告。”
  他這人的確口才了得,眾人一聽,也覺甚有道理。若真是鮑琴與鮑笛的不是,在鮑夫人和伍封面前多半會說得不盡不實了。
  晏缺點了點頭,問道:“不知有何處有不實之辭呢?”
  田政道:“其實淄水邊上的那座宅子,是在下為遲遲姑娘所買下來的,當時還立有宅契,一式兩份。一份由契約官留在府中備察,另一份交給了遲遲姑娘。可惜那日遲遲隨在下遷居之時,鮑琴和鮑笛走了上來。也是在下不好,一時忍不住氣,與他們大起爭執。唉,在下身為臨淄的都大夫,竟與他們爭風吃醋,確是有些不該。後來還是閭大司空的公子閭申經過,才勸開了鮑琴和鮑笛。等在下與遲遲姑娘到了宅子時,才發現那份宅契丟失了。細想起來,多半是鮑琴和鮑笛與遲遲姑娘拉拉扯扯時遺失了。只不知後來如何會到了鮑琴和鮑笛手中。”
  晏缺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鮑琴和鮑笛手上有一份宅契?如何遲遲手上也會有一份呢?連上契約官備案的一份,豈非有了三份?”
  田政道:“的確是有三份。按我齊律,若是宅主遺失了宅契,可在契約官處照備案再出一份,是以次日在下便代遲遲姑娘找契約官重制了一份。拿到新補的契約後,遲遲姑娘才搬進了宅子中,不算違律。”
  晏缺點頭道:“既然各執一詞,便將那名叫遲遲的女子帶上來。”
  田政臉色略變。
  蒙獵走下堂去,將五六個契約官與遲遲帶了上來,全部跪在堂中。
  眾人向那女子看去,見她十七八歲年紀,生得貌美如花,風姿綽約,的確是美艷之極,其美色雖然比不上楚月兒和妙公主,但有一種柔弱的楚楚動人之處,讓人一看便生愛護之心。
  晏缺看了看眾人,對遲遲道:“你名叫遲遲?這名字何以如此古怪?”
  遲遲道:“小女子正是叫遲遲。只因家母生小女子之時,懷胎十一月才生下來,是以起名叫遲遲。”
  堂上眾人立覺有趣起來,坐在眾人後面的那些醫士能與公主和一眾貴卿大夫同處一堂,那是天大的榮耀,早已是心花怒放,此刻聽遲遲這麼說,有人便忍不住笑出聲來,忙用手掩嘴。
  晏缺也微笑起來,道:“你父母倒是有趣之人。遲遲,你手上那份宅契是從何處而來?”
  遲遲道:“稟大司寇,在份宅契是政大夫給小女子的。政大夫說小女子無依無靠,寄居於長笑坊中,時間長了免不了會有失身之虞,是以特為小女子買了一處宅子,還將宅契給了小女子,是以搬了去住。”
  晏缺奇道:“原來你不是長笑坊中的女子?”
  遲遲道:“小女子其實是晉人,父母亡故之後,被人拐賣到魯國,以歌舞為生。後來被柳下惠大夫買回府中,柳下惠大夫送了小女子一些金帛,命小女子到齊國來投奔封大夫。”
  伍封大吃了一驚,道:“什麼?”堂上眾人也大感奇怪。
  妙公主和楚月兒都大感好奇,妙公主問道:“封大夫如今是大將軍。柳大夫為何非要你投奔大將軍呢?”
  遲遲道:“柳大夫是有道理的。有一日叔孫氏到了柳府,柳大夫命小女子為他唱曲,第二天叔孫氏便派人來接我到他府上去,柳大夫便讓小女子到齊國來。他還說小女子沒有別的本事,但歌喉卻是百無一見,正配得上封大……噢,正配得上大將軍的蕭聲,是以非讓小女子來找大將軍不可。”
  晏缺笑道:“你認識大將軍麼?”
  遲遲搖頭道:“小女子到齊國後,才知大將軍去了宋國,眼下不在齊國。”
  晏缺奇道:“大將軍的府第臨淄城中無人不知,你只須隨便找人問一問,便可找到大將軍府上去,為何要寄居長笑坊呢?”
  遲遲嘆了口氣,道:“小女子被人拐賣過一次,吃了不少苦頭,也不知大將軍是什麼樣的人,既然他不在府中,小女子這麼厚著臉皮找上去,恐怕被人見笑,以為小女子是不知羞恥的女人。在長笑坊去不同,雖然那裡皆是些風月聲色,小女子卻最能一展所長,以歌舞娛人。他人看我或是有些自甘墮落,但對小女子來說,卻是靠自身的本事吃飯,不必厚顏混在大將軍府上。”
  眾人對她立刻生了幾分敬意。
  田政插口道:“大司寇休怪在下多口,遲遲以歌舞娛人,卻能自守其貞,長笑坊的老闆許衡雖然曾逼過她,卻也被她拒絕。因她的歌聲的確與眾不同,許衡也不敢得罪了她,免得少了不少生意。遲遲連在下和鮑琴鮑笛的面子也不給,也正因如此,反而引我們喜歡,以至於起了爭執,鬧出事來。”
  眾人聞言,心想多半是如此了。田政和鮑琴鮑笛又不是沒見過女人,以他們的身份,居然會為了遲遲公然爭風吃醋,正是因為未曾得手。男人對女人越難得手,自然越是想得手,是以許多失態之事常常由女人引發。堂上大多都是男人,自然深知其中道理。
  晏缺點頭道:“遲遲,你可將這份宅契帶了來?”
  遲遲點頭道:“今日兩位鮑少爺被政大夫打了後,小女子便知此事多半不會罷休,便將這份宅契帶在身上。”
  晏缺道:“你將宅契拿給本大司寇看看。”
  遲遲從大袖中取出了竹契,蒙獵上前接過,又在堂中轉了一圈,讓人看清“遲遲”那兩個字後,再交給晏缺。眾人都看出這份宅契與先前伍封所拿出來的宅契有些不同。
  晏缺仔細看衲宅契,又對照了伍封給他的那片宅契,點了點頭,問遲遲道:“遲遲,你是否認識契約官呢?”
  遲遲道:“小女子並不認識,立此契約時小女子也不在,是以今日鮑少爺又拿一份出來時,小女子還大感詫異。政大夫說他們是惡霸強人,假做了一份來騙占宅子。小女覺得甚是奇怪,不知何人竟然連政大夫的宅子也敢騙哩!政大夫說他們是大司馬的兒子,是臨淄城中的兩霸!”
  伍封與鮑夫人立時大怒,田政這麼做顯然是故意敗壞鮑家的名聲。鮑琴和鮑笛雖然不成器,卻也不過是花天酒地,沉湎於聲色犬馬而已,並非持強凌弱的人,哪裡說得上一個“霸”字?
  妙公主嬌叱道:“胡說!胡說!”將遲遲嚇得一哆嗦。
  楚月兒忙安慰道:“遲遲姑娘,公主不是說你哩!”
  公子高等人不禁莞爾,覺得伍封身邊這二女十分趣致,一個嬌縱得有趣,一個卻溫柔得可愛。
  晏缺搖頭道:“田政這話說得過份些了。你可知道兩位鮑少爺是大將軍的侄子?”
  遲遲愕然搖頭。
  晏缺問道:“遲遲,這份宅契是田政何時交給你的?”
  遲遲道:“好像是三日之前吧,當天小女子就搬進了宅子。”
  晏缺又問田政道:“田政,你說早將宅契給了遲遲,後來與鮑琴和鮑笛爭執時遺失了。為何與遲遲所述不合呢?”
  田政皺眉道:“這個……,在下先前說得快了,或是有誤。其實這宅契那時還在我身上,爭執時遺失了。”
  晏缺哼了一聲,又問遲遲道:“遲遲,你既然堅守貞節,為何會由得田政安排,住進宅子呢?”
  遲遲道:“政大夫對小女子說,他跟封大……將軍是好朋友。若將小女子帶進大將軍府中,因大將軍未回府,而大將軍府上的門客家將多是些粗人,說不好會占小女子的便宜,到時候大將軍回來,也不好做人,是以先另派住所,等大將軍回來再說。”
  平啟與趙悅等人大是不悅,趙悅重重地“呸”了一聲。
  遲遲頗有些驚懼,續道:“政大夫還說了,小女子既然是投奔大將軍,便是大將軍的人,他是大將軍的朋友,所謂‘朋友妻,不可……’”,說到這裡,臉上緋紅。
  伍封滿臉尷尬之色,妙公主大惱,又叱道:“胡說!”
  遲遲這次知道妙公主說的並不是她,又續道:“政大夫說了好一陣,小女子見他說得有理,便答應先住下來,等大將軍回城。”
  晏缺問道:“遲遲,你可知大將軍早就回來了?”
  遲遲面露驚奇之色,道:“政大夫說過,大將軍一回來就馬上帶小女子去找他,是以小女子也未曾向人打聽,不知道大將軍已經回來了。”
  晏缺又問:“你與政大夫認識多久了?”
  遲遲道:“怕有近兩個月了吧!”
  伍封心道:“柳大夫命她來找我,這是我們從魯國回來後的事了。”
  公子高忍不住道:“這就是政大夫的不是了。政大夫與遲遲認識才幾天,大將軍便已經回來了,為何一直不說,要瞞住遲遲呢?”
  遲遲愕然,偷偷看了田政一眼。
  田政臉上甚是尷尬,一時語塞。
  晏缺點了點頭,道:“看來此事遲遲一直蒙在鼓裡,怪不得她。”讓蒙獵帶遲遲在一旁坐了下來。
  晏缺喝了一聲,道:“將那長笑坊的老闆許衡帶了上來!”
  蒙獵將那許衡帶上堂跪了下來。那許衡生得肥肥胖胖的,給人一種油乎乎的感覺。
  晏缺喝道:“許衡,遲遲在你這長笑坊寄居多久了?”
  許衡戰戰兢兢地道:“回大司寇的話,好象有一個多月吧?”
  晏缺又問:“她為何要寄居在長笑坊呢?”
  許衡道:“小人聽她說過,她是來投奔大將軍的。”
  晏缺哼了一聲,沉聲道:“大將軍的行蹤,臨淄城中幾乎人人都知道。既然大將軍早已回府,你為何不告訴遲遲呢?”
  許衡道:“不幹小人的事,政大夫吩咐過小人,不許將大將軍回來的消息告訴遲遲姑娘。若是走露了風聲,便拆了小人這長笑坊。小人只好叮囑坊中上下人等,不許將消息告訴她。”
  田盤大為不悅,瞪了田政一眼。
  晏缺又喝道:“將那一干契約官帶上來。”
  那一班契約官上來之後,晏缺喝道:“遲遲這份宅契,是誰制的?”
  契約官中有兩人答道:“回大司寇,是小人制的。”
  晏缺奇道:“為何有兩個人呢?”
  其中一人道:“稟大司寇,是小人補制了一仿竹契。”他是個小小的契約官,面對眾多貴卿大夫,卻不卑不亢,神色自若,與那一班面無人色的契約官大不相同。
  晏缺也覺此人與眾不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忙答道:“小人名叫吳舟。”
  晏缺喝道:“既然原契不是你制的,你如何敢去補制?”
  吳舟道:“那日政大夫拿了一份備案來,說原來那份遺失了,命小人補制了一份。他是臨淄都大夫,小人是他的屬下,不敢不聽。”
  晏缺對另一人道:“原來那兩份是你制的吧?”
  那人道:“是小人張平所制。”
  晏缺喝道:“宅契究竟是誰的?”
  張平偷偷看了田政一眼,道:“是……是政大夫的。”
  晏缺哼了一聲,道:“那份備案帶來了沒有?”
  吳舟答道:“備案在小人這裡,政大夫那日讓小人補制後,忘了拿走,被小人帶了來。”
  田政重重地哼了一聲,吳舟卻不理他。
  伍封見吳舟並不隱瞞,田政是他上司,他卻毫不畏懼,是條不畏強權的漢子,對他心生好感。
  晏缺道:“將宅契呈上來。”
  吳舟從袖中拿出了刻著宅契的竹片,交給蒙獵,蒙獵依規矩拿給堂上人看。
  晏缺道:“各位看清楚了,這份備案上的筆跡與先前那兩份相比,與哪一份相同。”
  田政面如死灰,偷偷向父兄看去,卻見田恆和田盤對他毫不理睬。
  眾人都看得出來,這一份備案上的“遲遲”二字與伍封先前拿出的那一塊筆跡似是相同,與後面遲遲拿出的一塊是的字大異。
  晏缺問吳舟道:“你補制的宅契上,‘遲遲’兩個字是誰寫的?”
  吳舟道:“稟大司寇,是政大夫親筆所寫。”
  晏缺又問張平道:“你說兩份原契是政大夫所制,上面簽字自然是他的了?”
  張平囁嚅半晌,口中也不知說些什麼。
  田政道:“大司寇多半是見簽字有些不同吧?實不相瞞,在下會寫多種字體,是以後補的和原件忘了用同樣的字體所寫。”
  晏缺哼了一聲,道:“是麼?”
  伍封笑道:“大司寇,不如就讓田政如原件字體般再寫‘遲遲’二字罷。”
  晏缺點頭道:“也好,拿筆硯來。”
  有鮑府家人拿來了筆研和竹簡交給蒙獵,蒙獵放在田政面前的案上。
  田政沉吟擺晌,在竹簡上寫了“遲遲”二字。
  蒙獵拿著竹簡又讓大家看了一遍,眾人覺得這兩個字與先前伍封拿出竹簡上的字也略有些像。
  竹簡到伍封面前時,伍封笑道:“田政,你的記性倒不錯哩!居然還寫得有一點像,不過,有一件事你卻不知道,小笛這人善用左手,用膳寫字都是用左手。是以常人寫字時,筆劃是從左到右,小笛寫字時,筆劃是從右到左。其中的分別,當然是行家才能看出來。不過,正因為小笛的筆劃從右倒左,是以先橫後豎相連時,便只得作兩筆來寫,你用右手,自然是一筆帶過。嘿嘿,你仿寫得再象,這一點終是露出破綻來。”
  蒙獵又將備案的那份與竹簡放在一齊,給眾人看過,眾人便看出其中的分別來。
  那張平見事情敗露,忙叩頭道:“啟稟大司寇,那兩份原契確是鮑笛少爺的。”
  晏缺喝道:“你先前如何要說是田政的呢?”
  張平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道:“不幹小人的事,政大夫早就吩咐,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他的。小人是他的手下……”。
  晏缺喝道:“慢慢再同你算帳。恆善!”
  恆善雖得過子劍與恆素的吩咐,仍然嚇得臉色發青,走到堂中跪下。
  晏缺道:“恆善,你與田政在一起,此事究竟是如何呢?”
  恆善忙道:“其實小將並未與他常在一起,只是偶爾飲酒說話而已。”
  晏缺道:“遲遲之事,你是否知道?”
  恆善道:“小人也知道一點,只是不知道遲遲是大將軍的人,否則,定會設法將遲遲送到大將軍府上。”
  晏缺冷笑道:“是麼?”
  恆善道:“其實大將軍以前與小將有些仇隙,小將因行事不慎,犯了軍令,曾被大將軍責打。本來,人或以為小將會因此而計仇,實則不然。小將常想,若非大將軍責打,小將恐怕會闖出大禍來。何況向來無人敢責打小將,大將軍卻敢打我,小將反而覺得大將軍與眾不同。”
  眾人人盡皆愕然,卻見子劍和恆素含笑點頭。
  晏缺道:“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不過了。那你今日為何和出手打人呢?”
  恆善滿臉慚愧之色,道:“本來,今日田政約了小將到遲遲家去飲酒,快到那宅子時,遠遠便見有兩人在責罵遲遲,遲遲卻未敢說話,小將心中,不免有些憐香惜玉的心思。”
  堂人眾人哄然而笑。
  恆善又道:“當時圍觀者甚眾,小將又聽旁邊的人說這二人想強占他人之宅,欺侮弱小女子。只因兩位鮑少爺與遲遲對面站著,小將只看到遲遲,也看不見鮑少爺的臉,是以沒能認出來。那時田政剛好也趕了來,上去打了一人一個嘴巴子,那兩人想回手打人。小將與田政是親戚,看在姊姊份上,又真以為這二人不堪,再加小將知道田政文弱,怕他吃虧,便上前幫手,從後面將二人打倒了。那時他們轉過臉來,小將才認得是兩位鮑少爺,便知闖了禍。當時田政讓身邊的家人上前打人,還是小將和遲遲姑娘喝止的。”
  眾人向遲遲看過去,見遲遲點了點頭,顯然當時實情是如此了。
  晏缺道:“怪不得,本大司寇心中早就奇怪,你膽子再大,怎就敢去打鮑家的兩位少爺呢?原來是未認出人來。”
  恆善道:“小將見闖了禍,便問田政,田政也不說原由。遲遲姑娘卻惱了上來,將我們盡數轟出了門。”
  晏缺笑道:“遲遲連田政的面子也不給麼?”
  恆善嘆了口氣,道:“小將和二位鮑少爺的面子不給,自也不會給田政面子了。那日田政對小人說,遲遲姑娘軟硬不吃,甚難措手,就算給她買了個宅子,卻連他也難以進門,令他好生煩惱。不過他說,他身上有萊夷夫余族人給他的靈藥,可迷人心智,改日尋個機會,放在遲遲的酒中,騙她飲下,便大局已定了。”
  眾人瞠目道:“什麼?”
  恆善又道:“田政還說,以遲遲姑娘的性格,若是失身於他,自然會從一而終。等他玩膩了,還可以便宜他身邊的那些下人。”
  遲遲在一旁“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鮑夫人最是心軟,忙走了過去,牽著遲遲的手將她帶到自己身邊,小聲安慰。
  眾人知道鮑夫人見遲遲是伍封的人,不免愛屋及烏,雖則二子是因此女而被田政打了,卻毫不責怪,反而憐惜。
  妙公主大怒,嬌叱道:“田政,你還算個人麼?”
  田政見事情已是無法輓回,強道:“哼,這女人若非是大將軍的人,本大夫怎會想到拿她來出氣?”
  田恆怒極,猛拍案面,喝道:“這個畜生,給本相滾下來!”
  田政嚇了一哆嗦,跪在了田恆面前。
  田恆問晏缺道:“大司寇,依我齊律,這麼強占他人宅第,打人致傷,誘騙弱女,該如何處置呢?”
  晏缺道:“理應按十倍之償歸還宅第,重責八十,再施以劓刑。”
  田政臉色灰白,其餘便罷了,若是處以劓刑,割了鼻後,這一輩子還怎麼見人?
  伍封見田恆眉頭一聳,田盤也露出不忍之色,心知以他們父子、兄弟之情,難以目睹在田政身行此慘刑,便道:“唉,按律是如此,只是天子定下了規矩,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這田政好醜也是臨淄城的都大夫,劓刑恐怕還不好施於田政身上。”
  眾人見伍封反為田政求情,盡皆愕然。雖然說刑不上大夫,但列國之中,誰會真的這麼做,豈非壞了律法?不過又想,就算伍封不說話,田恆父子怎也下不了這個狠心,自然會設法輓救,也紛紛說話,求情自然是不會,只不過劓刑一施,不免累得田氏一族也面上無光,怕會生亂。
  晏缺點頭道:“律是如此,但田政畢竟是都大夫,不好與庶人等同,請相國自決。”
  田恆道:“既然齊律不好罰他,我田氏家法還在。盤兒,依田氏家法,該當如何處置?”
  田盤道:“侵人田宅,二十倍償之;毆人致傷,視傷之度,棒責三十到二百。觸犯田氏家法,不論原由,皆逐出宗族。”
  眾人見他們田氏家法,竟然還嚴過齊律,無不心生敬意。
  田恆點頭道:“盤兒,你是我田氏之嗣,便由你來決斷吧!”
  眾人大是詫異,不知田恆何時立了田盤為嗣,既未宣示出來,多半是先前才有決斷,又見伍封臉色自若,顯是早知此事,心中無不納悶,心道:“莫非先前三人入內,議的是田恆立嗣之事?但此乃田氏家事,為何會讓大將軍參與呢?”
  子劍與恆素對望了一眼,向伍封看去,伍封向他們微微一笑,子劍和恆素自然知道這是伍封的功勞了。
  田盤嘆了口氣,對田恆道:“以孩兒之見,不如重責百棍,逐出宗族罷!”
  田政叫道:“父親!兄長!”
  田恆卻不理他,嘆道:“盤兒還是念著手足之情,處罰雖輕了些,便依你的罷!”
  田盤將身後那幾個家將叫出來,道:“你們去執行家法。”
  那幾個家將答應,將田政當眾揪倒在地,蒙獵早恨田政胡說八道,敗壞封府的名聲,此刻不知從何處覓了十數根硬木杖來,交給這些家將。
  這些家將見田恆與田盤吩咐下來,知道田政在田氏一族中已經徹底完了,如狼似虎地將田政按在地上,扯落田政套在外禦寒的絲褲,掀開其裙,露出白腿來,有兩人手執大棍,不由分說便打了下去。
  只聽“■哩啪啦”脆聲不絕,田政自小養尊處優,那吃過這般苦頭,自是“哇哇”亂叫,只是那兩人落手極快,他叫一聲的功夫,以被打了兩三棍,片刻間便見皮開肉損,鮮血四濺。
  妙公主和楚月兒面露不忍之色,鮑夫人將遲遲摟在懷中,遲遲將頭扎在鮑夫人懷中,連耳也掩上了。
  只聽得田政叫了十數聲,聲音便弱了,漸漸地無甚聲息,田盤眼中淌下淚來。田恆臉上肌肉微微抽動,顯是心疼之極。連恆素臉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伍封見已打得夠了,忙走上前,劈手從田府家將手中奪走了大棍,見田政已是出氣多入氣少,道:“相國,田政身弱,再打下去怕會送了性命。大凡處罰,只不過是為了讓人改過自新,若真是打死了,想改過也不得,便饒了他吧?”
  鮑夫人不知田政的劣事,心道這處置夠重了,也心中不忍,道:“相國,看在妾身薄面上,饒了小政吧?”她算起來是田恆的表弟婦,身份自然不同。
  田恆點頭道:“便饒了他。自今日開始,田政已非我田氏族人,日後的生死善惡,全看他自己了,一陣本相便會入宮,請國君罷了他的都大夫之職。”
  田盤讓家將們將田政用馬車送到別處,請醫士為他治傷。
  田政被抬走後,田恆又道:“適才本相已立了盤兒為我田氏之嗣,大將軍便是見證,日後田氏族人有對盤兒不敬者,按家法處置。若有他人插手干預,大將軍既是見證,盤兒便請大將軍相助,相信大將軍不會袖手。”
  眾人這才知道伍封先前將二人請到後面不知說了些什麼,以致田恆立了田盤為嗣,還讓伍封見證,以防日後生亂時可加以援手。
  連晏缺也大為愕然,不知伍封如何會與田氏父子建立了這樣的交情。
  那一眾醫士幾曾見過這種場面,他們不知內情,倍覺刺激之餘,對田氏父子的鐵面無私也佩服不已,田氏父子在百姓中的聲譽一向頗好,眾醫士不禁跪下,歡呼“相國英明”等語。
  田恆心中雖疼,卻也知道這此更在百姓中大增美譽,足以一洗齊簡公之死給田氏一族帶來的惡名了。
  晏缺道:“遲遲不知內情,被田政所騙,而且事中並無錯失,是以不加追究,送到大將軍府上。大將軍,你便帶她回府罷。”
  遲遲雖聽堂上人不斷說起這位“大將軍”,卻不知是誰,偷偷向堂上眾人看去。
  妙公主笑道:“遲遲,你是否當大將軍是個老頭兒呢?眼光只往鬍鬚長長的人臉上瞧?”
  堂上眾人都笑起來。
  楚月兒笑吟吟將遲遲拉到伍封身邊,道:“大將軍,遲遲便交在你手上了,嘻嘻!”
  遲遲其實早見伍封如鶴立雞群般在堂上,只是他年紀極輕,怎也想不到他會是二位鮑少爺之叔。二鮑年紀都過了三十,他們的叔叔自然是近五十歲以上的人才對,怎料到是這雄壯少年?
  伍封面色頗有些尷尬,對遲遲笑了笑,讓她坐在身後。
  伍封顧左右而言他,道:“大司寇,恆善雖然也曾出手打人,但他不知詳情,未認出二侄來,還自以為仗義助人,事後也制止田政從人繼續下手。是否不加追究,免他仗義之心受挫,日後反而作惡?”
  晏缺點頭道:“大將軍是苦主的長輩,既然為他求情,便不加追究好了。不過,契約官張平偽造宅契,還與包庇田政,在堂上欺瞞眾人。如此欺上瞞下,罪過不小,依律當黔面,責打五十,免去契約官之職,便由鮑府家人押給士師官處置。”士師官是大司寇轄下治獄的小官。
  鮑府家人將那張平拖了下去,也不理會他如何叫得驚天動地。
  晏缺又道:“長笑坊的老闆許衡存心欺瞞弱女,險令遲遲遭到田政所害,也是有罪,拖下去責打二十棍。”
  打完了許衡後,伍封插口道:“這個契約官吳舟直言相告,不畏強權,大司寇是否應予以嘉獎呢?”
  田恆也道:“正是,此人官職雖小,卻忠直無私,理應褒獎。”
  晏缺也對吳舟大有好感,笑著對他道:“吳舟,你想要本大司寇如何嘉獎你呢?”
  吳舟叩頭道:“小人職責所在,論不上嘉獎。如果大司寇厚愛定要獎賞的話,便由小人辭去契約官一職好了。”
  眾人無不奇怪,晏缺欲要賞他,他反而要辭去職司,出人意料。
  晏缺好奇道:“你為何要辭出職司呢?”
  吳舟道:“不瞞大司寇說,小人其實是萊夷的樂浪族人,自小在族中長大,年前才到臨淄。依照齊律,夷人事職,不得超出士師官之級。小人無甚前途,若是大將軍願意收留,小人寧願在大將軍府上做個家將。”
  眾人愕然,晏缺道:“你不說自己是夷人,豈非無人知道?”
  吳舟搖頭道:“他人可欺,自己也可欺,但天地不可欺。小人既是夷人,又何必欺瞞人?”
  眾人立時對他生出敬意來。
  伍封笑道:“若是吳先生願意,便到在下府上作客吧!”
  吳舟大喜叩頭。
  晏缺點頭,嘆道:“如此人材,竟不能為國君所用,也是可惜。”
  田恆道:“日後本相得與國君商議,改了對夷人為官的限制。”
  至此全部審定。鮑府設下了酒宴,款待諸人,華神醫和那一眾醫士也有席位。
  用過飯後,伍封將眾人一一送走,在晏缺耳邊小聲道:“晚間我送公主入宮,會向國君稟告此事詳情,老大夫先回府休息。”
  伍封命人給華神醫送了一份大大的禮,命人將他送到田政的下處,也替那傢伙治一下傷。
  吳舟道:“小人先要交割手上職事,怕要有三四天才能到公子府上去。”
  伍封道:“你自去忙,忙過後到府上來。”
  待眾人走後,伍封笑道:“將小琴和小笛這兩個傢伙叫起來吧,他們躺在床上這麼久了,再躺一陣,只怕真會悶出病來哩!”
  鮑琴和鮑笛雖然躺在床上,但堂中發生的事情早由家人飛報給他們。知道田政被當眾責打,十分高興,此刻鼻青臉腫地跑了出來。
  眾人見他們二人的模樣,無不捧腹大笑。那平啟身高嗓巨,哈哈大笑,聲音格外地響亮,引得遲遲向這黑黝黝的大漢看了一眼。
  遲遲見鮑琴鮑笛將臉上的灰粉擦落,才知二人其實無甚大礙,大是奇怪,又偷眼向伍封看過去。
  鮑夫人也笑道:“這兩個小子幾乎壞了鮑府是名聲,幸好二弟為他們出頭,使鮑府不致受辱。田政因此小事而被責打,處罰也算夠重了。”
  伍封搖頭道:“大嫂,若真是追究起來,田政就是殺一萬次頭也夠了哩!”將平啟叫過來,道:“公主,大嫂,若非這位平兄,今日之事還真難措手。”
  眾人見這人十分威武,幾乎比得上伍封,妙公主睜大了妙目,好奇道:“平兄打了田恆父子,將他們嚇住了麼?”
  平啟笑著搖頭,將田政的事略略說了一遍。除了楚月兒聽伍封說過外,其餘的人都大為吃驚。
  遲遲聽說田政竟然對父兄妹妹還下毒手,自己竟然對他還深信不疑,思之駭然,一張俏臉也變得雪白。
  妙公主嗔道:“田政簡直是個畜生,封哥哥為何不殺了他呢?”
  伍封嘆道:“若能殺時,早就殺了,我是看著田恆和田盤的面上,怕他們傷心,才饒過了他。何況此事說出來,不知牽涉多少人被族誅,公主還記得那日在大街之上,高家和國家被押到城外斬首的人中,還有一兩歲的小兒麼?”
  妙公主點了點頭,道:“怪不得你今日只追究小琴和小笛被打之事。”
  伍封笑道:“就是了,單以此事而論,其實這兩個小子無甚大礙,對田政也不能怎麼責罰。我大張聲勢,將此事弄得驚天動地,就是要嚇一嚇田氏父子,然後再與他們慢慢地商議。這就是兵法上所說的虛則實之了。”
  眾人對他大是佩服。
  這時,鮑笛走上前來,對遲遲道:“遲遲姑娘,都是小笛失禮了。若早知道姑娘是二叔的人,小笛就算打死也不敢胡來。”
  伍封笑道:“這也怪不得你。二叔知道你和小琴的本事,以遲遲這樣的動人美貌,你們二人若看不上眼,這三十多年也算是白過了。”
  眾人不料這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無不愕然,隨即知道伍封與二侄開玩笑。鮑琴和鮑笛卻大有知己之感,覺得這位二叔深知我心。
  伍封又道:“再者說了,若非你們找遲遲糾纏不休,也鬧不出今日的事來,恐怕遲遲真會上了田政這賊子的當!”
  眾人都點頭稱是,遲遲大感彷徨。
  伍封對遲遲道:“遲遲心思單純,怎知道世上有田政這樣心思險惡的賊子?就算是田恆和田盤也被他蒙在鼓裡哩。”
  鮑夫人嘆道:“這田政的一張嘴也著實厲害,今日在堂上還能只有一套說辭,若非小笛慣用左手,還真難揭穿他。”
  這時鮑琴正纏著平啟,摸胳膊捏腿地胡鬧,伍封笑喝道:“小琴,你又在搞什麼名堂?”
  鮑琴道:“小琴看這位平兄威武過人,如今臨淄城中除了二叔之外,就數他駭人了,是否革甲之內墊了什麼東西呢?”
  眾人大笑,連遲遲也笑起來。
  平啟笑道:“也無怪鮑少爺好奇,小人本是胡人,與齊人自是有些不同。”
  楚月兒睜著俏目,好奇道:“原來平兄是胡人,月兒倒沒怎麼看得出來。”
  伍封笑道:“人就是人了,並無分別。胡人、夷人、狄人、蠻人等都是與我們天生一樣的人,也沒有什麼高下之分。其實,天下人之中,胡人、夷人和部分蠻人與我們的樣貌無甚區別,只不過胡人高大一些罷了。”
  妙公主笑道:“我看封哥哥只怕比胡人還要高大一些吧?”
  平啟點頭道:“其實胡人比中原人只是略略高大一些,像小人這樣的,在胡人中也算高大了。”
  趙悅在一旁問道:“胡人如今分了幾族,不知平兄屬於那一支呢?”
  平啟道:“如今胡人分為三族,一族原在燕國之北,後被山戎所迫,移於燕晉相交處的北部,名曰東胡;另一支在晉國北部,名曰林胡;還有一支在林胡之西,名曰樓煩。其中以東胡之勢最大,林胡最小,小人屬於林胡一族。”
  伍封對鮑琴和鮑笛道:“小琴、小笛,二叔有事要請你們做。”
  鮑琴和鮑笛興衝衝走上來,問道:“二叔儘管吩咐。”
  伍封見他二人如此聽話,心中大悅,道:“二叔近日要去萊夷,平兄、趙兄和蒙兄都要隨我去了,我那封府中沒有人主持事務。是以想讓你們代我照看封府,若換了別人,我有些不放心。”
  鮑琴和鮑笛登時高興起來,一迭聲答應。今日伍封處處對他們維護,又為他們大出了惡氣,早已對他五體投地、附首貼耳了。
  妙公主在旁邊嘻嘻笑道:“你們二叔府中美女不少,你們可不許胡來。”
  鮑琴和鮑笛滿臉委曲,道:“公主,小琴和小笛怎會這麼不知分寸,敢動二叔的人呢?”
  伍封心道:“這次公主和月兒也要隨我去,那四季燕女和劍姬自是要同去的了。”笑道:“息大哥對你們管得嚴些,除了給你們娶了個正室妻子之外,也還未讓你們納妾。如今你們年紀不小了,還沒什麼子嗣,二叔府上有幾十個衛女,原是衛國的宮女,到了我府上只怕也悶得緊了,你們閒時便找她們去說說話吧!若是有手段,儘管弄幾個回來作妾好了,總好過她們做宮女。”
  鮑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她見兒子年紀不小,居然都無子嗣,常自發愁,幾番勸過鮑息讓他們納妾,鮑息卻怕他們沉湎於女色,暫未答應。如今伍封願意出頭,鮑息又向來聽伍封之勸,是以大為高興。
  伍封對鮑夫人道:“大嫂,你看這樣可好?這總比他們到長笑坊之類的地方胡混要好些吧?息大哥回來,我便同他說去。”
  鮑夫人連連點頭,笑道:“二弟安排得甚是妥當。”
  鮑琴和鮑笛知道鄭衛素出美女,二叔府上的衛女來自衛宮,自然都是上上之選,見二叔這麼爽快,心花怒放。
  伍封又道:“不過,你們千萬不能用欺詐手段,須真心對她們才行。若是我查知你們騙了她們,哼,二叔回來便收拾你們兩個不成器的傢伙!”
  鮑琴和鮑笛沒口子答道:“是,是,是,不敢,不敢,不敢!”
  伍封道:“趁眼下有時間,你們隨我到院中來,我教你們一些空手格鬥之技,免得下次又讓人打了。”鮑琴和鮑笛養尊處優慣了,今日被人如此欺負,反激起了上進來之意,隨跟著伍封到院中,學習空手格擊本事不提。
  晚間,伍封命平啟等人先回府去,並將遲遲也帶去,安置在後院,自己與楚月兒將妙公主送進了宮,齊平公正與晏缺等著他。
  田恆日間果然入宮,向齊平公奏明了田政不法,齊平公便依他所奏,罷免了田政的都大夫一職,心中卻大是驚疑。晚間聽晏缺說了白天的事,才知詳情。高興之時,不免又有些納悶。此刻聽伍封說完與田恆和田盤三人立誓之事後,與晏缺都放下心來。
  齊平公大贊道:“若是他們信守諾言,這幾十年中田氏便不會胡來,寡人總算可以放心了。封兒今日立此大功,勝過攻城掠地多矣。”
  晏缺也呵呵笑著,道:“單看田氏父子今日當眾責打田政,便知他們最重名聲了,既然他們立了誓,老夫也可安枕無憂了。”
  伍封道:“我見日後事忙,恐怕在萊夷會有好一段日子,是以借今日這個機會,先與田氏父子將事情說得透了,不至於相互猜忌,以免日後因為類似的一點小誤會都會釀成為大的衝突。”
  晏缺道:“田氏的誓言之中,並未說到公子高。先君是公子高之父,田氏與公子高之間又殺父之仇。公子高之所以投向國君,便是怕田氏對他不利。先君雖然不才,畢竟與公子高無關,公子高雖然未必有對付田氏之心,田氏恐怕總會擔心他報父仇吧?”
  齊平公也皺眉道:“寡人總不能看著公子高被害,須得想個法子才好。”
  伍封沉吟道:“不如就用用子劍好了。子劍是公子高的師父,又最護短,何況他和恆素以與我一洗前嫌。公子高既是郎中令,不如就讓子劍來做侍衛教傅,一來為國君訓練侍衛,二來讓他與公子高時時在一起。子劍總不會看著公子高被害吧?”
  晏缺大悅,道:“此計甚好,不過子劍老奸巨滑,還是得防一手,讓他當侍衛教傅,恐怕在侍衛中勢大,最好是讓他作國君的劍術老師,以教國君劍術之名,便時時可與公子高親近了。此職地位崇高,他原是悼公的劍術老師,最合適不過。何況萬一有事上來,還可瞞著他,借他的口傳些假消息出去。”
  伍封見晏缺手段十分老辣,佩服道:“老大夫此議甚是厲害。”
  齊平公點頭道:“這就好了,寡人有太史朴伴讀,文的有了,也該有個武的,才象個樣子。”
  計議以定,齊平公命人將公子高叫來,告訴了他這些事。
  公子高見眾人多番為他著想,甚是感動,笑道:“其實田恆與大將軍立誓,我怎也算得上國君的人,他也不會動手。如今有了子劍師傅在我身邊,大可放心。”
  齊平公嘆道:“正如田恆所說,若非有封兒在幾家之中周旋,恐怕田恆早以對鮑家和晏家下手了。封兒去賣個人情,向子劍去說,薦他進宮。他女兒是田盤的妻子,日後田盤執掌田家,更好處事了。”
  晏缺呵呵笑道:“封兒正是我們幾家的福星,既然田氏父子立了誓,老夫便可以安心了。我晏氏人丁單薄,到老夫這一代更是不行了,老夫未留下子侄,日後封兒生下了兒子,若能以一人繼承我晏家,老夫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伍封點頭道:“老大夫儘管放心,封兒若有子嗣後,定會讓一人繼承晏氏。”他見晏缺年紀高大,身體一向又不大好,心中惻然。
  齊平公嘆道:“寡人也沒有子嗣,日後……”,伍封笑道:“國君無須擔心,田二小姐甚賢,定會為國君留下子嗣的。”
  晏缺笑道:“封兒見過貂兒?”
  伍封笑道:“不僅見過,還很熟哩!二小姐知道國君好喝酒,是以到伍堡向家母精研酒藝。她釀酒之術本就高明,如今更是厲害了。”
  齊平公大喜,道:“是麼?這麼說相府的美酒定是不錯了。”
  伍封道:“豈止不錯,簡直是絕妙了。家母如今與二小姐已研釀出一品美酒,名曰‘女兒紅’,恐怕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齊平公聽見“女兒紅”之名,立時好奇,伍封叫那日品酒起名的事說了。
  齊平公大笑道:“令堂的主意不錯,日後就將美酒埋於妙兒的床下好了。”
  伍封與楚月兒回府之後,先看了看遲遲的住室,聊了幾句後,見天已晚了,便各自休息。
  伍封因無須朝議,是以常常貪睡,次日醒時,已是辰時了。
  楚月兒帶著四季燕女服侍他盥洗後,用了些早飯,楚月兒道:“眼下平爺他們在練武場練劍,公子要不要去練武場看看呢?”
  伍封笑道:“去看看也好。”
  到了練武場時,便見平啟正在場中練劍,趙悅、蒙獵、鮑寧、鮑興都坐在旁邊看著,遲遲也遠遠坐在一邊,由眾劍姬陪著看平啟練劍。
  本來趙悅有訓鴿之責,但因要前往萊夷,是以伍封讓他暫不理會,等到了萊夷,再訓養鴿子,因而整日仍然與蒙獵訓練劍姬。
  伍封走到遲遲身旁,笑道:“遲遲,你起得頗早哩!”
  楚月兒笑道:“人家名叫遲遲,公子以為她真的會遲麼?”
  遲遲忙要起身施禮,卻被楚月兒攔住,笑道:“無須多禮,在公子府上與它處不同,太多禮了公子反會不高興。”
  楚月兒自拉著遲遲細聲聊著,無非是衣飾是否有缺之類的話。
  伍封向場中看去,見平啟劍法精妙,門戶守得極嚴,心道:“平兄在董門十年,有七年在御派之中。御派以防禦為主,是以門戶雖嚴,攻勢卻略有不足。”又想:“九師父的劍術以攻為主,當屬刺派。”
  平啟練完了劍,趙悅等人大聲喝彩,平啟的劍術比起趙悅等人來說,自然要高出很多了。
  平啟走了過來,對伍封道:“公子是大行家,小人這劍法不足能否看得上眼呢?”
  伍封點頭道:“若以防禦而論,此劍法門戶之嚴謹恐怕算得上天下少有了。若說攻勢,卻稍有些不足。”
  平啟道:“正是如此。小人在御派七年,專練此劍,後來在刺派之中,也學過主攻的劍法,卻總是不得要領。”
  伍封道:“平兄直率坦蕩,而刺派的劍法多用詭詐,與平兄性子不合,是以練起來不免有些滯手吧?”
  平啟見他一語中的,佩服道:“是極,怪不得小人在刺派之中,每次練完了劍便覺心中不快,是以總是懶洋洋提不起練劍興致來。”
  伍封心想:“其實他身高力大,練我這路‘刑天劍術’最是合適,但此路劍法太猛,費力奇大,他未習過吐納術,就算練成,也會因體力難支用不上來。”忽想起朱平漫那一路“開山劍法”來,笑道:“平兄,有一路董門劍法你見過沒有?”
  他拔出了重劍走入場中,將那一路至剛至強的“開山劍法”試了出來。
  眾人中許多人未見過他練劍,此刻見他一招一式使得雖慢,卻劍勢剛猛,力度驚人,大有無堅不摧之勢。
  平啟見他每一招劍法都與董門的路數相似,威力卻是奇大,再見卻是未曾見過。
  伍封使完劍回來,平啟道:“這的確是我董門的路數,只是未曾見過,威力驚人。”臉露羡慕之色。
  伍封道:“此路劍法的朱平漫使過的,我依其遺意想出來,這‘開山劍法’每一式雖然厲害,卻堂堂正正,恐怕較似合平兄練習。”
  平啟大喜,走入場中,一式一式向伍封學習。這路劍法雖是伍封從朱平漫使過的劍招中推想出來,與原來的路數次序或者有別,但終是用的董門運劍使力之法,是平啟一門的劍法,平啟學得自是很快,兩三遍後,便已經牢記在心。
  伍封見他已學會,走了回來,楚月兒佩服道:“公子,這路劍術雖然不及你自創的‘刑天劍法’,威力卻是相當驚人。公子的劍術,比與渾良夫比武時又高出了不少哩!”
  伍封點頭道:“這或是因孔子的指點,才有所新得吧。”
  遲遲在一旁問道:“公子,月兒姑娘,遲遲也想學劍,行不行呢?”
  伍封好奇道:“遲遲,你怎想到要學劍?”
  遲遲向場中黑煞般的平啟看了一眼,道:“遲遲看練劍便如唱歌一樣,既有低沉婉約,也有高昂雄狀,應是極有趣的一件事了。何況公子府上人人都練劍,遲遲若不練一練,怕不能為公子效力哩!”
  伍封怔了怔,道:“遲遲將劍術比作唱歌,甚是有趣。”忽想起了一事,沉思起來。
  遲遲見他不說話,小心地道:“遲遲是不是說錯了話?”
  楚月兒搖了搖手,小聲道:“公子定是受你的啟發,另有所悟。”
  這時,平啟已將那路“開山劍法”使得甚是熟練,在場中一招一式,將這路劍法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至,令趙悅和蒙獵極為佩服。
  平啟使得勁發了,忽聽“嗆”的一聲,手中銅劍被他神力展開處,受不住力,震斷成兩截,劍頭倏地往天上飛了上去,眾人不禁輕聲驚呼。
  伍封心中一凜,向天上看去,只見那劍頭夭然而動,如一條小蛇在空中游動,過了良久,劍頭才跌下地來,撞在場中細石上,發出“叮”的一聲響。
  伍封忽然心有所悟,長笑一聲,躍身出去。只見他身形靈動,大袖如鳥翼般在風在振動,他在風中滑出了三丈多遠,眼見身形滯緩欲跌,忽地伸手在劍鞘上一拍,身體轉了個彎,“天照”劍激出劍鞘,電射而出。
  伍封在空中抓住劍柄,身形展開,倏地一劍當空劈下,一口劍勁力迸發處,便如從雲中展落的一柄巨斧一般,大有石天照驚之勢,就算是天降霹靂,怕也當不上這一劍之威。
  眾人看他如天神忽降,這一劍如同從雲中倏地劃出的一道電光,仿佛向每個人當頭劈了下來,人人都不禁地縮了縮頭,臉露懼色。
  劍光急斂之處,伍封已站在練武場上,便如並未動過一般。
  眾人見了這驚天動地的一劍,轟然喝了一聲大采。
  楚月兒奔進場中,笑道:“公子終於領悟到接輿先生的身法了。”
  伍封看著手中的劍,嘆道:“那日與顏不疑交手之後,才知他的劍法詭異難惻,雖不及‘刑天劍法’的威力,但動起手來,總是無法施展。若不是聽了遲遲一言,也想不到將吐納術用於接輿先生的身法之中,終有所悟。日後以此身法配合‘刑天劍法’,顏不疑就算飛到雲中去,也不怕他了。”
  楚月兒甚是高興,知道他新悟身法,還需練熟,便道:“公子想不想月兒陪你再試一試呢?”
  這種高來低去、倏忽縱橫的劍術,只有楚月兒能陪伍封練習,伍封笑道:“我正想讓你陪我來練哩!”
  楚月兒點了點頭,站出一丈之外,忽地一劍刺出來,劍至途中,已飄身起來,這刺出的一劍便如從下往上撩出的一般。
  伍封見她以身法之助,將直力化著橫力,運勁之法極是巧妙,贊道:“好劍術!”忽地一劍當頭下劈,身形上漲,這一口劍便如從天上劈下來。
  兩劍相交之時,伍封手上收力,借劍相撞之時,身形又拔高了半丈,雙腿後擺,連人帶劍倏地向楚月兒射了過去。
  楚月兒知道他這一劍力道更是驚人,左袖急揮,平著身子在空中打了個旋,讓開的伍封這一劍。
  兩人落下地來,倏地又竄了上去,只見他二人雙劍交織穿插,如兩頭大鳥在空中往來飛動,身形極為好看,又令人駭然。
  眾人見二人往來縱橫,時高時低,時起時落,一時間不知這二人是人是妖,抑或是神是仙,無不覺得匪夷所思。
  伍封與楚月兒練了一陣,均覺大有所獲,才收了劍,攜手走了回來,卻見眾人滿臉都是驚駭莫名的神氣。
  伍封笑道:“月兒的劍術長進了許多,就算是朱平漫活了轉來,恐怕也敵不過你。”
  楚月兒道:“這半年經過幾場戰陣,多了些經驗,何況還得過孔子的指點,總有些心得吧。”
  這時平啟握著半截斷劍上來,奇道:“小人以為這種劍術只有祖師爺支離益的‘屠龍劍術’才使得出來,原來公子和月兒姑娘也會!”
  伍封笑道:“好像顏不疑也會‘屠龍劍術’吧。此刻我正想他來,與他試一試劍術。”
  平啟嘆道:“不入董門,不知劍法之妙,不見公子,不知世上更有超過董門的劍法,或者正如任公子所說,公子真是董門的最大剋星罷!”
  楚月兒好奇道:“任公子真的這麼說?”
  平啟道:“正是,那日任公子說,公子便如祖師爺壯年之時,年紀輕輕,卻趕得上祖師爺三十歲時的劍術。”
  伍封看著平啟手上的半截銅劍,道:“怪不得朱平漫要用重劍,原來使這套‘開山劍法’,劍上勁力連尋常銅劍也受不出。”
  平啟嘆道:“可惜小人的劍遺落了。小人的力氣雖比不上公子,也還算大了,以前那口劍雖是尋常銅劍,卻是小人特製的,重有三十多斤,用來使這路‘開山劍法’恐怕合適一些。”
  伍封忽想起自己以前所用的那口劍來,笑道:“無妨,我還有一口劍,恐怕平兄用起來較為順手。”命鮑寧將自己以前用過的那口劍拿來。
  趙悅和蒙獵走上前來,面露沮喪之色,蒙獵道:“小人們自從隨了公子之後,劍法有了些長進,可無論練到哪一步,恐怕都擋不住公子一劍,想想也是泄氣。”
  平啟笑道:“蒙兄不必沮喪,劍法既靠苦練,也與天賦有關。像公子這樣的人,天下間恐怕再也沒有了,你們儘管放心。”
  伍封點頭道:“平兄過譽了,不過平兄之言大有道理,劍術一道與人的體質大有關聯,譬如我和月兒的劍術,你們便不適於練習;而我教平兄的‘開山劍術’,趙兄和蒙兄又練不得。趙兄和蒙兄的聯手合計,用得大多是我教的董門刺派劍術,如果讓平兄去練,恐怕比殺了他還難過。”
  眾人都一起點頭,深以為然。
  平啟嘆道:“公子因人而異,授予不同的劍術,正是大宗師的風範。任公子曾說過,天下高手不少,單以劍術而論,真正稱得上劍術宗師的便只有祖師爺支離益。祖師爺親授的人中,每人的劍術都按其天賦而成,朱平漫、任公子、柳下跖、顏不疑、董梧等人劍路有異,造詣各不相同。”
  伍封道:“平兄過獎了。今日多得遲遲提醒,我才有所心得。遲遲,我看這路行劍之術,便叫作遲遲劍術可好?”
  眾人大笑。
  遲遲也知道伍封開玩笑,抿嘴笑道:“遲遲不懂劍術,胡說八道,哪裡是什麼提醒呢?”
  伍封嘆道:“月兒曾說過,天下萬物外表雖各有不同,其實內裡道理是一樣的。遲遲以歌比劍,正是高明的見解。”
  楚月兒微笑道:“遲遲今日立了大功,公子打算如何賞她呢?”
  伍封搔頭道:“遲遲既然想學劍,便由月兒教她劍術吧。不知這算不算賞賜呢?”
  遲遲大喜,連聲謝過。
  這時,鮑寧拿了劍過來,交給伍封。
  伍封將劍拿在手中,道:“此劍是我以前所用的,是先父覓巧匠為我打造的兩口之一,有一口稍長卻脆些,在救公主時被公孫惲擊斷了。這一口短而堅硬些,重三十六斤。自從范蠡大夫送了我一口‘映月’鐵劍之後,便將它收起不用了。如今便送給平兄,只是不知是否合適。”
  平啟將劍接過來,拔出鞘後,看了看劍刃,贊道:“好劍!比小人以前的那口劍鋒利多了。”又舞動了起下,驚道:“這口劍的重量與小人以前那口差不多,若不細看,小人還以為是自己以前所用的劍哩!”
  伍封笑道:“象平兄這樣的高手也算是少見的了,若是劍不趁手,難以施展本事。”
  平啟越看這口劍越是喜歡,道:“多謝公子賜劍!是了,這口劍叫什麼名?”
  伍封笑道:“名字可就有些怪了。只因鑄劍的那人是先父的好友,甚得家母敬重,他名叫豫無鬼,是以這口劍就叫作‘無鬼’。”
  遲遲驚道:“豫無鬼?!是否晉人呢?”
  伍封奇道:“豫大叔正是晉人,遲遲莫非認識他?”
  遲遲嘆道:“那正是遲遲的義父,我被拐到魯國,全是義父將我救出來哩!可惜三年前他已經去世了。”
  眾人都大感驚奇,不料無巧不巧,給伍封鑄劍的人竟是遲遲的義父!
  伍封道:“我聽家母說,豫大叔最為忠直,一生之中從不說一句假話,除了會鑄劍外,也會劍術。”
  楚月兒見遲遲眼中泫然,忙向眾人使了個眼色。
  眾人會意,趙悅道:“平兄,你劍術高明,這新練的劍術更是攻勢凌厲,我和蒙兄得公子的指點,練過一套聯手合計的劍術,要不要試一試,看看你的劍術能不能應付我們聯手合擊?”
  平啟新得寶劍,正感手癢,忙道:“我正感手癢哩!”
  三人躍進場中,比起劍來。
  楚月兒道:“遲遲,你不是要學劍麼?看看平爺他們試劍,你喜歡哪一種呢?”
  遲遲向場在看去,只見三人鬥得十分激烈。
  伍封看了一陣,贊道:“趙兄和蒙兄的劍術厲害了不少,這套聯手合擊的劍術已經十分熟練了,以平兄的‘開山劍法’一時也難攻入。”
  楚月兒道:“咦,公子,蒙爺適才的攻勢也很凌厲哩!”
  伍封笑道:“平兄定是見趙蒙二人的劍術路數古怪,此刻使出了他的御劍之術,以防守二人的攻勢來探查趙蒙二人的劍術路數。”
  楚月兒嘆道:“若是平爺再看一陣,再轉守為攻,只怕趙爺和蒙爺會落敗。”
  遲遲看著場中,若有所思,從臉色來看,似已拋開了思念亡父的悲戚之情。
  楚月兒看了看遲遲,笑道:“遲遲是否喜歡平爺此刻使出的劍法呢?”
  遲遲點了點頭。
  伍封笑道:“這就好了,日後就讓平兄教你劍術吧!”
  場中三人鬥著劍,忽見平啟劍路一變,轉守為攻,長劍如風一般向趙蒙二人卷去,所使出的正是無堅不摧的“開山劍法”。
  趙悅和蒙獵臉色凝重,居然仍能抵禦,一連拆了五十餘招後,終是擋不住平啟凌厲的攻勢,開始慢慢後退,待退到場沿時,雙方又已經拆過五十多招了。
  平啟忽然後退,收劍入鞘,嘆道:“趙兄和蒙兄劍術之高,出人意料。若非公子授我這一路‘開山劍法’,恐怕我早就敗了。”
  趙悅和蒙獵對望一眼,搖頭收劍,走了回來。
  伍封見他們二人臉上又現沮喪之色,笑道:“趙兄、蒙兄,你們可知平兄的劍術在董門刺客中數一數二呢?你們能與他交手近兩百招,劍術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平兄力大過人,用這‘開山劍術’勇猛無比。其實小興兒一身蠻力比平兄更巨,只是這小子是個渾人,練不成這樣的劍術。”
  趙悅和蒙獵見伍封這劍術行家這麼說,才釋然開懷。
  眾人練了許久的劍,都坐到一旁休息,冬雪走上來道:“公子,婢子們看得手癢,我們去練劍好不好?”
  伍封笑道:“我正想看看你們的劍術,快去練來瞧瞧。”
  一時間練武場上奼紫嫣紅,四季燕女與眾劍姬練開了劍,遲遲看得眼紅身熱,待平啟略略休息後,便纏著他學劍去了。
  一連數天,伍封都在府中與眾人練劍,每日還與楚月兒練一練銅戟和長矛,並未出門。妙公主自然是每日午前都入府來,白天與遲遲一起向平啟學御派劍術,晚間才回宮。
  這日午飯之後,伍封坐在練武場邊,嘆道:“不知娘親在萊夷如何了,渠公還不回來,弄得脫不開身。”
  妙公主在一旁道:“為何非要等渠公來呢?”
  伍封道:“公主,你忘了我們過一個月便要大婚了麼?沒有渠公在府中準備,我們若走了開去,到時候婚事怎麼辦?”
  妙公主嘻嘻笑道:“就讓外公準備,豈非也好?”
  伍封笑道:“那怎麼成?老大夫是你外公,非夫家的人,若是由他一手操辦,別人還以為公主因嫁不出去,連婚事也要自己辦哩!”
  楚月兒在一旁格格笑道:“公主若是嫁不出去,恐怕天下間沒有人嫁得出去了吧?”
  妙公主伸手在楚月兒臉上輕擰了一把,笑道:“就算我嫁不出去,月兒總是嫁得出吧?只要我在外傳過消息,說月兒要嫁了,包管臨淄城中所有的男人都排在封府門前,如狼似虎哩!”
  伍封瞪眼道:“怎麼越說越不似樣了呢?”
  妙公主小聲問楚月兒道:“月兒,是否封哥哥每日給了你什麼寶貝東西吃?我看你臉上越發地艷麗起來,連我看在眼裡也甚是喜歡。”
  伍封知道那是楚月兒練習吐納術之故,笑道:“公主說得不錯,我真有寶貝哩!”
  妙公主忙問道:“是什麼寶貝?”
  伍封正色道:“就是你和月兒這兩樣寶貝了。”
  二女格格嬌笑,妙公主笑嘻嘻地道:“遲遲算不算一件寶貝呢?”
  伍封喝道:“胡說什麼?”
  妙公主瞥了他一眼,大搖其頭道:“遲遲名字叫得不錯,恐怕要晚些吧!我看她遲早逃不過你的怪手。”
  伍封大皺眉頭,哼了一聲,道:“你最愛胡說八道了,還是先讓你試試我的怪手好了!”伸出大手將她抱到膝上,小聲道:“我看遲遲對平兄大有好感,你不可胡說。”
  妙公主睜大了眼,好奇道:“真的?”
  伍封道:“你與遲遲都跟平兄練劍,為何你總要藉故跑開呢?”
  妙公主呢聲道:“我想跟你說話嘛!”
  伍封笑道:“遲遲卻留在平兄身邊與他說話哩!”
  妙公主側頭想了想,道:“你的話好像也有些道理。”
  正說話時,家丁來報:“大司馬回來了!”
  伍封大喜,忙道:“現在哪裡?”
  家丁道:“聽說大司馬將兵車交割給右司馬後,此刻已回府去了。”
  伍封笑道:“公主、月兒,隨我去趟鮑府。”叫上了鮑寧鮑興,直往鮑息府上去。
  伍封也算是鮑府上的人,無須通報,直走入去,快到大堂時,遠遠便見鮑琴和鮑笛正纏著乃父,眉飛色舞地說著話。
  鮑笛見伍封等人進來,跳起身來,三兩步迎出了堂,口中叫道:“兄弟,哈哈!”
  伍封趨上前握住鮑息的雙手,叫道:“息大哥!”又道:“大哥好像又清減了些,途中未有阻滯吧?”
  鮑息與妙公主見禮後,與楚月兒打過招呼,與伍封輓著身進了大堂坐定,道:“那桓魋又回宋國當上了司馬,衛人才知道中了宋君的苦肉計。好在蒯瞶利用桓魋奪了君位,桓魋還未來得及施展手腳,便被蒯瞶趕走,未受何損失。大哥怕宋軍胡來,不敢從假道宋國,只好從中山饒道了來,是以今日才回。”
  伍封笑道:“大哥回來便好了,兄弟正自有些擔心,如今天已隆冬,大軍在外最易生變。”
  鮑息道:“適才聽小琴和小笛說了你處罰田政一事,此事大振我鮑家聲氣,兄弟的手段果然厲害。”
  伍封從袖中將一截斷的玉珩拿出來,道:“大哥,我與田恆、田盤折玉立誓,我們鮑家不招惹他們,他們有生之年對鮑家也不會下手。這半截玉珩便交給大哥,若是兩家有什麼誤會,便將它拿出來,提醒田家。”頓了頓,又道:“如今國君和田恆都已將半截玉珩做成精巧的玉衡,朝議之時都掛在身上,晏老大夫怕公子高被田恆受害,將他那一枚給了公子高。聽國君說,如今各家交往坦誠,是我齊國上下從未有過之事。”
  鮑息接過玉珩,贊道:“兄弟辦事果然與眾不同,我便收好這玉珩,朝議之時掛在身上。”又問:“聽說國君賜了你萊夷的五百里地,夷人十分難管,兄弟為何不推辭另換呢?”
  伍封小聲將齊平公所慮說了,道:“這萊夷數百里地方,日後便是國君和我們幾家的根本之地,萬萬換不得。”
  鮑息駭然,瞠目道:“國君深謀遠慮,利害得很哩!即位之初,便將我們鮑家的二百里之地與公子高的二百里之地換到了琅琊之東、萊夷之南。我和公子高以為國君怕我們的采邑與田氏相接,易生衝突,現在看來,國君其實是早有謀劃的。如今我們數家加上國君自領之地,恰好盡數在齊境之東,三面沿海。再過來一些,便是琅琊與安平一線的數百里國君之地,與田氏相隔。”
  伍封笑道:“如今我們的封地盡在齊東,萬一發生變故,只須謹守西線了,誰要從海上饒道攻入,怕不大容易。”
  鮑息點頭道:“天下列國,多有水軍,但除了楚國和吳國,都不成模樣。五年之前,吳王夫差派司馬徐承領水軍從海上進攻齊國,我們得萊夷的樂浪族人之助,將他們打得大敗,聽說徐承也不敢回吳,如今在海上為盜,常常滋擾齊地沿海之地。此人精於水戰,又有吳國無雙之舟,頗為難御。幸好這麼一來,吳國的水軍也因此不振了。”
  伍封道:“兄弟要去萊夷,那伍堡便無暇去管,便送給大哥作別院吧。”
  鮑息驚道:“此處令堂費了不少心血,大哥怎好意思要?”
  伍封笑道:“這一座宅子又算什麼?我們是自己兄弟,大哥何必見外呢?老實說,小弟若在萊夷,家中怕照管不周。萬一有事發生了,伍堡雖然不大,卻是十分森嚴之處,大哥足以守禦,待小弟帶兵來救。”
  鮑息點頭道:“兄弟想得十分周到。”
  這時,鮑琴和鮑笛親自為伍封三人舉案奉酒,笑嘻嘻地極是恭敬。
  鮑息心中大慰,贊道:“我出外一年,不料小琴和小笛大有長進。”
  伍封見鮑琴和鮑笛向他擠眉弄眼地,惹得妙公主和楚月兒格格嬌笑,知道這兩個小子的心思,道:“大哥,兄弟即要去萊夷,封府不免空虛,上次與大嫂說過,想讓小琴和小笛輪流照看我封府。”
  鮑息大喜道:“這就最好了,讓他們有些事情可做,總好過終日在外胡混。我本想讓他們到邑地去,又怕他們不堪其職,弄出事來,在兄弟府上練一練本事最好,難得兄弟看得起他們,不怕他們闖禍。”
  伍封又道:“小琴和小笛年紀也不小了,還無子嗣,恐怕要給他們納妾了吧?”
  鮑息愣了愣,嘆道:“這事好生煩惱,難覓好人家。”
  妙公主笑道:“息大哥,以鮑家的聲譽家勢,要給二侄納妾,只須張嘴一說,恐怕說親的人便蜂擁而至了吧?”
  鮑息笑道:“公主說得是。不過呢,既然是納妾,若將大戶人家的閨女娶來,就算人家願意,這兩個小子不論文武,俱有所缺,我心裡有些不安哩!”
  妙公主敬佩道:“息大哥果然有先祖鮑叔牙公的風範,妙兒十分佩服。”
  伍封笑道:“兄弟府上頗有些女子,是從衛國帶回來的宮女。這些女子遠離鄉井,無倚無靠,大哥若願意,大可以讓小琴和小笛娶幾個回來。”
  鮑息笑咪咪地道:“這就最好了。先前公主贊我,其實我心裡另有番心思。小琴和小笛無甚本事,家裡一個妻子也應付不來,若再娶了大家的小姐,這些小姐從小養尊處優,使喚人慣了的,恐怕小琴小笛難做。宮女卻不同了,從來服侍人慣了,謙躬可憐,何況從宮女變成鮑家的妾侍,自然是感激備至,肯定會將小琴和小笛服侍得最好,我和你大嫂也就無須操心。”
  眾人見他處事甚是世故,無不佩服,伍封笑道:“大哥這番愛子之心,想得很是周到。”
  鮑琴和鮑笛見父親答應,咧嘴大樂。
  鮑息哼了一聲,對二子道:“你們替二叔打理府上,務要認真,別只顧貪玩,壞了二叔和鮑家的名聲。否則,我絕放不過你們!”
  鮑琴和鮑笛自是連聲答應。
  鮑息又道:“明日你們便去二叔府上,先熟悉熟悉,不過,你們的妻室也要帶了去,免得在家裡悶壞了。”
  鮑琴和鮑笛立刻大皺眉頭,卻也答應下來。
  鮑息道:“聽說渠公正從晉國趕回來,我已派人去告訴他,讓他從中山饒過來,別經宋國,免得桓魋難為他,怕還有些天才能回到臨淄。”
  伍封皺起了眉頭。
  鮑息笑道:“我剛進宮見了國君,田恆也在,如今交割了兵權,如今兼臨淄都大夫一職,打理都城政事。既然我已回來,兄弟便不必等渠公了,與公主和月兒的婚事,我和大嫂替你安排,包管妥妥當當,一個月之後,你回來娶親就是了。”
  伍封大喜,道:“兄弟正擔心娘親一人去萊夷,明日我便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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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威儀抑抑,德音秩秩
    手機電子書·飛庫網 更新時間:2006-8-10 3:59:00 本章字數:35704

  在鮑家吃過飯後,伍封與楚月兒將妙公主送回宮,讓她先作準備,明日動身往萊夷去,再回到府上,通知諸人,準備次日啟程。
  卻見吳舟走上來,向伍封施禮,道:“公子,月兒姑娘,小人已將職事交割了,如今到府上聽候吩咐。”
  伍封笑道:“吳兄來得正好,明日我要去萊夷,你是樂浪族人,要不要回故鄉去看看呢?”
  吳舟大喜道:“小人只所以辭官投奔公子,便是因聽說公子鎮撫萊夷。小人是樂浪人,正好隨公子在家鄉建些功業。”又道:“萊夷九族頗有些複雜,小人與樂浪族人之長樂浪聲是表兄弟,這人對公子或可有些幫手之處。”
  伍封十分高興,道:“如此……”,忽然一個家人來報:“公子,右司馬和子劍先生來了,一起的還有田家的少夫人。”
  吳舟見伍封頗忙,便道:“公子先忙著,小人在途中再向公子稟報吧。”
  伍封點了點頭,道:“只好如此了,吳兄請便吧。”
  伍封迎出了大堂,將田盤、子劍與恆素迎了進來,見隨三人一起的還有招來和葉柔等幾個男女弟子。
  子劍笑道:“大將軍,恆某早就想到府上來拜訪,只因盤兒繼嗣之事,相國在族內還有些儀禮要舉行,只好今日才來。”
  田盤道:“在下能為田氏之嗣,多虧了大將軍加以援手,在下永感大德。”
  伍封笑道:“右司馬和子劍先生太客氣了,在下只是惱不過田政,並非故意參與田氏的家事。”
  恆素道:“若換了常人定會借此邀功,大將軍卻毫不在意,可見胸襟過人。”
  家人奉上了酒果點心,大家客氣了幾句。
  子劍道:“大將軍之舅氏原來是王子慶忌,恆某倒是意想不到。恆某本是越人,少年從軍,被吳軍所獲,本要被斬首,幸好令舅見恆某有些膽色,收為親隨,偶爾還指點恆某劍術,令舅被害之後,恆某才到了齊國,不料能混出一點點名堂來,說起來全靠令舅的恩德了。早知如此,恆某怎會與大將軍為難?思之汗顏。”
  伍封笑道:“這也怪不得先生。在下行事莽撞,年少氣盛,得罪在先,怎怨得了先生?那日往宋國途中,聽公子高說起先生身世,在下便好生後悔,以為得罪了舅舅的朋友。”
  子劍搖頭道:“朋友是說不上的,令舅是恆某的主人,大將軍便是恆某的少主人了,大丈夫當恩怨分明,令舅對恆某有恩,恆某一直未能報效,如今年紀高大了些,不耐奔忙,便帶招來和柔兒來,供大將軍差遣。他二人都是恆某門中的好手,若大將軍不嫌棄,自今日開始他們就不再是恆某的門人,而是大將軍的屬下了。”
  伍封喜道:“在下總覺人手不足,今有先生之高足相助,便十分好了。”
  子劍嘆了口氣,道:“‘高’字是說不上的,招來隨恆某練劍二十年,結果連月兒姑娘的衣角也碰不到,想起來恆某也慚愧之極。自從見了大將軍與朱平漫一戰後,恆某再也未敢收徒了。”
  伍封忙道:“先生為何這樣想呢?其實象月兒這樣的劍術,天下間極少有了,招兄敗在月兒手上,也不算丟臉。是了,那晚在下到了宮中,向國君推薦了先生,國君其實早想請先生當劍術老師,怕先生不高興,未敢說出來。先生若是願意,明日便是國君的劍術老師了,齊國上下恐怕會紛擁而至,求先生收徒,說不好門也擠破哩!”
  子劍最好名譽,他在齊國身份超然,全在他當過齊悼公的劍術老師。如今齊悼公以死多年,當年趨附之徒也漸漸淡忘了他,世情冷暖見得多了。若再當齊平公的劍術老師,豈非讓恆氏一族門楣大光?
  子劍呵呵笑道:“國君年近四十,居然還有心練劍,恆某怎敢不從?”
  田盤與恆素也甚是高興,這麼一來,連他們臉上也大有光彩。
  眾人當然知道這是伍封的推薦,無非見與子劍是世交,不再有罅隙,以此與子劍修好之意。至於國君是否真的想學劍術,那就難說了。
  伍封點頭道:“這就最好了,一陣在下派人知會公子高,明日一早他便會親到問劍別館,將先生接進宮中。”
  子劍甚是高興,嘆道:“原想與大將軍多多親近,可惜大將軍要去萊夷。本來想讓善兒隨大將軍歷練,也學些本事,又怕大將軍見疑。招來和柔兒對大將軍甚是尊敬,先前招來還瞞著恆某來找過大將軍多次哩!”
  招來不料師父知道其事,滿面通紅,道:“師父,我……”,子劍笑道:“數日之前,恆某知道此事,心中還有些著惱。如今想來,才知你們看人的眼光極準,勝過恆某。”
  恆素道:“素兒看大師兄是為了調解父親與大將軍的誤會吧?大師兄的脾氣素兒早就知道,練劍之人遇到大將軍,怎會不心生敬意、甘受驅策呢?”
  招來苦笑道:“小人受田逆所使,暗算大將軍,事後甚有悔意,想到大將軍府上請罪,以免大將軍怪在師父頭上。”
  伍封這才知道那日招來與田逆的兵士暗算他,其實是招來瞞著子劍而為。子劍後來諸般掩飾,卻不說明實情,自然是為了保護招來。想想子劍素來護短的性格,也猜得出他定是如此了。
  伍封搖手道:“此事已過,無須放在心上。先生對招兄愛護備至,怪不得門下弟子對子劍先生敬愛有加。招兄和葉姑娘是難得的人才,多謝子劍先生的厚意。”
  葉柔小聲道:“大將軍便喚婢子叫柔兒便是,請勿見外。”
  楚月兒甚是乖巧,在旁一直聽著,此刻站起來對招來施禮道:“此事都是月兒不好,那日令招先生臉面有損,請勿見怪。”
  招來忙答禮,慚愧道:“月兒姑娘說哪裡話來?那日是小人自招其辱。其實旁人不知道還算了,小人與姑娘交手,怎會不知月兒姑娘是因心軟下不了手呢?”
  田盤在一旁笑道:“看來是大師兄這名字不好,什麼都能招來。”
  他這人生來較嚴肅,不似伍封愛胡開玩笑,此刻心情大佳,居然說笑起來,眾人愕然之下,無不大笑。   
  次日辰時,妙公主便從宮中帶了二十多侍衛過來,伍封這才帶著楚月兒由鮑寧和鮑興駕著銅車,與妙公主一眾出發。
  平啟、趙悅、蒙獵、吳舟、招來等人各自乘一車在後,遲遲、葉柔、四季燕女、三十六劍姬以及三十多個家將的馬車隨在後面,伍封讓宮中侍衛的七八輛兵車回宮去,一眾人浩浩蕩蕩出發。由於他們一行中以輜車為多,又不急著趕路,是以行速甚緩,否則的話,伍封不須乘車,半日疾奔便可到萊邑。
  本來他每日都要練習負重疾奔,但練了吐納術之後,覺得這吐納術練起來方便,效用卻遠勝於疾奔,故而不再練步。
  列九、楚姬、鮑琴和鮑笛一早趕到了府中,送出了門才回封府。
  一路上冰雪皚皚,朔風獵獵,伍封站在銅車上,見滿目曠野,心懷大暢。
  回首見妙公主與楚月兒披著狐裘,在風中指指點點地小聲說話,伍封笑道:“你們在說什麼?”
  妙公主道:“終日在城中,其實悶得緊,如今在外走一走,甚覺暢快。”
  楚月兒道:“齊國的景色,與楚國大不相同,楚國在江南地方,甚少見雪。偶有雪時,也只是一點點雪影子,落地便化了。”
  伍封道:“其實說起來我也是楚人,算是月兒的同鄉,可惜一直未曾去過楚國看看,幾時有時間,便由楚月兒陪我到楚國各地一遊。”
  妙公主立刻大惱,嗔道:“你整日與月兒亂跑,就不用理我了?”
  伍封忙道:“當然公主也是一道,若我同月兒去了楚國,將公主放在家中,我還不放心哩!以公主的美貌,我若不在家中,怕有些人會上門糾纏,哼,此事難說得緊!”
  妙公主立刻化惱為樂,笑咪咪道:“除了楚國,你還想去哪裡?”
  伍封笑道:“哪裡都想去哩!譬如晉國、燕國、王城、秦國,巴蜀也可以去看看。”
  妙公主故作恍然大悟之狀,笑道:“是了,最好是先去晉國,看看那位‘關關雎鳩’趙大小姐。”
  楚月兒嘻嘻一笑。
  伍封笑道:“又在胡說了!”心中卻想:“其實去一趟晉國是最好了,趙飛羽不知怎麼樣了呢?”怔怔地發起愣來。
  妙公主與楚月兒互使了個眼色,自然知道他想起了“關關雎鳩”。
  楚月兒忽道:“公子,你想不想去代國看看?”
  伍封一怔,苦笑道:“代國就不要去了,那位董梧怕是恨我入骨,我若去代國,便是肉上刀俎,自尋死路。說不好,那屠龍子支離益也會親自動手,後果大為不妙。”
  楚月兒笑道:“難道公子不想將支離益打敗,成為天下第一麼?”
  伍封搖手道:“天下第一有什麼好?到時候別人想成為天下第一的都會來找我了。我看那支離益也未必如我,至少他就沒有公主和月兒這樣的美人兒在身邊吧?”
  二女聽他大賣甜嘴,甚是開心,嘻嘻地笑成一團。
  平啟與遲遲的車在銅車之後,此刻驅車上來,平啟笑道:“公主和月兒姑娘何以如此開心呢?”
  楚月兒看了過去,見遲遲滿臉好奇之色,笑道:“平爺之句話,是代遲遲問的吧?”
  平啟笑道:“月兒姑娘甚是聰明,正是遲遲姑娘讓小人問的。”
  妙公主笑道:“遲遲何不自己問呢?”
  遲遲滿臉緋紅,低下了頭。
  平啟道:“小人是個粗人,與遲遲姑娘說不到一起去,恐怕悶壞了她。公主,不如讓她到公子的車上吧?”
  妙公主笑嘻嘻地道:“這就最好了,我正有事要問遲遲哩!”
  平啟讓鮑寧和鮑興停下車,自己也停下車來,遲遲從輿後下來,上了銅車。
  妙公主咕咕嚨嚨地道:“哪用這麼麻煩?平爺將遲遲抱過來不就行了?”
  遲遲抬眼看了一下伍封,低下頭羞紅了臉。
  平啟愣了愣,笑道:“公主說笑了,小人怎敢呢?”
  伍封見全部人馬因此也停了下來,向前後看了看,笑道:“已近午時了,不如休息一下,人要吃飯,馬也吃些草。”
  平啟大聲傳下話去,眾車便在路邊停下來,家將從輜車上拿出乾糧肉脯美酒,見雪地潮濕,便都在車上吃。
  正吃著,忽見鮑寧和鮑興搖搖晃晃地帶著一眾御者去後面輜車上拿草料,沿途與眾女調笑不休。如今天氣極寒,鮑興搖頭晃腦地鼻中哼著兩道白氣,十分滑稽。
  妙公主疑惑道:“小興兒他們這番樣子頗為古怪,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月兒說他們像螃蟹,公主說像不像呢?”
  妙公主格格笑道:“我看他們不像螃蟹。”
  楚月兒笑嘻嘻地道:“公主看他們像什麼呢?”
  妙公主煞有介事地道:“只怕是大螃蟹罷。”
  眾人哈哈大笑,平啟笑道:“怪不得遲遲要坐你們的車,原來甚有樂子。”
  吃過午飯,休息一陣後,又繼續趕路。
  這時,楚月兒正向妙公主詳細解釋道:“小興兒他們隨公子久了,常經戰陣,怕影響公子廝殺,是以從衛國回來後,每次出門,都要穿了三層革甲。”
  妙公主恍然大悟。
  遲遲忽然道:“其實兩位鮑爺不必穿三層革甲,若有一層銅甲便夠了。”
  伍封嘆道:“銅甲可難制得緊,我府中可沒有哩。”
  遲遲道:“先父生前說革甲不夠堅韌,曾研製以銅做甲。如今吳王夫差、越王勾踐和楚國的白公勝都有一件銅甲,其實是先父所制。”
  伍封想起楚月兒身上的那件金縷衣,點頭道:“莫非是以銅磨成細片,再串起來為甲?”
  遲遲奇道:“公子這想法倒是不錯,只是將銅片磨成細片可以做到,但何來細針將甲片穿出孔來呢,就算針用鐵製,恐怕也無法穿銅而過吧?”
  伍封與楚月兒均想:“那件金縷衣銅片上的洞是如何穿出來的呢?”
  平啟插口道:“昔日我們林胡曾有一根針,據說是天降隕鐵,自成針形,名曰天針,可以穿過青銅。後來用此針做過一件甲衣,衣成針毀。此衣與斷針都送給了董門,衣曰‘金縷衣’,此針性寒,‘天照’寶劍所用的隕鐵性熱,融於一起方能水火相濟,煉成了‘天照’寶劍,是以此劍之堅韌難摧,遠勝於世間任何精鐵兵器。”
  伍封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如今這針在我的劍中,衣卻穿在月兒身上,董梧知道後會否心痛呢?”
  平啟自然知道“天照”寶劍在伍封手中,卻不知道金縷衣在楚月兒身上,大出其意料之外。
  伍封解釋道:“當日闞止之亂時,董門有一個人穿著金縷衣,結果仍是死了,那件衣便入了我府中。”
  平啟沉吟道:“金縷衣僅此一件,連董梧平時也不捨得穿它。我們五十四人之中,誰有身份穿上此衣?”
  伍封奇道:“朱平漫來臨淄鬧事,不是說董梧的兒子也死在臨淄城麼?”
  平啟搖頭道:“董梧根本沒有兒子。”
  眾人都覺奇怪起來,伍封道:“這中間有何緣故可就想不出來了。”
  妙公主問遲遲道:“遲遲,令尊研製出來的銅甲是怎樣的呢?”
  遲遲道:“是用銅做成幾大片,分在胸、背、腹等處,其餘還有幾塊小的銅片,置於肩頭、大臂等處,銅打薄邊,薄邊上打些小孔,以縫厚革。不能用銅片的肘肩等處,仍只能用厚革相連。這種甲形體比革甲要大,只能穿在外面,也比革甲要重,一件銅甲幾乎如兩件革甲的重量。”
  伍封問道:“遲遲是否會做銅甲呢?”
  遲遲搖頭道:“我見先父做過,未獲傳授。其餘的都能想出來,就是縫製甲片的繩難辦,用任何粗繩恐怕都會被銅片磨穿,不能耐久。”
  眾人均覺失望,楚月兒忽道:“金縷衣上的線與眾不同,好象較能耐磨。”
  伍封點頭道:“正是。”捋起大袖,從小臂上解下了那兩塊甲片,見遲遲和平啟都大為疑惑,解釋道:“月兒整日隨我冒險,我便請公主將甲片拆得小了讓她穿上,這多出的兩片是公主為我特製的。”
  一邊說,眼光卻向妙公主的腿上瞧過去。
  妙公主想起當日說他手臂比腿粗的言語,臉上微紅。
  伍封將甲片交給遲遲,道:“遲遲,反正途中無事,你便看看這甲片。”
  遲遲仔細看著甲片,臉上漸露驚異之色,嘆道:“想不到胡人的手工也如此絕妙,當真是意想不到。遲遲知道這繩該如何做了,下次便為公子做幾副銅甲試試。”
  伍封笑道:“胡人與我們只是生活有異,也不比我們蠢。”
  遲遲點頭道:“只看看平爺,便知胡人的厲害了。”將甲片遞給了楚月兒。
  楚月兒知道她的意思,上前將甲片又纏回伍封的手臂上。
  妙公主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平爺,我聽封哥哥說,胡人不乘車,善騎馬,還說騎馬作戰,只怕還厲害過車戰。是否胡人真的都騎馬呢?”
  平啟向伍封看了一起,佩服道:“原來公子也覺得騎兵厲害!我們胡人除了東胡勢力較大外,林胡、樓煩勢力都小,人少地小,但以晉國之強,卻始終奈何不了我們胡人,便因我們的騎射之術,妙絕天下!”
  楚月兒道:“那日我們在宋國被柳下跖的騎兵所圍,才聽到馬蹄聲,片刻間大軍就到了近前,其彪悍快捷之處,想來也後怕!”
  平啟傲然道:“柳下跖的騎兵中有林胡人、樓煩人,還有鮮虞人,不過,他的精銳全是林胡人所成。在天下胡人之中,我們林胡人最精於騎射之術!”
  妙公主大感興趣,道:“平爺的騎術想來十分精妙吧?”
  平啟笑道:“小人自小在馬背上長大,騎馬之術也還過得去。後來父母死後,小人又無家小拖累,才入了董門。不瞞公主說,小人在董門之時,也常常騎馬。代國除了中原人外,一半以上是胡人、鮮虞人和狄人,騎馬也是常事。”
  伍封笑道:“怪不得柳下跖對你十分喜歡,多半是愛惜你的騎術了。”吩咐一聲,命人牽了一匹馬過來。只因要行遠路,怕在途中馬病,是以一般都會帶若干匹空馬隨隊而行,以備隨時補上。
  平啟大喜,道:“其實小人對騎馬的興趣,遠勝過乘車哩!”
  他跳下馬車,接過馬的韁繩,輕輕一躍便上了馬背,雙腳輕輕在馬腹上一夾,這匹馬往前衝去,潑剌剌地四蹄翻動,在雪地上箭一般飛馳。
  全隊人都好奇地向他看去,只見他在馬背上倏上倏下,一時藏在馬腹底下,一時縮身於馬背一側,靈動自如。忽見他手執韁繩,竟然站在馬背之上,從腰間拔出了那一口“無鬼”銅劍在空中揮舞,那馬越來越快,在風中將一條馬尾拖得筆直地橫起來。轉眼之間,他已從隊前到隊後,又從隊後到隊前,來回跑了數次。
  車隊中眾人都拍手贊好,彩聲不絕。
  妙公主看得興趣大發,將人再牽了幾匹馬過來,自己也上了一匹,倏地馳了出去,大叫歡呼,玩得甚是高興,跑迴車邊時,對伍封道:“封哥哥怎不來玩?”
  伍封見楚月兒抑鬱不樂,知道她不會騎馬,道:“月兒想不想學騎馬?”
  楚月兒立時大喜,二人也跳下車,伍封先將楚月兒抱上馬背,然後自己跳了上去。
  楚月兒對遲遲道:“我們也去玩玩,遲遲只好獨坐一會兒了。”話未說完,伍封已將馬衝了出去。
  一時間三匹馬來回追逐,往來如電。
  伍封一邊策馬,一邊在楚月兒身後教她如何控馬,如何展身。若換了別人,自然要學多時,但楚月兒的輕身功夫妙絕天下,身手又敏捷,不一會兒便已學會。伍封索性將馬韁繩交在她手上,讓她策馬馳騁。
  楚月兒來回跑了幾趟,十分興奮,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笑嘻嘻地在馬背上還開始學平啟左右藏身起來。跑了幾趟,卻聽伍封在身旁贊道:“月兒學這騎術大有天分,比我初學時快得多了。”
  楚月兒嚇了一跳,不知這人何時已下了馬,自騎上一匹在身旁。
  四匹馬來回跑了十數趟,平啟怕累壞了馬,先停到車邊,下馬登車。見伍封三人的騎術不弱,大出其意料之外,暗暗讚嘆。
  過一會兒妙公主也稍稍覺得累了,停下馬上了銅車。
  伍封知道楚月兒剛學會騎馬,自然興趣濃烈,索性陪著她來回跑著,跟著大隊前行。直到大隊行出了近十里,伍封才道:“月兒,得讓馬歇歇了。”
  二人二馬馳到銅車邊上,各伸一手握住,借馬前衝之力,飛身從馬背上躍起,如兩隻大鳥般輕飄飄地落入銅車。
  眾人見二人身法極美,大贊了一聲好。
  家將跑上來把馬牽走後,平啟贊道:“原來公子、公主和月兒姑娘的騎術也高明之極哩!你們是中原人,居然也擅騎馬,小人的確意想不到。”
  妙公主得意地道:“前年封哥哥就教會我騎馬,只是不敢在外面騎罷了。”
  伍封大贊道:“月兒剛剛才學的騎術,竟然如此高明,真是不簡單哩!”回頭見遲遲臉上大有羡慕之色,道:“遲遲若想騎馬,便由平兄教你吧,他的騎術最高了。”
  平啟點頭道:“反正還有一兩天才到萊夷,遲遲姑娘想騎馬時,吩咐小人一聲便是了。”
  伍封見他對遲遲甚是客氣,大為愕然,轉念又想:“平兄定是將遲遲當成我的人,是以這般客氣,一陣跟他說一說。”
  妙公主意猶未盡,道:“月兒,明日一早我們便騎馬去玩。”
  楚月兒當然十分樂意,道:“這才好哩!”
  伍封道:“其實在平地之上,騎兵雖快,若是正面交兵,恐怕還是不如兵車。若在山地就不同了,兵車不到的地方,騎兵卻能到,是以各有其長處。”
  平啟點頭道:“公子說得有理。我們胡人與燕晉常常作戰,若是燕齊的兵車到了草原大漠、抑或山林之地,便會被我們打得大敗,反過來我們若是深入中原,被大隊兵車迎面而上,卻又不敵。”
  伍封笑道:“這就是晉國雖強,卻不能滅林胡和樓煩的原因了。”忽地想起一個主意,對平啟道:“平兄,到了萊夷後,能否由你練一支騎兵出來呢?”
  平啟怔了怔,笑道:“若是單教騎術,又有何難?”
  伍封笑道:“除了騎術之外,自然要教他們在馬上用劍用矛之法,才能作戰。”
  平啟慨然道:“公子儘管放心,小人定會將這支騎兵練得如柳下跖的大軍一般。”
  伍封又想起一事來,問楚月兒道:“月兒,我吩咐小傲找些城在巧匠仿製連弩箭,不知做出來沒有?”
  楚月兒笑道:“早做出了近兩千支,只是傲總管怕這制連弩秘法傳了出去不好,將各機件拆開讓他們去做,這些人又沒有陳音將軍的本事,造的連弩只能射出三百步左右。”
  伍封笑道:“能射三百步也不錯了,尋常的強弓連二百步也不到。”
  說著話,伍封見天色已晚,忙道:“冬天黑得早,快覓個地方,停車休息罷。”
  開道的家將在前面不遠處覓了個石丘,家將下車將雪掃得淨了,趁眾人在車上休息時,又找了些乾柴枯枝鋪在丘上燒著,將石丘上的水漬燒乾了,才從輜車上拿出大帳、革筵、帛席、銅爐諸物,立下十多座營帳,鋪設筵席,在銅爐放在帳中,燒著旺旺的火,直到帳中暖和之極後,請伍封等人入帳休息。隨行的十多個庖人早入了廚帳,鼎爐林立,燒火制肴,一陣間石丘上便肉香四溢。
  這是公主和大將軍出外,排場自然是於眾不同。
  伍封的大帳便立在正中,大小可坐二三十人,地上鋪著兩層革筵和一層厚席,還墊了十數張熊皮,脫屨走在是面自然是又軟又暖,兩個銅爐將帳中烤得春意盎然。
  伍封與妙公主、楚月兒入了帳,登覺暖意襲人,令人有些懶洋洋的。春夏秋冬四個貼身侍婢自然也跟著走進來,侍候他們三人。
  伍封坐下來,見二女被暖氣一蒸,臉上紅朴朴的極是迷人,不免心動,左摟右抱胡言亂語了一陣,將二女哄得心神大亂。
  三人用熱水盥洗過後,伍封命人將平啟叫了進來。
  平啟道:“趙兄和蒙兄正安排人手巡察警備,又砍樹為柵,外面燒了幾堆大火,甚有行軍法度。”
  伍封道:“他們本是軍中將官,久歷軍事,這是他們最為擅長的了。”
  平啟正色道:“小人直腸直肚,有事要問,公子不要見怪。”
  伍封知道他甚是爽直,不會將話藏在肚中,便道:“平兄要問什麼?”
  平啟道:“小人見遲遲姑娘抑鬱不樂,是否公子偏心,對她太過冷淡了?”
  伍封愕然道:“平兄此言何意呢?”
  平啟嘆道:“遲遲姑娘千里迢迢從魯國來投奔公子,心裡自然當是公子的人,公子就算暫無收納房中之意,表面上也該做做樣子才好。如今她與柔姑娘在一起,她雖然不覺得如何,但柔姑娘和侍婢們卻當她是公子房中的人,對她極為尊敬,自然談不到一起去。”
  伍封心中一凜,道:“我確是疏忽了此事,我看她對平兄好像頗有好感,才讓她時時與平兄在一起,不敢對她太好,不過,我看她有時好像還躲著我。”
  平啟苦笑道:“實不相滿,小人對遲遲姑娘的確也有些意思,但她的心中卻向著公子。別看她柔弱少說話,其實早就暗中拒絕了小人。小人就算是個粗人,也能明白她的心思,公子為何不能明白呢?何況她的父親與令尊是故交好友,又是公子義兄薦來的,身份自然與眾不同,小人如何配得起她?”
  妙公主點頭道:“遲遲身世凄慘,被人拐買到千里之外,多半是自小就受人白眼,到了我們府上若再讓她受委曲,想想心也不忍。”
  平啟道:“小人見遲遲這些天一直不甚暢快,唯有與公子在一起時才會有些笑容,便知遲遲對公子的心思。日後公子找要將遲遲與小人說在一起,小人只好走開躲起來了,怎還有面目見她?”
  伍封想起遲遲這女子柔弱可憐,心思單純,這些天來對她的確太過冷淡了,她表面上不說,只怕心中甚是難過,但自己與她相識不久,怎比得上與妙公主和楚月兒之間的情意,長嘆了一聲,只覺甚是難辦。
  楚月兒小聲道:“公子,不如讓遲遲和我在一起吧?”
  妙公主瞪著伍封,道:“你是不是看不起遲遲呢?”
  伍封苦笑道:“我怎會看不起她?其實想想她身在長笑坊,卻能堅守其貞,便對她尊敬還來不及哩!”
  妙公主嘆道:“其實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和她相處日短,當然是情有不及之處,但日後你妻妾多了,總得與我們投緣才好吧?萬一日後娶了個讓我和月兒都覺得頭痛的女子,只怕人人都很難過。難得遲遲與我們投緣,便哄一哄她也好,總好過她獨自難過!”
  平啟大喜道:“既然公主這麼說,便是最好不過了。公子,小人好不好這便將她請進帳來?”稍等片刻,不等伍封說話,便站起身向外走,口中道:“公子既然不說話,小人便去請她來。”
  伍封忙道:“平兄,還是我去向她請罪好了。”
  平啟笑道:“如此最好,小人這便去找趙悅和蒙獵,看看是否有幫手之處。”
  伍封走出了大帳,向葉柔的帳中走去,掀開了帳幄,卻見四個侍候葉柔的劍姬正
  各拿箸草,互鬥長短笑鬧,葉柔卻獨坐一旁把弄著木連弩,並不見遲遲的影子。
  四姬見伍封走進來,十分高興,甜甜地叫著:“公子,是否來找遲遲姑娘呢?”
  伍封道:“遲遲為何沒見著呢?”
  一個劍姬道:“適才她出了帳,不是到公子帳中去了麼?”
  伍封搖了搖頭。
  葉柔道:“遲遲姑娘剛剛出去時,連公子給她的狐裘也未穿哩!要不要婢子們去找她來?”
  伍封搖頭道:“我自己去找她,你們玩吧,別玩得太晚凍著了。”走出了帳,又到各劍姬的帳中,居然也沒找到,心中頗有些擔心。
  信步走著,猛見遲遲正背著她站在雪中,望著天際,大雪四落,勁風將她的長髮吹得如飛一般舞動,怯生生地在雪中顯得甚是無助。
  伍封走了上前,柔聲道:“遲遲。”
  遲遲猛地扭過頭來,見是伍封,微微一震,輕晃了幾下。
  伍封見她臉色蒼白,兩行淚正淌下來,大是心疼,走上前去扶住她的香肩,嘆道:“都是我不好,這些天冷落了你。”伸手擦掉了她臉上的淚珠。
  遲遲縮了縮身退開,搖頭道:“遲遲只不過是個歌姬而已,公子對我已夠好了。”
  伍封見她身形纖瘦,在雪中甚是楚楚可憐,走上幾步,從身上解下狐裘將她裹了起來,緊緊摟在懷中,嘆道:“遲遲這麼說,是否心中仍然怪我呢?”
  遲遲掙了掙,怎敵得過伍封的大力,絲毫未動,仰臉道:“遲遲從來未怪過公子,遲遲憑什麼怪公子呢?”
  伍封道:“這些天遲遲是否有意躲著我呢?”
  遲遲低聲道:“遲遲不敢打攪公子。”
  伍封嘆了口氣,正色道:“遲遲,其實我心裡對你甚是敬愛,你不可再當自己比不上別人。在我眼中誰都是一樣的,雖然各人的身份不同,但站在天地之間,誰都只是個人而已。”
  遲遲微微一震,道:“公子能說出這種話來,遲遲便知道柳大夫說得不錯。”
  伍封奇道:“柳大哥說了什麼?”
  遲遲道:“柳大夫說,公子從來不會看不起人,遲遲若在他人府上,定會遭人輕薄,在公子府上卻不會。”
  伍封見她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柔聲道:“其實我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遲遲美色過人,若不是見平兄對你十分喜歡……”,話未說完,便見遲遲大力的搖了搖頭。
  遲遲道:“平爺對遲遲的心意,遲遲是明白的。遲遲既然願意到公子府上,便不會有別的想法。若我不願意時,自會悄然離開府上了。”
  伍封道:“你剛才在想什麼?”
  遲遲道:“遲遲只不過想起了身世,有些感懷。”
  伍封道:“你是豫大叔的義女,我理應對你好一些。”
  遲遲搖頭道:“其實義父只是個下人,公子說義父是令尊的好友,不過是往義父臉上貼金罷。別人不知道,遲遲怎會不知道呢?”
  伍封奇道:“柳大哥對你說過我先父的事?”
  遲遲點頭道:“柳大夫說過,公子是名震天下的伍子胥的兒子。”
  伍封知道柳下惠不是多口的人,他將伍封的身世告訴她,其實心中早就知道遲遲終會嫁給伍封。這位義兄行事與眾不同,看起來有些異常,實則洞悉人情,大有先見之明。
  遲遲見伍封肩頭上已披了一層厚雪,道:“公子只要不趕遲遲走,遲遲絕不會離開呢?公子,雪下得大了,怕要回去了吧?”
  伍封點了點頭,道:“你便到我大帳中去吧!”牽著她的手走回大帳。
  妙公主和楚月兒見二人攜手進來,放下心來,一個侍侯在旁的劍姬拿了條小竹帚,下面用一個小銅盤接住,為伍封和遲遲掃落身上的雪,又將遲遲身上的大狐裘脫下來,掃淨雪後,搭在銅架上。
  妙公主笑道:“遲遲,你們可來得晚,我早肚餓了,吩咐人開飯罷。”劍姬出帳讓人開飯。
  遲遲慚愧道:“是遲遲不好,累公主肚餓。”
  楚月兒嘻嘻笑道:“月兒早就知道的,你既然叫遲遲,公子回來定早不了。”
  三女坐在一起小聲說話笑鬧,伍封吩咐劍姬道:“去請平爺、趙爺、蒙爺、吳爺、招爺和兩位鮑爺一起來用飯。”
  過一會兒,平啟等人走進了大帳,平啟見遲遲與妙公主和楚月兒坐在一起,三女細聲喁喁,笑得甚是開心,心中大慰。
  伍封見了平啟也甚喜。平啟與趙悅等人不同,雖然看起來都是門客,但他爽快耿直,就象多年的好友般直言相諫,令人大有知心之感。
  眾人坐定後,家將劍姬舉案立俎,每人案前各置二鼎,伍封與三女面前各置三鼎,鼎中肉味香濃。
  眾人飲了幾觥酒,只因天寒,連楚月兒和遲遲也飲了少些,妙公主有其父自小傳授,酒量異於常人,飲上幾觥渾若無事。
  酒足飯飽之後,從人收下案鼎,又打了熱水來洗手擦臉,忙完之後,趙悅和蒙獵將營寨的設防情況稟告伍封。
  伍封搖手道:“你們是軍中宿將,這些事比我高明,儘管放手去做,不必問我。”趙悅和蒙獵見伍封對他們信任有加,也十分高興。
  蒙獵道:“招爺自請晚間司巡視之責。”
  伍封笑道:“怎好勞動招兄的大駕?”
  招來答道:“小人侍侯公主和大將軍出巡,曾得過家師嚴令,不敢稍有差遲。何況小人在子劍門下久了,十多年都是夜間當值,慣於夜巡,若讓小人去睡,反會睡不著。”
  伍封奇道:“招兄夜巡十多年,為何不換晝間當值呢?”
  招來笑道:“或是因小人這雙眼睛天生與眾不同,日間並不見多少好處,一到夜間,眼光就加倍地銳利起來,即便是黑暗之中,十多丈外的幼鼠也能看得極清楚。”
  眾人都十分驚奇,蒙獵嘆道:“原來招爺是天生夜眼,若是到了軍中,小人這巡城司馬哪還有飯吃?”
  招來苦笑道:“或是因小人這件本事,那日田逆便讓小人指揮夜伏,暗殺大將軍。”
  眾人中有很少人知道此事,無不錯愕。心道:“原來你曾暗算過公子,公子為何還敢用你呢?”
  遲遲吃了一驚,向招來看去。
  蒙獵忙道:“這都是舊事了,不如今晚招爺便休息休息,還是讓小人夜巡算了。”
  伍封知道蒙獵對招來有些不放心,見招來面色不虞,笑道:“蒙兄還是去睡吧,招兄天生夜眼,劍術又高明,有他夜巡我也放心。”吩咐身後冬雪道:“將我那件虎皮大裘拿來給招兄,如今天寒地凍的,招兄雖是天生夜眼,未必是天生不怕凍吧?”
  招來見伍封對他推心置腹,毫無防範之心,大受感動。
  冬雪將虎皮大裘拿來,交給了招來。
  眾人見這虎皮大裘通體黑色,在火光下毛色隱隱發出黑光,既厚且軟,比其它的黃虎皮要珍貴得多了。
  招來見此物太過珍貴,不敢去接,忙道:“大將軍,如此寶物小人怎敢要?”
  伍封笑道:“招兄如今是我府中的人,自己人在一起,也不必叫大將軍那麼見外了。這件虎皮是渠公送給我的,也沒有用過,算不了什麼。招兄不是以為我窮得連一件虎裘也拿不出吧?”
  眾人都笑了起來,招來這才接過了虎裘。
  伍封問道:“招兄夜巡要用多少人手,讓趙兄為你選幾個人便是。”
  招來道:“若是公子信得過小人,小人挑十人便夠了。一路上我仔細察看過,這十人較適夜巡,與我配合較契,其餘的人都可以休息。”
  趙悅暗叫這還了得,笑道:“我們全部都睡了,怎過意得去?不如……”
  伍封怕招來不悅,打斷趙悅的話,道:“好吧,就煩招兄了。”又對冬雪道:“再拿十件黑熊裘服來交給招兄,此物比狐裘還耐寒一些。何況穿著黑裘夜巡,正不顯眼。”
  招來接過熊裘,心頭一熱,道:“難得公子不嫌棄小人,小人自會盡心盡力。小人這便去準備夜巡,公主和公子儘管放心便是。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小人也無顏見人了。”說完走出了大帳。
  趙悅小聲道:“公子,我們一眾都睡了,若是招來暗中搗鬼,恐怕有些難御。”
  伍封笑道:“趙兄謹慎之處,正是趙兄的好處。人之交往全在於真心,我給他裘服純是讓他禦寒,倒不是以物收買。我以真心對他,他才能以真心對我。我信得過招來,他雖然暗算過我,那是為人所使,其實並非卑鄙之人。”
  平啟點頭道:“公子對我們確是真心相待,小人既是胡人,又是董門刺客,若說得罪公子,只怕誰也沒有小人多了。”
  伍封又道:“每個人都有所長,我們的人手並不足夠,只能盡量各展其長,招來的天生夜眼,日後更有好處,譬如夜間偷襲、置塹守壕,可堪其用。”
  眾人都點頭嘆服,遲遲看著伍封的眼光之中,滿是尊敬之色。
  眾人告辭各自回帳,伍封讓吳舟留了下來,與三女一起,陪吳舟把酒閒聊。
  伍封道:“吳兄,今日在途中玩得高興了,忘了與吳兄細談。吳兄是萊夷樂浪族人,對萊夷想來較為熟悉?”
  吳舟道:“小人自小在萊夷長大,表兄樂浪聲老爺子對小人甚是器重。小人到臨淄為小官,其實是想學一學大國之治,對萊夷頗知一些詳情。”
  妙公主好奇道:“我看吳爺才三十出頭,令表兄年紀大過你許多麼?”
  吳舟怔了怔,笑道:“小人表兄並不甚老,只因樂浪族人將族長稱為老爺子,也以老爺子稱之。”
  三女均覺好笑,遲遲道:“原來夷人稱族長為老爺子,倒是有些古怪。”
  吳舟搖頭道:“老爺子是我們樂浪人的稱法,其它族卻各有不同。譬如玄菟人稱其族長為法師,東屠人稱為令子、倭人族稱官爺、高麗人稱大人、滿飾人稱長老、索家人稱舵主,天鄙人稱龍頭,夫余人本稱王爺,後來怕招齊人之忌,改稱上人。”
  眾人面面相覷,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其中大多的稱呼之法從何而來。
  伍封道:“聽說你們樂浪族人善水,是否泳技高明之意?”
  吳舟笑道:“樂浪人的確善水,那是說我們精於涉海、善造大船,還會水戰,若以泳而論,卻是索家人最為高明。”
  伍封問道:“吳兄對水戰想來是頗為擅長了?”
  吳舟點頭道:“小人曾為樂浪人訓練水軍,任過族中水軍的頭目,還算識得。”
  伍封想起齊平公說過,海上有許多大小之島齊人未曾涉足,問道:“東海之上,是否真有許多空島?”
  吳舟點頭道:“為數極多。聽老爺子樂浪聲曾說,他們有時出海,遇到風浪之時,便找尋最近的島,曳舟上島以避風浪,如此發現的島大小不下三十多處。這還是近海,若是再航遠些,只怕更多了。只可惜木舟不勝巨浪,不敢入大海深處。”
  伍封問道:“那些島上是否有人居住?”
  吳舟搖頭道:“怕是沒有吧。不過,有很多的島都是艷陽之天,涼風習習,再加上海上的大樹參天,綠蔭遍野,海邊上各種海貝美麗動人,再加島上飛禽走獸並不怕人,是以風景頗美。”
  眾女都為之神往,伍封道:“暇時與公主、月兒和遲遲泛舟海上,覓幾個小島遊玩,恐怕是極妙的事。”
  吳舟又道:“若是海上風雨大作,驚濤拍岸,電閃雷鳴,膽小的人怕是不大敢居了。老爺子曾繪製一圖,將樂浪人數百年所知的島繪出,供樂浪人涉海時覓避風之所。”
  伍封好奇道:“你們樂浪人以涉海為樂麼?”
  吳舟搖頭道:“其實是維生吧。以前樂浪人不識農耕,列國以金為貨貨相易之據,後來金不敷用,置貨數額又巨,便有多國以各種海貝代金而用,價不及金貴,有時是十貝換一金,有時是三十貝為一金。樂浪人便遠涉大海,從各島上覓貝,供於列國,以置貨換金。”
  眾人自然知道金貝並行,原來這些海貝多是樂浪人從海上覓來。
  吳舟道:“如今列國漸漸以銅鑄布,貝用漸少,樂浪人的日子便沒有以前好過了。”
  遲遲道:“遲遲到過多國,見過列國的銅鐵之布,各有不同。齊燕兩國用的是刀形之布,王城、晉國用的是鏟形之布,王城近年還有一種圓形的布,秦人用圓布,中間有孔,楚國卻是以金為餅,小餅相聯可成大餅。”
  妙公主自小隨父住在萊邑公子府,後又入宮當公主,幾曾見過列國之布,訝然道:“我還以為天下人用的都是金和刀幣哩,原來列國都有不同。”
  楚月兒笑道:“楚國以金不敷其用,便以銅鑄成貝的樣子為布,叫‘蟻鼻錢’,作為金餅之輔。”
  吳舟道:“列國以銅鑄布來代替海貝,是因近年來海貝少了,不得以而為之。”
  妙公主好奇道:“是否海上風浪增劇,你們采不到海貝?”
  吳舟嘆道:“海上風浪,年年都是一樣的。自從五年前吳王夫差派了水軍司馬徐乘率水軍攻齊,齊軍在我們樂浪族人相助之下,將徐乘打得大敗。徐乘怕吳王治罪,不敢回吳國去,收集殘兵居與海島之上,成了海上的大盜。如今列國均有些盜賊,聚於山林大澤之中,萊夷地廣人稀,也有幾處盜賊。不過,天下盜賊之中,陸上以柳下跖最為厲害,海上卻以徐乘最為凶狠。徐乘最恨樂浪人,遇到樂浪人的船,必定搶掠殆盡,每次只留一個活口以嚇唬族人。是以我們不敢再輕易出海采貝。何況如今天下商人增多了,以銅鑄布也是必然之勢。”
  伍封皺眉道:“我聽息大哥說過,徐乘不僅縱橫海上,還常常洗掠海沿邊境。這些年來,為何不派兵剿滅他們?”
  吳舟搖頭道:“那太難了,如今徐乘轄下群盜近三千人,所用的船又是吳國的戰船。吳國戰船在天下列國之中,可居第一,連楚國的戰船也難與其相比,齊國哪有這樣的戰船?何況這徐乘祖祖輩輩都是吳國水軍將領,精通造船之法,他將吳國的戰船改造得十分堅固,能涉大海,無人能敵。”
  伍封大皺其眉,道:“如今我鎮撫萊夷,若不將這徐乘趕走,成什麼樣子?”
  吳舟嘆道:“徐乘的戰船不僅快捷,還能抗風浪,若要知道詳情,就得問問表兄老爺子了。這徐乘在海上無人能制,自稱為海上龍王,十分可怕。”
  伍封問道:“除了徐乘外,萊夷還有哪些盜賊?”
  吳舟道:“萊邑附近有胡勝,博城有許長蛇,山中有葉小蟲兒。”
  此時天色已晚,吳舟見妙公主臉上略有倦意,告辭出去。
  伍封斜眼看著三女,見她們一個個容色艷麗,嬌媚動人,伸開雙手,笑道:“三個乖乖,天氣頗凍,是否要我陪睡呢?”
  三女驚呼一聲,旋又格格嬌笑。
  伍封大笑出了大帳,到四燕女為他在帳邊立的一個極小的帳中去睡。
  次日醒來,盥洗後入了大帳,見遲遲獨坐在帳中,妙公主和楚月兒卻未見到。
  伍封奇道:“遲遲,還有兩個小妮子去了哪裡?”
  遲遲仰頭看著他,笑道:“她們一早便去找平爺,一起去騎馬去了。”
  伍封笑道:“眼下天色尚早,遲遲便陪我騎馬玩兒,一陣才回來用飯吧。”
  遲遲立時笑逐顏開,道:“這才好哩,平爺不敢帶遲遲去,我正發愁。”
  伍封大笑,牽著遲遲的手出帳,見廚帳中青煙繚繚,四處濃香四溢,到山丘邊向下看去,遠遠見三匹馬在野上奔馳,正是妙公主三人。
  伍封命家將牽了匹馬來,先將遲遲抱上去,然後飛身上馬,一手摟住遲遲的纖腰,一手執韁,喝了一聲,那馬四蹄翻處,長嘶一聲,衝了下山。
  遲遲見兩旁的樹木飛一般倒移,馬蹄之下的青草變得如一條條豎線般向後猛伸,好在伍封的大手摟在腰間,也不覺害怕,只覺得有一種平生未曾有過的興奮刺激。
  伍封嗅著遲遲身上的幽香,贊道:“嘿,遲遲香得緊。”
  遲遲大羞,幸好她在伍封身前,伍封看不到她緋紅的臉色。
  伍封在後面慢慢教她騎術,將馬速度放慢,一陣間到了楚月兒的身邊,見楚月兒笑嘻嘻地在馬背上躍來躍去,小臉上通紅,正自感十分得意,便未發覺伍封和遲遲的馬已到了身邊。
  伍封怕嚇著她,柔聲道:“月兒,還是小心點好,可別摔著了。”
  楚月兒扭頭看來,嘻嘻笑道:“公子,月兒的騎術比昨日怕是有些長進吧?”
  伍封嘆道:“我騎了十年的馬,只怕還比不上你哩!”猛一眼見楚月兒手上拿著她那條筆管銅矛,驚道:“月兒拿著矛幹什麼?”
  楚月兒笑道:“我試試在馬背上用矛,看看是否好使。”
  這時,平啟一馬衝了過來,遠遠地叫道:“月兒姑娘,平啟來了,你可要小心!”手舞一條銅頭大殳,惡狠狠地馳馬上前,向楚月兒一殳砸下。
  遲遲驚呼了一聲,連伍封也嚇了一跳,不料平啟在馬上使殳,竟是如此的惡法,雖知二人是在練習武技,仍然有些擔心。
  楚月兒將馬迎了上去,手中的長矛倏地透過平啟的殳影,向平啟肩上刺去。她的矛長達丈余,平啟手中的大殳甚重,被楚月兒隨手一矛,竟然後發先至。
  平啟暗暗心驚,他身手敏捷,見楚月兒的矛刺來,只是伏身在馬背上,手中大殳變成橫擊,藉馬前衝之力,向楚月兒纖腰掃來,口中喝道:“小心!”
  伍封看得心驚,叫道:“月兒小心!”
  楚月兒一馬疾衝,嬌叱一聲,長矛上扳,只聽“當”的一聲響,矛尾與平啟的大殳銅頭相交,當不得平啟的神力,長矛立刻又橫了過來。
  此時二馬相交馳而過,兩背相向,楚月兒輕笑道:“平爺看矛!”
  平啟忽覺背後勁風激盪,微扭頭時,見楚月兒竟然仰於馬背之上,手中長矛如一條靈蛇般向他後背游來,速度之快,竟還勝過二馬交馳。
  平啟嚇了一跳,猛地扭身,只聽“嗤”地一聲,矛尖出腋下穿了過去,將他的衣脅也劃破了。
  平啟知道楚月兒手下留情,故意將矛刺偏了。他從小騎馬,這小丫頭才學會一日,竟能以矛勝過他慣用的大殳,十分意外。
  二馬各馳開了三十多步,二人扭過馬頭,平啟便見楚月兒笑嘻嘻正看著他。
  平啟贊道:“月兒姑娘好手段!”手中大殳在風中揮了幾下,好勝之心大起,喝道:“再試幾招!”將馬衝了上去。
  只見二馬二人來回馳騁,每一交馳,殳矛便碰出了數聲脆想,可見二人的招術快捷,一個回合之間便能連變數招。
  這時,伍封不自覺地將馬停了下來,與遲遲細看楚月兒與平啟交手。
  妙公主策馬過來,暗暗心驚,探過頭來,道:“封哥哥,不如讓他們停手,萬一傷著就不好了。”
  伍封看了一陣,笑道:“無妨,平兄雖然騎術精湛、力大過人,月兒卻身法巧妙,矛法絕妙,誰也傷不了誰。”
  遲遲擔心道:“月兒的體力不如平爺,時間長了只怕會輸。”
  妙公主也道:“遲遲說得有理,還是小心些好。”
  伍封卻笑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月兒最有長力,時間越久還越能戰,只怕平兄反而會敗。”
  交手三十餘回合之後,平啟見楚月兒馬戰之術越來越熟,似乎毫無疲累之感,心中暗自驚駭。
  伍封怕再戰一會兒,平啟說不好會敗,馳馬上前道:“停手吧!你們打架的不餓,我們看的人可有些肚餓了。”
  二人收手,策馬回來,平啟見楚月兒毫無倦意,嘆道:“月兒姑娘是真正的‘天巴圖’哩!”
  妙公主好奇問道:“‘天巴圖’是什麼?”
  平啟道:“我們胡人的傳說中有一個勇士,名叫巴圖,這人從小生下來就會戰鬥,各種本事一學就會,是天生的勇士,是以胡人便以‘天巴圖’稱呼天生的勇士。月兒姑娘昨天才學會騎馬,今日便能用長矛將我逼得束手無策,不是天巴圖又是什麼?”
  伍封知道楚月兒之所以在劍術矛法、騎術馬戰上學起來能格外快捷,全在於老子的吐納術,心道:“孔子說這吐納術貫通天地,這種功夫的確了不起。”
  遲遲嘆道:“想不到月兒年紀小過我們,竟然如此厲害!”
  楚月兒笑道:“我算什麼?遲遲若見了公子的本事,只怕會睡不著哩!”
  四人策馬上了山丘,只見趙悅等人都在山沿上,看著楚月兒的眼光中更是極有敬意,適才楚月兒與平啟的馬戰他們全看在眼裡,無不大訝,不知楚月兒溫柔婉孌,何以會在武技上格外的厲害過人。
  眾人吃過了飯,繼續上路。
  家將早依伍封的吩咐,從戰馬中挑出了十餘匹極好的從車上換下來,以備途中之用。
  伍封對遲遲道:“遲遲,你若想騎馬時,暫讓公主教你。我早間見了月兒和平兄的馬戰,眼下心癢得緊,要去與月兒練練馬戰。”
  遲遲點頭答應,妙公主大大咧咧道:“封哥哥去玩好了,遲遲的騎術就交給我了。”
  伍封從銅車上拔下大銅戟,叫上楚月兒去騎馬。
  鮑寧牽了一匹馬過來,道:“公子,這是我們最好的馬了。公子高大身長,銅戟又重,此馬不知能否承受,先試一試好了。”
  伍封上了馬,揚戟馳出,馳出了數十步,扭過馬頭,舉著長戟,大聲道:“月兒,來試試我的銅戟!”
  妙公主和遲遲見他威武雄壯,竟比平啟還要駭人,大為心折,連銅車隨隊前行也渾然不覺。
  楚月兒捏著長矛,笑吟吟將馬迎了上去,嬌叱一聲,長矛刺了過去。
  伍封手中銅戟展動,與楚月兒邊戰邊走,隨隊而行。他們在一起練習武技久了,雖然戰得極是緊湊,其實卻不在於勝負,而是研習馬戰之術,將用於地上、車上的戟法和矛法轉在馬戰之中。
  他二人善於吐納,是以愈戰愈勇,長力無限,馳騁交手了二百餘回合後,伍封見座下馬腳力漸緩,知道馬力不勝,喝道:“將馬全部牽過來。”
  趙悅等人將十餘匹駿馬盡驅了上去。
  伍封對楚月兒道:“月兒,我們換馬再試。”
  兩人也懶得下馬,直接飛身躍上其它的馬背之上,再行衝刺。
  眾人只見他們二人戟矛越來越快,聲勢越來越猛,看得眼也花了,最後只聽馬蹄聲和戟矛相擊之聲,早已經分不清人和馬了。
  妙公主見伍封二人一連換了五六匹馬,縱橫了一千多回合,居然愈見神勇起來,心中駭異之下,大生疑問。
  妙公主忍不住小聲問遲遲道:“他們是封哥哥和月兒麼?”
  遲遲不大懂技擊,不知其中厲害,是以不象妙公主那麼驚訝,笑道:“當然是他們啦!公主為何會這樣問呢?”
  妙公主喟然道:“我看他們不象是人,人哪裡會這麼厲害的?”
  平啟的馬車在旁邊,點頭道:“小人也這麼想,那柳下跖天生勇猛過人,也厲害不到這地步。”
  伍封戰意正酣,正覺暢快,楚月兒卻突然停下手來。
  伍封策馬上前,問道:“月兒為何不戰呢?”
  楚月兒搖頭道:“公子太過厲害,月兒越戰越是心驚,不敢動手了。”
  伍封愣了愣,點頭道:“只怕這些馬也受不住了,我們便歇一歇吧。”
  二人策馬回來,棄馬登上了銅車。
  平啟在一旁大奇道:“公子天生神勇,便還罷了,不料月兒姑娘竟能如此耐戰,只怕人人都是意想不到。”
  楚月兒笑道:“公子讓我哩!這人跟牛似的,若不是隻用了三成力氣,只怕我要滿地拾矛了,哪裡能戰!”
  伍封笑道:“平兄說得對,月兒真是‘天巴圖’,我看天下女子之中,像月兒這樣的神勇只怕再也沒有了。嘿,平兄,吃過午飯後便由你陪我練馬戰。”
  平啟嚇了一跳,雙手亂搖道:“不敢不敢,若是早先公子叫小人陪練,小人定然不知厲害,還會冒失一試,此刻見了公子與月兒姑娘的本事,打死也不敢上前出醜。月兒姑娘下次再練,也萬萬不要找小人了。”說完,讓御者驅車,一溜煙跑到隊前去了。
  伍封大笑道:“看來只有再找月兒了!”
  妙公主皺起了眉頭,對遲遲道:“這人多半是個好打架的瘋子,若是哪天月兒不在他身邊,只怕很是難過哩!”
  伍封嚇了一跳,一把將楚月兒撈了過來,緊緊摟住道:“月兒怎能不在我身邊呢?”
  楚月兒大是愕然,見妙公主一句玩笑話,居然能抱伍封嚇一大跳,可見其發乎真心的情意,十分感動。
  妙公主知道說錯了話,忙道:“我看這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原來也有怕處哩!”
  伍封嘆道:“不僅是月兒,若公主和遲遲不在,我也會難過得緊。”
  午時眾人便在車上用些乾糧,這時平啟也溜了回來,卻見伍封一時站起,一時坐下,四下觀望不休,大有坐立不安之兆。
  妙公主笑道:“這人今日是怎麼回事,竄上跳下的像猴子似的?”
  伍封皺眉道:“為何我們一路行來,如此的風平浪靜呢?”
  眾人吃了一驚,妙公主大奇道:“平平安安豈不是最好了?”
  伍封笑道:“我只盼柳下跖突然走了來,我便好與他騎馬交戰;要不那‘田雞’走來也行,我正好試一試新悟的遲遲劍術。”
  楚月兒格格笑起來。
  妙公主與遲遲也笑個不住,卻又有些疑惑,一人不知遲遲劍術的典故,另一人又不知“田雞”是誰,楚月兒忍笑向二女加以解釋。
  楚月兒嘆道:“只怕過不了多久,公子會真的跑到代國去,找那個天下第一高手支離益試劍了!”
  遲遲笑道:“我倒有個主意,公子若是太悶,不如先覓到那個‘海上龍王’的巢穴,找他出氣便了,順便也為天下人除去一害。這個徐乘四處害人,想來就心煩。”
  伍封點頭道:“遲遲之言最有道理,‘田雞’便暫不管他,先找徐乘算帳吧。”
  妙公主疑惑道:“你與他有什麼帳可算?”
  伍封笑道:“他既然讓遲遲心煩,當然是大大地得罪了我,我怎能忍氣吞聲,放過此人?剩下的盜賊像什麼長蛇小蟲也一併剿滅算了。”
  遲遲格格一笑,忽一眼看見楚月兒插在銅車上的筆管矛,順手摸了摸,嘆道:“月兒和公主劍術武技都很高明,可幫公子之手,只有遲遲最為沒用了,連騎馬也不會,劍術也練不好,是否我太蠢了呢?”
  平啟在一旁道:“遲遲姑娘怎會這麼說?你沒有劍術根基,以如今的進展,算是相當不錯了。”
  眾人吃過了飯,繼續上路。平啟索性不再乘車,騎馬跟在銅車旁邊。
  楚月兒見遲遲仍有些不樂,道:“遲遲若是喜歡,我便教你矛法吧。”
  遲遲看了看那支矛,道:“此矛銅鐵相滲,鑄冶甚精,是誰打造出來?”
  楚月兒道:“這是陳音將軍制出的,與尋常的木桿矛不同,偏又不會重。”
  遲遲贊道:“這位陳音將軍很了不起,手藝只怕比得上義父。”
  妙公主也點頭道:“陳將軍造出的連弩更是厲害哩!”
  遲遲道:“昨日我聽你們說過連弩,那是樣什麼東西,遲遲怎從未聽說過?”
  妙公主得意地道:“那是封哥哥想出來的,然後由陳音將軍打造,厲害得緊。”
  楚月兒從銅床下將她那支小神連弩取了出來,遞給遲遲,道:“遲遲看看這連弩。”
  遲遲盯著這連弩看了許久,越看越是驚奇,嘆道:“想不到公子能想出這樣的武器出來!”
  楚月兒從箭袋中抽出了一支箭,道:“遲遲試試射箭也好,甚有趣哩。”她心腸軟,見遲遲有些不樂,便拿出連弩來哄她。
  遲遲自然明白楚月兒的心意,用力將弦拉滿,放了三支箭在匣上,對著遠處的一顆大樹,“嗖”地一聲,一箭發出。
  妙公主和楚月兒見她不須教便會用連弩,十分詫異,再看那顆樹不住地晃動,居然被遲遲一箭射中。遲遲將另兩箭射出去,居然又被她射中。
  眾人“咦”了一聲,十分驚奇。
  平啟策馬上前,將箭從樹上拔了出來,回來道:“遲遲姑娘原來學過射箭。”
  遲遲搖頭道:“只是誤打誤撞吧,何曾學過?”
  伍封奇道:“就算學過射箭,用這連弩也未必立即順手,遲遲一射便中,倒是少見的事。遲遲要不要再射幾箭試試?”
  遲遲搖頭道:“這連弩力大了些,拉弦太過費力。”
  妙公主讓平啟到劍姬車上拿了一支連弩過來,道:“剛才那小神連弩是月兒用的,比我的力大。這支連弩的力小些,遲遲看是否能用。”
  遲遲拉了拉弦,點頭道:“這一支便恰到好處。”又搭上一支箭,覷準一樹,將箭射出去,只見那樹急晃數下,又被她射中。
  她一連射了六箭,居然都能射中。
  眾人無不訝然,伍封贊道:“原來遲遲是天生的射手哩!”
  平啟也道:“雖然高高低低地還不大準,卻能每箭中樹,若是再練些時候,多半會成為神箭手了。”
  伍封大樂,笑道:“想不到遲遲是羿中妙手,當真意想不到。一路無事,遲遲先不要騎馬了,便練練箭吧!”
  眾人如此一路緩緩而行,到第三日巳時,才到萊邑城。
  萊邑城是萊夷中離臨淄最近的城,也是昔日萊國之都,當年齊景公為立晏孺子,將眾公子盡數移到此城中安居。後來,眾公子陸續回了臨淄,僅余公子驁在城中,公子驁即位成了齊平公之後,萊邑中再無公子,僅余公子驁昔日的公子府。這便成了齊平公在萊夷百里自領地的中心。
  伍封先派人入城中公子府報訊,自己大隊人馬進了城,只見城中人戶並不太多,不過城中所居,大多是齊人,夷人較少。
  到了公子府,只見大大小小上百個僕佣侍婢在府門外列隊相迎。為首一個老人迎上前來,妙公主遠遠便叫道:“老總管!”
  老人抬著昏花的眼睛從馬車群中找到了大銅車,迎上前來,道:“公主!”
  眾人下了馬車,妙公主撲入那老總管的懷中,道:“老總管,我很掛住你哩!”
  老總管呵呵笑道:“公主還是老樣子,一般地頑皮。”
  伍封走上前向她施禮,老總管連忙答禮道:“這位定是大將軍了,令堂在府上停了一日,過了一晚才走,如今已去了夷維城。”
  眾人入府,妙公主是府中主人,自然一一安排。
  妙公主帶了眾女去後堂安頓,伍封與老總管便坐在堂中,平啟、趙悅、蒙獵、吳舟、招來和二鮑也在堂中坐定。
  老總管道:“大將軍鎮撫萊夷的事早已傳遍了各地,有大將軍前來,老朽也可以安心了。自從國君入都之後,並未派人來,這四百里之地的稅賦和軍政全由老朽代管,老朽年紀高大了些,甚是難為。”
  伍封笑道:“老總管老當益壯,居然能將四百多里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條,在下佩服得很。”
  老總管笑道:“老朽哪有這麼大的本事,若不是小兒墨愛與夷人有些交情,怕是不大容易。”
  伍封忙問道:“令郎現在哪裡?”
  老總管道:“明日是倭人族與東屠族一年一度的比武,小兒被請了去挑選比武之所,眼下在三十里外的新水,一時怕還回來不了。”
  伍封好奇道:“倭人族與東屠族每年比武幹什麼?”
  老總管嘆道:“當年齊靈公滅萊之後,將萊夷分劃給夷人九族,各居一地,並不相接。本來這萊邑附近是倭人族群居之地,東屠族原在大界石,再遷到東海。後來東屠人漸多,他們霸道之極,壞了齊制,將族人移居各地,東屠族長的次子東屠苦領了三千戶族人到了萊邑地方,這便引起了倭人族不悅。本來這兩族就頗為好戰,於是常有爭鬥,國君在萊邑為公子時,常常為此煩惱。後來國君以新水為界,將水北劃給倭人,水南劃給東屠,暫時安定下來。”
  這時,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從後院轉了回來,老總管迎了她們入座。
  老總管續道:“兩族在新水旁各耕其地,交賦收之餘,各自能足。如今倭人農耕之術日佳,又擅用肥,是以所收甚豐。東屠人初來時僅三千戶,而當時倭人族全族在此,共有不到四千戶,因新水之南的地僅水北一半大小,國君才會讓東屠人居於水南。東屠人喜用肉食,將四成之地畜養羊豕,農耕之地僅六成。”
  伍封道:“這麼算起來,東屠人每戶之地比倭人還多些哩!”
  老總管又道:“東屠人的風俗,與它族大不相同。其人除本族女子外,又從它族娶女,每男之妻妾十到數十,又大開其內室,賓客親屬出入不禁,有客到訪,常以妻妾陪寢,由此人丁興旺之極,如今新水之南的東屠人已過五千戶,倭人全族也有五千餘戶,是以水南之田,東屠人不敷其用,見倭人用田肥美,漸生侵占之心。”
  眾人都感愕然,這東屠人的風俗聽起來也讓人大生反感。
  老總管道:“本來兩族隔水而望,東屠人雖然貪婪,卻也不能無緣無故奪倭人之田,事情就壞在這條新水上面。這新水是山泉匯成,由南向北,轉而西上入海。既是山泉所匯,每年冬春水少,夏秋便泛,水南靠山,水北近海,常在夏時泛濫改道,每過一年,新水就北移一點。若以水為界,每年倭人之田便減損十餘頃,而東屠人就會多出十餘頃。若是以最先所劃之田來定,東屠人用水又會不便。兩族之爭,便由新水改道而生。”
  伍封聽得大皺眉頭,道:“這可就有些難辦了。”
  老總管點頭道:“若以勢力而論,倭人勇士和精兵為九族之冠,新水南岸的東屠人比倭人雖要多些,若是交戰,東屠人卻不能敵;但此處的東屠人僅是一支,萊夷的東屠人全族如今有兩萬戶,若是全族交戰,倭人之數只有東屠人的兩成。是以雙方雖然都好戰,卻各有顧忌。國君便依倭人族之長倭人武之請,定下了法度,兩族每年冬天各選三名族中高手比武一次,那方敗了便輸田二十頃,水道仍然共用,田也依最早的規界。”
  妙公主這時問道:“老總管,墨大哥怎未見著?”
  老總管笑道:“明日便是東屠與倭人的比武,小愛身為見證,預先去挑選比武場地,怕要到晚間才會回來。”
  妙公主對伍封道:“封哥哥,墨愛大哥是老總管的兒子,在萊邑城中劍術第一,我自小便是向他學劍。”
  伍封訝然道:“原來這位墨兄對公主有授劍之德,倒是失敬了。”
  老總管道:“日今萊夷五百里都是大將軍的采邑,小兒自也是大將軍的人了,大將軍不必太過客氣,反而見外。”
  眾人說了一會話,用了午飯,各自休息。
  老總管拿了萊邑之地的圖版戶契過來找伍封,道:“萊夷共五百里地,除了東南方的夷維城附近百里原是晏老大夫的封邑,剩下的四百里原來都是國君自領,如今這五百都是大將軍的采邑,此處是萊夷五百里的圖版和萊西、萊北和東海共四百里的戶契。”
  伍封在書案上打開那一卷竹簡,見上面刻著萊夷五百里之地的詳細地勢形貌,贊道:“這圖是誰繪製的,竟然如此細緻?”
  老總管笑道:“這是小兒墨愛之作了,每副圖簡小兒都花了八九個月堪輿,單是繪製也要用月余哩!”
  伍封嘆道:“令郎真是細緻得很,如今我們齊國雖有數十個輿地官,卻連一副圖簡也沒有。”
  伍封見這竹簡上山林、湖澤、水道、田壤、城邑、村寨刻得十分清楚,其中田壤還分了上、中、下三等,讚不絕口,道:“我看這種圖簡不僅用於平日的政事,還可用於戰事哩!”
  老總管笑道:“小兒也是這麼說,是以繪製甚詳。”
  伍封見上面有七座城邑,萊西最大的是萊邑城,東南方向有一座贏城,還有不少介乎城與村之間大小的寨,嘆道:“萊夷之地果然地大人少,萊西百里之地僅有二城。”
  老總管嘆道:“這還算好的哩!晏氏原來的萊南百里之地,僅夷維和博城兩座城,國異的原來萊北百里采邑,有一座北口城,可惜被‘海上龍王’徐乘所侵破,城已大損,還有一座新建的主城,原來叫蓬邑,是國異費三年建成,算還過得去了,東海之地如今只有一座休城。整個五百里萊夷之地,僅有七城。”
  伍封點頭道:“城以盛民,日後得多建幾城才行。”
  老總管道:“萊夷之地與它處不同,有三行低山。最西面是是沂山,南北相向,由西往東來,過了沂山便是萊夷之境;中間的是南北向的大澤山,大澤山之西便是萊西之地,其南是萊南之地;大澤山再過去,有一道東西向上折往北的昆■山,此山甚長,將萊夷與東面的地方隔開,大澤山與昆■山之間的地甚大,分為萊北和東海,南端有一點屬萊南。整個萊夷有三成低山,又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夷人村寨,介乎七城之中,與小城相似。”
  伍封道:“這七座城中,哪座城建在山地?”
  老總管道:“只有主城建在山地了。主城兩側之山不屬於大澤山和昆■山,山勢甚低,兩邊卻如直壁,中間留出大片之地,由南到北插入海中。主城建在海邊不遠處,剛好處在東西南北的要道之中,甚是險要。”
  伍封點頭道:“萊西除了倭人和東屠人之外,還有哪些夷人?”
  老總管道:“萊邑離臨淄最近,齊人有一萬多戶,其餘六城各有數千。萊邑城中有不少夫余人,夫余人與齊人生活習俗相近,如今有一萬四千戶,是夷人九族中最善商營者。他們專為官府收羅漁鹽,又從樂浪人處收買海貝,轉手出售,獲利甚豐。”
  伍封問道:“東屠人與倭人相爭,夫余人未捲入吧?”
  老總管愕然道:“應是沒有吧。”
  伍封點了點頭,又隨手翻看那些戶契,見萊西的百里之地,便有良田六萬餘頃,還有林澤、村寨、城邑一萬餘頃,荒地二萬餘頃。此地並不靠海,與夷維、博城的萊南百里之地相似,真正的海沿之地,全在萊北主城、北口和東海的三百多里地之中。
  伍封見圖版之上有許多空地,奇道:“如何會有這麼多空地呢?”
  老總管道:“眼下這些地都是滅萊之後所分劃,配給九族,以收其賦,如今已有數十年了。萊人本來不擅農耕,原來有一半以上的荒地,後來齊人驅罪徒開出荒地以增其賦,又讓天鄙族人開墾,這些新開的地既未劃分,又無多人耕種,便閒置下來。東海夷地最晚屬於齊國,數十年來各家爭鬥,無人顧及,是以東海的荒地便超過了一百三十里,委實是浪費。”
  伍封奇道:“怪不得萊夷的稅賦少於它處,原來是有地也無人去種,為何不重新劃定其地呢?”
  老總管笑道:“萊夷五百多里地,由齊人與九族夷人雜居,各族之間關係複雜,常有爭鬥,難以處置。何況地分為四部分,分別是以萊邑、博城為主的萊西、以夷維、贏城為主的萊南、以主城、北口為主的萊北,再加上東海之地,又叫萊東,如此四部分。四部分原由國君、晏家和國家分掌,而九族之居所又不是按此四部分來區別,是以難以措手。何況齊國連連政事大變,上面鬥得甚緊,國君和晏國兩家上面還顧不過來,哪有心思想到這些?如今大將軍前來,若能平撫九族,重置其地,恐怕才能讓萊夷五百多里之地富華起來吧。”
  二人正說話時,忽然家人報說有人拜訪大將軍。
  老總管問道:“是誰?”
  家人道:“來人有田老爺、冉老爺,還有夫余貝上人。”
  伍封知道鎮撫萊夷之關鍵便在夷人九族之長身上,聞說夫余貝來了,喜道:“快請進來。”對那什麼田老爺和孟老爺便沒有在意。
  伍封扭頭問老總管道:“老總管,夫余貝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總管道:“這人看來是個生意人的模樣,為人頗為圓滑。”
  伍封點頭道:“生意人最重貨利,怪不得我才進城他便來了,若能保證其利,便不怕他會胡來。”起身出了廂房,迎到大堂。
  妙公主與遲遲一道慰撫府中之人,這些人都是齊平公身為公子時的親隨,自然與他人不同。楚月兒在三女中是專司保護伍封之責的,是以伍封在廂房與老總管相談時,自己在房外花亭中與四季燕女閒聊,此刻見伍封出了廂房,便與四女跟了上來。
  只見三人搖搖擺擺地隨家人過來,見了伍封,為首一個肥肥胖胖的人遠遠地叫道:“大將軍,呵呵,夫余貝特來求見。”
  三人到了近前,伍封見那夫余貝不僅肥胖,渾身上下如一個圓球似的,滿臉堆滿了肉,雖是大冬天,居然也是滿頭大汗。
  三人各帶了幾個家人,抬著大大小小的錦盒禮擔,跟了進來。
  老總管在一旁引見,夫余貝身邊那兩人之中,年紀已過六十的那人叫田新,另外那四十二三歲的叫冉雍,是贏城的齊人大戶,實際上也是贏城的齊人之長。
  三人命家人將禮擔放在檐下,在外侍立,隨眾人入堂中坐下。伍封坐在正中,老總管坐在他右手,楚月兒坐在他的左手,四季燕女便站在伍封身後。
  夫余貝看著楚月兒和四燕女,垂涎道:“大將軍果然英武不凡,單是小夫人和侍婢之美,便已羡殺了夫余貝了。”他見楚月兒有座,猜想是伍封的夫人。
  伍封笑道:“在下還以為上人是來看我的,原來是找個藉口看看在下身邊的美人。”他聽吳舟說過,夫余稱其族長為上人,便也這麼稱呼夫余貝。
  眾人都微笑起來,夫余貝道:“小人是個生意人,如今大將軍鎮撫萊夷,小人不早來巴結,怕生意會被他人搶了去。”
  這人如此直言不諱其來意,反令伍封對他生出好感。楚月兒等人也覺得此人說話另有一番風趣。
  家人為夫余貝三人端來熱水盥洗,夫余貝擦著臉上的汗,笑道:“賤軀肥重不堪,稍走得幾步便覺疲累,是以一向少出門,如今大將軍來了,小人不敢不來見一見。”
  伍封對冉孟二人道:“冉老爺和孟老爺也來得早,不知用何腳力,從贏城和休城大老遠趕來,能有如此快捷?”
  田新笑道:“哪有這麼快?小人與孟老爺聽說大將軍近日要來,前些日便到了萊邑,只可惜未見到令堂大人。”
  冉雍點了點頭,並未說話。
  家人退下後,伍封道:“三位來見在下,是否還另有他意呢?”
  田新道:“小人們只是為了見一見大將軍,並無其它的意思。”
  夫余貝笑道:“其實小人們心中自是有些想法,不過,與第一次見面便提出來,只怕人人都當我們都是些勢利之徒,便有想法,好歹也要在下次說出來,才象個樣子。”
  伍封道:“在下這一次匆匆而來,只是稍稍巡視一下,過些天還要回臨淄,新春過後才會來長住,到時便可以與諸位詳談了。三位是地方名士,日後在下定有借重之處,只望各位能鼎力相助,在下就不勝感謝了。”
  田新道:“大將軍若有用得著小人之處,只管吩咐下來便是。小人們都是大將軍轄下草民,自會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伍封笑道:“話不是這麼說,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在下畢竟是外來之人,無三位相助,只怕諸事皆難措手。”
  夫余貝呵呵笑道:“大將軍是天外神龍,田爺和孟爺自然是靈蛇,只是小人在大將軍面前,只怕連條蚯蚓也算不上。明日晚間,小人會在府上設宴,款待大將軍和公主,只要大將軍和公主能來寒舍,那真是篷壁生輝了。”
  伍封皺眉道:“在下行程頗為緊促,明日就想起程趕往夷維城去,只怕無暇到貴府宴飲。”
  冉雍一直未說過話,此刻忽道:“大將軍何必急在一日?明日是倭人與東屠人的比武之日,這場比武干係到兩族一年之事,大將軍怎會不去一觀?”
  伍封見這人一張嘴便說到點子上,心中一驚,點頭道:“冉爺提醒得極是,在下明日就去看看比武,晚間到上人府上赴宴罷。”
  夫余貝呵呵笑道:“這就好了,日後小人見了那索家牛,便有得說嘴了。”
  老總管道:“大將軍,那索家牛是索家族長,也是上人的親家,現居北口,當年國異常到他府上飲宴。”
  夫余貝向田新和冉雍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三人起身道:“既然大將軍已經答應,小人們便不多打攪了,這便告辭。”
  走到檐下,田新指著那三個禮擔道:“些許薄禮,請大將軍笑納。”
  伍封皺眉道:“這怎麼好意思?”
  夫余貝大笑,道:“小人知道大將軍富甲天下,隨手從府中摸一物出來,只怕比我們三家的所有家產還要多,這一點禮物自然看不上眼。不過,小人們初次拜訪,怎好意思空手而來,惹人笑話?”
  伍封笑道:“上人說笑了,哪有這麼誇張?”
  送走三人之後,楚月兒笑道:“這個夫余貝十分有趣。”
  伍封道:“我看那冉雍更有趣些。他來之後只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卻是今日話中最要緊的,我看此人大不簡單。”
  老總管點頭道:“大將軍說得不錯,夫余貝油腔滑調,田新小家子氣,那冉雍卻是胸有城府,大將軍若能將他心裡的話掏出來,只怕對大將軍鎮撫萊夷大有益處。”
  伍封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改日與這冉雍好好的聊一聊。”
  晚間時候,伍封見快到了晚飯時間,命人將招來叫起來。他每日夜巡,自然是晝間睡覺了。
  本來趙悅等人還擔心招來會對伍封有所不利,但幾天下來,見招來兢兢業業地極為稱職,才放了心,互相之間便是“招兄”“趙兄”之類的稱呼,也不再“招爺”才“招爺”短地見外了。
  招來等人精神抖擻地入了大堂,伍封笑道:“招兄,這些天確確實實辛苦了,如今有了招兄夜巡,晚上睡覺也格外安穩。”
  眾人也紛紛稱讚,倒不是溢美胡贊,的確是夜間少了一分擔心,招來等人謙遜不休,好一陣才安靜下來。
  眾人正準備吃飯,老總管帶了一人到伍封面前,道:“大將軍,這便是小兒墨愛。”
  眾人見墨愛二十七八歲年紀,生得黝黑精瘦,粗手長腿,看起來似是剛剛從田中走出和農夫一樣,但他一雙眼睛蘊著神光,顯得極為精明強乾。
  伍封想起墨愛繪製的圖版竹簡,知道這人外表樸素,內則文秀,何況他是妙公主的劍術師傅,又是齊平公身邊的親隨,自然心生親近之意。見墨愛正在施禮,忙握住墨愛的手,笑道:“墨兄無須多禮,來坐我之旁,一起用飯。”
  本來他右手是老總管,左手依次是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三女,此刻妙公主笑嘻嘻地道:“墨大哥越來越有精神了。”向左移出了一案。
  墨愛怎敢坐在公主之上,忙道:“小人怎敢與公主爭座?”
  伍封笑道:“大家是自己人,墨兄何必那麼多禮,反而見外?”拉著墨愛入席。
  這時侍婢家人舉案奉鼎,將酒肴飯食送了上來,眾人飲酒用飯,甚是熱鬧。
  飯後,各人洗過了手,墨愛道:“大將軍,小人明日要去見證東屠人與倭人的比武,大將軍是否願意去看看?”
  伍封點頭道:“在下正有此意。”
  墨愛笑道:“這就最好了,小人正擔心明日東屠人會鬧事,有大將軍坐鎮,便可放心。”
  伍封奇道:“東屠人有什麼異動嗎?”
  墨愛道:“倒沒有什麼異動,只是今日東屠人中突然多出了七八個人來。小人與兩族均熟,族中要人大多能識得,但那些人面孔陌生,站在東屠苦身邊神情傲慢,理應是東屠族中地位尊崇之輩,或是為了明日的比武,從夷維來的好手罷。”
  伍封點頭道:“明日一戰不僅有良田之爭,恐怕與二族的榮譽還有關,是以東屠人派好手大舉前來,也是常事。”
  墨愛道:“看來明日東屠人是志在必得,小人在東屠人處用了午飯,從水南到水北見倭人武時,這些人便已睡了,定是要養足精神,想在明日大獲全勝。”
  伍封訝然道:“就算要養精神,也不必午間便睡吧?”頗覺好笑,只覺這些東屠人行事十分怪異。
  兩人談了一陣,伍封將平啟等人與墨愛一一引見,待見到招來時,伍封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一件事來,向墨愛正色道:“假若東屠人今晚大舉行動,偷偷摸摸地會乾些什麼呢?”
  墨愛愕然,旋即領悟,皺眉道:“今日是倭人武官爺的女兒出嫁,女婿是老爺子樂浪聲之弟樂浪乘。”
  伍封道:“此刻定已辦完了喜事,辦完喜事後又會如何?”
  墨愛道:“若按樂浪人之俗,早已經將新婦迎入族中,但倭人武僅有阿葉一個獨女,是以樂浪乘贅入倭人族,娶女便依倭人族之俗,當在今晚行搶妻之禮。”
  遲遲大奇道:“什麼叫搶妻之禮?”
  墨愛笑道:“夷人九族各有其俗,倭人族在故老相傳,當年其族之祖倭皇遠涉大海之中,從龍宮中搶了龍女為妻,才有了倭人一族。倭人族每逢娶親,新郎將夜入新婦之房,將新娘搶入新房,才算成了夫妻。”
  妙公主訝然道:“原來倭人娶妻還要動強才行。”
  伍封笑道:“這又何須動強?若是我與公主行此搶妻之禮,只須夜半溜到公主的香閨,叫一聲‘公主乖乖’,公主多半就隨我走了,哪裡動得了手?”
  眾人大笑,妙公主媚眼如絲,白了他一眼道:“呸,你當我這麼容易隨你走麼?到時我躲了起來,看你如何。”
  伍封點頭笑道:“那最好是躲在月兒房中,我一手一個抱了便走,正是得其所哉。”
  楚月兒格格笑個不住。
  墨愛笑道:“其實搶妻之禮,理應是如此。不過倭人卻略有不同,先是要讓新娘躲在房中,入夜後,新郎便帶著親隨潛入新娘閨房,但要到新娘房中也不大容易。只因倭人最尊敬勇士,是以新娘家中的高手如妻舅、叔侄之輩也會執棍守護,除非新郎打倒了三個以上的守護,才能入房,否則有些麻煩。”
  妙公主道:“又有什麼麻煩?”
  墨愛道:“按以前的倭俗,子時之前新郎不能搶走新娘,便只好次日晚間再行搶妻。後來曾有新郎因搶不到妻,羞愧自盡,喜事反成喪事,倭人便改了規矩,時間以狐嗥為限,狐嗥之後,仍未能搶到新娘,便只能等第二天了。”
  遲遲好奇道:“倭人喜歡養狐麼?”
  墨愛笑道:“倭人並不養狐,那狐嗥之聲一般由新娘之父發出。他自是不願意女兒嫁不出去,當然是等新郎得手後才裝模作樣地叫幾聲了。況且搶新娘之舉,無非是增加喜慶之趣,也不是存心為難新郎。就算新郎的身手不夠高明,那些未來妻舅們也會假意失敗而逃。”
  楚月兒道:“聽說夷人九族中,以倭人的勇士最多,說不定與此風俗也有關。”
  伍封忽想起一事,說道:“既然是黑夜搶妻,多半會有些混亂。若是有歹人混了進去,或扮新郎,或裝護衛,只怕一時間難以認清。”
  墨愛微微一震,駭然道:“若在這搶妻之禮上出了岔子,倭人與樂浪人兩族之間只怕會大起干戈。”
  吳舟在一旁道:“樂浪乘是小人的表弟,甚得族人看重,老爺子最重情義,若是親弟出了事,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招來道:“小人因為夜巡,是以常常晝寢。墨兄說東屠人中有幾個陌生人,這些人午間便睡,定是想在晚間鬧事。否則,午間睡過之後,夜晚怎睡得著?”
  伍封忙道:“此事不可不防,不如我們趕了去為倭人武賀喜,若真的出事,也可加以援手。”
  墨愛皺眉道:“萊夷與新河之間多是山地,馬車過去必須饒過了山,從西側趕過去,等趕到時只怕來不及了。”
  伍封問道:“山地之中既然車行不便,騎馬能否穿過?”
  墨愛愕然道:“那當然是可以的。小人堪輿各地全靠騎馬。若是車行不僅慢,好多地方還到不了哩!”
  伍封笑道:“幸好我們一路過來,在途中都練習騎馬,我們便騎馬去吧。”
  眾人之中除了伍封、妙公主、楚月兒、平啟和墨愛之外,便只有遲遲學過騎馬。趙悅、蒙獵、鮑寧和鮑興等人因不習騎術,在一旁搓手跺腳,頗為情急。
  吳舟道:“我們夷人也常騎馬,小人自小就學會了騎馬。”
  招來插口道:“公子,小人也會騎馬。”
  伍封訝然道:“原來除了吳兄外,招兄也會騎馬。”
  招來道:“小人是中山鮮虞人,從小便會騎馬。只是小人在未跟隨公子之前,常有功名之心,是以從不敢說自己是鮮虞人。那日相國想賜小人帶兵衛之職,小人一是想投奔公子,二是怕別人知道小人是鮮虞人,便辭了其職。不僅是小人,鄙師妹葉柔也向我學過騎馬,騎術甚精。”
  平啟哼了一聲,道:“招兄,鮮虞人又有什麼不好?我是林胡人,吳兄是樂浪夷人,公子從未嫌棄我們,你怎能不敢說自己是鮮虞人呢?鮮虞人立國中山,雖不屬周室,其實也是天下列國之一哩!”
  招來滿臉慚愧道:“平兄教訓得是,我再不會嫌自己是鮮虞人了,否則,今天也不必說出來。”
  伍封笑道:“對方的人手並不多,我們也不必太多人去。公主,你便留在府中陪遲遲,我與月兒、平兄、吳兄和招兄由墨兄引路,一起去觀禮。”
  妙公主正想不依,伍封道:“我們的人手不多,府中又不熟,你不在府中策應,萬一有歹人來了怎辦?何況將遲遲留在府中,你不陪她也不好。若是府中有何差遲,嘿,我回來便會找你算帳哩!”
  妙公主立感重任在身,得意地道:“你放心去吧,有我在府中,誰敢來鬧事?”
  鮑寧鮑興早跑出去準備駿馬,遲遲插口道:“公子,人家今晚有喜事,這麼闖上去怕不好吧?不如準備兩份厚禮給倭人武和樂浪乘,也算恭賀人家大婚之喜。”
  老總管也道:“遲遲姑娘說得不錯,老朽年紀大了,竟未想到這一點,老朽這便去辦。”忙出去找人按俗備禮。
  伍封大喜,道:“遲遲這主意極好。”心道:“遲遲從小周遊各地,見慣人情,是以處事周到。”
  一陣間諸事齊備,眾人上了馬,鮑寧和鮑興為伍封與楚月兒拿來了銅戟和筆管矛,一行人出了北門,向東北方向馳去。
  墨愛在前引路,離城五六里,便見一排低矮的小山。齊東之山與齊西之山有些不同,雖然也有石,不過山上的土較多,隨處可見林民在山上種的各種果樹,只是天色已黑,眾人也看不大清楚山上林木。
  招來緊隨在墨愛之後,平啟與吳舟在後面,將伍封與楚月兒簇在中間,那一匹載著禮物的馬韁繩卻系在吳舟的馬後。除了伍封和楚月兒二人,眾人將備好的火把點著,在窄窄的山道上蜿蜒而行。
  墨愛在前面大聲解釋:“本來這山中並無行徑,後來因齊人不斷攻萊,夷人行軍不便,就在山上修路,如今萊夷之地,這種山路貫於每座山中,是以各地皆能通行無阻,除了胡勝、許長蛇和葉小蟲兒,再無其他盜賊,不像以前山林之中,賊子多如牛毛。”
  楚月兒奇道:“不料征戰也有其好處。”
  伍封笑道:“如今天下列國,只怕有一半以上的路徑是為了征戰而修的吧。”
  平啟道:“小人還是覺得大漠和草原上好,望過去一覽無余,無謂有路沒路,縱馬奔過去便成。”
  招來卻道:“好固是好,只是不大適合太多人住,尤其是大漠之上,風沙萬里,白骨隨處可見,那都是餓死、渴死或沒於風沙的人畜。”
  吳舟笑道:“我倒覺得海邊最好,尤其是風平浪盡之時,看上去晴空碧海、天水相連,海風習習處,令人心中純淨。就算是大風大浪,也是奔騰咆哮,威勢驚人。何況海中魚蝦海貝、彩藻厚草多可以吃,再加上曬水為鹽,真是絕妙哩!”
  墨愛也道:“小人倒是喜歡穿行山中,在幽林中常有從未見過的林木禽獸,出人意料之外。”
  楚月兒問伍封道:“公子覺得哪裡好呢?”
  伍封搔頭道:“這個便搞不清楚了,只怕是不論何處,有月兒在身邊就最好罷。”
  楚月兒大感迷醉,從馬上探過頭來,小聲地道:“月兒也覺得在公子身邊最好了。”語氣十分認真。
  平啟等人年紀都比伍封和楚月兒大了不少,見這二人情意綿綿地說著情話,暗暗好笑之餘,也覺得令人羡慕。
  眾人一邊說著話,不知不覺穿過了山。
  墨愛道:“從此處下山,若是東行,便要穿過東屠人的地方,若是直接往前走,過了新水上的小橋,便到了倭人的村寨。”
  眾人怕趕不及,當然是直接前行,騎馬甚快,不一會便到了小橋之上。
  墨愛指著遠處一片火光通明之處,道:“大將軍,那裡便是倭人武的居處,看來如此熱鬧,多半是平安無事。”
  眾人策馬奔了過去,遠遠見一排黑黝黝的村寨立在前面。再近一些,便見一排粗壯的大木如一道墻般森然直立,將無數大小不同的屋舍圍在裡面。
  寨門左右插著數十支火把,門後有十餘個壯漢手執夷矛站立。村寨雖不如城墻般雄狀,卻也是大有威武之氣。
  眾人到了近前,墨愛大聲道:“在下墨愛,請開寨門!”
  寨門後的人見對方只有數人,有人認識墨愛,知道他雖無官職,卻是萊邑的實際首領,忙打開了寨門。
  眾人見這十餘倭人壯漢都不甚高,最高的大約也只有七尺五分,卻異常的雄壯,顯是精力旺盛之輩。
  眾人入了大寨,墨愛對一名壯漢道:“速去稟報官爺,就說大將軍親自來為小姐賀喜。”
  萊夷如今無人不知大將軍來鎮撫一事,那壯漢向眾人看了看,也不知道誰是大將軍,急跑去報訊。
  眾人下了馬,隨另一個壯漢往倭人武的大屋走去。
  墨愛問道:“寨中一切都好吧?”
  那人答道:“一切均好,此刻乘姑爺已去搶親了。”
  眾人放下心來,墨愛笑道:“樂浪乘身手高明,官爺派了誰守護小姐呢?”
  那人笑道:“當然是樹少爺和果少爺了,何況還有舅老爺,乘姑爺今晚有得忙了。”
  墨愛向伍封等人道:“倭人武有二子一女,二子倭人樹和倭人果都很厲害,最厲害的是倭人武的小舅子天鄙環,他是天鄙族的族長,也是天鄙族的第一高手。”
  這時已近大屋,只見一大堆人擁了出來,為首那人四十多歲,身高僅六尺余,頗為粗壯。那人大聲道:“大將軍親來為阿葉道賀,這個面子可不小。”
  他一邊說,一邊快步上前,向眾人略一打量,便向伍封施禮道:“大將軍這麼晚了還趕過來,倭人武感激之極。”他眼光厲害,只是向幾人看了一眼,便認出了伍封,的確老道精明。
  伍封笑道:“官爺府上今日大喜,在下若是錯過了,不免有些不安。”
  吳舟將載著兩份重禮的馬拉了上來,道:“這是大將軍的賀禮,一份送給官爺,一份送給乘姑爺。”
  倭人武知道伍封身份尊崇,在齊國是極重要的人物,這麼夤夜趕來,居然還帶了禮物,心道:“這人年紀輕輕,行事卻十分老練。”口中辭謝不已,將眾人迎入了堂中。
  入堂就坐,伍封和倭人武歉讓了許久,兩人便都坐在中間,倭人武為表尊敬之意,堅持讓伍封坐了右手之席上。
  一人從倭人武身邊站起來,向伍封施禮道:“小人天鄙環見過大將軍。”這人身材長大,四十餘歲年紀,臉上灰朴朴的滿是皺紋,不認真看還以為有六十餘歲。
  伍封先前聽墨愛說過,知道這人是倭人武的小舅子、天鄙族之長,忙起身道:“原來是天鄙龍頭,請坐。”
  天鄙環慚愧道:“本該陪大將軍稍坐,只是此刻乘姑爺已動身去了新娘房中,小人須去做做樣子守護,只一陣便來。”
  伍封笑道:“龍頭去忙吧,在下擬要打攪官爺好一陣,今晚是不會走的了。”
  天鄙環又向楚月兒道:“小夫人,小人告辭了。”他見楚月兒容納絕美,又坐在伍封身後,自然當她是大將軍夫人,弄得楚月兒臉上飛紅。
  天鄙環又與墨愛四人一一打過招呼,這才出了大堂。
  伍封心想:“太史朴說天鄙族人不僅人數最少,地位也最低,怪不得天鄙環如此多禮。”
  倭人武道:“聽說大將軍今日才到萊邑城中,居然不顧路途勞頓,連夜趕來參加小女的婚禮,小人不知該如何致謝才好。”
  伍封心道:“原來你的消息也十分靈通,知道我到了城中。”笑道:“若非墨兄晚間回城,在下倒不知道官爺府上有喜事。幸好還能及時趕來,未誤吉時。”
  墨愛這時走上來,小聲對倭人武道:“今日東屠苦身邊有幾個人頗為臉生,官爺可知道他們的身份?”
  倭人武搖頭道:“我沒見過他們,心下也有些懷疑,只怕是東屠奔派來的高手,為了明日的比試吧。”
  墨愛道:“我午間離開東屠苦的村寨時,瞥見這幾人晝寢。大將軍說午間晝寢,只怕是晚間會有所行動。今日剛好是小姐大婚,大將軍怕黑暗之中搶親,會有歹人搗鬼。”
  倭人武大吃一驚,道:“怪不得大將軍連夜趕來,想來真是可怕哩!我這便前去看看,萬一出了事,可就大有後患了。”
  墨愛道:“官爺嫁女,依俗不能到小姐房前去,否則令婿會以為官爺悔婚哩!”
  伍封道:“官爺這麼過去,不免嚇壞了人。萬一是在下多慮了,豈非反而攪了小姐的喜事?橫豎在下未見過你們的搶親之禮,便去觀禮,不算違俗吧?”
  倭人武點頭道:“並不違俗,只是怕真有歹人,小女受驚還罷了,若衝撞了大將軍,恐怕不大好吧?”他見伍封年輕,又打聽到他是國君的未來女婿、鮑家的公子,心想他位高權重,這大將軍的名號未必是靠武勇得來,萬一有失,後果更是堪虞。
  伍封知道他的意思,笑道:“官爺放心好了。在下若連幾個小賊也對付不了,怎敢到萊夷來?”
  墨愛也不知道伍封的本事,卻見平啟招來等人凶神惡煞的模樣,心道:“有這樣的人護衛,再加上我手中的一口劍,倒不怕大將軍會受傷。”點了點頭。
  倭人武見墨愛點頭,便放下心來,道:“此事說不定涉及他族之人,有大將軍做個見證,也免得日後別人反怪我們倭人。”叫來一個族人,道:“大將軍想看看搶親之禮,你陪他和幾位大爺去。”又在他耳邊囑咐了幾句,將那人的臉色也驚得白了。
  伍封站起身來,對倭人武道:“這位吳兄是貴婿的表兄,與官爺可算親戚,正好談談。”他知道吳舟雖習過劍術,卻並不太精,是以將他留在堂上。
  楚月兒也站起身來,與平啟等人一起隨伍封出了大堂。
  倭人武嚇了一跳,站起身來,他見伍封身材奇高,又壯健無比,就算不會劍術,也能抵擋一陣,楚月兒卻是嬌小女子,怯生生地惹人疼愛,這麼跟了去,萬一真有歹人,此女就凶險得緊了。
  吳舟見倭人武擔心,笑道:“官爺請坐,大將軍與小夫人武勇絕倫,如天人下凡,有他們去觀禮,定會讓婚禮大增奇趣。”他在一路上見過伍封和楚月兒的本事,知道這二人的厲害之處。
  倭人武聽了吳舟的暗示,仍是驚疑不定。
  堂上賓客坐了不少,不僅有倭人族中的長者,也有天鄙族、東屠族的人,眾人見伍封與倭人武低聲談了一陣地,倭人武的臉上便大為彷徨,心中均猜想恐怕有事發生了。
  伍封一眾隨那倭人族人徑往後院新娘的房中,只見沿途火把將府中照得如白晝一般,待到後院中時,卻見火光暗淡,這當然是為了便於新郎“搶妻”,若是人人都能見到,便如兒戲一樣,未免太過無趣了。
  墨愛問那族人道:“慕元,小姐的新房在哪裡?”他與倭人族頗熟,認識族中的許多人。
  慕元一手執著火把,一手指著幾株大樹間的一間木屋道:“那便是小姐的新房。咦,為何未見火光?”
  平啟笑道:“是否乘姑爺特意將火把擊滅,以利於偷妻子呢?”
  墨愛道:“不會吧?若是無火相照,大不吉利。”
  說著話,眾人漸近,招來的夜眼果然與眾不同,忽道:“有人躺在門前,受了傷。”
  伍封知道必是出事了,引眾人奔了過去,便見房前有一人躺在地上,滿地是血,那人二十餘歲。
  慕元大駭,撲上前道:“果少爺!果少爺!”
  那倭人樹倒還沒死,指著後面道:“有人搶走了阿葉,樹哥與乘哥追了上去。”
  伍封心道:“這人傷人搶女,為何無半點聲息?”問那族人道:“後面之路通到哪裡?”
  慕元道:“那是一條小溪,可達後山。”
  伍封忙道:“後山定有埋伏,樹少爺與乘姑爺必有凶險。墨兄,你留在此處照看果少爺,派人稟告官爺,慕元帶我們追上去。”
  墨愛怕他有失,不敢答應,平啟拍了拍墨愛的肩頭,道:“墨兄放心好了,公子一路上悶得緊,早就想找人打架了。哼,這班毛賊今日遇到公子,恐怕是祖上未曾積德。”
  伍封四人隨慕元到了溪邊,見溪上結著薄冰,溪旁的粗木柵上被人卸開了一個大洞,便從洞中追了出去。
  招來道:“前面有二人在奔走。”
  伍封道:“定是倭人樹和樂浪乘,慕元叫他們回來。”
  慕元大叫道:“樹少爺,乘姑爺,大將軍請你們回來!”
  招來道:“不好,有人圍上去了。大約有十二三個,不,十八個人。”
  前面黑暗之極,招來居然連人數也能看清,這番眼力當真是駭人了。慕元看了招來一眼,半信半疑,將手中火把舉得高高的,但哪裡照得到這麼遠的地方?
  打鬥之聲立時傳來。
  伍封帶人奔了過去,招來道:“對方頭上扎著白巾。”
  伍封拔出了“天照”重劍,道:“那便找戴白巾的人下手。”
  片刻間已到近前,平啟大喝了一聲:“哪來的毛賊,竟敢到官爺府上行凶?大將軍在此!”他見兩人被敵人圍住,怕他們難分敵友,是以先喝了一聲。
  伍封與楚月兒早已撞入了人群,兩口劍閃動處,已有五人倒了下來。
  平啟與招來都是劍術高手,也上前殺了數人,等那慕元執劍上前時,這十八個人已全部倒了下來,死了十七個,還有一個被楚月兒用劍抵在嗓間。
  被圍的二人年紀都只有二十多歲,一人空著手,還一人手中一棍木棍已被削得只有半尺長短,自然是樂浪乘和倭人樹了。
  伍封對二人道:“兩位受驚了。”瞥了楚月兒劍下的活口一眼,問道:“你們是哪裡的毛賊?阿葉小姐在哪裡?”
  那人嚇得面色如土,道:“小人是胡老大手下,那女子已被胡老大帶回山了。”
  伍封皺眉道:“胡老大是誰?”
  楚月兒道:“胡老大是不是胡勝那賊子?”她聽吳舟與墨愛說過,萊夷除了“海上龍王”之外,還有胡勝、許長蛇和葉小蟲兒三處賊子,便猜想這胡老大是胡勝。
  果聽那人道:“胡老大的確名叫胡勝。”
  樂浪乘眼中噴火,走上前喝道:“胡勝現在哪裡?”
  那人道:“只怕已回山中大營了。”
  伍封向茫茫黑暗中望去,問道:“你們的大營在哪裡?”
  那人道:“我們是三日前移營而來,就在前面的新水山中。”
  樂浪乘和倭人樹此刻已聽慕元介紹,知道伍封的身份。樂浪乘的新娘子被人擄走,早已經手忙腳亂。
  倭人樹心中著急,臉上卻很鎮靜,走上前對伍封道:“多謝大將軍援手,小人想請大將軍放了這人回去,好給胡勝傳話。”
  伍封點頭道:“也好。”
  倭人樹冷冷地對那人道:“胡勝竟敢到我們眼皮底下將人擄走,膽子倒不下。你回去告訴他,若是我妹子有絲毫損傷,我們倭人族兩萬多人會全族發動,將你們斬盡殺絕,一個不留。”
  樂浪乘心神稍定,走上來道:“胡勝若想要回這十七具手下屍體,天一亮便將阿葉送回來,換回屍首入穴安葬。”
  平啟大喝了一聲,道:“回去告訴那胡勝,就說鎮撫萊夷的大將軍在此,若敢傷了小姐,大將軍就算將萊夷翻轉了來,也會將胡勝剁成肉醬!”
  這三人每人說一句,那人便嚇得一哆嗦,平啟聲如雷鳴,待他說完,眾人便聞一股臭氣從那人身上發出來,原來已經被嚇得屎尿迸流。
  楚月兒皺起眉頭,將劍收回,插入鞘中。
  那人向眾人叩了個頭,飛也似跑了。
  伍封心思一動,對平啟和招來道:“他們的大營必在近處,你們悄悄跟著他,看看他們的巢穴在哪裡,盡早回來。”
  平啟與招來應命而去。他們二人身手高明,招來又是天生夜眼,普通毛賊自然不是他們的敵手,伍封才會這麼安排。
  樂浪乘向伍封解釋道:“大將軍,胡勝是齊人,但他手下多是夷人。按我們夷人之俗,死後不能入穴安葬,便不能轉世為人。胡勝若不將手下的屍骨弄回去,他手下的人定會造反。”
  這時,倭人武和墨愛已帶著大隊人過來,倭人武見倭人樹和樂浪乘無恙,心中稍安。
  眾人先回大堂商議,留下慕元與十餘族人在小溪旁接應平啟和招來二人。
tab0402 發表於 2008-6-22 06:50
正文 第十四章 出車彭彭,旂旐央央
    手機電子書·飛庫網 更新時間:2006-8-10 3:59:00 本章字數:36265

  倭人武安撫眾賓客之後,帶著伍封、楚月兒、吳舟和墨愛入了內室,樂浪乘與倭人樹也跟了進來。
  眾人坐定之後,伍封問道:“官爺,果少爺傷勢如何?”
  倭人武道:“多謝大將軍垂訊,小果只是傷了大腿,只是皮肉之傷,未及筋骨,現已包紮好了,正在床上休養,不能來拜見大將軍。”面上顯出又慚又惱之色。
  伍封微微一笑,又問道:“為何不見天鄙龍頭?”
  倭人武道:“他正在小果處。”
  吳舟與樂浪乘相識,打過了招呼,此刻無暇相述舊情,吳舟道:“此事中間只怕另有古怪。”
  墨愛道:“倭人寨雖然不如城池般堅固,但也不是平地大道,盜賊怎能輕易來去,連小姐也劫走了?”
  楚月兒也道:“我看這些盜賊的身手平平,怎能輕易得手?”
  樂浪乘點頭道:“聽諸位這麼說,我也覺得其中有些古怪。”
  倭人樹道:“我本在院墻守護,小乘來時,兩人還假鬥了一陣,待一起到門口,便見小果躺在地上,阿葉也不見了。小果說歹人往後面去了,剛剛才走,我們二人情急之下追出去,連劍也忘了拿。若非大將軍趕來援手,只怕我和小乘兩手空空,就算不死只怕也好不了。”
  吳舟愕然道:“果少爺未傷到舌頭吧?出了事何不喚人呢?”
  伍封搖了搖手,道:“此年官爺族中之事,官爺心中定有所盤算,也無須我們多口,如今龍頭多半在查證事情。”
  倭人嘆了口氣,道:“此事當真瞞不過大將軍。不錯,小人一聽稟報,便知其中的異處,此刻龍頭正盤問小果。唉,小果雖然不是小人的親生兒子,總是我一手養大的,今日竟會如此,真是意想不到。”
  這時,天鄙環匆匆進來,向伍封和眾人見禮後,對倭人武道:“姊夫,果然是小果做的。他日間將木柵上的銅釘偷偷卸了下來,晚上引人進寨,早將阿葉弄走了,腿上的那處傷是他自己刺的。”
  倭人武沉聲道:“這畜生為會要這麼做?”
  天鄙環道:“他倒不是想害阿葉,而是想引小樹追出去,那些賊人早埋伏好,想讓他們借機害了小樹,小果日後便能嗣官爺之位。”
  倭人樹驚道:“什麼?我視他如親弟,他竟有害我之念?”
  伍封早猜是如此,這倭人果既非倭人武的親子,自不能與倭人樹爭位,是以勾結外人,想加害乃兄。這人的所做所為與田政相似,只是手段心計比田政差多了。
  倭人武道:“對方真是胡勝?胡勝區區四百多人,竟敢與我們為敵,是否頭腦昏沉了?!”
  天鄙環道:“這個小果也不知道,他只是在數月前找了胡勝,願以千金之厚賜,請胡勝暗害小樹。”
  伍封沉吟道:“就算胡勝以天做膽要加害樹少爺,也不會挑在今天。他只須覓個機會,待樹少爺落單時下手,成算要大得多。今日官爺大辦喜事,族中高手雲集府上,不說別人,單是龍頭和乘姑爺在,他們便討不到好去。胡勝這時才下手,豈非愚笨之極?恐怕胡勝後面還有人撐腰,才會如此。”
  倭人武點頭道:“不說別的,只要今日能傷了小樹和小乘,明日我們與東屠人的比武就大大不利了。”從他口氣之中可知明日比武的族中高手定有倭人樹和樂浪乘二人。
  倭人樹驚道:“父親懷疑是東屠人在背後搗鬼?”
  墨愛道:“不要說傷人,就算攪得倭人寨一片混亂,樹少爺與乘姑爺一夜沒個好睡,也是被動之極。”
  樂浪乘嘆道:“就算如此,他們也不必真的擄走阿葉!”
  伍封道:“他們是否想引倭人族中高手追出去救人呢?若是他們設伏,倭人勇士恐怕大有傷亡,勢力大減。”
  倭人武悚然道:“大將軍言之有理。我們倭人族僅四千多戶,九族之中僅比玄菟族和天鄙族多一些人,但他族始終不敢對倭人不敬,便因為我們族中有八百勇士和二千能戰的精兵,尤其是我族中八百勇士一向被視為夷兵之冠,熟悉騎射、車戰和水戰,以一當十,誰也不敢輕視。”
  正商議時,忽見慕元帶了平啟和招來匆匆回來。
  平啟道:“公子、官爺、龍頭,小人與招兄悄悄到了胡勝的大營,原來他們駐紮在林在山谷之中,谷前設了埋伏,欲對付追兵。”
  伍封與倭人武和天鄙環對望了一眼,伍封問道:“他們大約有多少人?”
  招來道:“營中有四五百人,不過,小人看谷前有上千人正在大挖陷坑,又在周圍埋了無數竹刺,不像普通賊盜所為。”
  倭人武點頭道:“果然還有其他人,胡勝手下只有四百多人,那千多人只怕是東屠族人了。”
  平啟又道:“小人見營防頗弱,便與招兄潛入營中,找到了阿葉小姐。”
  樂浪乘與倭人樹齊聲問道:“阿葉沒有事吧?”
  平啟點頭道:“倒沒有事,小人看胡勝還派了兩三個健婦侍侯。偷聽那些健婦說話,才知胡勝聽了那人的回報,十分驚駭,不敢傷害小姐。不過,他似是想以小姐為質,到萬一事情無法收拾時來脅迫倭人。我們見賊子人數不少,若冒險相救,卻無把握將小姐帶出賊營,是以不敢動手。”
  倭人武哼了一聲,道:“我倭人武豈是能受人脅迫的?小樹你去招集族中人手,隨我去將這些賊子一併剿滅。”
  伍封沉吟片刻,道:“在下看此事官爺不必出面,否則,只會加深了倭人族與東屠族的仇恨。不如由在下前往,一來剿滅山賊是在下的職責,二來東屠人見了在下也不敢太過胡來,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難以收拾的地步。何況官爺身系一族之安危,不可輕動,萬一敵人侵害村寨,寨中婦孺恐怕大有凶險。”
  墨愛知道倭人武若是親自出馬,兩族之間必成水火不容之局,日後的事就難辦多了,也道:“何況明日貴族與大屠人的比武,事關重大,也不能因此而太受影響。官爺還是留守寨中最好。”他雖未親見伍封的劍術,但他們一個來回便殺了對方十七人,將倭人樹和樂浪乘救了回來,適才見伍封推斷之準,有如神明,便知這位大將軍非同小可。
  倭人樹聽他們說得有理,點了點頭,道:“大將軍前去剿賊,要多少人手?”
  伍封道:“人不能多,否則會被敵人探子發現。若有百名善騎之士便足夠了。”
  倭人武與天鄙環吃了一驚,天鄙環道:“敵人有千五百人,大將軍只帶百人前去,只怕太過凶險了吧?小人雖然不才,願與大將軍同往破賊。”
  伍封嘆道:“在下本想將賊子一舉剿滅,但眼下小姐在賊子手上,正是投鼠忌器,在下此去以救出小姐為主,是以百騎以夠用了。賊子不懂兵法,駐營山谷,那是用兵之大忌,在下只要饒道山側放一把火,敵軍定然會亂,我們再趁亂救出小姐。龍頭是天鄙族長,也不能出面,否則會給天鄙一族帶來禍患。不僅是龍頭,樹少爺和乘姑爺也最好不去。”
  樂浪乘搖頭道:“無論如何,小人也要救了阿葉出來,大將軍還是讓我去吧。”
  伍封道:“乘姑爺若想去,便隨在下去吧,否則,阿葉小姐日後怕會不樂。”
  倭人武見伍封設想周到,又甘願為救自己的女兒涉險,心中感激之情無以復加。
  倭人樹出去才一盞茶的時間,便點了百名勇士,又選了一百多匹良馬,回來稟報。
  伍封贊道:“倭人一族果然訓練有素,軍士調動竟然如此快捷。”
  眾人走到寨中大場上,伍封見這百人雖然不高,卻個個精壯孔武,腰掛長刀,背負長弓,手提夷矛,一個個戰意沛然。心道:“倭人一族只怕是九族中最矮小的吧?不料他們族中的勇士卻最出名。”
  幾個族人將伍封等人的戰馬兵器拿來,還有兩個人專門抬著伍封的銅戟,想是因戟重了些,便用兩人抬好跟上他人的腳步。
  伍封接過了大銅戟,命人用葛麻等物將眾馬的馬蹄扎起來,以免馬蹄聲驚動了賊人。
  倭人武走了上前,看了看伍封手中的銅戟,面露驚訝之色,心道:“如此沉重粗大之物,怎能使得動?”
  等倭人將所有的馬蹄包好之後,伍封手綽銅戟飛身上馬,楚月兒、平啟、招來、吳舟、墨愛也上馬相隨,樂浪乘帶著慕元等百名勇士騎馬在身後,一行人出了村寨,由招來平啟二人帶著,絕塵而去。
  伍封笑道:“這些天與月兒練習馬戰,正是手癢,等柳下跖不到,不料先拿胡勝來試試手腳。”
  楚月兒笑道:“公子,今次讓月兒在你前面行不行?”
  伍封忙道:“不行,你還是在我後面吧。”
  楚月兒撅嘴道:“每次在公子身後,剩下的只是些好不經打的傢伙,沒甚趣味。”
  伍封笑道:“好月兒,聽我的話吧,最多今日留幾個好手給你行不行?”
  楚月兒這才笑道:“也好,如果還是無趣,回去找與平爺和招爺一試。”
  平啟和招來嚇了一跳,招來忙道:“月兒姑娘還是饒了小人的好,最多我們教了鮑寧和鮑興騎馬,再讓他們與月兒姑娘比試。”
  伍封失聲笑道:“想不到你們將這兩個傢伙推出來,沒甚義氣吧?”
  平啟哈哈笑道:“誰讓月兒姑娘馬戰如此厲害呢?沒義氣的事,平啟只好做上這一次了。”
  楚月兒格格嬌笑,眼睛向伍封瞥去。
  伍封皺眉道:“看來還是我來接月兒的粉拳算了,橫豎我這人像牛似的皮粗肉厚。”
  眾人大笑。
  慕元等百名倭人勇士見他們大戰在即,居然毫不在意,一路說笑,顯是信心十足,無不佩服,心情也輕鬆起來。
  只有樂浪乘記掛著阿葉,愁眉苦臉地甚是擔心,吳舟在一旁不住地小聲安慰。
  行了七八里地,招來道:“公子,前去不到五里,饒過一大片林子,便是賊人的陷坑了,陷坑之後五十步遠處便是賊正駐紮的山谷。”
  伍封問道:“如何能到賊營側面的山上?”
  平啟道:“穿過了林子,有徑可以上山,這邊山勢緩平,戰馬可以衝下,若到另一邊山上,馬便不好用了。”
  伍封道:“滅了火把,我們從林中穿到這邊的山上去。”對楚月兒道:“月兒在我身邊,不要走開。”每至戰前他便會向楚月兒囉嗦幾句,這已是常事,楚月兒早已習慣,格格輕笑,點頭答應。
  眾人滅了火把,小心前行,不一時入了林中。沒有火把後,全靠招來的夜眼在前引著眾人前行。騎馬上山時,已能隱隱聽到谷中的人聲,幸好馬蹄上都包好了厚厚的麻布,招來又專找能容人馬通過是空處穿過,不怕撞折了樹枝,是以百餘人行軍竟未發出半點聲音來。
  伍封心裡暗贊倭人勇士之勇武彪悍,單從這行軍便能看出來了。
  山本就不高,伍封命眾人到山腰處停了下來,向谷中望去,只見山下扎著二三十座營帳,離眾人所立之處不到三十步,營中十餘堆大火將谷中照得甚是明亮,是以眾人連營中巡視的賊子懶洋洋的模樣也大致看得出來。
  伍封問招來道:“招兄,阿葉小姐可有人看守?”
  招來道:“帳外有六個人守著。”
  伍封向下看了一陣,心中有了主意,道:“招兄,你與平兄帶六個人再去一趟,躲在小姐營帳之側,聽到喊殺聲便衝進去,將小姐守護住,別讓賊人傷了。若我們齊攻下去,怕賊子會在亂中傷了小姐。乘姑爺也一道去,小姐不識得招兄和平兄,怕會忙中出錯。”
  平啟、招來和樂浪乘立時下馬點人。
  伍封對吳舟道:“吳兄和墨兄帶二十人往左手谷口附近,不要下山去,只是準備弓箭就行了。賊子往谷外逃時不必管他,若谷外有人向入谷救人,就用弓箭齊射。”
  吳舟與墨愛答應,自去準備。
  伍封又對慕元道:“你帶幾個人將乘姑爺等人的戰馬牽上,等衝下去後接應乘姑爺和小姐上山。記住帶多一匹,好讓小姐乘坐。”
  伍封又對眾勇士道:“一陣聽我號令,將火把點著,出林時瞧準賊人的營帳扔下去。看到營後的馬棚沒有?再得我號令時,才從馬棚處衝下去,免得他們騎馬回殺,讓我們多有傷損。”
  眾人見他調度有方,心中佩服之極。
  平啟吳舟等人各自出發後,伍封盤算時間,估計各自已到地方後,小聲道:“點火把!”
  眾人立時點上了火把,策馬出林,賊營中自然有人見到山上一片火把點著,大叫起來。
  賊人還來不及作出反應,伍封已揚手將火把扔出去,落在賊營一座大帳頂上。剎時間火把如雨般飛落營中,大多落在營帳上。朔風獵獵,立時將火頭卷起來,賊營四處火光大起,這些賊人都是些烏合之眾,無甚法度,片刻間便聽叫喊聲、馬嘶聲、腳步聲亂成一團。
  伍封見火勢已烈,手中銅戟高舉,喝道:“衝下去!”雙腿輕夾馬腹,戰馬咆哮一聲,倏地衝了下山,楚月兒揮著筆管矛緊緊相隨,其餘的勇士齊聲大喊,紛紛衝下。
  伍封手執銅戟在前,見了賊子毫不留情,或刺或斫,一戟一個了帳。
  楚月兒與伍封多日練習,正好借群賊一試馬戰,長矛如雨般落下。
  有他們二人在前面開路,這些賊子哪是敵手?數十騎在賊營中席捲而過,正好殺散了馬棚前想騎馬而逃的賊子。
  忽見平啟等人從斜刺裡竄了出來,一個妙齡女子跟在樂浪乘身後,慕元迎上去,讓他們上馬。伍封見樂浪乘樂癲癲的模樣,便知那女子必是阿葉。
  伍封本想救出了阿葉便算了,卻見群賊恁地不經打,哈哈大笑道:“賊子太過差勁,索性將他們一舉剿滅算了,免得日後再害人。”
  楚月兒正覺不甚過癮,聽伍封一說,忍不住衝了上去,長矛起處,一連刺倒了三名亂跑的賊子。
  伍封嚇了一跳,忙道:“墨兄和乘擱爺帶些人守住馬棚。”話音未落,策馬衝到前面,忽見一人從斜刺裡撞了出來,那人身材魁梧,騎著一匹黑馬,手中揮著長殳。
  伍封吃了一驚。他驚的不是馬上的人,而是那人騎著的黑馬。
  火光之下,只見那匹馬渾身黑色,健肉飽綻,從頸到蹄高有九尺許,從頭到尾長達丈余,奔馳之時如一座黑色小丘一般,一看便知是萬中無一的良馬。
  伍封忍不住贊道:“好一匹馬!”楚月兒立刻迎上了那人。
  那人大吼一聲:“哪來的女娃兒?胡勝在此!”手起一殳,向楚月兒當頭砸下,這人一看便是身大力猛,眾勇士暗吃了一驚,無不擔心楚月兒會傷在胡勝殳下。
  楚月兒長矛上揮,挑在殳身靠手握處,胡勝手中殳立時被蕩了開去,眾人齊聲喝彩。
  其實楚月兒的力氣這半年來與伍封互研吐納之術,氣力漸長,比胡勝雖然頗有不如,但她這一矛甚是巧妙,正挑在殳上不使力處,以巧勝力,將殳撥開。
  胡勝既然為萊夷三盜之一,本事自然不弱,他見面前此女容貌艷麗,不僅膂力不弱,矛法更是十分精奇,心中暗驚。他扳過了殳,正欲橫掃過去,忽見細細的矛尖已到了眼前,大駭之下,來不及變招,便覺嗓間一涼,登時落下了馬。
  楚月兒纖足輕勾,將那匹黑馬的韁繩勾在腳尖上,笑吟吟策馬跑了回來,卻見伍封正板著臉生氣,自然是因自己沒有聽他的話,衝到他前面去令他擔心。
  楚月兒笑嘻嘻地道:“月兒未聽公子的話,公子,我將這馬搶來給你,算是陪罪好不好?”
  伍封哼了一聲不語。
  楚月兒從馬上探過身來,呢聲笑道:“月兒下次再不敢了。”
  伍封見她巧笑嫣然,哪裡會真的生氣,嘆道:“你身手就算再好,跑到前面去我也會擔心的。”說完了話,自然饒不過她,順便在楚月兒小臉香了一口。
  楚月兒嘻嘻一笑,乖乖地將馬轉到了伍封身後。
  伍封見這黑馬與眾不同,比自己所騎的那匹要強壯多了,也不下馬,徑從自己馬上飛身騎上黑馬,黑馬長嘶一聲,人立起來,顯得極其雄壯。
  一眾倭人勇士見窮凶極惡的胡勝被楚月兒兩矛下來便刺死,正佩服之下,又見伍封如飛一般在空中掠過,更是驚嘆莫名。
  伍封新得良馬,高興之下,揮舞長戟,向賊群人多處衝過去,楚月兒不敢再跑到他身前,緊隨在後,眾勇士紛擁而上。
  那慕元不知何時將胡勝的首級割了下來,用矛尖挑著,策馬大叫:“胡勝死了!胡勝死了!”
  群賊更是鬥志盡失,只顧逃命。
  伍封帶著眾人在營中來回衝殺了幾回,見群賊潰敗四逃,大喝道:“降者不殺!”眾勇士也一起喊道:“降者不殺!降者不殺!”
  不一會功夫,群賊中頑強者便被眾人殺了,剩下的全部抱著頭蹲在地上。
  戰事結束,吳舟帶人下山來,對伍封道:“外面果有人想進谷,被我們幾陣箭射下去,他們大亂之下,又見營中火起,誰也不敢衝進來,盡數逃了。”
  伍封停下馬立在營中,好奇道:“我讓你將人放走,這些賊子如何不逃出谷外?”
  吳舟笑道:“我是放了他們出谷,誰知他們在谷外的陷阱反阻住了他們,有人跌落陷坑,也有人踩到了尖刺,慘叫之聲驚天動地,再無人敢出去了。”
  墨愛帶人去清點賊子回來,道:“大將軍,投降的賊子有一百三十七人,其中傷者八十五人,馬棚中還有六十二匹馬,我方僅僅傷了十二人。”又去往大帳中清點財物。
  這時平啟正站在伍封的黑馬身邊,仔細看這匹馬。他久居代地,善於相馬,口中不住地贊道:“公子身材魁梧,劍戟又重,若是尋常之駿馬相載,恐怕不能遠足。這匹馬只兩歲口,卻極為長大,力大無窮,的確可算一匹寶馬,正合公子乘騎。此馬真不知胡勝從何處得來?”
  招來不太懂馬,問道:“這馬定是跑得很快吧?”
  平啟道:“這黑馬跑起來並不比我們所騎的良馬快多少,但它最好之處便是有長力、能乘重,載著公子跑上千里不歇也不在話下。”
  伍封騎著馬在營中來回跑了幾趟,見這黑馬果然穩健有力,他一戟一劍便超過兩百斤,再加上自己頗重的軀體,黑馬載著如許重物卻渾若無事,步履極為輕快。
  平啟嘆道:“此馬恐怕是天下最大力之馬,騎坐最好,若用來馭車便太可惜了。”
  近處的一個賊子在一旁小聲道:“此馬是胡老大的寶物,每晚專用營帳養它。上月有人想用千金換了去,被胡老大一口回絕,鬧了老大沒趣。”
  眾勇士見他居然敢插嘴說話,一齊瞪了那人一眼,嚇得那人縮成一團。
  伍封輕輕摸了摸黑馬的頸子,笑道:“怪不得我們守著馬棚,那胡勝竟能騎馬跑出來,原來這馬也有一座大帳專用。”
  楚月兒在火光中看著這匹黑馬,笑道:“我看這黑馬憨憨地兩鼻吐氣,怎麼越看越像小興兒的神情呢?”
  伍封等人大笑,平啟笑道:“倒真是那副神情哩!”
  招來大笑道:“月兒姑娘竟然從馬身上看到人的神情,這眼光確是與眾不同。”
  伍封道:“我看就給這馬起個名字叫小興兒,你們覺得可好?”
  眾人又轟然大笑,楚月兒道:“不如就叫黑龍好了,似乎較為神氣。”
  平啟點頭道:“黑龍這名字不錯,配得上公子的身份。”
  樂浪乘與阿葉在一旁細語了老半天,此刻二人走上前,一起向伍封跪了下來,道:“多謝大將軍相救之德。”
  伍封跳下馬將二人扶起來,樂浪乘道:“今天若非大將軍親自來救,後果不敢出想,聽阿葉說,胡勝正準備將阿葉送到東屠苦那裡去,幸好我們趕得及時。”
  楚月兒用矛尖指著先前插嘴的那賊子,問道:“你說有人想用千斤買這匹黑龍,那人是否東屠苦?”
  那人偷看了楚月兒一眼,道:“的確是東屠苦。”
  伍封嘆道:“這東屠苦私通盜賊,不是個玩意兒。你們出去將那些陷坑埋好,將竹刺也拔出來,免得日後有人誤入此路受害。”
  眾勇士將一百多賊子驅出谷掩坑拔刺,伍封命慕元先回村報訊,以免倭人武擔心。
  墨愛這時走了回來,道:“大將軍,從胡勝的大帳中發現了許多金餅,只怕有六七千金哩!”
  眾人咂舌不止,伍封搖頭道:“這賊子不知害了多少人,才收羅了許多財物,換成金餅。”
  眾人回到倭人村寨時,天色微明。
  倭人武早得了慕元的回報,帶著大批族人迎出寨外,伍封命眾勇士將所獲的俘虜、馬匹、金餅盡數交到寨中。
  倭人武忙道:“這都是大將軍英明神武所獲,理應交給大將軍,怎能納入小人的村寨?”
  伍封笑道:“我們又算得了什麼?這都是乘姑爺和倭人族一百勇士的功勞,理應歸倭人所有。”
  倭人武還要推辭,伍封笑道:“在下借倭人勇士之力,滅了胡勝,也算是小小的功勞了。如今在下得了功勞,官爺得俘獲,正是各有所得。”
  倭人見伍封一再推辭,只好收下。須知這六千多金相當於他們全族兩三年之所獲,數額巨大,也怪不得倭人武不好意思收下。
  眾人入堂,先用早飯,倭人族全族都已知道伍封晚間一來,就識破了倭人果的奸計,又僅帶百人救了阿葉,順手還將胡勝這一夥盜賊盡數剿滅了。別人睡一晚的時間,伍封竟做出了這麼多事,委實令人佩服。
  那一百勇士隨伍封建功,無不覺得臉上大有榮光。倭人用飯不象齊人般不說話,席間慕元將伍封如何調動人手、眾人如何剿滅盜賊、楚月兒如何矛刺胡勝之事,繪聲繪色大加描述,這人口才甚佳,連比帶劃地說著,將一眾人等聽得目瞪口呆,看著楚月兒的眼色更是大不相同,連酒也多喝了不少。
  伍封聽他說得有些誇張,皺起眉頭,小聲問楚月兒道:“這傢伙說的是我們麼?”惹得楚月兒嬌笑連連,美妍之處,令堂上眾人為之色變,連倭人武也一陣心動。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伍封笑道:“今日好似是倭人族和東屠族之間的比武吧,官爺準備派誰出陣呢?”
  倭人武道:“我本想讓小樹、小乘和小果那畜生出陣,如今那畜生用不上了,只好由慕元出馬。”天鄙環的身手雖然高明,但他是天鄙族的族長,不好出手。
  伍封心想,那倭人果以下犯上,勾結外人害族人,不知按倭人族的族規該當如何處置。這事也不好問,也懶得去理。問墨愛道:“東屠族又準備派誰出來呢?”
  墨愛道:“按理說他們也該定了人來了,但小人昨日問過東屠苦,他推說人選未定,不願意說。不過,東屠苦是東屠族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他並非族長,出手也不算失禮,多半是要出面的了。”
  伍封點頭道:“雖然東屠族人卑鄙無恥,但這場比武是他們兩族之間的事,我們也不好干預,只能是在旁靜觀。”
  此時天色尚早,眾人各自休息了一會,才由墨愛帶著前往預先選好的比武地方,倭人武怕東屠族搗鬼,與天鄙環帶了二百勇士跟隨,又令族中謹守村寨,伍封一眾也隨著同行。
  眾人到了新山一側的比武之地,只見場中早已來了不少人,其中間土台上坐著夫余貝、冉雍、田新等人。
  場中那臨時堆砌的土台下是一大片空地,東屠族人還未來,倭人樹和樂浪乘將倭人族人帶到了場下一側。
  夫余貝等人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見伍封居然與倭人武在一起,齊齊吃了一驚。
  伍封與倭人武一眾下馬上了土台,夫余貝等人盡數迎了上來,向伍封施禮。夫余貝道:“原來大將軍早已來了,小人還派了人到大將軍府上去請哩!”
  這時,大一群東屠族人從山後轉了出來,當先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年輕人引著,那人命族人侍立於場中另一側,向土台上看來,不過土台離場頗遠,又在山陰背陽處,是以從場中向台上望去,也看不清楚台上人的面目。
  墨愛將那瘦小的年輕人引上台來,道:“大將軍,這是東屠族的少令子東屠苦。”
  伍封笑道:“原來是少令子,令子無暇來麼?”
  東屠苦道:“小人月前就派人卻請過,但不知道家父能否趕來。”
  伍封與冉雍田新又寒暄了幾句,才坐在中間。他左側坐著墨愛、冉雍和田新,右側是夫余貝、倭人武、天鄙環和東屠苦,楚月兒與平啟等人坐在眾人之後。樂浪乘、倭人樹和慕元等人站在台下左側,右側是東屠苦帶來的三百多個東屠人,兩方人早已橫目相對,躍躍欲試。
  墨愛看了看天色,問伍封道:“大將軍,是否開始比武呢?”
  伍封向左右眾人看了看,見眾人都點頭,便道:“開始吧。”
  墨愛站起身來,大聲喝道:“比武開始,東屠族與倭人族各派一人出場。”
  話音未落,只見慕元從倭人族中走了出來,執刀而立,眼光向東屠族中看去。
  這時,東屠族中走出一人來,手拿著一條長戈,神情傲慢地站在了慕元面前。
  伍封不知這人在東屠族中是何身份,向墨愛看去,墨愛卻搖了搖頭。便聽夫余貝問道:“少令子,令族中的高手我大都識得,這人卻面生得緊,不知是誰呢?”
  東屠苦道:“也難怪上人不識此人,他名叫樊越,原是越國漁人,因海上遇風飄落到萊夷,被我族人所救,贅入東屠族中,如今是東屠人了。樊越曾在越軍中為步卒,是以稍識武技。”
  倭人武點頭笑道:“原來東屠族中的比武,連越人也用上了。”
  東屠苦道:“莫非官爺今日不派令婿出戰麼?他也不是倭人哩。”
  台上人說著話時,慕元與樊越卻已經交上了手。
  只見慕元手握著刀,向樊越猛劈,勢道威猛。樊越手中的長戈或砸或勾,也是凌厲之極,兩人都是膂力過人,用的也都是進手的招式,是以頗為緊張駭人。
  在伍封的眼中,他們的武技自然算不是很高明,那慕元的身手比鮑寧和鮑興還差一些,但與尋常士卒相比,卻算得上是刀術不錯的了。
  二人在台下激鬥了二三十招,伍封看了一會,心道:“這樊越的戈術不弱,只怕不是‘稍識武技’那麼簡單。”大凡戈術,一般是砸、劈、啄、勾、推、頂、橫等運戈之法,這樊越卻僅用砸、啄、勾三法,來來回回就那麼十餘招,偏又凌厲之極,令慕元難以覷到破綻。
  便聽冉雍問道:“田老爺,以你看來這二人誰會勝呢?”
  那田新搖頭道:“這個我可看不出來,上人應該看得去。”
  夫余貝笑道:“以我之見,只怕這執戈的會勝,他的戈法雖然簡單,卻自成其渾元之勢。何況他的戈長一些,稍占便宜。”
  東屠苦也道:“樊越的戈法古怪,雖然不如各位法眼,但只怕也將就能對付倭人族勇士的刀術了。”
  倭人武與天鄙環神色都很平靜,顯是對慕元不甚擔心。
  墨愛卻道:“我看這慕元頗有長力,此刻他刀勢雖惡,實則保存了力氣,不像樊越般不留餘地。”
  夫余貝奇道:“不會吧?這個慕元是官爺的人,官爺以為孰勝孰負呢?”
  倭人武笑道:“這就難說了,不過,我看慕元的勝算要大一些。”
  天鄙環點頭道:“二十招之內,慕元必能取勝。”
  冉雍笑道:“我們說來說去,其實都是瞎猜,大將軍應是此道行家,以大將軍之見,誰能獲勝?”
  伍封道:“樊越的招式遠實近虛,若是慕元以簡代繁,搶入戈中,立可或勝。”
  東屠苦等人愕然,心道:“如此猛惡的戈法,怎能搶入?”
  正這麼想著,忽見慕元雙手握刀,一連三刀劈了下來,刀勢比先前凶猛了一倍,三刀下來,樊越的戈被震開到一側。只見慕元側身進步,倏地到了樊越的身旁,一刀橫掃,樊越後退數步,只見紅影閃處,胸前的革甲已被割開,鮮血漸了出來。勝負之變,果然如伍封所說。
  慕元退出數步,向樊越拱了拱手,退回己方隊中,此時樊越才跌倒下來。
  台上倭人武等人雖也料慕元會勝,但不像伍封說得那麼清楚,不料台下相對果如伍封所言,慕元一搶入戈影之中,立時便取勝。眾人都向伍封看去,臉露驚異之色。
  墨愛站起來,向台下喝道:“第一場倭人族勝,第二場開始。”
  倭人樹從隊中提刀出來,站在場中,東屠人中卻無甚動靜。
  倭人武看了東屠苦一眼,笑道:“不知少令子派誰出戰呢?”
  東屠苦嘆了口氣,道:“令郎的刀術了得,只好由我來試試了。”
  眾人無不愕然,心道:“你第二場下去,莫非第三場還有勝過你的好手?”一般像這種比武,越到後面出來的,身手越是高明,東屠苦是萊邑東屠中的第一好手,他第二場出戰,第三場便唯有其父東屠奔那一類的高手出來才像個樣子了。
  倭人武與天鄙環對望了一眼,臉色驚疑不定。
  其實倭人樹與樂浪乘的武技相若,只怕倭人樹還略勝一籌,本來是第三陣出場,但倭人樹見樂浪乘一夜未睡,怕他力氣未復,便搶先戰這第二場,好讓樂浪乘多休息一陣,若是自己這一場勝了,便是己方獲勝,樂浪乘那第三場也見無須再比了,這也是他愛護妹夫的一番心意。
  這時東屠苦已走了下去,從腰間拔出了銅劍。
  倭人樹點了點頭,忽地大喝一聲,長刀橫掃,向東屠苦攔腰斬去。東屠苦銅劍斜飛,側身之時,劍尖竟從下往上,向倭人樹小腹挑了上來,劍法陰毒,台上眾人無不吃了一驚。
  倭人樹手中的刀忽往下沉,與劍相擊,“當”的發出了一聲脆響,連台上的人也聽得十分清楚。
  只見這二人比武與先前那一場大不相同,倭人樹刀法沉雄,招式簡捷,而東屠苦的劍術卻是專走偏鋒,詭詐莫辨,而又狠辣之極。
  伍封看了一會,暗暗吃驚,東屠苦這種劍法之詭詐處,與董門刺派的劍術大致相似。不過董門的劍法雖然詭秘,卻仍給人以堂堂正正之感,每一招雖如奇兵突出,卻也合兵法要旨。東屠苦的劍法卻如蛇舌蝎尾,一味的陰毒狠辣,幾近卑鄙。他每一劍出來,都讓人有一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若中他一劍,就算不死只怕也要損手折腳,變成殘廢。
  墨愛皺起眉頭,道:“這東屠苦的劍術極其狠毒,不知從何處學來?”其他人也茫然不解,不知其劍法來歷。
  冉雍突然道:“東屠苦的劍術是由其兄長東屠煩所授,而東屠煩的劍術卻是東屠奔親自教的。只不知這種劍法是東屠奔家傳的,還是從他處學來。”
  眾人暗暗吃驚,這倭人樹的刀術是由倭人武親授,東屠苦的劍術卻轉了一層,只怕東屠奔的劍術更勝過了倭人武家傳的刀術了。
  倭人武和天鄙環神色緊張,向伍封看過來,眼中有相訊之色。
  伍封也不知東屠奔的劍術來自何處,只覺授此劍術者,必是個狠辣的卑鄙小人而無疑。忽聽平啟在身後道:“令子的劍術與吳國伯嚭的劍術是一路。”
  伍封忽想起母親曾說過,伯嚭的劍術陰森狠毒,劍如其人,自成一路。他看了一會兒,嘆道:“對付這種劍術,唯有以堂堂正正的無畏之勢勝之。”忽想起孔子的弟子公良孺,心想:“公良孺的劍術自然是從孔子處學來,若用孔子的劍法,自然可輕鬆勝了這東屠苦。”
  他見倭人樹的刀法雖然嚴正大度,卻是不繁不簡。繁則多變,正因他不繁,所以變化甚少;簡則實用,不過他的刀法中又有些虛招。心想:“先前慕元所用的刀術與此相似,看來倭人族的刀術都是如此了,當真是刀如其人。倭人忠直無畏,但不識詭計,連倭人果的拙劣詭計也差點能順利得手。若是將他們的刀法簡化一些,更增其猛惡,只怕刀法會更進一成。”又想起適才那樊越的戈法比倭人族的刀術更簡潔,卻反見其威力,若非樊越功力不夠,只怕贏的便是樊越而非慕元了。
  忽想起那一路“開山劍法”中有二十餘式大可用於刀法之中,若精練之後教給倭人,只怕倭人勇士的刀術會厲害倍余。
  伍封心中想著它事,便未曾留意台下的打鬥。
  這時,台下只見血光迸現,倭人樹與東屠苦都退開來,只見二人身上都帶傷,東屠苦的右臂上被削出了一大片皮肉,血流半身,倭人樹的脅下卻被一劍刺中,雖不知傷口深淺,但以東屠苦的狠辣劍術來看,只怕倭人樹的傷勢比東屠苦更重。
  伍封見二人都在一旁不住喘息,血不停地流著,忙對墨愛道:“墨兄,這一場未分勝負,二人俱使,是否算打和?”
  墨愛向台上眾人看了一眼,眾人都點頭,墨愛到台前道:“第二場不分勝負,以打和論,各自療傷。第三場比武可以開始。”
  兩族隊中各有人出來,將傷者扶了回去,包紮傷口,忙個不停。
  樂浪乘從隊中走出來,站在了場中。
  眾人向東屠族人中看過去,不知更有誰的本事能與東屠苦相若,甚或勝過東屠苦。看了半天,卻見東屠族中無人出來。
  墨愛問道:“東屠族中可有人打第三場?如果沒有人出來,以負而論,今日比武便算倭人族勝了。”
  忽聽遠處一人哈哈大笑道:“誰說東屠族無人出場?這一場便由本令子迎戰!”
  眾人愕然之下,只聽馬蹄聲響,一乘兵車由遠處而來,走到近處時,只見一個精瘦的老者立於車上,那人須發花白,臉形頗長,鼻尖如鉤。
  夫余貝道:“不料東屠奔親自來了,這人是東屠族第一高手,劍術非同小可。”
  只見車到台下,東屠奔向伍封施禮道:“大將軍到萊夷一日,便剿滅了惡賊胡勝,令小人十分佩服。”
  夫余貝等人不知此事,聽東屠奔這麼說,無不吃驚,向伍封看去。
  伍封站起身來,笑道:“若非倭人族勇士相助,在下怎能剿滅此賊?其實在下只不過是順手為之,胡勝又是烏合之眾,一擊及潰,算不上什麼本事。”一邊說,一邊向台下走去。
  倭人武霍地站起來,道:“既然令子親自出手,我也只好試一試令子的高招了。小乘是後生小輩,怎能與令子交手?”也走下了台。
  東屠奔見伍封迎下台來,忙跳下馬車,伍封見他身手極為敏捷,站在那裡如淵停岳峙,一派高手風範,暗暗心驚,單以氣勢而論,恐怕這東屠奔還勝過了倭人武。
  東屠奔看著倭人武,笑道:“官爺親自出手,那是最好不過,若還讓令婿出場,旁人只道我以大欺小,勝之不武。”
  伍封心道:“這二人都是一族之長,不論誰勝誰負,兩族之間的仇便結得深了,日後定難化解。”見二人對站,伍封笑道:“令子、官爺,這場比武只怕無甚好處,就算令子贏了官爺,雙方都是一勝一和,實則未分勝負,日後還得比。令子若與官爺相持不下,成為和局,或者官爺獲勝,則東屠一族仍是輸了。”
  東屠奔雖然心知勝算頗大,但倭人武經驗老道,刀法凌厲,自己說不好也要受些傷,就算勝了,比武結果仍只是和局,想想也無甚趣味。
  倭人武先前聽了冉雍之言,知道冉雍不會說假話,便知這東屠奔的劍術只怕比自己所想還要高明一些,心中殊無取勝把握。若是自己萬一敗了,就算比武是和局,但日後倭人族仍會在他族中抬不起頭來,自己的一世英名,不免付諸流水。經過昨夜一事,心中對伍封已佩服得五體投地,知道他出言開解,多半是見自己勝算不高,怕自己有損。
  伍封又道:“二位身份高貴,這一動起手來就算毫無損傷,但在族人之中只怕是如同兩族交戰,後果難以預計。不如看在下的薄面,停手罷鬥。”
  東屠奔道:“小人是大將軍的領民,當然願意聽大將軍的吩咐。只是若停手罷鬥,豈非是本族輸了?”
  伍封笑道:“既然是比武未果,那就是勝負未分,說不上輸贏。在下有一個提議,不如那二十頃地,雙方各分一半。東屠族多出十頃地來,自然是有所獲。看起來倭人族稍稍吃虧,卻也是為了兩族長期共處。各族之地域是數十年前所劃,時易世移,各族丁戶都有不同,自然要重劃一次。橫豎要重劃其地,不如暫時相安。萊夷五百里之地,地廣人少,在下重劃其地,定會設法讓各族滿意。這些地中不少是在下的封地,若不全部劃出去,邑收少了,最吃虧的便是在下。”
  東屠奔見不勝而獲十頃之地,面上無損,自然點頭同意。倭人武見雖損十頃之地,但這場比武中止,其中的勝負,旁人自會清楚,至少他們已是不敗之局,自不會說他們輸了地。其實十頃之地極少,算不上什麼,就算倭人族多得百頃,也未必能增太多收成,伍封日後既然要重分其地,絕不會虧待了倭人族,這麼想著,便也點頭答應。
  墨愛見事情忽然和平解決,大喜之下向眾人宣告,兩族人中議論之聲嗡嗡,好一陣才平息下來。
  比武既然結束了,眾人紛紛道別,夫余貝請東屠奔、倭人武和天鄙環晚間到他府上赴宴,諸人均答應下來。橫豎是晚上又要見面,便也未說多話,一一向伍封告辭走了。
  伍封隨倭人武到了倭人村寨,倭人武將族人招集起來,說了比武的詳情,眾族人聽說伍封日後要重新劃地,無不大喜,心想以倭人族與伍封的交情,怎也不會少於現有的地,至於所失的十頃之地,根本上就算不上什麼了。
  伍封向倭人武告辭道:“在下行程匆匆,今晚赴宴之後,明日得到夷維城去了,月余後在下還得回臨淄,恐怕要一兩個月才能回來,到時候再與官爺把酒詳談。”
  倭人武笑道:“大將軍是個大忙人,比不得我們。小人與族人詳細商議後,都感大將軍之德,是以有一件薄禮相送,望大將軍笑納。”
  伍封笑道:“官爺要送在下何物呢?”
  倭人武帶著伍封走到堂外,只見堂外赫然百騎立於場中,一個個腰掛長刀,身穿革甲,手執夷矛,以慕元為首率領著,一見伍封出來,齊齊在馬上施禮。
  伍封見這百騎中大多是昨晚一起破賊的勇士,甚是好奇,笑道:“官爺要派這些勇士到哪裡去?”
  倭人武笑道:“我倭人族無甚其它的東西,唯有八百勇士和二千精兵。我們這些勇士是自小便精練出來,與其它的不同,不僅多力,而且體能極佳,能帶著七日之糧,披甲執兵一口氣急奔三百里之外。這些精兵也能同樣急奔二百里之外,都是半日可行百里的好手。”
  伍封訝然道:“這真是天下間罕見的精兵了!當年吳王闔閭以三千五百人為前陣,教練七年,每一日可帶甲執兵奔三百里才休息。你們的勇士與他們相仿,當真是非同小可。”
  倭人武笑道:“小人今日與族人商議,將這百名勇士送給大將軍,為大將軍效力。”
  伍封嚇了一跳,道:“如此厚禮,在下怎好收下?”
  倭人武笑道:“其實這些革甲、兵器和戰馬多是大將軍昨日所獲,只不過是物歸原主。何況這一百勇士飯量不小,我們怕還養不起哩!萊夷既是大將軍的采邑,我們九族之人本就是大將軍的隸臣隸妾,這一百勇士跟著大將軍,小人說一個送字,其實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哩!”
  伍封大笑。
  倭人武又道:“萊夷地方還有許長蛇和葉小蟲兒兩處盜賊,小人聽說大將軍還有意將‘海上龍王’徐乘剿滅,如今大將軍的都輔軍還未建,這些勇士不僅善騎射,也會車戰和水戰,都還年輕,無家室之累,大將軍便先用著,日後若能隨大將軍建功,我們倭人族臉上也會大有光彩。”
  伍封心想:“日後要招都輔軍,恐怕士卒多是夷人,倭人族只有數百勇士,怎會投我軍中?日後我軍中之精銳恐怕便以這百人為主了。”點頭道:“如此在下便收下了,定不會虧待了他們。唉,官爺這番厚賜,在下真是感激之極!”
  楚月兒和平啟等人昨晚與這些勇士一同作戰,知道他們勇猛善戰,訓練有素,每人的本事並不比慕元差多少,非其餘士卒可比,這種精銳之士只怕齊國的全部士卒之中也難以覓出來,無不大喜。
  倭人武又命人牽出一匹青色駿馬,道:“昨晚小夫人大展神威,殺了胡勝,這匹馬便送給小夫人作為坐騎。此馬與眾不同,最有長力,臨陣作戰終日也不累。”
  眾人看這匹馬九尺長短,八尺高下,僅次於伍封的那匹黑龍,其驄毛奇長,披於頸上,看起來極為神氣。
  楚月兒看著甚是喜歡,道:“官爺為何要送我這匹馬呢?”
  倭人武道:“聽說昨日小夫人見了胡勝的坐騎,便大是喜歡,親自上去殺了胡勝,為大將軍奪了一匹寶馬,想來小夫人是愛馬之人,小人才會以馬相送。何況此馬原是小果那畜生的坐騎,小人每看著它便胸懷郁結,不如送了出去,以免看在眼中心煩。”
  伍封點了點頭,對楚月兒道:“既然官爺一番好意,月兒便收下吧。”
  楚月兒正對騎馬作戰大有癮頭,苦無好馬,聽伍封一說,便笑嘻嘻謝過了。
  眾人寒喧了好一陣,伍封等人才上了馬,身後帶著百名倭人勇士,由倭人武、倭人樹、樂浪乘、阿葉送到了新河橋邊,倭人武等人才回村寨。
  眾人依昨日來路穿山而過,楚月兒騎著青馬前後跑著,甚覺神氣。
  平啟等人見她得意洋洋的十分可愛,無不莞爾,招來問道:“月兒姑娘,你說公子的黑龍像鮑興,這匹馬應該不像鮑寧吧?它叫什麼名字呢?”
  眾人大笑,楚月兒道:“公子的馬既是黑龍,我這匹馬便應該叫作青龍。”
  回到公子府時,妙公主等人迎了出來,見忽地多了一百個雄糾糾的騎士,無不驚訝。伍封等人下了馬來,向眾人解釋了一番,趙悅和蒙獵便帶著一百勇士入府,找老總管暫時安置。
  鮑寧和鮑興上前接過伍封和楚月兒的銅戟長矛,又去牽馬,發現這二馬並非原來所騎,訝然細看。
  鮑寧掌管楚月兒的兵器和馬,鮑興力大,自然是負責伍封的兵器了。
  只見鮑興圍著黑龍轉了數圈,越看越是驚訝,兩鼻哼哼地噴著白氣,道:“這匹黑馬當真是件寶貝,好像公子昨日騎出去的白馬吧?就算途中忽然變黑了,也不至於變得這麼雄壯哩!”
  伍封等人忍不住笑,伍封道:“這馬大名叫黑龍,小名叫小興兒。”
  鮑興奇道:“咦,怎跟小人兒子的名字是一樣?”
  眾人大奇,妙公主問道:“你好像還未成親吧?怎麼突然跑出了個兒子?”
  鮑興笑道:“小人時時在想,若是日後成親生了兒子,便喚他作小興兒。”
  平啟大笑道:“你自己叫小興兒,怎想到將兒子的名字也叫小興兒?”
  鮑興笑道:“小人若生了兒子,自己便成了老興兒了,與小興兒之名並不相混。”
  眾人失聲而笑,楚月兒笑道:“這匹黑龍是公子心愛之物,你不可虧待了它。”
  鮑興笑道:“這是自然,小人便拿它當兒子看算了,大不了晚上睡在一起。”
  眾人轟然大笑。
  鮑興又圍著青龍打了個轉,細看了一陣,掀開馬口看了看,搖頭道:“這馬才兩歲口,就長得如此之大,日後若再長大些,只怕要為它建一座大宅子了。”
  鮑興搖頭晃腦了好一陣,才與鮑寧扛著銅戟長矛,將黑龍和青龍牽走。
  此刻已是午時,用過飯後,伍封吩咐平啟招來等人去睡覺,自己與楚月兒入內室休息,妙公主雖想與他二人聊天,但想起他們忙了整夜,便不去打攪他們,找遲遲玩去了。
  墨愛卻跑來找伍封道:“大將軍,那個胡勝的首級是否要拿出去示眾?”
  伍封不料他竟將首級也帶了來,皺起眉頭,問道:“有什麼用呢?”
  墨愛道:“胡勝為惡已久,夷人苦之,如今格殺了此人,正好讓萊夷之民安心,順便也警駭許長蛇和葉小蟲兒兩處盜賊。”
  伍封道:“那便示眾罷。”他知道墨愛為政已久,比自己要強多了。
  他睡了下去,覺得精神甚好,心道:“這吐納術才是天下至寶,練了這麼幾個月,力氣大了不少,劍術武技均有不少長進,連睡覺也少了。”又想起楚月兒來,心道:“這丫頭越來越厲害了,除了是吐納術的效用外,只怕與她天賦有關,在武技上的進境格外的快捷,莫非她真是天生的勇士?”
  忍不住溜到楚月兒的房中,見她仰面躺著,正闔眼小睡,臉色嬌艷動人,小嘴紅潤之極,長長的睫毛低垂,眉心上的那顆硃砂痣十分誘人,悄悄坐在她身邊,細細地看她。
  過了好一陣,楚月兒睜開眼,看著伍封道:“公子。”
  伍封訝然道:“你知道我來了?”
  楚月兒甜笑道:“就算我睡得深了,若有人來自然會知道。”
  伍封道:“那你如何不張眼瞧瞧,若來的是歹人,豈不糟糕?”
  楚月兒道:“來的人若有敵意,我自會知道。適才的感覺,只有公子和姊姊來時我才會有,是以知道是公子。”
  伍封知道在她的心中,自己與乃姊一樣都是親人,是以心中所感也不同,大悅道:“我也覺得精神極好,月兒覺得如何?”
  楚月兒笑道:“我也覺得睡不著。”
  伍封笑道:“那我們去找公主和遲遲玩玩罷。”
  兩人攜手到了妙公主和遲遲的房中,卻都未見人,伍封奇道:“她們都不在房中,不知去了哪裡?”
  走過後院的矮墻時,便聽妙公主拍手贊道:“遲遲好得很,這一箭又射中了。”
  伍封二人走進了花園,見遲遲正拿著連弩習射,在她對面墻上掛著一個箭靶,上面釘著不少箭,中央紅心處的箭最多。
  妙公主一見伍封和楚月兒走進花園,立時笑逐顏開,張著小手跑了過來,伍封怕她滑倒,忙將她抱住。遲遲卻有些羞答答地,緩緩走過來。
  伍封贊道:“遲遲的箭法越來越厲害了。”
  妙公主得意地道:“有我這明師指點,那是當然的了。”
  伍封大笑,指著那箭靶道:“紅心之外的箭,應是你這‘明師’所射吧?”
  妙公主笑道:“我雖然不如遲遲射得準,但徒弟強過師父也是常有之事。”
  伍封見遲遲走到面前,知道她因為武技較弱,是以苦練箭法。
  伍封柔聲道:“其實練不練箭法並不十分要緊,高興時慢慢再試,無須著急。”
  遲遲道:“遲遲聽說月兒時時隨公子出去,頗能幫手,便想何時公子也帶上遲遲,只是不練好本事,反會拖累公子。”
  妙公主插口道:“遲遲一早就與趙爺他們出城學騎馬哩!”
  伍封奇道:“趙兄他們也要學騎馬?”
  妙公主笑道:“昨日你們趕往倭人村寨,他們便十分懊惱,今日一早便出城騎馬,適才又去了。遲遲見公子回來,才未出府,索性在府中習射。”
  伍封笑道:“其實騎術在萊夷之地才好用些,若到其它地方騎馬,說不好別人還以為我們是大盜柳下跖的人。”
  妙公主道:“那倒是,不過遲遲說過,能夠多習一藝總是好的。”
  楚月兒插口道:“趙爺他們學騎馬,誰長進快些?”
  遲遲笑道:“是鮑寧和鮑興罷。許是他們整日與馬在一起,知道馬的習性,騎馬之時,那些馬也格外聽他們使喚。”
  伍封忽瞥見遲遲手上紅腫,忙將她的小手握起來,道:“遲遲手上怎會傷了?”
  遲遲小聲道:“大概是拉弦多了罷。”
  伍封心疼道:“遲遲何不早說,軍中射手專有鹿皮套子戴在手上,不至於傷手,公主為何不為遲遲找一副來?”
  妙公主撅起了小嘴,委曲道:“我怎知道還要用什麼鹿皮套子?”
  伍封想想也是,忙道:“是我說錯了,公主整日在宮中,又怎知道軍中之物?”吩咐旁邊侍候的家丁卻找老總管要幾副鹿皮套子來,其時各府均有兵甲,公子府上理應有此物。
  伍封拉著遲遲在一旁坐下來,道:“我總有一事不解,何以遲遲習射,比他人更有天份?”
  遲遲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伍封拿起連弩,輕輕拉上了弦,又放了一支箭上去,道:“遲遲射一箭給我瞧瞧。”
  遲遲將連弩端在手中,也無須太著意瞄準,一箭向箭靶射出,正中靶心。
  伍封點頭道:“習射之道,全在眼、心、手,眼光要準,心中要靜,手臂要穩,遲遲心思單純,眼光也不弱,這都容易些。我看遲遲射藝之準,全在於手穩,若未經專門練習,只怕做不到。”
  遲遲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個道理。遲遲自小跟在義父身邊,五歲開始便為義父舉鉗,義父廢寢忘食,常常忘了我在一邊為他舉鉗,是以一舉幾個時辰也是常事。初時力不能勝,久之便能長舉了。後來到了魯國後,又常為賓客舉案,許是如此才特別的手穩罷。”
  伍封聽她這麼說,其中的艱辛之處可想而知,心道:“這妮子自小吃了不少苦。”將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大手之中,輕輕擦著,道:“如今天氣寒冷,弓弦格外地堅硬些,遲遲下次定要戴著鹿皮套子後才習射。”
  遲遲點了點頭。
  這時,家丁拿了數雙鹿皮套子過來,這些套子都是為男人所制,自然偏大,伍封選了一雙最小的交給遲遲,道:“這一雙只怕可以勉強一用。”
  遲遲見著套子半掌之大,上有五指分別套開,在指沿處相連,僅護住五指。鹿皮性軟卻十分耐磨,這種套子真不知是何人想出來的。她戴在手上一試,雖然大了些,卻勉強可用了,自然忍不住拉弦相試。
  伍封見妙公主撅著小嘴,楚月兒在一旁小聲與她說話,她仍是不樂。伍封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這丫頭覺得委曲,忙上前道:“公主,我只是說錯了一句話,你便這麼生氣麼?”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
  伍封訝然道:“看來公主是不饒過我了,只好明日趕回臨淄去。”
  妙公主奇道:“你回臨淄趕什麼?”
  伍封愁眉苦臉道:“自然是向國君請罪,只是我得罪了公主,就算抱兩壺美酒,國君只怕仍要治我的罪吧?”
  妙公主“呸”了一聲,道:“你道父君是酒鬼麼?”
  伍封訝然道:“連《酒經》也能寫出來,應該是酒仙罷。我看公主家學源淵,酒量頗了不起,只怕也是個小酒仙了。”
  妙公主終忍不住格格一笑,道:“你的酒量最大了,我若是酒仙,你該是酒妖吧?”
  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正笑鬧間,忽有家丁說天鄙環來拜訪。
  伍封忙去將天鄙環迎入廂房,道:“今日才與龍頭分手,龍頭接著又趕了來,是否又何指教呢?”
  天鄙環嘆道:“小人是為了鄙族之事而來。”
  伍封知道天鄙族人地位最低,多數淪為家僕侍婢之類,心中對天鄙族自然有些同情之意,問道:“龍頭但說無妨。”
  天鄙環道:“鄙族以前是九族之中人數最多的,數十年前齊入攻萊時,鄙族人不論男女,聚兵與齊人作戰,連戰數十陣,終是不敵齊人的戰車和革兵,乃至於敗,當時鄙族之人,有八成以上陣亡。唉,這也是螳臂擋車,自取其禍罷!”
  伍封反而心生敬意,道:“國遇強敵,自然要奮力相抗了,天鄙族人奮身國事,令人生敬。”
  天鄙環見伍封反而這麼說,與國異等人大不相同,喜道:“大將軍果然見識高明。鄙族人自從齊人入萊後,元氣大傷,偏偏齊人又惱我們頑強相抗,便宣告齊境,將天鄙族列入齊國的賤族,不得當士卒,不能為匠人。我們當時還有萬餘人,但齊人未分一畝良田給我們,是以族人無以生計,只好投身各府為役,後來一族僅有五千多人了。。”
  伍封搖頭嘆道:“當時的國君是齊靈公吧?靈公怎能對你們如此刻薄呢?有失大國體統。”
  天鄙環道:“景公之時,以晏嬰為相。晏嬰之祖為倭人族的夷人,他的祖母、母親均是齊人,是以無人知道他是夷人,乃能為相。晏嬰在夷維長大,深知夷俗,待他為相時,知我們天鄙人的苦處,命我們族人開拓荒地,又將夷地罪徒盡驅來開土。那些年我們開田無數,雖然每年收成交出三成為邑收,仍能自足,勝於為人作奴,那時鄙族方能漸生人丁,眼下也有了三千餘戶。晏嬰本想賜我們族人田地,可惜天不予壽,晏嬰死後齊制漸壞,它族自恃勢大,設法將鄙族人逐走。前些年得倭人族之助,為鄙族在海邊建立村寨,稱為蓬邑。誰知國異一到萊夷,便看中了蓬邑,將村寨收了去,以村寨為址,修建主城。可憐我族近萬族民,難以生聚。”
  伍封嘆道:“你們族人數十年中受了不少苦頭,在下這次到萊夷來,定會設法為你們一族覓安身之所,使衣食無缺。”
  天鄙環跪拜於地,老淚縱橫,道:“若是大將軍能為鄙族人安身立命著想,我們天鄙族人定會報效大將軍,一族之眾任大將軍驅策。”
  伍封將他扶起身來,道:“龍頭不必如此,這是在下理應做的事情。”
  天鄙環道:“今日大將軍走後,姊夫與小人商議,均覺大將軍為人光明磊落,以誠待人,我族是否能夠中興生存下去,全在大將軍身上,因此小人才會來找大將軍一述苦處。”
  伍封笑道:“在下看萊邑之地,主要是倭人和夫余人,還有少量東屠人。未知其餘各族主要居於何處?”
  天鄙環道:“萊西之地有二族,萊邑城之旁是倭人,城中夫余人也不少,不過夫余人主要在贏城附近。萊南之地,夷維城以玄菟族為主,博城是高麗人的中心。萊北之地,北口附近是樂浪人的村寨,北口與主城在間是索家人的村寨。東屠人的主地在萊東。滿飾人以打獵為主,是以常在萊夷中間的山地活動,大部分在萊北。”
  伍封又問道:“主城附近有何族之人?”
  天鄙環道:“主城是國異奪我們的村寨後新建之城,城中有些齊人,也有不少鄙族之人。不過,此城尚空虛之極,少有人居,聽說令堂正在主城,準備大加修葺,以為大將軍的府第。”
  伍封笑道:“既然主城附近它族之人少,龍頭何不將族人往主城遷移呢?”
  天鄙環大喜道:“鄙族人數較少,與它族近了也不免擔心受人欺凌,若在大將軍府第左近,那是最安全不過。小人去了主城之後,先與大將軍商議,再選其址。”
  伍封笑道:“日後我都輔軍的大營也在主城,誰敢到左近惹事?”
  天鄙環高高興興告辭走後,伍封與妙公主、老總管和墨愛說了天鄙族的事情,墨愛點頭道:“大將軍如此安排極好不過,天鄙族人最為忠義,有他們在主城附近,到主城大有幫助。”
  伍封道:“我也在想,過不多日便要招兵訓練,這些人定多是夷人,天鄙族人就算一下子給了不少地,仍得等明年收成才有所獲,不如從中招人為軍,或可幫助其生計。”
  墨愛感動道:“大將軍宅心仁厚,這真是萊夷人的福氣了。”
  伍封道:“這裡仍由墨兄暫時代管,等新春之後,在下再細細地劃地而治,安排各城職司。”
  黃昏之時,伍封、妙公主、楚月兒、遲遲、墨愛等人乘車同往夫余貝在萊邑城的府中,平啟不喜迎酬,與趙悅、蒙獵、招來留守府中。
  伍封僅帶了慕元等十名勇士相隨,到了夫余貝府前,便見夫余貝帶著從人在府外相迎,寒喧幾句後,入了大堂,只見堂中來了不少人,如東屠奔、倭人武、天鄙環、冉雍、田新以及城中身份較高貴者,眾人見了伍封和妙公主,一起跪地施禮後,這才重新入座,伍封和妙公主坐在中間,由夫余貝相陪。
  席間一人走了出來,向伍封和妙公主見禮,道:“小人高麗文見過公主和大將軍。”這人年紀四十餘歲,生得十分秀氣。
  伍封聽墨愛說過,知道這人是高麗族的族長,忙道:“大人無須多禮,請入座。”
  高麗文道:“聽說大將軍明日要趕往夷維城,途中可經過博城,是否有暇到小人府上一述呢?”
  伍封道:“按說在下應該前往大人府上,實不相瞞,新春之時是在下與公主的婚期,須提早趕回臨淄,如今連一月也不到了,在下到夷維之後,還要去主城,只怕無多少時間到府上拜訪。不過,新春之後,在下必會與大人相敘。”
  高麗文點頭道:“原來大將軍如此繁忙,不如由小人帶著族人為大將軍開道,途中也好一敘。”
  伍封笑道:“如此最好不過了,在下有不少侍從,未必定要麻煩貴族中人。”
  高麗文道:“既然大將軍不喜歡太多人,小人只帶十人相隨,陪大將軍同到夷維城吧。”
  伍封拱手道:“大人如此盛情,在下卻之不恭,明日便一道出發吧。”
  高麗文謝過回座,東屠奔又走上前,道:“小人大老遠從齊東海邊趕來,正想與大將軍一聚,不料大將軍明日便要走了,若是大將軍一陣間有暇時,小人有事想向大將軍稟報。”
  伍封心道:“定是你東屠族人與胡勝合謀害人,見被我識破,想加以推脫。”本想拒絕,又想:“我鎮撫萊夷靠的便是九族,暫不可在心中有所偏頗。”笑道:“正想與令子談一談,等一陣我們借上人的廂房一敘便是。”
  夫余貝見人到齊了,遂命歌姬為舞,奉上酒肴,伍封見他們這些習慣與齊人是一樣的,心想夷人臣服齊國已久,除了族中的特別典事外,其餘的只怕與齊人一樣了。
  伍封見東屠奔與夫余貝私語了一陣,夫余貝點了點頭,命人帶路,東屠奔來請伍封到廂房,伍封站起了身,隨東屠奔到了廂房,夫余族人奉上了果品淡酒,自行退了出去,房中除伍封和東屠奔外,再無他人。想是夫余貝曾有交待,怕他們誤會偷聽,讓家人全部退開。
  伍封暗贊夫余貝機靈,便聽東屠奔道:“大將軍,犬子昨日與胡勝攜手對付倭人,得罪了大將軍,小人先向大將軍陪罪。”
  伍封見他毫不隱諱,自承其事,愣了愣,道:“其實在下也知道胡勝在谷內,東屠族人卻藏在谷外,只是不知令子是否知情,便只向谷內的盜賊下手。”
  東屠奔嘆了口氣,道:“小人遠在東海邊上,只是為了今日的比武才趕過來,怎知犬子會胡作非為?那胡勝以前是小人府中的勇士,後來跑出去當了盜賊,幸好別人不知此事,否則,還以為這些盜賊是小人派出去的人哩!”
  伍封心中正有此類想法,見東屠奔說得有理,心道:“原來是熟人,怪不得你兒子用千金向胡勝買那匹黑龍。”
  東屠奔道:“小人請大將軍來廂房,其實是想請大將軍援手,解我東屠族的內憂外患。”
  伍封奇道:“東屠族在萊夷九族之中,實力可排在第一,還有什麼內憂外患呢?”
  東屠奔嘆了口氣,道:“這與鄙族中的習俗有關。鄙族中的繼嗣之法,是兄死弟及,無兄弟時,再傳給長兄之子。”
  伍封道:“這種傳位之法,與吳國相同,最易生亂。”
  東屠奔又道:“先伯父死後,理應由先父繼為族長。但先父那時在楚國左尹伯卻宛手下為將,甚得器重,與其子伯嚭同學其劍法。在楚國為將,豈非勝過一族之長?先父見前程正廣,不願回族。”
  伍封點了點頭,怪不得平啟說東屠苦的劍法與伯嚭是一路的,原來其先輩與伯嚭是一師所授。
  東屠奔道:“小人的先父是諸伯一輩中年紀最幼的,見兄長不少,本以為兄弟這麼傳下來,只怕傳不到到他這幼弟,才跑到楚國投軍。先父既不願為族長,本該由小人大伯之子繼嗣,誰知先伯父的兒子竟然自立為族長,怕族人不服,在族內大行虐殺,激起族人之怨,將他殺了。那時楚國伯卻宛被囊瓦攻殺,伯嚭逃到吳國,先父便回族中,正值族中之變,被立為族長。”
  伍封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令尊之後又由令子為族長呢?”
  東屠奔嘆道:“其實先父並非小人之父,實為小人之叔,族中所說先伯父其實才是小人之父。”
  伍封瞠目訝然道:“這是何故?”
  東屠奔道:“鄙族向居齊東,不理外事,先父曾在大國為將,知道兄死弟及的繼嗣方式易生禍亂,尤其是吳國公子光殺吳王僚之事,可以見之。鄙族多年來為了爭嗣,時時有內鬥之患。是以先父常思改此陋俗,最後想出一個權宜之計,命族人兄弟之子,均以兄弟稱之,譬如一家兄弟三人,所生之子,皆為長兄之子,稱長兄為父,不論是否親生,以年齒大小分出長幼,長兄亡後,長子繼嗣。這樣一來,繼嗣者便不一定是長兄親子了,其餘兄弟也因此而爭執大減。先父怕族人不服,便以族長之家先行,小人在諸堂兄弟之間年紀最長,是以先父未喪之日便被立為嗣,以防日後生亂。”
  伍封目瞪口呆,道:“令尊怎會想出這個法子來?其實這裡面有些不清不楚,說不好也會生亂哩!”
  東屠奔道:“大將軍說得是。自從小人被立為嗣,果然順順利利繼立,中間未起任何爭執,人都以為是先父所立族規深得族人之心,先父在生之日也常以此為豪。誰知到了小人想立嗣時,才發現困難重重。後來才想明白,小人之所以順利嗣位,並非族人對先父的新規誠服,而是因就算不改族規,小人是長伯之次子,長兄因奪嗣之時被族人所殺,是以理應繼為族長。”
  伍封道:“令子的內患來自何處?”
  東屠奔道:“小人兄弟五人,長兄與小人都是大伯之子,長兄死於族人內亂,遺下一子,便是東屠苦,小人親生的一子叫東屠愁。小人其餘的三個兄弟其實是堂兄弟,他們的兒子也算小人的兒子,如此還有六個兒子。小人這些兒子中,以長幼論,是東屠愁為長,理應由他繼立。”
  伍封點頭道:“以長幼論,他是長子,以嫡庶論,他是嫡子。自然是由他所繼立,又有何疑哉?”
  東屠奔道:“壞就壞在東屠苦是長兄之子。他說動族子諸老,說小人能為族長,並非新規使然,而是因小人是大伯之子才能得立,這就是仍按舊規繼嗣。既然小人按的是舊規嗣立,那麼新規的嗣立之法便應廢了。依照舊規,就該由他為嗣。”
  伍封奇道:“就算照舊規也輪不到他,令子不是還有幾個兄弟麼?”
  東屠奔苦笑道:“小人那幾個兄弟早就死了,就算沒死,只怕也不敢與他相爭。”
  伍封問道:“為什麼?”
  東屠奔道:“只因這東屠苦手段相當厲害,如今不僅族中尊長聽他的話,連大部分族人也甘心為他所馭使,連小人也忌憚他三分哩!”
  伍封驚道:“不會吧?在下見東屠苦與胡勝合謀欲害倭人一族,也未見其十分高明之處。”
  東屠奔苦笑道:“他怎知大將軍會在倭人的村寨?倭人勇直有餘,謀斷不足,以東屠苦之謀來對付,大有裕余,若非大將軍在彼,雖是劣謀只怕也能害了倭人武父子。”
  伍封與倭人武交往,見他們的確不擅長詭計,這與倭人族的天性有關,並非蠢笨過人,點了點頭。
  東屠奔道:“世人都以為我東屠奔欲侵迫諸族,才派出族人四處掠地。其實小人只管得上東海之地,其餘的地方全聽東屠苦的使喚,如今東海的東屠人以小人為尊,而東海以外地方的族人卻以東屠苦為尊。”
  伍封心道:“原來你們東屠族也有這種奪嗣之事。”苦笑道:“在下並非不想幫助令子,但這是東屠族內之事,又是令子的家事,在下怎好插手?”
  東屠奔道:“小人也知道大將軍不好插手,是以只求大將軍劃地之時,將東海以外的東屠族人所占之地盡數收回,將地盡轉劃在東海。這些族人無地可據,自然會回東海來,小人便有法子處置。”
  伍封點頭道:“你們東屠族人有多少人戶?”
  東屠奔道:“如今東屠人共有二萬餘戶,隨小人居於東海的有一萬四千戶。”
  伍封道:“若是將族人盡撤回東海,對其餘各族當然是有利的。但這近五千多戶人要安置在東海,只怕田壤不足。”
  東屠奔道:“萊夷的荒地以東海為最多,東海近二百里之地,荒地便有一百三十里以上,就算鄙族人開墾一年也未必能盡數墾完。另外,以前萊夷的漁鹽均交由索家人一族來曬置,實則人手不足,若能將東海之少量漁鹽交給鄙族,足以讓鄙族人生存。”
  伍封奇道:“你們擅長漁鹽麼?”
  東屠奔道:“小人這些年來不住盤算,若是任由族人在萊夷四下裡任意安居,遲早會與他族相惡,以致兵戎相見,若是全數移回東海,又恐用度不足,是以在三年之前便請索家族的索家牛舵主派了數十名族人,教我們曬鹽之術,又請樂浪聲老爺子派出人手授族人以遠航捕撈之術,若有漁鹽之利分下來,鄙族人也可以勝任。”
  伍封心中甚悅,他最喜歡的東屠奔這種為族人尋找生存機遇,傳授新的技藝的做法,心想:“一族只專一藝,如遇上天災人禍,收成有損,不免全族挨餓。萊夷地廣,大有可為之處,各族丁戶數十年之增長速度不如齊人的一半,恐怕便是因為技少之故。”
  伍封笑道:“令子深謀遠慮,在下十分佩服,既然如此,在下重新劃地之時,便會設法將外面的東屠族人遷回東海。不過,此事務要守秘,以免被東屠苦等人知道後,另有謀劃,加以阻礙。”
  東屠奔點頭道:“大將軍儘管放心,小人必會守秘,除了小兒東屠愁外,不會說給其他人知道,其中的厲害小人是明白的。這一次愁兒其實也隨小人來了,小人怕讓東屠苦知道後,會生變故,是以讓他臉上搽色,假扮成尋常族人,明日大將軍東去夷維,愁兒會在途中相候,讓他一路上向大將軍請教。”
  伍封到萊邑兩日不到,已見了夫余貝、倭人武、天鄙環、東屠奔和高麗文五個族長,其中夫余貝城府頗深,未能深談,高麗文又是初識,不知底蘊,剩下的三個族長之中,只怕這東屠奔是最有心計的了。
  二人談了一陣,出了廂房,再回到堂上。
  這時歌舞正濃,堂上夷人看著歌舞,執箸擊案,或拍著手掌,隨絲竹之聲而動,甚是高興。
  妙公主小聲對伍封道:“封哥哥,這些夷人很喜歡歌舞哩!”
  一曲舞完,那高麗文笑道:“夫余上人府中的歌舞果然不凡!”
  夫余貝笑道:“這種歌舞,怎能入大人之眼?高麗族人能歌善舞,名震遐爾,那是誰都知道的。”
  倭人武笑道:“久聞大人的舞技高明,能否為大將軍一舞呢?”
  若是換了常人,對倭人武之言自然會視若侮辱。但高麗族人向來以歌舞為自豪,族長常常親臨席前,歌舞娛客,夷人無不知道,是以倭人武作此提議,其餘的人均大加附和。
  高麗文當然不以為忤,笑道:“今日與大將軍初見,小人便為大將軍一舞,以助大將軍酒興。”站起身來走入場中,他身後有六個族中女子跟在他的身後一同入了場上。
  夫余貝笑道:“大人,用《三徵》之樂可好?”
  高麗文道:“大將軍鎮撫萊夷,我們萊夷九族和平共處、萊夷之地富庶民樂,可以想見,不如用《九樂》。”
  夫余貝對高麗之舞甚熟,命人拿來七個高麗族的長鼓和細長鼓棒,交給高麗文七人,又吩咐下去,檐下絲竹奏出了《九樂》。
  高麗文與六女將長鼓系在身前,右手揮著鼓棒,隨樂起舞。
  伍封等人未見過高麗人跳舞,凝神細看。只見他們的高麗舞與齊舞不同,七人左手拍著鼓面,右手執棒相擊,擊鼓之聲與絲竹相合,動作歡快而美妙。
  舞完之後,伍封擊掌道:“好舞!大人原來是個雅人,可見高麗一族的歌舞之藝不同尋常。”
  高麗文遜謝後,退到席上。
  伍封扭頭對遲遲道:“遲遲的歌舞想來更妙,暇時定要一觀。”
  楚月兒格格笑道:“你這才想起遲遲也是個‘雅人’麼?”
  妙公主笑道:“現在讓遲遲歌舞一回,好不好?”
  伍封搖頭道:“不成,遲遲的歌舞只可獨享,若讓這些人看到,只怕會魂飛天外,捋袖而上,後果難以預計。”
  三女笑成了一團。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高麗文便帶著兵車四乘、十名族人等在公子府外,眾人收拾起行,老總管和墨愛送出了城才回去。
  伍封依然是駕車而行,那百名倭人勇士卻騎馬守於兩旁。鮑寧和鮑興見路徑不平,怕戰馬走失,找了兩根細細的十餘丈長銅鏈,系於兩車之間,將黑龍、青龍和其餘的二十多匹空馬置於銅鏈之中,將韁繩結在鏈上,前後車上均有劍姬守著,這才不虞眾馬走離了大隊。
  伍封見他二人想得周到,大大稱讚了幾句。
  鮑興笑道:“這都是小寧兒想出來的,小兒也沒這份聰明。”
  伍封點頭道:“小寧兒雖然不愛說話,其實內有斯文,怎似你大咧咧地?”
  這是萊邑城與夷維城之間的大道,高麗文與伍封並車而行,以便於說話。
  伍封道:“大人昨日一舞,果然妙不可言。是否高麗一族中人人都擅歌舞呢?”
  高麗文笑道:“在萊夷九族之中,只怕鄙族是最不成器的了,武事不備,田獵難成,只是在農耕之外,稍會些種菜釀酒的本事,是以各族之人,常以穀物向鄙族換取菜蔬酒漿。”
  伍封問道:“你們種些什麼菜呢?”
  高麗文道:“無非是常見的四季蔬菜罷。鄙族之人更會制菜,各類脯、醢、菹、苴等還有些名氣,不過,它族之人最喜歡的恐怕是鄙族所制的麥飴和黍酒了。”
  伍封瞠目道:“高麗族人只怕日日所用的都是美食罷?”
  高麗文笑道:“還算過得去。幸好鄙族人擅制美食,是以族中一萬二千戶,僅守寨士卒三千人,它族卻不願意得罪鄙族,便是怕少了美食,何況各族自有所釀,但無能過鄙族之酒者,是以每逢宴飲待客,均以鄙族黍酒為主,否則,賓客定會以為主人待客不誠。”
  伍封聞說這個“酒”字,立時酒蟲大動,道:“昨日在夫余上人府上所飲之酒,比公子府上的酒還要好,是否出自貴族人之手?”
  高麗文笑道:“正是,昨日所飲是小人從族中所攜來的一品美酒,專侍大將軍所用,倭人官爺他們等閒也難以飲到。”
  伍封贊道:“有如此佳釀,誰敢得罪你們呢?”
  高麗文道:“其實釀酒之法,鄙族是從齊人處學來。我們主要居於博城附近,博城與贏城相距不出二十里,贏城的冉雍釀藝精妙,據說連相國田恆之女田貂兒也是向他學釀,鄙族與冉雍交好,得他傳授後,釀藝大進。”
  伍封愕然道:“在下只道田二小姐釀藝之精,在齊國可算是數一數二,原來她的釀藝是從冉雍處所學,這個冉雍的本事當真不小,可惜昨日未能與他一敘。”
  高麗文笑道:“要與他一敘還不容易?此刻冉雍與東屠愁在前面贏城外等著,到時便能見到了。”
  伍封奇道:“原來大人知道東屠愁等在下?”
  高麗文道:“東屠愁是小人的女婿,否則,東屠令子怎會讓他今日一道來?”
  伍封又問:“為何冉雍也和他在一起呢?”
  高麗文笑道:“冉雍是滿飾族的長老滿飾箭的師父,大將軍從夷維到主城,必要經過滿飾族人之地,他特地來為大將軍引見。”
  伍封想不到這中間有許多複雜的關係,笑道:“若能與滿飾長老一見,那是最好了。”
  兩人說話間,忽聽前面遠處有馬蹄聲隱隱響著,眾人大感愕然,遠眺過去,便見兩騎快馬由遠處急馳過來。只因太遠,一時也看不清楚。
  楚月兒向遠處看了看,道:“右手騎黃馬的那日見過的冉老爺,左邊那人不認識。”
  眾人大奇,如今那二人離了這麼遠,楚月兒如何能認出人來?伍封知道她練吐納術的時間比自己長,眼力最好,忙道:“蹄聲甚急,只怕有凶險,月兒、平兄,你們接他二人回來。”
  平啟一直騎馬在伍封的銅車旁邊守護,答應一聲,先策馬迎上去。
  楚月兒等從人將青龍牽了上來,從銅車左手空心圓柱中拔出了銅矛,上馬也迎了上去。
  這時,二馬稍近,伍封也看清楚了那二人,右邊那人的確是冉雍,左手邊是個年輕人,猜想定是東屠愁。忽見二馬之後,煙塵滾滾,伍封駭然道:“原來有數十騎在追趕二人!”喝道:“快將車停下來,準備迎敵!”
  趙悅和蒙獵迎了一聲,立時命將兵車列在前面,一百騎勇士守在車後,其餘的劍姬、從人與輜車守在後面。
  伍封見除了中間大道,兩側都是深草低樹,車行不便,便道:“將黑龍牽過來!”
  吩咐過後,再向前看時,正見冉雍二人的馬中箭倒下,二人從馬背上跌下來,數十騎追兵向他們二人圍了上去。
  這時平啟已趕了上去,守在二人身旁,等楚月兒上前時,數十騎已將他們四人圍住。
  伍封提著銅戟,跨上了黑龍,正要帶人衝上去,便聽高麗文道:“糟了,真是冉雍和東屠愁。”
  伍封對高麗文道:“大人請守陣中,不要出來。”又道:“公主,遲遲,你們不要下了銅車。”帶了二十勇士衝了上去,余人謹守大隊。
  正見楚月兒和平啟在前撞破了所圍的敵軍,冉雍與東屠愁揮著劍跟在二馬之後,伍封見他二人劍法均妙,暗暗稱奇。楚月兒與平啟因冉雍和東屠愁步行不快,只好緩緩撞動敵人之圍,帶二人回走。
  伍封大喝一聲,黑龍四蹄翻飛,衝入敵群之中,銅戟早挑了三人下馬。他毫不理會敵軍之圍,只是向前衝了過去,專找敵軍人多群刺殺,等他直撞出敵圍,又再殺回時,已有近二十人被他刺於馬下。這時冉雍與東屠愁均被一勇士拉上了馬,二人合乘一騎。
  伍封命道:“先將冉老爺和少令子帶回去。”六七騎勇士策馬將二人帶回。
  這一群敵人見他們如此凶猛,無不心驚膽戰,勒馬不敢上前。伍封見他們見了自己大隊人馬居然不退,暗暗奇怪。
  楚月兒與平啟到了伍封身邊,伍封問道:“沒有受傷吧?”
  二人都搖了搖頭。
  伍封見眾人都平安無恙,扭頭向敵人喝問:“你們是什麼人?”
  正在這時,忽聽左手邊蹄聲雷動,一片煙塵漸漸臨近,赫然有七八百人橫撞了過來,衝在前面的都是騎兵,約有二百多人,再加上這一群剩下的五十餘騎,聲勢不小。
  伍封見敵方勢大,道:“我們先退回陣中。”自己身邊雖有楚月兒和伍封這樣的高手,終是只有十餘騎,怎能與敵方大軍正面相接。
  眾人退回陣中時,敵軍已連在一起,八百多人分成兩支,準備由左右包抄過來。敵方的用意顯是要離開大道,避免與兵車相持,欲從兩側以騎兵和步卒攻擊。
  伍封笑道:“敵人膽子太大了,就憑他們數百人就敢直接進攻!”
  冉雍在一旁說道:“大將軍,新來的那一支人馬是許長蛇的騎兵和步卒,萊夷三大盜賊之中,他的騎兵最多。”
  東屠愁嘆道:“追擊我們二人的是東屠苦的手下。”
  妙公主早將葉柔、四燕女和劍姬集於車後,各執木連弩,對伍封道:“封哥哥,我這支親兵練習了多時,今日便看看她們的本事。”
  伍封見己方雖有二百多人,卻有五六十人是不能戰的從人庖人,高麗族人僅十人,自是不能讓他們上前。真正能戰的除了百名勇士,便是葉柔和這一眾劍姬了。
  伍封向敵方看了一陣,笑道:“敵方人數雖多,分則力弱,一陣間他們從兩側衝上來時,我們先用箭射一陣,讓他們士氣弱下來。”又讓平啟約束倭人勇士,待他號令一發便衝上去。
  鮑興和鮑寧將伍封和楚月兒的連弩遞了上來。
  伍封對高麗文等人道:“大人、冉老爺、少令子,你們便在車上安坐,看我們將許長蛇殺退。”他與楚月兒策馬上前,立於車後,鮑寧和鮑興隨他二人久歷戰陣,各提著箭袋站在馬旁。
  這時,敵軍已布好了陣,只聽殺聲震天,騎兵在前,步卒在後,由兩側疾衝了上來,頗具聲勢。
  伍封的大神連弩最能及遠,他搭上了箭,先對著左手邊衝在前面的騎兵,遠遠一箭射出,那人立時落下馬來。敵軍離他們還有五百多步,居然被箭射下了馬來,伍封三箭射出,射倒三人,賊軍不免稍亂。
  高麗文、冉雍和東屠愁沒有見過連弩,見伍封手中這東西樣子古怪,竟然能將五百步外的人射落馬下,相顧駭然。
  鮑興早遞上了箭,伍封一箭一箭出去,每一箭射倒一人,待敵人到了一百步內時,已被他射下了二十多人。
  伍封哈哈大笑,這是他設計連弩箭之後,第一次正式用於兩軍交戰,與那日中林中救田盤時大不相同。
  伍封知道劍姬她們的箭只能在三百步,此刻見敵軍在射程之內,笑道:“公主,現在看看你們的箭法了。”
  只聽“嗖”的一聲,一支箭從銅車上射出來,敵方一人迎聲落馬。
  高麗文三人又吃了一驚,見射箭的居然是那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遲遲,大為吃驚。
  楚月兒與妙公主手上的箭也射了出去,妙公主見又有二人落馬,笑道:“放箭!”
  眾劍姬習射已久,這次是初臨戰事,雖然略有驚慌,但先前見伍封射了近二十箭,敵人紛紛落馬,早以十分興奮,驚慌之意盡去。若不是怕了伍封的軍令,早就按捺不住也將箭射出去了。此時得了公主的號令,還哪裡忍得住,紛紛將箭射出去,這三十多人便是九十多支箭,非同小可,只見敵軍一陣大亂,如亂石般紛紛落馬。
  齊人不用強弩,更不必說這些賊子了。普通的弓箭射程一般只能在百步內,即便是強弓也射不出兩百步,是以先前伍封那十數箭,敵人心中雖驚,但畢竟來箭較少,並不太驚駭,如今還距二百多步便箭如雨至,待衝到近前時那還了得?敵人軍心大亂。
  眾劍姬見射出去的箭大多射中,高興之極,不住的搭箭射出,此時在她們心中唯覺興趣盎然,早忘了對方是敵人,只當是活動的箭靶了,一個個飛快地搭箭射敵。只聽弓弦震響,飛箭破風,夾雜著眾女嘰嘰喳喳的歡叫之聲,令隊中人人都覺這場戰事如遊戲一般。
  伍封大笑不絕,索性停下身來看眾女射箭,只見遲遲的箭法格外之準,上弦又快,贊道:“遲遲箭術了得!”又見葉柔的箭法比遲遲更勝一籌,她一箭射出,敵方必有一人落馬,絕無落空之時,她手法又快,其他劍姬射三箭之時,葉柔至少已射出了六七箭,比他人快了一倍有餘,當下讚不絕口:“原來柔兒是神箭手哩!”
  葉柔回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旋又扭頭射箭。
  那一眾倭人勇士見敵軍前來,早想衝上去大殺一場,不料還未衝上去,卻被一班美女先建奇功,驚奇之餘,忍不住躍躍欲試,均想:“連這群女子也能建功,我們如不大殺一陣,成何樣子?”
  過了片刻,敵方的騎兵已有十之八九落於地上了,敵軍早已心膽俱裂,步卒紛紛後退。
  伍封見敵方士氣殆盡,而己方勇士鬥志正盈,喝道:“停箭!衝殺!”與楚月兒兩匹馬已先衝上去。
  平啟聲如巨雷,道:“勇士們,讓這班毛賊看看我們的手段!”
  只聽蹄聲如雷,殺聲震天,百名勇士隨著平啟如箭一般射了出去。平啟這時未用銅箭,卻用了一條渾銅大殳,在空中揮動,氣勢格外驚人。
  伍封與楚月兒先衝向右手的敵軍,戟矛並舉,將敵人殘存的騎兵盡數刺殺後,又衝向左手的敵軍,二馬還未到時,平啟早揮動大殳,與眾勇士將敵方騎兵殲滅。
  忽聽楚月兒笑道:“招爺原來也上來了!”
  伍封扭頭看時,見招來揮著劍正惡狠狠地覓人廝殺,笑道:“怕是被吵醒了罷。”
  敵軍早已毫無鬥志,只顧四下奔逃,見了勇士上來,只想逃命,哪裡還有膽對陣廝殺?
  伍封見勢如破竹,心想再這麼搞下去,只怕這一夥賊子會血流盈地了,揮戟大叫道:“降者不殺!”
  平啟與眾勇士也如雷般吼著:“降者不殺!降者不殺!”
  片刻間戰事結束,剩下了四百多賊子盡數跪地投降,由眾勇士圍著。
  伍封與楚月兒回到隊中,讓趙悅、蒙獵和吳舟上去清點戰果。
  高麗文佩服道:“想不到這許長蛇橫行萊夷,竟被大將軍如此輕鬆便剿滅了,真是意想不到。”
  伍封奇道:“許長蛇這夥人並不怎麼厲害,為何能橫行萊夷呢?”心想:“這許長蛇、胡勝之類的毛賊用兵,比起顏不疑、任公子和柳下跖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冉雍嘆道:“萊夷九族之人不相統屬,誰也不願意去剿賊,一是怕損折本族人手,二是怕大軍出寨被它族暗襲,是以都只顧守住族人之地,哪想到討賊?”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萊夷五百多里,竟有三處盜賊。”
  冉雍道:“不過那葉小蟲兒十分厲害,據說他本是燕國名將,以兵法治盜,有眾二千三百餘人,胡勝與許長蛇都怕極了他,每有所獲,便乖乖地將交給葉小蟲兒三成。此人頗習車戰,行蹤不定,無人知其巢穴之所。萊夷九族真正不敢惹的便是他和‘海上龍王’徐乘了。”
  東屠愁道:“聽說葉小蟲兒與徐乘以結成了親家後,水陸聯手並擊,樂浪人便因此吃了大虧。這二賊聲勢之大,非同小可!”
  伍封點頭道:“多謝幾位提醒,在下定會小心提防這二賊。”
  這時招來騎馬回來,雖然大戰以熄,他臉上仍是一副惡狠狠的神氣。
  妙公主笑道:“招爺還未殺夠麼?”
  招來下馬悻悻道:“這班盜賊可惡之極,若非公子仁厚,小人定要將他們一個不留,全部殺了。”
  妙公主笑道:“招爺惡得緊哩!”
  伍封笑道:“公主,現在招兄是惹不得的。他值夜一晚,正在車上好睡,卻被這班盜賊吵醒,怎會不氣惱?這叫作‘起床火’。”
  楚月兒在旁吐了一下舌頭,嘻嘻笑道:“原來招爺睡得不好,起床便要殺人,可怕得緊!”
  招來哈哈大笑,道:“小人還未睡醒,此刻便上車滅火算了,哈哈。”他的馬車恰在旁邊,招來爬了上車,片刻間便鼾聲大作。
  眾人暗笑,伍封怕吵醒了他,命人將招來的馬車輕駛到一邊去。
  吳舟回來道:“公子,敵方還有五百七十多人活著,其中傷者有二百三十一人,我們只有七人受了一點皮外傷。獲敵良馬二百零七匹,兵車十乘,輜車二十乘。”
  冉雍嘆道:“天下間只怕唯有大將軍才會有許此戰績吧?怪不得小人聽說大將軍縱橫宋衛,一人便可退八千大軍,連董門的任公子和顏不疑也重傷而逃。”
  伍封笑道:“這只是些傳言而已,在下哪有那麼駭人?”
  東屠愁道:“適才我們看過大將軍設計的連弩,想法之奇真是匪夷所思!”
  高麗文道:“單是大將軍的這些美貌侍婢便當得數百奇兵,大將軍是否以兵法治家呢?”
  伍封大笑道:“用兵法治家?在下不會做出這麼無趣的事吧?”
  這時,平啟策馬押著一人過來,大聲道:“公子,這人便是惡賊許長蛇。他混入賊眾之中扮成小賊,被部下指了出來。”
  眾人見那人獐頭鼠目,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若非有人指他出來,誰知道這滿臉晦氣的傢伙竟然就是橫行萊夷的許長蛇?
  楚月兒見平啟手上的長殳,道:“平爺手上的傢伙頗眼熟,是否胡勝的兵器?”
  平啟笑道:“正是胡勝的長殳,小人見這支銅殳有近四十斤,能夠一用,便拿了回來。”
  伍封對那許長蛇喝道:“你為何要截殺冉老爺和少令子?”
  許長蛇道:“小人受了人金帛,奉命來殺少令子,不知道冉老爺與他在一起。”
  伍封笑道:“你膽子不小,見了本大將軍的人馬,居然敢衝上來,連我們也想一起加害!”
  許長蛇搖頭道:“小人不知道是大將軍的人馬,只見人少,乾脆一併殺了,搶些財物美女。”他居然侃侃而談,不知害怕和羞恥。
  伍封問道:“是誰給你們金帛,來殺害少令子?”
  許長蛇道:“是東屠苦。”
  東屠愁氣哼哼道:“東屠苦太過份了。”
  冉雍問道:“適才我們解下馬車上的馬而走,那馬車現在何處?”
  平啟在一旁道:“賊眾之中有幾輛馬車,不知哪一輛是冉老爺的?”
  冉雍道:“車上有一個藤箱,是倭人官爺托我送給大將軍的禮物。”
  伍封皺眉道:“官爺怎會又送在下禮物?”
  這時,趙悅和蒙獵抬了幾個大箱過來,道:“公子,這班賊子帶輜車而行,上面有幾個大箱,未及細看。”
  東屠愁指著一箱道:“這個箱子便是冉老爺所帶之箱。”
  趙悅將箱打開,見裡面赫然放著無數金餅,眾人吃了一驚。
  高麗文奇道:“倭人族哪來這麼多金送人?”
  冉雍笑道:“這六千多金本是大將軍之物。倭人官爺曾說,大將軍剿滅了胡勝,從胡勝營中搜出了這些金餅,大將軍執意要將它賜給倭人族,倭人官爺不好當面拒絕,只好收下,這次見大將軍遠行,又讓小人帶了來。”
  伍封不悅道:“倭人官爺莫非瞧不起在下?”
  高麗文笑道:“大將軍不了解倭人,倭人忠直勇猛,不尚詭詐,不貪便宜。他若認為是他的東西,不惜血流成河要要拿回來,若是非他之物,打死也不會要。”
  伍封道:“那日全靠倭人族一百勇士相助,才能剿滅了胡勝,這些金也應歸他們所有。”
  冉雍笑道:“官爺是有道理的,他怕大將軍怪罪,向小人說過。他說那一百勇士是為了救他的女兒。大將軍加以援手,已是天大的恩德了。何況一百勇士如今是大將軍的人,就算立功,也是大將軍的功勞。這些勇士的兵器馬匹革甲,多是胡勝營中之物。而這些勇士跟著大將軍,日後立了功,也是他們的福氣,就算是相贈,也是為了酬謝大將軍救女之德。若是還將金收了去,無功而受之,不成樣子。”
  伍封愕然道:“原來官爺還想出了這麼多道理。”
  這時趙悅又打開了另外數箱,見裡面全是金餅絲帛,吳舟略點一下,道:“公子,這些金餅只怕就有五千金哩!”
  伍封皺起了眉頭,道:“看來萊夷之民被這些盜賊害得不淺,這些金日後要設法還給萊夷之民才行。”
  冉雍笑道:“大將軍,小人有一個主意。”
  伍封忙問道:“冉老爺有什麼主意?”
  冉雍道:“若是還金於民,自然可博得美譽,但這些金就算一起分下去,萊夷數十萬民也得不了多少,對萊夷之民來說未必是件好事。何況這種做法,與田氏大鬥租出,小鬥收回又有何異?這是小處著手,只能博些名聲。田氏讓小利於民而得國,從國之得又千百倍收了回去,實不足效仿。”
  眾人見他的道理與眾不同,有獨到之處,無不生出敬意。
  伍封問道:“冉先生,未知如何從大處著手呢?”
  冉雍見他連稱呼都改了,那是虛心求教之意,笑道:“若從大處著手,無非有二。一是強士卒,以護民破盜;二是興教化,以破陋俗。”
  伍封道:“強士卒是必然的,在下要在萊夷建一支二千五百人的都輔軍,這是國出公帑,國君自有安排。再加上我的一千親衛軍,有三千五百人也算是過得去了。”
  冉雍搖頭道:“三千五百人只能對付胡勝和許長蛇,若是徐乘與葉小蟲兒水陸並進,何以破之?雖然大將軍神勇絕倫,但這三千五百人分不足以守境,合不足以破賊。是以須另有護境之軍,防守諸城,以城為要,從而守這五百餘里之境。”
  伍封皺眉道:“若是在各城設軍,與其它城相同,也是常理,但這樣一來違禮,二來惹人生忌,比不太好。”
  冉雍笑道:“其實以五百里的采邑,養兵五萬也無不可,只是這養兵之法,另有妙處。如今九族之中,各族均有族兵,正因族中有兵,是以九族常有爭鬥,若是大將軍將九族夷兵收歸旗下,合則可保社稷,分則可守各境,同時九族再無私兵,無以爭鬥。這樣一來,其實並未增軍,而大將軍撫恤族民,未必做不到九族共和。”
  伍封眼中一亮,跳下車來,向冉雍深深一揖,道:“多謝先生指教,令在下茅舍頓開。未知興教化一事,又當如何?”
  冉雍下車還禮道:“九族之間,生活習俗不同,以地域之限,各有所重,但不能統屬。若能大興教化,以破陋俗,增夷民之智,使與齊民相同,然後以地為業,海邊漁鹽,山中畜養,山邊植菜,平地開田以種五穀,大將軍設倉市以貿貨,統籌其價,此乃豐民之道。”
  眾人不住地點頭。
  冉雍又道:“天下列國之中,卿大夫劃地而治。其實萊夷九族分治,與列國又有何異?大將軍不必奪各族之權,仍保其氏宗權,卻以教化除各族之隔閡,使九族之民漸漸移風易俗,多通婚姻,再移齊民間於其中,使各族漸融,這就是天下之仁了。”
  伍封嘆道:“冉先生學問動天,在下受益不淺,未知先生是否願為在下之師呢?”
  冉雍搖頭道:“小人的學問,不足以為大將軍之師,不過,小人之師應可相助大將軍罷。”
  伍封道:“尊師是誰?”
  冉雍笑道:“家師是孔子。”
  伍封驚道:“怪不得先生的學問便如齊東之海,原來是孔子的弟子!”
  遲遲在魯國時間較長,問道:“莫非冉先生便是七十二賢人中的仲弓先生?”
  冉雍點頭道:“小人之字正是仲弓。”
  遲遲道:“公子,這位冉先生是政事奇才,孔子也曾說他有才,可做大官哩!”
  伍封笑道:“在下與月兒都曾拜訪夫子,得過夫子的指點,劍法頗有進境。若冉先生不棄,請隨在下一同到主城,細述強軍興教之事,日後也好施行。”
  高麗文道:“各族之兵的確是互為相制,是以不能專注於產。我們高麗族兵少力弱,有無族兵是無所謂的。”
  東屠愁嘆道:“若是兵論,我們東屠族兵其實最多,但其中弊害極大,一是牽涉人力,族中青壯有三成為兵,剩餘的老弱婦孺以族產養兵,二是每每移兵,途中所費極大,甚難負荷。若是它族無兵,鄙族又何須養兵。”
  伍封道:“當年宋國大夫華元首議弭兵,以晉楚為主,各國響應,訂下盟約,雖然三年之後因楚國北侵鄭衛而止,卻開了弭兵之先;三十多年後,宋大夫向戌再行弭兵,有十四國諸侯相約盟誓,晉楚之間四十多年未有大的戰事,各國之民稍安。若是萊夷九族先行弭兵,再將族兵統屬,兵不分族,必能使萊夷五百里地安定下來。在下對政事頗有所缺,想請冉先生隨在下到主城,共議其策。”
  冉雍大喜道:“夫子終日所想的便是這種安定之局,如能在萊夷施行,萬一能為天下所效仿,列國之間便能平安了。難得大將軍有此想法!小人願意追隨大將軍,以效力於萊夷之民。”
  伍封笑道:“如此最好了。”
  平啟不懂這些道理,聽了這麼久,此時問道:“公子,這個許長蛇怎麼處置?”
  伍封皺眉道:“這種惡賊還留他幹什麼?殺了算了。”
  平啟跳下馬來,將那許長蛇拖得遠遠的,一劍殺了,將首級藏在身後提回,問道:“是否將許長蛇的首級也送回萊邑城示眾?”
  高麗文道:“許長蛇常在贏博之間出沒,我們高麗族人深受其害,若能在博城示眾最好。”
  伍封點頭道:“那便送到博城去。”
  高麗文道:“大將軍的人路徑不熟,不如由鄙族人送去吧。”叫了兩個族人,命他們騎快馬將許長蛇首級送到博城示眾。
  這時,趙悅問道:“公子,所擒的盜賊怎麼辦?有五百多人哩!”
  伍封道:“不如發些金帛給他們,讓他們散了吧。”
  冉雍皺眉道:“這些人不歸於各族,若放走了,不是投奔葉小蟲兒,便是重聚為盜,否則何以生計?”
  趙悅插口道:“小人見這些人大多是壯漢,頗有氣力,何不解押到主城去力役。”
  伍封道:“若將他們帶到主城,就怕他們惡習難改,反而害人。”
  蒙獵道:“有小人和趙兄在,怎由到他們為惡?公子便將他們交給趙兄和小人,頒布軍令,包管他們改邪歸正。”他和趙悅是軍中宿將,雖然官職不高,卻是經驗老到,不怕有人敢違令鬧事。
  冉雍道:“這樣最好不過,這些人雖然為盜賊,畢竟人數不少,殺之有幹天和,釋之又恐怕為害,若能以軍法嚴令制之,改邪歸正,正是仁厚之舉。”
  伍封點頭道:“既然如此,這些人便交給趙兄和蒙兄管教,傷重不能行走的便發給金帛放走,家有父母妻室的也嚴辭懲戒後放走,剩下的暫以軍伍編製,一路行進。趙兄和蒙兄便暫為統領。”
  蒙獵道:“小人想將吳兄借了去,執司軍法。”
  趙悅也道:“吳兄原是契約官,最熟齊律和軍法,又鐵面無私,有他執令,不怕這些人不服。”
  伍封點頭笑道:“那好吧,便由吳兄執掌軍令吧。”
  趙悅、蒙獵、平啟去宣布大將軍之令,眾賊子本以為必死無疑,誰知竟然能夠活命,還能遷入城中,無不欣喜若狂。
  一陣趙悅回來,道:“公子,有四百七十人可以留下同行,剩下的都是些傷者、體弱者和年紀稍長的人,雖想跟著去,小人卻沒有答應。眼下蒙兄正在遣散他們,吳兄已在頒布軍令。”
  這時鮑寧和鮑興也帶人將眾馬收束而回,鮑寧贊道:“這個許長蛇雖然不成器,但良馬不少,其中有二十餘匹是少見的燕國良馬。”
  鮑興道:“小人想從中選匹好的,日後馬車之時可隨公子作戰。”
  伍封笑道:“你去選吧!”
  平啟一聽有好馬,早已飛跑了過去選馬。
  眾人均笑,伍封對鮑興道:“別忘了給招兄留匹好的,,給柔兒也挑匹好馬來,她今日立了大功,理應嘉獎,招兄說她騎術甚精,下次倒要見識見識。”
  葉柔在一旁微笑謝過。
  過了好一陣,諸人均回來,吳舟道:“公子,原來許長蛇營中有不少健婦和搶來的侍婢,那胡勝與許長蛇沆瀣一氣,臨走時將婦孺留與許長蛇寨中代為照顧,如今這些人都在山中,是否不予理會?”
  伍封道:“怎能不予理會?將那些老弱婦孺放在山中,何以生計?你帶些人去將她們安置,我們大隊晚間可到贏城,你趕到贏城來。”
  吳舟點頭答應,帶了十名勇士,又從新投降的盜賊中叫了二人為嚮導,趕往山中去了。
  鮑興牽了兩匹馬來,指著其中一匹紅馬回來,得意地道:“這匹馬是小人專為公主挑的,性溫而力大,頗能載重。”
  妙公主叱道:“好個小興兒,你是說我肥重麼?”
  眾人大笑,鮑興忙道:“公主身輕如燕,怎會肥重?小人是想,日後公主生下了小公子,恐怕要時時抱在馬上罷。”
  妙公主忍不住也笑起來。
  鮑興指著另一匹黃馬道:“這匹馬跑得最快,歲口又小,是葉姑娘的。”
  葉柔笑著謝過。
  楚月兒道:“你為何不為遲遲挑匹好馬來?”
  鮑興笑道:“這就不幹小人的事了,小人本想去挑,但平爺非要親自為遲遲姑娘挑匹好馬,小人爭不過他,打又打不過,只好啞忍了回來。”
  遲遲和葉柔見鮑興說話十分有趣,也格格嬌笑。
  果然平啟回來時給遲遲挑了一匹純白色的良馬,一見便是好馬,不次於妙公主的那匹紅馬。
  遲遲連忙謝他,平啟搖手笑道:“這又不是小人的馬,何必謝我?”
  忙了好一陣,趙悅和蒙獵已將那一眾新兵整飭一新,暫為步卒,雖然未拿兵器,看起來仍是十分雄壯。
  冉雍嘆道:“大將軍手下人才不少!”
  東屠愁笑道:“如今有大將軍鎮撫萊夷,真是夷民之福了。”
  伍封命大隊繼續前行,步卒跟在車後,周圍由百騎勇士守護,沿大道而行。
  黃昏之時,眾人到了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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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
    手機電子書·飛庫網 更新時間:2006-8-10 3:59:00 本章字數:33797

  伍封見大軍人數不少,不便進城打攪,便在城外扎下營來。雖是新添了不少人,但許長蛇的輜車上有許多營帳,不虞有缺。
  這贏城之中大多是夫余人,也有不少齊人,冉雍是齊人的首領,入城略作安排,城中齊人和夫余人都拿了不少酒肴來迎接伍封,忙了好一陣,才算安定。
  這時,吳舟等人帶了三四百健婦侍婢回來,嘆道:“胡勝和許長蛇認真不是東西,到處搶了不少女子,安於寨中,受群賊所欺凌,小人已安置了一半人,剩下這一半人無家可歸,只好帶了回來,由大將軍設法安頓。”
  妙公主在一旁笑道:“這有何難呢?大將軍見了女子,自然是照單全收,上次在衛國打個轉,不是連衛國的宮女也帶了七八十人回來?”
  楚月兒嘻嘻笑道:“公主說得是,不如將人帶來給公子瞧瞧也好,免他心癢。”
  伍封搖頭道:“月兒與公主在一起久了,也越發地頑皮起來。”
  妙公主和楚月兒更是笑得十分得意。
  葉柔在一旁道:“其實這也好,這些士卒隨大將軍從軍,也要婚配。何況主城人丁稀少,將她們帶到主城,擇人而嫁,一來終身有個依靠,二來安士卒之心,其家眷都在主城,自然會誓死護城。”
  伍封點頭道:“還是柔兒說得有理。”命吳舟再設大帳,安頓眾女,這些女子便由葉柔率領。又道:“今日柔兒和眾女立了大功,便不用忙碌了,在她們營中設個大帳宴飲,讓她們好好玩一玩。”
  妙公主與遲遲自告奮勇前去安排。
  伍封讓四燕女對劍姬們的帳中去,今日便不用她們侍候,另叫了數婢進帳,再將冉雍、高麗文和東屠愁請入帳來,一同用飯還各自回帳。
  伍封見天色尚早,便與楚月兒出帳看看眾劍姬。才出了大帳,便見鮑寧和鮑興遠遠地探頭探腦,做著手勢,楚月兒笑嘻地跑了去。
  伍封大奇,不知他們搗什麼鬼,也走了上去。
  楚月兒道:“他們今日老是纏著我,要學矛法。”
  伍封笑道:“這兩個傢伙倒是勤力,你將矛法中簡單凌歷的招式教給他們便是。”
  三人答應後,楚月兒帶他們練習矛法去了。
  伍封信步走到劍姬的大帳之中,只見眾女歡鬧一片,猜拳者有之、鬥箸者有之、六博者有之,一個個樂不可支。妙公主與遲遲也與她們混在一起胡玩,極為開心。
  帳中環佩叮噹,香風四溢,令伍封心懷大暢,忍不住闖了進去,與眾人鬧成一團。他向來就不拘俗禮,府中的規矩也少,是以眾女見他進帳,無不大拋媚眼,檀口香澤,弄得伍封立時大暈其浪,被眾女灌酒無數,往妙公主和遲遲身上大嗅幽香,醉倒在二女懷中,連葉柔和四燕女也被他亂中抱摟了好一會。
  伍封一覺醒來,便見楚月兒笑嘻嘻看著他,道:“公子這一次醉得歷害,還勝過殺了朱平漫那一晚哩!”
  伍封笑道:“昨晚可是胡鬧,我再不敢輕易走到劍姬的帳中了。”盥洗後吃了幾品蔬果,與楚月兒出帳。
  伍封看看天色,嚇了一跳,道:“只怕已快巳時了吧?”
  楚月兒笑道:“遲遲說你醉得厲害,要多睡一會兒。公主便命午飯之後才動身,眼下庖人已在準備午飯了。”
  伍封問道:“公主和遲遲呢?”
  楚月兒道:“她們在營外騎馬。”
  伍封忙道:“如今還有一個葉小蟲兒未剿除,葉小蟲兒行蹤不定,說不定就在左近,她們可不能去遠了。”
  楚月兒笑道:“不怕,有柔兒、平爺、小寧兒、小興兒他們陪著,還有冉先生、少令子和高麗大人帶了二十人在旁邊守護哩!”
  伍封道:“你怎不去玩?”
  楚月兒臉色微紅,道:“公子宿醉未醒,我怎敢走開?”
  伍封順手摟住了她,道:“昨日好似在公主和遲遲身上鑽了一回,被你躲過了,今日好像應該略作補償吧?”
  楚月兒臉色更紅,呢聲道:“公子想怎麼補償?”她隨伍封日久,自不象以前那麼動輒害羞。
  伍封在她臉上嗅了好一陣,忽在她櫻脣上吻了一口,笑道:“今日便這樣罷,過些天,嘿嘿!”
  楚月兒自然猜到他心中想著的念頭,滿臉緋紅,“嚶”地一聲逃了開去。
  伍封大笑,信步向眾勇士與步卒的營中走去,楚月兒帶著四燕女小心跟在後面。
  只見營帳圍出的大場分成了兩邊,一邊正由趙悅、蒙獵和吳舟訓練新兵,另一邊是眾勇士正由慕元領著練習刀矛。
  眾人見禮之後,伍封仍讓他們練習,自己與楚月兒看了一會新兵,見他們其實身手都很敏捷,也有力氣,只是無甚常法,趙悅和蒙獵正教他們軍中所用的戈擊之術。吳舟板著臉在一旁看著。
  又到了眾勇士的那邊,見他們練得甚是認真,刀術矛法都有極好的根基。
  伍封問道:“月兒,你昨日教鮑寧和鮑興的矛法,他們學得如何?”
  楚月兒道:“我選了三十幾招矛法教他們,都學得不錯,還教了一會兒劍術。”
  伍封道:“你還記得那日與慕元比武的那個樊越麼?他的戈法極其簡單,力道渾成,來來回回使出來,頗有些威力哩!”
  楚月兒點頭道:“公子是想讓我選些矛法中猛惡簡單,又能循環使用的招式教給他們?”
  伍封贊道:“月兒聰明得緊,這些勇士力大勇猛,膽色過人,不過所學的刀矛之術終是有所不足,若能將給他們一些簡單凌歷的招數,恐怕更加厲害了。”
  楚月兒點頭道:“其實我昨日教鮑寧和鮑興時,便已經想到了,他們的根基不如二鮑,我已想了十七招矛法,可以教給他們。”
  伍封大喜,道:“月兒真是知道我的心思。”將慕元叫過來,告訴他楚月兒要教他們用矛。
  慕元大喜,將一百勇士都將了過來。眾勇士見過楚月兒神出鬼沒的矛法,連胡勝也被她一矛刺死,知道她矛法驚人,無不大喜,各執夷矛列隊站好。
  四燕女對望了一眼,春雨上前問道:“公子,婢子們也想學一學,不知行不行?”
  她們四人整日跟在身邊侍候,伍封知道她們不僅容貌俏麗,而且身高力大,勝過一眾劍姬,點頭道:“你們想學也可以。”讓慕元拿多四條夷矛來,交給四女。
  楚月兒站在前面,將十七招矛法教給他們。
  其時軍中所用常兵有殳、戈、戟、酋矛、夷矛五種,人稱“五兵”。五兵之中,用戟者最少,用戈者最多。矛在五兵之中便占了兩種,其實區別不大。酋矛的銎比刃長,刃寬厚,銎上有環孔可供纓飾。夷矛則刃比銎長,無纓飾,本就是夷人常用,後來傳入列國,被稱為夷矛。楚月兒的筆管銅矛實則就是夷矛,只是制法有異。
  眾勇士本就有矛法根基,見楚月兒所授的矛法雖然簡單,卻快捷迅猛,凌歷過人,遠勝於他們自有的矛法,看得心神俱動,學了一會,各自學成習練。四燕女練劍已久,資質也好,閒時看楚月兒使矛多了,此刻學起來,自然是加倍的快捷。
  楚月兒走了回來,伍封點頭道:“這十七招矛法真是渾然天成,來來回回十七招,卻是凶猛過人。難得的是春雨四女學技擊甚快,雖不如這些勇士力大,卻多了一份靈動,矛法不次於這些勇士。”
  伍封順手從旁邊拿了一口他們所用的刀,只見他們的刀都是直脊,刀頭上彎,是軍中常見的三種刀之一,心想:“其實刀劍雖然不同,其中也有不少相同之處。譬如劍法在的劈、削、砍、撩、斬、抹等式均可化於刀法之中。”
  他將自己所習的所有劍法都想了一遍,覺得“開山劍法”中有一些利害的招式可略加修改,變成刀法,正合這種直脊彎刀所用,當下凝神細想。
  楚月兒見他對刀深思,知道他又在鑽研武技,也不敢打攪他。
  伍封想了一陣,大喝一聲,揮舞著直脊彎刀,一連使了十餘招出來。
  四燕女和眾勇士本在練矛,聽了他的喝聲,不禁向他看了過來。只見伍封的刀法凌厲之極,每一招都如晴空霹靂,就算不是對著自己使出來,也讓人心志被攝。眾勇士見伍封這套刀術比他們在倭人族中所學,威力大了不知多少倍,佩服得五體投地。
  伍封使完了刀,慕元駭然道:“原來大將軍的刀術也如此了得!”
  伍封見四燕女和眾勇士矛法已經練會,只待熟練運用,笑道:“我想出了十三招刀法,最合你們使用。你們若是喜歡,此刻便教了你們。適才你們學的矛術叫‘破陣十七矛’,此刻我教你們的刀術叫‘蕩敵十三刀’。”
  楚月兒見他隨口捏出了兩個名字,心中暗笑。
  眾人歡聲雷動,知道他的武技天下罕見,學會了這種刀術,只怕人人的武技都要增進數倍了。慕元又拿了四口刀交給四燕女。
  伍封見眾人棄矛持刀,便將刀法教給了他們,教會後,由他們自行練習。自己走回旁邊,楚月兒眼中露出敬佩之意,道:“公子的這套‘蕩敵十三刀’真是了不起!”
  伍封笑道:“你那套‘破陣十七矛’也了不起哩!這套刀術,其實是支離益的劍術,這屠龍子支離益真是了不起。我剛才仔細想過你我的劍法,唯有這一套‘開山劍法’中有些招式可用於刀中,支離益雖是劍中聖人,其實也算得上是刀中聖人。”
  楚月兒點頭道:“說不定這‘開山劍法’中有許多是支離益從刀法中化出來的,又被公子想出了原來的刀意。”
  伍封吃了一驚,沉吟道:“月兒說得大有道理。嘿,月兒如今不僅生得更加美麗,連武技之道也長進了許多。”
  楚月兒笑道:“哪有將美麗和武技一起說的道理?其實公子的武技也大進了,能夠量才施教,有大宗師的風範哩!”
  伍封點頭道:“我這吐納術已練了好幾個月了,不僅力氣有增,的確武技也有所增進。每有所思,常可用於武技之上,月兒武技日進,多半也是此理。”
  兩人說著話,便忘了時間,這時已到午時,妙公主遲遲一眾騎馬回來,途經軍營,見伍封與楚月兒二人親督眾人練武,忙跑了過來。
  妙公主從小與伍封鬧慣了,又是不日要成親的,對昨夜伍封在身上胡摸亂鑽並不在意,心中反而高興。遲遲雖然久歷風塵,卻是守身極謹,是以伍封昨夜醉中對她大施輕薄之手,想起來心中甜絲絲的,臉上卻嫩,見了伍封便有些不好意思。唯有葉柔紅著臉遠遠地躲在眾人身後。
  伍封見妙公主和遲遲臉色,自然知道她們心中所想,飛步上前,將二女抱下馬來,怪笑道:“今日晚上便由你們陪我飲酒,不醉不休。”
  遲遲嚇了一跳,妙公主笑道:“也好,便與你鬥一鬥酒,看看誰的酒量大些。”
  遲遲小聲道:“公子宿醉起來,難道不覺累麼?”
  伍封笑道:“我昨晚乾了甚費力的事麼?何以會累呢?”
  遲遲啐了一口,白了他一眼,笑著找楚月兒說話去了。伍封便知道此女已經徹底地放開了以前那一種總有些格格不入的態度,融入到他的生活之中了。
  高麗文滿頭大汗,他最重修飾,拉著女婿東屠愁入帳擦洗去了。
  平啟看著四燕女和眾勇士練刀,驚道:“這種刀法頗為眼熟,是公子從劍法中化出來的?”
  伍封點頭道:“這就要多謝屠龍子支離益和大漠之狼朱平漫了。”
  冉雍看了一陣,嘆道:“如此勇士,天下有何國之軍能抗之?”
  伍封道:“其實這一百人還是少了些,我本想日後在都輔軍和親衛軍之外,再練一支二千五百人的一師士卒,但與先生談過之後,便不再考慮了。只要一千親衛軍都如這一百人般精壯有力,然後教以月兒的‘破陣十七矛’和我這‘蕩敵十三刀’,由平兄授以騎射,由趙悅和蒙獵授以車戰,由吳兄授以水戰,由招兄訓練夜戰,由公主和遲遲授以連弩。如此精兵數百,雖不足以攻城掠地,但橫行天下恐怕也難為人所制。”
  平啟奇道:“每人都要學這麼多武技?”
  伍封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就是想練一支天下間少見的精兵出來。”
  冉雍點頭道:“其實這也不算太難。列國中的兵士,從軍之年有限,無法習多番技藝,如果大將軍的這些兵卒終身為士卒,以此為終身之職,自然可以成為技藝多般的精兵。”
  伍封笑道:“冉先生這個主意不錯,便讓他們以此為職,倍予祿秩。”
  平啟想起這支未來的精兵,也大覺興奮,嘆道:“若是有三千人左右,便更好了。”
  伍封笑道:“要成這種精兵,人人都要象這百名勇士般的體格,五百人也怕難以選出哩!”
  吃過午飯後趕路,晚間時到了博城,伍封命在城外紮營。
  博城這是高麗族人的根本之地,高麗族人送上了美食,讓人人吃得讚不絕口。
  伍封見高麗美酒極佳,多飲了幾杯,由楚月兒陪著,坐在帳中與楚月兒說話,妙公主自是趁天未大黑時與遲遲在營外騎馬。
  這時,冉雍、高麗文與東屠愁走進帳來。
  高麗文道:“大將軍,明日小人和小婿便不送大將軍了。”
  伍封笑道:“大人和少令子送了這麼遠,真是盛情哩。”
  東屠愁上前施禮道:“大將軍,小人有個不情之請,大將軍若能答應,小人會感激之極。”
  伍封道:“少令子請說。”
  東屠愁嘆了口氣,道:“若是舍弟東屠苦有得罪大將軍的地方,還望大將軍能予以饒恕,日後能饒他一命。”
  眾人都吃了一驚。
  伍封奇道:“這人想殺害少令子,少令子為何還要為他求請?”這東屠愁隨行兩日,雖然少說話,卻也看得出他是個厚道的人。
  東屠愁道:“東屠苦雖然行止不端,畢竟與小人一起長大,有兄弟之誼。何況他在族中的追隨者甚多,若殺了他,自是要追究下去,只怕不少族人會因此喪生。”
  伍封點頭道:“少令子原來是仁厚之人。既然是少令子相求,萬一他落於在下手中,便饒了他,若是他生出禍亂,在下大軍所至,亂軍之中就難說了。”
  東屠愁嘆道:“大將軍既能答應,小人便放了心,若是他不知悔改,死於亂軍之中,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伍封想起這東屠苦便厭煩,岔開話頭道:“聽冉先生說,東屠苦的劍術是少令子所授?”
  東屠愁道:“小人從家父處學來劍術,再授給諸弟。東屠苦的劍術算是最高了,竟能勝過小人。”
  伍封點頭道:“伯嚭的劍術詭詐陰狠,與少令子性格不符,這劍術在少令子手上使出來,恐怕發揮不出其中的狠毒。但東屠苦竟能對兄長下手,可見其詭詐陰狠,練這種劍術自是要強過你了。”
  東屠愁佩服道:“正是如此,冉先生也是這麼說,是以小人已盡棄所學,隨冉先生學劍。”
  伍封笑道:“冉先生與公良孺同出一門,所使的劍術只怕也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之劍吧?”
  冉雍笑道:“大將軍定是見過公良孺的劍術了。其實我們在夫子門下,夫子量才施教,劍術各有不同,不過大致相類,或是大將軍所說的君子之劍罷。”
  伍封點頭道:“昨日先生為追兵所迫,施展過劍術,在下看先生之劍雖不如公良孺氣勢弘大,但變化多端,只怕比公良孺尤有過之。”
  冉雍嘆道:“原來小人只出了幾劍,大將軍便能看得這樣清楚了。”
  伍封問道:“先生是滿飾箭的師父,未知滿飾長老的性格如何呢?”
  冉雍笑道:“長老或是九族之長中最為耿直的人罷。”
  伍封點頭道:“其實萊夷人比起齊人來說,都比較耿直些,不象那些齊人表面上一套,心裡卻另有一套,稍不小心便會上當。”
  冉雍道:“這就是小人常居夷地的原因了。大將軍,那田新有些古怪,大將軍不可不防。”
  伍封奇道:“這人有什麼古怪?”他知道冉雍心計過人,既然這麼說,當然絕非是胡言亂語。
  冉雍道:“小人與田新交往多年,始終不能知其底蘊,這人表面上看來只是個普通的商人,但小人中他府上拜訪時,常見到他不少的門客,無一不是武技過人,小人與他說話時,常發現不僅是萊夷,就是整個齊國發生的事他也了如指掌,殊不簡單。”
  伍封暗暗吃驚,田新整個一副平庸商人的模樣,原來其實力出人意料,道:“他既姓田,是否與田氏一族有何關係?”
  冉雍道:“小人也曾懷疑過,但暗中派人查過,也未見他與田氏族人有過接觸。”
  伍封忽想起一事來,那日從林中救了田盤和田燕兒兄妹,田燕兒身中毒箭,華神醫說那種毒是夷人之毒,又想起田政曾想用夷人之藥迷害遲遲,便問道:“萊夷人中哪一族會用毒物?”
  冉雍愕然道:“據小人所知,夷人並不擅用毒,大將軍為何會這樣問?”
  伍封道:“在下知道有一種毒,塗抹在刀劍箭矢之上,若是傷了人,中毒者一般難以救治,據說那是夷人之毒。”
  高麗文奇道:“有這種毒?小人只小在萊夷長大,為何會不知道呢?”
  伍封心道:“莫非華神醫弄錯了?他是扁鵲的弟子,醫術之高明只怕在列國之中也少見,又怎會有錯呢?”
  東屠愁突然道:“若是真有這種毒,恐怕唯有玄菟人才有吧。”
  高麗文點頭道:“愁兒說得不錯,玄菟人終日神秘兮兮的,若說他們有毒物,倒是大有可能。”
  伍封忽想:“到萊夷這幾日,見了多族之人,其餘的雖未見過,卻也聽說過,唯有這玄菟族人無人提起過,是否連他們也不知道?”問道:“我聽說玄菟族人身份甚是尊貴,是否很少與你們見面呢?”
  高麗文苦笑道:“小人從未見過玄菟族的法師玄菟靈,連他們的族人也少見。有時到了夷維城,見到城中人的衣飾或與齊人相似,或與它族之人相似,卻也不清楚誰才是玄菟族人。小人去拜訪玄菟靈時,總是在門口便被拒絕回來,說是法師出了門,不能見客,一點面子也不給。”
  冉雍奇道:“原來大人也是如此。小人拜訪過玄菟靈,他們也是說法師出了門。”
  東屠愁道:“小人見過法師。”
  眾人無不愕然,他雖是東屠族的少令子,但身份總及不上高麗文。高麗文也見不到玄菟法師,他又如何能見到?
  東屠愁道:“有一次小人奉父命到夫余上人府上辦事,恰好遇見了玄菟靈法師,他才四十歲左右年紀,風度極佳。我見夫余上人在他面前極為恭敬,比見了大將軍還卑躬些。小人向他施禮時,他拍了拍小人的肩頭,小人只覺心驚膽戰,在他的身邊便如站在利劍之尖上一般。”
  伍封驚道:“殺氣?”
  東屠愁嘆道:“小人回寨後悄悄對家父說起此事,家父駭然良久,說這是頂尖高手才有的殺氣,若真如家父所說,只怕玄菟靈才是真正的萊夷第一高手。”
  伍封道:“這真是意想不到。是了,玄菟靈連高麗上人和冉先生也不願意見,為何會到夫余上人的府上去?”
  高麗文喃喃道:“這事有些古怪。小人和冉先生上門去,玄菟靈也不見,莫非夫余族與他有甚特別的關係,還由得他親上門去?”
  冉雍道:“小人卻聽說玄菟靈對十七八歲的少女極有興趣,派人在天下列國中找尋美女。是以大惑不解,才會小心查探,卻始終不得其解。”
  高麗文道:“此事小人也聽說過,鄙族中有人說昔年陳國的夏姬有一種采補之術,懷疑玄菟靈也是練有此術,才會廣羅少女。”
  東屠愁奇道:“什麼采補之術?”
  冉雍笑道:“此事說起來就長了。一百多年前,鄭穆公有個女兒名叫夏姬,據說夢中學會了采補之術。夏姬嫁給了陳國的大夫夏御叔,生了一子叫夏徵舒,字南,故又叫夏南。後來夏御叔死了,夏徵舒被任為司馬。這夏姬有一樣怪處,年紀近四十歲,依然是十七八歲的模樣,生得妖媚動人,或是其采補之術所至罷。”
  伍封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心道:“原來除了老子的吐納術、支離益的‘蛻龍術’之外,世上還有它術駐顏。”
  冉雍道:“當時陳君是陳靈公,下面有兩個大夫孔寧和儀行父,都是縱淫不堪的人。孔寧與儀行父用了諸多手段,與夏姬私通,後來竟將陳靈公薦給了夏姬。夏姬住在株林,為了兒子的前程,遂與陳靈公有私。大夫泄治直言相諫,反被孔寧和儀行父殺了。一時間陳國上下,穢聲遠播,百姓作歌嘲弄曰:‘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駕我乘馬,說於株野。乘我乘駒,朝食於株。’夏徵舒不堪為民間笑談所辱,終於叛亂,將陳靈公殺了,孔寧與儀行父逃到了楚國。”
  眾人“噢”了一聲,不料室中淫行,竟導致了家國之變。
  冉雍道:“楚國當時是楚莊王在位,此人雄才大略,非同一般。孔寧與儀行父請楚莊王發兵殺夏徵舒,楚莊王素來知道這二人頗為不堪,不予理會。那時,楚王屈、景、昭三姓之中有一人名叫屈巫。屈巫文武兼資,劍術之高天下罕見,又擅長用兵,甚得楚莊王器重。屈巫多年前出使陳國,曾見過夏姬,便心生愛慕之意,為夏姬作詩一首,詩曰:‘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彼澤之陂,有蒲與蘭。有美一人,碩大而卷。寤寐無為,中心涓涓。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而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伍封點頭道:“原來這屈巫的詩也寫得好,為夏姬作此詩一首,夏姬多半會為之心神動搖,免不了‘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楚月兒在旁嘻嘻一笑,伍封向她看去,見她笑吟吟地眼中大有深意,多半是想起了自己的那首“月出皎兮”,瞪了楚月兒一眼,卻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冉雍怎知他二人心中的古怪念頭,續道:“屈巫心知這是絕佳的機會,便向楚莊王進言,說是陳國可以討伐。楚莊王對他言聽計從,便興兵討陳,將夏徵舒擒住。”
  高麗文色迷迷地問道:“夏姬到哪裡去了?”
  冉雍道:“夏徵舒不敵楚國大軍,自是一戰被擒,夏姬也被楚軍擒住。屈巫欲討好夏姬,偷偷將夏徵舒放走。誰知這夏徵舒也是該死,逃出三十里外,竟又被孔寧和儀行父帶人擒住。楚莊王便將他車裂於市,屈巫再想去救時,卻未來得及。楚莊王見了夏姬後,也為之迷,欲納入後宮。”
  伍封皺眉道:“楚莊王繼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之後,也為諸侯霸主,不至於如陳靈公一樣吧?”
  冉雍道:“屈巫見楚莊王想將夏姬納術後宮,自是不願意了,便說楚軍入陳,是為了討伐弒君賊子,若納了夏姬,豈非讓人誤認為是為了此女而起大軍,義始而淫終,惹人恥笑。楚莊王見他說得有理,便道:‘此女是世間尤物,再讓寡人見到,必定不能自製。’便讓人放了夏姬。屈巫自是心中大喜,他有救夏徵舒之德,不愁夏姬不入他的府中。”
  高麗文道:“夏姬就這樣歸了屈巫?”
  冉雍笑道:“哪有這麼容易?楚莊王要放此女,屈巫便想開口索要,誰知楚莊王身邊的幾位大臣名將均紛紛開口索要此女,屈巫自然是一一駁斥,不讓楚莊王將此女給了他人。楚莊王無奈之下,將夏姬賜給了連尹襄老。那襄老年紀高大,屈巫知道他壽命不久,便未加反對。”
  高麗文搖了搖頭,道:“便宜了襄老。”
  伍封失聲笑道:“大人何必耿耿於懷,這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哩!”
  眾人都笑,冉雍道:“後來襄老戰死於晉國,夏姬便以求屍為名,要回鄭國。楚莊王便有些疑心,說屍在晉國,如何要到鄭國求屍。屈巫在一旁加以周旋,楚莊王便答應讓夏姬回國。屈巫立刻派人向夏姬之兄鄭襄公求聘,屈巫此刻已被封為申公,權勢頗大。鄭襄公欲交好屈巫,因而答應。屈巫又設法用晉將的屍首將襄老之屍換回了楚國。”
  伍封嘆道:“這屈巫為了夏姬左右周旋,只怕不僅是好色哩!”
  冉雍道:“那時楚莊王剛死,楚共王繼位,屈巫與楚共王不甚相妥。正好晉師伐齊,齊國向楚國求救,但楚國因新喪不能發兵,齊師大敗。楚共王便要派使者到齊國,願喪期之後為齊雪恥。屈巫便自薦為使,楚共王雖不喜歡他,但知道他文武全材,口才了得,便派了他去。屈巫暗中收拾家財,以出使為名跑到了鄭國,先與夏姬成親,他先前曾救夏徵舒,後來又為夏姬回鄭之事周旋,將襄老的屍體迎回楚國,夏姬感念其德,自然是死心踏地跟了他。”
  伍封道:“屈巫是楚王一族,娶他國公主而不稟告楚王,恐怕不妥吧?”
  冉雍點頭道:“屈巫既將家財收始而走,自是早有謀劃,為了夏姬將采邑封地盡數不要了。當時能與楚抗衡者只有晉國,屈巫便帶著夏姬到了晉國。晉景公正以兵敗於楚國為恥,素知屈巫是天下奇才,見他奔來,心中大喜,當日便拜屈巫為大夫,將邢地賜給屈巫為采邑。屈巫便去屈姓以巫為氏,名為臣,至今人稱的申公巫臣便是他了。”
  伍封恍然大悟道:“原來他便是巫臣。在下曾聽先父說過,吳國始強,全源自申公巫臣,如今巫臣在吳人心中有若神明。”
  高麗文奇道:“這與吳國又有何關係?”
  冉雍道:“楚共王知道後,自然大怒,派兵將巫臣之家抄了,族人也盡殺,連襄老之子也被抄家殺害。巫臣聞訊後大怒,他雖投晉國,是想與夏姬偕老百年,並無害楚之意,何況以其罪也不致於滅族。他便寫書給楚王,說是要讓楚人疲於奔命。巫臣這人厲害之極,立刻想出一個計策來對付楚國,他向晉景公進言,說晉楚勢力相衡,要對付楚國,唯有從楚國後方著手,先通好吳國,然後命他們襲擊楚國。”
  東屠愁駭然道:“此計當真厲害。”
  冉雍道:“晉景公見此計大妙,自然是放手讓巫臣去做。巫臣便親赴吳國,當時吳人少通中國,都是步卒,向來臣服於楚。巫臣帶著夏姬居吳國多年,教吳人以車戰,又為他們重金相請列國的高手匠人,鑄造兵器。在他相助之下,吳勢日強,兵勢日盛,便開始侵楚。這是吳人攻楚之始。不出多久,楚國的東方屬國盡落入吳國之手,吳君壽夢遂僭爵稱王。後來吳國更得伍子胥、孫武之助,與大國相抗,成為天下強國,覓其根源,便在於巫臣。”
  伍封點頭笑道:“在下看這根源,只怕是在夏姬身上罷!”
  冉雍笑道:“也可以這麼說罷。楚國始弱,源自吳國始強。幸好晉國公族又被大夫分奪,是以晉楚相衡之勢依然如故。”
  高麗文嘆道:“區區一個女子,竟能導致天下形勢為之一變,誰能想到呢?”
  伍封笑道:“大人休要小看了女人!不說別人,便是月兒跑了出去,只怕天下間多少勇將也會沒得飯吃,要沿道乞討了吧!”
  楚月兒格格一笑,眾人都大笑起來。
  楚月兒笑問道:“冉先生,那巫臣與夏姬日後怎樣了?”
  冉雍道:“據說他們周遊天下,又有人說他們隱居於海邊,後來不知所蹤,人都說雙雙成仙而去。不過,巫臣之子屈狐庸曾留在吳國為相,這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為吳國造了幾艘天下無雙的大舟,其子孫如今在晉國襲領邢地。據說巫臣與夏姬曾經生有一子,未入邢地,眼下其後人不知在哪裡。”
  高麗文道:“若是玄兔靈真會這種采補之術,小人倒想向他學學。”
  這時妙公主和遲遲騎馬回來,二女興高采烈地一路說話,進了大帳。
  妙公主大聲道:“封哥哥,遲遲的騎術已經十分精熟了,這都是我的功勞吧?”
  伍封笑道:“是是,公主立了大功,一陣便與你們三人痛飲一番,如何?”
  楚月兒和遲遲格格笑著,立時逃出了大帳。唯有妙公主卻不怕,一迭聲讓人拿酒過來。
  冉雍三人暗笑,告辭出帳。
  伍封與妙公主對飲美酒,楚月兒與遲遲在一旁嘻鬧,伍封自是不好意思與三女認真,結果一個不小心,便被三女灌得大醉,塞入大被之中。
  次日高麗文與東屠愁來帳中辭行時,伍封才醒過酒來,面帶酒色與二人道別,二人大笑而去。
  辰時眾人動身,往夷維城出發。
  一路上,三女喁喁細語,暗中偷笑,自是笑伍封昨晚不勝酒力,大出醜態。
  伍封斜眼看著三女,笑道:“昨晚公主大發雌威,將我灌醉,下次得另想辦法與公主比試一番。”
  妙公主擺出一副來者不懼的架勢,笑道:“除了打架外,什麼都可以比。”
  伍封皺眉道:“我就對打架還有點把握,其它的還有什麼可比?”
  妙公主格格笑道:“那我就不管了。”
  伍封想了想,笑道:“那我們就比一比,看看誰重一些。”
  三女愕然,遲遲笑道:“哪有這麼比的?”
  楚月兒笑道:“要比就看看誰輕一些,還差不多。”
  妙公主拍手贊成。
  伍封嘆了口氣,道:“就依了你們,看看我和公主誰輕一些。”
  三女大惑不解,見這人明知是輸,居然還敢比,心中不知打什麼主意。
  伍封笑道:“我與公主相比,月兒和遲遲自然就是見證了。最好是月兒將我和公主分別抱一次,便可知道誰重一些。”
  楚月兒嬌笑道:“你這麼重,怎抱得起?”
  伍封道:“月兒的意思自是我重些了,但不比過怎能知我重些?這就是偏袒公主了。我是不怎麼服氣的,是以月兒抱過一次後,再由遲遲抱一次,不怕月兒從中作弊。”
  三女自然是一起反對,伍封哈哈大笑,道:“你們都這一局都不敢同我比,自是認輸了。嘿,不須比試而取勝,兵法上好像說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妙公主淬了他一口,笑道:“你這人真真是個無賴!”三女笑成一團。
  伍封見三女嬌笑連連,各有各的美處,心中大樂,道:“這裡一片原野,我想騎馬舒展一下筋骨,你們誰陪我去呢?”
  三女一起道:“我去!”
  伍封笑道:“那便一起去吧。”
  鮑興跳下銅車,叫了幾人從後面將幾匹馬牽了過來。
  伍封等人各上了自己的馬,對平啟道:“平兄也來。”
  五人五馬狂奔起來,伍封見遲遲騎著她那匹白馬,果然驅策自如,身輕體穩,贊道:“遲遲的騎術大有長進。”
  妙公主搖著小腦袋,登時大感得意,道:“遲遲是我的徒弟,自然是明師出高徒,有何疑處!”
  伍封點頭道:“是極是極,公主的本事誰不知道呢?單是酒量一項,只怕已是天下第一,回臨淄後定要請國君重修《酒經》。”
  楚月兒好奇道:“重修《酒經》幹什麼?”
  伍封正色道:“國君的《酒經》之中有天下第一的名酒,還得加上天下第一酒量之人,那便是公主了。”
  楚月兒格格笑道:“別人看到後若找公主比試點飲酒,豈不是糟糕?”
  伍封笑道:“哪輪得到他們找到公主,要與公主比試飲酒,當然要先過我這一關。既來比試,自然應攜酒而來,來者越多越好,我豈非輕輕鬆松便可以喝到天下名酒?”
  遲遲笑道:“原來公子是想借此來騙酒喝。”
  伍封大笑道:“別人千里迢迢送上來,怎好讓他們白跑一場?這不是騙,而是送,就象那許長蛇來一趟,不是給你送了‘白龍’來?”
  遲遲奇道:“什麼‘白龍’?”
  伍封道:“我的馬是黑龍,月兒的是青龍,你的當然是‘白龍’了,柔兒的那匹是‘黃龍’,公主那一匹理應叫作‘赤龍’!”
  妙公主格格笑道:“原來我們府中有五條龍哩!”
  伍封憤憤地道:“可偏有那徐乘自稱龍王,這不是存心觸我們的霉頭麼?是以非殺了他不可,日後便是我們府中五龍稱霸天下!”
  眾人大笑起來。
  平啟馳馬跑了一陣,心情暢快,居然唱起了他們胡人的歌來,不過他用的是胡語,聽不懂其中的意思。只聽他的歌聲粗邁豪放,聲韻慷概,聲音從原野上滾滾開去,聽在耳中,便如入了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策馬狂奔,不願回頭。
  眾人不料他外表粗豪,居然還會這一手,無不愕然,都仔細聽了起來。
  待平啟唱完第二遍時,便聽遲遲跟著他也唱起來,用的是平啟所唱的曲調,只聽她唱道:“肅肅兔苴,啄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遲遲的聲音柔美而不低媚,高吭而不澀硬,便如一涓清流從山中急瀉而出,嫵媚之餘,又見其清靈之處。她以清柔之聲、用胡人的豪邁之調,令人更覺令一種爽朗慷慨之意,為之心醉。
  平啟見遲遲唱和,越發地高興起來,■■相配,他不懂遲遲所唱之辭,只是以聲相合,居然絲絲入扣,便聽遲遲續唱道:“肅肅兔苴,施於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肅肅兔苴,施於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唱到最後,聲音漸往高去,平啟聲止之後,仍聽遲遲的聲音在空中輕輕旋動,慢慢向天際飄去。
  楚月兒拍手贊道:“好曲!好曲!”
  遲遲微微一笑,見伍封目瞪口呆地不說話,問道:“是否遲遲所唱不合公子心意?”
  伍封怔了良久,嘆道:“若是早先我在長笑坊去一趟,聽到遲遲的歌聲,只怕早已經大打出手,將遲遲搶回府中了。就算那田政有一百個相國老爹,我也不予理會了!”
  妙公主大樂,笑道:“若是你去了長笑坊,只怕那田政還在臨淄城中作惡哩!”
  伍封贊道:“也無怪乎小琴和小笛會被遲遲弄了個痴痴呆呆,遲遲的歌藝真是了不得哩!嘿,小琴和小笛的眼光的確不錯,不愧是我的侄子!”
  平啟大笑道:“若是二位鮑少爺聽到公子這麼稱讚,只怕高興壞了罷!”
  伍封問道:“以絲竹相合為弦詩,以曲唱相合為歌詩。適才遲遲所唱的是何歌詩?”
  遲遲道:“這是周南國風的一首,名叫《兔苴》,適才聽平爺的胡音豪邁剛勁,以此相配,大有異趣。”
  伍封撫掌道:“以周地之辭合胡人之曲,正合我齊人與夷人合而共生之意境。遲遲之歌甚妙,是否另唱一首聽聽?”
  遲遲微微一笑,道:“秦人有一首《兼葭》是我最喜歡的,這便唱給公子聽。”她唱道:“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流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之坻。兼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伍封聽見詩中那一種懷念入骨、可望不可得的意味,魂為之奪,嘆道:“遲遲此詩如同天籟,只是聽在耳中微感心酸,有沒有快樂一些的?”
  遲遲笑道:“快樂的也有,仍是一首《桃夭》。”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其家。桃之夭夭,有?其實。之子于歸,宜室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室家人。”
  伍封聽此詩似是賀女子出嫁之喜,並予以祝福,果然十分歡快,擊掌大笑道:“甚好,甚好!”忽又皺起了眉頭,想起心事來。
  楚月兒好奇問道:“公子又在想什麼?”看他的神情,所想的自然不是武技了。
  伍封嘆道:“柳大哥千里迢迢給我送了遲遲這件寶貝來,日後怎樣才能答謝他呢?”
  楚月兒笑道:“公子也給師叔送件會唱歌的寶貝罷。”
  伍封嘆道:“天下還有誰的歌聲能勝過遲遲呢?若是只要會唱歌便成,索性讓小興兒去好了。要是他放開嗓子哇啦哇啦唱一陣,多半會將烏鴉蛤蟆騙一大群到柳大哥的府中,只怕也算得上是天下一絕哩!”
  眾人大笑不已,遲遲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幾乎從馬上跌下來。
  伍封馳馬上前,索性將遲遲抱過馬來,小聲在她耳邊道:“眼下我心癢得緊,今晚扎下大營,遲遲便為我舞一曲瞧瞧。”
  遲遲臉色緋紅,呢聲道:“只要公子願意,遲遲便跳舞給公子看。”
  眾人又騎了一會兒馬,這才回到隊中,三女坐在銅車上,忍不住看了在前面趕車的那“天下一絕”鮑興,偷偷笑個不住。
  鮑興渾然不知,搖頭晃腦地哼著小曲,揚揚自得其樂。
  到晚間時,大隊到了夷維城,伍封與妙公主、楚月兒、遲遲帶了平啟、招來、二鮑、四燕女和三十勇士入城,其餘的勇士步卒由趙悅、蒙獵和吳舟三人領著,也將葉柔留在營中,指揮營中婦孺,在城外扎下了大營,伍封恐怕他們三人計慮不足,便請冉雍也留在城外大營之中。
  伍封徑直前往晏缺的城中的府第,妙公主是晏缺的外孫女,自然算得上是晏府是主人,一行人到了晏府,府前一個三十多歲的人領著一大班家人侍婢在門外相迎。
  那人向伍封施禮道:“小人晏安,是晏老大夫委在夷維城的管事。”
  伍封離看臨淄城前,晏缺曾說過此人。他自小在晏府長大,故被晏缺派來管理采邑的邑收之事。
  伍封道:“原來是晏兄,老大夫曾對在下提起過你。”
  眾人入府,在堂上坐了下來,平啟、招來和二鮑自去安置勇士和夜防。
  妙公主問道:“那玄菟靈的府第也在夷維城中,他為何不來?”
  晏安欠身答道:“回公主的話,玄菟法師深居簡出,小人到夷維兩年,也未曾見到過他,小人早已通知過他大將軍駕臨之事,未知道他會不會來。”
  妙公主奇道:“你與他同居一城,他的族人每年的邑收要由你收取,他連你的面子也不給嗎?”
  晏安搖頭道:“小人怎能放在法師的眼中?萊夷九族之中,除了夫余貝上人外,只怕他誰也不會給面子罷。”
  正說話時,一個家人進來道:“公主、大將軍,玄菟族來了個叫公輸問的人,在府外求見。”
  伍封道:“請他進來。”
  晏安笑道:“大將軍面子不小,這公輸問是法師的唯一弟子,向來不與人打交道,因為法師並無子嗣,公輸問似是法師的親族,被人視作玄菟族的下一任法師哩!”
  只見平啟帶了那公輸問進來,公輸問生得修長挺拔,須發整齊,年紀雖只有二十多歲,頭髮卻早就白了,頗顯得有些詭異。
  公輸問施禮道:“小人公輸問,奉家師之命來向大將軍請安。”
  伍封道:“公輸先生費心了,請坐。”
  公輸問坐在晏安對面,看了看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和伍封身後的四燕女,忽地臉露驚訝之色。
  伍封心道:“這人是玄菟靈的徒弟,理應是超凡脫俗,但見了美人照樣心動,怪不得男人在女人面前總是束手束腳。”
  公輸問怎知他心中的古怪心事,道:“家師向來不理俗事,是以未曾親來,決非有意對大將軍不敬。”又向眾女瞥了一眼。
  伍封笑道:“在下來夷維城中略辦些事就走,本就不想驚動法師大駕,公輸先生能來,已是天大的面子了。”
  公輸問見伍封毫無架子,點了點頭道:“大將軍到萊夷不幾日,便先後剿滅了胡勝和許長蛇兩處賊寇,威名遠播,家師對大將軍十分尊敬,怕隨行人中有人水土不服,便命小人特意來問侯大將軍。”
  晏安插口道:“公輸先生醫術高明,是萊夷五百里地中的第一名醫,夷人都稱他為神醫。”
  伍封驚道:“原來公輸先生是神醫,在下倒是失敬了,幸好我們一眾安好,無人生命,勞法師和先生費心了。”
  公輸問搖頭道:“臨淄城的華神醫才算得上是神醫,小人只是在醫術上略有所得,神醫是說不上的。”
  伍封對他大感興趣,問道:“未知先生的醫術是否從令師處學來?”
  公輸問道:“其實小人本就是玄菟人,後來被家師交給臨淄華神醫當藥僮,隨華神醫十多年,蒙他傳授了不少醫術,頗有所得。”
  伍封好奇道:“玄菟法師是否也會醫術呢?”
  公輸問道:“家師略懂醫術,其實家師並未教小人醫術。小人自小患了一種異症,名曰‘速衰之症’,即是快速衰老之意。小人過三個月的時間,相當於別人的一年。家師束手無策,隨將小人交給華神醫醫治。華神醫平生僅遇小人一人患有此症,因急切難以措手,便將小人留在身邊當藥僮,時時研究治診之法,六七年下來,總算將此診治好了。”
  眾人都覺不可思異,妙公主奇道:“原來天下間還有此種病症。”
  公輸問道:“小人雖不再衰老,但以前的衰老卻不能改變,是以二十歲的年紀便如旁人八十歲一般,形如老人。小人在臨淄城時,別人都當小人是華神醫的長輩。華神醫多番診治,終是無法令小人回覆年輕。人說久病成醫,小人對醫術又天生喜歡,隨華神醫十餘年,學了一些醫術,回到了家師府中。家師說小人雖然衰如老人,實則並非天然,而是病變所致。小人隨他習練養顏之術,這些年下來,終是身軀回到了年輕之狀,只是這滿頭的白髮始終不能變黑。”
  伍封道:“原來法師真會養顏之術,在下一路上聽人談論,說法師的養顏之術是一種采補之術,是否確實?”
  公輸問道:“家師曾說,此術的確是從采補之術而來,但他祖上幾代精研此術,早以棄采補之弊,得養顏之秘。此術能養顏而不能駐顏,只不過老得比人慢些而已,不過,對於劍術武技,也頗有些益處。他人為何說這是采補之術呢?”
  伍封又問道:“聽說法師令人在列國覓十七八歲的美貌少女,弄得聲勢浩大,是以引來如此猜測。”
  公輸問笑道:“原來如此。其實家師尋覓少女與此無關,只因家師曾有一女,幼年離失了,其年歲如今應是十七八歲。家師派人出去是為了尋女,見有的女子無甚依靠,才買回府中來。”
  伍封點頭道:“原來是這個緣故。人海茫茫,法師要尋找女兒怕是不大容易吧?”
  公輸問嘆了口氣,道:“誰都知道這麼尋下去,只怕是毫無所獲,但誰也不敢向家師說個‘難’字。”說在這裡,面帶苦澀之意,似乎還有什麼話難以啟齒。
  說了一會兒話,公輸問告辭走了,臨走又看了妙公主三女一眼。
  伍封吩咐送些酒食到城外營中,與三女到後院休息,招來帶著人自行安排晚間的夜巡不提。
  晚飯之後,伍封便纏著遲遲,非要看她跳舞不可,又命夏陽安排府中的絲竹在後堂檐下準備。
  遲遲笑道:“公子既然喜歡,遲遲便為公子跳一曲七磐舞罷。”命人拿來了七個扁圓的磐鼓,置於地上,成花葉之狀。
  妙公主自小見過不少歌舞,卻未見過七磐,好奇道:“這種舞倒未見過,這鼓是作何用的?”
  伍封知道遲遲這舞若不讓平啟來瞧瞧,日後定會大為埋怨,命人將他和招來都叫了來,連晏安也一道請了來。
  遲遲命檐外的絲竹奏出《清商》之曲,自己站在磐鼓之上,跳起舞來,只見她腰肢纖柔,應節俯仰,若翱若翔,若驚若怯,大袖如翼,最妙的是她跳舞之時,纖足隨節擊出鼓聲,那一種嬌柔、驚怯、裊娜、幽怨、婉轉之意,當真是令人心生愛憐,舞姿又美不勝收。
  一曲舞完,眾人都看了個目瞪口呆,連叫好也忘記了。
  待遲遲走回身邊時,伍封呻吟了一聲,嘆道:“見了遲遲一舞,才知道以前所見的舞除了府中的劍舞之外,都是俗不可耐。”
  平啟連忙起身告辭,遲遲愕然道:“莫非遲遲的舞不堪,難入平爺之眼,令平爺要溜之大吉?”
  平啟的一張黑臉居然微微透紅,嘆道:“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只是再坐一會,小人定然難以自製,索性先逃。”
  招來和晏安也不住點頭,顯是對平啟的話深以為然,也忙不迭一併走了。
  伍封笑道:“原來舞跳得好了,也能將人嚇跑哩!”大樂之下,酒興大發,一迭聲讓四燕女拿酒上來。
  這一次他精乖了許多,任三女如何溫柔婉孌地哄騙,也不上其當,反而將三女灌了不少酒。
  四人都是大有醉意,妙公主咕嚨道:“封哥哥最會騙人,可鬥你不過,不如想個法子,公平決鬥。”
  伍封笑道:“怎麼都行,輸了的便飲酒。”
  妙公主道:“我見你時時與月兒投壺為戲,我們便投壺好了,誰要是投不中,便罰酒一爵。”
  遲遲笑道:“遲遲頗擅投壺,只怕你們投不過我。”
  伍封讓人拿上壺箭來,道:“誰勝誰敗,難說得緊,月兒,你覺得如何?”
  楚月兒毫無賭性,道:“投壺便投壺,不過月兒肯定輸了。”
  四人投了一會,都是醉意朦朧,手上無甚準頭,各自飲了不少。四人酒量之中,自然是伍封最好,妙公主次之,遲遲久在聲歌風月之地,練出了不少酒量,最差的便屬楚月兒,此刻這丫頭小臉通紅,一雙俏眼水汪汪地似乎滴得出酒來。不過伍封不好與三女認真,自是飲酒最多。
  妙公主投得興起,將她的“精衛”寶劍扔在房中間的席上,道:“這口劍是我最心愛的東西,若是再輸了,便將劍送出去,當酒三爵如何?”
  遲遲喜道:“這是個好法子。”她從腕上解下一串金鈴,道:“這是義父親自為我鑄的金鈴,也是我最心愛的東西,當可抵得美酒三爵。”
  伍封哈哈大笑,道:“看來你們最心愛之物早晚歸我所有,月兒,你有什麼最心愛的東西,也拿出來吧,讓我一併贏走,看你們還敢不敢誇嘴。”
  雖然他們都是笑鬧,楚月兒卻甚是認真,問道:“真要拿出來麼?”
  妙公主笑嘻嘻地道:“自然是了,嘻嘻,就算你輸了,我也替能要回來。”
  楚月兒點了點頭,搖晃著站起來,伸手向伍封抱去。伍封見她伸出小手來抱,又驚又喜,由得楚月兒橫抱起來。楚月兒蹣蹣跚跚走到房中間,將伍封放在那口“精衛”劍和金鈴之旁。
  妙公主不解其意,笑道:“月兒可醉得厲害了,你這是幹什麼?”
  楚月兒認真地道:“月兒最心愛的便是公子了,能否抵得上三爵酒呢?”
  伍封、妙公主和遲遲大為愕然,忍不住大笑,妙公主口中的酒噴了出來,搖頭笑道:“嘻嘻,封哥哥可不是東西,怎可以……,噢,我說錯了,他是東西,嘿,又說錯了。總之封哥哥不算。”
  遲遲笑道:“是極,公子可不能算數。”
  伍封站起身來,大笑道:“我莫非只抵三爵酒麼?月兒另想一件東西才是。”走回席中,見楚月兒醉醺醺地甚為趣致,樂不可支。
  楚月兒想了想,搖頭道:“除公子外,月兒可沒有什麼心愛的了。”
  遲遲提醒道:“你的寶劍呢?”楚月兒搖了搖頭。
  妙公主道:“你那件‘聘禮’寶衣應該算得上吧?”楚月兒又搖頭。
  妙公主嘆道:“唉,月兒隨便拿樣東西,我們便當作是你最心愛的之物了。”
  楚月兒側著頭想了許久,仍伸手將伍封抱起,放在劍鈴之旁。
  伍封哈哈大笑之餘,心中卻甚是感動,知道自己在這丫頭心中的位置無任何東西可以比擬,此刻她飲得醉了,便不懂得害羞,將心思表露出來。
  伍封跳起身來,笑道:“算了,我代月兒飲三爵,你們便饒過她。”不料他飲完三爵,妙公主和遲遲卻不依他,怪他偏心,伍封只好又飲了六爵。
  他連飲九爵後,酒意上涌,見三女被酒蒸得紅潤動人,心中大樂,也不好與三女認真,一邊大逞口舌占些便宜,一邊狂飲美酒,最後四人都醉倒在地,被四燕女各自扶回了房中。
  次日一大早,妙公主便匆匆將伍封叫醒,道:“封哥哥,遲遲不見了。”
  伍封嚇了一跳,立刻坐起身來,道:“你說什麼?”
  妙公主道:“我今日起來,去找遲遲時,見遲遲早已不在房中,連四名燕女也不知道,只道遲遲仍在房中哩!”
  伍封急問道:“是否在府中其它地方呢?”
  妙公主道:“招爺急壞了,已帶人在府中上下全部找過了一遍,不見遲遲人影。她的白龍和隨身之物也都在府中。月兒怕你心急,已與平爺在府外四周查看,看看有何蹤跡沒有。”
  伍封從床上跳起來,春雨和秋月為他穿上衣服,匆匆洗過之後,掛劍出室,便見楚月兒和平啟匆匆走回來,搖了搖頭,顯是沒有找到。
  伍封大急,楚月兒道:“遲遲武技平平,若是半夜出府,一定瞞不過招爺。”
  招來與晏安也趕了來,晏安道:“小人怕遲遲姑娘夜晚有何意外,與招兄將府中的水井也盡數查過了。”
  招來一張臉早已驚得雪白,他司夜巡之職,結果連伍封心愛的女人也在半夜弄丟了,這番罪責非同小可。
  妙公主大發脾氣,將晏安等府中人大罵,她雖然未責怪招來,但她罵那些家人侍婢,招來臉上如何掛得下來,彷徨無奈,心道:“若是遲遲姑娘真有何閃失,我只好自刎謝罪了。”
  四名燕女神色張惶,手足無措。
  楚月兒見伍封心神大亂,道:“公子,我看遲遲絕不可能自己走了,就算走也瞞不過別人。只怕是被高手潛入府中,趁我們都飲醉了酒,將遲遲擄走。”
  伍封恨恨地道:“都是飲酒誤事,日後這酒務要少飲才是!若是未曾飲醉,就算是顏不疑來,也不能從我眼皮底下將遲遲擄走。”
  平啟急道:“這城中還有何高手,能瞞過招兄的神眼?”
  伍封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想起了玄菟靈來。那日他與冉雍高麗文說話,只有楚月兒在身旁,知道若要說高手的話,恐怕夷人九族之中,唯有玄菟靈才有這種本事。又想起昨日公輸問來時,看著眾女的奇怪眼神,多半與遲遲失蹤之事有關。
  伍封道:“教小寧兒和小興兒備車,我和月兒去一趟法師府上,見見那躲著不敢見人的玄菟靈。”
  眾人愕然,晏安狐疑道:“法師雖然在天下尋覓十七八歲的少女,總不會跑到晏府上將大將軍的人擄走吧?”
  伍封嘆了口氣,道:“我和月兒雖然醉酒,但身手尋常的人也瞞不過我們,能瞞過招兄神眼的,這城中便恐怕只有玄菟靈一人有此身手了。”
  妙公主對伍封向來信服,既然他懷疑是玄菟靈所為,多半便是他了,便道:“玄菟靈敢入府擄人,膽子不小,封哥哥此去說不好要大打出手,須多帶人手才行。”
  伍封搖頭道:“我們就算將所有士卒帶來,也不如整個玄菟族的人手,人帶得多了,怕事情更不好辦,有平兄三人便夠了。唔,招兄也一道去,否則就算留在府中,他也睡不著。公主,你派人向城外大營送信,此事弄得不好,恐怕玄菟族會全族出動,後果難以預計,要小心提防。你謹守府中,不可輕出。”
  在他們中間,除了伍封和楚月兒外,平啟和招來的身手便算得上是最好的了,二鮑的武技也是大有長進,這幾人去闖法師府,只要玄菟族不是士卒齊上,也不怕他府中的高手阻擋。
  伍封上了銅車,恨恨地道:“若真是這個玄菟靈所為,膽子未必太大了些。若是遲遲有何損傷,我便將他整個法師府翻轉了來!”
  鮑寧和鮑興駕著銅車,他們早已問明了路徑,是以沿城中大道直往東行。伍封與楚月兒心中雖然著急,臉色卻鎮定下來,平啟和招來各騎一馬在銅車兩邊隨行,招來此刻除了腰掛長劍,手上也提了一條與平啟相仿的大殳。眾人殺氣騰騰地向法師府而去。
  馬蹄飛動,踏得道上的石板脆響,他們一行雖只有六人,但氣勢洶洶,道上人見了這古怪的大車,早已覺有些詫異,又見平啟和招來二人鐵青著臉,仿佛要擇人而食,人人都生出懼意來。
  不一時,車馬到了法師府前停下來,只見府門緊閉,門口無人看守。
  鮑寧正要上前通報,忽然有數十人從兩側擁了出來,當先一人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法師府前還不下車馬!”
  鮑興怒道:“區區一個法師府,為何定要在門前下馬?”伍封等人均覺這玄菟靈架子大得過分了些。
  那人大喝了一聲:“既不下馬,想來是鬧事的,給我全部拿下!”他身後眾人都拔出了刀劍,一擁而上。
  平啟與招來正是心情奇劣之時,見居然有人不知死活擋路,策馬衝了上去,兩條大殳劈頭蓋腦地向那些人當頭猛砸。
  伍封與楚月兒知道他二人的本事,都在車上未動。那群人並非士卒勇士,怎敵得過平啟和招來這兩個如狼似虎的人?片刻間便被平招二人打倒了二十餘人。
  這時,法師府門戶大開,數人走出府來,當先一人大喝道:“住手!”伍封向那人看去,見是那滿頭白髮的神醫公輸問。
  伍封將平啟和招來喚了回來。
  公輸問向伍封施禮後,對那一眾人道:“你們來做什麼?”
  那些人已被平招二人殺了個魂不附體,當先那人道:“這些人到了法師府前依然傲慢無禮,小的們是看不過眼,才想逐了他們走。”
  公輸問怒喝道:“玄菟族的事,幾時輪到你們來管?法師府又何嘗有過這麼大的規矩來?”
  那人道:“小人奉命來保護法師府,自是不能讓人攪了法師府的安寧。”
  公輸問冷笑道:“憑你們這點本事,就敢說來保護法師府?”從腰間拔出了劍,向那一眾人闖了進去,只聽刀劍相擊,一片脆響,公輸問在人群中一個來回,將諸人手中的刀劍盡數擊落在地。
  伍封等人暗吃了一驚,這公輸問的劍術極其高明,恐怕比招來還要高明,與平啟相比也是差不了多少。
  公輸問大踏步從人群中走出來,沉聲道:“我看你們才是故意鬧事吧?這是否是夫余上人的主意呢?”
  那人面如土色,陪笑道:“是小的處事不當,不關上人的事。”撿起了地上的劍,一聲令下,將傷者抬走,片刻間已走得乾乾淨淨。
  伍封等人大感愕然,原來這批鬧事的人竟然是夫余族的人!這夫余族與玄菟族之間究竟又是什麼關係呢?夫余族自派了人守護玄菟靈的府第,玄菟族人好像並不領情,還對這些人十分厭惡。
  公輸問將劍插入鞘中,走到銅車旁道:“大將軍是否來尋覓遲遲姑娘呢?”
  伍封等人吃了一驚,伍封道:“正是,遲遲晚間走失,疑是到了法師府上。”
  公輸問笑道:“遲遲姑娘並非走失,而是家師從府中將她請來,本想命小人去請大將軍來午宴,順便告罪。大將軍既然來了,便請入府中。”
  伍封等人見他直承其事,大出意料之外,不知玄菟靈打的什麼主意,但人既已來了,總不能中途縮回去,就算法師府是龍潭虎穴,也只好闖一闖了。
  眾人下了車馬,長兵器自是不能拿在手裡,不過各自腰間掛著劍,也不怕玄菟人搗鬼。
  走進法師府中,伍封等人心中暗暗吃驚。
  這法師府與眾不同,種滿了各種草木,這些花木卻都是些不怕寒天的四季灌木,蒼翠青碧,灌木中有十餘株臘梅樹,開滿了梅花。伍封等人這些天來見慣了雪地枯枝,甫一進這青草紅花的法師府,登時覺得十分寫意。
  走過了前院,從大堂旁的矮墻月門穿過,公輸問引著眾人直往後院而去。
  楚月兒心細,奇道:“既然是法師請大將軍過府,如何不在大堂相見呢?”
  公輸問笑道:“若在大堂相見,那是公事。只因家師有私事要見大將軍,是以準備在後院設家宴款待大將軍。”
  伍封等人愕然不解,心想這玄菟靈辦事十分怪異,與伍封初次相見,又非親非故,如何能設家宴相待,太過失禮。
  矮墻後是一座大大的花園,園中並無花木,只有二三十座怪異之極的假山。
  公輸問引人從假山中穿過,伍封道:“這些假山十分古怪,與它處大不相同。”
  公輸問笑道:“大將軍果然有眼力,這些假山共有二十八座,內中是都空的,可伏甲兵箭手,而且山可移動,若有人闖進來,山勢發動,就算藏在裡面的甲士箭手不動兵器,也足以將人困住,覓不到出路。”
  伍封等人吃了一驚,不料這假山竟有機關,若是玄菟靈想對付他們,單是這二十八座假山便足以令他們手忙腳亂。不過,若玄菟靈要對付他們,又何必預先告知他們假山的秘密呢?除非是玄菟靈自負武技驚人,或是另有手段對付他們。
  眾人心生警提之意,手按劍柄,伍封將楚月兒拉在身後,擋在她前面緩緩而行。
  過了花園,便見一個石砌的水池,呈長形擋在花園之後,兩端連在左右的高墻之下,寬約四丈,池中的水黑如墨色,又不像是死水,遴遴墨光顯得十分詭異。水池與城墻外的護城河相似,只有一座木橋可以通過。這木橋上系銅鏈,連著對岸的轆轤,絞動轆轤便能拉起木橋,斷絕道路。
  伍封向眾人使了個眼色,對公輸問道:“莫非法師有很多仇人,為何在這座法師府設了如此之多的防備?”
  公輸問道:“此府並非家師所建,而是家師的曾祖父時就建好的。這水池中的水有毒,身上濺了一兩滴,小人尚可以救,若是落入水中,恐怕天下無人能救。諸位過橋時要小心。”
  眾人過了木橋,又見一座矮墻,穿過月門,回頭時見墻後有不少石磴緊貼墻身,公輸問解釋道:“這些石磴可供箭手上立,射殺困於橋前假山中的敵人。”
  再走過一道小徑,便見前面是一大片房屋,家人侍婢來來往往,顯得十分熱鬧。
  一群人站在屋前相候,當先一人四十多歲年紀,長須過腹,黑髮整齊,頭上戴著一尺的冕冠,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狐裘,只見他面容俊秀,丰神俊雅,二目靈光閃動,站在那裡如玉樹臨風一般。
  公輸問向伍封道:“這位便是家師。”
  玄菟靈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伍封良久,微微一笑,道:“大將軍果然是氣勢雄壯,一表人材。”
  伍封等人不料他一見面竟是先誇獎伍封的外貌,無不愕然。
  伍封施禮道:“在下今日是不請自來,法師萬勿見怪。”
  玄菟靈也施禮道:“昨晚在下也是擅闖晏府,今日大將軍不請而來,也是在下先行招惹。”別人見了伍封都謙稱“小人”,那是庶民或隸臣見了卿大夫的稱呼,這玄菟靈卻與眾不同,以“在下”自稱,若不是平輩論交,便是身有爵位。
  伍封道:“在下有個同伴被法師請了來,今日想接她回去,望法師能予應允。”
  玄菟靈詭異地笑了笑,道:“未知此人是大將軍的什麼人呢?”
  伍封道:“此人名叫遲遲,是在下心愛的姬妾,適才公輸先生說她眼下在法師府上作客。”
  玄菟靈笑了笑,道:“此事慢慢再說,還是先入堂中坐下,飲一爵酒,驅除寒氣。”
  伍封見他不置可否,心中頗為焦急,眼中神光展露,恨不得動手去搶,又想:“這法師府機關重重,若是動起手來,急切難以找到遲遲。萬一他們因此而傷了遲遲,那便糟了。”
  忍住怒氣隨玄菟靈入了後堂,謙讓了一陣,與玄菟靈坐在了中間,楚月兒等人坐在了左手,公輸問與其餘的幾個玄菟族人坐在了右手。
  雖是大白天,但堂壁上插著二十多支火把點著,焰光抖動不熄,甚是怪異。
  侍婢們給每人奉上了一爵熱酒,伍封見酒中顏色渾濁,心知酒中定有古怪,向眾人使了個眼色。
  玄菟靈笑道:“在下府中的酒比他處不同,等閒難以飲到,大將軍請!”他與那一眾族人自飲了一爵。
  伍封心道:“遲遲在他的手中,如今是投鼠忌器,只得任他所為。”笑道:“賤軀頗重,一爵熱酒怎能解寒?”將爵中酒飲盡,走下中間的石階,又將楚月兒面前的銅爵搶過,一飲而盡。
  楚月兒驚惶道:“公子!”
  伍封向眾人使了個眼色,索性將平招二鮑身前的侍婢叫了過來,將她們手中的酒盡數飲了下去,放下空爵。本來這些酒是奉給平啟一眾的,平啟等人心知酒中有異,未敢接到手中,卻被伍封盡數飲乾。平啟等無不惶然,又對伍封感激涕零。
  伍封笑著走上了石台坐下,笑道:“法師休要見怪,在下是個酒鬼,常常因酒誤事,卻不思悔改。是以不飲則已,飲則數爵以上。”
  玄菟靈看了他良久,笑道:“大將軍膽色過人,又能體恤下人,在下佩服得緊。以在下看來,大將軍與這位月兒姑娘的氣質大異常人,格外地與眾不同,二位是否見過老子呢?”
  伍封與楚月兒吃了一驚,他二人練吐納術之事,連妙公主也不知道,這玄菟靈眼光敏銳之極,不僅看得出來,竟然還能猜到是老子一門的功夫。莫非這人也知道老子吐納術?
  伍封搖頭道:“在下和月兒無此福氣,未見過老子。”
  玄菟靈點了點頭,道:“老子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下於二十年前曾在楚國的苦縣見過老子一面,得過老子的指點。”
  他飲了一爵酒,又道:“天下間的玄奧功夫,以老子的吐納術為第一。其次便是劍中聖人支離益的‘蛻龍術’了,此術最增武技,可惜有幹天和,勉強逆天而行,折損壽元。在下家傳的功夫,駐顏不如吐納,武技不如蛻龍,源自於陰陽之交接采補,從而增壽養顏,對於武技上也略所益處。”
  平啟等人不懂這些道理,聽起來一頭霧水,唯有伍封和楚月兒心裡明白。
  玄菟靈道:“采補之法,其實大有講究,最為關鍵處便是得人。人天生體魄若不能配合,采補起來大費氣力,且難有其效。譬如蜂采花蕊,此花要有其獨到之處。不過呢,上乘的采補是男女雙方都習此術,互為補益,也不傷他人。否則,未習此藝者為人所采補,損壽三二以上,後果堪虞。”
  伍封越聽越是心驚,心道:“這人不是看中了遲遲,要在遲遲身上采補吧?”看了看楚月兒,見她也是大有驚恐之色,顯是也慮及於此。
  玄菟靈笑道:“大將軍,在下昨日到晏府夜訪,適見大將軍與妻妾飲酒,未敢打攪,不過見遲遲姑娘大異常人,若以之采補,必能事半功倍,欲向大將軍索要,又見大將軍醉臥,只好不問自取,將遲遲姑娘請回府中。”
  伍封大怒道:“法師怎能做出這種事情?遲遲現在哪裡?”
  玄菟靈笑道:“區區一女,大將軍身旁多的是,又何必吝嗇?大將軍將此女賜予在下,我玄菟一族自會唯大將軍馬首是瞻。萊夷九族之中各不相屬,若是在下不發下話去,恐怕九族之中,大多會與大將軍為難,此中得失,大將軍應該明白。”
  伍封怒道:“在下怎會怕了你和九族之人?你如不交出遲遲來,今日勿怪在下要動強了。”
  玄菟靈笑道:“在下府上機關重重,若是動起手來,相信大將軍也未必討得到好去,何況就算在下肯予罷手,大將軍區區數人,只怕也過不了毒水陣山。”
  平啟起身喝道:“公子,這人無理甚矣,不如由小人來與他一戰。”
  伍封知道平啟近來劍法大增,對他頗為放心,點了點頭。
  玄菟靈看著平啟,笑道:“以你的劍術,怎配與我交手?問兒,你去陪這位平爺試試劍招。”
  公輸問站起來來,走在堂中,向平啟拱手道:“請平爺指點。”
  平啟哼了一聲,也走入場中,“嗆”地一聲拔出了“無鬼”銅劍,道:“公輸先生,請拔劍!”
  公輸問見他氣勢凌人,笑道:“平爺果然是高手風範。”緩緩拔出了劍。
  平啟大喝一聲,倏地一步上前,一劍斜劈,劍劃空中,一片破風之聲,顯是劍上蓄力無限。
  公輸問側開了身,手中的劍卻直向平啟胸前點過去,發出“嗤”的一聲響。
  大凡高手比劍,對方劍招發出,自會設法格擋,尋機反擊。但公輸問的劍法去比眾不同,竟然是以攻為守,以攻搶攻。
  平啟見狀,心中一驚,喝道:“好!”倏地退開身,避開了公輸問這一劍,他手臂輕彈處,銅劍脫手射出,仍向公輸問刺去。是以他身雖退讓,劍勢卻依然向前。
  公輸問大吃一驚,左手大袖向平啟的劍身上拍去,化去劍上攻勢,手中的劍斜劃而至,心忖:“你掌中無劍,看你如何敵我這一招。”
  平啟劍一脫手,竟斜踏上數步,空中抓住劍柄,身體急旋,帶動劍身向公輸問頸上斬去。
  他這脫手之劍,仍被他一手所控,招法極是巧妙,兼且猛惡過人,連伍封也暗吃一驚,不料平啟的劍術竟然進步了這麼多,將董門刺派劍術的詭秘凌厲發揮得淋漓盡致。
  公輸問見平啟招法極妙,笑道:“如此劍法,真是少見!”終是退開一步,銅劍斜著上撩,向平啟腋下劃去。
  伍封又吃了一驚,平啟以身御劍,其腋下處便是老大破綻,公輸問的眼力竟然如此銳利,一眼便覷到其中的關鍵。
  平啟暗吃一驚,身體微沉,銅劍圈過處,化成一道劍光,將公輸問一劍格開。這是他最得意的董門御派劍術,守禦極嚴,公輸問的劍如何能欺進去?
  二人這一交手,果然與眾不同。公輸問的劍術別出心裁,全是斜身進招,從無直刺直劈的劍勢。平啟此時使開了他最得意的御派劍術,劍法細密綿長,轉攻為守,防守得極為謹嚴。
  伍封知道平啟是見自己要與玄菟靈一戰,因此設法逼出公輸問的劍招,讓伍封看個清楚。公輸問既是玄菟靈的弟子,劍術自然與玄菟靈相似,若能看清公輸問的劍術路數,伍封與玄菟靈交手時便大有勝算。
  玄菟靈也猜到平啟的用意,卻並不在意,笑吟吟地看著二人比劍。
  二人交手了數十招,平啟見公輸問一連強攻至今,居然未見如何疲累,也暗暗稱奇,劍招之中,偶有所變,守禦之際,偶加入刺派詭異的進手招術,以克制公輸問不據一格的攻勢。
  又戰了數十招,平啟大喝一聲,使出了他從伍封處學來的“開山劍術”,大開大闔,三十餘斤的銅劍如暴風驟雨般向公輸問劈落,他這“開山劍術”又能與他最擅長的御派劍術相融,強攻之時,卻能細密防守,聲勢極為驚人。
  公輸問大外吃驚,劍法急展,終是不敵平啟的猛惡進擊,漸漸後退。
  玄菟靈面露驚訝之色,顯是不料平啟的劍術竟然如此高明,連自己的得意弟子也被他迫得不住後退。
  伍封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這平啟恍如第二個朱平漫似的,雖然無朱平漫的神力,也不既其凶殘老練,但劍術上的造詣卻堪堪及得上朱平漫,且比朱平漫的劍術多了一份謹密。
  招來自敗於楚月兒之手後,勤練劍術,自覺大有進境,他終日與平啟等人在一起,卻不知平啟的劍術竟然厲害至此,勝過他不少,也暗暗駭異。
  看到平啟這與御派劍術相融的“開山劍術”,伍封和楚月兒便知公輸問定然非其敵手。
  這時,公輸問已退出了十餘步,後背猛地貼到了堂中大柱之上,平啟跨上一步,大喝一聲,銅劍如疾風般橫掃而過,公輸問此刻已無法退避,銅劍迎了上去,“當”的一聲,雙劍相交,平啟的銅劍略略一滯,仍然斬下。
  玄菟靈見勢不妙,猛揮手處,手上銅爵飛出,“叮”的一聲,砸在平啟的劍上。饒是平啟膂力過人,也被這隻銅爵將劍砸偏,險些脫手。
  公輸問趁機轉到了柱後,將劍插入鞘中,笑道:“平爺劍術高明,在下甘拜下風。”
  平啟見他收了劍,自不好再出劍攻擊,他手中銅劍被玄菟靈擲出的銅爵砸開,手臂仍感酸麻,心知玄菟靈的膂力遠勝與自己。當下收劍點頭道:“承讓了。”回到席上。
  玄菟靈笑道:“這位平爺董門劍術高明,問兒非其敵手。”
  伍封道:“適才承公輸先生相讓,平兄偶有小勝。如今劍術已比過了,法師是否將遲遲交出來,我們就此罷手呢?”
  玄菟靈大笑道:“問兒雖敗,在下卻還未敗,如何會輕易罷手?”
  伍封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喝道:“這麼說來,法師是不肯放人了?”
  玄菟靈傲然道:“在下自來我行我素,從不受人所脅,若是大將軍能在劍法上勝過在下,便可再行商議,否則是斷然不放的。大將軍為一女而棄萊夷五百里的邑地而不顧,殊為不智。在下雖然不才,但若有傷亡,恐怕萊夷九族均會視大將軍為敵。”
  伍封仰天大笑,道:“在下一生樹敵不少,大丈夫若連一女也不能保護,怎配活於世上?據說法師是萊夷九族中的第一高手,在下今日便向法師請教了!”長身而起,站於堂中,一縷殺機沛然而生,便如一陣寒風拂過了堂中。
  玄菟靈面露驚訝之色,點頭道:“怪不得大將軍能所向無敵,單是這份氣勢,恐怕就天下少有了。象大將軍這樣的高手,在下一生中極少遇到,若不一試身手,只怕日後會大生悔意。”聽他口氣,見了伍封這氣勢,依然能信心十足,不虞有敗,顯見其自忖身手高明,不在伍封之下。
  伍封見玄菟靈緩緩走下石階,便如一片白雲緩緩降下來一樣,卻又毫無飄忽之感。站在面前,淵停岳峙,一派高手氣勢更勝過那“大漠之狼”朱平漫,暗暗心驚。
  伍封緩緩拔出了“天照”寶劍,道:“法師,請!”
  玄菟靈見他盛怒之下,仍不缺禮數,點了點頭,從鞘中拔出了劍,道:“在下的劍法自從學成以來,少遇敵手。大將軍可要小心了!”“嗤”地一聲,向伍封胸口一劍刺去。
  別人使劍若求凌厲之攻勢,便會直擊直斬,一劍而至,但玄菟靈的劍法去與眾不同,他的劍法頗慢,但劍尖微微顫動,如一條蛇游了過來,劍尖震動處,發出“嗡嗡”之聲,一口劍在他的手中,便如一件活物自行游了來,分不清是人使動劍,還是劍攜著人走。儘管伍封先前曾見過公輸問的劍術,但這玄菟靈的劍法完全不同,無從啄磨。
  平啟等人見他這一劍刺出,無不心驚,心忖這種慢劍之法,世上罕見,便如兵車滾動的車輪一般,遇有仍何阻滯,便會全力迸出,勢難匹敵,只怕唯有後退數步,才能避此詭異的劍勢,再以奇招反擊。
  玄菟靈這一劍刺出,伍封便知這人的劍術絕不在任公子之下,只怕與顏不疑相比也大可匹敵。他到萊夷數日,遇了不少各族的高手,劍術武技在他眼中,那是各有所缺,是以對這所謂萊夷第一高手也不甚在意。此刻見玄菟靈的劍術,便知這人怪不得在萊夷地方人人懼怕,其劍術比起所見的其他夷人高手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伍封驟遇強敵,反而精神大振,知道若是退開相避,必會被玄菟靈劍勢所欺,到時候玄菟靈的劍法綿綿而至,劍勢重疊,恐怕更難對付了。大喝一聲,重劍從天劈落,如同迅雷急電一般,當頭劈下。他這一劍的凝力而發,無論對手的劍勢如何,也當被這一劍重擊化為齏粉。
  玄菟靈與人交手,素來是這劍招一出,敵手便狼狽而退,然後被他越來越盛的劍勢逼得棄劍認輸。不料伍封竟然能簡簡單單一劍劈下,以大拙之劍法,破他的絕妙劍招,聽伍封之劍風便如風雷相隨,這一劍之力自是鬼神皆懼,大贊了一聲:“好!”劍往上撩,只見兩劍相交處,火光迸現,卻無任何聲音發出來,顯是玄菟靈劍上的綿力已臻化境。
  平啟、招來和公輸問等人看得面如土色,這二人的劍法精湛,若是任一人向他們施出這麼一招,恐怕不是嚇退數丈,便唯有棄劍認輸了。
  平啟與伍封在魚口交過手,知道伍封的劍術厲害,但他近日勤練“開山劍法”,又將“開山劍法”與董門御派的劍術合而為一,攻則凌厲無匹,守則綿綿細密,攻守兼備之處,自忖再與伍封交手,至少可敵他二十招以上。誰知此刻見了伍封的劍術,便知他的劍術與日俱增,只怕他這簡簡單單一招也難以抵擋了,當下又驚又敬,心情難以名狀。
  玄菟靈雖然膂力驚人,但敵不過伍封的神力和雄渾劍勢。他倒退了三步,又贊道:“好劍法!大將軍這劍法少見得很,叫什麼名堂?”
  伍封冷笑道:“這是在下自創的劍法,名曰‘刑天劍法’,專用來對付卑鄙無恥的小人!”
  玄菟靈笑道:“好一個‘刑天劍法’!再接在下幾劍試試!”倏地閃身上前,一劍輕飄飄向伍封橫削過來。
  伍封毫不在意,一劍刺出,只聽“嗤”的一聲,劍尖上映出藍印印的光來,顯是力之所聚,合化為劍光。
  這一次連楚月兒也吃了一驚,她終日與伍封在一起,伍封練劍時一般便是她來陪練,雖知伍封練劍時讓著他,但也料不到伍封的劍術精進到這個地步,比起當日決鬥朱平漫時,只怕是厲害了數倍。她驚駭之餘,又十分高興。
  玄菟靈見伍封竟能聚力為光,贊道:“好!”雙劍相交,身臂劇震,又退開了三步。
  他與伍封交手才兩招,卻贊了三次,的確是誠心稱讚,佩服伍封劍術了得。
  伍封跨上一步,重劍劈斫削斬,如電光石火般絲毫不留餘地,此時他轉守為攻,聲勢更是駭人。
  玄菟靈反而一步不退,長劍“嗡嗡”作響,將伍封凌厲的攻勢盡數化去。
  二人一連交手二十餘招,伍封心中的驚駭漸漸濃烈,這玄菟靈劍上的綿力奇怪之極,便如一個滾動的大石一般,任你如何推它,總是一滾而過,將巨力化開,自己的重劍便如砍在水中一般,並不見有何受力處。
  玄菟靈也是有苦自己知,他本來不及伍封的神力,何況伍封以吐納術融入劍勢,氣力循環而生,不見其弱處,反而越來越強。自己雖是以柔克剛,要化解伍封劍上的神力,終是要費不少氣力,漸漸覺得有些氣力不加,額上開始見汗。
  在旁人眼中,伍封的重劍便如狂風暴雨一般,而玄菟靈便如風雨之中的小樹,搖搖晃晃地震顫,雖不見狼狽折斷,但誰都看得去他處於下風。
  又過了十餘招,玄菟靈大喝一聲,忽地一劍刺出,竟一改其慢劍之勢,變得凌厲之極。伍封見他這一劍雖然凌厲,劍尖上卻現出肅殺之意,知道玄菟靈這一劍已是強連弩之末,側開了身,橫劍削出。
  誰知玄菟靈卻是以此虛晃一招,暴退兩丈,劍光閃處,居然從墻上火把上截下一片火星,劍尖抖動處,火星向伍封激射出去。
  楚月兒等人大吃一驚,平啟叱道:“這……這是什麼劍術?”
  伍封見玄菟靈竟能借火以助劍勢,而且是發乎自然,在整套劍術中並不見絲毫牽強之處,仿佛在他的劍術中,本就有借火的劍勢,贊道:“好劍法!”左手大袖展動,將火星擊碎,袖影過處,劍尖透出,追刺玄菟靈。
  玄菟靈長笑一聲,身影在堂中閃動,從他的劍尖上不時綻出火星木片,他的劍光過處,任何物件都可化為劍法,如此借物之劍法,的確是天下無雙!
  伍封心道:“玄菟靈的劍法只怕比顏不疑還要高明!”大袖飄處,破光而入,劍光總是圍繞在玄菟靈身旁。
  兩條人影在堂中起伏竄行,如蝶入花叢,煞是好看,但其中的凶險又遠勝適才二人雙劍相擊。
  伍封逐了一陣,心中漸漸有些不耐,忽喝一聲,飛起身來,躍出了一丈多遠,重劍凌空下擊,威猛無籌,以凌空行劍之術使出了“刑天劍法”。
  玄菟靈駭了一跳,縮身閃開,長劍從案上橫過,一隻銅爵便如粘在劍上,劍光抖處,銅爵向伍封飛砸而至。
  伍封見這銅爵與火星木屑不同,來勢凌厲,不異如箭矢,喝了一聲,伸出了大手,一把抓住銅爵,誰知那爵中的殘酒竟然向他射出,雖然他練過空手技擊,雙手如鐵,酒水濺在他的手上,仍然有少許疼痛,其餘的酒水竟激入大袖,只聽“嗤嗤”數響,大袖上竟然被酒水射出了數個小洞。幸好他手臂上扎著妙公主用金縷衣甲片做成的護臂,是以無事,否則非給酒水激得辣痛不可!若換了常人,只怕這些酒水便要將人身上射出窟窿來!
  伍封將已被他捏成一團的銅爵向玄菟靈擲出,身如飛雁,腳尖在柱上點了點,連人帶劍向玄菟靈電射而去。
  玄菟靈用劍擊開了那一團銅爵,忽見伍封勢不可擋地一劍凌空而來,大驚之下,再也無法側避退讓,只好不顧身份,和身仰倒於地,滾了開去。
  伍封見玄菟靈正在壁下,火把熊熊生光,知道他若起身,只怕又會借火攻擊。心思急閃,腳尖輕點石墻,疾飛而過,劍身橫劃,將火光映在劍身上,反射到玄菟靈臉上。
  玄菟靈只覺光芒耀眼,如何能察覺光芒之後的重劍,大駭之下,信手將劍劃出去,伍封一劍擊在玄菟靈的劍鍔上,玄菟靈信手揮劍,自然是力道不純,渾身劇震,長劍脫手飛出,隱隱只覺伍封的身影如擎天巨人般凌空而下,重劍當頭劈了下來。
  伍封眼見要一將將玄菟靈劈成兩片,忽聽一個女聲尖聲道:“別殺他!”
  伍封心神一震,聽出這是遲遲的聲音,只時他劍勢沛不可收,只好腳點大柱,身形硬生生在空中橫過,只聽“嘩”的一聲巨響,“天照”寶劍劈入石壁,在壁上劃開了三尺多長的一道口子。
  伍封收劍向發聲處看去,只見遲遲悄生生站在側門前,一張俏臉驚得雪白。
  伍封大喜,將劍插入鞘中,奔了過去,將遲遲抱住,笑道:“遲遲,唉,你這一晚不見,可嚇壞了我!”
  遲遲白了他一眼,嗔道:“怎麼一進府便找人打架呢?”從伍封手臂中掙了出來,奔到玄菟靈身邊,扶著他道:“爹,你沒事吧?”
  伍封等人嚇了一跳,怎也未想到這玄菟靈居然是遲遲的父親!
  忽聽那石墻“嘎嘎■■”地輕響,只見墻上被伍封一劍劈開之處,裂縫緩緩向前延伸了過去,直達丈余,顯是伍封劍上蓄力無限,雖然從墻上拔出了劍,那一縷劍勢仍然展發開來,將石墻劃開。
  玄菟靈大笑道:“大將軍果然好劍法!今日若非在下出言相激,只怕大將軍也不會全力出劍,發揮出劍術的極致來!”
  眾人愕然,想不到玄菟靈故意胡說八道激怒伍封,竟是為了試一試伍封的劍術。
  伍封見玄菟靈是遲遲的父親,心想今日將他迫得如此狼狽,那是大大得罪了他,大感彷徨,忙上前陪禮道:“唉,在下如早知法師是遲遲的父親,怎敢動手?今日真是莽撞了!”見遲遲又白了他一眼,大有嗔怪之意,更是手足無措,不住地跺足搔頭。
  遲遲見他大顯笨態,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玄菟靈笑道:“遲遲,此事怪不得大將軍,是我故意說要將你留下來,他以為我要對你不利,才會迫得大打出手。”扶著遲遲,又輓著伍封坐回席上,遲遲便偎在玄菟靈身邊坐下。
  楚月兒嗔道:“遲遲,你就算跟父親來,也該留書告訴我們才是。今日一早起身便不見你,把公子和我們急壞了哩!”
  遲遲笑道:“月兒勿怪,我昨日也醉了,爹將我抱回府中時,我還未醒哩!”
  楚月兒睜著大眼,看著玄菟靈和遲遲,點頭道:“法師與你生得還真像哩!”
  眾人仔細打量這父女二人,果然生得頗像。
  公輸問道:“小人昨日拜訪大將軍,見遲遲坐在一側,便覺與家師相像。回來向家師說起,家師怕貿然上門不好,是以晚間偷偷到府上去看,才將遲遲偷偷接回府來。”
  玄菟靈笑道:“在下這十數年來派人,又親赴各地找尋女兒,總是不能如願,只道是人海茫茫無處可覓,誰知天可憐見,女兒竟隨大將軍到了城中來。在下這些年常見有女子與在下或亡妻相似,總以為是自小失散的女兒,結果每次察證之下,都是失望而回。昨日問兒說起來,在下還不大相信天下竟會有恁般巧事,是以不敢直赴府中,只好趁夜間潛入了晏府,正好見遲遲跳舞,其面容有幾分似在下,神情卻像極了亡妻,便趁遲遲酒醉,將她偷了回來,察驗之下,果然是在下的女兒!”
  伍封奇道:“法師與遲遲自小失散,怎知她是女兒呢?”
  玄菟靈笑道:“在下家中不知何故,素來人丁稀少,或是家中的傳承,只要是嫡親子女,雙腳必有六趾。天下間偶有單腳六趾者,但雙腳六趾卻唯有我玄菟家人才會有。遲遲雙腳六趾,那是假冒不來的。”
  眾人目瞪口呆,才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單腳有六趾的都沒有見過,怎知世上還有雙腳六趾的人?
  玄菟靈笑道:“在下之所以不敢上門找大將軍察證,也是因此。若是在下貿然上門對大將軍道:‘大將軍,煩將閣下愛姬的屨襪脫下來,讓我瞧瞧美人的玉足!’大將軍定當在下是個輕薄小人,早就大打出手了吧?”
  眾人都微笑起來,心想這話說得也是。
  玄菟靈又道:“本來在下心想,若是弄錯了便偷偷將遲遲送回去,那是神不知鬼不覺,恐怕連遲遲自己也只當是發了一個怪夢。誰知一看竟是自己費了十數年功夫尋覓的女兒,父女相認,狂喜之下,便忘了派人向大將軍報訊,待想起來時,大將軍竟已找上門來。”
  遲遲埋怨道:“爹,你為何不向公子說明白,非要逼他動手呢?”
  玄菟靈笑道:“爹這麼做是大有道理的。昨日我到晏府時,見你們歌舞夜飲,四人都醉了,便想傳聞不實,這大將軍其實是個酒色之徒,無甚本事,多半是靠父蔭才混上了這大將軍的。”
  伍封聽得慚愧之極,無地自容,心想昨日更是胡鬧,以妙公主的酒量也被自己灌醉,更何楚月兒和遲遲,也無怪乎玄菟靈會有此想法。
  玄菟靈又道:“我與你父女見面,自有說不完的言語,誰知你三言兩語,總是扯到大將軍身上去,心想難道我這親父在你心中還不如大將軍,不免有些氣惱。”
  遲遲羞紅了臉,大嗔道:“爹呀,當著這麼多人你怎能亂說呢?”
  玄菟靈大笑,道:“我見你對大將軍一往情深,嘿,你是我的獨生女兒,怎能讓你被人所騙,是以非得試一試大將軍的真實本領不可。心想若是大將軍能接我十劍,便是有真才實學,配得上我的女兒。誰知比試下來,大將軍的劍氣縱橫,令為父見獵心喜,再也忍不住手,要與大將軍一較高下。為父怎知他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本事,連為父也差點被他一劍劈死?早知如此,他一進門為父便叫他一聲賢婿,大將軍自然明白其中的真相了。”
  遲遲面色更紅,低下了頭,對玄菟靈大是嗔怪。
  伍封慚愧道:“其實都是在下不好,昨日若不是胡鬧飲酒,法師怎會誤會呢?”
  玄菟靈笑道:“幸好你們飲酒大醉,否則,我怎能輕鬆將遲遲偷出來?昨晚若是動起手來,只怕任我如何分說,也難逃你的神劍吧?今日大將軍為了救遲遲,不昔與我玄菟族人為敵,更不在意萊夷九族會因此而敵對,對遲遲的一番情意,我倒是滿意得很。其實先前給你們所飲之酒,內有禦寒之藥,你怕月兒姑娘和手下中毒,一起飲下肚去,那是十分的義氣哩!”他突然爾我相稱起來,心中自是當伍封是女婿,不再見外了。
  遲遲偷眼向伍封看了看,見伍封也笑看著她。遲遲忽見楚月兒笑嘻嘻地向她大扮鬼臉,害羞之下又低下了頭。
  伍封見他提及手下,忽想起一事來,忙對招來道:“招兄,你先回府將事情稟報公主,她多半是急壞了。你也無須再來,自去休息。”又對玄菟靈道:“招兄每日夜巡,需要晝寢,今日因為遲遲不見了,急得不敢睡覺。”
  玄菟靈命公輸問帶招來出府,順便將妙公主請來,一同午宴。
  公輸問與招來走後,玄菟靈道:“我因為常常出外尋女,不在府中,是以其他人來見我,多半找不到。他們還以為我架子太大,不願意見他們哩。”
  伍封想起門外的那些夫余族人,問道:“門外那些夫余族人又是怎麼回事?”
  玄菟靈嘆了口氣,道:“你休要小看了夫余貝,這人城府極深。當年齊國滅萊之時,萊君便是夫余貝的曾祖父,他這人心中常有復國之念,便想藉助我玄菟族在夷人中的聲望,為他鼓動夷民。門外那些人說是他派來保護我,其實是來監視我的。”
  伍封驚道:“原來這人竟有這種念頭!他要復萊國,那定會視我為敵了,真難為他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卑恭的樣子。”
  玄菟靈道:“夫余族人如今有一萬四千多戶,又與萊夷的齊民交好,聽說連田氏族人中也有他的同謀。這人最會陰謀詭計,我早疑心夷人各族的內鬥,多是他挑起而從中取利,如今九族夷民的田產、漁鹽、山獵、海貝全是由他收後賣出,夷民對他依靠之極,也算得上控制了夷民的生存之脈,不可不防。”
  伍封道:“孔子的弟子冉雍先生教我日後設市肆以調節萊夷的貨貿,收購夷民之產,若真能施行,必可以奪夫余族之權。”
  玄菟靈點頭道:“這倒是個好辦法,只是夫余貝多半會從中破壞。夷民對齊人多少還有些戒心,若是夫余貝暗中調撥,怕不能順利成事。我因時時出門,怕他對族人不利,也不得不對他虛與委蛇。”
  伍封笑道:“若是這市集由法師主持,夷人多半會信服了吧?”
  玄菟靈點了點頭,道:“若是我來主持,夷人當然會信我。我巫家在萊夷一百多年,早已贏得了夷人的尊敬。”
  伍封奇道:“巫家?”
  玄菟靈笑道:“其實我祖上姓巫,當年先祖巫臣教吳兵車戰之術,吳軍始強,先祖之子巫狐庸留於吳國為相,余子歸晉襲領邢地,至今仍在。先祖與夏姬也生有一子,娶齊國玄菟族長之女,後繼為族長,取代了玄菟一族,至今已有百年了。”
  伍封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料不到玄菟靈竟是巫臣之後,既然是夏姬之後,也怪不得會采補養顏之術。
  伍封嘆道:“原來法師的采補養顏之術是來自祖上巫臣和夏姬。”
  玄菟靈點頭道:“正是。不過我在二十年前在楚國苦城遇到老子,得他之教誨,將采補之術加以變化,再也無須采補少女了。”
  伍封道:“我有一事不解,以法師之能,如何會與遲遲失散了呢?”
  玄菟靈道:“遲遲的母親是晉國荀寅之女。當時晉國六家為政,岳父荀寅稱中行氏。我在十八年前,游於晉國,與荀寅之女成親,次年生了遲遲。那一年晉國內亂,范氏、中行氏圍趙鞅於晉陽,荀氏、韓氏、魏氏三家攻打范氏和中行氏,我護著岳父走保朝歌之城,途中妻子死於亂軍之中,女兒失蹤。到朝歌之後,我便去尋找女兒,卻一直未曾找到。七年之後,范氏與中行氏大敗,隻身逃往齊國。我只好回到齊國,將岳父和范氏接到玄菟族中奉養。公輸問自小由我養大,他其實是中行氏的孫子,需得叫我姨丈,叫遲遲為表妹。不過,為免晉國智、趙、韓、魏家知道,才改稱公輸氏。五年前范氏和中行氏先後亡故之後,我才讓問兒守府,管理族中之事,自己雲遊天下,尋找女兒。”
  說了一會兒話,家人報妙公主來了,眾人起身將她迎入府中。
  妙公主見遲遲無恙,心中大悅,側著頭看了玄菟靈老半天。
  玄菟靈笑道:“妙兒,難道不認識靈舅舅了?”
  妙公主恍然笑道:“我說法師為何看來眼熟,原來是靈舅舅。”
  眾人盡皆愕然,這玄菟靈何時又成了妙公主的舅舅呢?
  玄菟靈笑道:“其實我這舅舅與公主之親相距甚遠,我祖父之妹是晏老大夫父親晏嬰的妻子,是以算得上是公主的舅舅。公主七八歲時我曾見過她,後來因四下奔走,未再見過,不料公主記性甚佳,居然還記得我這個舅舅。”
  妙公主笑道:“怪不得我和遲遲一見如故,原來是有親的。”忽又側頭細想,狐疑道:“我一見了月兒便喜歡得緊,莫非也有甚親?”
  楚月兒忍不住格格嬌笑。
  伍封失聲笑道:“自然是有親的。你和月兒的夫君都是我,為何不親?”
  妙公主笑道:“是極是極,若非封哥哥左右其中,我們這些親戚還當真混不到一起來。”
  時已近午,玄菟靈命人奉上酒肴,眾人心情俱佳,吃過午飯後,言談甚歡。
  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三女混在一起,嘰嘰喳喳自有說不完的話題,伍封和玄菟靈看在眼中,心中大悅。
  玄菟靈命公輸問陪著平啟和二鮑,自己將伍封叫到了廂房之中。
  伍封知道他定是有事要與自己商議,果然聽玄菟靈道:“大將軍,你新春時要與公主和月兒姑娘成親,未知與遲遲的親事何時辦呢?”
  伍封道:“只因我還未將遲遲帶去見家母,是以不好決斷。”
  玄菟靈笑道:“我想令堂定不會有何異議,不如在新春一道辦了親事。”
  伍封嘆道:“我的確是這麼想,但公主是我的嫡妻。遲遲是法師的獨女,以法師的身份,怎好讓女兒做我的妾侍?”
  玄菟靈嘆了口氣,道:“我自是不大願意,但我看遲遲對你深情一片,我若是不答應,只怕她不樂。不過以我看來,你這人極重情義,在你的心中,對嫡妻和妾滕似是無甚分別罷吧?”
  伍封點頭道:“那是自然。”
  玄菟靈笑道:“其實以你的身份,遲遲嫁你為妾,也不算辱沒了她。這次我便與你一起到主城去,見了令堂後再作商議。”
  伍封笑道:“這是最好不過了,若不盡快與遲遲成親,萬一哪天法師反悔,又將遲遲偷走,我豈不是大大糟糕?”
  玄菟靈大笑,恰好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三女一路玩耍從門外經過,遲遲探過頭來,好奇問道:“爹,公子,你們在說什麼?”
  伍封笑道:“我正與未來丈人談你的婚事,是否想進來聽聽呢?”
  遲遲大羞逃走,妙公主和楚月兒嘻嘻笑著追了過去。
tab0402 發表於 2008-6-22 06:59
正文 第十六章 旅力方剛,經營四方
    手機電子書·飛庫網 更新時間:2006-8-10 3:59:00 本章字數:34811

  二人說了一會兒閒話,伍封嘆道:“法師府上構建與眾不同,大有奧妙之處,家母也熟識建構之術,只怕對這墨水假山也不甚了解。”
  玄菟靈道:“我玄菟家之中歷代所傳,除了養顏術和劍術以外,機關也是一種,其實是一種較為高明的製造技巧而已。”
  伍封道:“法師家傳的劍術當真了不起,若非我前些天新悟凌空行劍之術,雖然有‘刑天劍術’也不是法師的對手。”
  玄菟靈道:“你這凌空行劍之術,與支離益的‘屠龍劍術’相似。”
  伍封道:“我殺了朱平漫,又與顏不疑、任公子交過手,那顏不疑的‘屠龍劍術’委實駭人,上次在宋國雖然傷了他,全是靠月兒幫手,如今悟了凌空行劍的法子,才不會怕了他,不過威力似乎還不夠。”
  玄菟靈嘆了口氣,道:“二十年前我曾到代國,欲找支離益一較高下。”
  伍封吃了一驚。
  玄菟靈道:“那支離益雖見了我,卻不願與我動手,由董梧出來與我拆了數招,我被他的劍法克制,使不出五行遁法的絕妙招數,只第四招便落敗。”
  伍封驚道:“那董梧竟然如此厲害?”
  玄菟靈道:“只怕比你眼下的劍術還要厲害不少。當時我並不服氣,只因我劍術之中另有奧妙,可借萬物以傷敵,當時還未及使出便落敗了。支離益見我年輕氣盛,冷笑一聲,使了一招‘屠龍劍術’從我頭頂掠過,我還未及拔劍,頭上的弁冠便被他斬成了兩半,卻連頭髮也未落下一根來,我便知支離藍只此一劍我便不能抵禦。他這劍中聖人的名號,的確無虛。”
  伍封駭然良久,道:“怪不得柳下跖說‘大漠之狼’朱平漫連支離益一招也接不了,原來他真的這麼厲害!”
  玄菟靈嘆道:“當時支離益說,找他挑戰的人絕無人能活命離開,要殺了我。那董梧在旁為我求情,說我是第二個能在他劍下過三招的人,身手難得,支離益才放了我。”
  伍封好奇道:“還有一個人是誰呢?”
  玄菟靈道:“那人便是智瑤,如今晉國四家中勢力最大的智氏之長。智氏與范氏和中行氏同是荀氏之後,當年我護著岳父走保朝歌城,與智瑤交手數次,此人雖殺不了我,但他的劍術的確在我之上。那時他荀氏之長是他的祖父,後來為與范氏和中行氏分別,才稱智氏。智瑤年紀小我七八歲,天生力大過人,劍術可稱為晉國之冠,若非我善用五行遁法,恐怕早已死在他的劍下,日後你若遇到他,定要小心。”
  伍封道:“法師家傳的五行遁法是一種什麼劍術呢?”
  玄菟靈道:“其實這也算不上劍術,只不過是歷代祖先研習出來的一種借萬物之力以傷人的方法,我在苦縣向老子求教後,五行遁法才能大成,是以敢到代國找支離益比試高下,誰知先後敗在支離益、董梧和智瑤劍下,是以再無與天下劍手較量的野心,心甘情願地娶了中行氏之女,欲埋劍隱居,不料晉國內亂,妻女失散,後來才知亡妻死於亂軍之中。”說著話,神色凄然。
  伍封見勾起他的傷心事,忙問道:“先前我與法師交手,火把、酒水經法師一劍橫過便成傷人利器,想是五行遁法吧?”
  玄菟靈點頭道:“這五行遁法不拘一格,是以難以抵擋,若非是你也以遁法相破,只怕還要多打好一陣子。”
  伍封奇道:“我哪裡會用什麼遁法?”
  玄菟靈笑道:“你以火光逆射,迷我眼目,這便是遁法了!”
  伍封愕然,道:“我只是靈機一動,順手使出的怪招,原來也算遁法?”
  玄菟靈笑道:“天下萬物均有其利,也有其弊,若能借用其利以助人,便可謂遁。所謂五行遁法是源自老子的說法,老子說天下萬物,其實無非是水、火、木、金、土五種,其中自有其相生相剋之道,據說孔子對此說也甚為贊同。火之熾、金之光、水之柔、木之堅、土之色均可以借,借法不拘一格,譬如你以火光相助耀敵手之目,借的便是光了。不過在五行遁法之中,借只是尋常本事,真正高明的本事是合。”
  伍封沉吟道:“經法師這麼一說,遁法之‘借’倒是容易領會,只是這‘合’又是什麼呢?”
  玄菟靈道:“人乃萬物之靈,善用萬物便是人與畜生之別。不過,人最不會用的並非劍戟等外物,而是其自身。人之一身極有玄奧之處,譬如你與月兒天賦異稟,乃能以老子的奇術發乎自身之玄妙,而支離益能以蛇知人,創出‘蛻龍之術’。你在未練吐納術之前,自然不知道區區一身竟能有意想不到的能為吧?”
  伍封點了點頭,若有所悟。
  玄菟靈又道:“是以人之於世,許多事情並非不能,而是不知其能。水有其柔、金有其剛、火有其熾、木有其生化之道、土有其滋潤隱藏之法,人若能善用之,化身如水、金、火、木、土,便叫著‘合’了。不過我所說的這個‘合’,細數起來仍是‘借’,真正的‘合’應該是老子才懂。”
  伍封皺眉道:“雖然說是這麼說,但又怎能做到這個‘合’字呢?”
  玄菟靈笑道:“你隨我來。”帶著伍封走到廂房之後的一個水池旁,道:“你看這一池碧水,可有所見?”
  伍封仔細看了看,苦笑道:“不就是一池水麼?”
  玄菟靈微微一笑,跺了一下腳,忽然水中漣漪漾開,水花四濺處,一條雪白的人影從水中躍了出來,手中執著一條四尺長的銅殳,在空中揮了幾下,又沒入水中,漣漪斂處,再無所蹤。
  伍封吃了一驚,道:“這,這是……”,玄菟靈笑道:“這是水遁之法,此人是我的弟子巫水,他熟知水性,能潛入水中十多個時辰,無人能覺。”
  伍封駭然道:“莫非他竟能居於水中不吐氣?”
  玄菟靈笑道:“怎可能不吐氣呢?他手中的銅殳是我特製,中間是空的,他只須將殳頭置於水面之上,另一端含在口中,便可以透氣了。這殳頭模樣古怪,是我特意做得象浮於水上的枯木一樣,若是埋伏殺人,這支銅殳也用得上。”
  伍封瞠目道:“水遁設想之奇,當真是令人出乎意料。那火遁之法,總不是隱身於火中吧?”
  玄菟靈笑道:“火中自是不能隱人。”輕拍了一下手掌,忽然從假山後轉出了一人,這人手上拿著兩條四尺長的銅條,銅條前端各鑄了一隻手掌,只見這人將銅手輕拍,掌上冒出火星,忽見那人口中吹出一物,飛過一隻銅手時竟然著火燒起來,變成一個小火球,那人另一隻銅手輕揮,將火球拍出去,霍地一聲,那火球被這一拍,變成了一團大火,飛向數丈外的一株枯樹。
  忽然那枯樹上的一根彎彎曲曲枯枝猛地伸出來,將火球撥開,飛向地上的一片棘木。
  伍封正駭異間,忽見那片棘木竟似生了雙腳似的,倏地移開了數尺,避開了那團火球,眼見那團火球要落地,便見一條人影從旁邊一座假山後閃出來。
  伍封還未來得及看清楚那人的模樣,那人手上一物晃動處,一片白光射了過來,伍封只覺一陣極強的目眩,不禁閉上了眼睛,待睜眼時,只見院中仍然如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只聽水中“嗤嗤”亂響,那團火球正在水中漸熄。
  伍封看得目瞪口呆,弄不清何以如此。
  玄菟靈笑道:“適才點火的那人叫巫火,他口中有一根銅管,管中有十個薄葛包著一團麻絲的火彈,葛麻用羊豕的膏脂泡過,他每吹一口氣,便有一顆火彈飛出來。而他手中的銅手掌心上鑲著火刀火鐮,一拍之下便打著了火,恰好點著火彈。巫火再將火彈拍飛出來,薄葛先被火一燒,再被他一拍之下,自是爆開,那團著火的麻絲便可飛出去傷人,這就是火遁之術。”
  伍封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樹上的人應該叫巫木了?”
  玄菟靈點頭道:“他正是巫木,這人最善爬樹,臂腿可任意曲動,盤於樹上可模仿樹枝伸展,再加上他的衣服與樹色相同,是以旁人難以發現。他手上的兵器是用銅製的,形如樹枝。地底的那人是巫土,他雙手十指上扣著十個尖利的銅套,善能掘地,片刻間便能在土中掘出一洞來藏身。這二人所使的便是木遁和土遁。”
  伍封道:“我只道金遁是用金之堅,原來是用金之光,最後出現的巫金手上拿著的亮閃閃之物又是什麼?”
  玄菟靈道:“其實巫金手上之物,最接近步卒。他右手執劍,左手是一面盾。只不過此盾與它盾不同,不僅小一些,且經過特別的打磨,比一般的銅鏡更能映物,他以盾光反射,耀人雙眼之時,銅劍再行殺人最是厲害不過。適才他只不過是將火球挑入水中而已。這便是金遁之術了。”
  伍封瞠目良久,嘆道:“若是這五人出去殺一個人,只怕董門高手也要著其手腳吧?”
  玄菟靈道:“那就難說了,這五人的武技雖不及公輸問,不過身手也算得上十分高明。只是五行遁法之中,也大有弊處,譬如巫水的水遁之法,眼下這冬天便不能持久,在水中一個時辰便非得回來不可;金遁若在黑夜又無火把之時,也不能湊效。”
  伍封點頭道:“土遁若在石地、木遁若在室中、火遁若中雨天,都難以施展了。”
  玄菟靈眼露佳許之色,道:“你甚是聰明,一聽便知其中的道理。若天時地利不當,五行遁法終是不能盡顯其效,是以高手決機,仍在於劍術武技之中。”
  他拍了拍手掌,那五人分別出來,一起向二人施禮,玄菟靈讓五人各自回房去休息,自己也帶著伍封回到廂房坐下。
  伍封道:“萊夷人都說法師是九族中的卜者,是否法師的卜術也高明呢?”
  玄菟靈搖手道:“那只是隨意用一用,算不上高明。”
  伍封道:“法師府中的實力大不簡單,怪不得各族之人對法師十分尊敬。”
  玄菟靈道:“本來我府中只有遁者,祖先所設之機關早就棄用了。那夫余貝有個兄弟叫夫余寶,是個黃面駝子,天生神力,數年之前,有一日這夫余寶悄悄闖進府中,傷了好幾個人,當時也不知道他是否夫余貝指使,被我殺了,後來才知道他是貪我府中財貨,仗著身高力大想來偷一些去,偷不著便硬搶,也是該死。”伍封吃了一驚,道:“如此一來,法師豈非與夫余族結下了仇?”玄菟靈道:“在這夫余寶為人孤僻,自小在外闖蕩,很少回族中,連夫余貝也管他不住,夫余族甚富,夫余貝對我表面上又十分恭敬,如果夫余貝知道,定不會讓夫余寶幹這種偷竊之事,是以我猜這事除了我和小問,多半連夫余貝也不知道,否則夫余族人早就會向我們玄菟人報仇了。經此一事我便想,我常年在外,府中不免空虛,雖有問兒和自練的這一批遁者,但畢竟人少,所以在府中重啟機關。其實此後也曾有人多次潛入法師府中,結果不是死於機關,便是被遁者所殺,無一倖免。”
  伍封聽他說一批遁者,吃驚道:“原來府上練五行遁法的人不止巫金這五人?”
  玄菟靈笑道:“其實巫金五人每人又訓練出了十五人,府中共有八十五人,在府中稱為遁者。遁術並非人人均可以練,是以非天生體格有異者難以練習,我精心挑選才覓到這八十五人,授以獨門的強身養顏秘技以增體魄,才能有所成就,其餘的遁者雖不及巫金五人,也算得是十分難得了。這些人都是我周遊天下收養的孤兒,從小在府中養大,眼下年紀均在二十到二十三歲之間,視我如父,是以極為忠心。”
  伍封點頭道:“五行遁術天下間能見者甚少,這些遁者只怕比董門的刺客還要厲害許多。”
  玄菟靈笑道:“這是自然。”
  兩人言談甚歡,玄菟靈對眼前這未來女婿喜歡之極,將五行遁法的“借”“合”二訣向伍封仔細的解說,伍封也向他說明了自己是伍子胥之子,聽得玄菟靈目瞪口呆。二人談興甚濃,直到晚飯之時,兩人才從廂房中出來。
  伍封晚間便告辭回府,遲遲因與玄菟靈是父女初見,自要留在法師府上與乃父夜談。橫豎第二天要一起趕往主城,伍封帶著妙公主和楚月兒等人回到了府中。
  晏安上前道:“原來遲遲姑娘是法師的女兒,真是意想不到,不過說起來,二人還生得真像哩!”
  妙公主嘻嘻笑道:“這番倒是有趣,封哥哥無端端又多了個老丈人出來,多了一人管束,多半會少闖些禍。”
  伍封笑道:“是極,不過我的國君老丈人向來不管束我,任由我闖禍,說不好法師也是這樣的。”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玄菟靈與遲遲父女二人帶了公輸問和巫金等四十五名遁者先到晏府,與伍封等人一起出發前往主城,玄菟族一百多士卒在城門口侯著,眾人到了城外大營,與大軍一起出發。
  伍封從臨淄出來時,只帶了一百多人,如今走一圈下來,聲勢浩大不少,浩浩蕩蕩向主城出發。
  第二天穿過山道之時,卻見有百餘人在道旁相迎,冉雍道:“這是滿飾族人。”他驅車上去,迎了一人回來。
  那人騎著大馬,背著一張極大的木弓,手上提著夷矛,滿臉的鬍鬚卷在一起,生得虎背熊腰,十分粗豪。
  那人躍馬上前,向伍封施禮道:“大將軍,小人是滿飾箭,昨日便帶族人在此等著,為何大將軍今日才來呢?”語中竟有責怪之意。
  冉雍見滿飾箭不大會說話,忙對伍封道:“大將軍,滿飾長老素來直腸直肚,有話就說,不大識禮節。”
  伍封不以為忤,反而對滿飾箭毫不虛偽的性格十分喜歡,笑著還禮道:“在下因有些私事,在玄菟法師府上盤亙了一日,因此誤了一日行程,長老請勿見怪。”
  冉雍又向滿飾箭引見玄菟靈,道:“長老,這位便是玄菟法師。”
  滿飾箭躍下馬來,恭恭敬敬向玄菟靈施禮,道:“原來你便是法師,小人早就想去夷維拜見,又怕法師不願意見我這個粗人。”他對玄菟靈竟比對伍封還要恭敬一些。
  玄菟靈走下了車還禮,笑道:“長老說哪裡話來,在下怎會不願意見你呢?只是在下常常出府遊歷,少在府中,是以常有人因此而誤會。”
  滿飾箭十分高興,咧開大嘴笑道:“小人雖然多等了一日,卻見多了一人,也算是扯直了。法師如何會與大將軍在一起呢?”
  玄菟靈微笑道:“大將軍是在下的女婿,如今他初來此地,我這老丈人只好親自當一下嚮導,以免小女責怪。”
  滿飾箭訝然道:“原來大將軍是法師的女婿!這真是自己人了。大將軍何不早說?若早知道,小人便會帶族人到萊邑去接大將軍的大駕了。”
  伍封笑道:“長老說得是,在下日後在萊夷行走,只怕要做一面大旆,上面只寫著‘法師之婿’四個大字,多半會通行無阻。”
  眾人大笑,滿飾箭雖然粗豪,卻並不蠢,知道伍封這是開玩笑,笑道:“大將軍說得有趣。小人只道大將軍與那國異一樣整日死板著臉,無甚趣味,原來是毫無架子。”
  眾人上了車,滿飾箭騎馬帶族人跟在車旁,一路前行。
  伍封見滿飾人身穿各種獸皮,臉上不知用些什麼擦上了各種顏色,騎在馬上甚是粗豪,好奇道:“長老,貴族之人為何要在臉上擦色?”
  滿飾箭道:“我們一向居在山中,與群獸為伍,臉上擦了顏色,那些畜生們便當我們是它們的同類,不會提防,我們才好下手射殺。”忽一眼見到平啟騎著馬在一旁,奇道:“這人是大將軍的從人,為何也會騎馬呢?”
  平啟忍不住道:“大將軍的部下多會騎馬,長老有何疑處。”
  滿飾箭搖頭道:“我見過國異,他們並不騎馬。我對他們說騎馬的好處,國異還說這是褐衣賤民才做的事,說我是鄉下粗人,不予理會,令我好生氣惱。若說齊人會騎馬,我倒不怎麼相信。”
  伍封心思一動,他見滿飾箭豪邁直爽,不作虛偽,心道:“滿飾人精於騎射,以此自豪,若是從這兩點上能勝過他們,日後不怕他們不服氣。”從銅車上向遠處看去,只見前面山坡上近三百步處有一隻小山羊,不知大隊人馬將至,正自顧自吃草。
  伍封笑了笑,對遲遲道:“累長老多等了一日,無以陪禮,遲遲將那隻山羊射了來,獻給長老陪罪。”
  遲遲猜出伍封的心思,輕輕一笑,從座下取出了連弩,搭上了箭瞄準。
  滿飾箭見那小羊離銅車有近三百步,心道相距這麼遠箭矢怎能射到,又見遲遲手中之物似弓非弓,大是好奇,搖頭道:“這麼遠怎能射羊?大將軍,這射箭之法……”,話未說完,便聽“嗖”地一聲,遲遲手中的箭疾射出去,那隻山羊也算倒霉,遇到了遲遲這羿中高手,當下一箭射倒。
  滿飾箭“咦”了一聲,極為吃驚,他久習騎射,目力極佳,親見一箭射中了山羊,不由他不信。
  伍封笑道:“月兒,將羊取回來。”
  楚月兒迎了一聲,騎上了青龍,飛一般馳上山去,也不停下馬來,勒著韁繩,青龍在山上打了一個旋,又向回跑過來。楚月兒從馬上探身將羊提在手中,疾馳而回,立馬在滿飾箭面前,笑嘻嘻地道:“長老,此羊是大將軍陪罪之物,請收下!”
  滿飾箭見她一個來回,其快無比,身手輕盈矯健之處,並不比他差了多少,目瞪口呆地接過了羊。
  楚月兒從馬背躍上了銅車,那匹青龍直跑回黑龍身邊去,葉柔順手捉住韁繩,將馬韁系在銅鏈之上。
  楚月兒和遲遲的本事連玄菟靈等人也是第一次見到,無不心生佩服之意。
  冉雍在一旁笑道:“大將軍的大神連弩可射六百步以上,更勝於此。長老,你可知大將軍在萊夷才幾天,便將胡勝和許長蛇剿滅了?”
  滿飾箭順手將羊扔給族人,大笑道:“原來大將軍也喜歡騎射,真是我輩中人了。”他搖頭嘆道:“大將軍手下二姬便這麼厲害,日後這山中還哪有我們的飯吃?”
  冉雍笑道:“長老,我早就說過,滿滿飾全族有一萬五千多戶,若還是大多靠射獵為生,這山中獵物漸少,只怕全族人免不了挨餓。”
  滿飾箭道:“先生說得是,上次小人聽先生說過後,覺得甚有道理,便想在山邊開地種糧,誰知那夫余貝對我們大加哂笑,說我們的農耕之術在九族中最差,日後九族均有田產,我們族中所產定不如它族,他定是不收的。他這麼說過,我們日後如何能換到漁鹽酒漿呢?是以未敢再做下去。還是高麗大人最好,派了數十人教我們種菜,又送了些黍稷來,否則今年冬天甚是難過。”
  伍封笑道:“莫非貴族中之人不愛吃五穀?其實你們種出的黍稷麥菽,大可以留著自己吃,牧牛養豕以增肉食,秋天狩獵以獲毛皮。日後我在萊夷設置市肆,由法師主持,哪怕你們的毛皮換不到漁鹽?”
  玄菟靈笑道:“在下的女婿鎮撫萊夷,我只好親自出來,為九族主持市肆了,定不會讓你們滿飾人吃虧上當。”
  滿飾箭側頭想了一陣,笑道:“這就是最好了。其實我們以獵為生,也知其弊。任何畜生都需時才能長大,而我們日射不綴,終有一天會無畜可射了,日後有法師主持市肆,我們最為放心。只是我們的農耕之術的確頗差,田壤又少,有些難辦。”
  冉雍道:“這一點長老儘管放心,大將軍擬在萊夷重劃九族之地。滿飾族改以農耕,大將軍定會慮及此處,為貴族適當增於農地。至於農耕之術,便由我找天鄙族人借幾十個農耕好手來,教你們田耕之術。”
  玄菟靈笑道:“各族均有其長,才能在萊夷不被他族侵害。我玄菟族人才兩千多戶,比天鄙族人還少,但我們最長於養畜,他族怕少了肉食,便不敢惹我們族人。”
  伍封問道:“玄菟族人養些什麼呢?”
  玄菟靈道:“我們除了田耕之外,一半人用來養畜。族中所養甚多,畜有牛、羊、豕、馬,禽有鴿、雞、鳧、鵝,其中養豕的方法是用我從燕北肅慎族學來的秘法,所養之豕不僅肉嫩,且生長之速快於它法一倍。我族中就算只用豕肉,每年除了足以自用,還能與它族換取所需之貨。”
  伍封暗暗佩服這未來丈人的本事,如今天下人都少不了肉食,他讓全族以養畜為主,與高麗族的注重菜蔬酒漿相同,都是掌握了夷人每日的飲食,它族若對付他們,只怕大多數人每日只有稷米黍粥可食了。
  玄菟靈又道:“滿飾族人以射獵為生,初改農耕,只怕還是有所不足。在下倒有一個提議,不知長老是否願意聽呢?”
  滿飾箭對他最是信服,忙道:“法師儘管吩咐,小人一定照辦。”
  玄菟靈道:“如今我們族中所產肉食,數量並不能滿足萊夷人之所需,眼下各族人丁漸增,肉食漸缺,滿飾人少用射獵後,肉食便更少了,不如我們兩族聯手,共養牲畜,以供九族肉食。當然滿飾人仍要農耕,供族人黍稷。”
  滿飾箭大喜道:“小人早就羡慕玄菟族人的養畜之法。我們終日與畜生打交道,肉食還不如玄菟族人,想起來也甚是泄氣,小人幾次想拜訪法師,其實便是這個主意。玄菟人是九族中最聰明的人,願意與我們共養生畜,那是對鄙族大大的恩賜,小人怎會不願意呢?”
  玄菟靈笑道:“如此最好,滿飾人其實頗熟畜生習性,說不好,我們還可以共研它法,養牛固然可以,未必不能養鹿吧?”
  滿飾箭高興之極,忽又道:“玄菟族人將秘法教給我們,豈非大大的吃虧?”
  玄菟靈笑道:“我們族中人少,自然要藉助你們的悍勇之處,日後玄菟族人有難,便要你們保護了。”
  滿飾箭道:“這是容易之極的事,就算法師不說,小人和鄙族之人感於玄菟族的恩德,也會將玄菟人當作自己族人看待。”
  玄菟靈向伍封道:“封兒,日後你劃地之時,便將玄菟族與滿飾族的地域設法連在一起。”此刻他當著滿飾箭,索性改口稱伍封為“封兒”了。
  伍封點頭答應。
  滿飾箭忽然道:“其實玄菟人和我們滿飾人並無多大分別,站在一起根本分不出來,就算將兩族合在一起,也未嘗不可。到時候既不用擔心玄菟人少,也不用害怕滿飾人粗蠢不會生計。”
  他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令伍封等人大吃了一驚,想不到滿飾箭雖是個粗人,竟然有如此見地。
  玄菟靈是巫臣和夏姬之後,本來就不當自己是夷人,對於九族之別並不在意,聽滿飾箭之言,佩服道:“想不到長老能想到這一點。其實在下也曾想過,夷人九族並無分別,只是習俗有異,當年萊國鼎盛之時,九族之分並不太認真,後來齊人入萊後,才挑動各族劃地而治,若能九族融合,那是最好的事,甚至與齊人融於一體,也未始不能。如果長老有意將兩族合而為一,在下十分願意,日後這族長便由長老擔任便是,在下正好借此脫開俗務,陪伴小女。”
  冉雍在旁聽得最為興奮,他從孔子門下學成出來,專營萊夷,九族融合正上他夢寐以求的目的,此刻見二族之長有意將兩族合一,極為高興。其實他身為滿飾箭之師,時時向他灌輸九族劃分的弊端,尤其是滿飾族的射獵生活,更是他最欲改變的事。但他畢竟不是夷人,威望又不足以服滿飾一族,是以見效甚微。
  滿飾人被夷人認為是九族之中最蠢的人,其實是因他們不擅生計,又粗俗無文,是以他們對玄菟人最為佩服。如今有玄菟靈親自表示要與他們滿飾族人共謀生計,當然是大有受寵若驚之感,滿飾箭在感動之時,便想起冉雍對他的說話來,說出兩族合併的話來。
  滿飾箭想了一陣,面露喜色,道:“此事關係到我們一族生計,小人得回去與族中長輩仔細商議。”
  他行事素來乾脆,向眾人告辭之後,引著族人飛一般地馳入了山林之中。
  伍封心中也甚是高興,心想:“若不是我這未來岳丈在身邊,滿飾族人怎會想到兩族合一的大事?”笑道:“原來法師在萊夷的身份,比我這大將軍還高哩!”
  玄菟靈道:“當年的萊君便是我先祖的女婿,萊國被齊人滅後,萊君一直匿身於玄菟族中,其它的族長要見萊君便得先得玄菟族的許可。如今萊君已沒有了,但玄菟族數十年在夷人中的地位卻是始終未曾變過。”
  冉雍笑道:“小人與長老曾談過多次,終是不能服人,若非法師在此,長老也不會如此順隨。”
  玄菟靈道:“我們玄菟人少,兩族真能合一,滿飾人也不怕我們將他一族吃了下去,何況我推長老為兩族之長,便是表明了態度。其實以我們族人的才智,定會逐漸影響滿飾人,真正算起來,其實是我族吃下了整個滿飾族。”他看著遲遲,贊道:“想不到遲遲的箭術如此了得,看來是封兒調教有方罷,哈哈!”
  一路說著話,到了月上枝頭之時,大隊人馬才到了主城。
  這座主城建在北邊靠海不遠處,此處兩行低山相向而行,山雖然不高,兩旁卻是無以攀沿的石壁,中間是方達十餘里的圓形平地,兩端卻狹窄之極,一條由南而北入海的水道從南端流入,又流出北端。東西兩旁的山巒從中斷開,如同被利劍斬開一樣,兩處絕壁恰好留出了東西的通道。主城便建在這山中平地上,與山外平地相比,離海高出了半山。
  伍封見此地與魚口有些相似,但腹中之地卻大了很多,暗暗稱奇。
  冉雍道:“此地極為緊要,萊夷之地橫貫著低山,萊夷南北的大道需經此地,而由山北靠海一帶,東西的大道也經此處。當年天鄙族人倖倖苦苦將中間山腰的石地整平,才有這方達十餘里的域地,誰知才建了村寨不久,便被國異逐走,將此地改建成主城。”
  玄菟靈道:“此城雖然離海僅有五里,卻是東西南北要道之中心,若在四端建立關隘,便成循軼之途,即便以老弱相守,也一可當十、十而當百、百而當千,國異精通兵法,自然看中此地。”
  伍傲帶人迎出了南門,見來人甚眾,也暗暗吃驚,也不知伍封從何處變出這麼多人來。
  伍封見主城之外的城濠竟有兩道,每道寬有十餘丈,大奇道:“為何主城用了兩層池濠?”
  伍傲道:“這是國異的傑作了。因為城在山腰,石多土少,是以除了挖濠為墻之外,還得挖出土來在城郭中大建屋院,便挖出了兩條城濠了。夫人將南北流向的水道在城中分成兩支,一條供飲用,一條供排污。兩條水道流出外郭,排污之水又可供城外灌田之用,二水分別匯入這兩條城濠,再北向匯一,流入大海。”
  玄菟靈贊道:“夫人的想法真是大有新意。”
  眾人入了外城,伍封見城墻甚厚,墻下有許多隸臣正立木於墻後,往內畚土以加厚城墻,好奇道:“城墻本就夠厚了,我看與臨淄城的城墻也差不了多少,為何還要加厚呢?”
  伍傲道:“這是夫人的主意。齊都臨淄城墻已過一千五百丈,高達二丈。主城之郭墻也過了九百丈,這是國異所建,無法再改小了,但主城高達兩丈四處,已超過了臨淄城。夫人說這城墻高過了國都,不合於禮。是以命人墮下數尺,改為丈六之高,拆下無數之土。另外夫人怕冬天山水稀少,分挖水道時,又在內城和外郭掘了百餘口深井,還各挖了一個大池,以石相砌,用來蓄水。這樣一來,挖出的土不少,加上城墻上的多出的土,除了建府第營房之用,便用來加厚城墻。”
  冉雍點頭道:“夫人深明大義。雖然古制大夫府無藏甲,城不過百稚,但如今天下誰能行之?何況如今天下人丁漸增,城以盛民,太小了無用。大夫之城當然不能超過國都,當年吾師孔子任魯國大司寇,墮三都以警魯民,國乃大治。夫人能自行墮城,正為列國作出了一個表率。”
  伍傲又道:“主城全城方十里,其中內城方五里,外郭中庶民隸臣所居的閭裡占了一半,還有二里之地是留作都輔軍營地的空地,可容士卒萬人。另有裡半空地,夫人擬著市肆之用。”
  伍封笑道:“正好我要在萊夷建市肆,這片地方正好用上。”
  伍傲道:“夫人來後,第一件事便是修築宗廟,如今昭、穆、大廟已基本建成,在大將軍府之東側。”
  眾人先到了外郭中的空地,命大軍立帳駐紮下來,將一眾婦婢也留在營中,自己只帶了妙公主三女、葉柔、四季燕女、劍姬和遁者入內城。
  玄菟靈極擅構建之學,見五里內城處在整座城的中心處,內城周圍外面閭裡相間,市肆之地在南,軍營之地在北,兩側各留了不少餘地,水繞其中,雖然大多還在營建之中,卻是分劃有據,佩服道:“我看這都是夫人重新設計的吧?夫人胸中的學問真是了不起。”
  伍傲得意道:“夫人設計的閭裡更是別出心裁。各城以閭裡安居庶民和隸臣,一般都是圓形,夫人設計的閭裡卻是方形,與眾不同,每閭內有深井一口,立陽燧四個。兩條水道都在城壁下,每閭有兩條窄渠相連,通往水道。夫人說要聚民盛民,自然要遷庶民隸臣於閭內,若不將水道通入閭內,大有不便之處。”
  冉雍讚不絕口道:“夫人所慮及之處,連庶人隸臣也在其內,這真是仁厚之極。”
  伍傲又道:“外郭每側有三門,內城每側有一座城門,內城中南北各有四條大道,每道可供八輛馬車並行,氣勢十分雄壯。此八條大道將內城割為二十五塊,各有一里,大將府恰在正中。”
  眾人說著話入了內城,伍封見內城的城墻也是丈六之高,與外郭城墻還厚,城中的人還不多,只有隨處可見的匠人褐民,這些人都是伍封的領民,既然主人令他們築建,自然是十分認真。
  只見城中的主道是原先就有的,用石塊鋪就,兩旁都是四尺矮墻圍成的閭裡,閭間的巷道也能供二車並行,閭閭相連,形為方格,排得極為整齊。
  慶夫人為伍封所選的府第是原來的國異之府,占地一里,正在內城之中心處,四方正好是四條大道,府門匾上以銅鑄著“大將軍府”四個字。
  眾人到了門前,慶夫人帶著一大群人迎了出來,介紹之後,進入府中大堂坐定,眾劍姬侍婢由伍傲引入安置。
  伍封先將路上的諸事說了,又將遲遲引到慶夫人面前,訕訕道:“孩兒想在與公主大婚之時,將遲遲一併娶了來,不知娘的意思如何?”
  天下慈母見了兒子娶妻妾自然是高興的,慶夫人笑道:“你連未來岳父也請了來,我怎會不允?”將遲遲拉到身邊,上下打量,見她花容月貌,此刻正面色緋紅,低著頭害羞,贊道:“封兒的眼力當真不錯。”
  妙公主和楚月兒笑嘻嘻上前,二女鑽在慶夫人懷中,哄得慶夫人十分開心,二女這才牽著遲遲入內去了。
  玄菟靈大笑,命從人將嫁妝拿了上來,道:“我說夫人定不會不允,天下父母只會為了子女好,怎會反對這門親事?”
  慶夫人微笑道:“按理說此事本當由妾身派人到府上行禮,不料法師竟自己來了,失禮之處,請勿見怪。”
  玄菟靈笑道:“我們夷人便沒有那麼多俗禮,行事乾脆直接是最好了。”
  慶夫人點頭道:“封兒自小就對許多俗禮不喜歡,妾身常常怕他失禮於人,幸好法師是脫俗之人。”
  伍封先由慶夫人和伍傲引著去了宗廟拜祭祖先,這是家事,只限於家人,是以連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也暫不能去。
  宗廟中有伍舉、伍奢、伍尚、伍子胥等伍氏歷代祖先,陪祭的卻有吳王僚、王子慶忌、鮑叔牙等吳國、鮑家的先人,都以帷幔相垂,若不掀帷而看便看不到其字。祭禮之繁瑣自不必說,祭完之後,眾人才回府中。
  伍封一眾遠道趕來,還未吃晚飯,慶夫人早已得報,知道他們晚間會來,是以早安排好飯肴酒水,此刻將三女請了出來,一起用飯。伍傲自去安排大營士卒的飯食。吃過了晚飯,慶夫人與玄菟靈便開始談起婚嫁的若干細節來。
  伍封忙找個藉口,帶著三女到後院去休息。妙公主道:“這座府第與臨淄的封府幾乎一樣,倒是不錯。”楚月兒笑道:“這都是國異所建,理應差不多。”遲遲此刻仍在害羞,未肯說話。伍封笑道:“遲遲仍在害羞,公主和月兒就不同了,臉皮頗厚。”遲遲格格一笑,妙公主和楚月兒跺腳大嗔,齊飛白眼。
  四人過了練武場到了後院,伍封奇道:“原來這裡也一樣有大石屋,就不知道有沒有玉石浴池呢?”妙公主道:“怎麼沒有?我們先前看過,你是否又想騙月兒鴛鴦戲水呢?”伍封奇道:“月兒連這也說了?”楚月兒嘻嘻笑道:“我怎會說,其實是公主猜到的,你腿傷之時,不是也想騙公主陪你鴛鴦戲水麼?”
  四人入了石屋,裡面的幾個銅爐早以燒著大火,將屋內烤得熱氣騰騰。伍封見裡面與臨淄的府第卻略有不同,兩側有廂閣房屋大大小小十餘間,後面的玉石浴池也略大了一些,贊道:“國異這人大有先見之明,將這浴池建得更大。”妙公主笑道:“我看也沒有什麼區別。”
  伍封看著三女,笑道:“我們一路勞頓,我這便讓春雨打了熱水來,四人同浴!”楚月兒和遲遲吃了一驚,妙公主“呸”了一聲,道:“你才想得好哩!”
  慶夫人早已從隸妾中挑了些侍婢來,都是些天鄙族人,便撥她們在四燕女手下,服侍伍封四人。四人依次洗浴,換上乾淨衣服。
  伍封讓三女先行休息,自己想去看看玄菟靈的客房,此刻已經是亥時了。
  伍封問春雨道:“我未來丈人安歇了沒有?”春雨笑道:“法師正在廂房與夫人和傲總管說話。”伍封訝然道:“還在說話?”讓四女休息,自往前院廂房走去。才到廂房門口,便聽玄菟靈道:“夫人這想法甚好,我看城墻與四面山壁間的隙地極大,加起來只怕有四五千頃。若是將玄菟族人遷到城中,這四千頃地便可養畜種菜。”又聽慶夫人道:“法師說得是。四面的山口若再建四座關隘,這主城就是銅墻鐵壁了,只怕齊國無一處有主城之固。”
  伍封走進廂房,見慶夫人和玄菟靈正圍著一片竹刻的主城圖研究,伍傲在一旁看著。玄菟靈道:“封兒來得正好,我與令堂正在研究主城的構建哩!”伍封笑道:“這個我就不懂了。”
  伍傲拿著圖版籍契對他道:“公子,小傲與輿地官已將邑地堪輿了一遍,境邊立了石碑為界。萊夷實際有五百一十三里、四十五萬九百二十七頃地,共有荒地十五萬八千頃。若盡數開墾下來,四十五萬頃中,有田地三十四萬頃,山地、村寨、城邑十萬頃,海沿之地近萬頃,還有上好銅山一座,無人開採。”
  伍封點了點頭。伍傲又道:“公子上次從太史朴處聽的丁戶數字是前年之數,如今這五百一十三里之地,有領民一十三萬餘戶,其中玄菟族兩千戶,樂浪族一萬戶,索家族一萬一千多戶,倭人族五千多戶,天鄙族三千戶,東屠族二萬戶,夫余族一萬八千戶,高麗族一萬四千多戶,滿飾族一萬五千多戶,九族共十萬多戶,另有齊人三萬七千多戶。總共有丁口六十萬人許,這都是公子的所食的庶人和隸臣隸妾。雖然齊國各地大多已經按田畝收取稅賦,但萊夷卻是沿用井田之制,每戶百畝私田,另有籍田。”
  伍封道:“我擬要重新劃地,丁戶多半還有些變化。賦稅之收以田地來計,廢取井田,開阡陌,學晉國的趙氏,以二百四十步為一畝的大畝之制,每戶分百畝。”
  慶夫人點頭道:“以大畝之制來富民,在萊夷最為合適。”
  玄菟靈贊道:“如此大妙,以大畝之制來算,萊夷有十四萬餘頃田地,可給十四萬多戶,剩下的便可分在林澤、漁鹽之地了,或列為工商士卒之戶。”
  伍傲道:“按齊之常制,稅收糧,賦收物。稅為上年十取其三,中年十取其二,下年十取其一。萊夷一向風調雨順,三年一中年,六年一小年,平均下來每年可收十之二三,比齊境的其餘各地要高出很多了。”
  伍封訝然道:“有這麼高?稅高了無以養民,都按什一之稅算了。”
  伍傲續道:“單計田產,以大畝種粟而論,按萊夷壤質,上熟每畝十四石四鬥、中熟十石八斗、下熟七石二鬥石,小饑二石四鬥,中饑一石五斗,大饑七鬥六升。平均而計,每頃可產粟三百六十石,稅收按什一則每頃有三十六石。是以公子每年稅收當在五百六十萬石上下,約合八十七萬鍾。這還是按低於下熟、略高於小饑之年所算,若是大熟之年,可收約二千三百萬石,合三百多萬鍾。”
  伍封皺眉道:“我們要這麼多糧食幹什麼?”
  伍傲道:“若是將萬頃海沿的漁鹽之利算起來,就更加可觀了。公子領地的海沿之地多於他處,占了齊境海沿的二成,這或是國君特意的罷。將漁鹽交給官鹽之署以換糧食和金帛,糧按例交給民用,往最少的算,每月除了入公室,剩下的便值二萬金以上,若是將邑收的糧食發下去,用漁鹽在官鹽之署多換金帛,那就更多了。”
  伍封嚇了一跳,道:“一月便有二萬多金?”
  慶夫人點頭道:“齊國的漁鹽之利,天下列國無不眼紅。單是封兒每月交給國君的漁鹽便值三十萬金,二萬金又算什麼?國異雖會用兵,卻不識商貨之理,這萊夷寶地根本未能治好。”
  伍傲笑道:“這還沒有算那座銅山哩!齊國的漁鹽銅鐵均屬於國君,那銅山雖只離主城二十餘里,卻無人開採,公子向國君取一道君令,找人開採銅山,八成交國君,二成留下來,日後鑄造兵器也足夠了。我們伍家向來鑄劍制陶以獲巨利,眼下夫人已經在齊地設陶窯十餘座,連燕、晉、王城都有我們的陶窯,這萊夷自然也要設二三座陶窯,再有銅山之產,設金坊鑄兵,獲利必不下於五百里地之邑收。”
  玄菟靈打量著伍傲,贊道:“伍總管原來能商擅算,真是少見的人才。”
  伍傲道:“小傲是夫人一手養大的,夫人和渠公都是齊國有名的商營奇才,小的見得多了,略識一些而已。”
  慶夫人道:“封兒,適才我與親翁商議過,這主城的外郭可居二萬戶,內城可居一萬戶,日後得遷一些民戶在主城。”
  玄菟靈笑道:“萊夷的齊人前年才二萬戶,眼下有了近四萬戶,大都是為工商之戶,只要我們將外郭的市肆搞起來,這些人大多會遷入主城。再在主城中留下一些隙地,各族之中地位較尊的大戶自然也會遷入,加上我們玄菟族、天鄙族的大多戶眾,必可讓主城的民戶勝過它城。”
  慶夫人道:“都輔軍的大營營便建在外郭,內城中有一個練兵場,營房也可容兵五千。”
  伍封點頭道:“我正有此打算,二千五百人的都輔軍並不敷用,我得國君和田恆的允許,還可有一支一千人的親衛軍,日後以備它用。至於萊夷境內各族的士卒,日後設法收了回來,統一調度。”又問道:“娘親來時便沒有帶多少人,這些天是從何處調集的人數營建主城?”
  慶夫人笑道:“這都是樂浪聲和索家牛調來的人手,他二人因為族中事煩,自回族中去了。”
  伍封點頭道:“如今九族之長中,我只有這兩人未曾見過了。”
  玄菟靈笑道:“封兒今日到了主城,他二人明日自會趕來罷。”
  三人說話時,卻見伍傲正拿著箸草計算,伍封問道:“小傲又在算什麼?”
  伍傲道:“小人在算公子每年的開支,除了府中開支,如果公子所養之士有五千人,再加上府中開支和五千士卒的開支,就算倍給祿秩,總共也不及每年所收的三十之一!這還未將每年的賦收算進去,大有可為哩!”
  伍封道:“賦就算了,既然所收甚多,日後非不得已,便不用收賦。那些兵車兵甲,若要收起來,夷人從何處尋覓?”
  玄菟靈贊道:“若不收賦,只怕天下庶民都會趕到萊夷哩!其實庶人隸臣最煩的便是賦了,就算三戶出一甲,也是極為頭痛的事。國異每年收以重賦,賦之所出還倍於稅出,惹得夷民人人憤怒。封兒若能減少賦收,這真是造福於夷民了。”
  伍封笑道:“當年晉國六卿互相傾軋,孫武叔叔就說過范氏和中行氏賦重,必會先亡,結果果然如是。我養兵極少,都輔軍的開支又由國君直接劃下來,便不用從領民中收賦了。如今要建城和墾田,大量調用力役,日後大事已定,力役之徵便盡量少些。”
  眾人說了好一陣,見天已太晚,才各自休息。
  次日一早,眾人一起用過了早飯,慶夫人先派人趕回臨淄給鮑息報訊,伍封的婚禮上要多娶一人,自要先作好準備。
  玄菟靈向伍封和慶夫人道:“日後這主城之中,丁戶要有數萬,這些人自不能全是工商之戶,需得為他們在主城近處另覓良田山澤。我對地形頗熟,這兩日便在主城附近找尋善地,以為主城民戶的生計,兩日後便可回來。”又對伍封道:“巫金五人和另四十名遁者便留給你,日後他們便是你的親衛,他們視我為父,對你和遲遲定會極為忠心。問兒是遲遲的表兄,與公主也有親,可以重用。”
  伍封大喜道:“天下間任何精兵都能招納來,唯有這遁者是找不到了,日後我便將他們帶在身邊。”
  玄菟靈向公輸問、巫金等人仔細吩咐了一陣,又將遲遲拉到了一邊小聲說了好半天話,這才帶了族人離開。
  慶夫人見他全心全意為伍封做事,自是因與伍封是一家人,便將伍封的事當成了自己的事。
  伍封與三女將玄菟靈送出城後回府,讓三女自去玩耍,自己與慶夫人、伍傲、冉雍商議興教化、立市肆的事情。
  慶夫人道:“若能在萊夷大興教化,必可授民以聰、使民知禮,從而減少爭執。”   
  冉雍道:“師父孔子首倡‘有教無類’,便是要將學問、禮法授於庶民。不過,小人所想,除了要教以書禮之外,還要授以律法,更要授農、工、商之學,書禮使人知德,律法使人守禮,農工商之學更能使人溫飽,不可不為。”
  慶夫人與伍封都動容道:“先生說得極是,不知要如何去做呢?”
  冉雍道:“興教之前,先要為政,以便政令明晰通達。因萊夷地多民少,以戶數分州鄉,則會因丁戶之增而常改,產生混亂,是以大者如州,非得按地劃分不可。小人之意,先將萊夷五百里之地分為四州,為萊西、萊南、萊北和萊東,東海之名與齊東之東海相同,不宜再用。”
  伍封點頭道:“此議甚好,便分為四州吧。”
  冉雍道:“每州一百二十五里,即一百二十五個十里,每州四城,四城之中,一為州城,余者有邑城。州城墻高一丈,邑城墻高六尺。最大者是都城,即為這主城,是五百里之都。只因城以盛民,是以非建城不可。五百里地方則有都城一,州城四,邑城十二。”
  慶夫人皺眉道:“如今萊夷僅有七城,依先生之依,豈非要大興土木增十城?”
  冉雍笑道:“這倒不一定,小人之想法是從各村寨而來。當年齊國滅萊之後,不許夷人建城,是以只有村寨,不見夷城。如今九族之人各有村寨,其村寨以木柵為憑,不防雨水,每逢雨季便倍受衝擊。不如劃出地來,許各族自建一邑城,各族必會欣喜若狂,不需我們調動力役,他們也會心甘情願。建城只是需要大量土木,而無須太多金貝,我們只需拿出少量金貝,定下邑城建規格。這些城都是大將軍的,自不好由庶民出金,以此擾民。此邑城僅用以盛民,不作防禦之用,是以城墻不能過六尺之高。大將軍這便有了九座邑城。”
  伍封笑道:“我正愁如何為各族重劃其地,若是硬著來反而不妥。如今以建城之名,將各族遷移,正是極好。如今各族丁戶有異,正好巧作安排,使戶多戶上之族相鄰,正要是民自流其居,以利各族相融。”
  冉雍道:“如今主城是萊夷都城,萊北需另建一城為州城;其餘的休城、萊邑、夷維、北口可分別為萊東、萊西、萊南和萊北之州城;剩下的贏城、博城墮其城墻為六尺,改為邑城,北口殘破,正好整修為州城。”
  慶夫人笑道:“這麼一來,便只須再建一城了,萊北是新設之州,州城需得我們自建。”
  伍傲道:“那座銅山便在萊北,離主城不過二十餘里,不如將萊北之州城建於山下,也好督管銅山的開採。”
  冉雍贊道:“此議甚好。”
  伍封問道:“那就將州城建在那裡好了。”
  伍傲道:“我看銅山附近有一個湖叫王屋,州城也不如叫王屋好了。”
  慶夫人點頭道:“王屋之名字不錯。”
  冉雍笑道:“大將軍從胡勝和許長蛇營中搜到了萬金以上,正好拿來建城,雖然有些不足,總還是用得上。”
  慶夫人笑道:“原來封兒這麼跑下來,連人帶物還賺了不少。”
  冉雍道:“主城之外的四處險隘,須得建四座關隘,為東關、西關、南關和北關,各駐兵二百,兼守主城。”
  伍封道:“這四關一建,其實又將主城的外郭擴大了一少。”
  冉雍道:“除城隘之外,還建村寨,以為城邑之輔,每十里一村,五里一寨,民必能聚矣。”
  伍封問道:“營建之後,又如何去管呢?”
  冉雍道:“萊夷分為四州,各設一州宰,居於州城;每州的三座邑城,各設一城宰;城外之地,五戶為鄰,五鄰為裡,村設村宰,寨設寨官,裡有里長;城內之地,每五戶為比,設比長一人,每五比為閭,設閭宰一人,掌每閭的晨開暮閉、擊鼓傳喚。如此以大領小,便可如指使臂,統屬各地。此為地方之官屬。”
  伍封和慶夫人見他所思甚詳,精於政務,都十分佩服,不住地點頭。
  冉雍道:“主城之內,還得再設官屬,以輔大將軍為政。大者設職數人,監軍助大將軍管士卒戰事,士師以薦選士人、執以家國之律,內史以收稅賦和關市之徵,輔政令以輔執政事。”
  慶夫人道:“輔政令之下,恐怕多得設官屬。”
  冉雍點頭道:“輔政令之下,設官數人。農正以勵民耕作、設官牛、耕犁、種籽之庫;工正以管百工,良金造祭器兵刀,惡金造耒鐮針錐,還有兵車、船隻、革甲、旌旗諸物;市正以管市肆,邑城設小市、州城設中市、都城設大市,漁、鹽、貝、鐵、兵、糧、牛、馬、種籽限於主城的大市才可以買賣,其餘中市、小市只能貨以帛、麻、酒、肉、農具、器皿等物;再設大行人官居於主城,每城再設小行人,各管二十五驛正,在各城設館舍、城外每十里設一亭,以除庶人設館之弊,利於來往行商,兼以接待賓客、傳令送書之職;另有鹽令以管收煮海鹽、鐵令以采掘銅山、田林官專管開墾農田和山澤、遂師以每年核察丁戶田數、調用力役。”
  伍封聽得目瞪口呆,苦笑道:“原來這中間有許多講究!”
  冉雍笑道:“小人還只是大致說一說哩,若是逐項細述,只怕一月也說不完。譬如內史之下,也要設多人,就說內府一職,便要設金貝之借貸以濟民戶,薄取其息以收其德。而監軍之下,又要設武庫一職,掌兵甲車馬。還有農正一職,比工正又常有合司其職之處。譬如萊夷之地,如今還多用耒耜墾耕,以手執柄,以足踏刃,掘一塊土便退一步,用力多而效用差。各國多用牛耕,非得在萊夷應用不可。夷人戶中未必有金購牛,便得設官牛,租借給諸民使用。同時,青銅之農具大不如鐵製,又得讓工正冶鐵製造若干農具,或賣或租,總之是能助農耕者必須行之。”
  慶夫人道:“想不到孔門弟子連農藝也能深知。”
  冉雍笑道:“此非夫子所授。這農藝之道,還有一點不可不行,眼下粟、黍、稻、麥、菽、麻六谷之中,粟又叫稷、禾,耐乾寒,熟期也短,麥有春冬二種,此二者是萊夷的主糧,黍可釀酒,也要種上一些。不過,小人以為,萊夷多山,是以非得多種菽不可,此物耐旱,雖山地也可種之,可在春夏兩季播種,且產量較多,菽實為飯,菽葉為羹,可供庶人隸屬常食,種菽保歲易為,能備凶年,其菽飯藿羹,足以養民。”
  伍封笑道:“怪不得人說我們是肉食者,庶人隸臣為藿食者。”
  冉雍道:“萊夷農藝之中最大的害處便是每年只能一熟,所收自然少了許多。當年在周桓王之時,成周之地便已一年二熟了,眼下各國之中,還有他處一年二熟,不過多是有一年一熟,須以改之。”
  伍封道:“這個我便不懂了,如何才能一年二熟呢?”
  冉雍道:“其關鍵之處在於冬麥種植。冬麥於仲秋播種,孟夏收成,然後又種粟,粟收之後繼之以冬麥,如此一年二熟,年產倍增。再加上山中種菽、海邊捕魚、四季養畜,林培桑麻、野任葛生,另開棗慄漆園,若能引吳楚之稻種,又多了美糧。如此一來,萊夷之地必然農事大興,民用富足。”
  伍封嘆道:“先生之才委實為天下罕見!先生也不必說了,這輔政令一職便由先生來擔任,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呢?”
  慶夫人微笑道:“恐怕也再沒有人能比先生更勝此職司了。”
  冉雍也不推辭,揖謝道:“小人已投效大將軍麾下,大將軍既有差遣,小人自是願意。日後小人自會輔助大將軍和夫人,力所能及者,在所不辭。大將軍已二百四十步為一畝的大畝之制,小人早已聽伍傲兄說過了,如此富民之舉,必能使萊夷大治。”
  伍封又道:“我只知道要富民強境,唯有獎勵耕戰,我只會備戰,勵耕便全靠先生了。既然政事已達,先生所說的教化一事,因如何施行?”   
  冉雍道:“教化之施,在於序、庠、塾。各州以周之制,二十五戶為一閭,閭中設塾,教以孝、友、睦、姻、任、恤六行和知、仁、聖、義、中、和六德;五百戶為一黨,黨中設庠,教以六行六德和書數小藝;每州設一序,教以六行六德和禮、樂、射、御、書、數六藝。此教為半日,另半日教以農、工、商之巧。城外之地中,寨設塾,村設庠,與城中相同。”
  伍傲道:“先生既為輔政令,自不能親授藝教,恐怕還得招些夫子來。”
  冉雍道:“我擬在各地覓賢來施教,除了六藝之外,還得覓良匠三百人、善農者三百人、善商者百人,分於各地序、庠、塾之中。”
  伍封喜道:“便依先生之議,先設四州,然後請賢者為之。若能將孔子請來一遊,稍稍指點,便是大佳了。”
  冉雍點頭道:“小人被大將軍委以重任,不免心有惴惴,正想向夫子請教。小人想赴魯一趟,請夫子前來。至於小人的師兄弟們還有些未仕者,他們都是極有才幹的賢人,大將軍若能以弓旌相招,就算只來數人,萊夷之政也大有可為,至於良匠、善農者、商者則可交給小人,小人對此早已留心,由小人派人去請來。”
  慶夫人點頭道:“封兒理應親赴魯國請孔子,眼下離婚期不到二十天,怎也脫不開身,何況眼下冰雪皚皚,就算請了夫子,夫子怕要來不了,只好留待春後了。”
  伍封道:“也好,我看這內史非小傲莫屬,稅賦之事尚早,但諸族建城要大費金貝無數,這就全靠小傲了。”
  伍傲點頭答應。
  慶夫人道:“小傲既為內史,府中總管由誰來擔當呢?”
  伍封道:“便由公輸問來當這個總管吧,他是遲遲的表兄,與公主也有親,便算得上我們族中之人,他又是老丈人從小養大的,最為忠心。”
  慶夫人笑道:“有他這個劍術高明的神醫在府中,的確好得多了。”
  伍封又道:“吳舟原是臨淄的契約官,最熟齊律,為人又不畏強權,鐵面無私,便由他任士師一職,順便家中之法和軍中之令也擬出來,鑄在鐵鼎之上。”
  冉雍一路與眾人同行,見過吳舟的本事,點頭道:“這人雖然寡言少語,倒是士師的合適人選。”
  慶夫人笑道:“那監軍便由你的岳丈玄菟靈擔任便了。他文武全才,又精通兵法,我看他的劍術極高,在齊國除了你以外,只怕再無人能勝過他了。”
  冉雍道:“小人也覺得法師最為合適。大將軍既要收九族之兵,便得由法師這樣德高望重的人來辦。何況大將軍若領兵外出,他人難以服眾,夫人有時又不大好出面,由法師守境,無人敢不服氣。”
  伍封笑道:“先生說得不錯,不過我還想讓岳丈主持市肆哩!”
  冉雍道:“大將軍所慮有其道理,法師可擇人為市正,先由他統轄,大事定後再歸屬小人這輔政令下也可。”
  慶夫人道:“我這便派人在內城中為你們各建府第。”
  冉雍忙道:“小人對這府第還有個想法。我們都是大將軍和夫人的家臣,府第怎也不能大了。不如在大將軍府旁各建一府,右為監軍府,左為內史府。這一軍一財關係最為重大,大將軍府方有一里,金庫武庫理應建於府中,只須將府中森嚴戒備便可一舉數得,若建在他處,便得另派士卒看守,此乃省兵之道。”
  伍封皺眉道:“金武之庫在府中當然是好,但監軍和內史辦起事來,豈非出府入府每日亂竄無數次?”
  慶夫人笑道:“先生說將二府建在兩側,理由就在這裡了,只須在前院兩側各開一門,便可通於二府。監軍是你的岳丈,小傲又是與你一起長大的,他們本就是府中之人,有何不可。”
  伍封失聲笑道:“是極是極,這麼簡單的事我為何想不到呢?”
  冉雍也笑道:“另外的輔政令府和士師府便在監軍府和內史府之側,便不用設門相通了。這四府加起來可占一里。天下列國中有不少是以府為衙,常常是政事與府事不分,兼在一起。如今軍政之事漸繁,須得略有區分才行,是以這四府前面一半乾脆作為署衙,屬官均在衙中設堂室,入了大門,便是署衙並立,後面才是所住之府。這樣還有一個好處,可令官屬之間早晚相見,利於行事,各族之人來官署辦事,也無須東奔西走,可提高辦事之效。”
  慶夫人點頭道:“先生想得十分仔細。”
  冉雍見伍封皺起眉頭,笑道:“大將軍定是在想,這麼一來怕令岳的府第小了,不成樣子,怕法師不悅?”
  伍封道:“在下正是這麼想。”
  冉雍笑道:“其實這四府之中,以監軍府的官署最少,除了一個武庫之外,便只有令使,府中只開一衙便可,府第又怎會小呢?何況日後萊南的州城夷維,法師任這個州城之宰最為合適,夷維離主城也不算太遠,日後玄菟的邑城也在不遠處,往來其間也方便。何況監軍其實是個閒職,主城中這座監軍府衙,只有在大將軍離萊夷之境外出時才用得上哩!”
  伍封見他這麼細小的事也想到了,胸中的學問真是深不可測,嘆道:“由先生之才便可推知孔子之學,魯君不用孔子為政,真是其蠢無比的事。”
  慶夫人道:“封兒的所有家臣之祿秩便由先生按制所訂,均要比其他家高出一倍,以勵士人。冉先生再派速騎發下令去,將九族之長招到主城來,封兒回臨淄之前,須得向宣布這諸般政事。三日之後與各族議事,九族的邑城之地,就煩先生先予以分置,立春之後各族便可以建城了。”
  冉雍對這些正是最為擅長,點頭答應。
  伍封道:“四州之宰需得慎重,萊南由法師任州宰,其餘三州之中,墨愛才智極佳,可任萊西州宰,只是這萊北和萊東的州宰,暫缺其人。”
  冉雍奇道:“那晏安在萊南多年,為何不用呢?”
  伍封道:“此人我另有用處。”
  慶夫人道:“我看九師父極有才智,楚姬更是熟於世情,不如讓九師父任萊東的州宰,萊北有這主城,州宰可以暫缺,那座銅山便交給伍傲這內史去管。”
  大致議定之後,伍封溜到後院叫上公輸問和妙公主三女,由巫金等數十名遁者、葉柔和燕女劍姬陪著,先到城中四下看過,然後入了外郭的都輔軍營址。
  平啟等人帶著大軍在此駐紮,慶夫人早已調了數百人在此遠木建營,平啟等人便督著士卒練習劍矛。
  伍封入了大帳,將平啟等人叫了過來,吩咐各人職司。
  大將軍之下設監軍一人,由玄菟靈擔任,以下由趙悅、蒙獵二人為左右領,練兵由蒙獵負責,趙悅訓養信鴿,暫不招兵。
  另設親衛軍一隊共千人,不屬都輔軍之制,戰時為軍,在軍營時兼充侍從侍婢,這也是國君親定的,公輸問任大將軍府總管,兼任親衛軍統領。統領之下設左右二領,由招來和平啟擔任。
  親衛軍分內外二營,內營由巫金四十五名遁者、慕元等倭人族一百勇士、三十六劍姬組成,居於大將軍府中後院。內營設三百人,分作六隊,內設女兒營一隊五十人,由巫金、巫木、巫火、巫土、巫水、葉柔管轄,稱為六佐領。各佐領不算士卒之中,故內營尚缺女卒十人,男卒一百一十人。
  外營共七百人,需從徵來的都輔軍中精選。其中六百人教以車戰、騎射、弩射、水戰和夜戰之術,再由鮑寧和鮑興日後從都輔軍中選百名精壯大漢為御者,精練劍術和御車行船之技,二鮑為佐領,兼武庫的左右司庫,輔管武庫中的所有戰馬、兵車、革甲、輜重,屬於外營所轄。招來、葉柔的那幾位師兄妹都為軍中小將,此七百人駐守大將軍府前院,外營在內城的營房中練兵,內營人少,便在府中練兵。外營平日駐守金庫和武庫,以備特別的軍事行動,由平啟和招來任左右統。這七百人均缺。
  兩軍官職相若,都輔軍的左右領與親衛軍的左右領祿秩相同,因養兵極少,這兩軍所有將官士卒均倍給祿秩。
  許長蛇手下投降的那班人早已交給了伍傲,編入隸臣之籍,被伍傲分派到各處整地築城去了。
  伍封道:“此為軍中編製,眼下各隊中甚多缺員,先不要招慕軍員,日後從九族之兵中挑選,務要體力極佳能耐久戰者。”
  眾人見他安置有度,一齊答應。
  伍封又將萊夷五百里的政制宣布。眾人見吳舟隨伍封之日甚短,居然能躍身為士師,與玄菟靈和伍傲一級,便知伍封量才用人,不分親疏,驚奇之餘,也為吳舟高興。
  吳舟在齊國本是個小小的契約官,實則是個小吏,棄官投到伍封手下做家臣,本是鑒於伍封領了萊夷之地,又感於伍封用人不疑,待人以誠,原沒有想過會升得這麼快。如今這士師一職,在萊夷的身份便相當於晏缺這大司寇在齊國的身份一樣,極為尊崇,當下十分感激,不住的遜謝。
  公輸問與伍封才相識數日,便被委以重任,甚至還當上大將軍府總管這種最親信的職位,為伍封用人不疑的坦誠態度甚是感動。
  諸事安排好後,眾人各施其責,自去忙碌,親衛軍便入了大將軍府中。
  午飯之後,人報索家牛和樂浪聲來訪,伍封到了大堂,見公輸問這新任總管正與二人談笑甚歡,他們都是夷人,也是舊識,是以少了一層隔閡。
  伍封到了堂上,索家牛和樂浪聲一起下跪施禮,伍封還禮後,將二人扶起身來,道:“家母先來主城,多虧了老爺子和舵主相助,才不缺了人手。”
  索家年頭戴青巾,滿臉黝黑,一看便如田間之農夫。他笑道:“小人們本是大將軍的領民,大將軍和夫人是萊夷九族的主人,派人來充施力役,正是應該的。”
  樂浪聲也道:“就算小人們不派人來,夫人一聲吩咐下來,我們也得乖乖地調集人手來。當年國異建主城,靠的也是我們兩族和天鄙族人。”
  伍封想起吳舟是樂浪聲的表弟,吩咐家人道:“去將士師請了來。”
  眾人分賓主落座之後,伍封道:“你們既然此此充了力役,下次要徵調力役時,你們二族便可不用了。”
  索家牛道:“聽說大將軍想在萊夷為九族重新劃地,是否確有其事?”
  伍封道:“不僅要重新劃地,我還擬建十城,用以盛民,其中九城交給九族,也免得各族之人受山洪雨水侵伐。”
  索家牛和樂浪聲大喜道:“大將軍許我們入城,那是最好不過的事。其實我們各族人早想人城,可惜齊人對我們心有猜忌。如今萊夷的七座城中,雖然都有我們夷人的府第,但終不能聚集族人。”
  樂浪聲道:“我們族人在北口之旁,如今這北口已被‘海上龍王’徐乘侵破,此城又非我們族人所居,是以也未曾動用族人修葺。”
  伍封問道:“聽說你們族人與徐乘交戰數次,那徐乘真的很厲害麼?”
  樂浪聲嘆道:“他們的人數近三千人,有戰船無數,來往甚是快捷。我們族中的船都是些漁船,怎是其敵?”
  伍封道:“他們用些什麼戰船呢?”
  樂浪聲道:“徐乘原是吳國水軍司馬,水攻齊國不得,居海上為盜。這些戰船都是吳國的戰船,形狹而長,船速極快,名曰‘三翼’。其中大翼長九十尺,寬十五尺,乘士卒四十人,漿手五十人。”
  伍封驚道:“九十人之船,用漿手五十,無怪乎其快。”
  樂浪聲又道:“其中翼更快,長六十尺,寬十三尺,乘士卒三十,漿手四十。最快的是小翼,長五十尺,寬十二尺,乘士卒二十,漿手三十。這三翼之船都分兩層,漿手在下層,甲士在上層,三翼在海上往來如飛,神出鬼沒,因而有人說‘光陰之快,不若三翼’,委實可怕。”
  伍封大感頭痛,道:“在下想將這徐乘給剿滅了,但哪裡有船勝過這三翼呢?”
  樂浪聲道:“徐乘自己所乘之船更是了不起,那是吳王夫差派他出兵時賜給他的,名叫‘余皇’。這種船身上矇著生牛皮,船首、船尾和船身要害處還嵌了薄銅片,可避箭矢。寬三丈多,長二十五丈,設上下二艙,可乘六百人。上艙可乘甲士二百多人,下艙有漿手三百人。余皇之速可比得上中翼,碩大無比,載士卒甚多。每次這艘余皇一至,我們的人不是被射殺,便被此船撞翻,無可抵擋,立時落敗。”
  伍封皺眉道:“如今載人五百的運兵之船齊國也有,但不能用於戰事,怎及得上這余皇?吳國有餘皇和三翼,怪不得吳國水軍之強,冠於天下。”
  樂浪聲嘆了一口氣,道:“若是以人數而論,我們樂浪族再加上索家族,怎也不會怕了徐乘,只是船不能及,無可奈何。”
  索家牛也嘆道:“我們索家人與樂浪人百餘年來婚姻相通,兩族之地又相鄰,關係最好不過。當年徐乘攻齊之時,樂浪人助齊軍大敗徐乘,我們索家人也出了一點力,如今徐乘最恨的便是樂浪人,其實是我們索家人了。我們以漁鹽為生,不涉遠處,不易遇到徐乘的人,倒還好些。樂浪人就不同了,其船行頗遠,要入海中諸島以覓海貝。如今徐乘便盤踞島上,樂浪人一涉深海,便被徐乘所殺,前年徐乘入侵北口,殺了無數樂浪人。這幾年來,樂浪人死在徐乘手下的不下萬人,我們也有一千餘人死於徐乘這夥盜賊之手。另外兩族還有近萬人被他們擄走為奴,其餘幾族也被他擄了些人,分居各島之上,萊夷沿海之人財貨損失不計其數,連東屠人的村寨也被他們搶過,損失在萬金以上。”
  伍封不料徐乘之惡竟到了這個地步,怒道:“這個徐乘簡直是罪該萬死!”
  公輸問奇道:“徐乘既然居於島上,擄這麼多人去幹什麼?”
  樂浪聲道:“上月有一百多個被擄走的樂浪人殺了幾個盜賊,奪船逃走,結果被追殺之下,僅有二人逃了回來。聽這二人說,徐乘當年兵敗於齊,不敢回吳國,吳王盛怒之下,將他全家殺了。但他有兩個女兒因為早已嫁了出去,幸而免禍。徐乘初時到處搶掠金帛,以此為生,去年他的一個女婿帶他女兒到了島上。他這女婿十分厲害,不僅劍術高明,還懂政事之道,勸徐乘擄人為奴,在周圍大島之上墾田煮鹽,種菜養畜,又採取海貝,從而使群盜富足,在海中儼然成為一國,徐乘因此自稱為‘海上龍王’,起居與吳王相類。不過,這麼一來,海盜因為生活富足,倒是收斂了許多,這一年多來未曾入過萊夷之境。只是我們樂浪族人仍不能深涉遠海,若非索家人將我們視若兄弟,恐怕族中之人要餓死不少。”
  伍封問道:“徐乘那女婿頗了不起,叫什麼名字?”
  樂浪聲道:“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他有個外號叫‘劍釣江山’,人人都喚他為任公子。”
  伍封驚道:“任公子?!”
  樂浪聲與索家牛奇道:“莫非大將軍認識這任公子?”
  伍封苦笑道:“何止認識,在下與他還交過手。他的幾番陰謀都敗於在下的手上,還受了重傷。”
  樂浪聲與索家牛都吃了一驚。
  公輸問也聽過玄菟靈說過任公子之名,嘆道:“原來徐乘是任公子的岳丈,看來董門中人多半也是暗中相助徐乘了。”
  伍封苦笑道:“如此看來,對徐乘的實力便要重新估計了。任公子絕非普通的劍手,而是代國大王之侄,他所謀劃的都是國之大事,看來,徐乘只怕與柳下跖一樣,都是代國在國境之外的奇兵。”
  公輸問嘆道:“若是董門之中還有其它人在徐乘的軍中,如那顏不疑、市南宜僚、東郭子華等人,那便難以應付了。”
  樂浪聲驚道:“市南宜僚?聽說任公子並不常在徐乘的軍中,但徐乘身邊有個市南先生,精於水戰,徐乘以軍師之禮待之。”
  伍封皺眉道:“市南宜僚雖然也是董梧的徒弟,與東郭子華一樣隱居,不為世人所知,連平兄也不知道這二人。莫非徐乘身邊的這市南先生便是市南宜僚?”
  公輸問點頭道:“此事大有可能。任公子既是徐乘的女婿,又不常在軍中,多半會將師弟市南宜僚請來相助其外父。”他將董門之事向樂浪聲和索家牛簡單說了一遍,又嘆道:“公子傷了不少董門弟子,這董門極是難惹,若是他們知道萊夷已是公子的采邑,只怕會生出事端來,不可不防。”
  樂浪聲和索家牛素來佩服公輸問,聽他將董門說得如此厲害,無不失色。
  伍封忽笑道:“在下與董門中人在劍技和用兵上交手數次,每次都是他們大敗而逃,倒也不必太驚惶。我最為擔心的是支離益和董梧,其次便是顏不疑。支離益是不會離開代國的,只要董梧和顏不疑不在徐乘軍中,便不用那麼擔心。”其實行軍打仗,任公子這用兵高手比顏不疑更為可怕,伍封心中暗驚,卻不得不假裝毫不在意,以免嚇壞了樂浪聲和索家牛。
  索家牛道:“聽說大將軍有意對付徐乘,不知何時開始進行?”
  伍封道:“此事留待春後,等我從臨淄回來再說。”
  索家牛道:“好在如今是冬天,就算是春後也有好些天寒冷,水軍出動,手足不免凍得皸裂,無法作戰。徐乘既然是水軍司馬出身,自不會犯水戰之忌,在寒天出動戰船,自損水軍手腳。”
  伍封心思一動,忽想起那日在衛國時,一個叫蟬衣的宮女獻給他的“龍涎膏”奇方,據說此方可防手足皸裂,大有奇效,當下將鮑興叫來,命他從妙公主處將藥方拿來,找人配製。
  這時,吳舟走了進來,先向伍封施禮後,再與樂浪聲招呼。
  樂浪聲大奇道:“舟弟,你在臨淄城中任職,怎會來的?”
  吳舟笑道:“我如今已是大將軍的家臣,自是要隨大將軍一起。”
  公輸問笑道:“如今吳兄是萊夷五百里地的士師,掌管萊夷的律法和軍令,並施選士薦人之職,是公子手下職衛最高的幾名家臣之一哩!”
  吳舟將諸般事對樂浪聲和索家牛說了一遍,又說了伍封中倭人族救了樂浪乘的新婚妻子之事,樂浪聲驚訝之餘,又甚是高興,吳舟職位甚高,對樂浪人來說,這也是大有面子的事。
  索家年點頭道:“原來大將軍真的剿滅了胡勝和許長蛇兩個惡賊,先前還只道是傳言,我們不甚相信。其實並非懷疑大將軍的本事,只是大將軍一路匆匆,想不到還能大有餘暇,順手滅了二盜。如今萊夷只剩下徐乘和葉小蟲兒二盜,早晚必會被大將軍一舉剿滅了。”
  伍封問道:“聽說舵主與夫余上人是親家,是否真的?”
  索家牛立刻面露忿色,搖頭道:“此事說起來便令人心煩,甚是無趣。”
  伍封好奇道:“這又是何故?”
  索家牛嘆道:“小人有兩個兒子,長子小鹽娶了樂浪老爺子的女兒,次子小魚與夫余貝之女自小定了親。眼看過些時便可成親了,誰知前些天夫余貝派人退回了聘禮,說是其女身患怪疾,急切難治,為免拖累小魚,只好退親。我們索家人最重臉面,小魚本來在族中最被人看重,視為九族之中難得的人才,如今弄得無顏見人,在族中抬不起頭來,前幾天還大病了一場。”
  伍封點了點頭,如今男尊女卑,若真要退親,一般是男方提出來,如今女方竟然退親,那是對男方極大的侮辱了。
  公輸問最熟九族之事,道:“這可是太不象話了,小魚現在怎樣了?”又對伍封解釋道:“小魚是索家族中高手,水性人稱族中第一。”
  索家牛苦笑道:“小魚如今無顏留在族中,小人正與老爺子商議,想讓他到樂浪族中去,但我們兩族之事相互熟知,習俗有無異,小魚到了樂浪族中,只怕仍會被人說閒話。”
  伍封笑道:“那不如讓小魚來找我好了。我要與徐乘作戰,便得有一支水軍,小魚水上本事好,正好相助訓練士卒。”
  索家牛大喜道:“小魚能跟大將軍身邊,那是我們天大的福氣,小人真是感激不盡了。”
  也怪不得他這麼高興,天下人如今等級森嚴,天子和諸侯不說,卿大夫乃是貴族,士為四民之首,稱為國人,其實也算得上是貴族中地位最低的了。天子封諸侯領地為國,諸侯封卿大夫采邑為家,卿大夫養士以祿秩,像公孫問、伍傲、平啟、二鮑、吳舟等人為伍封的家臣,都算為士,那葉柔雖是女子,其實也與士相同,比不得侍婢家人。索家魚能隨伍封,聽伍封口氣會用為將官,那便是士了。
  其餘萊夷之人除齊人是“野人”外,如未被伍封任職,九族夷人按齊制都是國君賜給伍封的隸臣隸妾,只有族長才是庶民,這是當初齊人滅萊後定下之制。只不過幾個族長都有一族之權,伍封尊重他們,才視之為國人而已,若是不尊重,以庶民待之,那些族長也無可奈何。是以索家魚若能為伍封所用,地位其實比索家牛還要高些。
  吳舟向伍封道:“公子要對付徐乘,小人要向公子推薦一個人。”
  伍封笑道:“吳兄是士師,薦人是吳兄的職責,吳兄將他帶來便是。”
  吳舟苦笑道:“只是這人是小人的親戚,小人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推薦親屬,傳出去不大好聽,也損公子的臉面,以為公子用人不當。”
  伍封正色道:“吳兄這話就說得不對了,舉賢既不避親,也不避仇,只要是賢才,便儘管引薦來。我只所以任你為士師,便是因你鐵面無私之故。”
  吳舟心中甚是感動,慚愧道:“公子教訓得是,小人定會銘記於心。公子要與徐乘交戰,便得需要善於水戰的將官,小人見公子手下人才極多,得擅水戰的人手卻有不足,是以推薦其人。”
  伍封喜道:“吳兄真是深知我心,這人是誰呢?”
  吳舟道:“這人是公子見過了,便是老爺子之弟樂浪乘。小乘的劍術不弱,不僅擅水,還會造船,造船之技是先老爺子的真傳,在樂浪族中數一數二。”
  伍封笑道:“其實我正要讓吳兄派人去將樂浪乘夫婦請來主城。我倒不知道他會造船,只是見他那日與我同襲胡勝,劍術不弱。他既是樂浪族人,水上的本事自會高明。老實說,本來我想讓吳兄為我練水軍的,但冉先生定下政制,設士師之職,我便覺得這士師之職非吳兄莫屬。吳兄既為士師,我便想讓你派人將樂浪乘請來訓練水軍,不料吳兄也想到此事,真是所見略同。讓吳兄任這士師是絕對沒有錯的!”
  樂浪聲與索家牛一樣,也極為高興,雖然樂浪乘贅入倭人族,終是他的親兄弟,能在伍封手下任將,自是面上生輝,口中不住地多謝。
  伍封笑對公輸問道:“樂浪乘與阿葉是新婚夫婦,自不好讓他們分開,他妻子阿葉自是要跟來的,到時候問表哥便將阿葉安置在府中。”
  公輸問見他還未與遲遲成親,便開始叫他“問表哥”,暗暗好笑,點頭答應。
  索家牛道:“萊夷既有大將軍在,我們便不怕了徐乘和葉小蟲兒。小人見大將軍手下士卒太過不足,誠為可慮。我族中有族兵三千,都會水戰,不如明日便讓小魚精選五百族兵來,只望大將軍能予收留。”
  伍封大喜道:“如此甚妙,舵主這五百族兵真是雪中送薪。”
  樂浪乘也道:“既然大將軍肯收,小人也讓五百精兵來投奔大將軍,實不相瞞,鄙族因徐乘之故,這些年頗難生計,連三千族兵也養不起,如今以減至二千五百人了。”
  伍封大樂,道:“這就最好了,有你們二族的一千會水戰的精兵,對付徐乘便容易得多了。”
  吳舟問道:“老爺子,如今既然族中生計頗難,如何還要養兵呢?”
  樂浪聲嘆了口氣,道:“此事我與舵主談過許多次,如今一是怕徐乘,二是怕它族侵凌,不養些族兵,委實難以心安。”
  索家牛也嘆道:“其實這養兵之事最是煩惱不過,占了族中的精壯男丁事小,這一支兵既要訓練,又要購制兵甲戰馬車船,每次出動又極費金帛糧脯,這還是小事,有男丁為卒的戶中,還要養著他們一家,實在是不堪其負荷。聽說東屠人族中有一萬士卒,真不知他們何以養之。”
  吳舟笑道:“既然大將軍要將各處盜賊剿滅,又不容許各族之爭,何不撤了族兵,將攻殺維安之權委以大將軍呢?若是你們族中無兵,它族若欺凌於你們,大將軍怎會坐視?自然會以雷霆萬鈞之手段將鬧事者殲滅,何用族人自己出手?”
  樂浪聲與索家牛心中一動,對望了一眼。
  吳舟見他們仍有疑慮,又道:“我與舵主少有來往,老爺子卻是知道我的。我從不作虛言,一路上我見過大將軍的本事,別的不說,只是胡勝和許長蛇二賊為惡以久,被大將軍順手剿滅,並不費多少功夫。大將軍縱橫齊、宋、衛三國之境,一人一劍便嚇退了八千大軍,區區萊夷之境在他眼中有算得了什麼?有大將軍在此,各族儘管放心息兵便是。我是樂浪族人,難道會害本族麼?”
  樂浪聲點了點頭,道:“舟弟之言我是最為相信的。不說大將軍的本事,單憑大將軍的岳丈玄菟法師便夠了。法師雖然從不露面,但弟子公輸先生為九族化解紛爭之事多了,事事為了我們九族之人,並無異心。”
  索家牛道:“這樣也好,我們與主城最近,就算不用族兵,相信大將軍也能為我們解難抗敵。”
  伍封笑道:“二位這麼說便最好了。”
  樂浪聲笑道:“大將軍比那國異要好多了。那國異終日只是為了稅賦與我們為難,他怕了我們各族之兵,其實也有法子,便是重收其賦,時不常讓我們交兵車革甲刀矛劍戟,其賦之重,有時還勝過當年之稅。”
  伍封笑道:“賦收軍資,日後各族斂兵,我也不會向你們收賦,力役多少有些,不過等邑城建好,也就沒有太多的力役了。”
  樂浪聲與索家牛喜出望外,道:“大將軍願意免我們各族之賦,這真是大恩大德了。既然如此,我們兩族合併一事就可放手去為了。”
  伍封等人吃了一驚,道:“什麼兩族合併一事?”
  樂浪聲苦笑道:“實不相瞞,我族這些年難以生計,幸虧索家族助以糧食酒肉,以補所收之不足。既然海貝已采不到多少,農耕又不足,只好向索家人學習煮海為鹽之法。後來想索性將樂浪族合併入索家族中,兩族合為一族,讓舵主為族長,小人為副。這樣一來可以生計,二來兩族相併之後,可各減去三成族兵,三來聲勢浩大,兩族合起來超過兩萬戶,便不怕了東屠人。小人與族中長輩商議後,厚著臉皮向舵主說起,幸好舵主十分願意。如今我們正在商議並族之事,只是事關重大,除了我們二族之人,並沒有說出去,以免招它族忌諱。”
  公輸問笑道:“這就真是巧了,家師正與滿飾長老商議玄菟滿飾二族合併之事哩!”
  樂浪聲與索家牛大奇道:“什麼?”
  索家牛道:“玄菟人身份珍貴,怎會願意與滿飾人合併?”
  公輸問笑道:“其實家師和滿飾長老所慮與二位差不多,都是為了兩族的生計。其實萊夷九族並無分別,除了風俗略異,也不算是異種,合在一起有何不可?”
  伍封道:“日後邑城建好,各族長均為一城之宰,所有的生計以城而聚,不再是族聚之村寨,就算不交合併,生活方式遲早也會變得互相融合。夷人九族能夠合併為一,未必不能與齊人合併為一。恐怕最後再無華夷之分了吧?”
  公輸問和吳舟只想過九族相融,不料伍封想得如此深遠,能想到華夷為一的事,當下佩服之極,一起看著伍封,眼中露出極為敬服之意。
  樂浪聲和索家牛目瞪口呆,伍封之言的確是他們從未想過的事,但一想到若真能無華夷之分,他人不再以夷人來看待他們,委實是十分美妙之事。
  伍封知道他們一下子還未能接受,笑道:“此事二位慢慢再想,三日之後,九族之長都要來此議事,以定邑城、田地之址,二位務要趕來,到時再議。”
  二位族長點頭答應,告辭離去。
  伍封讓吳舟自去忙碌,自己帶著公輸問去見慶夫人,恰好冉雍正在與慶夫人商議新建各城之址,妙公主、楚月月、遲遲和葉柔也一起過來。
  遲遲道:“柔姊姊是女兒營的佐領,非要在一起保護我們哩!”
  伍封笑道:“柔兒身手高明,與你們在一起最好了。我看她平日不大說話,你們不可欺侮她。”
  妙公主笑道:“我們怎敢呢?她有月兒為她撐腰,我們怕她還來不及。”
  葉柔見伍封一臉疑惑,道:“其實是婢子纏著月兒,向她學習接輿先生的神劍。”
  楚月兒道:“我看柔姊姊天生資質奇高,只怕是劍術奇才,這些天來她練得甚是不錯哩!”
  伍封奇道:“咦,我整日與你們在一起,怎會不知道呢?”
  妙公主飛著白眼道:“你幾曾整日和我們在一起了,一進這主城便整天往外跑。”
  楚月兒湊過臉來,笑嘻嘻道:“公子,月兒近日劍法頗有長進,公子想不想與我比試比試?”
  伍封愕然道:“你的劍術又有了長進?”嘆了口氣,道:“像你這番長進速度,恐怕早晚有一天我會被你打的一敗塗地。你們便在此等著吧,一陣間再考較你們四人。”
  四女乖乖地答應,坐在一旁。
  他們幾人說話之時,公輸問已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冉雍大是佩服道:“小人只想過九族合一,不類大將軍連華夷相融之事也想到了,委實令人佩服。”
  伍封嘆了口氣,道:“其實此事並非一日能成。就算玄菟、滿飾及樂浪、索家能夠合一,只怕心裡那族與族之分也急切難消,只怕非二十年以上時間不可。華夷之分要消除,恐怕要更難一些。”
  冉雍點頭道:“小人也是這麼想,不過事在人為,慢慢這麼去做,未必不能成功。”
  慶夫人卻贊道:“那個吳舟我不怎麼熟,原來是極為能幹的人哩!單是他推薦一個樂浪乘來,便大有玄機。”
  伍封奇道:“這有何玄機?”
  慶夫人道:“封兒有沒有想過,吳舟在你答應收索家魚為將時,順理成章將樂浪乘推薦給你,是何用意?”
  伍封皺眉道:“樂浪乘是水戰高手,我要對付徐乘,自然需要這種人才了,還有什麼用意呢?”
  慶夫人笑道:“表面上是如此,其實他這麼做還有幾個好處。你收了索家魚,再收下樂浪乘,那是表示在你心中對夷人九族並無分別。還一個好處是,樂浪乘是樂浪聲的兄弟,又是倭人武的女婿,你收下了他,便是對樂浪、倭人兩族的重視,收一人而施恩兩族,那是一舉兩得的事。”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
  慶夫人又笑道:“其中最大的好處是,有樂浪乘夫婦在你身邊,便如倭人族和樂浪族以子女為質一樣,他們怕至親有失,自是不敢與你為難。吳舟定是在想,如今你在萊夷,玄菟法師是你外父,小問又在你身邊,玄菟一族怎也不會難為你。你再收下了索家魚和樂浪乘夫婦,倭人、樂浪、索家三族的至親都在你身邊,既是家臣,又收人質之效,這三族自是不會與你為難了。吳舟這麼做全是為你考慮,對你忠心耿耿哩!”
  伍封目瞪口呆,道:“原來吳兄還有這種想法,我卻沒有這麼想過。”
  慶夫人道:“我看這些天吳舟還會向你推薦人手,只怕都是各族長的至親,到時候你便一起收下來,不可誤了吳舟這一番心思。”
  伍封點頭道:“我信得過吳舟,無論他心裡怎麼想,所推薦的人定會是我用得上的人才。”
  冉雍嘆道:“吳兄真是大不簡單,如此人才真是難得。”
  公輸問笑道:“我看夫人更不簡單。吳舟並未說過他的想法,夫人卻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慶夫人笑道:“其實,真正不簡單的怕是那徐乘罷。”
  妙公主在一旁聽著,好奇道:“這與徐乘有何關係?”
  慶夫人道:“徐乘煮鹽采貝,這些東西終是當不得飯吃。這些鹽和貝若要換取食物,便是找夫余貝田新這樣的人。不過,如果任公子真是徐乘的女婿,那麼這些鹽、貝多半已私運到代國了。”
  伍封等人吃了一驚,伍封沉吟道:“不錯,代國地少民貧,賦用不足,這些鹽貝正是其所需,恐怕當真如娘親所料。”
  慶夫人點頭道:“徐乘數千水軍,所能控制的島嶼有限,他擄走萬餘人,再加上其賊眾,單是島上墾出的田恐怕未必能足,多半還有不少拿到萊夷換取糧食。”
  伍封心中一動,道:“若是如此,我們要破徐乘便有辦法了。”
  眾人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愕然望著他。
  伍封笑道:“徐乘的戰船不能到陸上來,就算他派人混到陸上,終究人數不會太多,他同葉小蟲兒結親,恐怕與漁鹽海貝大有關係。他們二處盜賊平日搶掠到不少贓物,恐怕得換成金帛吧?我看胡勝和許長蛇之處,沒有太多的其它東西,金餅卻有不少,這自然都是用贓物換來的。我看有這麼大口來吃下贓物的,萊夷只有夫余貝和田新二人。”
  慶夫人笑道:“封兒果然心思敏捷。你是想從夫余貝和田新二人身上,追出葉小蟲兒,再從葉小蟲兒著手,破徐乘的水軍?”
  伍封笑道:“我想是這麼想,不過這得等春後再說。我先將水軍練好,再行破賊。如今先扮作什麼都不知道,不去驚動夫余貝和田新,以免打草驚蛇。”
  眾人見伍封以一知十,這番心計非同小可,無不佩服。
  公輸問笑道:“聽公子這麼一說,我便食指大動,恨不能立刻與葉小蟲兒和徐乘大打一場。想來日後這一場破賊之戰刺激得很,到時候萬不可少了我這一份。”
  伍封拍著他的肩頭,大笑道:“問表哥是我的親衛軍統領,怎會讓你閒著呢?”
  眾人吃過午飯,伍封見眾人均忙,向慶夫人告辭後,帶著四女出去。
  伍封帶著眾女到了練武場上。
  眾親衛軍新入府中,自是忙著安排房屋住所,練武場上並無他人,只有伍封與四女坐在場邊,四燕女站在身後。
  伍封笑道:“先看看公主和遲遲的劍法,你二人隨平兄練劍也有好些天了,練來給我瞧瞧。”
  遲遲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子,只怕我的劍練得不好,你會見笑。”
  伍封笑道:“我怎會笑你?你的歌舞絕妙,未習過劍術,劍術非你所長,就算練得不好,也不會笑你。”
  妙公主與遲遲在場中使了一陣劍,伍封見妙公主的劍術長進不多,平啟的御派劍術除了以前自己教過她的四招,其餘的招式卻一概未學會。遲遲的劍術看起來自然要比妙公主要差許多了,自是她自幼習舞,身手敏捷,平啟所授的劍術在她手中,便如跳舞一般,看起來美妙之極,但用於臨陣對敵卻無甚大用。
  妙公主和遲遲練劍回來,遲遲見伍封神色不虞,心下惴惴,小心問道:“公子,是否遲遲的劍術太差了呢?”
  伍封道:“你的劍術甚是好看,日後就這麼練吧。只是公主的劍術毫無長進,見了讓我生氣。”
  妙公主笑道:“這可怪不得我,要不是月兒,我的劍術定會長進不少。”
  伍封瞪眼道:“這與月兒有何干係?”
  妙公主笑咪咪地道:“本來我想練好劍法,在你臨陣之時好幫你的手,但你身邊有了月兒這麼厲害的人,我自然放心,也懶得去練劍了。”
  伍封搖頭道:“你整日便顧著貪玩,那怎麼行呢?算了,劍術之道與人天生的體魄大有關係,你和遲遲都沒甚麼長力,不能持久,日後多多練些巧妙的招術,自保還是夠的,不過我也沒打算讓你們臨陣殺敵。平兄說月兒是‘天巴圖’,是天生的勇士,你們若要練到月兒的本事,只怕五十年也不成。”
  妙公主也無所謂,倒是遲遲頗有些泄氣,伍封笑道:“遲遲,其實你的劍術另有一番妙處,你再練些時日,只怕能將天下間的劍舞之道發揮得淋漓盡至,成為劍舞的一代宗師哩!”
  遲遲睜大了妙目,問道:“真的?”
  楚月兒笑道:“正是,我剛才見了遲遲的劍法,便很想向遲遲學一學這劍舞,只怕舞起來不如遲遲好看。”
  伍封大笑道:“你們各人有各人的妙處,月兒倒不一定非要學劍舞不可。”忽見葉柔面色蒼白,靜靜地坐在一旁,心道:“此女自從與招兄一起來助我後,便沒怎麼說過話,整日象有心事似的。”問道:“柔兒,你在想什麼?”
  葉柔正在想著事情,微微一驚,道:“沒什麼,婢子在想月兒教我的劍術。”
  伍封皺眉道:“柔兒,我向來不喜歡這些俗禮,既然你讓我叫你‘柔兒’,你又何必‘婢子’前‘婢子’後的那麼見外呢?其實我本想如叫‘招兄’一樣,叫你為‘柔姊姊’,但又怕將你叫得老了,你心裡不悅。”
  葉柔臉上微微一紅,道:“既然公子吩咐,柔兒改口便是。”
  伍封笑道:“這還差不多。”又道:“柔兒,我見你的臉色頗不好,是否有些不適?”
  葉柔搖了搖頭。
  伍封見她總是有些心事重重,道:“奇怪了,我初見你時,你在子劍先生身邊,常常是笑嘻嘻的,為何這些天來未見你笑過呢?”
  楚月兒道:“公子這麼說,月兒倒是想起來了,柔姊姊入府後還真是沒有笑過哩!”
  妙公主問道:“柔姊姊是否有什麼心事?儘管說來不妨。”
  葉柔嘆了口氣,幽幽道:“多謝關懷,柔兒其實沒有什麼。公子,柔兒這便去練劍,好不好?”
  伍封點頭道:“也好,我還從未見過你的劍術。”
  葉柔走下了場去,左手拔出了劍。忽然一種森森的殺氣從她身上彌漫開來,伍封吃了一驚,看了一眼楚月兒,楚月兒搖了搖頭。
  伍封心中大奇,心道:“這種造勢之法,我和月兒得孔子指點後才會用。子劍也不會此術,既然柔兒劍法非月兒所授,她又從何處學來?”
  原來葉柔與楚月兒一樣,也慣用左手使劍,只見她劍法恢弘,氣派甚大,劍法中正氣凜然,漸漸將劍法展開,她的步法另有奧妙,追形還影,捷若騰兔,將劍法運使得威力倍增。其劍法之中,兼有董門御派的守勢,開山劍法的攻勢,甚至還有伍封的“刑天劍法”、楚月兒的劍法中的一些凌厲招數,再加上正氣浩然的劍勢,使其劍法別具一格,威力奇大。她劍術之高,大出伍封意料之外。
  葉柔使完了劍走回來,伍封見她使得力發,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贊道:“柔兒的劍法集多家之長,格外地與眾不同,雖然暫不如月兒,不過比平兄和招兄的劍術還要高明得多了,他們二人定非你的敵手。唉,早知如此,這一路上便要柔兒多多地殺賊了。”
  葉柔見他讚不絕口,也甚是高興。
  伍封道:“柔兒除了向月兒學劍之外,還向平兄學過劍法吧?”
  葉柔點頭道:“平爺教我的董門御派劍法,十分高明。除了平爺之外,昨天公輸先生還教我法師家傳的強身養顏之術,說能大增長力哩!”
  伍封不料此女竟能得這麼多人喜歡,授以絕藝,大是高興,道:“奇怪的是,令師子劍先生的劍術如何未見你使出來呢?”
  葉柔搖頭道:“柔兒自小隨父母練劍,師父說他的劍術未必勝過我家傳的劍術,只是指點我劍訣要理,又日日陪我拆招,是以劍法雖然大有長進,卻未學到他的劍術。不過月兒也慣用左手,與我相同,我才纏著要學她的劍術。”
  楚月兒笑道:“其實柔姊姊的劍術造詣勝我不少,只是不知道為何總是發揮不到威力。我看柔姊姊的家傳劍術,頗似公良孺的劍法。”
  伍封又道:“我看柔兒最厲害的不在於哪一種劍術,而在於用劍的法子,憑你的用劍妙法,任何劍術在你手上都會厲害無比。奇怪,柔兒的劍術根基十分了不得,恐怕非子劍先生所能教出來。柔兒的弩箭之妙,勝過遲遲。我只當遲遲學箭極快,原來柔兒更快,不知是何緣故?”
  葉柔道:“我自小便學過射藝和御藝,弓箭用得多了,學弩箭當要快些。”
  楚月兒笑道:“原來柔兒還學過御藝,想來馭車之法與劍術、箭道一樣甚是高明。”
  伍封好奇道:“柔兒的父母理應是很了不起的人,不知是誰呢?”
  葉柔臉色漸漸變得黯淡起來,搖了搖頭。
  伍封等人都心想:“此女心中定有許多難以遣懷的事,是以心事重重,不願意將舊事說出來。”
  伍封岔開了話頭,道:“月兒,你說你的劍術頗有長進,使來讓我瞧瞧。”
  楚月兒笑嘻嘻走到場中,使了一會兒劍,伍封見她的劍術雖然仍是如空山靈雨,卻將董門御派之技完美地融於其中,使劍術攻勢不改,守禦卻極為嚴謹。最為可觀的是她竟然將伍封的“刑天劍術”中凌厲精妙的招式選了二十餘招適合她用的融入劍法,使劍術攻則如電射雷擊,守則如銅墻鐵壁,加上她輕盈莫辨的獨特身法,在倏來倏去的行走間使出來,配合老子的吐納術,當真是威力無限。
  楚月兒走回來,見伍封依然是目瞪口呆,偏著頭得意洋洋地道:“公子,這劍術如何呢?”
  伍封瞠目道:“你以前的劍術臨陣決機甚是厲害,但不足與高手相抗,如今劍術變成這個樣子,就算是朱平漫活了過來,只怕也非你敵手!孔子所授的劍術肅正造勢之法,看來無甚招式,實則將劍意澄清了,日後便可不斷精進,永無止境。唉,孔子當真了不起!月兒也了不起!”
  楚月兒笑道:“我看柔姊姊的劍術將各種劍術融進去,大受啟發,是以也啄磨加以改進,本以為公子的‘刑天劍法’不適用於女子,多虧了柔姊姊指點,她說劍法不分男女,奧妙在於使用,是以終能將你自創的‘刑天劍術’中的凌厲招術也用上,這‘刑天劍術’威力真是驚人,嘻嘻!”
  其實劍術與天下間各藝相似,互相交流、取長補短絕對是大有裨益的事。只是天下各派劍術總是死守一套,自以為是,不願意習練他派之劍術。何況此時簡書少見,又無人將劍術寫入書簡之中,是以各派劍手難以學到其它的劍術。
  伍封卻不同,在他心中只有劍術之道,並無家門之分,何況他見識又廣,遇到的高手極多,能夠取長補短,用於其劍法之中。楚月兒和葉柔跟著他自然也受他的影響,研習劍術的至理。何況他們三人的天賦頗高,是以將各派劍術融在一起,乃能日所長進。
  伍封此刻興趣極濃,笑道:“你們的劍術進步得極快,我卻無甚長進,前幾天法師將五行遁法之借合之道傳授了給我,我卻一直未曾練過,趁今日有暇,我們便仔細地啄磨啄磨。”
  妙公主和遲遲劍術不足,不足以練習五行遁法,伍封讓她二人自去玩耍,二女知道伍封練劍是正事,也不吵他們,自到一邊去習弩射去了。
  “合”訣太難,連伍封也不知如何練法,遂將五行遁法的“借”字訣告訴了楚月兒和葉柔,三人在練武場細細研究如何在劍術中應用此術。
  吃過晚飯後,三人又到場中練習,到月上三竿之時,才算略有所悟。
tab0402 發表於 2008-6-26 16:05
正文 第十七章 君子有徽,小人與屬
    手機電子書·飛庫網 更新時間:2006-8-10 3:59:00 本章字數:35206

  次日,伍封一早又帶著楚月兒和葉柔練劍,這時樂浪族和索家族的一千精兵都由索家魚帶來,由吳舟領到了主城都輔軍大營。
  伍封帶著楚月兒和葉柔進了大營,見索家魚二十多歲,甚是精悍,當下命他為都輔軍中佐領,受趙悅和蒙獵指揮。
  索家魚道:“大將軍要練水軍,需得有水營和戰船才行。”
  吳舟道:“昨天我到城外看了看,主城離海邊僅有五里,這兩面之山甚奇,竟能一直插入海中,東山入海達二三里,才漸漸沒入海中,兩山之間的海中,似可立一水營。”
  索家魚道:“城西之山叫左山,也入了海。城東此山名叫右山,入海數裡。正因二山從萊南伸過來,直入海中,才會將萊夷之地隔斷,形成主城這要害之隘口。”
  伍封大感興趣,道:“我們一起去瞧瞧。”帶著楚月兒、葉柔、趙悅、蒙獵、吳舟和索家魚一起出城。六里之地甚近,眾人快馬過去,也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便到了。沿路所見,地上全是被寒風凍死的野草,兩側的山如天然的兩座高墻,將主城直接延入海中。
  只見城東這條右山高達數十丈,直延入海,漸漸變低,入海近三里處才沒入水中,地勢奇特。城西的左山卻只入海一里許,兩山之間便成了一個天成的深水之彎。
  伍封大喜道:“此處若建一水營,兩山之高足絕烈風,可練水軍。”
  蒙獵甚喜此地,問道:“此處叫什麼名字?”
  吳舟和索家魚搖頭道:“這裡沒有名字。”
  伍封摸著黑龍的脖子,看了看楚月兒和葉柔騎著的青龍和黃龍二馬,笑道:“不如叫作‘五龍’吧!我有這五龍,還怕鬥不過徐乘那一條小蚯蚓?”
  眾人都點頭道:“五龍之名字甚是神氣。”
  吳舟仔細看著這五龍之灣,道:“公子,小人有個主意,不如借二山之勢,在水中建一柵門,橫於左右二山之間,這左右二山便如兩道城墻,豈非將主城北面之隘直延入海?”
  伍封心思一動,道:“建柵門還不如從兩山伸出城墻,建一座水城,與主城外郭相連,作為主城之輔,豈不是更好?無非是多費些人力金貝罷了。”
  趙悅道:“建水城當然是最好,只是在水中建城,不知該如何著手。”
  伍封笑道:“當年先……,當年伍相國為吳王建闔閭之城,城有八座水門,其中蛇門、匠門、婁門、胥門均建於水中,尤其是胥門直接建於太湖之內。建水城之法怎難得了我娘?”命楚月兒和葉柔回城將慶夫人請來。
  過了好一陣,慶夫人由楚月兒葉柔陪著,乘馬車過來,妙公主和遲遲心中好奇,與冉雍也一起跟了來。
  伍封向慶夫人說了建水城之事,慶夫人仔細看過地形,道:“水城甚難,卻並非不能建,如今是隆冬之時,海水低沉,正好建城,只不過隸臣辛苦一些。”
  冉雍奇道:“天下間有水城者只有吳國,能建之者唯有伍子胥,是以被吳越之人尊為‘潮神’。夫人竟然會建水城,當真是意想不到。”
  慶夫人嘆了口氣,道:“伍子胥雖故,水城之建法卻被妾身學到了。”
  妙公主大是好奇,搔頭道:“水中怎可以建城呢?單是那城墻便難以立起來,若用畚土之法,怎當得水衝?”
  慶夫人道:“水城之墻要用堅石才行,不能用土。先用精銅鑄以粗乾和極粗的銅鏈,再選浸水難朽的良木無數,依竹簡之法,以銅鏈將銅木相間編在一起,如此數條立於山中,錘入海底土中,如畚城墻之法,兩條相間如城墻之厚,再用大石和碎石貫入,大石在兩旁,碎石在中間,便可築成城墻。墻立一年之後,再加碎石,如此三年,城墻已固,便可將銅柵拆下來了。海岸邊上深挖其壁,也用銅柵貫石之法。有二山之隔和一道城墻,簡簡單單便可建成這水城五龍。”
  冉雍驚道:“這銅柵豈非費銅無數?又從哪裡找這麼多銅來?”
  慶夫人笑道:“此物別人沒有,我們伍堡卻有此銅柵,這是當日吳王的闔閭城建好後所拆下來的,被伯嚭偷偷拿出來賣,為渠公所購入。”
  妙公主笑道:“渠公手段厲害之極,只怕出價極低吧?”
  慶夫人笑道:“伯嚭是瞞著夫差所為,自然是急於脫手。如此精銅,渠公出價比銅石還低哩,不及其價四十之一!不過,如此大手筆,天下間除了渠公外,只怕也無人能夠賣得下來。”
  妙公主又問道:“渠公買這麼多銅幹什麼?”
  慶夫人笑道:“這是我讓他買下的,共有十七條銅柵,重八余萬斤。我們將其中一條熔後製成長短之兵出售,獲利百倍以上。以前我們在齊國並無邑地,封兒是是最會花費的,若非此銅柵,怎好生計?”
  遲遲睜大了俏目,驚道:“怪不得小傲說夫人是商營奇才,當真是所言非虛。”
  慶夫人笑道:“如今渠公也該回臨淄了,我看他定是忙於為封兒辦婚事,否則早已巴巴地趕過來,看這裡的漁鹽海產了。我這便派幾十人回去,將銅柵運過來建這五龍水城。橫豎這伍堡送給了鮑息,有些東西自要運來。不過這麼多銅運來有些駭人,便讓九師父想個法子加以遮蓋就行了。”
  伍封道:“不如將主城外郭靠北門的大道一直穿過北關,伸到這五龍城來。如此主城和五龍城之間,正是絕佳的軍營校場,東西側有兩山為天然城墻,南有主城,北有水城,正是一座長形的城,形如龍身,不如就叫龍城。城中養馬不便,正好將主城外郭的軍營校場遷到這龍城來,多植草料。”
  慶夫人點頭道:“這樣也好,免你大軍出出進進攪民。”
  趙悅高興道:“這龍城是天生的軍營,小人這便與蒙兄、平兄他們商議遷來。”
  計議定後,眾人回城,才回府中,那天鄙環早已在府中等好一陣了。
  伍封將天鄙環引入了廂房,冉雍和陪在一旁。
  天鄙環道:“小人已在族中議定,日後全族遷聚,未知大將軍有何安排?”
  伍封笑道:“如是在下專為你們築一座邑城,龍頭以為如何呢?”
  天鄙環大喜道:“這就更好了。”
  冉雍道:“大將軍將萊夷劃為四州,東海稱為萊東,萊東荒地極多,天鄙族人之邑城和田地均在萊東,到時候你們還得開墾荒地。”
  天鄙環笑道:“我們族人別的本事沒有,卻是最能吃苦,墾地自用那是人人都願意的事。”
  冉雍道:“龍頭便先留在城中,後日九大族長都要來,到時候大將軍自會將邑城地域宣示給各族。”
  天鄙環甚是高興,道:“大將軍,小人族中現有五百族兵,可謂是族中精銳,如今小人命犬子帶了來,交給大將軍調遣,日後我族中不設士卒,全靠大將軍保護。”
  伍封喜道:“龍頭劍技高明,令郎的本事定然了得。”
  天鄙環道:“小人有三子,長曰龍,次曰虎,幼曰豹,劍術由小人親授,又得過姊夫倭人武的指點,夷矛也能使得。三子之中,以次子虎兒最多技藝,小人將他送到索家族中多年,精擅索家人水上本事。今日小人已將虎兒帶了來,想在大將軍的營中找個差事。”
  伍封笑道:“在下正覺人手不足,龍頭想得甚是周到。”命人將天鄙虎帶進府來,見他生得十分粗壯,與天鄙環的瘦長大不相同,當下命天鄙虎為佐領,又命人帶他到吳舟處入職,再帶五百兵士到都輔營中去了。
  天鄙環見兒子被重用,十分感激。
  伍封對天鄙環甚是喜歡,笑道:“你們天鄙族能自行除軍,為各族之人做出了一個表率哩!”
  天鄙環苦笑道:“其實五百士卒根本當不得什麼用,還要費金帛養之,交給大將軍是最佳之策。”
  伍封道:“你們族人如今漸漸聚集,只怕一下難以生計,不如先從在下府中領些金帛暫用,日後再在稅中償還。”
  天鄙環感激涕零道:“大將軍處處為我們族人著想,如此恩德,唉,小人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天鄙環告辭後,由冉雍帶著到伍傲處領取金帛。伍封扯著楚月兒和葉柔又去研習劍法。
  次日一整天伍封都在府中與楚月兒和葉柔二女研習劍術,頗有所得。
  晚間時,列九帶著一千多士卒和近四百伍堡的家將押著數百輜車到了主城,頗令伍封和慶夫人有些意外。公輸問命人將輜車直駛入府在,將車上諸物搬入府庫。
  列九道:“渠公已經回來了,如今正與大司馬忙著公子的婚事,無暇前來。”
  慶夫人問道:“昨日我派人趕回臨淄,讓你們將伍堡庫中的銅柵運來,你可曾遇見他們?”
  列九笑道:“途中遇見,他們也隨我來了。渠公說夫人和公子在萊夷定要建城,這十六條大銅柵必能用上,命我運送了來,順便將伍堡的人手和東西大都帶來,剩下的部分已入了封府。他還怕金帛不夠,命我從渠公府多押了兩車金帛來。這些銅柵太過駭人,渠公命人拆開放在車底,在上面又蓋了不少東西,連這士卒也不知道。不過這些東西委實沉重無比,途中運之頗麻煩。”
  慶夫人笑道:“渠公畢竟年紀大些,想得周到,行事有先見之明。”
  伍封奇道:“九師父,你這一千多士卒是哪裡來的?”
  列九笑道:“那日右司馬田盤聽說公子將伍堡送給了大司馬,便知道我們有不少東西要送到萊夷,特地派了一千士卒相送,以免途中有失。若非這一千士卒,我倒真有些後怕哩!”
  伍封點頭道:“田盤想得甚是周到。”
  列九道:“田燕兒已能下床行走,說要到萊夷玩玩,田盤沒讓她來,弄得田燕兒甚不高興。”
  伍封笑道:“四小姐大概是在床上躺得久了,悶起來想找我比試劍術罷。”
  楚月兒問道:“九師父,姊姊為何未隨你來?”
  列九笑道:“她妹妹要嫁人了,自有忙處,怎能隨我來呢?”
  楚月兒臉上一紅,笑嘻嘻地不再說話。
  列九道:“如今臨淄城上下甚忙,上次新春因先君薨了而取消了漁鹽大典,今次齊民自是興高采烈。如今除了封府之外,宮中、相府都忙著辦喜事,城中十分熱鬧,明日我便要帶這一千士卒回去。”
  伍封道:“九師父不如多停幾日,數日後我們一起回去最好。”
  冉雍點頭道:“正是,如今徐乘和葉小蟲兒多半猜得到大將軍會對付他們,徐乘遠在海上並不足虞,那葉小蟲兒卻不知躲在哪裡,有這一千士卒相隨,便不怕了他們途中搗鬼。”
  忙了一陣,公輸問領列九入府休息,玄菟靈又趕了回來,他在主城四周看了地勢,道:“主城周圍的山地近萬傾,可種山果和養畜,平地也有萬頃,墾為良田是最好了。”
  慶夫人和冉雍向他說了暫訂的政制,伍封與三人在一起談了一陣,留下三人又去談論明日九族之會的事。
  伍封見眾人都忙,自己也與眾女回後院,讓眾女自睡,自己跑去找列九喝酒,也不管列九一路勞頓,將他灌了個大醉,方才罷手。
  次日吃過早飯,各族之長陸陸續續都到了府上。
  伍封出了大堂,見一眾族長均帶著族中要人和子侄已在堂上坐定,見了伍封一起下跪施禮。
  伍封擺手笑道:“各位請起,各位一路勞頓,先用些酒果略作休息,稍後再議事。”他向台下看去,只見倭人武、倭人樹、東屠奔、東屠愁、東屠苦、天鄙環和兩個兒子天鄙龍和天鄙豹、滿飾箭、夫余貝、高麗文、樂浪聲、索家牛等人均已來了,另外還有墨安、晏安、田新等人,伍傲和吳舟也早坐在一旁。東屠苦雖然比武受傷,但此會事關重大,是以帶傷而來。
  吳舟走上前來,小聲道:“滿飾箭知道樂浪、索家、倭人、天鄙都有子侄在公子手下,讓他的兒子滿飾基來投奔公子,是否收下呢?”
  伍封道:“滿飾箭自不會派庸手來,以免被它族比了下去,這滿飾基想來也是大有本事吧?”
  吳舟道:“滿飾基的弓箭厲害,其穿林夜箭能夜間射物,名震萊夷。”
  伍封笑道:“那便收下一齊收下,任為佐領。”
  吳舟道:“樂浪乘將倭人族剩下的七百勇士都帶來了。”
  伍封見過倭人勇士的厲害之處,大喜道:“倭人勇士十分難得,都收了下來,補入親衛軍中,樂浪乘也任為佐領。”
  吳舟皺眉道:“這麼搞法,到時候怕士卒之數超過了都輔軍和親衛軍。”
  伍封笑道:“不怕,日後各州宰、衙署都有用人處,我在臨淄的封府也不能空下來,這些族兵與齊兵不同。齊兵乃是充力役,為士卒數年便回家了,九族之兵卻是自小為士卒,終身以爭戰為業,遠勝齊兵。”
  吳舟點了點頭,將樂浪乘與滿飾基帶了上來。
  伍封與樂浪乘已是熟人,笑談了幾句,見那滿飾基不到三十歲,滿臉的鬍鬚竟比乃父還嚇人,笑道:“小基,為何你這名字十分古怪?”
  滿飾基嗡聲嗡氣道:“小人的父親聽說當年楚國有個神射手名叫養由基,箭術為天下之冠,便給小人起了這名字,常有人誤會此‘基’是雞鵝鳧的‘雞’哩!小人有時為此甚是煩惱。”
  伍封大笑,道:“這倒是件趣事,哈哈!”
  吳舟帶著二人退了下去,伍封命人將列九請到大堂上來。
  這時冉雍與玄菟靈二人從堂後出來,看二人兩眼通紅,多半是一夜未睡。
  玄菟靈一入大堂,那夫余貝、滿飾箭便站起身來,道:“法師!”眾人都站起來向玄菟靈拱手施禮,可見玄菟靈的夷人中的身份極是尊貴。
  玄菟靈與各族長說笑了一陣,與冉雍一左一右坐在伍封之旁。
  伍封見人都到齊了,道:“這些天來,在下與各位族長都見過了。只因這萊夷之地,數十年來政令出於多人之手,又有齊人和九族夷人之分,再加上盜賊禍亂,是以頗為混亂,令國君十分擔憂,才將此地賜給在下,命在下鎮撫諸民。今將萊夷五百里分為四州,各設州宰管理。大將軍之下,設監軍、輔政令、內史、士師四職,分別由家岳玄菟法師、冉雍先生、伍傲和吳舟擔任。”
  伍封將四人向眾人介紹了一遍,道:“其中的詳情,由輔政令冉雍先生向諸位細細解釋。”
  冉雍站起來,從袖中拿出一大塊帛絹,上面是參照墨愛的竹簡畫成的萊夷地勢之圖,詳細解釋州之劃分與城邑之所,大致是按與伍封、慶夫人、玄菟靈以前所議。
  四州設四座州城,萊西為萊邑,改名萊安;萊南為夷維;萊北為王屋,需新建;萊東為休城。州方七里,墻高一丈。已建之城,城小者不必改大,墻高者墮為一丈。每州有三邑城,方五里,墻高六尺。
  萊北有都城一座,是為主城。州城王屋建與主城南面不到三十里處的銅山旁,兼管銅山,州宰暫缺,州事暫交內史伍傲代管。再添夜城和晉城兩座邑城,夜城為樂浪人居城,晉城由索家人居城,族長任城宰。重整北口,交齊人安居。
  萊西州城為萊安,墨愛為州宰。添西城和狐城二座,加上原有的贏城,共三座邑城,西城近海,為倭人族居城,狐城為夫余人居城,族長為城宰。贏城交齊人安居。
  萊南州城為夷維,玄菟靈任州宰。添格道和林營城二座,加上原有的博城,共三座邑城,格道城為玄菟人居城,林營城為滿飾人居城,族長為城宰,是以玄菟靈暫兼格道城宰。博城由齊人安居。
  萊東州城為休城,州宰由九師父列九擔任。添貝城、夷安、枝桑三城,貝城近海,為東屠人居城,夷安為天鄙人居城,枝桑為高麗人居城,族長任城宰,因萊夷荒地以萊東為主,是以劃三族而居。
  各宰均遂進為士,受大將軍祿秩,州宰年秩一千八百鐘,比齊國的都大夫要高,城宰年秩千鐘,與都大夫相若。北口、伍城、贏城、博城、文登五城的城宰均由原來伍堡的幾個有才能的家將暫代城宰之職,這些人是與伍傲一齊在伍家長大的,才智未必及得上伍傲,卻是忠心之極。
  各城之宰受州宰所轄,州宰管理州務,協助遂師調用力役,代大將軍向各城收稅,不可直接向隸臣隸妾收稅。
  邑城之宰管理本城和轄地事務,代大將軍向領民收稅,所有稅收交內史統一核計點算。
  地以邑城而分,田用二百四十步大畝之制,每座邑城有地一萬六千多頃,田地近萬頃,每戶劃田地一頃半,每三戶劃林地一頃,各族中人多者可以用數城之地,但稅收以城計而不以族計。建各城之金都由大將軍出,各族只需自派力役。
  冉雍此地劃得十分巧妙,不僅地勢較為平均,且其邑城剛好在其地之中心。各族邑城是其居所之中心,但其地卻占有一到三城不等。各族之中,而齊人之城正好夾居其間,以城收稅,便打破了族人之限。除了高麗族和天鄙族遷移稍大之外,其餘各族遷移並不甚遠。萬餘頃海沿平分各族,可自行煮鹽捕魚,也可與它族合用。
  田收年稅什一,林收年稅也是什一,魚收之稅什二,鹽自留一成,九成上交。
  眾族長欣喜若狂,無不大悅。如今不僅各族有城可居,每族之地又大大有增,雖然按城交稅,但與按族交稅之法其實也無大分別,反正無論是哪一城來收,終是要交給大將軍的。
  用大畝之制,使族人每戶之地增了幾乎倍半,而稅又極輕,足以是各戶富足。最妙的是各族之長都變成了城宰,那是遂進為士,變成伍封的家臣,不再是庶民隸臣,祿秩又高於其它家所任之職。何況日後只要是族長便是城宰,便如世襲一般,與其他的士相比要好得多了。
  除了玄菟靈外,眾族長一起出席向伍封叩謝。
  伍封等人見諸族長均服,十分高興。
  列九不料自己竟成了萊東之州宰,這是伍封未向他說過的事,意外之下,又十分感動,這等於是成了士族,日後便有了姓氏,子孫後代可稱列氏,比他父親南郭子綦身份要高貴得多了。
  伍封道:“晏安和田新二人暫調入主城之中,另有重任。”適才這一番宣示,唯這二人未被任用,伍封怕他二人不悅,便預先說明。
  玄菟靈待眾族長入席後,道:“大將軍是在下的愛婿,初到萊夷,在下只好暫時充些職司相助。大將軍的都輔軍由國君調度,非守境之兵。在下既任這監軍一職,主萊夷之防衛,但手上無兵,難以行事。本想另招上二萬士卒,但兵甲革車不備,只怕要向諸民賦收了。”
  眾族長一聽,臉色立時難看起來。雖然玄菟靈之言甚有道理,但兩萬士卒的刀矛劍戟、革甲、戰馬、兵車甚至戰船,若是各族攤下來,終是非同小可,比其一年之稅也斷不會少了。
  玄菟靈又道:“在下又是玄菟族中之長,與諸位感同身受,如此重賦,委實難以承受,是以鄙族和天鄙族已將族兵交給了大將軍,樂浪、索家二族也盡解族兵,將士卒交給大將軍管轄。既然四族解兵,那是將四族之安危盡交大將軍手上,大將軍答應日後絕對不向四族收取軍資,免了四族之賦。如今只有三四千人,不足之兵器車馬,自是要向其餘五族收取了。”
  本來租稅已減了大半,交出兵還可以免賦,眾族才心中都有些動,交頭結耳地小聲議論。
  滿飾箭見玄菟靈的眼光向他看來,便道:“這樣也好,既然法師這麼說了,小人自是聽法師的。我們滿飾族中有三千五百騎兵,便交給法師和大將軍手上。不過,日後有強盜賊人,或是它族欺凌,便要法師和大將軍作主了。”
  伍封點頭道:“長老儘管放心,剿滅盜賊是在下的職責。若是有它族敢對你們無兵的五族興眾侵害,哼,在下便將他當盜賊一樣滅了,另派人為城邑管制。”
  玄菟靈道:“當日我們萊國在時,各族何曾有兵?士卒盡歸萊君所有,不是也能相安無事?養兵不易,在下是深明此理,難道各位族長卻不知道?”
  高麗文和倭人武道:“法師所言極是,我們兩族也交兵給大將軍罷。”他們二人見過伍封的本事,又與伍封交好,何況這是玄菟靈之議,略想了一想,便答應下來。
  九族之中有七族答應下來,剩下的東屠奔和夫余貝卻遲遲未能說話。
  玄菟靈向東屠奔道:“令子以為如何呢?”
  東屠奔嘆道:“鄙族中有兵上萬,養之確實不易。只是鄙族中之事頗有些複雜,急切撤兵,只怕族人有異。”
  伍封笑道:“久聞令子劍術超群,二子東屠愁和東屠苦也極之不凡,前些天見過東屠苦的劍術,頗有其長處,在下想將東屠苦招入家中任職,令子以為如何呢?”
  玄菟靈和冉雍等人暗贊伍封這一手甚是高明。東屠苦想與東屠愁爭奪族嗣之事,萊夷九族之人大多已有耳聞,伍封將東屠苦從東屠族中調走,便如釜底插薪一般,支持東屠苦為嗣的族中之人想見他都難,更不用說搗鬼了。這樣又免去了東屠族中兄弟相殘、族人內鬥之禍,不怕一向狂傲的東屠奔不感恩戴德。
  東屠奔和東屠愁面露喜色,就算東屠苦本事再大,在伍封的身邊,恐怕再也玩不出花樣來。這總比日後生出事來,族人自相殘殺要好得多了,不僅可留東屠苦一命,他遂進為仕,說不好還真能改邪歸正。
  東屠奔當下道:“大將軍對苦兒能夠加以任用,這是苦兒的天大福氣,小人怎會不願意呢?”
  東屠苦暗叫不妙,他並非不想為士,但他得罪了多族之人,如今各族大多有子婿在伍封手下,自己便到了都輔軍中,多半也討不到好去。何況他若能爭為族嗣,日後便是城宰,有一城一族之權,遠勝於當軍中的一個小將。
  不過,伍封是這五百里之地的主人,東屠奔又開了口說話,若是當著這麼多族長的面不答應,那便是公然違背主人和族長之令,不要說讓眾人鄙視,就算伍封和東屠奔要因此而處罰他也在情理之中。當下頗有些猶豫不決。
  伍封暗暗生氣,他最討厭這種為了權勢地位連手足兄弟也要加害的人。若是換了常人,早就一劍殺了。但萊夷與它地不同,夷人分出九族,互不相屬,民風又悍勇敢鬥,他初到萊夷,人心未定之時,若是殺了東屠苦,說不定會讓東屠族中的部分擁戴東屠苦的人生變,更怕各族夷人心生警惕之意,這斂兵修政之事便難辦之極了,只好先用此辦法對付,日後給東屠苦安排一個閒職,加以提防便是。
  東屠奔見東屠苦仍不答話,不悅道:“苦兒,你怎不多謝大將軍的恩典?”
  夫余貝在一旁呵呵笑道:“小苦眼下身上有傷,傷勢之重那日大將軍也親眼見過。今日因大將軍招集夷民,他才會忍痛到來。大將軍對他的厚意他又怎會不知?只是他恐怕要回族中將養一些時日,待傷勢愈後才能到主城聽候大將軍的重要吧?”
  眾人見夫余貝竟會為東屠苦說話,無不愕然,須知東屠苦指使族人四下占地,連夫余族之地也占了不少,夫余貝理應恨他才是。
  伍封也有些錯愕,旋又想:“夫余貝既想復萊,自會在各族之中拉攏要人,或者在東屠族中之人便是這東屠苦。”笑道:“上人說得有理,在下府中總管公輸問先生是有名的神醫,東屠苦便留在主城,由公輸先生診治,再在城中將傷勢養好,正是一舉兩得之事。”
  夫余貝眼珠急轉,笑道:“大將軍智慮周詳之極,小人怎及得上?”
  東屠苦暗暗嘆氣,緩緩起身道:“如此小人多謝大將軍的重用。”便要出席拜謝,伍封擺手道:“你身上有傷,便不必多禮了。”
  冉雍立時叫了人來,將東屠苦扶出去,在城中覓地養傷。
  東屠奔和東屠愁心中極是高興,見族中如此難辦之事,伍封略施小計便解決了,既然東屠苦不在族中,族中之事便十分好辦了。
  東屠奔笑道:“我們東屠族中族兵頗多,如今便交給大將軍了。”
  夫余貝笑道:“既然各族交兵,鄙族自是不好再留士卒,也交給大將軍統轄。”他見九族之中有八族交了兵,那是大勢所趨,自不能獨力相抗,便立刻答應交出族兵。
  伍封見這人看風駛舵,反應倒是十分敏捷,暗暗心驚。
  夫余貝嘆道:“不瞞大將軍說,當年的萊君便是小人先祖,這多年來夷人受齊人欺凌,生計匱乏,尤其是國異胡亂施政,令夷人大為反感,因此小人常有復萊之心。如今大將軍重振夷境,令夷人安居樂業,小人自是不會再有這種犯上作亂的念頭了。不過,小人有此想法,其實也是有罪,請大將軍責罰。”他的復萊之計曾向玄菟靈說過,不類玄菟靈突然成了伍封的岳丈,便知道復萊的計劃多半已傳入了伍封耳中,是以乾脆主動說出來,以表心意。
  眾多族長之中並沒有幾人知道夫余貝有復萊之心,聽他這麼說出來,無不吃驚,想不到夫余貝聰明過人,竟會公然將曾有復萊的圖謀宣示於眾,這話若傳到臨淄城中,多半會引來齊兵大興士卒,一舉將夫余族人盡數剿滅剿滅。
  眾人一起向伍封看去,看他如何表態。
  伍封嘆了口氣,道:“暴斂於民者,民必抗之。夫余上人有復萊之心,也是可想而知,不過,就算復了萊國,也未必能得各族的支持。即使便以五百里之地覆萊,怎與千里大國相抗?齊民是夷人的數十倍,那是取亡之道。上人能即時收斂反心,正是大智大慧之舉。在下初領萊夷,減稅除賦,固是為了九族夷人的生計,也是為了自己家中的邑收。若有人與在下作對,在下自然會不留情面,一舉殲之,上人既然當眾這麼說了,那是表明了心跡,不再有復萊之舉,又有何罪當罰呢?以後此事誰也不要提起。”
  玄菟靈點頭道:“大將軍說得極是。大將軍手下的諸位豪士之中,有不少人曾與大將軍為敵,甚至埋伏暗殺過大將軍,大將軍卻能不計前嫌,將他們收為己用。上人只不過是在大將軍來之前有過想法而已,大將軍怎會放在心上?”
  伍封道:“諸族既已交兵於在下,日後在下會整束士卒,留下部分,余者遣回為民。為各城治安之計,每城派士卒為城宰之屬,州城三百,邑城一百,以鎮各城亂民。”
  接著吳舟站起身來,將齊律、大將軍家法宣讀了一遍,這都是經伍封等人議過的,其中與它處不同的便是“戶無兵甲之藏”。若是丁戶中私藏兵甲,那是逆反之罪,處罰比隸臣相鬥還要重。萊夷的兵甲車船概由輔政令下的工正監造,收歸武庫。
  冉雍又將監軍、輔政令、內史、士師屬下的官屬設置及責權說了一遍,除了夫余貝和田新等人外,其餘族長都十分高興,日後尋常的貨物可在城中交易,特殊之物在主城的市肆易換,再不必看夫余人的臉色了。既然市肆由玄菟靈暫管,便不怕會吃虧。
  諸事議完之後,已是午飯之時,伍封早已準備,大排酒宴,與諸人同歡。
  趁侍婢家人準備之暇,吳舟起身走到東屠奔身邊,與東屠奔談了一陣,才笑吟吟地回到席上。眾人不知他二人談了些什麼,只見東屠奔臉上又驚又喜。
  酒過三巡,高麗文起身道:“小人有件事要向大將軍稟報。”
  伍封笑道:“大人但說無妨。”
  高麗文笑道:“小人有一愛女采兒,頗擅歌舞,昨晚內史與士師親到寡人下處,士師為媒,內史親來求親,小人已答應了采兒與伍內史的婚事,望大將軍允許。”
  伍封大喜道:“這是大人的私事,何必由在下允許?小傲是在下的心腹兄弟,自小一起長大,甚得家母喜歡。此事是否稟告過夫人?”
  吳舟點頭笑道:“夫人已知道了,十分高興。高麗采兒生得十分美麗,人稱萊夷第一哩!”
  伍封笑道:“如此最好了,日後這婚禮便由我為你去辦,高麗采兒便是我們家裡的人了。”
  眾族長紛紛向高麗文祝賀,這些人自從聽說伍封領了萊夷之地,便已分別打聽過伍封府上的情況,知道伍傲是伍封的心腹,自小一起長大,有兄弟之誼。高麗文將女兒嫁給伍傲,日後高麗一族便不怕有人敢欺凌於他。
  吳舟又站起身來,對伍封道:“公子,還有件喜事要向公子稟告。”
  伍封奇道:“還有什麼喜事?”
  吳舟道:“東屠令子有一嫡親女兒阿嬌,容貌甚美,又好習刀劍,頗有勇力,公輸先生對之仰慕已久,托小人為媒向令子求親,令子適才已答應了。”
  眾人心道:“原來適才你與東屠奔談的是此事。”
  伍封笑道:“妙極妙極,吳兄這媒人真是大不簡單,問表哥和小傲的婚事到時便由我和公主親自主持。”心道:“萊夷九族之中,樂浪、索家、倭人、滿飾、天鄙都有子婿在我身邊,玄菟法師是我岳丈,公輸問又是表兄,這幾族便不會有何叛亂之心。東屠族的那個東屠苦有些靠不住,問表哥與阿嬌的婚事,正是一舉兩得。剩下唯有高麗族和夫余族了,小傲成了高麗族的愛婿,高麗族也不用擔心了。”
  玄菟靈與冉雍對望了一眼,一起微笑,知道這是吳舟的手段,如今萊夷九族之中有八族長的至親都到了伍封身邊,那是大局以定,剩下的便只有那城府極深的夫余貝了。
  夫余貝的臉色十分鎮定,心中卻極是惱怒。他表面上雖然恭順,其實心中仍然念念不忘復萊之事。只是想不到伍封小小年紀,到萊夷不過數日,或施恩、或和親、或暗中插手夷人族內之事,輕輕鬆松便將八族籠絡了去,偏又未用出任何卑鄙無恥的手段,令他一時找不出還手之策。
  夫余貝面上卻絲毫未曾表露出來,先後向高麗文和東屠奔道賀,搖頭笑道:“可惜我是女兒都嫁了人,剩下的一女又有疾,否則定要獻給大將軍為婢。”
  酒宴之中言談甚歡,至到申時,各人才紛紛告退,先到伍傲處各領些建城用的金貝,各回族中去了。
  高麗文與東屠苦留下來與伍封等人談好了婚事的諸樣細節,也分別走了。
  東屠族的風俗與眾不同,婚約一定,有婚約之女便到夫家安居,半年之後舉行婚禮,禮後女歸娘家居十日才回,此後不再回娘家。是以東屠奔回去後,第三日便將東屠嬌送到了大將軍府上來。伍封和慶夫人按玄菟人之俗,稍行婚禮,為公輸問和東屠嬌完婚。東屠嬌與她的二十名貼身侍女都習劍術,便些了十餘名補入了葉柔的女兒營中,補滿五十之數,東屠嬌劍術較高明,伍封命她任葉柔的副手,為副佐領之職。
  這三日之中,九族之兵陸續調入了主城之外的龍城,加起來共有近三萬士卒,兵車二百乘,戰馬近萬匹,弓一萬餘張,箭矢十多萬支,革甲一萬多副。
  伍封知道倭人勇士為夷兵之冠,倭人勇士共有八百人,有一百人先已到了伍封軍中,剩下了七百人隨樂浪乘而來,伍封便將他們補入了親衛軍中,慕元等先到的一百倭人勇士都升為伍長,由他們轉授其餘之人的“破陣十七矛”和“蕩敵十三刀法”。親衛軍外尚欠的一百一十人,便從九族的族兵中精選出來,其中善御車船的百名大漢,由鮑寧和鮑興帶領,這一支千人的親衛兵便建成了,親衛軍不設步卒,只設一百兵車和七百騎兵。
  趙悅和蒙獵等人從各族兵中精選了二千五百名精兵,其中以滿飾族騎兵為主的五百人,以樂浪族和索家族水兵為主的一千人,剩餘士卒以倭人、東屠、夫余、天鄙族的車兵和步卒為主,其餘各族之兵中精悍者也有數百人選入了都輔軍大營。
  其餘的士卒中留下四千人也隨都輔軍一起訓練,其中二千五百人日後按州城三百、邑城一百之制派往各城,剩下的八百人專守主城之外四個隘口的東西南北四座關口,每關二百人,直接聽大將軍府調遣,多出了七百人留作它用。
  這些士卒以戰為業,其家人遷入主城,脫隸臣隸妾之籍成為庶民,男丁有能者選入官署為吏,余者自擇農工商之業。每名士卒都有秩糧,倍於齊兵,其戶稱為民戶。
  剩下的士卒便按冉雍之計,均被留在主城,將城外的良田山林分給他們耕種和養畜。閒時由武庫領武練兵,農忙時退還武器,勤於耕耘。這些人都用以隨時補兵數之缺,他們均將家屬帶來城中,未成親者由吳舟派人向各族請婚,各戶暫為隸臣隸妾,一旦有丁從軍,即脫籍為庶民,其戶稱為上戶。
  這麼一來,主城中便平添了近二萬平戶和上戶,平戶和上戶加起來僅限二萬餘戶,每年之稅減半。
  這些族兵無不大悅,替伍封當兵不僅有秩糧,還能免半稅,最妙的是能由隸臣隸妾脫籍為庶民,不再為奴。夷民自然視當兵為萊夷最優之差事,這些人便死心蹋地留在主城,不再有回族中之念。
  鮑興已按奇方配好了防止凍傷皸裂的“龍涎膏”,發給諸軍。
  第四日時,伍封將伍傲、冉雍、吳舟、趙悅、蒙獵等人留在主城,一邊制興政事,一邊練習士卒,自己和慶夫人帶著玄菟靈、列九同回臨淄,由一千身穿革甲的親衛軍和田盤所派的一千多士卒陪同,浩浩蕩蕩向西出發。
  公輸問平啟等人是親衛軍之將領,自然也隨大軍而行。
  當晚眾人在大帳宴飲之時,平啟道:“只道萊夷之民十分麻煩,一時間難以處置,誰知公子這半月之間便將夷人收服,收軍整政,無不順隨。”
  玄菟靈笑道:“夷人民風雖悍,卻比不得中原各國的人多詐,大多數人都直爽粗豪,封兒之政對他們有好處,自然是甘心聽命了。”
  妙公主笑道:“要是沒有法師的威望,封哥哥這一趟只怕也沒有這麼順當。”
  玄菟靈道:“我算不了什麼,只是賣賣老臉而已。不過,冉雍先生是天下奇才,若不是他的妙制,也難辦得很。最關鍵的是封兒一入萊夷,便先後施惠於數族,還滅了胡勝和許長蛇二盜,在夷人心中立時建立了威望。若非如此,就算有我和冉雍先生在旁,恐怕也不會有這麼如意的結果。”
  慶夫人點頭道:“法師言之有理,不過這一次還是以法師和冉雍先生之功居首。”
  伍封卻皺眉道:“事情順利得出人意料,我反覺得有些不妥。”
  眾人愕然不解。
  伍封道:“眼下萊夷有三人大為可虞,一是徐乘,此人有董門之人相助,委實非同小可。他想必也會知道我要對付他,春後水暖,恐怕他的水軍便會大舉出動了。第二是葉小蟲兒,聽說此人原為燕國名將,是萊夷三盜之首,二千多眾又擅車戰,十分了得,按理說這些天應會動手,但他不見任何動靜,多半是也想等春後水暖之時,與徐乘聯手,此人縱橫萊夷多年,竟無人能知其巢穴所在,便可見此人的厲害之處。第三是夫余貝,這人的復萊大計受阻,而萊夷的貨貿之利又被我所受,定是懷恨在心。此人城府極深,若與徐乘和葉小蟲兒聯起手來,萊夷五百里地必難安寧。這三人都不是等閒之輩,竟會讓我如此順利地收了各族軍權,只怕是暗中另有算計,一但施展,恐怕絕難以防禦。”
  玄菟靈贊道:“旁人遇到如意順心之事,多半會得意忘形,於是禍從福中生出。封兒卻能因福而警禍,也怪不得你小小年紀竟能大有作為了。再過十日左右便是你大婚之期,婚禮後我先回萊夷,以防不測,你在臨淄便多留些日子吧。”
  一路無話,待眾人回到臨淄城時,離新春便只有數日了。
  伍封將一千親衛軍駐紮於封府之中,又讓列九將田盤帶來的一千士卒交割給田盤後,重己先入宮見了齊平公,將萊夷的事稟告了他。
  齊平公也想不到伍封這一趟如此順利成事,十分高興,不過他也是大婚在即,又要忙於漁鹽大典,是以頗忙,談了一陣,伍封便將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都送入了後宮。
  這是預先議好的事,公主出嫁,按理上要有兩個陪嫁的妾滕,正好將楚月兒和遲遲放入宮中,也好一趟迎娶。
  伍封先後見過田恆父子、晏缺、鮑息夫婦後,便躲在了封府中。按照齊俗,新郎新娘在婚前三日不能出門,伍封正好躲在府中休息。
  渠公、鮑息和楚姬已將封府布置得十分熱鬧,如今再有慶夫人和玄菟靈,更是如魚得水,將一切事打理得十分妥貼,也不用伍封費心。
  鮑琴和鮑笛早以與那班衛女打得極是火熱,帶著眾女上下忙碌。伍封將二人教來,考較自己教過他們的空手格擊之術,見二人此術練得還算不錯,日後再遇到田政恆善之流,必可以輕易應付,贊了幾句,道:“天下練空手格擊的少,你們這本事在臨淄城中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鮑琴和鮑笛大喜,鮑琴得意洋洋道:“這麼說來,除了二叔之外,我們便可以所向無敵了?”伍封笑叱道:“胡說,你們這空手本事才初入門徑,怎敢大言?再說別人都練劍的,若拔出劍來,你們三兩招便傷了。你這空手格擊也不如小笛練得好,我再教你們劍術,以備防身之用。不過練劍之前,有套養顏增力的法訣你們要學學。”
  鮑笛笑道:“小侄是男子,增力還可,養顏幹什麼?”伍封見他們臉上都不大願意,想是悠閑慣了,又有衛女打得火熱,知道空手之術有所小成,不願意再辛苦練武。笑道:“我教你們這法子可是天下少有的,你們聽說過夏姬的故事吧?”鮑琴和鮑笛是久往風月場廝混的傢伙,夏姬的故事在風月場中傳頌最多,他們自然聽說過,一起點頭。
  伍封道:“這養顏增力之術便是夏姬所傳下來,男女練之皆大有妙用,尤其是御女之際,妙不可言,呵呵。”二鮑聽聞有此妙術,大喜道:“這個一定要練練,二叔快教。”伍封暗笑搖頭,尋思這兩個傢伙懶得緊,不這麼說還真難使他們用心學本事。
  伍封將法訣告訴他們,讓他們記熟,每日練習,二人聽得十分認真,從此每日勤練巫氏秘術不提。
  伍封習慣了將楚月兒帶在身邊,如今楚月兒、遲遲都隨妙公主入了宮,不免煩悶得緊,便只好找葉柔練劍,或是親自指點親衛軍的刀術,每日與四燕女說說笑笑。
  這天教了親衛軍一陣子刀術,自己走到了一邊,忽想起未見到葉柔,便到後院葉柔的房中去找她。
  才到房外,便聽房內有數聲插泣,伍封吃了一驚,在窗上敲了敲,然後走了進去,只見房中只有葉柔一人正坐在床邊。
  葉柔見伍封突然進來,慌忙站起身來。
  伍封見她兩眼紅著,顯是適才哭過,臉色蒼白,面頰上依然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珠,便如雨後梨花一般,惹人憐愛。
  伍封問道:“柔兒,你是否哭過?”葉柔慌亂之下,頗有些不知所錯。伍封嘆了口氣,道:“是否在我府上,柔兒覺得受了委屈呢?”葉柔搖了搖頭。伍封道:“若是真有人欺侮於你,或是你心中另有所想,不妨說給我聽。”葉柔咬著嘴脣,沒有說話。
  伍封嘆道:“若是柔兒想離開我府上,儘管說便是,我必派人以香車侍女相送。”葉柔驚惶地看了他一眼,又搖了搖頭,道:“柔兒不是想出府,只是一時間感懷身世而已。”伍封坐了下來,也讓葉柔坐下,道:“是了,我從未聽你說過身世,曾問過招兄,他也不大清楚。”
  葉柔嘆了口氣,道:“其實柔兒是已有夫家的人。”伍封大奇,忙道:“你夫君在哪裡?為何從未聽人提過?”葉柔道:“我夫君是楚國葉公的幼子,四年前赴魯迎親之時,途中染了風寒,還未到楚國便死了,連拜堂之禮也還未行。”伍封吃了一驚,瞠目道:“原來柔兒……”,葉柔幽幽道:“柔兒其實是個寡婦。”伍封皺眉道:“既然未曾拜堂他便是了,也算不上真是夫妻,柔兒說不上是寡婦。”葉柔道:“葉公也這麼說,但柔兒的父母是極為守禮的人。我自小受父母教誨,是以先夫死時,迎親之眾還未入楚國之境,當時有人勸家父帶我回家,將婚事作罷。葉公向來仁厚,自不會有何異議。家父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伍封訝然道:“這有何拿不定主意的?便帶你回家便是,此事關係你一生的幸福,怎能不慎?”葉柔嘆了口氣,道:“家父便是想到此點,才會拿不定主意。他是最為守禮之人,葉公家既迎了親,我一出門便是葉公家的人了,若是半路回去,不合於禮。當下我便對先父說,仍入楚國,自是將吉服改為孝服,便入了葉公之門。葉公感動之餘,後來還埋怨家父迂腐不知變通,誤我一生。”伍封嘆道:“你和令尊大人的確是迂腐了些。”葉柔道:“按照周禮,柔兒待先夫入葬後便除了喪服。葉公視我如親女,怕我不樂,將我送返魯國,在途中我便送書家中,自行到了吳越兩國呆了些日子,後來才到齊國,入了子劍師父門下。”
  伍封對她大生敬愛之意,正要說話,冬雪走了進來,道:“公子,越國大夫文種來拜訪公子。”
  伍封微微吃驚,他知道文種與范蠡並列為越王勾踐的兩大輔臣,計謀非同小可,站起身來。葉柔臉上若有所思,將伍封送出了門,又回房中。
  伍封走到前院,將文種迎進堂上,分賓主坐下。向文種看去,只見他滿臉皺紋,雖然只是四五十歲,早已須發花白,看起來極為樸素,毫無特別之處,唯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露出其精明之色。
  伍封笑道:“文大夫的大名在下早就聽過了,仰慕已久,只恨未能一見,今日能見到文大夫,委實極為高興。”文種點了點頭,道:“聽范蠡大夫和陳音將軍說過大將軍的事,文某也十分好奇,想看看大將軍是何等人物。今日在下是奉大王之令,賀貴君大婚之喜,適才已入宮拜見過貴君,趁暇來見一見大將軍。”伍封笑道:“如此盛情,真是不敢當。”
  文種道:“文某頗忙,一陣間便要啟程回國,若非范大夫和陳將軍有托,只怕也無暇前來。”伍封在他的心目中並不如何重要,他也直言不諱,不加掩飾。伍封毫無不悅,道:“陳兄到貴國後,情況如何?”
  文種道:“陳將軍到了鄙國,范大夫薦給了大王,大王用之為中司馬。此人的確是天下罕見的人才,製作了連發神弩三千。大將軍與陳音的才智令我們越人十分敬佩,如今我越國有三千神弩之兵,矢之所至,鳥不及飛,獸不及走。”伍封嘆道:“陳兄果然得到貴國重用。”
  文種笑道:“大王感大將軍薦人之德,命文某帶了上好精鐵十八斤來賀大將軍之婚禮。”伍封忙謝道:“貴君如此厚意,在下怎當得起?”
  文種道:“大王說天下間以人為至寶,大將軍不念越國小而偏僻,千里迢迢將陳音薦於越國,正是施大惠於我越國,這些許禮物不及其萬一。范大夫和陳將軍也有禮物,陳將軍還制了一條銅矛,叫作‘屈盧’,文某一併帶了來。”伍封苦笑道:“陳兄自有赴越之念,在下只不過做個順水人情,又算得了什麼?”感謝不已。
  文種也無多話,起身告辭,道:“國中有事,文某一陣便回,貴君和大將軍的婚禮便恕文某不能參加了。”伍封與他口中客套,將文種送出了府。
  文種上馬車時,回頭道:“文某來齊時過了吳境,聽說那顏不疑已經回吳國了,這人前些時受傷,近來劍術技擊大近,我們在吳國的探子回報說,不知他練了什麼功夫,勁力倍增,變得更是厲害無比。”伍封心道:“看來他受傷之後,‘蛻龍術’終是蛻變了一次,才會變得使得劍術氣力倍增。”
  文種走後,伍封想起顏不疑來,心想自己與顏不疑一戰後,劍術也頗有長進,但無論如何,恐怕也及不上“蛻龍術”的氣力倍增之速,日後遇到這人,非得要十分小心不可。
  這時葉柔拿著神弩從後面過來,伍封順手接過,細看才知道與自己所設計的連弩略有不同。雖然都可上三枝箭矢,但自己所設計的連弩是每一枝獨有一弦,可將三矢分先後一枝枝射出,但陳音新造的這連弩卻是隻用一弦,機郭一發,三矢齊出。
  伍封驚道:“這神弩另有講究,若是千人同射,便有三千矢齊出,威力大了三倍,用於戰陣之上非同小可。”葉柔道:“公子的連弩能連發,雖然不能三矢同出,用於短兵相接,威力驚人,在戰陣上也卻較能持久,未必輸給了陳音的神弩。”伍封道:“這也說得是。”又嘆道:“越人有神弩之兵三千,吳國可是大大的不妙了。”他雖然擔心吳事,但他一向欣賞陳音之才,視之為友,見他在越國果受重用,也十分為他高興。
  葉柔道:“越國的范蠡和文種都是天下奇才,眼下又多了個陳音,莫非是天佑越國?”
  伍封道:“以前越國還有個越女,劍術高明,最能訓練士卒,可惜不知去向,否則我非要到越國去拜訪此女不可。范大夫我是見過的,這文種倒是第一次見到。”
  葉柔道:“勾踐夫婦赴吳為奴,國中全靠文種打理,這人才智過人,為官清廉,極重名聲,委實是個人物!”
  伍封笑道:“柔兒對越國的事頗熟哩!越人有三千弩卒,你們女兒營便都使用我們的連弩吧,陳音這種一發驚人,但上弦費時。”
  葉柔點了點頭,道:“若是一千親衛軍都用公子的連弩,對付徐乘和葉小蟲兒便容易多了。”
  伍封贊道:“此議甚好。”當下將公輸問叫來,讓他將上次府中仿製了近兩千支一直未曾用過的連弩發給親衛軍。他知道葉柔也向楚月兒學過矛術,便將那條“屈盧”銅矛給了葉柔。
  伍封對葉柔道:“女兒營趁眼下無事,也勤加練習弩藝。”
  公輸問與葉柔自去辦事。
  一連數日,伍封也不打攪他們,自己勤習吐納,研究劍術。
  終到了新春的大婚之日,這已經是公元前479年了。
  一大早,伍封先到宮中向齊平公祝賀新年,然後與眾臣一起陪著齊平公到備城中社稷之廟中祭祀社稷之神。齊平公列少牢,宣祭文,率眾臣拜畢,然後回宮,眾臣也各自回府。
  本來依往年之俗,還要到西郊的淄水之旁拜祭水神,但此時仍是先君的三年喪服之內,除社稷之外,不好為其它祭禮。
  伍封回府之後不久,齊平公的使者將祭禮所用的胙肉頒了下來,伍封出府迎了胙肉,這才算祭禮已畢。
  此時府中賓客開始上門,賀婚之時,兼賀新春,人客絡繹不絕,富豪雲集,禮物堆滿了兩屋,連那長笑坊的老闆許衡也送了禮物來。今日宮中、封府和相國府均有喜事,這幾處都是非要親往道賀之處,臨淄城的這班官員貴人不免在城中東奔西走,著實忙了個不亦樂乎。伍封迎賓陪坐送賓,一刻也停不下來,也忙了個滿頭大汗。
  柳下惠大老遠從魯國也派了人來送禮道賀,說是他國事頗忙,無暇親來,令伍封十分感動。
  伍封因是新郎不好出門,派了鮑琴和鮑笛代他先後到宮中和相國府送禮道賀。
  公子高在宮中忙於國君的大婚,便由晏缺帶了他的總管來到府中。
  黃昏之時,伍封穿著吉服,到宮中迎親,將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三女接回府中,陪嫁的還有五十個宮女,一路上的熱鬧也不畢細述。
  齊平公派人抬著妙公主的嫁妝和楚月兒的嫁妝跟在後面,不消說,楚月兒的嫁妝定是田貂兒為她辦的,她原是田貂兒的侍女,今日田貂兒便是君夫人,是以也先將楚月兒的嫁妝從宮中送來。同時抬著的是玄菟靈為遲遲辦的嫁妝,最有趣的是田盤也為楚月兒辦了一份嫁妝,或是這些時太過忙祿,未曾與田貂兒商議,以致重複了,這時也抬在花車之後。
  伍封見了四份嫁妝,大感好笑,笑道:“我今日娶三人,竟會有四份嫁妝,倒是有些奇怪。”
  妙公主在花車上大嗔道:“你才娶了三個老婆,莫非心中已想娶第四個了?”
  眾人大笑,一起入府,拜堂成親,禮俗甚繁,最後取出瓠來,剖成二瓢,伍封先與妙公主各取一瓢酒漱口,成合■之禮,然後又共食一牢,吃了一小片肉,成了共牢之禮。然後依次與楚月兒和遲遲行合■共牢之禮後,三女由四燕女和五十宮女送入了洞房。
  伍封留在堂上,與諸賓同飲,月上時將子劍、閭邱明等賓客送出府,再與慶夫人、玄菟靈、晏缺、鮑息以及平啟招來等自己人再飲。
  平啟等人自是放不過伍封,非要灌酒不可,鮑興在一旁喝得醉醺醺的,含含胡胡道:“公子一日之內娶三女,英雄了得,與眾不同,平爺還是讓公子留些精神,應付三位新夫人吧!”
  眾人大笑,伍封將鮑興一頓笑罵,平啟大笑道:“小興兒說得不錯,今日公子就少喝幾爵吧!”
  伍封趁醉入了洞房,見三女身穿吉服,眉如春山,眼似秋水,各有各的美處,心中大樂,一顆心早已飄到天外,不知所蹤。
  次日伍封醒來之時,見三女正自濃睡。本來三女各有房間,昨晚被伍封扯到了一處,幸好渠公大有先見之明,將伍封這主房之中的新床做得奇大無比,不說四人,便是十人也能睡下。
  這房屋分內外兩間,有門相隔,他們睡在內間,四季燕女便睡在外間,隨時等候他們呼喚。那五十名宮女都撥在四燕女手下,侍候在這石屋各處。
  伍封見三女如海棠春睡,美艷之處,不可名狀,正得意洋洋時,楚月兒醒過來,羞答答看著伍封,笑道:“公子醒得倒早。”
  伍封失聲笑道:“此時怕已是辰時了吧?還說早哩!”
  他二人一說話,妙公主和遲遲也醒了過來,妙公主笑道:“這人反是醒得最早,不知哪來的精神。”
  伍封見三女仍有些懶洋洋的,另有一番迷人之處,色心大動,怪笑道:“是麼?若不再試試,我怎知哪來的精神?”說著話,忽地鑽入大被之中。
  三女齊聲驚呼。
  正午時分,伍封才躍下床來,道:“我頗覺肚餓,你們也該起身了吧?”
  楚月兒懶洋洋地道:“公子,我沒甚氣力,還是睡一陣子罷。”
  伍封笑道:“自今日開始,你們都得改口叫我夫君了。”
  三女慵懶地縮在被中,不願起身,妙公主笑道:“是了,夫君大人。”又好奇道:“這人怕是個怪物,怎地精神格外地好?”
  伍封大笑,將三女抱下床來,道:“快盥洗穿衣,要去大堂拜見娘親和岳丈哩!”將侍候在外的四名燕女叫了進來。
  四人又混了許久,才出了房門,到大堂上拜見慶夫人和玄菟靈,一同用午飯。
  玄菟靈笑道:“今日我要先回萊夷,以免徐乘他們搗鬼,封兒便留在臨淄,一月後再動身吧。”
  慶夫人道:“我與親翁也一同去,九師父也一道去。你們新婚夫婦,依俗要留府二月,不得外出,便留在府中。封兒最喜歡胡鬧,不可欺侮她們。”
  伍封笑道:“她們三人都厲害得緊,以三敵一,大有勝算,我怎敢冒犯?”
  用過了飯,慶夫人和玄菟靈帶著列九、楚姬等人一起出發,伍封派平啟、招來帶七百親衛軍護送他們去萊夷。
  將人送走後,伍封對楚月兒道:“我覺得精神頗好,月兒陪我練一陣子劍術。”
  楚月兒咬著嘴脣,搖了搖頭,一臉嬌羞道:“今日便算了,夫君大人還是自己去練吧。”扯著妙公主和遲遲溜回房去了。
  伍封自己到了練武場上,先讓鮑興扛來銅戟練了一陣戟術,又練了一陣凌空行劍之術。回頭之時,見葉柔坐在一旁,正自發愣。
  伍封插劍入鞘,走上前笑道:“柔兒在想什麼?是否我的劍術之中有何破綻?”
  葉柔不料他會這麼問,臉上微微一紅,道:“公子的劍術天下無雙,柔兒怎能看得出破綻呢?”
  伍封搖頭道:“不然,這一點我絕不敢妄自尊大。我在對付樓無煩三人之後,只道樓無煩已是天下少見的高手了,誰知朱平漫又比他厲害了數倍。朱平漫是支離益的徒弟,我打敗了他,自創‘刑天劍法’後,以為董門中人便是如此了,誰知那任公子又比朱平漫厲害,後來與顏不疑交手,才知顏不疑更勝過任公子。還有便是岳丈了,若不與他交手,怎知天下間除了董門之外,還有能與顏不疑並肩的高手?是以天下之大,真正的高手不少,我至今順利,其實是運氣稍好而已。柔兒的劍術眼下未必及得上我,但見識不凡,日後必有大成,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若發現我劍術中的破綻,不妨相告。”
  葉柔見他是真心求教,笑道:“原來公子將劍術練到了如此地步,仍然謙虛得緊。我看不出什麼破綻來,只是覺得公子凌空行劍之時,劍招雖然神出鬼沒,劍上的威力卻不如你站在地上使劍的三成,未知何故。”
  伍封沉吟道:“我也覺得有此弊端,只是站在地上,可以借地之力使劍,身在空中,無從借力之處,以致威力大減。”
  葉柔道:“公子與顏不疑交過手,聽說他的‘屠龍劍術’御風而行,威力不小。”
  伍封皺眉沉思,緩緩道:“我仔細想過顏不疑的劍術,他一起一躍之間,憑的是地力,是以倏起倏落,力量源自於腳下。我雖然能用此法,卻不知支離益的獨門要訣,恐怕仍不如他。”
  葉柔娥眉輕蹙,沉吟道:“子劍師父曾說,當年他跟隨令舅王子慶忌之時,慶忌能手擒飛鳥,步格猛獸,曾說天下萬物均有其力,地有地力,天有天力,鷹梟御風而行,翻然下搏,其力並非從地上而來。”
  伍封微微一震,凝神沉思,道:“鷹行於天,靠二翅鼓風便有力。風行萬里,力從何來呢?莫非這便是來自天力?天之力究竟為何物呢?”他凌空使了幾招,仍是不能明白,走了回來,扶劍立地,仰頭看天。
  葉柔見他臉上神色變幻,道:“家父曾見過老子的弟子關喜,向他借閱過老子《道德經》,經上有一句道:‘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則不屈,動而愈出。’說的是否是風呢?”
  伍封心中一動,心道:“我行吐納之時,正是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人如橐龠,莫非天地也如是?”緩緩走進場中,又想:“若是我這吐納與天地相合,是否會如鷹梟一般呢?”
  這時,公輸問、巫金等人正帶著遁者想到場上來練習新學的“蕩敵十三刀”,將這種凌厲的刀法化入遁者稀奇古怪的武器中,他們見伍封正在場中苦思,猜他又在思索劍藝真諦,便都靜立場外,不敢打攪。
  伍封看著天上的雲色變幻,思緒也如風起雲涌一般。
  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這時也由四燕女陪著過來,本想找伍封說話,見他立在場中,便坐到葉柔之旁,看伍封又會啄磨出什麼厲害的本事出來。
  伍封忽然若有所悟,心道:“柳大哥曾說吐納術的高深之處,可用肚臍、腳跟呼吸,最高境界是以毛孔代替口鼻,不如一試。”於是閉口鼻之息,想以毛孔呼吸,但毛孔比不得口鼻,最多只是將渾身肌膚緊一緊、松一松而已,無法讓它們代替口鼻之用,試了好一陣,仍不能成功。
  轉念又想:“恐怕是習吐納不久,未及大成,便以臍為鼻使一使。”試了一陣,仍是頗難,當下發起狠來,將氣憋得足了,氣息自從口鼻而出,心中暗嘆,仍然無法成功。
  伍封心道:“看來不能蠻練,否則會變成接輿先生一般。”剛想放棄,忽然想起一事:“我剛剛練這吐納之術時,柳下哥教我這五呼一吸的法子。我若是改一改此法,又會如何?”既然臍息是更高明的境界,想來要往難處去練,當下改為六呼一吸試試,僅試幾次,便覺甚易,隨即變成七呼一吸、八呼一吸,直到九呼一吸時,便覺甚是艱難,與自己初學吐納時相似,於是堅持九呼一吸之法,也不知道練了多久,忽然覺得肚臍微微刺痛,一股濁氣從臍中沁了出去,心神漸漸明朗。然後這九呼一吸不再經過口鼻,而是直接由肚臍出入。
  氣息一通,便以臍行吐納,每次氣入之時,便覺身輕欲飛,氣出之後,身又變得重了墜下。吐納之際,漸覺與風雲相合,渾身勁力潛生,漸至沛不可當。
  眾人遠遠見他臉上神色變幻,狀若痴呆,都暗暗有些擔心。
  伍封吐納良久,這以肚臍九呼一吸的法子便如生下來般是如此一樣,試著想改回原來的呼吸方法也不能了,心中大喜,知道自己這麼一陣摸索,竟能成功練成了臍息!此刻只覺渾身精力彌漫,無從發泄,忽地展身躍起身來,使出了“刑天劍法”。
  眾人見人時飛時落,使出了劍法威力無窮,無不駭然。
  伍封使了一陣劍,忽地霍然開朗,以臍吐納之時,即使身在空中,仍能將全身的力氣集起來,便如站在地面上一樣。此時他已將吐納術、凌空行劍之術、“刑天劍法”融在一起,如雄鷹展翅一般,躍身空中之際,倏忽飄渺地可使出二十餘招來。
  此刻他將“刑天劍法”中不易凌空使出了劍招棄去,只用了四十多招“刑天劍法”,腦中董門刺派、御派的劍術、玄菟靈的慢劍之術和五行遁法各式劍招紛涌,化入“刑天劍術”之中,最終變成六十四招劍式,三躍之間使出來,劍上的勁力並不下於站在地上使出“刑天劍法”,卻多了一陣凌空下擊的霹靂之威,凜然若神,看得場外諸人心中沁汗,渾身發寒,油然而生懼意。
  伍封飄落於地,仗劍大笑,心想這套真正能與顏不疑的“屠龍劍術”抗手的劍法已經練成了。
  向周圍看去,見場外站滿了人,伍封走到場外,奇道:“你們這麼多人怎會偷偷走了來,也不吱聲?”遲遲笑道:“夫君,是你自己研習劍法入了神,對我們視而不見哩!”妙公主飛著白眼道:“這人才與我們成親,便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日後誰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楚月兒嘻嘻笑道:“公主這麼可愛,我看夫君大人是真沒見著,否則這劍法只怕也練不成了。”
  伍封笑道:“這都是多得柔兒指點。咦,柔兒去了哪裡?”楚月兒道:“適才你使完了劍後,她便走了。”伍封道:“柔兒日裡不露鋒芒,其實大有內涵,深不可測,日後可要多多與她研究些本事。”心中對葉柔大生敬意。
  妙公主道:“夫君,你這套劍法教什麼名堂?”伍封道:“這套劍法與‘刑天劍法’相似,大多劍招也是從其中而來,便也叫作‘刑天’,不,‘行天劍法’。“
  公輸問等人也走了上來,公輸問搖頭嘆道:“公子憑這‘行天劍法’,只怕可與董梧一鬥了。”
  鮑興好奇道:“這事頗怪,公子同娶三女,我以為公子今日定會腳軟,誰知公子反而更為厲害,更新悟出絕妙的劍術來。”搖頭晃腦地大惑不解。
  眾人都笑,楚月兒和遲遲臉色微紅,妙公主笑罵道:“這個小興兒便愛胡說,你當夫君是什麼人呢?我倒望他真的能腳軟哩!”
  鮑興驚得瞪大了雙眼:“不是吧?”
  伍封大笑,道:“我新悟的劍術,正想找人試一試。問表哥,你……”,公輸問忙搖手道:“公子的劍法太過駭人,小人適才看寒了膽,不敢動手,公子另找他人吧。”說完一溜煙走了。
  伍封又向鮑興看去,鮑興立時嚇得臉色煞白,叫聲“不好”,扯著鮑寧遠遠跑開了去。
  伍封笑吟吟向楚月兒看去,楚月兒忙不迭搖頭,小聲道:“夫君過幾日再說吧。”
  伍封訝然道:“只有月兒才有本事陪我練劍,莫非我這劍法連月兒也嚇怕了?”
  楚月兒臉色緋紅,湊過臉小聲道:“月兒有些不適,誰叫你昨晚胡鬧呢?”
  伍封恍然大笑道:“是極是極,我剛剛練成了劍法,興奮之下倒是未想起來。”見楚月兒滿臉嬌羞,一把將她抱起來,帶著妙公主和遲遲入後院去了。
  次日伍封一大早便醒來,卻聽三女在床上嘰嘰咕咕地小聲說話,原來她們醒得更早。伍封忽地童心大起,故意翻了個身,瞑目不語。
  妙公主見他翻身,笑道:“這人甚不正經,偷聽我們說話。”
  遲遲笑著推伍封起身,誰知他身軀極重,任遲遲怎麼推也一動不動,倒把遲遲嚇了一跳,道:“咦,難道夫君還未醒來?”
  妙公主道:“管他哩,就讓他多睡一陣罷。我看他這兩天也十分辛苦,嘻嘻!”
  楚月兒笑道:“夫君是天下高手,就算遲遲輕手推他,也該醒來了,只怕是在裝睡,我有辦法。”伸手在伍封脖子腋下搔癢。
  誰知伍封這人天生不太怕癢,居然忍著楚月兒的小手亂摸,仍然一動不動。
  遲遲有些擔心起來,道:“這就有些古怪了,夫君不是生病了吧?”
  妙公主忙道:“我來瞧瞧。”爬上前來,偶爾用手湊在伍封鼻下,嚇了一大跳,道:“夫君連鼻息似也沒有,遲遲你看看。”
  遲遲大驚,果然將手湊在伍封鼻下許久,臉色越來越白,嚇得慌亂起來,道:“只怕有些不好,要將問表哥請來瞧瞧才行。”
  楚月兒側著臉想了想,笑嘻嘻道:“不忙,我還有一個辦法,可將他弄醒來。”
  妙公主忙道:“月兒有什麼辦法?”
  楚月兒笑嘻嘻地掀起大被,將小手捂在伍封臍上,得意洋洋地道:“夫君最會哄人了,這一招他定會怕的。”
  伍封的臍息被他捂住,只好睜開了眼,笑道:“還是月兒厲害,知道我的弱處。”
  遲遲見他果然是在騙人,放下心來,嗔道:“嘿,你這人真是,哼!”
  妙公主大嗔道:“你怎可裝死嚇人呢?害人擔足了心。”
  伍封見妙公主和遲遲驚魂未定,果然是給嚇住,心生歉意,笑道:“是我不好,嚇壞了你們,我向你們陪罪好不好?”
  遲遲嘆道:“夫君怎好在大新年讓我們擔驚受怕呢?若真讓問表哥進來,豈不是鬧出個大笑話?”她擔心伍封受涼,又給他蓋上大被。
  楚月兒笑道:“夫君怎會讓問表哥進來?前晚我聽他醉醺醺地,命春雨她們不可未經傳喚便入房打攪。他說得小聲,卻被我聽到了。”
  伍封雖知道楚月兒的耳力還勝過自己,卻想不到她連那種喁喁細語也能聽到,尷尬笑道:“月兒聽到便算了,怎好當眾說出來,讓我出醜?”
  伍封見妙公主仍側著臉生氣,跳起身來,站在床上向她深深一揖道:“公主乖乖,便饒了為夫這一次,好不好?”
  妙公主格格笑道:“這還差不多,不過,也不能這麼饒了你,你非得想個法子服侍我們,權當陪罪不可。”
  伍封大笑道:“這事最容易了,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做哩!”披上外衣下床,將大被蓋上三女,道:“三位夫人略等一等,為夫去去便來。”拉開了房門,去吩咐侍候在外的燕女。
  三女見伍封出去,遲遲好奇道:“公主,月兒,你們說夫君會想個什麼法子向我們陪罪?”
  妙公主笑道:“他說有一件事早就想做,只怕便只有一件事了。”
  楚月兒驚道:“鴛鴦戲水?!”
  過一陣伍封進來,得意地道:“一切妥當了,我便服侍你們吧!”
  三女格格笑著,各自坐起身想逃開,卻被伍封按倒在床上,用大被裹住,抓住四個被角將三女提起來,笑道:“你們今日落在了為夫手上,休想逃了開去。”將她們提到了室後的玉石浴池旁。
  池中早已灌滿了熱水,四燕女帶著十餘宮女在旁邊侍候,見伍封用被裹著三位夫人出來,形象十分滑稽,忍不住偷笑。
  伍封將被放在池旁,先將妙公主和遲遲抱著放入熱水之中,最後摟住楚月兒,怪笑道:“我哄了你大半年,今日方被為夫得手,哈哈!”抱著楚月兒跳進水中,濺得妙公主和遲遲滿頭滿臉是水。
  妙公主嗔道:“這人就是莽撞,也不想想自己有多重!”
  伍封怪笑道:“我也不知有多重,恐怕只有你們三人知道吧?”
  三女見他說話十分無恥,無不大嗔,齊握粉拳輕輕捶了過來,伍封大笑。
  四人在水中打鬧了一陣,春雨等人怕水涼了,不斷地添些熱水。
  伍封斜躺在水中,讓水泡及胸口,三女偎在他身旁說話。他忍不住伸手在三女身上亂摸,惹得她們時時驚呼,伍封大笑,贊道:“你們都細嫩得緊,月兒似乎長高了些,身材變得十分惹火,與我初見你時大有不同。”
  他心情甚好,口中胡說八道,看著水面,見自己雖然已經改用臍息,臍在水下,居然並無任何水泡冒出來,大奇道:“奇怪,月兒可會用臍息之法?”
  楚月兒搖頭笑道:“我雖知道,卻還不會哩!”
  伍封道:“這事對你來說簡單之極,你既是五呼一吸,慢慢向六呼一吸、七呼一吸改去,若能九呼一吸時,自然而然就成了臍息。”
  楚月兒認真試了一會,過了一會兒,道:“咦,這法子果然使得,只不過我七呼一吸時便變成了臍息,再往八呼一吸上改、或是改回鼻吸卻不能了。”
  伍封笑道:“練成的法則不同,或是與我們不同的體格有關罷。”
  遲遲好奇道:“怪不得月兒先用手捂住夫君臍上,夫君只好睜開了眼睛。原來你們二人是用肚臍呼吸的?”
  妙公主道:“怎未聽你們說過呢?”
  伍封笑道:“這是我家傳的一種秘術,是柳大哥指點才練得法,用於劍術技擊十分有效,剛好月兒也會這種吐納術。”
  妙公主大感興趣,道:“用臍息這麼好玩,我也想學哩!”
  遲遲笑道:“我看這種吐納術多半不適合我和公主練習,否則夫君和月兒早就教我們了。”
  楚月兒道:“遲遲說得不錯,此術與人天賦有關。我師父接輿先生便是因強練此術,變得半瘋半醒,人才稱他為‘楚狂人’。”
  妙公主嚇了一跳,忙搖手道:“算了算了,我才不敢練它哩!”
  遲遲笑道:“家父教我的巫家養顏之術,我看公主應該可以練一練。”
  妙公主道:“是否很難練呢?”
  遲遲道:“不會吧?問表哥教了柔姊姊,柔姊姊練了這些天也未見難處,”
  伍封想著的卻是另一件事,道:“月兒,我們這臍息不怕水,若是練好水性,日後潛入水中,將那‘海上龍王’徐乘的余皇大船鑿出一個大洞,你說好不好呢?”
  楚月兒想了一想,興奮道:“這事有趣得緊,到了萊夷,我們便在海里好好的練一練水性。”
  伍封越想越是得意,笑道:“有我和月兒在,那徐乘居然敢自稱龍王,真真是該死了。日後我們將他揪在水裡,看看誰才是真正的龍王!”
  妙公主笑道:“夫君自然是龍,不過月兒因此便應該叫龍婆。”
  伍封瞪大了眼道:“龍婆?月兒不是那麼老吧?她比你們二人還年幼些哩!”
  遲遲笑道:“月兒叫龍夫人總是可以的吧?”
  妙公主嘆道:“我看夫君就是偏心一些,我只說月兒是龍婆,他便吹鬍子瞪眼睛。”
  伍封摸了摸下巴,失聲笑道:“為夫哪有鬍子可吹呢?”
  遲遲問道:“你們不用鼻呼吸,豈非鼻的本事便沒有了?”
  妙公主驚道:“如此說來,豈不是不辨香臭?”
  楚月兒吃了一驚,道:“不會吧?”
  伍封哈哈笑道:“昨日我早試過了,就算不用鼻呼吸,也能聞到氣味,而且還加倍靈敏。若非如此,這臍息怎算得上是天下奇術?”楚月兒這才放心。
  四人在水中泡了良久,伍封叫道:“不成了,為夫肚餓得緊,再不用些早飯,恐怕連這浴池也爬不出去。”問秋風道:“現在何時了?”
  秋風答道:“剛剛過了卯時。”
  伍封水淋淋這裡起身來,道:“快將早飯拿到後堂。”
  妙公主笑道:“其實我也肚餓,只是不想動而已。”
  四人從池中出來,室中的三個大銅爐火正燒得極旺,倒不覺得凍,四燕女與宮女服侍四人穿上了衣服,披上狐裘。
  出了後室便是後堂,四人吃過了早飯,伍封忽想起一事,問夏陽道:“問表哥在哪裡?”
  夏陽抿嘴笑道:“表少爺這幾日除了應付賓客,便是躲在房中陪他那嬌夫人。”
  伍封笑道:“我倒忘了表哥正與我一樣剛剛娶了夫人,等一陣去瞧瞧我那表嫂。”又問:“鮑寧和鮑興他們這幾天在幹什麼?”
  冬雪道:“二位鮑爺昨日午飯後,帶了親衛軍的御者到城外都輔軍大營練習御技和騎術,今日還未去。”
  伍封奇道:“閭邱明將大營建好了麼?為何我不知道呢?”
  冬雪笑道:“前日閭大人已對公子說過了,當時奴婢也在旁邊聽見哩!”
  伍封笑道:“這個閭邱明胡塗得緊,前日我整日掛著三位嬌妻,哪有其它的心思?我看他這大營定是建得不好,才挑在那時告訴我。”
  三女格格嬌笑,妙公主笑道:“明明是自己心不在焉,反怪閭邱明胡塗。”
  伍封問道:“鮑寧和鮑興現在在哪裡呢?”
  春雨道:“二位鮑爺在練武場上。”
  伍封贊道:“這兩個小子越來越有出息了。”
  春雨笑道:“他們倒沒有下場,只是看著柔姑娘帶著女兒營練習連弩,五位巫爺也在一旁瞧著。”
  楚月兒笑道:“我看小興兒他們是看著小紅和小英罷。”
  伍封想起此事來,問妙公主道:“公主,你不是要為他們主持婚事的麼?為何至今也沒有?”
  妙公主笑道:“鮑興早說了,公子還未婚,他們何以家為?是以拖了下來。”
  伍封笑著站起身來,道:“趁現在有暇,便為他們辦了親事吧!也免得旁人說我重色輕友。”
  四人出了後院,本想到公輸問房間去,路經練武場時,卻見公輸問與巫金二鮑等人正在練武場旁,各摟著一女坐在腿上胡頑。其餘的遁者和女兒軍的眾女混在一起說話,想是眾女習射之已久,略作休息。唯有葉柔正在場中練矛,伍封一見她的矛法,便知是楚月兒所授。
  眾人見他們四人過來,忙站起身來,葉柔也收矛回來,巫金等一班遁者面露尷尬之色。
  伍封擺手笑道:“你們自己頑吧,不要理會我們。”
  伍封向適才坐在公輸問腿上的東屠嬌笑道:“表嫂,在府中是否住得慣呢?”
  東屠嬌容貌生得頗美,大大咧咧地道:“大將軍,你這府中好玩得很,遠勝過我們東屠人的村寨。”
  伍封笑道:“不會吧?我這府第比主城那座還小些哩。”
  東屠嬌笑道:“我們東屠人一向門戶大開,來來往往的人太多,無一刻寧靜。又有極多規矩,我家中來的多是族中長輩,單是請安施禮便要累彎了腰,還是齊人好些,沒那麼多規矩。”
  公輸問笑道:“嬌兒可說錯了,齊人的規矩只怕比九族夷人加起來還要多,只是公子體恤下人,不講這麼多規矩罷。”
  鮑寧點頭道:“問兄說得正是,我們跟著公子多年,公子倒真是沒什麼規矩。”
  伍封看著鮑寧和鮑興身旁的兩名劍姬,其中一人便是那日在堂前與鮑興私語的劍姬,笑道:“你們便是小英和小紅吧?”
  二女笑吟吟點頭,伍封笑道:“你們是否真的喜歡這兩個小子呢?若是喜歡,過幾天便給你們辦了婚事算了。”
  二女大羞,躲到了二鮑身後。
  鮑興咧嘴笑道:“小紅,我說公子不會見怪吧?”
  伍封見巫金等人臉露尷尬之色,笑道:“五位巫兄,你們和這些遁者兄弟若是喜歡,便在女兒營中各挑所愛吧。”
  妙公主笑道:“難得夫君開了口,這是最好了。各位都要盡快著手,過些天好辦了婚事,免得哪晚公子摸錯了門,跑到這些女子的房中,到時你們便要後悔了。”
  楚月兒和遲遲格格嬌笑。
  眾人都笑起來。
  眾遁者見伍封和三位夫人不以為忤,無不大喜。他們自小是玄菟靈精心挑出來的,不僅高大有力,還練過玄菟靈的獨門功夫,雖然玄菟靈將功夫略略改動,以增強體魄為主,卻仍有養顏之效。這些人未必俊美,卻都是極有氣質,頗具男人魅力。是以他們與女兒營中眾女相處時間不長,卻十分受她們喜歡,打得十分火熱。只是遁者都當眾女是伍封的人,雖然調笑取樂,卻不敢胡來。
  巫金等人都是單身,未有妻室,而眾女都算是少見的美人,自是高興之極。眾人見伍封毫不在意,沒口子道謝。
  伍封正色道:“這些美女都是女中豪傑,都曾隨我征戰,出生入死。你們將眾女娶去為嫡妻,日後是否娶妾我並不管,不過你們萬不可欺凌她們。否則,就算我不管你們,只怕公主和月兒也會為她們出頭。”
  妙公主笑道:“你們家中可還有親人?如有的話,便將他們請到府上來,共議婚事,若是沒有,我們夫婦便為你們主持婚事了。”
  眾遁者和劍姬等人都無甚親人,一齊答應。
  葉柔笑道:“這真是天大的美事了,他們夫婦都在內營之中,日後對敵定會奮不顧身。”
  妙公主對伍封道:“我們府上還有新來的宮女和你帶來的衛女,人數不少哩,是否也為平爺他們各覓一房妻室呢?”
  伍封贊道:“公主說得是,我正有這意思,我看這事便交給柔兒去辦,公主便不要管了。”
  妙公主奇道:“為何不要我去管?”
  伍封笑道:“男女間的情事最是奧妙不過,非得雙方願意才是最好。公主向來性急,若插手只此事,到時候只怕是盲婚啞嫁居多,反而不好。柔兒細心,平兄等人又都喜歡她,由她去辦我才放心,問表故和表嫂便為她的助手。”他知道葉柔有身世之痛,對婚事必然十分謹慎,是以由她去當這個媒人,便會想得周到。
  妙公主聽伍封說她性急,跺腳大嗔,楚月兒忙道:“公主是主婚之人,自不好兼充媒人,柔姊姊當這媒人是最好的。”
  妙公主這才釋然,葉柔點頭道:“公子儘管放心,柔兒定會讓他們兩廂情願。”
  伍封這十多日呆在府中,與三位新婚夫人自是有說不出的歡娛。
  葉柔除了每日帶著女兒營習連弩之術外,兼負大媒重任,每日極為忙碌。伍封閒時將葉柔的身世向妙公主三女說了,三女對葉柔更生敬愛之意,又憐她身世可憐,都將葉柔視若姐妹。
  楚月兒每日與伍封精研劍術,伍封將新悟的凌空行劍之妙訣教給她,楚月兒劍術長進不少,凌空行劍威力大增。
  遲遲讓公輸問請了若干匠人到府上,妙公主和遲遲卻趁伍封與楚月兒練劍之時,常常跑到匠人之處,也不知道乾些什麼。
  這天伍封與楚月兒練完了劍,坐在一旁看眾女習射。
  伍封道:“月兒這套新悟的凌空行劍之術,融入了接輿先生的劍法、董門御派劍法、岳丈的五行遁術和‘刑天劍法’,可謂集各家之長,與我的劍術大不相同。不僅看起來飄然欲仙,悅目之極,威力也當真不小,須得起個好名字才好。”
  楚月兒道:“夫君說該起什麼名呢?”
  伍封笑道:“若叫‘蝶仙劍法’,是否合適?”
  楚月兒笑道:“這怎麼成?”
  葉柔在一旁道:“我看月兒的劍術凌風欲飛,不如叫‘御風劍法’。”
  伍封和楚月兒齊聲叫好。
  伍封道:“柔兒當真是很有學問,不僅劍術高明,還習射御,這文字上的學問也很了不起!我看你訓練女兒營甚有法度,柔兒是否習過兵法?”
  葉柔道:“家父只是略略教過,講過一些古今的戰事。”
  伍封點頭道:“柔兒深藏不露,每次與你談過,都大有所獲,多半也是天生的將才,我有一部兵法,一陣便拿給你仔細去讀一讀。”
  葉柔問道:“是否《孫子兵法》呢?”
  伍封奇道:“你怎知道是《孫子兵法》?”
  葉柔道:“聽師父說公子是慶忌的外甥時,柔兒心中便有疑惑,那日聽夫人說建五龍水城之法,便猜到了公子的真實身份。”
  伍封贊道:“柔兒當真是與眾不同,大有見識,居然能夠猜出來。《孫子兵法》是我自幼熟讀的,原本雖到了相國手上,我手上還有帛書的副本。”忽地有了一個主意,對楚月兒道:“月兒,我忽想起了一個辦法,若是我們同樣地凌空行劍,以二敵一,是否敵得過支離益呢?”
  楚月兒側著頭想了想,道:“只要能在空中借力,不落地上,那就好辦多了。”
  葉柔道:“支離益的屠龍劍術想來也要借力凌空,其借力之時便大有破綻。若是公子和月兒能趁此間隙攻之,說不定能與他一搏。”
  伍封沉吟道:“我們以臍息之妙身在空中卻如腳踏實地般有力,但要轉動身法,就非得找個地方借力轉折不可,最好便是在林中,不過支離益就算不會臍息,也能靠樹林借出勁力來,抵得上我們的臍息,討不到便宜。”
  葉柔眼中一亮,道:“公子和月兒能在飛行中生力,支離益多半是不能了,若在空曠之處,公子和月兒便大占便宜,所欠無非是轉動身法之助了。你們同在空中,是否能互相借力以轉折呢?”
  伍封大喜道:“這真是個好辦法。”與楚月兒細想了一陣,商議了好半天,這才站在場中。
  伍封道:“月兒,我們便試一試好了。”兩人飛身起來,向同一方向竄去,到三丈外時,伍封便開始下沉,楚月兒道:“夫君!”飛起一腳踢來,伍封以一腳相迎,兩腳輕碰,二人分飛開來,不能保持一個方向,各分開三四丈落下。
  伍封沮喪搖頭道:“這一借力雖然能轉折,又怎使方向不變?”
  楚月兒想了想,道:“夫君,我們再試一試。”
  二人又一次飛身而起,空中雙腳相擊,正要各自分開,楚月兒忽伸出了手在伍封袖上輕扯,將橫力化作直力,不僅將伍封橫飛的方向改變,自己也因此繼續前飛,二人又前飛出了三丈多遠,正想再以腳相擊時,卻因配合未當,各自踢了個空,飄身落下。
  伍封喜道:“這法子不錯。”
  二人試了良久,終能大致配合下來,空中或用腳、或用手,竟能同向一個方向飛出二三十丈不必落地,而又不損力氣。
  此法雖是葉柔想出來,但她看在眼裡,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待二人飛回時,葉柔嘆道:“長此以往,只怕公子和月兒真能如鳥一般飛行哩!”
  伍封嘆道:“早會此術,那日與月兒偷入桓魋大營時便不用那麼冒險了,幾乎跌到山下摔死。”
  楚月兒笑道:“柔姊姊想的辦法當真高明,這法子又該起個什麼名字才好聽?”
  伍封笑道:“我和月兒在空中一路上打打撞撞,拉拉扯扯,不如叫著‘拉拉扯扯之術’好了。”
  楚月兒格格笑道:“這太過難聽了罷?”
  葉柔笑道:“你們在空中同飛,恩愛無比,如鳥一般同行,若叫著‘比翼雙飛術’,月兒喜不喜歡?”
  楚月兒拍手贊道:“這名字最好了。”
  伍封笑道:“我覺得‘拉拉扯扯術’之名字也未必差到了哪裡去。”
  一連許多天來,伍封和楚月兒都勤練“比翼雙飛術”,不僅能飛行數十丈外,還能同改向一方,甚至能在空中雙雙回轉,他們將劍法用上去,威力便如天外奔雷一般。他二人每每攜手作戰,心意相通,配合之默契便如水乳交融一般,因而進境奇快。
  這些天中,鮑息、晏缺、公子高等人都來拜訪過伍封,齊平公派來問候妙公主起居的使者也是絡繹不絕。
  這一天,伍封和楚月兒練了一陣劍術和戟矛之術,均覺自從改用臍息之後,勁力大有增益。
  正休息時,妙公主和遲遲得意洋洋地走來。妙公主道:“夫君,快隨我們來,有件物什要讓你瞧瞧。”
  伍封和楚月兒見她們神秘兮兮地,不禁好笑,隨著妙公主和遲遲回房,只見室中大案上,放著一件黑得發亮的東西。
  伍封道:“這是件什麼東西?”走上前去,原來是一副鐵甲,喜道:“這些天你們神神秘秘的,原來是製造這件鐵甲。不消說,這定是為我制的了。”
  仔細看那鐵甲,果然與革甲大不相同,除了胸、腹、背、肩上用了幾片稍大的厚鐵片外,其餘地方都用小而厚的鐵片相連,這些鐵片磨得兩寸見方,上下左右邊上都鑽著小孔,以小鐵環一片一片相扣,與大甲片相連,便成了一件與眾不同的鐵甲。
  伍封笑道:“此甲做得甚是精細,多半是遲遲的功勞了。”
  妙公主嗔道:“你這人總是忘了我的,我也幫手了不少哩!”
  遲遲笑道:“不過,這些打磨功夫全靠問表哥請來的那些高手匠人了。”
  楚月兒笑道:“先讓夫君穿起來,看看夫君穿著這鐵甲是甚樣子。”
  三女將伍封的狐裘脫下來,在將鐵甲從伍封頭頂上貫下去,罩在身上,遲遲用一條五指寬的生牛皮革帶束在伍封腰上,楚月兒再將“天照”寶劍掛上去。
  這副鐵甲是遲遲度伍封之身材所制,是以十分合身,肩寬腰細,格外地威武,看起來凜然若神。
  三女大為心醉,楚月兒贊道:“遲遲這副鐵甲做得著實不錯,夫君威武得緊。”
  伍封轉了幾周,又拔劍舞動幾下,覺得這鐵甲絲毫不影響自己的行動,道:“這鐵甲甚輕,怕只有十餘斤吧?”
  遲遲笑道:“天下之鐵莫過於越之精鐵,越王送來的十八斤精鐵確是極難得之物,家中也有不少良鐵,混雜相熔,質地十分不錯了。本來用多一些鐵還可做得更堅固些,又怕太重了影響夫君使‘天行劍法’,是以只用了十餘斤,做起來雖費了些功夫,幸好還夠用。”
  伍封笑道:“遲遲家學淵源,從義父豫大叔處學來的本事非同小可。”
  妙公主從房中拿了頂頭鐵盔出來,笑道:“本來遲遲還想為你做頂鐵盔,不過魯國柳大夫送了頂鐵盔來,精緻之極,重才兩斤,遲遲說便不必另做了。”
  伍封彎下腰來,讓妙公主為他解下金冠,將鐵盔為他戴上,再把頸下的絲帶系好。
  這頂鐵盔造型甚美,盔前的一片尖角貼額而下,如鷹嘴般護住了眉心,耳前的的兩片鐵翅又如鳳尾一般,盔後壁下伸,直到後頸之上的腦骨下二寸處。與鐵甲一樣,鐵盔亮諶諶的都透著黑色。
  伍封對盔甲甚是喜歡,將遲遲和妙公主大大誇獎了一回。
  遲遲拿了兩對魚網般用精鐵鏈子編成的甲片,道:“遲遲聽月兒說過,夫君曾想用精鐵製鏈,編成金縷衣一類的護甲,可惜一直未成。我費了許多功夫,總算制出了一些細鐵鏈子,與公主編織成甲片。夫君和月兒擅成空手格擊,這兩對鐵護腿是給夫君和月兒,裹扎在小腿上,不僅可防箭矢,或者還可以助腿掃之力。”妙公主道:“是啊,衣甲可護不到小腿,非用這鐵護腿不可。”
  她二人分別與伍封和楚月兒裹扎上護腿,用鐵環和幾條細鐵鏈扣連。伍封和楚月兒將鐵護腿扎在腿上,見此物雖然遠遠不及金縷衣的精細,似也不及其堅韌,但細密之處,箭矢難入,自然大有防身用處,何處這鐵護腿質地又輕,並不裹膝,是以絲毫不影響行動,稱讚不已。
  遲遲又拿一對同樣的甲片來,道:“這是專給月兒的護臂,夫君臂上有金縷衣甲片,比這個好得多了,便不用再製。”伍封大喜道:“遲遲想得周到,正該給月兒弄這麼一對。”親手替楚月兒裹扎上。他們的護腿護臂都貼在裡衣,外面有腿幅和大袖,是以從外面看不出來。
  遲遲又拿出兩對足形的鐵鏈甲片,道:“遲遲依著夫君和月兒足履的大小,特製了這鐵鏈墊子,這是魯人常用之物,喚作履墊,只是從未有人以細鏈夾於墊中。這兩對履墊因是鐵鏈編成,不僅透氣,也不影響走動,卻頗有御箭之效。”她抿嘴笑道:“你們將鐵墊置於履中,上面再加上公主為你們制的布葛履墊,就算‘拉拉扯扯’在空中飛時,也不怕敵人由下往上射箭傷到足了。這鐵墊可以隨便拿出來,以後你們不管著何履,都可以將這鐵墊放在履中,再加上帛葛之墊,不說防箭,就是行走尖刃之上也能護足。”
  楚月兒見她思慮極細緻,處處想著自己和夫君,不禁大為感動。遲遲道:“這履墊卻是柔兒提醒的,她見夫君和月兒行凌空之術,便說日後對敵,怕敵人由下往上射箭,易傷了足,便大為不妙。遲遲趕制鐵護腿時,才想出這鐵鏈履墊來。”伍封拿著履墊細看了好一陣,大贊了幾句,笑道:“我和月兒也被你們包裹得太嚴密了吧?你們都聰明得緊,這護腿履墊日後必有大用。”
  遲遲點頭道:“這護臂、護腿、履墊須極堅韌之鐵,只能用越王所送之精鐵,可不能參雜我們家中之鐵。若非文種送這精鐵來,我縱有想法也制不出這三樣東西來。只可惜我手藝不精,護臂、護腿和履墊比起金縷衣還是差得太遠了。”
  妙公主又拿了一副革甲鐵盔出來,笑道:“這一副是月兒的,遲遲說月兒身輕,若也穿鐵甲怕太重了,她有金縷衣護身,又有護臂護腿,再用金屬之甲便累綴了。這副甲是白鹿皮和兕皮所制,比尋常的革甲要輕得多,一是用來彌補金縷衣的遮不到處,二來甲為白色,與夫君的黑甲襯起來也好看些。”
  妙公主和遲遲又將革甲鐵盔為楚月兒穿戴上,金縷衣護不了大臂,是以這副革甲的肩臂處特別用了兕革,其餘地方卻用薄而堅韌的白鹿皮做做樣子,因而輕若裘服。鐵盔比伍封的要小不少,是仿伍封那一頂所制,只是眉心甲片未伸下來,以免遮住了楚月兒眉心那顆極美的美人之痣。
  伍封贊道:“月兒穿戴這副革甲鐵盔又有另一番美處。”
  遲遲笑道:“這也是柔姊姊的主意。她說月兒每日守在夫君身邊以充護衛,或有出入不便之處,穿上這衣甲,旁人若不十分注重,便只當她是夫君身邊的俊美小卒,不會想到她是女子。”
  伍封笑道:“柔兒想得周到,有月兒這副裝扮,我就算帶著她去那長笑坊中喝酒,別人也不會見怪了。”
  妙公主淬他道:“這人就不想著好事,長笑坊那種地方怎能帶月兒去呢?不說是月兒,就是你也去不得,費事與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伍封笑了一陣,道:“天下多用革甲,革甲之中以雙層的合甲最堅,其次是兕甲,再就是犀甲,遲遲以鹿皮做甲,原是為了好看。”
  遲遲道:“這鐵盔只用了一斤精鐵,我還做了兩頂鐵盔和兩副銅甲,與夫君這副相似,不過要害處是用鐵相連,雖是輕甲,卻勝過兩層合甲之堅,那是度公主和柔姊姊之身所制。”
  伍封大喜道:“遲遲很是心細。”
  妙公主讓冬雪將葉柔請了來,葉柔這幾日精研伍封給她的《孫子兵法》,所想的都是兵陣之事,一進門便見伍封和楚月兒頂盔貫甲地站在房中,吃了一驚,道:“公子,是否出了事?”
  伍封笑道:“遲遲為你制了一副盔甲,讓你來試衣。”
  葉柔此時放下心來,仔細打量伍封和楚月兒的盔甲,讚不絕口。
  妙公主和遲遲將葉柔的狐裘脫下,為她穿戴好銅甲,伍封見她雖然身裹銅甲,依然看得出她玲瓏挺直的身材,黃燦燦地英姿颯爽,可見遲遲的手藝的確高明。
  遲遲笑道:“月兒的幾個乖徒兒也有東西哩!”
  葉柔奇道:“月兒還有什麼徒兒?”
  妙公主格格笑道:“便是春雨、夏陽、秋風、冬雪四位美人了。她們四人的‘破陣十七矛’和‘蕩敵十三刀’練得極好,如今已棄劍用刀。連平爺也讚不絕口,說她們厲害之處不下於倭人勇士,遲遲鑄成了四口直脊彎刀,每口鐵刀重三斤,正合她們使用。”
  四燕女侍候在一旁,聽說連她們也有東西,十分高興,妙公主從房內將四口刀拿給她們,四燕女將刀從鞘中拔出來,明晃晃的寒氣襲人,比普通的銅刀要鋒利堅硬多了。
  遲遲道:“越王送來的精鐵都用完了,家中的鐵也不多,我讓匠人制十數副銅甲銅盔,準備給兩位鮑爺和平爺他們穿戴,過幾天便可以大功告成,只是銅質較軟,比不上鐵,只好略作改進,以厚革連接銅片了,比柔姊姊這副銅甲要重多了,好在堅韌得很,比得上三層革甲,小興兒和小寧兒便無須穿三層革甲那麼累贅了。”
  伍封點頭道:“你想得周到,尋常也用不著那麼厚的甲。”忽想起那日與楚月兒偷入桓魋的大營,用藤條系腰凌空躍下,連衣甲都磨破了,心忖自己與楚月兒現在學會奇術,再遇當日情形便不會那麼冒險,不過自己手下的人卻不會這種本事,非得有些東西使用不可。道:“遲遲,你吩咐匠人再打造些細細的銅鏈,每條長三丈,越輕便越好,日後交我們的勇士隨身帶著,終有一天能用得上。”遲遲點頭答應。
  正在這時,一個宮女來報:“公子,相國府的四小姐來了。”
  伍封對四燕女道:“四小姐是你們的故主,該見一見。”與楚月兒迎了出去,他怕田燕兒找她比劍,心想她多半連楚月兒的劍也擋不了幾招,便將葉柔叫著一起出去,到時由葉柔來打發田燕兒算了,四燕女也各佩著刀隨三人出來。
  妙公主和遲遲得夫君讚賞,十分高興,又到匠人處去了。
  田燕兒帶著田力正在堂前,見伍封、楚月兒和葉柔頂盔貫甲,領著四燕女威風凜凜地走出來,吃了一驚。
  伍封笑道:“我們正在試甲,沒有嚇著四小姐吧?”
  田燕兒笑道:“燕兒以為大將軍在府上正演兵哩!”
  四燕女上前拜見田燕兒,田燕兒扶起四女,笑道:“你們四人到了大將軍府上,神情也比以往不同了,格外威武了些。可見大將軍府上習武成俗,以至人人都練武技。”
  伍封又對田力道:“田先生,有好些天未見了,怎麼看起來清減了些?”
  田力苦笑搖頭。
  田燕兒道:“田力原來是三哥薦入府中,如今三哥被逐出了田家,我便將他要來。”她說的三哥自然是田政了。
  伍封等人心知田力定是因此而在田府之中呆不下去,田燕兒心地倒好,不計田政使人以毒箭傷她,還將田力留了下來。
  因田燕兒是閨中少女,又是親戚,自不能在大堂款待那麼見外,伍封三人將田燕兒和田力引入廂房,春雨等人送上香茶果品。
  田燕兒坐了下來,田力站在她身後,楚月兒和葉柔坐在伍封兩旁,四燕女都站在伍封三人的身後。
  伍封見田燕兒面色蒼白,看起來仍然十分體弱,擔心道:“四小姐似乎並未大好,為何不在府中將養?”
  田燕兒嗔道:“我才入府來,大將軍便要逐客麼?”
  伍封忙道:“眼下四小姐身份不同了,說起來也算得上在下的長輩,在下怎敢得罪四小姐?”
  田燕兒笑道:“可從令兄鮑息姨丈處看來,大將軍仍是燕兒的長輩。這輩份大小委實搞不清楚。”她看著楚月兒,笑道:“月兒自從隨了大將軍後,變得越來越美麗動人,連我都有些後悔,當初真應該讓二姐將月兒要回來。”
  伍封和楚月兒都吃了一驚,伍封笑道:“如今月兒是在下從宮中娶來的夫人,四小姐想要也要不回去了,這叫作木已成舟。”
  田燕兒忽然嘆了口氣,道:“月兒能嫁給大將軍,我真是羡慕月兒的福氣。”
  伍封忙道:“並非在下吹捧,其實無恤兄是當世人傑,地位又尊,的確不會辱沒了四小姐。”
  田燕兒幽幽道:“小時候大哥給了我一口銅劍,名叫‘飛龍’,那是我平生的第一口劍。後來家父覓了一口叫作‘秋望’的鐵劍給我,劍質遠勝過我那口‘飛龍’,好雖是好,我卻並不喜歡,不願意要,家父便將它交給了三哥。”
  伍封點了點頭,道:“世人都有些喜新厭舊,四小姐出生豪門,居然能珍愛舊物,倒是少見。”
  田燕兒道:“物之新舊我並不在意,只是那口‘飛龍’銅劍我用得久了,有了感情,若棄之不用,心中不忍。是以無論何物,我若是不喜歡,便不願意要它。”
  伍封和楚月兒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恐怕在田燕兒的心中,趙無恤便如同那一口“秋望”鐵劍,好雖是好,她卻並不喜歡。
  伍封嘆了口氣,道:“如今這世上,婚姻大事哪管得上女人是否喜歡。女兒未嫁之時,就好像小孩兒玩的布鳶,在空中飄來飄去看起來甚是自在,其實那一根線卻牽在父母手裡。一旦父母將線剪斷,花落誰家靠的全是運氣。落到一戶好人家,或還有幸福,若是落到壞人家,只怕一輩子也無甚快樂,抑鬱而終了。”
  眾人聽他說得甚是形象,又十分深刻,無不動容。葉柔微微一震,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來。
  田燕兒嘆道:“大將軍說得甚是,我雖是相國之女,也只能隨風而落,一點也由不得自己。”
  伍封苦笑道:“不說是卿大夫之女,就算是周天子和各國之君的公主又能如何?譬如國君娶妻,娶的一般是他國的公主,可他國還得將公主的親妹或堂姐妹送一個來。這還罷了,另外兩個與女方同姓之國也要送女兒陪嫁,各帶其姐妹和堂姐妹來,統稱為滕。你說這些女子又能如何?堂堂公主雖嫁了一國之君,卻連嫡妻也算不上,無怪乎眾多公主寧願嫁大夫為妻了。四小姐能嫁給趙無恤,其實讓很多閨中女子羡慕哩!”
  田燕兒搖頭道:“為妻為妾,燕兒倒不甚在意,最要緊的是夫君要如意才行。”
  伍封微笑道:“其實四小姐若與無恤兄在一起久了,多半會當他是你的‘飛龍’銅劍,不同於那口‘秋望’。”
  田燕兒搖了搖頭。
  伍封道:“四小姐的心中莫非早已有了‘飛龍’?”
  田燕兒幽幽嘆了口氣,起身告辭,道:“燕兒此來是想告訴大將軍,大將軍回萊夷之時,帶燕兒一同去散心。此事國君、父親和大哥均已答應,讓我遠嫁晉國之前,看一看我們齊境。”
  伍封心中不忍,道:“好吧,我走之時便帶你去看看大海。”
  田燕兒和田力出府走了,冬雪拿著一個錦盒上來,道:“公子,這是四小姐送你的禮物。”
  伍封將錦盒打開,只見裡面放著一口劍,劍鞘上鑲著兩個篆字:“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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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手機電子書·飛庫網 更新時間:2006-8-10 3:59:00 本章字數:35730

  楚月兒道:“這是田政的寶劍,原來他被趕出田府,連劍也收回了。”
  伍封將寶劍遞給了葉柔,嘆道:“柔兒有了‘屈盧’銅矛,卻無寶劍,這口劍便送給你吧。”
  葉柔順手接過了劍,口中喃喃道:“四小姐心中的‘飛龍’又是誰呢?”她想起一事來,道:“田相府上有門客數千,公子的家臣卻少,日後這萊夷之地要用人,只怕有所不足。”
  伍封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只是一下子可覓不到許多人才。”
  葉柔道:“天下人才不少,不過最要緊的是人品,其次才是本事。要覓人才,先要如平爺這麼忠心的才好,可惜公子和遲遲無甚族人,公主的族人又是國君一系,不好給公子當家臣。未知月兒的族人是否可用呢?”
  伍封見她一心為自己打算,甚是感動,道:“月兒有不少族人,不過她姊妹二人被族人送出來為婢,對族中無甚牽戀。不過她的族人不少,未必都是趨炎附勢之徒,我這便派人到楚國尋覓月兒的族人,這選拔人才之事平兄他們可不擅長,非渠公親自出馬不可。”
  他先找楚月兒說起這事,問了其族人的所在,楚月兒幼年離家,對族中的事沒有甚麼記憶,也不知道族中誰能幹一些。伍封又趕到渠公府上,說了這事,渠公笑道:“這事情易辦,我問一問楚姬便知道了。我正準備出遠門辦理魚鹽,順便到燕國、魯國看看我們的陶坊,去一趟楚國也好,我便到月兒族人處去看看。”
  過了幾天渠公出城,伍封是新婚,依俗不能出府,便派了公輸問等人相送,不提。
  新婚一月之後,伍封帶著三位夫人入宮見齊平公,這是新娘回家之禮,禮後便不再是新娘了。
  齊平公與田貂兒並坐在後殿,自新春之後,天已漸暖,如今殿中雖然生火,卻也無須再著狐裘了。
  伍封四人拜過之後,坐在一旁,齊平公笑道:“封兒,一月未見你們,寡人心中十分牽掛哩!”
  伍封見齊平公滿臉酒色,喜氣洋洋,自是對田貂兒十分喜愛,笑道:“國君的臉色頗好,看來君夫人的美酒大有功勞。”
  齊平公笑道:“寡人就知道你這一入宮來,便會討酒喝,不料你第一句話便開口要酒。貂兒早為你們準備了一種新酒,名曰‘桃之夭夭’。”
  伍封喜道:“聽這名字,便知是好酒了。”
  齊平公道:“貂兒親釀之酒,怎會不好呢?妙兒,你與月兒和遲遲也小飲幾觶。”
  宮女們拿上酒肴來,伍封飲了幾爵酒,忽想起一事來,問道:“國君,公主的酒量十分了不得,連我也曾被她灌醉,不知國君是如何教導出來的?”
  齊平公大笑道:“是麼?當日妙兒生下來未足一月,最喜啜寡人手指。寡人便以指沾酒,原想嚇一嚇她,誰知妙兒竟毫不在意,啜得十分高興,後來寡人常常哄她飲酒,每每喝醉,搖搖晃晃地十分有趣。妙兒的酒量,只怕是這麼養成的吧。”
  眾人都笑起來,妙公主臉色緋紅,嗔道:“父君怎可以將我小時的事說出來?晚間夫君必會拿我打趣。”
  田貂兒微笑道:“我們是一家人,說些家常話,也不甚打緊。”
  妙公主笑道:“父君,你說我見了貂兒,是叫君夫人好還是叫娘好呢?”
  齊平公愕然道:“這個寡人倒未曾想過。”
  田貂兒笑道:“平時有外人在便叫我君夫人,若無他人時還是叫我貂兒吧。娘便不用叫了,一則我沒那麼老,二則妙兒若真是叫我娘,只怕大將軍見了燕兒便非得叫一聲‘姨’了,大將軍多半不甚願意。”
  齊平公大笑道:“是極是極,夫人言之有理。”
  妙公主想了一陣,道:“貂兒既能學釀酒,我也去學學,雖然釀出來未必好,事急起來卻總能騙騙夫君,誰讓我嫁了個酒色之徒呢?”眾人忍不住好笑,見她神態卻十分認真,齊平公奇道:“妙兒,你真想學釀酒?”妙公主道:“自然是真的。月兒善武技,遲遲會歌舞,我可什麼都不會,不學釀酒,夫君定會小覷了我。”伍封哈哈大笑,道:“其實公主就像酒,我只看看便醉入心了,怎會小覷了你?”
  眾人笑了一會兒,田貂兒忽地嘆了口氣,道:“大將軍,前些時趙鞅派了個叫趙孟談的人來,與家父商訂無恤和燕兒的婚事,已訂在明年十月。”
  伍封暗暗奇怪,心想這婚約早定,為何要兩年之後才能完婚。
  田貂兒猜知他的心思,道:“前些時趙無恤母親亡故,需喪服一年,索性寬多些時日。雖然離婚期還有一年多時間,燕兒這些日來心情卻頗壞,前些時入宮來,說是要隨你到萊夷散心,你便由得她吧。日後她嫁到了晉國,便想回來也是不能了。”
  伍封也嘆氣道:“若真能借此排遣愁思,自然是好,只怕四小姐依然不樂哩!”
  齊平公嘆道:“女兒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譬如說妙兒吧,要是依了寡人的心思,自是讓她天天留在身邊才好,只是女大不中留,幸好封兒英雄了得,妙兒也十分喜歡。不過仍有些難以遣懷,若非貂兒為寡人解憂,只怕寡人也管不得俗禮,早就到封府去看一看妙兒了。”
  伍封點頭道:“國君所言甚是,日後我抱著別人的老婆……”,眾人驚道:“什麼別人的老婆?”
  伍封笑道:“日後我這三位夫人總要為我生下子女,若生的是女兒,我抱著懷中,那不是抱著別人的老婆麼?”
  眾人失聲大笑。
  齊平公笑道:“封兒怎會這麼想呢?”
  伍封笑道:“女兒遲早是要嫁人的。生下一個女兒來,辛苦養得大了,偏去給別人做老婆,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忿的了。是以我非要讓她美得迷人,又加倍的淘氣不可,日後誰要做我的女婿,嘿嘿,有得苦頭讓他受了。”
  楚月兒瞪大了俏目,驚道:“原來夫君想得這麼長遠哩!”
  齊平公差點將口中的酒噴了出來,大笑道:“封兒成親才幾天,便想到了女兒女婿,是否太早了些?”
  伍封搖頭笑道:“不早不早,我猜國君當日也是這麼想,是以公主才美得十分迷人,偏又淘氣之極,令我十分頭痛。”
  齊平公洋洋得意地道:“嘿,這回寡人可是大大的輕鬆了。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妙兒的淘氣之處就要由封兒去應付了。不過天下間嫁女的人,做父親的常常對女婿多番刁難考較,只怕便是如封兒所說的那麼一番心思。”
  田貂兒微笑道:“國君自從妙兒出嫁之後,頗有些不樂,今日才能開懷大笑,可見大將軍十分了得。”
  妙公主笑道:“我看夫君最厲害的不是劍術智計,而是他那張油嘴了,最會甜言蜜語地討人喜歡,以此哄人。”
  伍封與齊平公交換了一個眼色,都大笑起來。
  伍封和三女在宮中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出宮,到晏缺府上打了個轉。如今國君新婚,暫免朝議兩月,朝中大事均委給田恆父子,眾臣也樂得輕鬆,每日留在府中飲酒作樂。
  回到了府上,葉柔和四燕女便迎了上來,葉柔道:“公子,柔兒這個媒人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伍封笑道:“有柔兒出馬,何事會不成呢?”
  葉柔道:“我這女兒營中,除了東屠嬌已有夫君,其餘的都有了情郎,她們頗有眼力,看中了巫爺他們一眾遁者,再加上二位鮑爺、趙爺、蒙爺和吳爺,盡數可以嫁出去了。四燕女見我問起就跑,自是不願意嫁了。”
  四燕女臉色緋紅,低下了頭。
  伍封看著四女笑道:“莫非我府上無人能被四位美人看得上?”
  葉柔笑道:“她們四人心中早就有了人,公子難道未看出來?”
  伍封笑道:“這個我倒未曾在意,想不到她們心中也都有了‘飛龍’,不知是誰這麼好運?”
  葉柔笑道:“她們心中的‘飛龍’便是公子!”
  伍封吃了一驚,道:“不是吧?”
  四燕女神色張惶,羞答答地跑開。
  楚月兒在一旁笑道:“她們既是公子的貼身侍婢,我看其他人就算眼珠子望得掉出來,只怕也不敢要。”
  伍封搔頭道:“這事有些難辦了,以後再說吧。平兄和招兄英雄了得,難道沒有人喜歡?”
  葉柔嘆了口氣,道:“不是沒有人喜歡,他們如今先回了萊夷,前些時我與他們談過,他們二人都推說喜歡他們本族女子,不願意成親,我看他們是心結未解。”說著臉上微微一紅。
  伍封等人知道平啟喜歡的是遲遲,招來喜歡的卻是葉柔,一下子只怕難以寄情於他人。遲遲心裡也明白,見妙公主和楚月兒笑著向她看來,臉色微微一紅。
  葉柔又笑道:“那些衛女之中,有五六人著了兩位鮑少爺的手腳,其中有兩人經公輸先生看過,原來是有喜了。”
  伍封失聲笑道:“這兩個小子倒是厲害,那兩女腹中之喜是一人的還是二人的?”
  葉柔笑道:“好象是一人一個吧。”
  伍封忙道:“這可是好事,這兩個小子家中雖娶了妻,卻並無子嗣,如今各自得了彩頭,非得派人通知息大哥不可。”當下叫了一個家人,命他到鮑息府上報訊。
  葉柔道:“還剩下六十多名衛女和新來的五十宮女,暫未定下來,是否先將女兒營的婚事辦了呢?”
  伍封點頭道:“既然雙方願意,公主,你們便與柔兒一起操辦吧。吳兄他們不在臨淄,他們的婚事只好留在萊夷去辦了。”
  妙公主、遲遲和葉柔點頭答應,立時去告訴公輸問,準備為眾人辦喜事。
  伍封見四燕女躲得遠遠的,對楚月兒道:“月兒,你這四個乖徒兒嫁不出去,如何是好?”
  楚月兒嘻嘻笑道:“她們四人侍候我們,睡在外間,什麼都看在眼裡,聽在耳裡,怎好嫁人?公主前日還與遲遲說,她們恐怕遲早還是夫君大人的囊中之物哩!”
  伍封失聲笑道:“原來公主常背著我說我壞話哩!”揮手將四名燕女叫過來,笑道:“你們暫不願意嫁人,我也不好逼你們。現在我看看你們四人的刀法,是否真如平兄所說的那麼厲害。”
  眾人到了練武場上,四燕女各拿著新造的鐵刀,使開了“蕩敵十三刀”。
  伍封見四女看起來嬌美可人,使出刀來卻十分猛惡,中間還用著楚月兒的獨門身法和葉柔的奇妙步法,使這套刀法更多了一種神出鬼沒的飄忽殺機。
  四女使完了刀走回來,伍封嘆道:“你們的刀法十分了得,怪不得連平兄也大贊你們。若你們是男兒身,憑此刀法投入軍中,必可升官發財,前途無量,讓你們侍候我,確是有些委屈了你們。”
  春雨道:“公子謬讚了,若不是公子相救,我們只怕還留在相府之中哩!”
  伍封道:“相府也不會比我府中差了,哪說得上相救?”
  春雨道:“公子不知道,相府中規矩甚嚴,相爺又不好女色,是以對我們向來不放在眼裡。”
  冬雪也道:“田逆、田政等人最不成器,我們在四小姐房中時,每每見四小姐不在時,便任意調笑,要摟就摟,要抱就抱,時時呼喝打罵,又不敢得罪他們。”
  伍封苦笑道:“我這人也好不到哪裡去,未成親是不也是這般?與月兒時時摟摟抱抱,你們心中多半當我是個色鬼吧?”
  楚月兒羞紅了臉,笑嘻嘻道:“夫君又胡說了。”
  春雨嘆道:“公子是不同的,心中對我們這些女人仍有一番敬意,雖然我們侍候公子和夫人,那是天生的身份職役不同,埋怨不得,但公子從來不呼喝我們,還時時討我們開心,這就是最難得的了。”
  夏陽道:“公子將身邊的美姬時婢賜給各位大爺,卻讓他們定要娶為嫡妻,可見對我們這些奴婢十分愛惜,又不貪為己有,相府之中怎會如此?”
  冬雪道:“我們侍候公子和夫人是心甘情願的,若是公子定要我們嫁給他人,我們不敢違背公子的心意,也只好答應,只是心中定不樂意,只怪自己命苦了。”
  伍封見四女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套道理出來,忙擺手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敢逼你們出嫁。其實細想起來,若真是將你們四位嬌滴滴的美人拱手讓人,我日後只怕也會大有悔意,心痛不已!”
  四燕女這才嫣然作笑,便聽妙公主在身後笑道:“這才是夫君大人的本色哩!她們四人是我們房中之人,怎好給了別人?遲遲剛進府中之時便與她們四人最好,前幾天還教她們養顏增力之術,你若將她們送人,遲遲定會見怪。”
  伍封扭頭看時,見妙公主站在身後,問道:“怪不得遲遲還專為她們鑄了四口刀,是了,遲遲去了哪裡?”
  妙公主道:“遲遲與問表哥、柔姊姊正忙著,我插不上手去,只好回來了。”
  楚月兒道:“夫君,春雨四人還有一套天下無雙的刀法,你要不要瞧瞧?”
  伍封奇道:“什麼天下無雙的刀法?”
  楚月兒道:“那日我教她們四人聯手合擊,被柔姊姊見到,柔姊姊看了許久,想出一套絕妙的招式出來,以四人為陣,還將軍中的多般陣形,用於四人身上,叫作‘四方刀陣’,柔姊姊真是了不起。”
  伍封大奇道:“以四人為陣?這法子我從未聽過,使來讓我看看。”
  四燕女回到場中,站成四方之勢,使出了刀法。
  伍封見她們一時站在四方,一時背貼著背成四葉之狀,或錐形,或雁行,彼攻此守,以“蕩敵十三刀”的凌厲攻勢和董門的御派劍法的謹密守勢融在一起,陣法變幻不定,威力無窮,便是楚月兒上去,只怕四十招之內也休想破陣傷人。
  伍封大驚道:“柔兒這套刀法只怕是天下間絕無僅有的了!用這套刀法便將刀中的極致發揮出來,無論是以多勝少,還是以少勝多,均是厲害無比。單以此刀陣而論,柔兒的創見絕不下於劍中聖人支離益!”
  楚月兒點頭道:“與柔姊姊在一起越久,越可見到她層出不窮的本事,她的劍術也是別俱一格,真不知她從何處學來。”
  妙公主道:“柔姊姊不肯說她的父母是誰,只怕她的身份大不簡單。”
  楚月兒道:“她真真才是人間的奇女子哩!”
  她說起“奇女子”三個字,伍封立時想起了趙飛羽,心道:“范大夫說趙飛羽、夢王姬和越女是天下三大奇女子,我看月兒和柔兒也當得上,下次定要范大夫改口為五大奇女子才好。”
  妙公主見他的臉色,笑道:“夫君,你是否又想起了‘關關雎鳩’趙大小姐呢?”
  伍封瞪了她一眼,妙公主吐了一下舌頭,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偷偷地笑。
  伍封皺眉道:“柔兒說起來是寡婦,其實也算閨中未嫁的女子。她生得美麗動人,又有本事,我們是否要給她找一個夫君呢?招兄她不喜歡,我看平兄只怕也不成。”
  楚月兒愕然道:“夫君本來是心細之人,怎會這樣想呢?”
  妙公主笑道:“我看這人粗心得很,根本不明白柔姊姊的心思。”
  伍封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奇道:“柔兒有何心思?”
  楚月兒笑道:“柔姊姊心中也早就有了‘飛龍’哩!”
  伍封喜道:“是麼?這便好了,她那‘飛龍’是誰呢?”
  妙公主嘆道:“傻子,柔姊姊心中的‘飛龍’便是夫君大人你哩!”
  伍封大驚道:“不會吧?我怎會不知道呢?”
  妙公主嘆道:“其實是遲遲最早猜到的,如今我和月兒地看得出來,你這人還蒙在鼓裡,也怪不得柔姊姊時時傷心。”
  伍封目瞪口呆,驚得說不出話來。
  楚月兒笑道:“夫君的心中,多半將柔姊姊與平爺他們一樣看待,口中雖然甜甜地叫‘柔兒’,心中多半是叫‘柔兄’或‘葉兄’吧?”
  伍封心中微震,楚月兒這番話確實說中了,在他的心中,葉柔與其餘的家臣無甚分別,有時還未當她是女人,是以想不到男女情事上來。
  妙公主嘆了口氣,道:“如今夫君大人身份越來越尊貴,身邊的女子也越來越多,我看著雖不大願意,也只好由得你了,否則,你多半會不高興。不過柔姊姊對你的確情深,她身世可憐,你若辜負了她,我們看著也心中不忍。”
  伍封又吃了一驚,不料妙公主竟能有如此想法,恍然突然間長大了許多,當下點頭道:“公主說得是,不過我暫還無意娶她,以後再看看吧!”
  這時四燕女收刀走回來,伍封贊道:“你們四人著實了得,不枉了月兒、遲遲和柔兒疼愛你們,我有你們四人在身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四燕女得他稱讚,十分高興。
  正說話時,家人來報:“大司馬和大司馬夫人,還有兩位鮑少爺都來了,馬車快到府門前了。”
  伍封領著眾人忙迎出府,見鮑琴和鮑笛樂顛顛地將鮑息夫婦攙下車來。
  鮑息等人先向妙公主施禮,那是臣見君禮。然後伍封帶著妙公主等人向鮑息夫婦施禮,那是見長輩之禮。最後輪到鮑琴和鮑笛向伍封等人施禮,口中叫得甚甜:“二叔、公主嬸嬸、小嬸嬸!”鮑琴上來,在伍封耳邊小聲道:“二叔,夏姬的妙術果真如二叔所說,真是妙極了,哈哈!”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哈哈大笑,心道:“你若練過吐納,更知妙用了!”
  伍封將眾人引入府中,在堂上坐定。
  鮑夫人眉開眼笑道:“二弟,快將那幾位姑娘帶來讓我們瞧瞧。”
  這時,公輸問和葉柔將六名衛女從後院帶了來,眾衛女向鮑息二人見禮,鮑息笑吟吟地看著六女,見她們頗有姿色,因是宮女出身,極為懂禮,顯得十分端莊,心中大悅。鮑夫人將六女扯到身邊,問長問短地說了好一陣話,才放開了六女。
  六衛女羞答答地站在妙公主和楚月兒的身後,低頭不語,對鮑琴和鮑笛二人不住地拋來之飛眼視而不見。
  鮑息笑道:“有喜的是誰呢?”
  二名衛女紅著臉走出來,公輸問笑道:“大司馬,此二女有喜,大約有四十多天。”
  伍封解釋道:“大哥,我這位新任總管公輸問是遲遲的表哥,也是扁鵲先生的弟子,與華神醫有師兄弟之誼,在萊夷人稱神醫,他的話絕對差不了的。”
  鮑息笑道:“既是如此,便只好便宜小琴和小笛了,一陣大哥將六位姑娘帶回去,過幾天為他們辦了喜事,納入房中為妾。”
  鮑琴和鮑笛樂不可支,坐在席上扭來扭去,十分不安。
  鮑夫人笑道:“幸虧二弟的安排,我和你息大哥總算可以抱孫了。”
  伍封命人將馬車備好,先將六女扶入廂房休息,好生照看,一陣隨鮑息回府。
  這時遲遲已讓人準備了數車裘被爵觶之類的日常之物,上堂來先向鮑息夫婦施了禮,道:“大哥,大嫂,這六位姑娘從封府出去,便如出嫁,夫君準備了一些嫁妝,一併送到府上,只是不敢張揚,以葛布蓋好。”
  伍封見遲遲熟悉世務,心中大悅。
  鮑息笑道:“二弟又送美女,又陪嫁妝,真是人財兩去,大有損失。”
  伍封笑道:“我們兄弟還哪有這麼多客氣的?小琴和小笛為我守府,大有功勞。”
  鮑息皺眉道:“這兩個傢伙在你府中才一二十天,便搞出這麼多花樣來,那會真的做事?”
  伍封忙道:“非是兄弟為他們誇口,我回府之後,家中井井有條,上上下下都贊小琴和小笛哩!而且他們隨兄弟習練武技,大有長進。”
  鮑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鮑息知道伍封不會騙他,點頭道:“原來這兩個小子還有些用途,日後便讓小笛替你打理封府,小琴去打理伍堡。”
  伍封想起一事,道:“大哥,兄弟本來算個朝官,如今受命鎮撫萊夷,便不能時時回來。萊夷缺少良匠醫士女樂庖人,兄弟想從臨淄城帶一些走,你說好不好?”
  鮑息笑道:“兄弟想得周到,我這便為你覓些匠人醫士女樂庖人的隸臣隸妾之戶,轉籍到你的采邑去。”他是大司馬兼臨淄城的都大夫,自須他來辦這些事。
  過了七八天,鮑府果然辦喜事,為二位公子納妾,伍封因俗除了見國君外,再不能出門,便派了公輸問夫婦代他去祝賀。
  次日,封府內也為鮑寧和鮑興以及眾遁者辦喜事,他們都是府內的人,不同於卿大夫成婚,是以婚禮簡單得多,不過,闔府同歡,足足鬧了多日。
  接下這些天來,伍封每日指點遁者和女兒軍的武技,眾女的連弩之術進境甚速。
  府中匠人按遲遲的指點打造了十餘副銅甲、四副革甲和十餘銅盔,伍封打發了眾匠人,賜了鮑寧和鮑興每人一副銅甲,免得他們再穿三層革甲御車,作螃蟹之狀,另四副合革之甲和銅盔本是度春夏秋冬四女身材製成,便給了她們四人。
  眼見離回萊夷之日近了,葉柔每日將女兒營帶到城外的都輔軍大營練習騎射,以便日後對付葉小蟲兒。四燕女也向伍封討假,隨葉柔練習騎射。
  鮑息從臨淄丁戶中找了八十戶匠人、四十戶醫士和三十戶庖人,這些人或因世為他人隸臣,或因犯過小罪淪為隸臣,不能與庶民同列。只要他們遷到萊夷,伍封許為他們脫籍為庶民。這些人能脫賤籍為庶民,自是喜不自勝,戶戶收拾行裝,陸續搬往主城,依伍封的安排去找冉雍。
  女樂有歌姬八十人,絲竹八隊,伍封也一樣為其脫籍為庶民,讓其戶中人丁先往主城,歌姬留下了三十人,絲竹留下三隊,到時候隨軍同行。
  眾人見他將部分女樂留在府中,無不暗笑。
  天氣越來越暖,眼看過幾日便要回萊夷,這日平啟和招來終於帶了護送慶夫人他們的那七百親衛軍回來,伍封見平啟和招來臉色凝重,暗暗吃驚。
  眾人入了廂房,平啟道:“只因大營從主城外郭拆到龍城,小人與招兄頗知草藝,便費了多日在龍城使人植草。如今漸漸春暖,草已見長,日後這龍城養馬萬餘應該也是足夠。”
  伍封笑道:“你們是胡人和鮮虞人,植草正是非你們指點不可。”
  平啟又道:“萊夷的十座城都已經建好,如今只是城內的屋舍還在建著。那座五龍水城也已經建好,十分堅固耐用。”
  伍封點頭道:“如今水已漸暖,回去後便可練習水戰了。”
  平啟嘆道:“公子,萊夷九族都按制遷到各地,只是東屠奔亡故了。”
  公輸問嚇了一跳,道:“外父身體向來健壯,怎會突然去世?”
  平啟緩緩道:“令子是被人暗殺的。事發後,我們才知道東屠苦早已從主城溜走,主城內外四下裡大興土木,頗為忙亂,防衛也不甚嚴,這人才能偷走。令子是被東屠苦親手加害的,當時有人見到,如今萊夷人人都知道此事。”
  招來插口道:“眼下東屠族中大亂,分成二支,一支奉東屠愁為族長,守在新建的枝桑城,令子的棺槨便停在枝桑。另一支奉東屠苦為族長,由萊安附近遷到了山中。幸好公子將九族之兵收了,否則只怕早已同族操戈。不過,聽說東屠苦正在修築山城,重整士卒。”
  平啟道:“法師親自帶了兩千士卒駐於王屋城,那裡緊靠山中,正好監視東屠苦的行蹤。”
  伍封嘆道:“我就怕東屠苦與徐乘、葉小蟲兒或者夫余貝同謀,那便十分難搞。”
  公輸問怔了一會,流下淚來,道:“公子,只怕我和嬌兒要先回東屠族中才好。”
  伍封點頭嘆道:“這也是應該的,你們便帶二百人先回去吧。”
  葉柔在一旁道:“表少爺若是帶著二百人上路,恐怕會引起東屠苦注意。你們趕往東海枝桑,自要途經山中。萬一東屠苦想將貴夫婦拿住來要脅東屠愁,豈不是大大的麻煩?”
  眾人心中一寒,都覺葉柔所慮甚有道理。
  伍封道:“這事我也想過,只是問表哥若是夫婦二人單身上路,我更加不放心。”
  公輸問道:“這個我有辦法,我與嬌兒只須扮成普通的行人單身上路便成了,利用草藥改變臉色我多少會一點。”
  眾人先去看了東屠嬌,告訴了其父被東屠苦所殺一事。東屠嬌大哭之時,眾人不住地安慰,這時公輸問已經收拾了行裝,備好了一輛馬車,將馬車上的飾物拿掉,與東屠嬌掛劍出府。
  伍封讓冬雪和夏陽為平啟和招來二人各拿了一套銅甲來,道:“這是遲遲所制的銅甲,極為堅硬,遠勝於尋常革甲,過幾天我們上路,只怕途中還有些凶險,正好用得上銅甲。”又將鮑寧鮑興和遁者的婚事告訴二人,平啟和招來大笑,扯著鮑寧鮑興卻找巫金等人笑鬧去了。
  眾人與那東屠奔無甚感情,無非是同情公輸問和東屠嬌而已,片刻之後便對東屠奔之死釋然。
  遲遲監造的銅鏈打造了數百條之多,兩條合起來也不過尾指粗細,入手甚輕,每條可承二人之重,伍封喜道:“這銅鏈正合我意,先放好了,日後再發給勇士。”
  訂好行程之後,伍封派人去通知田恆和田燕兒,自己在府中準備。親衛軍都知道這次一入萊夷,只怕便會有大的廝殺,越發地加緊練習。鮑笛帶著妻妾搬入了封府,伍封叮囑他,日後府中若是人數不夠,儘管去買些來。
  兩月已過,伍封帶著三位夫人入宮向齊平公告辭,又先後去了鮑息、晏缺、田恆和公子高府上,連子劍的問劍別館也去了一趟,次日一早便動身出發。
  一行人用了輕車百乘,馬車三十乘,將數百戰馬用銅鏈相連,夾在數十輛輜車之間,七百名外營的親衛軍暫未騎馬,大多在車後步行。那六十衛女和五十個新來的宮女也跟著一起上路,其餘的女樂、家丁、僕婦、婢女和庖人共一百多人也一起遷到萊夷。
  田燕兒帶著田力等二十名家將、十名侍女乘著十輛輕車在市南外等著,匯合在一起,聲勢浩大。
  齊平公與田貂兒親自送出了市南,田恆父子、子劍師徒、公子高、晏缺、閭邱明等人也都來相送,送出城外,等眾人過了淄水才回去。
  途中午飯之後,伍封命七百親衛軍上馬,平兄在馬上提著大殳開道,前面兵車上也打起的數十面新造的大旗,上面寫著“大將軍鮑”四字。
  田燕兒的馬車便在銅車之旁,她見這一千親衛軍人人身穿革甲,手提長矛,騎馬護在眾車之旁,尤其是平啟和二鮑身上黃燦燦的銅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顯得極有精神。
  田燕兒贊道:“大將軍治兵有方,如此威武雄壯之師倒也少見,只是為何要用這麼多人騎馬呢?”
  伍封道:“萊夷之地雖有大道,但地形複雜,許多地方無大道曠野,若不學胡人和夷人騎射,單憑戰車效用較弱。四小姐與我們一路行軍,到時候自然會知道騎馬有騎馬的好處。”
  田燕兒道:“大將軍叫我燕兒就行了,何必那麼見外?”
  伍封笑道:“也好,我也覺得叫起四小姐來有些生分。”
  妙公主笑道:“除了騎兵,夫君在萊夷還有一千水軍,那是為了對付‘海上龍王’徐乘。”
  遲遲也笑道:“我看徐乘這個龍王的稱號遲早要讓夫君搶了來。”
  田燕兒十分感興趣,與妙公主和遲遲說過不休,伍封見她們說話不便,見葉柔騎著黃龍、手提銅矛在一旁跟著,便讓夏陽和冬雪將黑龍和青龍牽了來,自己與楚月兒拿了銅戟和長矛上馬,對田燕兒道:“燕兒不如上我這銅車,也好與公主和遲遲說話。”
  田燕兒自是願意,上了銅車,與妙公主和遲遲說些閒話,一路指指點點看著周圍的景色。妙公主和遲遲知道她的婚期已定在明年七月,日後她嫁到了晉國,恐怕以後再也不能回齊國了,心中對她十分同情,盡揀些無關緊要的話來說。
  田燕兒乘了一陣車,便坐不住了,吵著要學騎馬,伍封只好讓葉柔去教她一路騎馬,她從小練劍,身手敏捷,學騎馬倒是很快。
  因為輜車太多,又多女子,是以行程奇慢,到晚間紮營之時,伍封將平啟和招來叫來,吩咐道:“明日便入了萊夷之境,要小心提防葉小蟲兒搗鬼。”
  平啟和招來自去布防,伍封讓田燕兒將她的營帳扎在自己的大帳之旁,也將田力叫來一同吃飯。
  席間伍封對田燕兒道:“田力先生曾與我一起在魚口破敵,是真正的勇士,燕兒讓他來作護衛,眼光當真不錯。”
  田力慚愧道:“在魚口之時,小人若非大將軍相救,早就死了,哪裡算得上什麼勇士。”
  伍封笑道:“單是你對天下地形的熟識,便是天下罕見了,不知你對萊夷是否熟悉呢?”
  田力點頭道:“小人在萊夷也住過一些日子,地形還算熟吧。”
  伍封道:“萊夷有個大盜叫作葉小蟲兒,數年來縱橫萊夷之境,無人知其巢穴所在,你說他的巢穴應在何處,才會以兩千多眾人所不覺呢?”
  田力沉吟了良久,搖頭道:“萊夷沒有這種地方。若是一二百人,躲在山中還能為人所不覺,若是一支兩千多人的大軍,恐怕瞞不過旁人。”
  伍封奇道:“以田力先生的見識,當不會錯。但萊夷這葉小蟲兒定是有的,只是他躲在何處,倒是難猜。”
  葉柔在一旁道:“小隱於林,大隱於市,若是葉小蟲兒另有身份,其眾散時為民,聚時為盜,任何一城也能藏身。”
  眾人齊齊吃了一驚,伍封點頭道:“柔兒提醒得好,其實我早對一人有了些疑心,只是未曾這麼想過,眼下想起來,這人說不定便是葉小蟲兒。”
  眾人愕然,不知他懷疑何人,也從未聽他說過。
  妙公主好奇道:“夫君懷疑誰呢?”
  伍封搖頭道:“這話說不得,我只是有些懷疑,若說了出來,萬一弄錯了,有損他人的清譽。”
  田燕兒笑道:“大將軍胸有成竹,所猜多半不會錯的。”
  晚間招來自去夜巡,眾人各自回帳休息。
  次日伍封起來,便見楚月兒早已穿上了革甲,戴著鐵盔,柔美之中多了一份颯爽之氣。伍封笑咪咪看了她好一陣,胡說了幾句,雙手齊施,把楚月兒弄得滿面緋紅,旖旎動人。妙公主和遲遲看不過眼去,一起嗔怪她欺侮楚月兒,伍封才大笑放手,讓四燕女為他穿戴上鐵甲鐵盔。
  用過早飯出帳,見眾人都收拾好了出發,伍封讓妙公主和遲遲陪著田燕兒坐上銅車,自己與楚月兒提著戟矛,騎馬跟在車旁,葉柔也帶著四燕女穿甲執矛,騎馬跟在伍封和楚月兒身後。
  田燕兒見伍封威風凜凜,如天神下凡,一雙俏目不住地向他看去,大為心折。
  一路緩緩而行,到第三日時,一路上也無事發生,當晚在萊安休息,墨愛是新任的萊西州宰,自然較忙,已往西城、狐城兩座新城巡查去了,不在城中,只有那老總管款待眾人。
  次日大軍再行,田燕兒騎在馬上,見地勢漸入低山之中,道:“原來萊夷的山勢較低,比不得齊西的泰山之高。”
  田力這兩天也學著騎馬,此時正田燕兒身邊,道:“前日我們經過的是沂山,這裡的山勢連接沂山,過沂山後便是萊夷之境,夷中有大澤山南北而向,最東面是昆■山,山勢最長。沂山與昆■山之間便是萊夷,當年齊靈公滅萊國之時,齊兵和夷兵先在沂山大戰,直入了萊國的都城,便是昨晚我們住的萊安城了。其後又大軍東行,先後在大澤山和昆■山激戰兩次,夷兵精銳盡滅,齊軍過了昆■,直臨東海,順便將海邊的地也奪了來。”
  妙公主和楚月兒曾見識過田力的本事,知道此人是一副活著的地圖,不以為怪,遲遲和葉柔卻十分驚奇。
  又行了一日,過了贏城和博城,伍封並未在博城休息,而是在博城外三十里安營。
  晚間飯後,伍封命大軍酉時全部睡覺,次日寅時出發。眾人見他一反常態,不入博城,還命人如此早睡,次日又早起兩個時辰趕路,也不知他搗什麼鬼。
  次日果然在寅時便出發,伍封一路催促行程,比平日行軍快了不少,午間時分,大軍到了一片曠野,前面隔著茂林,伍封讓大隊停了下來,先派百人到林中搜尋了一番,證實無人埋伏後,便命在離林五十步處的曠野上扎下大營。
  眾人見伍封午間便令紮營,無不覺得奇怪,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
  午飯後,妙公主忍不住問道:“夫君,今日為何只行了這半日路程便紮營?”
  伍封笑道:“葉小蟲兒再蠢,也會知道我到萊夷後對付他,是以他絕不會由得我們順利到了主城,與大軍匯合後剿滅他,必會趁我們女眷輜重極多、人手又不大足之時在半路設伏。這萊夷之路我來回一趟,心中有數。葉小蟲兒的賊眾既然以車兵為主,必定要挑在空曠之地,多半便是在此地。”
  田燕兒點頭道:“難道一路再沒有空曠之地麼?”
  伍封道:“葉小蟲兒的人數雖然二倍於我,他既能用兵,便知以二對人並非必勝,何況白晝對戰,不僅讓我們能有防備,而且無法全殲我們,定會半夜偷襲。偷襲則須隱人耳目,此地東面有茂林,他只須半夜率著車兵從茂林的另一面轉出,也無人能見到,等他率兵車直衝入大營時,我們就只能狼狽而逃了。其餘地方的曠野便沒有這種茂林可掩護大軍前行,是以他必會在此設伏,若是今晚平安無事,那這葉小蟲兒便比胡勝和許長蛇高明不了多少,不足為懼。”
  葉柔點頭道:“公子讓大軍寅時出發,一路兼程,便是要過完一日的路程,在此地紮營?”
  伍封笑道:“柔兒聰明得很,我便是這意思。”
  田燕兒奇道:“既然大將軍猜到這片茂林會有伏兵,為何還要特地趕完一日路程,在此紮營呢?”
  伍封笑道:“葉小蟲兒看中了這片林子,其實我上次從主城回臨淄時,也看中了這片林子。茂林另一面是一大片草地,兵車步卒行在上面便少有聲音。他想靠這片林掩人耳目,我便用這片林子將他的賊眾驅散。我若不引他出來,日後到哪裡去找他?”
  眾人見他在由主城回臨淄之時已開始考慮對付葉小蟲兒,自然是胸有成竹,無不嘆服。
  伍封派出八隊精騎,每隊二十五人,各配一名會金遁者,分別向八方搜尋三里,各覓藏身之處藏好,輪流睡覺,如有何動靜便由金遁者以鏡光相射到營中報訊,晚飯時必須全部撤回來,以免葉小蟲兒發現了不來。
  大營向北扎好,伍封命在東、南、西三方立下木柵,再將輜車上所載的步卒長盾立在北面的木柵之後,以銅鏈相鎖,如一道木墻似的。
  伍封留下巫金帶幾人瞭望八方遁者的訊號,命大軍全部睡覺,道:“今晚或有一場惡戰,此時不睡,晚間怎可對敵?”
  眾人起得早了,正有些瞌睡,各回帳中睡覺,庖人按伍封的吩咐,到酉時才開飯,派出了八隊精騎也已經回營,未發現仍何動靜。
  眾人下午一覺飽睡,吃過了飯,均覺精神大振,那八隊人輪流睡覺,其實每人只比營中人少睡了半個時辰,是以也不至於少了精神。
  除了普通士卒之外,其眾人都到了伍封的大帳,等候他的號令,伍封站在帳外看著天上的月色,半晌才進了帳,坐在中間。
  伍封問巫金道:“金兄,今晚月色不甚明亮,你的明鏡能否將月光從樹林裡傳進營中?”
  巫金精研金遁之術,最留意日頭月光,點頭道:“公子,適才小人已經看過,月光已經足夠,不說傳進營中,就算三里之外小人也有辦法。”
  伍封點頭道:“那就好。”對巫木道:“木兄,你帶著木遁者藏身樹林,將金兄也帶去,讓他找個可傳光入營的地方,你們九人有沒有辦法另他藏身,不被人發覺?”
  巫木道:“九人藏一人,自然有辦法。”
  伍封道:“你們十人此刻便到林中,注意樹林的另一面。葉小蟲兒率大軍饒林而過之前,定會派高手潛入林中,看看林中是否有伏兵,或者有無前哨。你們萬不可讓他的探子發現,若是能見到他的探子,便將明鏡轉兩個圈。說不定葉小蟲兒會派幾名探子,到時可能會留兩三人在林中繼續監視,到時便將留在林中的探子殺了。一旦見到他的大軍,並確認林中再無敵人探子之後,金兄便將明鏡轉個圈,我見到鏡光便會有所安排,你們帶了連弩去,一直躲在林中,若有敵人逃入林中,便用箭射殺。”
  巫金與巫木答應了出帳。
  伍封對慕元道:“慕兄,你帶二十人在北面離營百步處,左右用格枝各立一個大火堆,從庖人處弄些膏脂澆上去,不要點火,然後回來聽平兄調遣。”
  慕元也出了大帳。
  伍封又對巫土和巫火道:“你們將土火遁者分為兩隊,掘地為坑,藏在火堆之旁,聽到營中喊殺之聲後將火堆點燃,沒有這兩堆火,便不太好射箭。”
  巫土和巫火答應,伍封又吩咐道:“敵方人多,又是兵車,你們定要留出退路,點完了火便退開藏身,等敵人潰敗時才上前殺敵。”
  巫土和巫火出帳後,伍封又對葉柔道:“柔兒,一陣間金兄的訊號傳來時,你帶著女兒營和四百勇士藏在木柵的盾牌之後,見火堆點著,立即用連弩射敵,先射手中有火把的敵人,免得他們衝上來放火。敵人開始敗退時便不要射箭了,免傷了自己人,到時候領三百勇士上兵車追殺敵人,剩下的一百勇士保護大營。”他扭頭對鮑寧和鮑興道:“你們二人引御者將一百兵車準備好,藏在營帳後面,到時候接了柔兒他們上車衝出去,車上插數支火把,便不怕誤認為敵人。柔兒坐我的銅車,若是柔兒有何損傷,我唯你們二人是問。”
  葉柔和二鮑都答應。
  伍封對巫水道:“水兄,剩餘的這些遁者都是精壯大漢,你帶著他們假扮巡營,若是金兄他們見了敵人的探子,有鏡光傳來,你們要若無其事,對敵人視而不見,殺敵之時,你們便不用衝出去了,只須留在大帳,與田力一起保護公主、燕兒和遲遲。”
  田燕兒忍不住問道:“大將軍,若是要誘敵,何不用些老弱巡營以示空虛呢?”
  伍封笑道:“兵法上雖然說‘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那是對常人所言,敵人若是胡勝或許長蛇,我必會如此。葉小蟲兒縱橫萊夷數年卻不露行蹤,必是精通兵法,我若以老弱誘之,他必不上當。我故意用精壯大漢,他反會以為我們營中之人趕路辛苦,外實內虛。”
  眾人點頭嘆服。
  伍封又道:“月兒、平兄和趙兄與我一起帶著剩下的五百士卒分作兩隊,戰馬含枚裹蹄,先在營中等著,待金兄傳來了訊號,我們五百騎便入林中,平兄和招兄帶二百五十騎從側面攻擊,先用連弩射殺一陣,然後衝殺出去。我與月兒帶人饒到他們背後,截斷其歸路。敵軍未亂時不要衝出去,一旦見他們後退便出林衝殺。”
  平啟等人大聲答應。
  伍封道:“招兄的夜眼正用得上,你在林中見敵方的前鋒離營五十步時,便帶人大喊殺敵,全軍殺敵的訊號便在你身上。”
  招來笑著答應。
  妙公主聽了半天,見無她的差事,嗔道:“夫君就讓我坐在營中了?”
  伍封笑道:“公主和遲遲也有事可做,你們將其餘的人安置在大帳附近,休要驚嚇了他們,公主命庖人準備酒肴肉食,遲遲將女樂叫入大帳,等到我們人馬出動,大帳中的歌舞絲竹便響起來,葉小蟲兒自會以為我們難聽到其車馬之聲,更敢冒險了。如今正是南風習習,我們正處在上風頭,歌舞起時,庖人便掀帳煮肉溫酒,葉小蟲兒定當我們趕路辛苦,晚間才用飯。他聽著絲竹之聲、聞到酒肉之香,怎會不樂癲癲上來送死?”
  眾人都笑起來,遲遲驚道:“原來你一早將女樂留在府上,便是為了誘葉小蟲兒上當?”
  伍封笑道:“那也不是盡然,我一路行軍,萬一悶起來,還是要女樂侍候的,若是隻看遲遲一人歌舞,說不好累壞你。一陣間廝殺起來,女樂便可休息了,庖人仍要忙著,殺散賊眾之後,大家正好看看歌舞,喝酒慶功。”
  田燕兒聽得心裡癢癢的,道:“我也想去殺一陣,大將軍是否給我也安排個差事?”伍封忙道:“燕兒病體才愈,怎能讓你上陣廝殺?還是陪公主和遲遲好了。”
  田燕兒不樂道:“大將軍!”伍封見她小臉微仰,眼中全是央求之色,立時心軟下來,嘆道:“那好吧!你騎了幾天馬,騎術也不算差,便跟著我和月兒一起。春雨,你們四人騎馬跟著燕兒,是否殺敵倒無須在意,不過務要保護燕兒的安全。”
  四燕女見自己也有份上陣,十分興奮,滿口答應。
  伍封對鮑寧和鮑興道:“你們天生嗓門粗大,一陣衝殺之時,帶人喊話。”
  鮑興笑道:“小人最擅長嗥叫了,公子要小人喊些什麼呢?”
  伍封道:“只喊‘降者不殺’就行了,日後臨陣殺敵,也都是這四個字。”
  葉柔沉吟道:“公子為何不帶人埋伏在林中?非要如此誘敵,其實也有凶險。”
  伍封道:“林中正是埋伏之所,若對他人我便不會這麼大費功夫,直接埋伏於林中,見敵人欺上來便上前衝殺。但對付葉小蟲兒卻不行,這人既然會用兵,大軍之前自會有哨探入林,瞞他不過。大軍前行,最忌的是埋伏,行軍之法便有防伏的陣行,真是遇伏,最多是敗逃,要想一舉剿滅,便不如我設個圈套讓他鑽來好了。等敵人哨探過後,我們再入林埋伏,殺他個出奇不意。”
  葉柔佩服道:“公子用兵如神,柔兒受教了。”
  伍封笑道:“其實我是紙上談兵而已,只是在魚口中過別人的埋伏,其後又幾番臨陣,才稍有些經驗。軍陣之上,變幻無常,我雖然這麼安排,但葉小蟲兒未必真會如我所料,是以還得看看運氣如何。”
  伍封安排已定,命人在帳外盯著巫傳來的訊號,自己與眾人在帳中休息,平啟和招來帶人將馬蹄裹上了厚葛,將戰馬喂飽之後,用木枚塞入馬口含住,女樂絲竹也入了大帳。
  子時已過,林中仍未有消息傳來,伍封尋思道:“莫非這葉小蟲兒今晚不來?”正疑惑時,巫水走到大帳外道:“金大哥的銅鏡轉了兩個圈,敵人有探子入林。”
  伍封等人立時興奮起來,遲遲讓女樂響起,登時歌聲絲竹響徹了大營。
  又過了好一陣,巫水在帳外道:“銅鏡轉了一個圈,發現敵蹤了。”
  伍封知道林中已無敵人的探子,就算有也被巫金等人幹掉了,這種埋伏殺人的事,天下間有誰比得上這些遁者?
  伍封站起身來,帶著楚月兒、田燕兒、平啟、招來出了大帳,四燕女早已為田燕兒穿戴好盔甲,緊貼在田燕兒身旁。
  伍封吩咐道:“月兒、燕兒,你二人跟在我身後,衝殺之時不可跑到我前面。”
  這已是他戰前的例行吩咐,楚月兒早已習慣,笑嘻嘻答應。
  數百士卒紛紛從各自的帳中鑽出來,葉柔帶著弩手埋伏在長盾之後,伍封提著銅戟,率著平啟等人和五百倭人勇士上馬,飛快出營,鑽入了林中。
  平啟與招來帶一半人藏在林間深處,伍封與楚月兒帶了另一半人小心前行,到了靠邊北端的林中。
  田燕兒緊隨著伍封和楚月兒,她上次被田政派人伏擊,那是被人暗算,這一次卻是真正上戰場,興奮之餘,也頗有些緊張。尤其是北面林端外傳“沙沙”的聲音,那是車輪輾軋長草之聲,令她更覺激動,又微微有些害怕。
  楚月兒心思細密,有所察覺,小手在她肩上輕拍了兩下,田燕兒立時覺得心中稍稍平定。
  待敵人車馬之聲漸息,伍封帶著人小心移動到了林邊,準備隨時衝出去。
  從林間往外看去,只見黑壓壓的一大群人漸漸向大營欺近,看來賊眾的確是訓練有素,這麼多人來偷營居然無甚大的聲響。只聽到營中隱隱約約傳來的絲竹之聲,在林中甚至嗅得到風中飄來的肉香。
  過一片刻,忽聽林中殺聲大作,那是招來帶人發出的喊聲。喊聲一起,賊眾兩側猛地燃起了兩堆大火,將火堆旁的賊眾照得十分清楚。
  賊眾兵車在前,步卒在後,這兩堆突然燃起的大火,將火堆附近戰車上的駿馬嚇得亂跑起來,御者控韁不住。
  賊眾正騷亂間,便見離營百步內戰車上的甲士紛紛中箭,如下雨一般跌落下車來。賊眾大亂,立時四下亂撞。此時平啟和招來從側面射出了一陣箭雨,更令賊人失了法度,伍封此時帶著眾勇士射了一陣箭。
  三處箭雨齊射,將敵軍百餘乘兵車上的甲士大多射落。眾賊子驚亂之下,也辨不出箭雨從何而來,步卒潮水般向後退來。
  敵軍一退,箭矢立止,便聽林中殺聲不絕,平啟和招來帶人衝了上去,伍封大喝一聲:“衝!”一馬當先,帶著勇士直撞出林,橫在敵前擋住其歸路。
  火光之下,平啟和招來兩條大殳凶猛之極,他們身後的二百五士勇士各執長矛,一路前衝,將敵軍分成兩截。
  伍封帶著勇士迎著潰退的敵人,迎面衝殺,有他和楚月兒的大戟和長矛在前,又有誰能擋得住這二百多勇士?眾勇士學會了“蕩敵十七矛”後,未曾臨陣用過,此刻夷矛閃動,無人能敵。伍封只聽嬌叱聲聲,偷眼向側看去,只見四燕女各執長矛將田燕兒護在中間,這四女不同凡響,矛法十分凌厲,五人裹在一起如一陣風般,所到之處,當者披糜。田燕兒也拿著一條長矛,殺了數名賊眾。
  這時,便見營中百輛兵車直衝出來,劍光矛影在火光中閃動,車輪轟然,便聽眾人大喊:“降者不殺,降者不殺!”饒是數百人高喊,居然仍能聽清鮑興那破鑼般的獨特聲音。
  賊眾本來已經潰不成軍,營中兵車一出來,更是生力之軍,賊眾個個心膽俱裂,無心再戰,精乖的早將兵器遠遠扔開,抱頭蹲在一旁,蠢笨的仍四下亂跑,不免被兵車戰馬上的人所殺。
  四下亂跑的賊人漸漸少了,伍封忽見賊眾之中有一人騎一匹馬向西逃走,立時從背上拿出大神連弩,搭上了箭,“嗖”的一聲,遠遠一箭射出去,那賊子倒撞下馬來。
  伍封拍著黑龍,大笑著馳過去,喝道:“葉小蟲兒、晏安,你想逃到哪裡去?”楚月兒、田燕兒和四燕女也跟了上前,馳到近前,伍封這一箭射得甚準,正好射在這人的腿上。
  伍封馬到近前,用戟背托著這人的頦下,將他的頭托了起來,火光之下,這人正是晏安。
  晏安恨恨地盯著伍封,忽地從地上撿起一口銅劍,向伍封刺來,伍封喝了一聲,銅戟揮處,砸在劍上,晏安怎及得上伍封的神力,銅劍脫手飛出了十餘丈遠。
  楚月兒橫矛一掃,將晏安掃得伏在地上,用矛頭按在他的肩上,四燕女跳下馬來,冬雪從旁邊的空著的兵車上割了一斷韁繩,四女將晏安捆成了一團。
  這時戰事已經結束了,當真是屍橫遍野,兵車散落四處,一些從車上掙脫出來的馬四下跑著,投降的賊眾黑壓壓地蹲了一地,唯有那鮑興喊發了性,仍在不停地叫:“降者不殺!哈哈!降者不殺!”
  楚月兒馳馬上前,笑喝道:“你這小興兒怎還在喊叫呢?”
  鮑興笑道:“柔姑娘太過厲害,小人未曾殺得幾個賊人,煞不住興頭,只好胡喊幾聲算了。既然小夫人怕吵了,小人立時變啞巴也成。”
  伍封提著已捆成一團的晏安過來,將晏安扔在地上,對鮑興道:“你們將他捆在營中車上,休讓他走脫了,一陣我還有話問他。”
  鮑寧和鮑興跳下車,驚道:“這人是晏安?”
  伍封笑道:“只怕晏安這名字是假,他的真名是什麼還不知道,不過,說他是葉小蟲兒自不會錯。”
  鮑寧將晏安提著進營,鮑興接過伍封等人手上的武器,將銅車駛入營中。葉柔看了看晏安,點了點頭。
  伍封、楚月兒、田燕兒、葉柔與四燕女回了營中,妙公主、遲遲帶著巫水、田力等人迎了出來,妙公主笑嘻嘻道:“夫君大人今日大展神威,又為萊夷滅了一盜。”
  遲遲見眾人身上都沾了血,擔心地道:“有沒有受傷?”
  伍封等人都搖頭,葉柔笑道:“我們兵車衝出去時,賊眾早已大敗了,也未曾怎麼廝殺。”
  鮑興帶著御者上前,將眾人的戰馬牽走。
  眾人入了大帳,伍封見那班女樂多半是被先前外面的廝殺聲嚇壞了,此刻仍然神色驚惶,笑道:“你們去休息一陣,飲些酒定神,一陣我們慶功時,再來歌舞。”
  女樂拜後出去,伍封周圍看了看,問道:“田力先生去了哪裡?”
  遲遲答道:“先前他忍不住,也上兵車廝殺去了。”
  正說著田力,田力便興衝衝入了帳來,笑道:“跟著大將軍殺敵,最是痛快不過,自從宋國回來,小人便一直閒著,甚是手癢。此刻只盼萊夷還多幾個盜賊,也好再大殺一陣。”
  伍封忙道:“盜賊再多些夷民可就苦了,田先生下次隨我去對付‘海上龍王’徐乘,多半會過癮。”
  田燕兒笑道:“燕兒在床上躺了數月,其悶無比,今日動一動甚覺舒暢。只是春雨四人如今變得太過厲害,賊人才到近前,便被她們刺倒了,也不給我多留幾個。”
  伍封見她甚是開心,一掃往日的愁容,笑道:“燕兒將門虎女,初臨戰陣便能如此,真是女中豪傑。”對夏陽道:“小陽兒,平兄他們在清理戰場,你去問問,看我們有何傷亡。”
  夏陽高高興興出帳,在門口差點被鮑興撞了個滿懷,嚇得她驚叫一聲,一連退開了數步。
  鮑興不住的躬身打揖,口中陪不是。
  楚月兒嫣然笑道:“這個小陽兒在戰場上膽大得緊,怎會反怕起小興兒來了?”
  伍封大笑道:“小興兒,你這麼瘋癲癲地幹什麼?”
  鮑興還未說話,她妻子劍姬小紅從他身後閃了出來,笑道:“公子,平爺已點過人手,我們的人只是傷了三十多人,幸好沒人陣亡。”
  伍封忙道:“他們傷得重不重?”
  小紅道:“倒沒有人重傷,只是慕爺臉上被割了個口子,擔心破了相,有些不樂。”
  伍封失聲笑道:“無妨,破一點點相怕什麼?慕元如此英雄了得,難道還怕娶不到老婆?”
  眾人都笑起來,遲遲笑道:“到了主城,我便給他覓個老婆,包管他滿意。”
  夏陽見小英來報了傷亡,向伍封看去,伍封笑道:“小陽兒便不必去了,你們四人今日也辛苦,在帳中坐下來罷。”
  田燕兒目瞪口呆地道:“如此激戰,居然未死一人,大將軍這支親衛軍真是天下精兵哩!”
  妙公主見鮑興仍痴痴地站著,笑道:“小興兒,你還有什麼話說?”
  鮑興笑道:“那一隻小蟲兒腿上被公子射了一箭,此刻正哭爹叫娘地喊痛,小人煩他不過。公子若是暫不殺他,是否要小人給他上了藥,略略包紮?”又道:“這蟲子甚不成器,只怕是條毛毛蟲哩,居然還是三盜之首,真是他娘的丟臉!”
  小紅見他當著三位夫人出粗口,淬他道:“怎麼在大帳上說話也這麼粗魯?”忙對伍封道:“公子,小興兒是個粗人,千萬不要見怪。”
  眾人正忍不住笑,便聽鮑興在一旁怪笑道:“是了,我是否是‘粗人’,自然小紅兒最是清楚。”
  妙公主淬了一口,皺眉道:“這個小興兒當真是胡說八道哩!”忍不住又格格笑起來。
  伍封笑對鮑興道:“你去為那毛毛蟲上了藥,他若仍喊痛,你便給他灌幾爵酒,暫可忍痛。”
  鮑興睜大了牛眼,驚道:“還要喂他酒喝,豈不是便宜了他?小人每每喝酒時,小紅兒總說小人在灌馬尿,說不定馬尿的味道真的有些像酒,小人這便給他灌點馬尿去,哼!”說完施過了禮,出了大帳。
  眾人忍不住大笑,小紅忙施禮告辭,追出大帳叱道:“好你個小興兒,適才胡說什麼?”
  伍封笑著對田燕兒道:“這個小興兒自小是在我家中養大的,說話頗有趣,只要有他在時,常能讓人開懷大笑,是以寵壞了他。他是個粗……,哈哈,好在他忠直可靠,燕兒休要怪他。”
  田燕兒驚奇道:“原來大將軍如此平易近人,怪不得這些士卒能為大將軍如此賣命,衝鋒陷陣不顧生死!”
  田力嘆道:“大將軍府中上下親睦如同一家人,又不失了大禮,真是讓人羡慕!”
  正說笑之時,平啟和招來進了大帳,平啟道:“公子,我和招兄經過點算,殺敵七百多人,投降的賊眾有一千五百四十二人,其中輕傷五百零六人,重傷二百八十一人。他們並無輜車,只是帶著乾糧一早從夷維城出發而來,其巢穴在夷維城門旁的一座府第,有地道穿過城墻,到城外的林中,地道可容兵車駛過。”
  伍封道:“葉小蟲兒假冒成晏安,在夷維數年,原來賊兵出動靠的是地道,怪不得難知其行蹤。”
  葉柔問道:“公子早就懷疑的人莫非便是晏安?”
  伍封點頭道:“那日我們到夷維時,他曾說與法師從未見過,但遲遲被法師接走,次日他說法師與遲遲生得頗有些象,若未見過法師,怎能這麼說?我便疑惑起來,雖然這句話與其身份無關,但這人一張嘴便說假話,不免令人心疑。所謂見微知著,他若真如外公說是個心地坦蕩之人,怎會如此?這次在臨淄我見過外公兩次,都問過晏安的事,才知外公所說的晏安和夷維城中我見到的晏安大不相同。這假晏安見我從臨淄回來,不免擔心我從外公處察出其假,是以絕不會由得我回主城,再轉過頭對付他。”
  遲遲驚道:“原來夫君只是因他一句無關緊要的假話便起了疑心!”
  伍封道:“這人聰明得很,假冒晏安在外公的采邑,每年的稅賦送到外公府上卻不會少了。外公年紀高大,身體又不好,輕易不會到萊夷,稅賦如常收下來,便未起疑心。葉小蟲兒行蹤不定,連其巢穴在哪裡也沒人知道,人人都說他是燕國名將,別人又怎會知呢?我曾問過各族長,原來什麼葉小蟲兒是燕國名將之類的話,轉來轉去全是從晏安口中傳出來的。他身材瘦小,皮膚白晰,與高大孔武的燕人不同。他說這話,一是為了為盜賊揚威,二來也有掩人耳目之效。本來我只疑他與盜賊有聯繫,後來聽了田力先生和柔兒的話,心想這葉小蟲兒的巢穴必在夷維城中,此地是最佳的偷營之地,離夷維不到一日路程,便知他定會在此地動手。”
  葉柔嘆了口氣,道:“其實葉小蟲兒是吳國人。”
  伍封點頭道:“先前他只揮出了一劍,我看卻與東屠苦的劍術相似,這葉小蟲兒應與伯嚭多少也有些關係吧?”
  葉柔道:“他是伯嚭的次子,本名叫伯南。柔兒一直未見過這晏安,當日公子到夷維時,我在城外大營之中,否則一入晏府便會將他認出來,哪會在剛剛見到他時才認出來。”
  妙公主大奇道:“柔姊姊又怎會認識伯南?”
  葉柔道:“我從楚國葉公府上出來,改稱葉氏,最先是沿水路去了吳國。後來遇到了伯嚭父子,我住在姑蘇城十數日,這個伯南每日找我糾纏,我只好趁夜去了越國。”
  楚月兒忽地格格嬌笑不止,伍封奇道:“月兒笑什麼?”
  楚月兒忍笑道:“月兒心想,萊夷三盜之中,胡勝最弱,名字卻最響亮,許長蛇次之,以長蛇為名,定不是真名。真正最厲害的是葉小蟲兒,反而叫小蟲,這自不是父母起的名了。月兒總是不知其故,今日方知道這伯南改名葉小蟲兒,那是向柔姊姊表明心跡,甘願作柔姊姊身邊的一條小蟲哩!”
  伍封瞠目道:“只怕還真如月兒所說哩!”
  葉柔微笑道:“我在越國大半年,後來不知怎麼被伯南知道了,追到了越國,被我用劍趕走。誰知他不知悔改,半年之中,先後帶了七名高手來,最後一個竟然是顏不疑,那時顏不疑的‘屠龍劍術’和‘蛻龍術’都還未練成,也被我傷了。”
  眾人驚奇不已,那顏不疑就算沒有練成“屠龍劍術”,也是厲害無比,葉柔既然能打敗那時的顏不疑,劍術應已經不在子劍之下,為何會投入其門下呢?
  伍封心中一動,問道:“柔兒在越國時,別人是否稱你為‘越女’呢?”
  葉柔點頭道:“我並沒有說出我的名字,是以范大夫便以‘越女’稱呼,後來人人都這麼叫,以為我真是越人。越王勾踐有六千兵是從越軍中精選出來,由王族的親屬任大小將軍統領,稱為君子之卒,越王便請柔兒為他授這六千人劍術,練成一支精兵,雖比不上我們的倭人勇士,但與當年吳王闔閭的三千五百前鋒精銳相似,為越軍之冠。”
  伍封嘆道:“我說柔兒的本事怎麼會層出不窮,深不可測,原來你便是范大夫所說的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的越女!”
  妙公主和楚月兒聽伍封說過此事,楚月兒目瞪口呆地道:“原來柔姊姊是越國軍中的劍術老師,怪不得能創出‘四方刀陣’!”
  招來與葉柔同在子劍門下,卻不知道葉柔的舊事,大驚道:“無怪乎師父從不教師妹劍法,原來師妹本身的劍法便未必在師父之下。我還不知就裡,多番央求師父,師父卻總是笑而不答。”
  葉柔嘆了口氣,道:“那顏不疑被我打敗後,我只道他知難而退回到了吳國,誰知三個月後他又找上門來,這一次他的勁力卻大了一倍,我敵他不過,被他一劍斬傷。”她說著,伸出了右手,將大袖微微上捋,露出手腕上一道深深的傷痕。
  伍封吃了一驚,道:“這一劍傷口甚深,怕是連腕脈也傷了吧?”
  葉柔點了點頭,道:“不僅傷了腕脈,連手筋也斷了。他傷了我一劍後揚長而去,幸好被范大夫見到,救回了他府上,覓良醫為我治傷,雖未殘廢,但從此之後,我這隻手便不能使劍了。”
  妙公主怒道:“這個顏不疑出手竟然如此狠毒!”
  葉柔嘆道:“他未傷我的性命,也算對我放了一馬。他傷我之後,曾對我說,說我的劍法別具一格,天下間能與他董門的劍相抗衡的唯有我的劍法。自從他第一次敗在我手上後,便一直留在越國苦練‘蛻龍術’和‘屠龍術’,他第二次上門時,‘屠龍劍術’雖沒有練成,卻殺了三十六名少女和九十九條毒蛇,以人和蛇的血相合,助他練成了那‘蛻龍術’的第一次蛻變,以致損壽十年。”
  伍封驚道:“原來‘蛻龍術’並不一定非要五年才可蛻變一次!”
  眾人無不心驚,這顏不疑為練“蛻龍術”,不僅無端殺人取血,還寧願自損陽壽,對己對人都是陰狠之極。
  葉柔道:“顏不疑心高氣傲,第一次敗在我手上,自然是不大服氣,只好拼著損壽十年,提早蛻變,以致將我打敗。他還對我說,他與我無怨無仇,是以只破我的劍法,不傷我的性命,與我比劍之時,便已派人去請范大夫了,等范大夫到時,我已經傷在他的手裡。”
  遲遲問道:“柔姊姊受傷之後,難道越王便不用你當劍術老師,只好來齊國?”
  葉柔嘆道:“本來我也不是特地到齊國來,只因越王勾踐要納我為妃,范大夫為我進宮數次加以拒絕,越王仍不答應,執意要等我傷好後便將我接入宮,我若是公然不允,一者劍術已失,二來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與他舉國相抗。”
  伍封皺眉道:“這事的確麻煩,柔兒又是怎樣讓越王回心轉意的呢?”
  葉柔道:“我本想將我的身世告訴越王,使他打消念頭,不過范大夫卻想出了一個主意來,將越王要納我為妃的事告訴了王后。”
  妙公主奇道:“告訴王后又有何用處?”
  葉柔道:“越王勾踐的王后與其他人不同,性最善妒,因此越王勾踐雖然是一代梟雄,宮中卻只有一個王后,連妃子也沒有,還比不上庶民有妻有妾,可見這位王后的厲害之處。越王在吳國為奴三年,便是這位王后和范大夫陪著他,是以王后最聽范大夫的話。王后聽說越王要納妃,自然是十分惱怒,當晚便用她的船從海路將我送走,這便到了萊夷,然後到了昌國城中,偶爾見識到子劍師父的劍術,便入門拜他為師。”
  楚月兒道:“柔姊姊雖然受了傷,劍術根基尚在,仍可將劍術再練起來。”
  招來點頭道:“我明白了。師妹之所以投人家師門下,是因天下劍術名家中,除了小夫人之外,唯有家師是左手使劍。”
  楚月兒嘻嘻笑道:“我何時成了劍術名家呢?”
  葉柔道:“我在子劍師父門下三年,未習一招劍術,只是用左手練習劍法基本招式。去年顏不疑到齊國來,曾偷看過我練劍,我心知他在左近,故意裝作不知道,大概顏不疑見我如初學劍者一樣,仍在練基本招式,才未動殺機,否則真是凶險了。自從見了公子與朱平漫一戰後,柔兒才有所啟發,開始用左手練習劍術,漸有長進。”
  伍封恍然大悟道:“范大夫說顏不疑是為了殺越女而來齊國,其實也不算上當。”
  葉柔點頭道:“范大夫怕柔兒被顏不疑傷害,是以出使之際還特地看過我。本來我處處提防顏不疑,卻未防備到任公子。若非公子相救,我早就被任公子殺了。”
  伍封奇道:“柔兒,我何曾救過你?”
  葉柔笑道:“任公子假扮顏不疑躲在驛館之時,曾將我從問劍別館抓到驛館。幸好這人好色,未急於殺我,那時我的左手劍術只及得上初學劍術三月的人,怎是任公子的對手?正當左推右拒狼狽之際,公子突然闖進館去要見顏不疑。任公子只好將我關在別室,派了兩人看守。我劍術雖未成,身形步伐卻未忘記,衝出了後門逃走,他們怕驚動了公子,不敢呼喝追趕,便被我逃脫了。子劍師父知道我的事,將我藏到相國府恆夫人的房中,待任公子離開了齊國我才回到問劍別館,那時公子已追趙鞅到衛國去了,也無法道謝。”
  伍封驚訝不已,苦笑道:“那日我找那假顏不疑胡鬧一場,想不到還誤打誤撞救了柔兒,這真是意想不到了。”
  妙公主笑道:“這恐怕就是天意吧!若非如此,柔姊姊怎會以身相……,那個投到了夫君府上,便是為了報夫君相救之恩?”
  葉柔臉色微微一紅,道:“子劍師父對我說,公子的天賦極高,劍術上的造詣遲早會勝過劍中聖人支離益,是以讓我跟隨公子學劍,必會勝過我昔日的劍術。柔兒仔細想想也甚覺有理,就算我的劍術未失,也打不過未練成‘屠龍劍法’的顏不疑。如今顏不疑練成了‘屠龍劍法’,反而卻被公子和月兒所傷,可見公子的劍術不次於顏不疑,便與師兄一起投身公子府上。”
  伍封汗顏道:“原來府上一直有柔兒這劍術大行家,我卻不知自己淺薄,還敢在柔兒面前揚揚自得,就象跑到魯國去,在孔子面前賣弄文章一樣,想起來無地自容。”
  葉柔笑道:“公子的劍術本勝過我,何必這麼謙虛?”
  楚月兒笑嘻嘻道:“夫君大人真的曾在孔子面前賣弄詩文哩!”
  伍封忙瞪眼道:“月兒!”
  楚月兒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地不再說話。
  遲遲卻十分好奇,小聲問道:“夫君有什麼詩文在孔子面前賣弄?”
  妙公主聽楚月兒說過此事,搖頭晃腦地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也不管伍封如何瞪眼,將那首《關雎》背了出來。
  葉柔和田燕兒都驚道:“這首詩很不錯哩!”
  妙公主得意洋洋地道:“這就是夫君大人的傑作了!孔子也讚不絕口,將這首詩放在他所修的《詩》之中,排在第一首。”
  帳中除了伍封、楚月兒和妙公主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件事,無不大訝,田燕兒驚道:“原來大將軍還會寫詩,這便是真人不露相。”
  妙公主笑道:“這人最會扮豕吃虎了,時時口中還說自己是個粗……,嘻嘻,那個人。”
  眾人都笑起來,一起打量著伍封,心中對他重新估計,眼露驚異敬佩之色。
  伍封嘆道:“公主當真是越來越頑皮了,時時胡說。”
  楚月兒笑道:“夫君可說錯了,公主名叫妙兒,無論說出什麼話來,都叫作妙語!”
  眾人忍俊不禁,恰好鮑興掀帷走進來,聽到這話,贊道:“小夫人這話說得極有道理!”又狐疑道:“小人姓鮑,是否我無論乾了什麼,都叫作‘暴動’呢?”
  眾人立時轟堂大笑,伍封笑了好一陣,問鮑興道:“你來做什麼?”
  鮑興道:“公子,適才我給那條‘毛毛蟲’灌了一點馬尿,眼下也不怎麼叫痛了,是否要提了他來?”
  伍封還未說話,田燕兒好奇道:“你給他灌的是酒還是真的馬尿?”
  鮑興笑道:“小人先前已稟告過公子,給他灌的真是馬尿。這小子被灌了幾爵,居然大有醉意,也算罕事。”
  招來驚道:“不會吧?馬尿怎能醉人?”
  鮑興笑道:“這個招兄就不知道了,我給他灌的馬尿是從公子那匹黑龍身上來的。”
  招來奇道:“那又如何?”
  鮑興道:“嘿,這黑龍是與眾不同,每日早上非得飲三爵酒下去才有精神,或因如此,飲其尿也可醉人。”
  眾人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怪事,無不大奇。
  遲遲笑道:“這真是有其人必有其馬,夫君愛喝酒,連他的馬也要喝酒。”
  伍封笑道:“這匹黑龍當真是與我脾氣相投,小興兒是如何發現的?”
  鮑興笑道:“起初小人也不知道,黑龍早上不飲酒,到了下午便大發脾氣,不願意動。有天早上小人喝了些酒,走到它身邊時,黑龍對小人叫個不休,還拿眼珠子瞪我。恰好柔姑娘經過,聽了半天,道:‘黑龍怕是想飲酒吧?’小人索性拿了酒來,倒入馬槽,居然片刻間便被黑龍喝了下肚,當天格外的有氣力,後來每日以酒相試,便發現了這事。”
  妙公主奇道:“柔姊姊怎知道黑龍想喝酒?”
  鮑興道:“柔姑娘既識得鳥語,多半也聽得懂馬語了。”
  葉柔笑道:“哪有此事?”
  楚月兒訝然道:“小興兒怎知柔姊姊識得鳥語?”
  鮑興道:“那日柔姑娘和趙兄在主城營中研究養信鴿,小人在一旁聽到,趙兄對柔姑娘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欠叫柔姑娘一聲親娘了!”
  眾人忍不住笑,葉柔嗔道:“這人真真是胡說了。”
  伍封駭然道:“原來柔兒有公冶先生的本事,能識鳥語!”
  葉柔微微一震,眼中露出茫然之色,緩緩搖頭道:“天下怎會有人聽懂鳥獸之語?柔兒自小在山中長大,與鳥獸最是相熟,只不過懂得一點鳥獸的習性罷了。”
  伍封喟然道:“怪不得聽范大夫說,柔兒的劍術是因每日執竹桿與白猿相戲,乃成天然之劍術,范大夫說柔兒是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果然大有道理!”
  鮑興道:“公子,那蟲子怎麼辦?”
  伍封嘆道:“將他帶進帳來問問吧。”
  鮑興走出了帳,伍封看著葉柔,道:“那日若非柔兒指點,我肯定也練不成‘天行劍法’,還有與月兒的‘拉拉扯扯術’,其實那時我就該想到柔兒是個劍術大行家了。”
  葉柔笑道:“公子才是劍術大行家,月兒的劍術固然是接輿先生所授,但她的劍術氣力與日俱增,能自行融入各家劍法,這都是公子的調教了。其實就算我的劍術不失,也比不上月兒的本事,不過,得了公輸先生傳授的巫家養顏增力之術,過不了多少日子,柔兒定可回覆當日的劍術了。”
  過了一陣,鮑興將伯南提進了帳來,擲在地上。那伯南面如死灰,低頭不語。
  伍封道:“伯南,你父親是吳國太宰,權傾一國,你放著好好的太宰公子不做,跑來齊國幹什麼?”
  伯南嘆了口氣,道:“小人只不過是為了追一個美人,才到了萊夷,後來被人脅迫之下,當了強盜,並不是心甘情願。”
  伍封哼了一聲,道:“既然你不是心甘情願,為何會化名葉小蟲兒,在萊夷境內四下搶掠殺人?”
  伯南搖頭道:“小人雖然叫葉小蟲兒,但真正的葉小蟲兒卻不是小人。”
  平啟聽他說得莫名其妙,喝道:“這是什麼話?”
  伯南道:“小人這個葉小蟲兒只是個幌子,將人藏在夷維城中,真正搶掠之時,卻另有人來帶兵出發,就像今日一樣,小人雖然也在人群之中,卻並不是首領。”
  伍封皺眉道:“誰才是真正的首領?”
  伯南道:“稟大將軍,其實葉小蟲兒這一夥強盜,萊夷之地共有三處,分別藏在贏城、夷維和休城,各有二千多人,小人這一夥人只是搶掠夷維城附近的地方,其餘兩處卻是四下搶掠,小人這一夥真正的首領是田炳,適才好像死於軍中了。”
  田燕兒吃驚道:“田炳?”
  伍封訝然道:“田炳與恆因一夥,上次還相助闞止的死士,原來他躲在這萊夷!”
  葉柔道:“怪不得無人能知葉小蟲的的行蹤,原來是有三處盜賊!他們各藏在城中,搶掠近處後入城,若是超出了一日路程,自會被人發覺,如此一分為三,倒是聰明。”
  伯南聽到葉柔的聲音,微微一震,抬起頭來向葉柔看去,立時臉上掠過一縷緋紅,露出驚喜之色,道:“柔姑娘,原來你……”。
  鮑興喝道:“柔姑娘是你叫的?應該叫柔姑奶奶才對!”
  伍封忍住笑,問道:“另兩處盜賊又是誰帶領?”
  伯南道:“休城是田政,贏城是田新,真正在中間主持的是夫余貝和市南先生。”
  田燕兒又驚道:“田政和田新?”
  伍封奇道:“田政才被相國府趕出來,如何成了盜賊首領?”
  伯南道:“田政早就是盜賊首領,他原來是常來萊夷,如今被田家趕出來,索性住在了萊夷。田新是田炳的弟弟,也算得上是田政的族叔。”
  遲遲驚道:“原來夫余貝是三處盜賊之首。”
  伍封嘆道:“怪不得他願意將族兵交出來,其實他手上有六千多打著葉小蟲兒旗號的盜賊,比他的族兵還多!那市南先生是徐乘的軍師,竟也是葉小蟲兒的背後主使。”
  伯南道:“夫余貝的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田新,還有一個本來已許給了索家魚,卻被市南先生看中,夫余貝便悔婚,準備將女兒偷偷嫁給了市南先生,婚期定在了五月之中。”
  葉柔問道:“市南先生的名字是否叫市南宜僚?”
  伯南點頭道:“是,柔姑娘。這市南宜僚是楚人,聽說姓熊,人都說他的天下勇士,可力敵五百人。這人的師兄任公子平時來往燕代,與燕國司馬姬非交好,是以徐乘所掠之物能夠遠運四方。”
  伍封忽然覺得有些不妙,問道:“剩下的兩處人馬是否還在休城和贏城?”
  伯南道:“另兩處人馬已遷入山中,如今與東屠苦的人在一起,此刻已在山中建了一座山城,名叫鎮城,離主城不到四十里,那裡山勢相連,有十餘山洞相連互通,山城便與山洞合在一起。”
  伍封皺眉道:“為何你們未遷走呢?”
  伯南道:“我們這一處是兵車,與另兩處騎兵不同,入了山城便用不上了。何況市南宜僚命我們攻襲大將軍,是以未曾遷移。”
  伍封道:“那鎮城離此地多遠?”
  伯南道:“大約八十多里罷。”
  伍封點了點頭,問平啟道:“金兄和木兄回來沒有?”
  平啟答道:“已經回來,現正與勇士一起看守著那一千多降兵。”
  伍封站起身來,對平啟、招來和鮑興小聲吩咐了一陣,三人面露驚色,匆匆出帳。眾人見他們臉色凝重,暗暗心驚。
  伍封安置妥當,問伯南道:“那真正的晏安是否被你殺了?”
  伯南道:“晏安還未到夷維,途經贏城時便被夫余貝請去赴宴,用毒酒害死,我這才能假扮成晏安。”
  田燕兒道:“夷人九族是否只有夫余族會用毒?”
  伯南道:“其實九族之人都不會用毒,但我吳國有個計然先生會用蛇毒,曾教過夫余貝一種用毒之法,將毒物可塗抹到箭矢刀劍之上,若是傷了人便能見血封喉,最是厲害不過,外人以為這是夷人之毒。不過這種毒物難制,一般也用不上,是以並不常用。”
  伍封嘆了口氣,讓春雨叫來了人,先將伯南押了下去,讓他在賊屍中將田炳尋出來。
  過了一陣,平啟、招來和鮑興分別走進來。
  伍封問道:“是否都辦妥當了?”三人點頭。
  伍封道:“月兒,柔兒,隨我去看看那一位市南宜僚,其餘的人便在帳中稍候。”
  眾人都吃了一驚。
  伍封三人出了大帳,平啟等人也跟了出去,只見帳外的火堆已盡滅,五百勇士騎在馬上,黑壓壓一大群靜立營前,其餘的勇士將已捆成一長串的千餘盜賊看押在一旁。
  鮑興和鮑寧將黑龍、青龍、黃龍牽來,伍封與楚月兒、葉柔都上了馬,接過了銅戟長矛。
  葉柔恍然道:“公子,是否還有敵軍?”
  伍封笑道:“我猜市南宜僚大不簡單,除了田炳、伯南的兵車之外,必定派了一支輕騎悄躡其後,以備不測。不過這支輕騎人數多半不多,才不敢趁我們得勝後疏忽大意時進攻。他們聞到肉香,知道我們必會飲酒慶功,想等我們卸甲飲樂時偷寨,只要他們各執火把,衝上來扔入營中,我們必會大亂,然後他們便可以下手了。”
  這時,巫土和巫金不知從哪裡鑽出來,道:“公子,林中果然有騎兵藏著,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不過絕超不出四百人,都躲在林中間茂密處。”
  伍封笑道:“原來我們收兵回營之時,這另一支人馬又跟了來。此人的兵法精熟,與任公子同出一轍,我看那市南宜僚必在其中,夫余貝哪有這種本事?”
  平啟和招來也上了馬,鮑興和鮑寧將伍封與楚月兒的弩拿了來,交給二人,又各拿了數支箭,箭頭上裹著麻絲,透出濃濃的油脂氣息。二鮑將箭頭上點上火,交給伍封和楚月兒。
  伍封對楚月兒笑道:“月兒,你沒有射過火箭吧?”搭上了箭,見眾勇士也點上了火箭,知道事不宜遲,稍待片刻便會被林中敵人看到點點火光,喝道:“放箭!”
  樹林離大營不過五十餘步,只聽“嗖嗖”聲響,數百支火箭射入了林中,只聽林中傳來了驚呼之聲,漸漸冒出了火光。
  葉柔見火勢甚小,皺眉道:“如此之火,只怕燒不死敵人。”話音未落,忽見林後火光四起,片刻間火光沖天,林中人馬驚呼之聲響起。
  伍封笑道:“我們的火箭只是為了掩護巫火他們在林後放火,這林後大火一起,市南宜僚一時間也想不到林後是有人放火,定以為是我們的火箭所至。巫火他們才幾個人,若不這麼做,巫火必定逃不過市南宜僚的毒手。”
  葉柔佩服不已,不住地點頭。
  忽聽田燕兒在身後道:“大將軍,此時火起,為何不衝入林中殺敵?”原來她忍耐不住,由四燕女陪著也騎馬站在楚月兒後面。
  伍封知道此女與妙公主一樣,好奇心甚重,又膽大不怕事,才跟了上來,伍封道:“敵人早已埋伏好,我們若衝入林中,十分被動。這火一燒起來,雖然一時之間傷不了敵人,但他們的馬卻是怕火的,只好衝出來了。”
  正說話時,果見敵人紛紛策馬從林中竄了出來,楚月兒躍躍欲試便要衝過去,伍封笑道:“月兒,先等一等,一陣衝殺之時,你與柔兒、燕兒都跟在我後面。”
  楚月兒見他又來了,忍笑答應。
  平啟招來帶著五百勇士不住地以連弩相射,每射一陣便有一千五百餘枝箭,當真是箭如雨下,敵軍怎衝得上來?便見敵人既不敢前衝,又不敢再入林去,分成兩支向左右逃去。敵軍甚驚,卻仍未失了法度,陣形未亂。
  便見敵人衝出三十步時,忽然紛紛陷入地下,一時間人仰馬翻。
  葉柔驚道:“公子何時挖出了這麼多陷坑來?”
  伍封笑道:“先前我讓平兄他們掘坑將這些賊屍埋起來,平兄他們暗中做了手腳,看起來是葬屍,實則布了陷阱。何況巫土等人最擅長掘土設陷,正好大展身手。”
  眼見敵軍有數十騎被陷坑掀翻,後騎躲避不及,馬蹄或踩或撞,也跌倒不少,一時間慘叫之聲四起,此刻就算是孫武為將,也止不住眾敵之亂了。
  伍封哈哈大笑,策馬衝了上去,眾馬早已除去了蹄上的葛布,只聽馬蹄之聲如雷般震天響起,數百騎直撞入敵軍之中,平啟等人口中高叫著“降者不殺”,與招來的兩條大殳此起彼落向群賊砸去。
  一方是嚴陣以待,一方是混亂不堪;一方是鬥志旺盛,一方卻是心驚膽裂。何況伍封的人數本多於敵軍,兩軍相交,勝負立分,便如滾湯潑雪,片刻間敵軍大潰。
  伍封策馬而立,喝道:“市南宜僚,給我滾出來!”
  猛然間一騎閃了出來,火光之下,只見馬上那人穿著一身革甲,長須飄動,手上端著一支長戈,甚是雄壯,喝道:“市南宜僚在此!”
  伍封大笑道:“市南宜僚,你好好的人不做,偏要當強盜,董梧號稱一代宗師,真是越來越不成器了。”
  市南宜僚一馬衝上來,手起一戈向伍封頭上便砸。
  伍封大喝一聲,銅戟側擊,蕩開了長戈,戟刃向市南宜僚的雙手順削下去,快如閃電。
  市南宜僚曾與任公子詳談,只道伍封劍法高明,戟術卻平平,才敢與伍封馬戰,誰知伍封新學過戟術,銅戟猛惡精奇之極,此刻一馬上來,連格帶削,一眨眼功夫便施展出兩招來。
  市南宜僚大駭之下,雙手棄戈,側身馬腹,才避開了雙手斬斷之厄。
  二馬擦身而過,伍封的戟頭已過,不料伍封扳過戟尾,向市南宜僚捅了下來,好在市南宜僚身手不凡,和身滾落馬下,才未被銅戟所傷。
  楚月兒、葉柔、田燕兒和四燕女七人七騎橫立在後,見伍封在一合之間便將市南宜僚迫下馬來,當真是厲害無比,只見伍封黑馬黑甲,便如一團黑雲一般殺氣騰騰,神威赫赫,無不心折,七女心迷神痴,大聲叫好。
  伍封策馬回身,向市南宜僚直撞過來,銅戟向市南宜僚身上挑去。
  市南宜僚拔出了銅劍,格在戟上。
  伍封便如伍子胥一樣天生神力,何況他習吐納術大半年,尤其是改為臍息後,氣力更增,市南宜僚的膂力本就比伍封小了許多,何況伍封連人帶馬直衝而來,如何格得開這支又長又重的大銅戟,當時連退了十餘步,只聽“嗤”的一聲,脅下革甲被戟刺穿,戟刃從脅下擦過,氣力大了,竟將市南宜僚的革甲剝了下來,市南宜僚站不住腳,滾翻在地。
  伍封大笑道:“市南宜僚,就憑這點本事就敢在我萊夷胡來?”
  他馳了回來,飛身下馬,將黑龍的韁繩交給楚月兒,又將銅戟插在地上,拔出“天照”重劍,轉身對市南宜僚道:“現在試試你的劍法。”
  市南宜僚跳起身來,銅劍指著伍封,忽然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靜如止山,冷笑道:“也好,聽說你的劍法高明,便讓你看看我的‘斷水劍法’!”
  伍封好奇道:“‘斷水劍法’?”走上了幾步。
  市南宜僚緩緩走上來,忽地劍光閃動,銅劍橫削,只見一片劍光圈過,便如投石如水激起的漣漪一樣,劍法極快,給人的感覺卻極其緩慢,仿佛他的每一著細微變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伍封贊道:“這種劍法果然有些名堂!”大喝一聲,重劍向市南宜僚的劍光中直破而入。
  伍封多番與董門中人交手,尤其是朱平漫、任公子和顏不疑的劍法,雖然都是出自支離益和董梧一門,但劍法無一相同。朱平漫的力大凶猛、任公子的快捷狠辣、顏不疑的神出鬼沒,都是自己平生所遇的天下劍手中極為罕見的。這市南宜僚的劍法又與他人不同,劍勢如河浪海潮,滾滾而至,劍法每一招的劍刃非直則平,便如片削瓜果一般,而力量循環,相濟而形,不求其力,卻求其有板有眼,細膩快捷,但又靈活多變,毫無迂腐之處。
  伍封贊道:“好劍法!”劍取守勢,市南宜僚劍術雖妙,卻也欺不進他的沉重劍勢之中。
  此時戰事早已結束,平啟等人將剩餘下來投降的賊子押到營前,交勇士們一併捆起來,余者打掃戰場,收拾戰馬,清點人數。
  這時伍封與市南宜僚已戰了一百多招,伍封見市南宜僚的劍法堪堪使到了第三遍,心知這人的劍法之中,運力極妙,故能持久在五百招之外,哪裡還願意等他,長笑道:“你的劍法也就如此了!”劍法一變,轉守為攻。
  市南宜僚不知道伍封的劍法,先前以為伍封劍術甚高,卻不是自己的對手,被自己劍勢所逼,被迫相守。此時見伍封劍法一變,臉色大變,才知道伍封是為了看他的劍法而故意採用守勢。
  伍封手中的“天照”重劍直上而下一連劈了二十餘劍,市南宜僚被迫不住地後退,忽然腳下一沉,跌入了一個陷坑之中。
  伍封大笑,正要一劍將市南宜僚殺了,忽聽眾人發出驚呼之聲,一人大聲道:“顏不疑在此!”呼地一聲,一物從側面向伍封飛砸而來。
  伍封暗吃一驚,側聲相避,那物砸落地上,仔細看時,原來是伯南的首級。
  伍封向聲音發處看去,只見一條修長的身影橫空掠過,看這身法極熟,若非顏不疑又是何人?怕他傷了楚月兒等人,只好棄下市南宜僚,急忙迎了過去。
  只聽楚月兒和葉柔同時叱喝了一聲,楚月兒從馬上飛身而起,手執長劍向顏不疑迎上去,空中雙劍相擊,火光激射,楚月兒的身影被擊飛了回來,顏不疑被楚月兒這一阻,力氣滯處,落下身來。他身形剛落,葉柔的一口劍又刺了過來,顏不疑微微一驚,喝道:“越女,你的劍法大有長進!”交手兩招,葉柔被他精妙的劍法擊退。
  這時楚月兒又如一片雲似的飛過來,手中劍光在手中如同織成的劍網一般,向顏不疑當頭罩下,使出了她新悟的“御風劍法”。
  顏不疑見她的劍法與其“屠龍劍術”有異曲同功之妙,贊道:“好劍法!”棄下葉柔,飛身而起,向楚月兒迎了上去。只聽劍鳴聲聲,顏不疑膂力驚人,楚月兒連人帶劍被他擊得飛退。
  顏不疑落下地來,吸一口氣正要飛身而起,不料葉柔又欺身上前,劍法如虹,向他胸口刺了過來。顏不疑嘆了口氣,只好仗劍相迎。
  這三人煞是有趣,顏不疑固然是時起時落,楚月兒和葉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也是倏進倏退,三口劍鬥得十分緊張,比伍封與市南宜僚那一場鬥劍駭人百倍。
  伍封這時大笑闖進了劍圈之中,楚月兒與葉柔知道不是顏不疑的敵手,急忙收劍退回了伍封身邊。
  伍封大笑道:“顏不疑,為何你總是喜歡做些詭詭譎譎的事?”
  顏不疑激鬥之下,忽地止住了身形,便如激轉的車輪忽然停下了一樣,他渾身白衣似雪,此時夜風獵獵,但顏不疑身上的衣幅大袖卻紋絲不動,仿佛滿天竟風吹不到他的身上一揚。
  楚月兒與葉柔對望了一眼,暗暗心驚,知道顏不疑勁力內斂處,竟能聚天風地氣,駭人之極。再看伍封時,見他一身黑甲雖然略重,但甲幅飄動,連人帶甲如融入風中一樣,似又與天地相合一般。二人的勁力孰高孰低,誰也看不出來。
  顏不疑微笑道:“顏某一生未遇敵手,大將軍卻是顏某心中的大敵,早想認真一較高下。只是大將軍慣用美人暗算,顏某每見美人便下不了殺手,是以難以措手。”他心高氣傲,先曾敗於葉柔劍下,被迫損壽十年,強練“蛻龍術”才能將葉柔打敗了雪恥。後來在宋國時,又被伍封迫退,被楚月兒一劍斬傷,將養了三月才痊愈,這一劍之仇自是牢記在心,適才連下殺手,不料楚月兒和葉柔二人的劍術都大有長進。這二女聯手,他要傷二女至少要在五十招以外,若是伍封與二女一起上前,勝負難料,所以才這麼說。
  伍封笑道:“非是顏不疑你不下殺手,只是你一時傷她們不得。老顏啊老顏,你連我月兒和柔兒也對付不了,怎好意思裝出一副大宗師的模樣?你為人擺脫不了險詐,心境不清晰,劍術將永不能達到宗師境界!”
  他雖是隨口而說,顏不疑卻心中大震,伍封之言正是說出了劍術至理。劍術之藝也由心生,心中不純則劍術難精,是以任公子雖是董門之中第一聰明人,卻永不能到達董梧的境界;董梧雖是劍術奇才,卻也永遠離支離益的劍藝有千里之遙。
  顏不疑臉色肅穆,拱手道:“多謝大將軍指教劍術至理!此一言之德,顏某必會銘記於心。”
  楚月兒笑嘻嘻地問伍封道:“夫君,你怎叫這‘田雞’為‘老顏’?”
  伍封笑道:“這人年紀大過我們,叫他一聲‘老顏’也是應當。他若是不知死活,再要找上來,多半會被迫再強練‘蛻龍術’,到時候恐怕再損壽十年,他如今雖然三十歲不到,卻當得上旁人五十餘歲,正該叫一聲‘老顏’。”
  楚月兒格格笑道:“原來如此。”
  顏不疑心中一驚,伍封這一語說出來,正是點中了他的心事。“蛻龍術”雖是厲害無比,但卻大損壽元,每每練功有成,卻如同老了幾歲,只不過“蛻龍術”有養顏之效,旁人看不出來,但瞞得了旁人,卻瞞不過自己。
  伍封笑道:“顏不疑,自宋國回來後,你若是未曾再有蛻變,今日一戰也不必打了,你乖乖回去,等下一次蛻變後再來找我。若是劍術未有多大長進,只怕弄了個灰頭土臉,有損臉面。”
  其實在伍封心中,最忌憚的便是這顏不疑。他在宋國與顏不疑一戰,十分被動,若非楚月兒突出奇兵,一下子也傷不了他。如今雖然練成了“行天劍法”,終是時日未長,不敢大意,何況與顏不疑多日未見,也不知道他的劍術是否大有長進。
  但高手決戰全在於信心和氣勢,伍封說得漫不經心,其實是先在信心上與顏不疑交上了手。
  顏不疑精明之極,心神激盪,片刻便寧靜下來,他與伍封在宋國之戰,其實只是數招而已,未看出伍封的真正本領,只覺得此人深不可測,雖然明知道伍封的話是為了打擊自己的信心,但還是多少有些影響。
  顏不疑笑道:“顏某這數月一直養傷,劍術並無多大長進。不過,大將軍的話也說得太滿了一些,如不經一戰,顏某怎也不會服輸。”
  伍封見他的眼光看向周圍眾人,心道遲早要與顏不疑一較高下,不如便在此事,今日連敗田炳伯南和市南宜僚的人馬,早已在心理上壓倒了顏不疑,他劍術再高,心思卻不能純淨。
  伍封笑道:“也好,在下近些時劍術小有長進,正好在顏不疑身上試一試。”吩咐眾人遠遠退開,道:“我與顏不疑試劍,你們都不要插手。”
  眾人遠遠退開,平啟招來等人心知此戰必是驚天動地,將打掃戰場之事交給了慕元,讓他帶勇士去做,自己也來觀戰,萬一顏不疑太過厲害,也好上前幫手,此刻連妙公主和遲遲等人也驚動了,都出帳來看他們比劍。
  顏不疑見諸人退開,心道:“此處只有那叫月兒的小丫頭能阻我去路,我若能殺了此人,反向而走,那丫頭也追不上我。”當下信心大振,點頭道:“好吧,我們二人今日便一較高下。”
  伍封搖頭道:“此番不是一較高下。當日魚口之伏並沒有你,在宋衛之地你們都是為了趙鞅而出手,是以並無仇怨,那時便是一較高下。今日你在我的邑地助盜為惡,那是存心與我為敵,是以今日是一決生死,在下絕不會手下留情。”
  他身高近丈,比顏不疑還高出了半個頭,渾身黑甲上隱隱生光。顏不疑見他神威凜凜地站著,本就暗暗心驚,此聽他說得凶狠,心頭微微一震,劍尖上立刻透出了肅殺之意。
  伍封大喝一聲,跨上兩步,手中一百多斤的“天照”重劍如石天照驚一般,向顏不疑當頭劈下。只見這一劍快如閃電,劍上墨光漾開,眾人只聽“嗡”地一聲響,聲若天外隱雷,聲音似乎不大,但人人都聽得清楚楚。
  看見伍封這一劍,不說葉柔、平啟等人心中驚駭,就連時時陪伍封練劍的楚月兒也暗暗心驚,雖然每次伍封與她練劍時未用大力,但楚月兒也想不到這位夫君真與人鬥劍時,劍上的威力竟然凌厲至此,心中對伍封更是大生敬意。
  在顏不疑的耳中,這一劍的破風之聲卻如雷鳴在頂,震得他雙耳生疼。單聽其聲,便知這一劍聲威驚人,就算千人千劍也難抵擋。
  顏不疑側身相避,手起一劍向伍封當胸貫去,他的劍尖尚離伍封三尺,伍封便覺得一縷森森的寒氣沁透了鐵甲,令他遍體生寒。
  伍封並不側身,仍是一劍斜下,只聽“當”的一聲脆響,雙劍相擊,兩人都是微微一震。
  伍封是有意試一試顏不疑的膂力,這顏不疑比在宋國之時膂力略增,卻是未有大進,是以自宋國一別後再也未曾蛻變,雖是如此,他這番勁力也是非同小可。
  顏不疑本來就力大,自從習練“蛻龍術”之後,因為敗在越女葉柔之手,是以被迫蛻變過一次,氣力大了一倍,自此天下間無人能以力與他相較。在宋國時雖被伍封的神力擊退,但他是身在空中無從借力,是以在氣力上並不算敗在伍封之手。眼看他第二次蛻變之期將近,勁力又增了不少,自以為必勝過伍封,誰知伍封的氣力也大增,以致仍然及不上伍封,被震退了一步。他心中大驚,不知伍封未練過“蛻龍術”,為何也能氣力有增。
  伍封笑道:“在下這口劍名叫‘天照’,重逾百斤,本是支離益之物,可算是天下至寶了。原來顏不疑的劍也不錯,劍刃與‘天照’相擊,似乎無甚損傷,是否也是支離益所鑄的呢?”
  顏不疑沉聲道:“不錯,這口劍正是師祖用五金所鑄,重十七斤,名曰‘寒沙’,是師祖少年時常用之劍。”
  伍封奇道:“想來支離益隨劍術造詣不同,所用的劍也不同,未知這位劍中聖人如今用什麼劍呢?”
  顏不疑微微一楞,道:“師祖多年來未與人動手,天下間還有誰敢去找他老人家比劍?”
  伍封大笑,道:“十年之後,說不好在下便會去找他。只怕顏不疑練‘蛻龍術’太過急進,活不過十年便已壽盡,多半看不到我與支離益比劍了。”
  顏不疑微微一震,心道:“師祖創出了‘蛻龍之術’,似乎他未授旁人,他自己是否會練呢?”還未及細想,只見伍封又跨上一步,一劍劈下。
  這兩人交手比劍,只怕是天下間百年也難一見的精采。伍封固然是天縱其才,那顏不疑也是強逆天意,世上少見的劍術高手,兩人的劍法均是快捷迅猛,令旁邊看著的人無不驚心動魄。
  只聽雙劍相擊之聲如群珠落盤,連聲脆響,場上除了楚月兒、葉柔能看清二人的劍法之外,連平啟也只能見兩條身影閃動,縱橫往來。
  顏不疑此時的這套劍法集董門刺御兩派劍法之長,又有市南宜僚先前劍法中力量循環相濟之妙,再加上練過“蛻龍術”,是以頗能持久。伍封與顏不疑交手了兩百三四十招,鬥了個勢均力敵。
  伍封暗暗吃驚,董門的刺派御派劍法他由列九和平啟二人處都熟識之,但即使是熟識的劍法,在顏不疑手上使出來,比起列九和平啟來,無論是快捷和勁力都超出了三倍以上,使這熟識的劍法威力大了五六倍。
  顏不疑更是驚駭,他的劍法在董門之中僅次於支離益和董梧二人,其餘的董門弟子均非其敵手,就連任公子也比他略遜一籌,是以多年來縱橫無敵,未遇敵手。不料眼前這伍封年紀輕輕,劍法卻自成一家,雖然經驗並不上他,但勁力又略勝於他,是以能夠剛好匹敵。
  本來顏不疑練習過“蛻龍術”之後,長力就遠勝他人,何況他聰明過人,又將市南宜僚劍法中的那一種在水中練成的“斷水劍法”中力量循環相濟之訣融入了劍法之中,是以其長力比得上董梧這一代宗師,等閒使出二千招之外也不會氣喘。但他此刻與伍封鬥了兩百多招,被伍封的神力所馭,用得力發了,居然微微有些氣滯之感,見伍封卻是神采弈弈,越鬥越有精神,氣力絲毫未弱,似乎無窮無盡一般。
  顏不疑的“蛻龍術”每一次蛻變,體魄激增,長力自然也是倍增,他在劍術中所用的“斷水”之訣雖然氣力循環,卻不如伍封在劍法中生出新力以致力量無限,是以在長力之上,就算他蛻變十次氣力仍是有限。以有限對無限,顏不疑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伍封和楚月兒二人。只不過他的氣力極大,對手若是楚月兒,在他力盡之先便會將楚月兒打敗,但他遇到伍封這樣的對手卻不行了。
  顏不疑心驚之下,忽地退開了丈余,飛身而起,使出了他最得意的“屠龍劍法”。只見他一條修長的身形在空中掠過,如一條靈蛇般在風中游動,手中的劍如同毒蛇口中的紅信,雖然劍刃只有三尺,但劍風如針,他劍光游動處,只要是他劍尖所指,場外眾人均覺一絲寒氣刺入了心中,令人心悸。
  伍封大喝一聲,躍身而起,便如一頭大鷹般橫了過去,重劍向顏不疑刺去。
  顏不疑大驚失色,他在宋國與伍封交手之時,伍封並不能抵擋他飛來飛去的“屠龍劍法”,全仗著銅戟上飛之力來應付了幾招。數月不見,卻見伍封竟能如鷹擊長空,劍法凌厲之處,並不次於適才立足於地時。
  只見伍封迎面而來,劍法如飛,也分不清是夜風還是劍刃,只覺他手中如同有數十口劍一般,紛擁而至。顏不疑不會老子的吐納術,自然不知道伍封能靠臍息之妙借來天地之力,他的“屠龍劍法”靠的卻是一彈一躍之間的地力,使出三十招便力盡,是以劍上的招式雖比伍封的“行天劍法”巧妙,卻比不上伍封的飄然自如。
  伍封一躍之間,才使出了十七八招,劍上的勁力便將顏不疑擊得飄開了三丈多遠,跌落在地。眼看伍封又飛身躍起,顏不疑此刻已知道伍封身上雖然有鐵甲,但仍能凌空相擊,瀟灑自如,自己絕非其敵手。這並非他劍上的招式不如伍封精妙,關鍵是輸在氣力上面。
  伍封能夠凌空行劍,顏不疑神出鬼沒的“屠龍劍術”便失去了其特效。如今同樣是凌空使劍,顏不疑勁力卻及不上伍封的一半,身在空中之時,自然吃虧多多。
  顏不疑長笑一聲,縱身躍起,眾人只道他會迎面向伍封飛去,誰知道他身形後飄,如游蛇般橫空劃過,此刻他背對著樹林,在空中轉身,向林中飛去。他的身法不如楚月兒般快,其速卻要勝過伍封,是以伍封雖然追了過來,卻追之不及。
  圍在周圍的眾人之中,楚月兒和葉柔都在靠著樹林的那一側。伍封先前已說過不讓人插手,楚月兒雖然明知顏不疑要逃,但這丫頭唯夫君之命是從,見顏不疑從這方向飛過,卻不敢出手阻擋。
  顏不疑兩躍之間,已掠過了眾人的頭頂,待伍封追到眾人身旁之時,顏不疑的身影已沒入了黑黝黝的茂林之中。
  伍封插劍入鞘,只覺手心沁汗,心道:“我若未練成‘行天劍法’,單憑‘刑天劍術’,必定敗在顏不疑手裡!”長嘆了一聲,道:“今日我讓這傢伙逃走,必會後患無窮。”
tab0402 發表於 2008-6-26 16:08
正文 第十九章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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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回到帳中,伍封嘆道:“這顏不疑好生了得,我平生所遇的劍手之中,以此人最為厲害!”
  楚月兒道:“月兒先前若及時出手,便可將他截下,夫君便可趕上來將他殺了。”
  遲遲忙問道:“那你為何不截下顏不疑呢?”
  楚月兒搖頭道:“夫君大人說過不許人插手,我若出劍,夫君多半會生氣。”
  伍封笑道:“我怎會捨得生你的氣呢?”
  楚月兒笑嘻嘻地道:“那日對付胡勝之時,我未聽你的吩咐,衝到你前面將胡勝殺了,雖然奪了匹黑龍來,你卻大大的生氣哩!”
  伍封笑道:“那是不同的,就算日後你的劍法勝過了我,在戰陣之上你也不許到我身前去,柔兒也是這般哩!”
  葉柔點了點頭,笑道:“那我就與月兒一樣跟在公子身後算了。”
  田燕兒奇道:“先前大將軍也這麼吩咐過我,是何緣故?”
  楚月兒笑道:“這是夫君的例行吩咐,每每戰前便有此說,我不知聽過多少遍哩!”
  葉柔笑道:“公子是怕月兒和我們在前面冒險,心中擔心,是以他定要在我們身前,為我們擋著箭矢,如有高手便被他先殺了。”
  田燕兒道:“怪不得我跟在大將軍馬後,總覺敵人都是庸手,能夠所向披靡,原來厲害的對手已先被大將軍對付了。”
  伍封笑了笑,問平啟道:“那市南宜僚是否逃了?”
  平啟嘆道:“公子一走開,那傢伙便從陷坑在躍了出來,小人和招兄兩人也未能擋住他,被他逃入了林中。”
  伍封點頭道:“那就算了,今日若不是他,只怕公主和遲遲大有凶險。”
  妙公主驚道:“我和遲遲有何凶險?”
  伍封嘆道:“我今日雖然慎之又慎,卻還是低估了敵人,沒料到顏不疑居然也到了萊夷。我們與市南宜僚帶來的騎兵交手,營中空虛,顏不疑偷入營中,並不是只為了殺伯南一人那麼簡單。我看他多半是想捉了公主或遲遲來要脅,我不在營中時,以他的身手,顏不疑何事做不到呢?幸好他為了救其師兄市南宜僚,才在殺了伯南之後,打消了此念頭,現身將我引開。”
  眾人聽他說得有理,無不心驚,若真是被顏不疑脅持了妙公主或遲遲,後果便難以預計了。
  妙公主和遲遲也暗暗心驚。
  葉柔驚道:“顏不疑厲害之極,他若再偷入大營,恐怕難以防禦。”
  伍封嘆道:“我正是這麼想,今日便有殺他的念頭,可惜被他走脫了。”
  田燕兒皺眉道:“月兒曾傷過他一劍,恐怕更要小心!”
  楚月兒笑道:“我才不會怕他,我雖然敵他不過,但逃起來他絕對追不上我。”
  伍封笑道:“這就象顏不疑逃起來,我追不上他一樣。月兒的劍術我倒放心,雖不如顏不疑,三十招卻還是能抵擋的。月兒有三十招的余暇,大可以逃到我身邊來。何況無論如何,我都會將月兒帶在身邊,我們二人在一起,那怕顏不疑搗鬼?”
  葉柔嘆了口氣,道:“柔兒就怕他回去之後,又用那種妖邪的法子,用人蛇之血助他練習‘蛻龍術’,若是他再蛻變一次,勁力再大一倍,恐怕連公子也阻不住他了。”
  伍封微微一震,正色道:“此事大有可能,這傢伙心高氣傲,今日敗於我手上,說不定真會產生此念。”
  平啟問道:“柔姑娘前次與顏不疑交手是在何時?”
  葉柔道:“那是四年之前的事了。”
  平啟點頭道:“這還好些。我聽說這種‘蛻龍術’每五年蛻變一次,顏不疑下次蛻變之期已不足一年,恐怕暫不會以損壽十年的辦法增強勁力。”
  伍封道:“平兄說得是,我看顏不疑也不會那麼蠢。不過這人身手高明,營中這麼多人,我也看不過來,萬一他再偷入營來,那就十分可怕了。柔兒、燕兒,這些天你們也住進我的大帳來休息,與公主和遲遲在一起,由我和月兒還有小雨兒她們四人為你們護衛。”
  葉柔和田燕兒臉上微微一紅,都點頭答應。
  伍封又道:“是了,柔兒,你今日可看清了那市南宜僚的‘斷水劍法’?”
  葉柔道:“市南宜僚運劍的法子極妙,能夠使力量循環相濟,大增長力。”
  伍封道:“這種法子柔兒可以使一使,多半對你的劍術大有增進。”
  葉柔恍然道:“怪不得公子先前與市南宜僚比劍時,故意取守勢,讓他將‘斷水劍術’使了兩遍,原來是想讓柔兒看得清楚。”
  伍封笑道:“我看他的劍術還另有妙處,直刺橫斫如片削瓜果一般,只是暫不知其中的道理。”
  楚月兒道:“既然他的劍法叫‘斷水劍法’,是否與水有關?”
  伍封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回主城之後再慢慢研習吧。”
  這時鮑興入了帳來,道:“公子,這次又殺了一百多名賊人,捉到了一百二十名降兵。兩次激戰下來,共得了兵車九十二乘,戰馬五百多匹,兵器革甲不計其數。”
  伍封道:“剛才顏不疑入營,恐怕傷了人吧?”
  鮑興嘆道:“有六個親衛軍的御者被他殺了,適才衝殺之時,還死了三個倭人勇士,傷了九人,幸好傷勢不重。”
  伍封哼了一聲,站起身來,道:“這筆帳我自會找他們去算!你帶人將死者用布裹好放在車上,明日到夷維城再斂入棺木,運回主城其家中安葬。雖然我們也有傷亡,不過今日大勝兩陣,大家恐怕也餓了。公主,你和遲遲吩咐在帳外空地上設宴,女樂也用得上了,我先去看看傷者。”
  他帶著楚月兒和葉柔二人去看望傷者,見眾人傷勢不重,安慰了幾句。
  兩次激戰共傷了四十餘人,眾傷者本來都是夷人族兵,戰陣受傷也是常事,不料伍封竟親自來看視,十分感動。
  慕元臉上有小小割傷,此刻也不甚在意了,伍封與他說笑了幾句,吩咐傷者若是願意,便到帳外大營去赴宴。
  忙了好一陣,帳外絲竹響了起來,除了看守降兵的人外,所有人都到了外面飲宴,伍封將眾人一一誇獎,尤其是那些遁者今日立了大功,更被他大大褒獎,令眾遁者滿面生輝,連他們的女兒營妻子也覺得臉上大有光采。
  伍封見巫水和那幾個水遁者有些不樂,那是因為今晚金、木、火、土諸遁者立了大功,唯他們無甚建樹之故,便道:“水兄無須不樂,下次對付‘海上龍王’徐乘之時,非要你們大顯身手不可。”吩咐各人定要小心戒備,以防顏不疑偷營殺人。
  這些親衛軍大多數是第一次隨伍封作戰,見伍封料事如神,與顏不疑那一戰又是驚天動地,一夜之間竟然連打了兩個大勝仗,殺敵九百,單是降敵便捉了一千六百多人,直如仙人下凡一般,均覺隨這位大將軍作戰當真是痛快淋漓,與眾不同,無不敬服,一個個死心踏地。
  伍封到了萊夷之地,數番廝殺,唯此次死了數人,是以有些不樂,妙公主等女知道他的心意,溫柔婉孌地不住勸解,連葉柔和田燕兒也拿酒來灌了他數爵,直至宴畢,伍封才扶醉而眠。
  次日醒來,伍封見冬雪正低頭痴痴地看著他,微微有些詫異,忽覺自己是枕在冬雪的腿上,吃了一驚,忙爬起身來,笑道:“小雪兒,你倒醒得早哩!”
  楚月兒從一旁探過頭來,格格笑道:“小雪兒怕是一夜未睡。”
  伍封奇道:“這是何故?”
  遲遲解釋道:“你昨晚入帳便睡,小雪兒為你寬衣,反被你揪住了不放,拿她的腿當枕,就這麼睡了一夜,我猜小雪兒也睡不著吧。”
  冬雪滿面緋紅,低頭不語。
  伍封歉然道:“我這……這真是不像話了。”
  妙公主笑道:“你這人沉重無比,一時掀你不下來,小雪兒怕吵了你,便讓我們不予理會。誰知你一夜連身也未翻過,一雪兒就這麼靠了一夜。”
  伍封跳起身來,忙道:“小雪兒,真是對不住了。”
  冬雪紅著臉低頭道:“公子昨日太過辛苦,又飲了酒,原該好好休息。”緩緩站起身來,卻又一個趔趄,坐了下來。想是腿上被壓了一晚,不免酸麻。
  伍封忙道:“公主、月兒、遲遲,快為小雪兒揉揉腿子。”
  三女笑嘻嘻過來幫冬雪揉腿,冬雪忙道:“這怎麼行呢,婢子……”,妙公主笑道:“夫君大人最是沒什麼規矩,我們幫你揉揉也無不可。小雪兒若是不願意,讓夫君親自為你揉揉,好不好?”
  冬雪滿臉赤紅,不住地搖頭。
  春雨、夏陽和秋風早已起身,此時入帳來為伍封穿衣,三女吃吃地笑著,眼睛不住地向伍封和冬雪二人瞧去。
  伍封有些訕訕地不好意思,忽見田燕兒和葉柔裹被而坐,也在帳中另一邊,笑笑吟吟地看著他與眾女鬧著。伍封才想起昨晚怕顏不疑偷營,讓二女入大帳來睡,看帳中時,一幅錦帷垂在中間,將他們與葉柔和田燕兒二女隔開,但此時錦帷已被拉開。
  楚月兒見伍封詫異,笑道:“公主早便過去與柔兒和燕兒頑了好一陣。”
  伍封等衣服穿好,春雨和夏陽為他穿戴好盔甲,四女之中,秋風力氣最大,向來由他為伍封掌劍,此刻捧來了“天照”寶劍掛在他腰間的革帶之上。伍封見眾女笑著不住地打量著他,神色各有不同,略略盥洗後便藉口逃出了大帳,遠遠還聽到帳內眾人格格地笑成一團。
  伍封去看過了四十多個傷者,又到各帳去一一看過,連那些衛女、宮女、女樂、庖人等人的帳中也都打了個轉,這些人無不詫異,不知道他以大將軍之尊,為何會親來看視他們這些下人。
  混了好一陣,伍封才回到大帳與眾女用飯,飯後,妙公主道:“此刻已過了午時,是否要趕路呢?”
  這時平啟走了進來,道:“公子,等一陣拔營趕路之時,那批降兵怎麼辦?”
  伍封皺眉道:“我也十分頭痛,若放了走,怕他們又去多盜賊,若帶到主城,卻又怕途中生變,不甚方便。”
  葉柔道:“我昨晚看他們時,他們對公子敬畏之極,都說不敢再與公子為敵。”
  伍封笑道:“柔兒看他們做什麼?”
  葉柔道:“既然市南宜僚和顏不疑也來了,這些盜賊多半與徐乘有關,昨晚我向他們打聽徐乘的巢穴和東屠苦新建的鎮城防務,這班人七嘴八舌,知無不言,被我知了個大概。”
  伍封喜道:“柔兒真是想得周到。”
  葉柔道:“我看這些降兵有些用處,不如放他們回去。”
  平啟驚道:“這一千六百多人都放回去?豈非增敵聲勢?”
  葉柔笑道:“他們中間之人大都來自夷維、鎮城,只有二十多人是隨市南宜僚從海上來。夫余貝怕夷維的盜賊有異心,將他們的家眷移入了鎮城,以為脅持。我們若放了他們,他們暫時無處可去,多半會回到鎮城,免不了會為我們張大聲勢,讓賊眾都知道公子的確是降者不殺,是以大損其鬥志,到時候我們攻打鎮城之時,鮑興只須再叫幾聲‘降者不殺’,盜賊定然降者甚眾。”
  伍封和平啟不住點頭。
  葉柔笑道:“柔兒還有一條計策,到時候我們派了三百人分別與每一名降兵談談,再將他們放回鎮城,夫余貝等人必定疑心其中有人投奔了我們,成為奸細,自然會一一盤查,免不了將這些人逼得進退失據,要麼逃走,要麼集起來反抗,鎮城必亂,到時候我們大軍一到,攻城便容易多了。鎮城依山洞而建,十分難攻,不這麼搞一搞,還真不容易將賊子剿滅。”
  伍封拍案贊道:“柔兒真是將才,此計大妙!事不宜遲,平兄便帶人去做吧,我看這要忙上好半天,今日便紮營不動,在此地再休息一晚罷。賊子一夜兩敗,如今士氣最低,怎也不可能再來劫營,盡可放心休養。”
  平啟對葉柔甚是佩服,立時出帳。
  伍封讓夏陽將鮑寧和鮑興叫來,道:“小寧兒,你帶些人將九名亡者的屍首送到夷維城去,裝斂入棺,便留在夷維等我們大軍明日趕到。”又讓鮑興將盜賊的屍體從陷坑中掘出來,挖一大冢埋葬。
  遲遲道:“最好是立一石碑,上面刻寫‘群賊之冢’,以警後人。”
  眾人都大贊石碑之妙,鮑寧和鮑興領命出去辦事。
  田燕兒稱讚不已,道:“大將軍手下人材不少,不說月兒和柔兒,便是平啟和招來二人,便是軍中少見的勇將,兩條大殳舞動起來,破陣陷敵厲害無比。”
  伍封點頭道:“這兩人的確是鋒將之才,不同於一般的劍手。”
  田力在一旁道:“昨晚小人與柔姑娘一起見那些賊子,按他們的口述,連夜畫了一份鎮城的賊巢之圖,大將軍要不要瞧瞧?至於徐乘的巢穴,畢竟所擒海盜人少,不知其詳,暫時畫不出來。”從袖中拿出了一塊帛圖,交給伍封。
  伍封大喜道:“田兄當真是有心了。”將帛圖放在案上,與眾人一起研看。
  田力道:“鎮城在萊北和萊南相交之處,離滿飾人新建的林營城只有半日路程。鎮城雖不大,卻依十餘連環而生的山洞,若是大軍攻入,賊眾此入彼出,不僅難以盡數剿滅,還怕他們仗地勢之妙,反而轉守為攻。”
  眾人看著鎮城和附近山勢之圖,均覺難以措手。
  田力道:“這座鎮城占地較大,不過說起來它是座城,其實只是個關隘,前後山口各有兩座高墻橫於二山之間,在中間圍出空地來,聽說東屠苦帶了東屠族三四千戶、兩萬多人居在其中,夫余貝也帶了一萬多戶遷入,有族人近六萬。”
  葉柔道:“鎮城雖然有七八萬人,其實能作戰的只有盜賊還有四千多人,我們將這些降兵放回去,加起來只有五六千人。不過,他們的兵車盡在夷維,如今已經盡失,騎兵的戰馬五百多匹,又有近三百匹落到我們手上,因此暫無能力進攻。”
  伍封道:“夫余族有一萬八千多戶,只有萬餘戶跟著夫余貝來,是否族中其他的人不願意隨他造反呢?”
  葉柔道:“正是。夫余、東屠這些人大多是迫於夫余貝和東屠苦的脅迫,才到了鎮城,其中不少人的家眷還在原地。鎮城人多,食物卻較少,周圍有算有田,一時也難有收穫。那東屠苦和非余貝他們原來準備了不少幹糧肉脯,現存放在山洞之中。整個鎮城只有一條小溪流過,清水不足,是以兩族之人過得甚是辛苦。”
  伍封嘆了口氣,道:“我們若是強行攻城,夫余和東屠兩族之人卻無辜得很,有何傷亡,心中不忍。”
  遲遲道:“夫君重情重義,不願意傷及無辜,我看夫余貝他們是看中你這弱點,才將兩族之中的小部分人與盜賊駐紮在一起。”
  妙公主點頭道:“我看也是這樣了,趙老將軍與夫君非親非故,夫君還能追出千里之外相救,這兩族之人都是夫君的隸臣隸妾,怎願意傷害他們。”
  田燕兒天真地道:“若是在乾糧肉脯上放一把火,他們必定會大亂四散吧?”她雖是客人,但與伍封在一起,昨晚又經過兩番激戰,早已當自己是伍封營中的人,暫忘了要遠嫁晉國的事。
  葉柔笑道:“這些糧食是鎮城的根本,以顏不疑和市南宜僚的謀略,多半會派重兵把守,就算能混到山洞外面,恐怕也難有暇放火。若是顏不疑不在城中,還有些可能,有了顏不疑在城中,便麻煩了不少。”
  田力也道:“如今是春分季節,山中霧氣甚重,也難以點火。”
  田燕兒點頭道:“不過燕兒信得過大將軍和月兒的本事,定會有辦法。”
  伍封心中一動,道:“燕兒提醒了我,用火不成,大可以在水上面想想法子。若是我們斷了他們的汲水之道,城中恐怕非亂不可。”
  葉柔道:“顏不疑和市南宜僚精通兵法,必定會派人守住水道。”
  伍封笑道:“鎮城中的小溪能供數萬人勉強生活,流徑若不在十里以上,怎也不會有這麼多水吧?我看其主徑多半在城外,就算顏不疑和市南宜僚派了人守水道,數裡之內人手分散,便不怎麼有用了,怎敵得過我們的勇士?到時候我和月兒帶些人覓出溪水主源來,將溪水堵塞,讓鎮城自己大亂。這總好過放火燒糧,暴殄天物。”
  葉柔點頭道:“公子說得是。不過,柔兒還想了另一辦法,若是用起來,恐怕也有些用。”
  伍封忙問道:“有什麼辦法?”
  葉柔道:“既然夫余人和東屠人大多不願意隨夫余貝和東屠苦二人作亂,城中族人的家眷又在原地,我們若能將他們的家眷找上些來,在城外呼喊,是否更增其亂呢?”
  伍封拍案大贊:“此計甚妙!嘿,柔兒這兩條妙計認真不錯,先從軍心士氣上攻擊敵人,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戰陣之上本來就是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葉柔笑道:“孫子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們先用點詭計,讓顏不疑頭痛也好。”
  這時,平啟進來道:“公子,那一千六百多降兵都已談過了,是否立刻就放人?”
  伍封站起身來,道:“我去瞧瞧。”
  伍封等人到了被眾勇士圍著的降兵面前,道:“你們並非賊首,今日便放了你們,日後改邪歸正,萬一再回去當賊,待本大將軍回到主城,必會集結大軍將群賊剿滅,你們若再被本大將軍拿到,必會嚴懲。”訓斥一番後,將降兵放了,眾降兵抱頭鼠竄,片刻間就走散了。
  伍封對平啟道:“平兄,我們親衛軍中也有些東屠族和夫余族的人吧?”
  平啟道:“東屠人連女兒營在內,有二十多個,夫余人只有三四人。”
  伍封點頭道:“你將他們都叫到我帳中來,女兒營都還是新娘,就不要叫了。”
  伍封回帳不久,平啟將人帶了過來。
  伍封見兩族各有數人,道:“你們多半也知道夫余貝和東屠苦在你們兩族之中,脅持了不少人到山中,與群盜為伍。那座新建的鎮城早晚會被我大舉攻擊,到時候兩族之人無辜被禍。”
  這些人早知道消息,正自憂心,擔心族人被禍,又恨夫余貝和東屠苦為一己之私,將族人交到盜賊手中。
  伍封道:“你們各回族中,將被脅到山中族人的家眷各找數百人來,數日內趕到新建的林營城去,與我大軍匯合,到時候也好將你們族人叫出城來,免被我大軍所殺,無辜送命。”
  這些人連忙答應,匆匆各回族中辦事。
  葉柔道:“公子是否想以林營城為據,直攻鎮城?”
  伍封道:“正是。”
  田燕兒奇道:“大將軍不是說要先到主城匯合大軍麼?”
  伍封笑道:“兵不厭詐,那是我故意對降兵說的,以寬夫余貝等人之心。他們定以為我不敢以千人攻鎮城,防備自會弱些。哼,我有精兵一千,只要運用得當,可敵萬人,硬攻當然是不成,不過加點詭計,何城不敢去攻?林營城是滿飾人的居城,滿飾人精於騎射,最尊敬勇士,我們便以林營據地,讓他們看看我們如何滅盜。”
  伍封見安排妥當,命人休息玩樂。葉柔笑著向伍封告罪,將楚月兒扯了去陪她練劍,妙公主和遲遲陪著田燕兒到四周騎馬,累得平啟又帶了不少人在旁護衛。
  伍封便留在帳中,與春夏秋冬四名燕女說笑,高興起來,命人拿酒上來,與四女鬥箸草,輸者飲酒,各飲了不少,將四女灌得紅色紅潤之極。四女的酒量較弱,夏陽與秋風醉得搖搖晃晃地在帳中亂走,居然找不到出口,伍封大樂。
  正鬧時,鮑興進來道:“小人已將賊屍葬了,立了一個大碑,上面除寫了‘群賊之冢’四字外,還刻了一篇碑文,公子要不要聽聽?”
  伍封笑道:“碑文寫的是些什麼?”
  鮑興咳了一聲,道:“‘辛酉某月某日,封大將軍途徑此地,有大盜曰葉小蟲兒者,興眾冒犯,大將軍順手滅之,埋賊屍九百零七人於此冢之中,以警途人。’這是正文,下面還有附注。”
  伍封忍笑道:“附注又怎麼說?”
  鮑興道:“附注說:‘按,天下之事皆有可為,唯作奸犯科謀逆盜賊不可為也。心有惡念者,他日未必有冢可葬,不亦悲乎?大將軍封。’”
  伍封愕然道:“小興兒何時學來這種本事,竟然頗有文采?”
  鮑興笑道:“其實這是公主所作,小人只不過照背出來。小人見了此文,立時覺得有增學問,小人還當場作了幾句詩,也想刻於碑上,留名千古哩!”
  伍封大驚道:“小興兒這麼厲害,將詩讀給我聽聽。”
  鮑興搖頭晃腦道:“關關之鴉,以野為家。將軍神劍,縱橫天下。眾賊哭爹,群盜喚娘。嗚呼哀哉,盡埋土下。”
  伍封為之絕倒,大笑著將鮑興逐出帳去。鮑興進帳胡鬧一場,伍封甚為開懷,大叫道:“小雨兒,小雪兒,我們再來喝酒。”
  未過多久,春雨和冬雪二女也被他灌醉,四女偎著伍封呢聲說話,伍封與四女嘴上胡說八道,口中如同牛飲,雙手時不常討些便宜,惹得四女嬌聲嗔怪,伍封樂不可支。妙公主、遲遲和田燕兒進帳時,見五人偎在一起,情形古怪,無不失聲大笑。
  四燕女見妙公主等人來,便想起身,誰知酒醉身軟,一時難以起身,冬雪勉力起身,不料衣角被伍封壓住,還未站起便被扯落,反而跌在伍封身上,將其餘三女也撞倒了。伍封哈哈大笑。
  遲遲格格笑道:“昨晚小雪兒被夫君扯了當枕頭,今日正好反過來。”
  妙公主見四燕女臉飛紅霞,頗為嫵媚動人,笑道:“你們幾人酒喝得多了,也不必起身,將這麼偎著吧。”
  田燕兒嘆道:“這四個丫頭在相國府上時,從來未見過她們如此快樂過。”
  次日大早,伍封便帶人出發,當晚趕到了夷維城中。鮑寧早就九名死者的屍首收斂入棺,晏府中人是伯南所招,倒並非賊眾,知道晏安竟是葉小蟲兒時,無不駭然。
  伍封在玄菟靈的法師府上過了一夜,從法師府上調了幾個精明人手到晏府主事。他故意在夷維城多留了數日,才引軍轉而北向,半日後便到了新建的林營城。只見林營城果按冉雍所定之制,城方五里,墻高六尺,雖然不怎麼能御兵,卻修得十分齊整,裡面閭裡完備,族廟宗祠,倉廩府庫無所不備。
  滿飾箭得報大喜,接出城來,大聲道:“大將軍,你來得正好,如今夫余貝和東屠苦在山中建了一座鎮城,離我們極近,小人族兵已撤,城又是新建,正怕他們來搶糧,大感煩惱哩!”
  伍封笑道:“長老儘管放心,如今萊夷三盜俱滅,這夫余貝和東屠苦成不了氣候,我怎會放過他?”小聲對滿飾箭道:“這幾天我便先滅了夫余貝和東屠苦,奪了鎮城。眼下正是用兵之時,先勿泄露消息。別看我的士卒今日才到,但對鎮城之謀早已開始了。”
  滿飾箭訝然道:“這幾日從鎮城有不少東屠人和夫余人逃了出來,我也懶得去問,不知山中出了何事。”
  平啟將滅了葉小蟲兒的事告訴了滿飾箭,滿飾箭十分佩服,笑呵呵地引大軍進城,平啟將攜來的伯南和田炳二人的首級掛在林營城的北門示眾,寫明“惡賊葉小蟲兒”六字,已警攝山中盜賊。
  滿飾箭還未搬入城宰府中,正好給伍封等人暫住,作為軍中指揮之所,滿飾箭又撥了數十族人來作僕佣侍婢。那些派出去的東屠夫余二族親衛軍士早已陸續帶了眾多族人先到了城中等著。
  當晚伍封設宴,將滿飾箭與族中長輩請來,以女樂娛之,滿飾人見伍封平易近人,雖然是萊夷的主人,與大家身份有天淵之別,卻與他們稱兄道弟,毫無架子,無不臉上生輝。
  遲遲最慣這種事,被伍封任以女主人的身份向諸賓敬酒,笑語嫣然,將這些滿飾族人哄得極為高興。何況他們是山中粗人,幾曾見識過來自齊國都城的歌舞絲竹,宴飲大樂,無不盡興。
  次日,又有不少人從鎮城逃了出來,伍封帶了幾人來問,原來是兩次的殘兵逃回城中之後,果然如葉柔所料,夫余貝等人疑神疑鬼,殺了不少人,以致人心惶惶,至於汲水之道卻無人能知其源。
  派出去的東屠夫余二族的親衛軍盡數回來,帶了不少東屠族和夫余族的人來,這都是被夫余貝和東屠苦脅至鎮城的族人家屬,伍封先安置他們在城中暫住,未時派出遁者按田力繪製的圖本分為兩隊入山,尋覓鎮城的汲水之源。
  這些遁者果然厲害之極,次日一早天未亮時回來,巫金道:“那條小溪在東側的山中,有一百賊子分作兩隊,日夜來回巡查,不過這些人懶散之極,未料到有人打水道的主意,被我們找到一處地方,旁邊有一條乾涸的溪水之道,不入鎮城,應當是下手的地方。”
  伍封將眾人大大褒獎之後,命他們先去睡覺,晚飯之後隨他動身。然後將眾將叫至大堂一同議事。
  伍封道:“如今夫余貝等人據守鎮城,我們若往主城,他們說不定會予以截擊,就算他們由得我們回主城,等我們大軍南下,他們抵擋不住便會向南逃竄,南下有林營、夷維、格道、博城四城,他們隨便入一城便足以擾民。是以萬萬不能等趕到了主城再行動手。如今春暖水溫,徐乘的水軍只怕也早已出動,我們必須趕在徐乘從海上攻入萊夷境內前動手,是以我想這兩日攻打鎮城。”
  平啟道:“敵眾我寡,我們兵士雖強,卻只有千人,敵軍有五千左右,又駐守山城之中,有些麻煩。”
  伍封道:“眼下鎮城人心騷亂,賊眾和兩族之人心不能附,必可趁亂攻之。我軍是獲勝之師,士氣正旺,賊眾卻是心膽已寒,士氣低落。顏不疑和市南宜僚以為我會先回主城,再行攻鎮,我偏要殺他個措手不及!何況敵軍眼下既無兵車,戰馬也只有二百餘匹,若想強攻也不大可能。此戰是攻心為上,若能將敵人嚇得棄城而逃便夠了。”
  眾人一起點頭,伍封當下帶了分派眾人。
  先讓鮑寧帶二十人饒道山中,趕到王屋城,請玄菟靈帶軍南下,守住鎮城北面的歸路,又讓田力帶人書簡千枝,上寫“降者不殺,從賊不殺”八字。
  晚飯之後,伍封帶著大軍出發,子時之前趕到了鎮城之下,乘黑夜在鎮城南門外三百步處扎下大營。黑暗中設帳三百,遍插旌旗,又堆火五十,列鼓三十,將二百兵車列於營前。
  伍封趁黑在大帳中傳令,命平啟率三百騎兵帶數日之糧,即刻出發,饒到鎮城北面的山中埋伏,與玄菟靈南下的兵馬匯合。若是城中有亂,顏不疑等人必會驅兩族之人在前,賊眾在後。等鎮城之人從北門四逃之時,用連弩射殺敵人,敵軍大潰時才殺出來,放過兩族之人,專攻帶甲之賊。
  鮑寧即刻帶五十人出發,多帶箭矢,攜田力所書的張簡捆於箭矢之上,潛入西側山上,以連弩將竹簡射入城中。
  伍封道:“我與月兒、柔兒帶著遁者和女兒營入山,斷鎮城汲水之道。顏不疑為人多謀,身手又好,若知道我不在營中,說不定會偷入營中來擄人,招兄天生夜眼,正好守營,晚間一定要小心。”讓招來帶著大軍謹守營中,田力和春夏秋冬四女保護妙公主、遲遲和田燕兒。
  伍封吩咐招來等人道:“兩個時辰之後,你們便將火堆全部點著,擊響戰鼓,鼓聲一停,便讓東屠和夫余兩族之人呼叫,分作數隊,每日輪流。”
  諸事安排妥當,伍封與楚月兒、葉柔帶著遁者和女兒營各帶好數日乾糧,悄悄入了東面山上,轉到了鎮城之側,遙望下去,這時大營中還未點火擊鼓,城中毫無防範,一片漆黑。
  伍封等人先找到山中水道,沿水道而行,到了一處,果見溪旁有一條乾涸的溪徑,便埋伏在溪旁林中,靜等巡查水道的賊子。
  卯時還未到,便見五十人各執火把,緩緩沿水道而來,葉柔和眾遁者將連弩拿了出來,伍封和楚月兒嫌連弩射程不如單弩,各拿了自己的弩在手中,以防有人逃走。
  眼見這五十人懶洋洋地經過面前之時,林中眾弩齊發,這些賊子怎料到會有人埋伏,便聽慘叫聲不絕,待一陣弩箭射完時,五十人大多已被射死,雖有幾人逃逸,卻又被伍封和楚月兒一一射倒。火把扔了一地,只見火光之下,溪水盡紅。
  伍封等人出了林,先將火把拾起來,堆於石後成為火堆,從林中砍了兩根大樹橫在溪上,然後搬來大石堆在樹旁水中,再用樹枝、碎石無數堵塞了水道,挖開兩條溪水之間的土石,將水引入乾涸的水道之中,那一條流往城中的溪水立時斷了水流。
  伍封笑道:“大功告成,不過天亮後才是城中缺水混亂之時,我們須留上幾天,守住此地。”他在林中轉了好一陣,道:“這片茂林是個埋伏的最好所在,等奪下鎮城,萬一日後鎮城被兵,這片茂林大可以派上用場。”
  眾人在溪旁林中立了三個營帳,又生了兩堆火,將火生得極旺,坐在帳中略有暖意,伍封怕城中派人來視查水道,命遁者分著五隊,輪流監視,其餘人各自入帳休息。此刻雖是春分之際,山中霧氣甚重,頗有些寒冷,伍封見葉柔雖練過巫門的秘術,畢竟比不得自己和楚月兒練習吐納之妙,怕她著涼,便將葉柔叫到帳中,女兒營帶了一個銅爐來,此刻放在伍封的帳中,火燒得極紅,帳中頗暖,伍封讓葉柔睡一睡,自己與楚月兒打坐調息。
  這些遁者都練過玄菟靈的強身養顏之術,兼且日間飽睡,是以一個個精神極好,女兒營在全是他們的妻子,正好大展雄威,讓嬌妻安眠,一眾大男人守護在旁。
  忽聽山下隱隱鼓聲傳來,眾人都知道招來等人已開始驚擾敵軍了,登時精神大振。鼓聲每過一個時辰,便擊響一次,雖然聽不到山下的聲音,伍封也猜得出兩族之人的呼叫和鮑興射入的竹簡必已使鎮城之中一片混亂,待天明城中造飯無水,那時恐怕就更加驚懼了。
  天明之後,女兒營的劍姬將乾糧肉脯加熱後送進帳來,伍封與二女才吃完,巫金入帳道:“公子,適才有一隊人上山來,察看水道,大約有三十餘人,被我們射死了。”
  伍封笑道:“你們都見過顏不疑和市南宜僚,若見他們上山,便來叫我。”區區數十人自是不必讓他親自出手,此後上來了好幾趟人欲奪回水道,均被遁者和女兒營射殺或格斃。
  女兒營是伍封和楚月兒親手教出來,又經葉柔這練軍的大行家調教,聯手合擊的本事雖然不及春夏秋冬四女的“四方刀陣”那麼厲害,但比起一般的軍中好手要厲害不少,絕非當日六劍姬在衛境打敗桓魋的六名健兵時可比。這些遁者更是少見的勇士之中的勇士,最精殺敵之術,又習過玄菟靈的獨門秘術,氣力遠勝常人,又頗具長力,如今將伍封的“蕩敵十三刀”融入其獨門的武器之中,更厲害過那些倭人勇士數倍,鎮城的這些賊人怎能抵當?
  伍封樂得清閒,將巫木等木遁者派到山下城邊打探消息,自己與楚月兒和葉柔說著閒話,談些天南海北的事,午後還都睡了兩個時辰。
  晚飯時候,巫木回來稟報:“從昨晚到今日,鎮城已亂成了一團,不少東屠人和夫余人聽到城外族人的呼喚,紛紛墜城而出,夫余貝和東屠苦在城上殺了三十餘人,仍然彈壓不住。城中缺水,賊兵也開始混亂了,小人躲在城腳時,親耳聽到城邊駐防的士卒小聲斥罵,對顏不疑他們口出怨言。”
  伍封讓巫木等人去吃飯,呵呵笑道:“城中民心不附,士氣低落,連飲水也斷了一日,此戰顏不疑已是必敗了。”忽然想起一事,將巫金等人叫進來,道:“只怕今晚顏不疑或市南宜僚會親自帶人來奪回水道,他們善長偷襲,天黑之後恐怕就會上來,一陣都埋伏好了等他。”
  葉柔點頭道:“城中大勢已趨,既無兵車,戰馬又少,自不可能攻入大營,以顏不疑的傲氣,眼下還不會棄城而逃。他們要輓回敗局,恐怕唯有先奪回水道,安撫軍心。”
  楚月兒笑道:“顏不疑怎會知道堂堂一個大將軍不在大營之中,反而帶了少數人守這條水道?夫君,一陣間我們三人一起出手,若能將顏不疑殺了最好。”
  伍封道:“這是兩軍交戰,與高手比劍不同,我才不會找他單打獨鬥哩!這人是我平生所遇最頭痛的傢伙,若不盡快殺了他,這人陰魂不散,早晚會在他手下吃大虧。不過這人非同小可,連我也強不了他多少,你們兩人要多加小心,若是被他傷了,攻下十座鎮城也不會讓我開心。”
  楚月兒與葉柔都笑吟吟地點頭。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伍封帶著二女出帳,讓人滅了火堆,指揮女兒營和眾遁者各自找好地方藏身,他們手上有連弩這種厲害武器,自是大有勝算。
  山上夜風清冷,只聽山蛙鳴唱,與沙沙的草木之聲相合,間夾著這條小溪的汀汀水響,反而讓人覺得十否寂靜。
  忽然蛙聲頓止,葉柔小聲道:“顏不疑來了!”
  伍封和楚月兒暗暗吃驚,顏不疑這一身妖邪的功夫委實駭人,所到之處總是有一種陰煞的死氣,連山蛙也不敢出聲。
  月光之下,便見一行人從林前轉了出來,沿著小溪緩緩上行,大約有近百人。他們知道伍封的弩兵厲害,都帶了一個長長的盾牌,立在身前,小心走了過來。
  伍封仔細向這些人看去,在若隱若現的身形之中,看不到顏不疑那熟悉的修長身影,心中暗暗奇怪。
  楚月兒輕輕握了握伍封的手,向樹林中指了指,小聲道:“顏不疑在林中。”她的眼力和耳力在眾人之上,伍封向鄰近的巫金打了個手勢,讓他們對付士卒,自己與葉柔立時轉身,向樹林中看去。
  待敵軍臨近二十多步時,伍封喝道:“放箭!”眾遁者與女兒營早有默契,他們早瞄準了來人的頭面咽喉,一起將箭發射出去,只聽立時慘叫聲大起,每人手上的三支箭射完,那一百多人已倒下了七十餘人,剩下的人都縮身於盾牌之後。
  眾遁者和女兒營自不可能有暇上第二輪箭矢,一起躍身出去,手中劍殳武器向敵人殺去。
  伍封三人卻一直未動,各端著弩箭盯著林中,也不知顏不疑會從何處竄出來。
  眼見眾遁者與女兒營以多勝少,片刻間已殺了十餘人,那顏不疑居然也沉得住氣,仍未出來,再等片刻,敵人又倒下了數人,顏不疑仍未現身。
  伍封暗覺不妙,忽然心中一寒,想起當日魚口中伏的事來,向眾遁者和眾女大喝一聲:“小心林中放箭!”話音未落,便聽林中“嗖嗖”的箭矢破風之聲響起,幸好伍封即時大喝了這一聲,眾女和遁者伏下身來,箭矢如雨,反將剩下的敵軍盡數射成了刺蝟模樣,只聽有數女發出叫聲,想是伏身不及,被箭矢射中。
  伍封待箭稍停,立時衝入林中。楚月兒和葉柔知道敵軍並沒有連弩可連發三矢,所用自然是弓箭,射完一箭便要張弓搭箭,若不趁此機會衝殺,恐怕更會有多人受傷,二女也衝入了林中。
  伍封才入林中,便有長劍當頭劈落,他來不及閃避,揚手一劍格開,飛起一腳將那人踢出了丈外,撞在樹上,他知道自己腳下的勁力,那人被他這一腳踢上,自然是活不過來了,也不去管他,只見林中人影幢幢,看不清敵人有多少人,“天照”重劍只顧向人影閃處劈落,劍起劍落,無人能擋,一連劈倒了六七人。
  這時楚月兒和葉柔也隨後而來,兩口鐵劍在伍封兩側揮動,片刻間刺倒了數人。
  林中甚是黑暗,一時也辨不出顏不疑在那裡,伍封知道楚月兒和葉柔敵不過顏不疑,顏不疑此刻藏身暗算,若是忽出殺手,二女便大有凶險,一念及此,心中大急,手下毫不落情,殺了十數人。
  忽地一團火光射入敵群,伍封不看那人也知道是巫火等人的妙手,便聽頭頂樹葉輕響,在細微的火光之中,伍封忽瞥到一條頎長的人影如游蛇般撲落下來,劍光閃爍,快如閃電,向葉柔肩窩處直插下來。一看這倏忽快捷的身影,便知唯有顏不疑才能有此身手。此時葉柔也已知道不妙,但手中的劍正插入一名賊子身上,嵌入骨中,顏不疑的劍法奇快,自己若是拔劍格擋自然有所不及。
  伍封大叫一聲:“柔兒!”來不及揮劍,情急之下,左臂橫掃,一拳向葉柔頭頂上的長劍砸去。
  顏不疑心中暗笑,他看到伍封一拳揮來,顯是情急之下竟想以一臂之力擋開他的寶劍,便故意故意將劍身側了側,將劍刃對著伍封的手臂。他的“寒沙”寶劍是用五金所鑄,鋒利異常,不要說是血肉之軀,便是巨木也會被輕易削斷。伍封自己將手臂撞上來,免不了被劍轉斷,根本不能影響到他這一劍從肩窩刺入葉柔的結局,這正是一劍二用。他出劍甚準,葉柔頭上有鐵盔,身上有銅甲,但肩窩處正是甲片的空隙之處,這一劍刺下去,不免直刺入體內,神仙也難救。本來他更恨楚月兒,但心知此女身手高明,未必能一招得手,便刺向葉柔。
  此刻無論是伍封、葉柔和顏不疑都已變招不及,楚月兒在一旁猛地看到,大駭之下想飛身過來,卻被幾名賊人纏住,抽身不得。
  只聽“叮”的一聲,顏不疑這一劍已被伍封的手臂砸開。
  顏不疑大吃了一驚,不知自己的劍刃為何斬不斷伍封手臂,反被他砸開。其實適才他大有餘裕變招,就算不變招,撞到劍上的就是伍封的拳頭了。但他這人十分多疑,怕伍封拳中握有硬物,存心要將伍封的手臂斬落,便微微變招,將劍身側轉對著伍封的手臂,誰知長劍反被砸開了。他大驚之下,身形直墜而落。
  這時眾火遁者已紛紛入林,口噴火球,將林中照得時亮時暗,見林中敵人赫然有數百人之多。
  葉柔心中暗驚,手上的劍向上撩去,正好楚月兒已搶身上來,一劍向顏不疑直刺。雙劍映火,將顏不疑的臉照得泛出紅色。
  顏不疑畢竟是少見的高手,立時回過神來,“寒沙”寶劍橫掃,向來劍砸去。雖然出招晚過楚月兒和葉柔二人,但身手快捷之極,竟然後發先至,一劍二擊,格開了楚月兒和葉柔的兩口鐵劍,反借雙劍相撞之力,斜身飛開,向丈外一顆大樹上落去。
  楚月兒和葉柔見這人劍法快捷至此,居然能格開二人之劍,相顧駭然,只覺這人劍術高明之極,令人匪夷所思。
  顏不疑長笑一聲,飄身向樹枝上落去,還未到樹旁,忽然一個巨大的身影迎面飛來,火光閃爍之下,黑甲映出黑紅的血光,正是伍封!
  顏不疑只聽“嗡”地一聲,“天照”重劍如盤古開天一般,凌空斬落,這一劍便如石天照驚,顏不疑心中大駭。此刻他已無法借力,只見他猛地將雙手張開,身如長蛇一般在空中扭動,這詭異之極的身法委實驚人,居然被他重凝力量,斜斜地向右邊飛開數尺。
  伍封的劍法比他的身法更快,只聽“嗤”的一聲,血光迸現,顏不疑的左手齊腕處被伍封一劍斬落下來。
  顏不疑長叫一聲,“寒沙”寶劍如風般振動,雙腳在身旁樹上踢了一腳,連人帶劍向樹林深處破空而逝。
  楚月兒嬌叱一聲,飛身而起,向顏不疑追去,忽見小紅被幾個賊子圍住,跌倒在地,楚月兒心中暗嘆,凝力下落,將小紅身邊的賊子殺了三人,余賊駭然退開。
  忽聽“咯吱吱”的聲音響起,適才被顏不疑踢過的那根大樹從被踢處緩緩折下來,轟然一聲倒在林中,伍封與葉柔恰在樹旁,相顧失色,想不到顏不疑腳上勁力大得如此駭人。
  顏不疑這一走,剩餘的賊子更加不濟,片刻間有數十人被格殺,剩餘的人逃到林中,走得無影無蹤。
  伍封命人清理戰場,檢視傷者,見了三劍姬和一遁者中箭,或腿或臂,唯有鮑寧之妻小英受創稍重,被射在背上,幸好她身有革甲,這一箭又非勁弓射出,入肉不到三寸,若再深寸許,恐怕就要香魂歸西了。
  楚月兒在林中追尋顏不疑,好一陣走回來,向伍封道:“夫君,顏不疑逃進了林中的個山洞,我未敢追進去,不知這山洞通往何處。”伍封忙道:“你帶我去瞧瞧。”楚月兒帶著伍封到了林中一處所在,只見幾顆大樹之後的山壁上果然有一個山洞,洞口頗小,裡面黑黝黝的。
  伍封撿了一根松枝點著,與楚月兒二人提劍小心鑽進去,洞內狹小難行,彎彎曲曲大約走了二里之外,隱隱聽見前方有人聲,小聲走過去,只見前面是個出口,卻被數根粗木堵住,外面傳來人聲,似乎有許多人在外面守住,透過木間的隙縫往外看,見外面仍是林子,只是遠處傳來城中的更鼓,原來這出口已經到了城下不遠處的樹林。伍封尋思了一陣,先引楚月兒回去,暫不理會這個山洞,
  回到山上,只見葉柔等人已點燃幾處火堆,她曾任越軍之師,經驗頗足,命人將小英放在火堆之旁,替她拔出了箭,在創口上好了藥,再仔細包紮好。眾人見小英面色蒼白,呼吸卻勻,知道她無性命之憂,都放了心。其餘的傷者也都包紮好,伍封命人將傷者抬入大帳之中,點燃帳中銅爐,派了十餘劍姬照料傷者,這才與眾人分別圍坐在幾個火堆旁休息。
  伍封默然坐著,仍尋思著適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搖頭嘆道:“我還是經驗不足,居然未能仔細檢查這林中,若是早發現那山洞,只須用大石堵住,顏不疑便不可能悄沒聲上來了。今日之險全是因我之故,弄得小英還受了傷。”葉柔搖頭道:“這也不能怪公子,我們畢竟不熟悉地形。”楚月兒道:“那山洞隱密之極,就算有心去找,只怕也難以找到。”
  伍封見楚月兒臉色蒼白,摟著她的纖腰,安慰道:“月兒放心,小英自小習練歌舞,身體頗好,並無性命之憂。”
  楚月兒道:“適才夫君怎想到用拳頭去擋利劍?”伍封苦笑道:“適才太過凶險,我怕柔兒有失,情急之下,只好用拳頭砸劍了。”
  葉柔想起適才之險,心有餘悸,道:“公子的手臂為何不怕顏不疑的寶劍?”
  伍封道:“這都是公主的功勞。我有一件‘金縷衣’,是天下至寶,能防箭矢,後來給月兒穿著,但那甲衣太大,公主便將它改得小了,多出兩片為我做了兩塊護臂,一直未怎麼有用,不料今日用上了。”將大袖掀起給葉柔看。
  楚月兒點頭道:“幸好顏不疑存心要斬斷夫君的手臂,故意將劍刃側開,否則夫君的拳頭砸到劍上,後果不堪設想。”
  伍封苦笑道:“我手上練過功夫,還算硬朗,只想將劍砸得偏了,柔兒頭有鐵盔,身穿銅甲,只要劍偏一偏便開避開要害,不會送命。這是誤打誤撞,幸好救了柔兒一命。顏不疑身手驚人,這麼暗施殺手偷襲,當真是可怕之極!這種暗算人的本事我是萬萬不及。”
  楚月兒嘆道:“這人委實厲害,夫君今日斬了他一手,這個仇就大了。他雖然斷了一手,但劍術未失,我們有這麼個敵人,日後恐怕要頭痛之極了。”
  葉柔嘆道:“都是柔兒不好,若是練好本事,今日也不會弄得如此怕人。”
  伍封輕輕握著葉柔的手,嘆道:“這事怪不得你,若非顏不疑不顧手下生死,覷準機會使出暗算手段,今日也不會這麼危險。若是他與你正面交手,一時間也無法傷你。不過今日是我的疏忽,才使得小英他們受傷。”
  葉柔道:“誰會想到顏不疑竟會心狠至此,以百人的性命作為誘餌,自己偷偷帶一軍由山洞潛行出來,躲在林中射箭,反為伏兵?就算我們在林中大開殺戒,這人卻眼睜睜躲在樹上瞧著,等待最佳的偷襲機會。這番冷血狠辣,委實驚人。”
  伍封道:“當日我和田恆在魚口被任公子伏擊,任公子也是如此,我和月兒都受了傷。只道任公子的韌力是天下第一了,誰知顏不疑還要勝過他!嘿,顏不疑也算厲害,知道我愛用箭矢對敵,反用弓箭來對付我們。這人受創甚重,兩三個月內自不會來找我們,等我們剿滅火了徐乘,再慢慢想法子對付他。”
  葉柔道:“至少這麼一來,對付徐乘時他便不能出手了。”楚月兒道:“當日我們在魚口之時,不僅我們都受了傷,手下的人也折損了大半。今日顏不疑的本事更勝過任公子,我們卻平安無恙,只是傷了數人,未曾有人命傷亡,大有長進。”
  伍封笑道:“這叫作‘吃一塹長一智’,當日我在臨淄城中遇田逆的埋伏,小寧兒和小興兒還受了傷,弄得狼狽不堪。後來在魚口之時便有了一分機警,預先視破了任公子的奸計,結果雖然傷在他手裡,那畢竟是敵我人數太過懸殊之故。今日顏不疑居然能以數百人反埋伏來對付我的埋伏,用兵之妙似乎不下於任公子,暗殺本事也更厲害,出人意料。下次再有人以這種方法對付我,我就不易上當了。”
  葉柔贊道:“怪不得柔兒跟隨公子數月,卻見公子年紀輕輕,用兵的本事一次比一次厲害,老到周詳之極,原來每有一次惡戰,兵法便能有所增進,公子的劍法想來也是因此日有精進了。”楚月兒笑道:“夫君的本事真是一天比一天厲害,再過些日子,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了。是了,夫君說十年後要去找劍中聖人支離益比劍,是否真有此念頭呢?”
  伍封搖頭道:“那是我故意氣顏不疑的,以我今日的劍法,再練十年只怕也比不上支離益,到時候能與董梧一戰就算不錯了。我的劍法只比岳丈稍勝一些,岳丈卻連支離益一劍也擋不了,我們只看看顏不疑的身手,便可知支離益的厲害了!”
  葉柔笑道:“公子也不必太過謙遜,當日公子與朱平漫一戰,柔兒全部看在眼裡,今日公子的劍術已勝過當時數倍,就算有兩個朱平漫來,公子也能輕易對付,這隻不過半年時間哩!”楚月兒嫣然笑道:“月兒那日與招爺一戰,得意洋洋,柔姊姊定是心中暗笑罷?”
  葉柔笑道:“我怎會呢?月兒那時的劍法雖然大有改善之處,但以你的年紀,也算得上極難得的了。我雖然劍術已失,自負對劍術見識獨特,連對子劍師父的劍術也不怎麼放在眼裡,但月兒劍術進境之速,令我意外之極。”伍封笑道:“平兄說月兒是‘天巴圖’,那是天生的勇士,我常疑心月兒天生便是劍手的材料,格外地與眾不同。”
  葉柔道:“劍術之道與天賦有關,所謂天賦,除了體魄氣力之外,心界最為要緊。月兒最厲害之處便是不畏,這並非她膽大,而是心思純淨之故。無論眼前的敵人是誰,月兒也不會覺得畏懼,是以在信心氣勢上永不會弱於對手,這就是劍手最難得的天賦了。我看日後無論我如何勤練劍術,恐怕永遠也及不上月兒。”此刻她說的是劍術中的深奧道理,周圍的遁者和眾女都認真聽入耳中,均覺大有所悟之處。
  伍封贊道:“我和月兒或者只算得上劍手,柔兒卻是真正的劍術老師,日後諸事安定,柔兒大可以設館授徒,恐怕會陪養出大批高明劍手出來,未必不如董梧。”葉柔失聲笑道:“柔兒才不願意這麼麻煩哩!當年我留在越國教習士卒,全是衝著范大夫的面子。日後有暇,柔兒寧願盪舟入海,隨島而安,逍遙自在。”
  伍封和楚月兒都吃了一驚,楚月兒格格笑道:“原來柔姊姊也有這想法!夫君早想就想入海尋覓海島,避開世間俗事哩!”葉柔心中一動,看了看伍封,道:“原來公子也有此念,柔兒當真是想不到。”伍封笑道:“日後我們將徐乘的那艘‘余皇’奪了來,閒時便到海上去玩玩,多半不會比在曠野上馳馬差了。”楚月兒拍手贊道:“如此最好了。”
  次日上午,鮑興帶人從水道找了上來,見了伍封,大聲道:“公子,這鎮城已被奪下來了。”
  伍封正尋思怎麼利用那秘密的山洞偷襲鎮城,聞言愕然道:“怎麼會這麼快?”鮑興笑道:“今日一早,鎮城便南門大開,東屠和夫余二族之人將大軍迎入城中,原來昨晚顏不疑、市南宜僚突然失蹤逃了,夫余貝、東屠苦和田新三人匆匆忙忙帶了二百騎兵從北門衝了出去,城中無人主持,剩下四千餘名賊子都到平爺大軍面前投降,眼下二位夫人、四小姐和平爺已在城中安撫族人,命小人來接公子回城。”伍封笑道:“我只道他們還要多守幾天,誰知道這麼快便棄城而逃。”
  葉柔嘆道:“這顏不疑堅忍勇決,見敗局已成,無法輓回,立刻棄城便走,行事毫不拖泥帶水,這番當機立斷委實是大將之才。”伍封點了點頭,道:“越與顏不疑交手,便越覺得他的厲害。”
  他讓眾遁者將溪水又改回原道,流入城中。想了想,又讓人將山洞兩側的出口用粗木大石擋住,使人看不出來。
  鮑興帶人先覓了一個大石坑,將二三百具屍體盡數堆入,這人慣於此事,將屍體身上插著的箭矢撥出來,然後用石塊樹枝將屍體蓋住,堆了些土,自己拿著劍在旁邊一顆大樹上歪歪斜斜刻了幾個大字:“封大將軍埋賊屍處”,看得眾人無不好笑。
  鮑興領著人將傷者抬著,又將繳獲的兵器盾牌盡數照單全收,他在大將軍府管理武庫,是以對這種事老練之極。眾人怕碰到了傷者創口,緩緩覓路下山,一起入了鎮城,妙公主、遲遲和田燕兒接了出來,見伍封等人渾身是塵,頗有狼狽之態。
  遲遲驚道:“只怕夫君在山上之戰十分凶惡哩!”
  伍封點頭道:“昨日的惡戰不下於魚口,甚是凶險,今日我要大大嘉獎公主才行。”
  妙公主訝然道:“這與我又有何關係?”
  伍封笑道:“公主妙手所制的金縷護臂救了我一條手臂,更救了柔兒一命,怎能不大大嘉獎?”
  葉柔在一旁將昨日之險說了,妙公主、遲遲和田燕兒聞之心驚,妙公主得意地道:“看來我還真是有些功勞哩!夫君大人準備如何嘉獎我呢?”
  伍封見她媚眼如絲,登時食指大動,笑道:“這事晚上再說吧。”
  妙公主吃吃笑著,白了他一眼。
  妙公主她們所居之府是顏不疑和市南宜僚師兄弟二人的府第,雖然草草落成,卻是諸物齊備,眾人辛苦了兩天,洗浴換衣自不必提,午間眾人一起吃飯,如今萊夷陸上的三盜齊滅,剩下的只有那“海上龍王”徐乘一人了,想想也大為高興。
  飯後妙公主道:“夫余貝的府中藏金逾十萬,珍寶奇多,還有兵器良劍不少,這番真是大有所獲。”
  伍封失聲笑道:“公主是否嫌我太窮,怕我不能養活老婆呢?”
  田燕兒笑道:“大將軍富甲天下,這一點東西自然是不放在眼裡。”
  伍封才派人到林營城去請滿飾箭來,這時玄菟靈和招來一起入了城,隨行的還有鮑寧和公輸問夫婦,押著一百多賊子,大隊人馬駐進了城。
  伍封大喜道:“岳丈來得倒早。”
  玄菟靈笑道:“封兒不僅將神秘莫測的葉小蟲兒滅了,還將這易守難攻的鎮城奪了下來,當真是威震萊夷。”
  公輸問押過一人來,道:“公子,這個東屠苦弒父奪嗣,簡直不是個人。”
  眾人看去,見那面如土色的傢伙正是東屠苦,伍封愕然道:“問表哥從何處擒了他來?”
  招來在一旁解釋道:“小人奉命帶了數百人守住城北的林中,今早見夫余貝、東屠苦和田新帶了二百多人北竄,被我一陣弩箭射了一半,衝殺出去。原來夫余貝的身手了得,小人拿他不下來,被他帶人衝了出去,正煩惱處,法師和表少爺的大軍便到了,法師十劍不到,便將夫余貝的頭斬了下來,他的大殳正好歸了小人。這個東屠苦被表少爺親手拿住,剩下一百多人盡數投降,不過那田新被市南宜僚突然殺出來救走。”
  伍封忙問道:“可曾見過顏不疑?”
  招來笑道:“一路聽降兵所說,好像那顏不疑被公子斬斷了一手,受傷頗重,昨晚由市南宜僚送出了城,似乎回吳國去了。”
  伍封大笑道:“我還以為顏不疑會到代國找師祖師父哭訴去了,說是在外被人欺負。”
  楚月兒格格笑道:“顏不疑若在支離益和董梧面前涕淚橫流,怕是天下奇景哩!”
  玄菟靈道:“封兒,這個東屠苦委實是個畜生,不如押到主城去,由吳士師招集各城之宰,當著眾人之面明正典刑,以警戒那些犯上作亂的人。”
  伍封點頭道:“這些降兵加起來近五千人,都曾搶掠姦殺,不過他們既然投降,免饒了他們死罪,押往主城由吳兄定奪。”
  玄菟靈道:“一陣我便率軍先回主城,將賊眾押回去。封兒要安置這兩族之人,恐怕還有一兩天吧。”
  鮑寧聽說妻子小英受了傷,自是忙去看視,公輸問為傷者治傷敷藥,他手段高明,自是妙手回春。
  下午玄菟靈與公輸問夫婦先帶軍將東屠苦和一干降兵押回去。
  伍封叮囑夫余族人按族中規矩,重新選出族長來,然後到主城領城宰之職,又讓東屠族人到萊東貝城去,跟隨新任族長東屠愁。
  遲遲帶著人去派些金帛,打發兩族之人各自回去。
  這時鮑興高高興興地跑來,道:“公子,小人適才清點夫余貝和東屠苦二人的府庫,發現了不少好東西,其中一座純金的‘萊國之鼎’重達八十一斤,有這麼大小,公子要不要去瞧瞧?”他雙手比劃,口沫橫飛。
  妙公主好奇心最重,笑道:“夫君,我們去瞧瞧。”
  伍封帶著三位夫人和田燕兒、葉柔一起到了府庫,只見庫中有數十大箱,單是金餅便有數箱,鮑興道:“這些金餅大多是夫余貝未來得及帶走的,他隨身帶著的也被招爺劫下送來,再加上田新、東屠苦二人所藏,在二十萬金以上。”
  伍封駭然道:“這個夫余貝還真是個賺金的好手。”
  鮑興打開一箱,道:“公子,這些只怕是原來萊君的故物。”
  眾人見那箱內有大小玉圭、玉冊、金銅祭器和飲器,其中果然有一顆大的金鼎,高二尺,方一尺。這種金鼎是家國社稷的象徵,後世才改為印璽。
  伍封順手將鼎拿起來,只見上面刻著許多字,無非是萊國建國之由來、地域等等,真的有八十餘斤之重。道:“這些萊國故物應該盡數毀掉。”
  田燕兒道:“大將軍最好是當著眾族長之面毀掉這些東西,讓萊夷人人都知道萊國已是一去不返,永不可能再有了。”
  伍封點頭道:“此議不錯。”
  鮑興將箱一一打開,只見狐裘熊皮、珍稀海貝、珊瑚珍珠、錦衣金冠、齊紈魯縞不計其數,各種鼎器上百,連見慣了珍寶的妙公主和田燕兒也大為咂舌。
  再看數箱,只見都是各種毛皮,還有十餘件雪鹿皮水靠,葉柔驚道:“這種水靠是水軍所用,不過甚是難得,非軍中要將難有此物。”
  伍封拿起一件,見水靠分為上衣和下衣,由其是下衣如天冷時套在腿外的褲一樣,頗帶韌性,一看便知是下衣是貼身而穿。時人無褲,男女皆著裙,隆冬天寒時才有外褲連屨一起套在腿上,這水靠便如褲狀。
  葉柔又道:“軍中水靠一般用牛皮所制,不僅巫水他們這些水遁者有,連其餘的遁者也各有一件牛皮水靠。不過牛皮卻不如鹿皮,鹿皮之中便以這種雪鹿皮最不沾水,又能禦寒,最是難得。”
  鮑興又打開後面幾箱,得意洋洋道:“這幾箱的東西更是難得。”
  眾人圍觀,只見箱在都是革鞘的短匕,葉柔順手拿起一口拔出,立時映面欲碧,寒氣襲人,驚道:“這都是吳越的精器,等閒難得。”
  鮑興笑道:“小人已略略數過,共有三百多口,鋒利無比。”
  伍封見他蠢蠢欲動,知道他心意,笑道:“小興兒若是喜歡,便拿一口去玩吧。”
  鮑興大喜,拿了一把在手,又拔出來在手中揮動,口中居然“■■嘿嘿”的呼喚,得意之極。
  眾人都忍俊不禁,伍封笑道:“小興兒,你給平兄、招兄和小寧兒各覓一口,否則被他們見著,你這一口怕也留不住了。”
  鮑興道:“公子說得是,若給小寧兒見到,非被他奪了不可。”又覓了幾口短匕出來。
  伍封對眾女笑道:“你們不想拿一把玩玩?”
  妙公主哪裡等得他說,見箱中有一把尺半的短匕,比其餘的短匕要長出半尺,順手拿在手中,在手中把玩,忽然驚道:“原來這就是當年專諸刺殺吳王僚的‘魚腸劍’。”
  眾人吃了一驚,伍封湊過頭卻看,只見上面果然刻有“魚腸”的字樣。
  葉柔奇道:“那柄‘魚腸劍’自從刺殺吳王僚後,便不知所蹤,據說已隨吳王僚下葬,怎會落到了夫余貝手中?”接過來看了一陣,笑道:“公主說錯了,這哪裡是‘魚腸劍’呢?這‘魚腸’二字後面還有一個小小的‘刀’字哩!”
  妙公主愕然接過,見上面果然是“魚腸刀”三字,失聲笑道:“我見了‘魚腸’二字,便當它是‘魚腸劍’,後面那個‘刀’字便沒去管它。這個夫余貝居然騙我,把一柄假的‘魚腸’搞得象真的一樣。”
  伍封笑道:“我猜這夫余貝定是個奸商,他將這短匕刻上‘魚腸’,定是想假冒作為‘魚腸劍’來騙公主這樣的怨大頭。公主若是見了,用‘魚腸劍’的價錢買回去,豈非大大地上當?”
  妙公主笑道:“他若騙了我,我不會找他算帳麼?”
  鮑興笑道:“哪裡有帳可算?到時候等找上門去,夫余貝定會說了:‘公主,小人只說賣魚腸寶刃,何時說過這是魚腸劍呢?上面清清楚楚刻著魚腸刀三字,想不到公主年紀雖幼,居然目力不濟得如小人一樣?小人賣的是刀,想不到公主心中想的卻是劍,這真是南轅北轍了。公主想要退貨,小人不敢不退,誰讓閣下是公主呢?換了他人小人斷不會吃這個虧了。不過,小人的寶號一向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公主要說小人造假騙人,小人這個冤屈就大了,不可不辯,不可不細而辯之!’”
  這傢伙只見過夫余貝數次,居然模仿得聲形俱似,臉上表情唯妙唯消,眾人轟然大笑。
  鮑興又道:“到時候公主自不能承認自己搞錯,只好說:‘哼,誰曾說它的魚腸劍了!本公主自然認識這個‘刀’字。只是我想買一把更像真的傢伙,回去好騙騙我夫君,讓他開心,你這個‘刀’字豈非壞了本公主的妙計?哼,快將這‘刀’字磨了去!’”
  這人細捏著嗓子,雙手插在腰上學著妙公主說話,雖然一張醜臉與妙公主的花容月貌有天壤之別,但妙公主那副神氣卻有七八分像。
  眾人笑得打跌,妙公主手指著他,笑得說不出話來。
  田燕兒笑了許久,道:“大將軍,你將這小興兒送了我好不好?日後我去了晉國,有他在身旁,也不至於悶壞了。”
  鮑興立時嚇得面如土色,田燕兒笑道:“小興兒,我開玩笑哩!你是大將軍和公主身邊的寶貝,我怎好意思要?”
  伍封對妙公主笑道:“這把‘魚腸刀’雖然是膺品,卻是用上好精鐵所制,也算得上是件寶物,否則怎騙得了人?多半比箱中的其它短匕還要好一些,你便留著玩罷。”
  這時眾女各自挑了一把短匕,楚月兒卻仔細挑了半天,才選了一把出來,插到伍封小腿的斜幅中,道:“夫君插一把在腿幅,或者終有一日能用上。”然後自己才拿了一把,也插入斜幅中。
  伍封笑道:“月兒說得也有道理,就像公主為我做的護臂,平日未見其用,昨日卻是大見其功。”
  眾人正在府庫之中,便聽來報滿飾箭來了,伍封帶著眾人出庫到了大堂。
  滿飾箭呵呵笑道:“大將軍當真厲害,只用了不到兩天便奪下了鎮城,小人今番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伍封笑道:“其實在下是兵行險著,只是怕從主城帶兵來時,將眾賊迫得南下,驚擾了林營,只好硬著頭皮來攻城了。長老,這座鎮城建起來也不易,在下想請滿飾族人調些力役,將這鎮城改成一個小小的關城,改名為鎮萊關。”
  滿飾箭笑道:“此事易辦之極,大將軍只管畫下圖樣來,小人自會建好。”
  伍封早讓葉柔與田力商議畫出了一個圖簡,葉柔將圖簡交給滿飾箭,略略解釋了一陣,伍封命鮑興取來千金,交給滿飾箭,道:“建此關恐怕要費些金貝,此千金未知是否夠用。”
  滿飾箭不悅道:“大將軍當小人是什麼人來?這鎮城土木極多,周圍又是山,改建成關容易不過,要用什麼金貝?何況千斤之數足建二城,小人怎能要?就算大將軍不派一土一木,下令建關,我們也會心甘情願為之。”執意不要。
  伍封見他與倭人武相似,不貪便宜,大是喜歡,道:“長老教訓得是,在下行事不當,多有得罪。”
  滿飾箭走後,伍封將鮑寧和慕元叫來,道:“小寧兒,這鎮萊關地處險要,日後將你留在此關任關將,慕兄為你的副手,帶三百精兵守關,職同軍中佐領,你是否願意?”
  鮑寧問道:“小人若任這個關將,未知要做些什麼呢?”
  眾人一起向他看去,眼露嘉許之色。這鮑寧不以升遷為喜,先問職責所在,顯是盡忠守責之士,若換了常人,早就歡喜雀躍了,哪裡想到問職責,想不到他與鮑興兩兄弟都是伍封的御者出身,鮑興頑皮胡鬧,鮑寧卻老成持重,大不相同。
  眾人聽鮑寧這一句話,便知伍封大有知人之明,這個關將沒有選錯了人。
  伍封笑道:“這座鎮萊關不在我的計署之中,但既然建成這個樣子,盡數拆了卻十分可惜,便改為關隘。此關地處險要,正在萊夷五百里地的中心,改建之後,可容兵數萬。不過平日之時,關城儘管大開,多設館驛女閭,也好給來往途人落腳休息。最要緊的是此關守住萊夷山中要路,你有三百兵士在此,再也無人敢聚在山中為盜了。日後萬一萊夷之地被兵,這鎮萊關便成了第一要緊之地。你雖然沒什麼用兵經驗,但你生性聰明,我自小讀兵書你便陪著,想必也學了不少用兵之策,何況近來你也隨我經歷好幾次戰陣,這鎮萊關守將一職想必能應付裕余。”
  葉柔補充道:“日後各城所產要到主城大市中交易,各族之人押貨過境,小寧兒可以派人護送,以安其心。”
  鮑寧這才點頭,大喜道:“多謝公子栽培,小人願領此職。”
  伍封道:“此地還有一用,便是日後有罪隸賊盜,士師施刑之後便發往此地,你驅他們在附近開墾良田,整治山林,既可供關城中人的飲食,又可服侍來往行人。柔兒在圖簡之中,將城中山邊那十餘個相連的大山洞改成了羈囹之所。此地水道來自山溪,是此關大忌,你要多覓良地打井。柔兒還在關中劃了一處大池,供你蓄水。不過小寧兒是娘親一手帶大的,你先得隨我們回主城,待辭別了娘後,再攜妻子小英來就任。”
  遲遲也笑道:“慕爺此番回去,待我先為你覓一頭婚事,成親後再來。”
  鮑寧和慕元一一點頭答應。
  次日滿飾箭便派了上萬男丁前來改建鎮城,伍封等人在鎮城忙了好幾天,這才帶著大軍出發,先在新建的萊北州城王屋停了一夜,又上那座銅山去看了礦洞,見諸事齊備,心中大悅。
  第二天上午便到了主城,冉雍、伍傲、吳舟、趙悅、蒙獵、公輸問都出城來接,冉雍等人先向伍封和三位夫人道喜之後,這才入了龍城大營,伍封見龍城大營靠主城處設著大營,兩側靠山處全部植著肥草,如今春意盎然,草正旺盛,中間有兩排木柵隔出了左右草場和中間一條可供十餘車並行的大道,大道直延入北關入城的大道。
  伍封見萬餘戰馬均在一側草場之上,另一側雖有肥草卻無馬牧放,奇道:“為何將馬置於一側,另一側卻不放牧呢?”
  趙悅道:“這是平兄和招兄的秘法,這種草只要四十多天便能長出尺余,是以將戰馬放在一側,每四十五天后再移到另一側,輪流放牧。每側的草四十多天只用其半,多餘的草便割下來,做為草料備冬。”
  靠主城的一端有一個極大的閱兵場,周圍還有三個小些的練武場。正中間一座閱兵台是鏟平山石而建,高達四丈,軍令大堂便靠著絕壁而立在閱兵台之後,閱兵台兩側都有石階可登。
  因兩旁山形蜿蜒,各駐軍之營房便建在閱兵場和練武場四周的隙地之中,庖室浴房無不足備。
  伍封見軍營甚得其法,讚不絕口,命人將繳獲的兵車、戰馬、武器等送入武庫,又讓趙悅和蒙獵將軍士盡招於閱兵場,親衛軍也站在閱兵場上,片刻之間,所有士卒都站在了閱兵場上,士氣高昂,威武雄壯。
  伍封登上高台,見軍勢整肅,先將親衛軍破賊立功大大讚揚,宣布女兒營和眾遁者斷汲水有功,各賞五十金,賜短匕一把,其餘的親衛軍士卒破賊見功,各賞三十金。葉柔升為右領,鮑寧升為鎮萊關守將,慕元為副,三人與平啟、招來、鮑寧、鮑興均各賞百金,加秩五百鐘,趙悅、蒙獵訓練石卒有法,也加秩五百鐘,剩餘的眾將索家魚、滿飾基、樂浪乘、天鄙虎建營有功,加秩二百鐘,隨玄菟靈建功的士卒各賞五金。
  他這一番大行功賞,眾士卒有賞的歡天喜地,無賞的自是暗自激勵,以圖日後見功,眾士卒見他有功則以重賞,無不心悅誠服,均覺跟隨這位大將軍,即使雖為小卒,不僅身份異於其他的庶民隸臣,更能因功得賞,加倍地出人頭地。
  賞完之後,伍封留下了遁者和女兒營,其餘的親衛軍讓招來帶回大將軍府,自己與眾人到了五龍水城。
  這座水城前面築了一面厚墻,三倍於尋常城墻之厚,長百餘步兩端連著山處各立了了城房,墻中間留了一個二十丈寬的水門,以腕粗的銅柵為門,兩別設著絞盤轆轤,以銅鏈絞拉,上下移動,故城門建得高達十丈,上設望樓,兩邊的石階斜階而下,正好到兩邊城墻中間,甚是雄壯,城墻之後有兩個平台,以石階連於城墻之上,供人舟行水中,在此登上城墻。
  水城中間一條石道直插入海中五十丈,可供人上下戰船,靠海之端有一個較大的營房,可供駐軍。海邊平地有練武場和武庫倉廩和食水之池,周圍以高墻圍住,以防海潮相襲。
  伍封越看越是得意,笑道:“這座水城真是雄壯之極,只怕天下少見。”忽見水中除泊了二十多艘快速的漁船之外,更有兩艘極大的運兵船,當日伍封等人一起從水路由齊入宋,便是乘坐這種大船。
  妙公主奇道:“這種大船十分眼熟,我們曾經去宋國時好象乘坐過。”
  蒙獵笑道:“公主記性頗好,當日我們所乘便是這種船,這種船太大,用漿手百人,還可乘一百五十人,又能乘重,急切難造,每船無年余時間難以建成。那日小人和趙兄說起日後進攻賊巢時,需用大船運兵上島,被冉先生聽見,冉先生便派人到了琅琊和即墨二地借船,兩地司馬聽說是公子要用,忙不迭各派了兩艘,這兩艘是從即墨駛來,從海上饒道而來,費了兩月時間,前幾日才到。琅琊遠一些,兩艘運兵船也先後已駛出來,大約明日可到一艘,還有一艘要在五日後才能到五龍水城。”
  伍封笑道:“原來冉先生與琅琊和即墨二地司馬熟得很。”
  冉雍笑道:“熟雖是熟,但他們也不敢拿國君的東西送人情。這四艘大舟說起來是借,他們日後也要向國君稟報。其實誰都知道若向國君稟報,國君自會將船賜給大將軍,他們做這個順水人情,正是拍一拍國君的馬屁,何樂而不為?”
  妙公主奇道:“這怎是拍父君的馬屁?”
  冉雍笑道:“大將軍是國君的愛婿,大將軍若高興了,國君和公主自然高興,是以拍大將軍的馬屁實際上是拍國君的馬屁,以國君之物來拍國君的馬屁,他們又不會肉痛,精明得很哩!”
  鮑興在一旁道:“先生學問通天,原來連馬屁之道也大有創見!小人最精此術,是以時時向春夏秋冬四位姊姊討些開心,以備日後之用。”
  春夏秋冬四女格格嬌笑,齊聲叱道:“胡說,哪有此事!”
  這一次田燕兒大感奇怪,笑道:“小興兒,你拍三位夫人的馬屁還有得想,為何會想著向小雨兒她們討些開心?”
  鮑興得意地道:“四位姊姊最得三位夫人喜歡,公子更是不用說了。正如冉先生所說,小雨兒她們若高興了,夫人和公子便會高興,是以小人其實是在大拍公子和夫人的馬屁,可公子和夫人偏又不知,四小姐說小人這馬屁功夫是否高明呢?”
  眾人無不大笑,田燕兒在馬上笑彎了腰,誰知鮑興又長長地嘆了氣,道:“其實小人還想向另一人討些開心,偏又有些怕他,只好罷了。”
  楚月兒笑道:“小興兒還有怕的人?”
  鮑興道:“就是柔姑娘了。小人雖然有些怕她,卻常想討她的開心,心想柔姑娘早晚恐怕要成為柔夫人,不如預先做點功夫。”
  眾人見說到葉柔身上,忍笑向葉柔看去,便見葉柔板著臉哼了一聲,鮑興立時低下了頭。
  伍封和葉柔心裡也都明白,鮑興這麼裝瘋賣癲,其實是一番好意,提醒伍封。
  伍封偷偷瞥了葉柔一眼,見她沉著臉未說話,頗有些尷尬,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眾人便不好說話。
  遲遲心細,見氣氛有些古怪,笑道:“我看小興兒最怕的多半是小紅吧?”
  鮑興立時來了精神,大搖其頭道:“嘿,小紅我怕什麼?只要小人說一聲‘過來’,她便得乖乖過來,說一聲‘回去’,她也只好乖乖地回去,哪輪得上她來呼呼喝喝?”
  誰知話音未落,便聽小紅在女兒營中叱道:“小興兒,滿嘴胡柴什麼?”
  鮑興嚇得一哆嗦,這番是真的心驚了,道:“咦,你不是陪小寧兒送小英回府去了麼?”
  小紅嬌聲叱道:“你倒盼我走哩!過來!”
  鮑興立時泄氣,垂頭走了過去。
  眾人轟然大笑,連葉柔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伍封看完了五龍水城,沿龍城大道而行,回到龍城大寨,道:“我所留的士卒之中多出了七百人,其中三百名過些天由鮑寧帶到鎮萊關去,還有四百名調守五龍水城。我們在主城北關外建立龍城大營,北關便用不著守關士卒了,也調到五龍城去,這六百人專守五龍水城。那兩座望樓上也派人輪流守望,不可有缺。軍中的庖人、匠人、醫士可按軍制向冉先生索要。”
  趙蒙二人一一答應。
  葉柔道:“公子,我們在鎮城搜獲了許多牛革,可作牛皮水靠,眼下要備水戰,此物便用得上。”
  伍封點頭道:“柔兒提醒得是,此事便由小興兒和小紅去安排罷。是了,水戰之時,箭矢為先,小興兒到城中工坊,命匠人將連弩趕制三千枝出來,所需金貝從內史府去領,箭矢也多造一些,只管放手造去。另外,騎兵用長乾不方便,都制些青銅圓盾,不要太重,這種圓盾是胡人常用的,平兄定知形狀,你問問他便知道。”
  鮑興大聲答應。
  伍封這才回了主城,趙悅、蒙獵仍守龍城大營,余人隨伍封入城。
  只見主城中人丁興旺,閭裡熱鬧之極,已前次來時大不相同,內城之中更是繁華之極。
  冉雍道:“內城之中足有萬戶,除了數千國人上戶外,齊人與九族夷人中富豪者都羡慕主城的整齊繁華,遷入者數千,各族之長在內城之中也各有府第,外郭之中,有一萬多上戶,新入戶數千家家,大將軍從臨淄遷來的醫士、女樂安置於內城外郭各半,匠人也入外郭工坊,小人從各地請來的良匠甚多,除教庠塾之外有餘,均編入坊中,齊之技藝坊中盡有。一座主城現有近三萬戶,齊國除了臨淄之外,就數主城富華了,是以萊夷之民對主城甚為艷羡,均以遷入主城為榮。”
  伍傲笑道:“單是主城中以石鋪就的道路,我看其它城中便少,這種繁盛整齊之城幾乎比得上臨淄,的確讓人看了高興,如今萊夷新舊城邑,無一能與主城相比。”
  伍封見了慶夫人和玄菟靈,然後宣布將冉雍、伍傲、吳舟、列九、墨愛各升秩五百鐘,列九和墨愛不在城中,派人專程相告。他們並非軍中將領,是以先前不好在軍營中嘉獎。
  眾人用過午飯,慶夫人和玄菟靈見伍封等人一路風塵,讓他先回後院休息。田燕兒是親戚,也安置在府中內院,住在葉柔之側,她隨行的婢女隨她而居,田力等人則安置與鮑寧鮑興在一起,獨有大房,派數名女婢侍候。至於隨來的庖人、女樂、宮女、衛女盡數安置府中。從鎮城所獲的金貝寶貨由鮑興和鮑寧與伍傲點入府庫。
  伍封回到後院,先將田燕兒送至其房中梳洗安歇,葉柔也回其房中。
  伍封回了後院大屋,將春夏秋冬四女叫來,大大讚揚了一番,道:“你們一路上立功不少,理應大加獎勵,只是你們不算軍中之人,不好與他人相同。”
  他從袖中拿出四包東西來,分別交給四女。
  四燕女無不愕然,妙公主、楚月兒和遲遲也十分好奇,湊過頭來,讓她們打開來看,只見四包之中全是美玉珍貝各種好玩而貴重之物,尤其是那些各色海貝五彩斑斕,悅目之極,令人不忍釋手,看得妙公主也十分羡慕,埋怨道:“這麼好玩的東西,夫君為何不找些來給我?”
  伍封笑道:“這是從夫余貝箱中撿出來的,公主若是喜歡,便將數箱抬來,鋪呈在房中把玩。”
  妙公主大喜,急命人將伍傲叫來,命他從府庫中將海貝抬來。
  伍封又從袖中拿出四把短匕交給四燕女,道:“這東西也不錯,日後隨身藏著,說不定用得上。”
  美玉珍貝這些小玩意兒最討女孩兒高興,四燕女自然是興高采烈,嬌媚橫生,帶著那班宮女自去打水服侍眾人浴洗。
  眾人洗浴一新後,鮑興早將美玉海貝送了來,妙公主扯著遲遲在各人房中擺設珍玩。
  伍封讓人在房前花園的亭中並放兩張坐床,帶著楚月兒半躺在坐床之上,二人斜靠在幾上,身旁有三個宮女侍候。伍封喝著酒與楚月兒說些閒話,春風輕拂,花草送香,二人都忘了一路上的凶殺戰事,甚是寫意。
  這時春夏秋冬四女也洗浴之後,換上新衣,被妙公主派來侍侯他二人,伍封笑道:“我們有人侍候,小雨兒,你們自去玩吧。”四女笑嘻嘻跑開。
  伍封飲了幾爵酒,見楚月兒眉心的那顆小小的美人痣紅艷艷的甚是誘人,再看她臉上的兩個小酒窩,笑道:“公主的酒量是國君親傳,與眾不同,按理說月兒也應該擅飲才是。”
  楚月兒愕然道:“為何我應該擅飲呢?”
  伍封笑道:“你這兩個小酒窩甚是迷人,若不擅飲,生這酒窩幹什麼?”
  楚月兒笑嘻嘻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伍封笑咪咪地眼珠子亂轉,楚月兒小心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心中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果聽伍封道:“若是將酒倒些在酒窩之中,只怕飲起來格外醉人吧?”
  楚月兒吃了一驚,笑道:“我就知道你想的不是什麼好主意了。”起身想逃,卻被伍封扯住,伍封正要在楚月兒臉上試酒,忽聽四燕女的笑聲傳來,兩人看去,只見四燕女正在花園中蕩著鞦韆,玩得十分開心。
  伍封遠遠看著,見這時秋風正在鞦韆之上,這丫頭在四女之中力氣最大,膽量也最大,此刻將鞦韆蕩得高高的。
  伍封驚道:“小心,小心!”忙跳起身來,與楚月兒一起過去。
  伍封站在鞦韆之旁,一迭聲道:“小風兒,別蕩得太高,仔細摔著,不是耍處。”
  秋風格格笑著,漸漸待鞦韆停下,跳了下來。
  冬雪看了老半天,此刻又搶了上去,由春雨和夏陽助她將鞦韆蕩起來。
  這時,葉柔與田燕兒走了過來,見他們正玩得高興,停下腳步細看。
  伍封道:“燕兒、柔兒,我這……,嘿,小心,小雪兒,你這是……”,他見冬雪蕩著鞦韆,甚是擔心。
  田燕兒奇道:“大將軍在千軍萬馬之中也毫無懼色,為何見小雪兒盪鞦韆,反而擔心?”
  伍封苦笑道:“這就說不清楚了。”
  田燕兒見四燕女甚是高興,也大生興趣,道:“燕兒也去玩玩。”
  伍封驚道:“燕兒,這鞦韆頗有凶險,你是否曾玩過?”
  田燕兒笑道:“大將軍儘管放心,鞦韆是我自小就玩熟的,小雨兒她們還是隨我學會的哩。”上了鞦韆,四燕女輕輕推動千繩,漸漸將鞦韆蕩得高來。
  只見田燕兒盪鞦韆又與眾不同,她曲體玲瓏,廣袖如翼,在風中如欲飛去,伍封見鞦韆越蕩越高,不免擔心,偏那田燕兒又在空手翻身換手,玩著諸多花式,伍封在旁邊大呼小叫,拍手跳腳,耽足了心。
  好不容易得田燕兒下了鞦韆,伍封搖頭道:“這就怪了,我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為何我偏怕鞦韆這東西?”
  田燕兒見伍封臉色微白,那是真的擔心,歉然道:“原來大將軍也有弱處,見不得人盪鞦韆?”
  葉柔搖頭道:“那倒不然,若是月兒在鞦韆上,公子多半不甚驚駭。”
  伍封愕然,楚月兒笑道:“夫君,那我便去試試。”
  伍封點了點頭。
  楚月兒上了鞦韆,漸漸蕩起來,越蕩越高,她身體輕盈,在鞦韆上翻然自如,伍封看在眼裡,反而只覺其美,不覺其險。
  忽見楚月兒脫手飛在空中,四燕女齊聲驚呼,伍封反拍手贊好,待鞦韆重新蕩回,楚月兒才落回鞦韆之上,直玩了好一陣,才跳下地來。
  伍封大奇道:“為何我見月兒在鞦韆之上,反不覺驚懼?”
  田燕兒也愕然不解。
  葉柔笑道:“公子,若是將公主和遲遲叫來盪鞦韆,你又會如何?”
  伍封嚇了一跳,道:“不成,公主向來膽大,若讓她喜歡了這物什,那是大大的麻煩,遲遲更不能玩這件東西。”
  葉柔點頭笑道:“我猜公子心中也是這麼想。其實公子心中,對諸人自有不同的分辨:月兒溫柔婉孌,卻身手極好,行不逾矩,公子自然放心,否則也不會帶她衝鋒陷陣了;公主素來頑皮,膽大得很,公子怎也不敢讓她蕩這鞦韆,是怕她弄出事來;遲遲卻是纖弱柔順,楚楚可憐,公子見了她只有保護之心,萬萬不敢讓她有絲毫冒險;燕兒卻又不同,燕兒雖然身手敏捷,但我猜公子心中對燕兒卻如遲遲一般;小雨兒她們又是不同,她們一直隨在公子身邊,與公子和三位夫人親厚,但卻少談心事,是以不甚了解,自然是擔心不過。”
  眾人聽葉柔這麼說來,無不駭然,伍封目瞪口呆,道:“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原來柔兒卻對我的心思了如指掌,聽柔兒這麼說,我還真是這麼想哩!”
  楚月兒佩服道:“怪不得柔姊姊能想出妙計,以攻心之法破了鎮城,原來是對人的心思極之了解。”
  伍封上下打量著葉柔,只覺此女目光如電,似有看透人心的本事,佩服道:“柔兒當真是了不起。”
  葉柔笑道:“其實說出來也甚是簡單,柔兒自小在山中與禽獸為伍,無論何種飛禽走獸,都有其簡單的生存法則,其實就是為其所欲而有其行。人比起禽獸雖然高明了千倍萬倍,得說起一個‘欲’字,其實與禽獸大同小異,只是多了許多偽善和狡黠之處。以人難以知獸,不過以獸卻可以知人。”
  伍封苦笑道:“我看人在很多地方恐怕不如禽獸。”
  葉柔點頭道:“柔兒幼時家有一犬,每日隨我入山,但凡有猛獸便以吠聲為警。有一日遇到狼群,此犬竟然隻身撲入狼群,柔兒才能安然回到家中。是夜此犬遍體鱗傷,爬回家中,死於階下。單以忠心而論,天下間只怕無人能及此犬!”
  伍封道:“是極是極,譬如我此刻便羡慕魚兒的本事,能在水中遊戲自如。你們別看我愛洗浴,其實從未學過泳技。”問眾女道:“你們誰會游水?”
  誰知一問下來,除了楚月兒和葉柔之外,余人皆不會水,連伍封也不識水性,伍封嘆道:“眼下要與徐乘打仗,卻不會水,甚是難辦。”
  楚月兒道:“夫君,不如明日我們去海邊游水。”
  伍封皺眉道:“我也是這麼想,但眾人不識水性,在海中游水頗有些凶險。若在五龍水城中戲水,到時候你們豈非讓蒙獵那班傢伙看一個飽?譬如說月兒罷,整日就像洗淨的鮮果,眾人若不是見我整日凶巴巴在旁側護花,恐怕早就一擁而上大快朵頤了,若是作美人出浴之狀,眾軍豈不神魂顛倒,蜂擁而至?你們都是天下少見的美女,這種賠本的事我是萬萬不會做的。”
  眾女都微笑起來,雖然他語焉不詳,但言下之意這些女子都似是他的一般,葉柔和田燕兒也不以為忤。
  葉柔笑道:“此事也易辦得很,我們可在水城岸邊水淺處用大木為柵,深扎入水底,露十數根大木出水丈余,將軍中所用的大帳用三幅縫在一起,系於大木之上,便成水帳,上面空著可以讓日光射下來,周圍有大帳圍住四邊。據說吳王夫差為討西施歡心,常在西洞庭之南灣消夏,更名為消夏灣,便立此水帳與西施嘻水。”
  伍封大喜,急將鮑興叫來,葉柔向他細說了水帳之事,命他派人連夜趕制。
  鮑興聽了良久,目瞪口呆道:“此事聽來香艷之極,到時候這水帳之門,便由小人來把守最好。”
  伍封咄了一聲,笑道:“誰知道你會不會監守自盜呢?”
  眾人失聲哄笑,鮑興搔頭道:“此事還真是難說,不過若連瞥一眼也不成,守這水帳之門便成了天下第一苦差,心癢難煞之極。”說著搖頭走了。
  伍封笑道:“柔兒常有獨到的見解,若非女兒之身,我必用為軍中之師。”
  葉柔搖頭道:“若讓眾軍屈於一女人之下,恐怕難以服眾。”
  楚月兒在一旁笑道:“若是柔姊姊變成了柔夫人,那便不同了。”
  葉柔伸手在楚月兒臉上輕輕擰了擰,笑道:“想不到月兒也會胡說八道哩!”只因楚月兒與眾不同,心思純淨,是以鮑興說這種話葉柔氣惱,但楚月兒說這種話,葉柔想怒也怒不起來。
  伍封笑道:“這個我自有安排。”
  晚飯已備,眾人用飯之後,遲遲有些不適,告辭先回房中,玄菟靈陪了她去。伍封擔心道:“遲遲這些日精神倦怠,不知是何緣故?”
  妙公主點頭道:“就是哩,我已請問表哥去為她把脈。”
  慶夫人微笑道:“封兒,燕兒初到萊夷,你不妨帶她到處玩玩。”
  伍封道:“明日我便帶她到海中游水。”
  慶夫人道:“那得覓個避淨無人處才行。”
  伍封笑道:“柔兒已讓人連夜製造水帳,不怕被人瞧了去。”
  慶夫人道:“春天水涼,你們下水不可太久,帳中仍要備好銅爐,出水後烤一烤,萬一衣襟濺濕了也可以烤乾。”
  伍封不住地點頭。
  這時公輸問匆匆進來,滿臉喜氣,道:“夫人,公子,這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伍封笑道:“有什麼喜事?”
  公輸問笑道:“遲遲有喜了,大約已有一個月哩!”
  慶夫人立時眉開眼笑,道:“這可真是件喜事咧。”
  伍封又驚又喜,咧嘴樂道:“嘿,這丫頭倒先得了彩頭,我得去瞧瞧。”扯著妙公主和楚月兒便到了後院遲遲的房中。
  只見遲遲斜躺在床,玄菟靈樂癲癲地在一旁坐立不安,房中有七八個宮女侍候著。
  伍封搶進房來,對遲遲大嚷道:“遲遲,原來你很是了得哩!”
  妙公主在旁“噗嗤”笑道:“我看夫君大人更是了得一些。”
  遲遲面色微紅,笑道:“不知夫君大人喜歡兒子還是女兒呢?”
  伍封搓手笑道:“無論男女都好。”見慶夫人與公輸問進來,便扯著公輸問細細地問長問短,看看平日有哪些事要注意些。公輸問每說一句,伍封便轉頭向眾宮女吩咐一句,眾人見伍封忽地如同應聲蟲一般,無不覺得好笑之極。
  眾人足足忙了半晚,伍封才輓著妙公主和楚月兒回房去了。
  次日,伍封看過了遲遲之後,正想叫齊眾女到海邊游水,妙公主卻帶著一個美貌宮女過來,道:“夫君,遲遲為慕爺挑了個新娘子,你看看是否合適?”
  伍封心情極好,失聲笑道:“這種事情要看慕兄的意思,怎想到來問我?”命人從龍城營中將慕元叫來,慕元見這宮女貌美如花,自然是十分滿意。
  公輸問在一旁道:“這事便交給我和嬌兒去辦,明日是吉日,慕兄便安安心心做新郎官吧。”
  伍封問公輸問道:“問表哥,令岳丈的喪事辦得如何了?”
  公輸問嘆道:“岳丈早已下葬了。”
  眾人都吃了一驚,伍封奇道:“為何會這麼快呢?”
  公輸問道:“東屠族人的喪事不同於齊人,他人最多停槨七日,族長也不超過一月,我和嬌兒幸好趕上了下葬。”
  葉柔道:“原來東屠人對於生死之事十分灑脫。”
  公輸問嘆了口氣,道:“生生死死本來就是人之常情,太過執著於生死,人這一生便無甚樂趣了。”
  伍封帶著妙公主、楚月兒、葉柔、田燕兒和春夏秋冬四女,由鮑興、田力與眾遁者和女兒營陪著,騎著馬一起過了龍城大營,沿營中大道一直到了五龍水城,只見那水帳設在右手邊的山腳之下,圍成極大的一片,帳高丈余,帳尾沒入水中,靠山處開了一座小門,用布矇著竹柵而成。
  伍封讓鮑興、田力與遁者和女兒營守在外面,自己帶了眾女入帳,只見碧水遴遴,帳中泊著數艘小舟,牢系在木柱之上,上面用木板鋪就一大塊甲板,上面又有供更衣的小帳、銅爐、案幾、酒器、坐床諸物。
  楚月兒拿出一件雪鹿皮水靠交給伍封,道:“夫君高大粗壯,夫余貝所藏的那些雪鹿皮水靠都不夠大。這件水靠是柔姊姊和燕兒用了兩件水靠合成的,她們昨晚一夜未睡哩!”
  伍封見葉柔和田燕兒臉上微帶倦意,歉然道:“這真是過意不去了。”
  田燕兒笑道:“為大將軍效力,燕兒願意得很。”
  楚月兒將伍封扯入小帳之中,除下其衣裙,為他換上雪鹿皮水靠,系好牛皮繩。此衣是葉柔與田燕兒為他度身而制,甚是合身。楚月兒心細,將金縷護臂仍束在伍封的臂上。
  伍封穿了水靠,覺得頗有暖意,臍下雖被鹿皮緊緊矇住,但皮革透氣,絲毫不影響到臍息。
  伍封轉了個身,覺得水靠緊裹在身上,如同未曾著衣,笑道:“這水靠穿著頗為怪異,不過甚是有趣,眼下輪到我服時月兒穿衣了。”
  楚月兒大羞,便要將他推出帳外,伍封哪管那麼多,命秋風將楚月兒的水靠拿來,親手為楚月兒換上了水靠,不過那件金縷衣未曾除下,仍裹在水靠之內。
  二人從帳中出來,眾女見伍封渾身的水靠雪白,緊緊地裹在身上,兩肩寬厚,腰細腹平,身上一塊塊健肉飽綻,每一動時,便牽動身上的肉塊,更顯得氣力過人。楚月兒楚人細腰,似只盈盈一握般,雖然她在水靠之內穿著金縷衣,仍然是曲體玲瓏,嫵媚可人,眾女看在眼裡,也大有我見猶憐之感。
  伍封見眾女盯著他二人,笑道:“你們怎麼都是這般模樣?是否我眼下看起來象個怪物?”
  妙公主笑道:“原來這雪鹿皮水靠穿出來是這樣子,其實也不算難看。”
  葉柔笑著與妙公主和田燕兒去換水靠,扭頭對楚月兒道:“月兒,不可讓公子即刻下水,需得先略略活動。”
  伍封笑道:“遵命,柔兒師父。”
  葉柔回眸嫣然一笑,與妙公主和田燕兒入帳,伍封隨手練了一趟空手搏虎的技擊,楚月兒隨他學過,也練了一路,他們這是活動筋骨,是以不甚認真。
  妙公主、葉柔與田燕兒從帳中走出來,伍封立時瞪大了眼睛。妙公主比楚月兒矮些,體態玲瓏,葉柔卻是身材頗高,腰細腿長,多了一種瀟灑之態。田燕兒嬌小一些,身材卻十分勻稱,更比葉柔多了一分惹火之意。
  妙公主、葉柔和田燕兒見伍封目瞪口呆地盯著她們,妙公主自是毫不在意,葉柔也落落大方,微微一笑。田燕兒卻臉色微紅,稍帶羞意。
  一陣後四燕女也換了水靠出來,正是奼紫嫣紅,各有美態,眾女活動手腳之時,伍封依次看著眾女,讚不絕口,道:“這真是美不勝收了,嘿,我這眼福當真不錯,日後滅了徐乘,我便帶你們每日來戲水耍子,可好?”
  妙公主笑道:“下次我們來,夫君便為我們守門算了。”
  伍封笑道:“公主這是存心讓我壞了規矩,到時候說不得,監守自盜的事我定會忍不住要做了。”
  眾人笑鬧了一陣,葉柔從帳內拿了數條牛皮粗繩出來,牢系在舟上,道:“公主、燕兒,你們不會水的住住繩子下水,不可放手,先慣了水中的泛沉之性再說。”
  伍封笑道:“我先下去試試。”話音未落,“撲通”一聲跳入水中。
  眾女知道他不識水性,這麼跳下去哪有好的,無不大驚失色,葉柔搶上前,叫道:“公子!”飛身跳入水中。
  楚月兒見妙公主頗為著急,笑道:“不怕的,雖然夫君不識水性,但這水卻難不倒他。”妙公主想起伍封與楚月兒都會臍息,便放了心。
  葉柔沉身水中,睜眼看去,只見伍封,笑咪咪橫在水中瞧著她,手上不住的指指點點地比劃,也不知想向她說什麼。
  葉柔心中大奇,看伍封在水中的樣子,的確是不習水性,卻渾若無事,就象平時一樣。
  葉柔游了過去,將伍封揪上水面,奇道:“公子,你既不識水性,為何會不怕水?”
  伍封見她滿頭滿臉的水珠,如同接滿朝露的鮮花一般,童心大起,將嘴湊到葉柔耳邊,小聲道:“柔兒,我與月兒都是用臍息,不用口鼻呼吸的,便不會怕水。”
  葉柔恍然大悟,她知道伍封和楚月兒練習老子的吐納術,心知這必是吐納術的妙用了,點了點頭。
  伍封又道:“只是我一入水,便往上浮起來,不知何故?”他說著話,忍不住故意將嘴脣碰到葉柔的耳珠上。
  葉柔本來被他嘴中的熱氣噴在耳上,癢癢的渾身發軟,忽被他嘴脣碰到耳珠,不禁渾身一震,一時間心神激盪。
  伍封得意地瞧著葉柔,見她面上緋紅,似怨似喜,似驚似惱,有意無意向他瞅了一眼,一雙眼珠子如同滴得出水來,另有一番令人牽腸掛肚的美麗之處,一時間痴痴看得呆了。葉柔一向是落落大方,少見其女兒之態,今日她這番模樣,伍封倒是未曾見過。
  眾女見他二人在水中冒著頭,痴痴呆呆地發愣,形象十分滑稽,眾女愕然之下,不禁失笑。
  葉柔大羞,鬆手將伍封放開,伍封猝不及防,翻著眼睛忽嚕嚕地往水下沉去,連氣泡也不見一個。
  葉柔正踩著水等他浮上來,誰知這人不知如何從身後冒了起來,笑道:“這倒是怪事,我想沉下水去,便又浮上來,不想浮上來時,偏又下沉。”
  葉柔轉身笑道:“初習水者都會如此。”當下便仔細教他泳技。
  楚月兒照看著妙公主、田燕兒和春夏秋冬四女,教她們游泳之技,她們各執皮繩,在水中飄飄忽忽地拍打著水,雖然水性不熟,卻覺得甚是好玩。
  伍封在水中良久,漸漸懂得沉浮游潛之竅。大凡游水之技,先是如何知水之性,然後行息換氣,免被水淹,但伍封不用口鼻呼吸,便不必怕水,就好象是魚兒在水中,所習的無非是如何藉手足之助,化為魚行。不過有葉柔這良師教導,自是極快便學會了游潛之法,所欠無非是經驗而已。
  葉柔見他已識水性,便棄下他去教田燕兒和四燕女泳技。
  楚月兒便潛入水中,游到伍封身邊,見伍封正在水中劃弄,洋洋自得,暗暗好笑,悄扯著伍封的腳,將他曳到水底。
  伍封愕然之下,見楚月兒在水下對他扮著鬼臉,可愛之極,心中大樂,上去纏著楚月兒,二人向遠處潛游過去,伍封但有技藝未精之處,楚月兒便為他糾正,伍封自然不免借機大施輕薄之手,貼貼擦擦地占了不少便宜。
  春水仍帶涼意,雖然眾人身上都穿著白鹿皮水靠,時間長了仍有些寒意,眾人游了好一陣,才陸續出水,坐在銅爐之旁。只有伍封和楚月兒在水底仍能以臍息來作吐納,不怕水寒。
  伍封與楚月兒游水許久,才冒出頭來,上了甲板,坐在爐邊,此時妙公主、葉柔與田燕兒她們又下水去了,伍封道:“月兒,你的水性是何時所學?”
  楚月兒道:“我們世居洞庭之側,月兒自小與姊姊在湖中嘻游,六歲到鐘大夫府上時已經熟知水性,其後也常常嘻水。”
  伍封嘆道:“其實說起來我也算得上楚人,先父眼下被吳越之民尊為潮神,我卻到了今日才學會游水,實在有些慚愧。”
  楚月兒笑道:“不過旁人水性再好,仍怕淹死,但夫君不怕水,是以旁人無論如何也是比不上的。”
  伍封道:“如在水中作戰,便要在水中善用武器,不知在水中練劍又是何感覺?”
  楚月兒笑道:“這種事是想不出的,不如試一試也好。”
  二人各拿著自己的寶劍,躍出水中,伍封手中的“天照”寶劍重逾百斤,一劍在手,便直直地向水底落下去。伍封心道:“我手握重劍尚能凌空,水有浮力,應更是容易上下水中。”按凌空行劍之法,靠臍息之妙,果然在水中升騰自如,然後在水中試了一陣“行天劍法”,也覺比凌空之時更容易一些。其中的奧妙伍封不說,楚月兒也能領悟,她使了一陣“御風劍法”,十分快意。他們二人怕傷了葉柔等人,遠遠地在水帳邊沿練劍,是以葉柔等人也不知道他們在水裡幹什麼。
  伍封游了過來,拉著楚月兒浮上水面,道:“月兒,我總覺得劍法雖然好使,但勁力卻不如在陸上,未知何故?”
  楚月兒點頭道:“月兒也有此感覺,多半是水中浮力或是水的阻力所致。”
  伍封道:“需得想個法子克服這浮力和阻力才好。”
  楚月兒側頭想了想,道:“那日市南宜僚的劍法運劍之法極妙,是否與此有關?”
  伍封喜道:“月兒說得不錯,他的劍直刺斜劈時最講究平削直斬,用這法子便可以刃破水,不怕浮力和阻力。市南宜僚的劍法叫‘斷水劍法’,說不定是水中劍法。”
  二人又沉身下水,按“斷水劍法”的訣竅使劍,果然勁力大增,水的阻力和浮力便如消失了一般。二人心中均喜,各自將劍法練了數遍,直到將“斷水訣”融入劍法之中,練得極熟後才浮出水面。
  這時葉柔等女已在甲板上休息,見二人各執寶劍從水中跳出來。田燕兒笑道:“你們二人頗怪,居然想得出在水中練劍。”
  楚月兒笑道:“夫君的劍法在水中厲害之極,說不定威力還勝過在陸上。”
  伍封道:“柔兒,市南宜僚的‘斷水劍法’多半是在水中練成的,用於水戰威力大增,我們太過小覷了他,他的劍法中在水中恐怕威力要大一些。”
  葉柔笑道:“柔兒沒有公子和月兒一般的本事,只能稍稍練習,不能持久。”
  伍封道:“能使幾招也夠了,我看徐乘的水軍再厲害,除了市南宜僚外,也未必能夠在水底使出精妙的劍招。”
  這時妙公主、田燕兒和四燕女已初識水性,各自用牛皮繩系在腰間,下水習泳,葉柔的水性精熟,執劍跳入水中,研究劍術,她練了一陣,漸悟“斷水劍法”之中的斷水訣竅,每每使出十七八招劍法,才到水面上換一口氣。
  伍封與楚月兒在水中練習對劍,又用“五行遁法”之中的水遁借合之法,只覺獲益奇多,連自己也覺自己將斷水訣竅和五行遁法融合在內的劍法厲害之極,勝於陸上。二人交手拆了數百招,自覺水底的劍技之術以盡知其要,才浮出水面來。
tab0402 發表於 2008-6-26 16:10
正文 第二十章 汎汎楊舟,載沉載浮
    手機電子書·飛庫網 更新時間:2006-8-10 3:59:00 本章字數:36102

  眾女早已疲乏得很,在甲板上等著二人,等二人上來,妙公主嗔道:“你們怎麼一練起劍來便忘了人?我可肚餓得很了。”
  楚月兒歉然道:“是月兒不好,忘了時辰。”
  伍封笑道:“聽公主一說,我也覺餓了,我們也不用回去了,便在五龍水城中用飯算了。我看城門望樓甚高,用過飯後便上那望樓看海。”
  田燕兒拍手贊道:“大將軍此議最好,燕兒其實早想上那望樓去瞧瞧。”
  這雪鹿皮毫不沾水,出水片刻便自然乾了,伍封也懶得脫下來,將外衣穿在水靠之上,走出帳吩咐就在水城用飯,親衛軍通知了龍城大營,過了半個時辰,便有軍士將飯送了來,趙悅和蒙獵二人也帶著樂浪乘、索家魚、滿飾基、天鄙虎四人一起過來,陪伍封吃飯。
  眾女各穿上外衣,走出了水帳,便在水城的空地上用飯。
  飯後伍封問道:“水城中為何還無士卒訓練呢?”
  趙悅嘆道:“只因並無戰船,這些漁舟又當不得用,是以不好練習,小人與蒙兄只好每日下午帶人來練習水性,公子上午便來了,是以未曾見到。”
  伍封笑道:“那個‘海上龍王’徐乘近日有何動靜?”
  蒙獵搖頭道:“並不見有何動靜,不過,小人和趙兄已派出了不少人在附近水域探測,稍有動靜便會回報。”
  趙悅拿出一筒竹簡,道:“這是樂浪聲老爺子所繪的水域圖,上面這些島嶼都是樂浪族人涉海時所發現的。”
  伍封接過竹簡,在案上攤開,只見上面繪著萊夷數十里海岸以北的海域,上面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島嶼。
  伍封見主城北面海域不遠處便有島嶼往北伸出,道:“徐乘的大軍是否在這些島嶼之上?”
  趙悅道:“此事樂浪族人知之最詳,不妨讓樂浪乘來為公子解說。”
  樂浪乘上前指著竹簡道:“大將軍,此處島嶼斷續北上,共有十八個,較大的有南長山島、北長山島、廟島、大欽島、小欽島等等,其中有北長山島頗大,側有一個大水港。”
  伍封笑道:“我若是徐乘,便會將水寨立於這水港。”
  樂浪乘道:“鄙族從海上逃回的人曾說過,徐乘的確將水寨立於北長山島之旁,主要盜眾也居於南北長山島之上。這十八島不屬齊國,更不屬燕國,是以明知島上有海盜,卻也無人願意理會。”
  妙公主插口道:“我看這圖上的島嶼形貌甚奇,莫非海上的島嶼多是如此?”
  樂浪乘道:“差不多吧。不過若論形貌之奇,莫有過於鄙族祖上見過的一座島。那島離此地極遠,島東有石壁圍出數裡的海灣,無論海上風浪如何勁烈,一入海灣之中,海面便平整如鏡,碧波微漾,其中奇魚無數。這島還有一個奇處更是匪夷所思,就是島上隱密處有一個淡水湖,湖水甘甜無比。”
  田力吃驚道:“那不是仙山麼?”
  眾人愕然,伍封不解道:“什麼仙山?”
  田力道:“小人自小周遊各國,曾在吳、越、宋、鄭之地聽過同樣的一個傳說。據說海上有五座仙山,五山之上均有仙人,但這五山在海上隨波而動,飄忽不定,天帝怕五山流入極地,便派了十五隻大鰲分別背著五山,五山這才安定下來。後來龍伯之國來了個巨人,在東海垂釣,一下子就釣走了六隻鰲,於是有兩座山便流到了極北而沉入大海,於是海上只剩下三座仙山了。天帝一怒之下,便罰龍伯國人慢慢變得矮小,在伏羲、神農之時據說還有數十丈高哩!樂浪族人所見,必定是三座仙山之一。”
  妙公主贊道:“田先生這故事甚是好聽。”
  樂浪乘笑道:“公主,那仙島離齊國可遠了,海上東行怕有兩三個月,是我們祖上一次因勁風吹刮,在海上飄流數月而至,幸虧舟上淡水較多,天上又下雨,雖是如此也幾乎渴餓而死,那島上有山溪淡水和淡水湖,到了島上才保住了性命。”
  伍封嘆道:“何時有暇,能乘舟出海,覓到這座仙山便好了。”
  樂浪乘搖頭道:“這就難了。鄙族人雖然曾到此山,只是偶爾被風送到,舟上之人死得只剩下一人,回來一月便死了。”
  妙公主笑道:“不過以夫君的本事,未必不能覓到仙山,只是這淡水食物要想個法子攜帶。”
  楚月兒道:“仙山究竟如何暫不管它,只是這齊北十八島都是天生的,要說是仙山也可以吧?”
  樂浪乘見過楚月兒的本事,在他心中,伍封與楚月兒只怕與傳說中的仙人相似,嘆道:“小夫人說得是,依小人看來,多半是天帝見這十八座仙山落於盜賊之手,便派了大將軍和小夫人這樣的天仙來取回。”
  眾人不料他想出這麼一番道理來,伍封失聲笑道:“若是如此,為何我和月兒自己也不知道身懷如此重任呢?”
  樂浪乘也笑了起來,道:“小人的想法未必是錯,大將軍和小夫人這樣的人,你們幾曾在人間見過?”
  索家魚道:“乘哥說得有理。”
  那滿飾基嗡聲嗡氣道:“大將軍身材高大之極,說不好是龍伯國之君,被天帝罰來收回仙山。”
  天鄙虎在一旁驚道:“咦,小人正是這麼想哩!”
  伍封這才知道萊夷九族之人頗重神仙之說,見越說越離譜了,笑道:“哪有此事?是了,北長山島離主城有多遠?”
  樂浪乘道:“從海上過去,大約有四五十里罷。我們眼下的船去不了這麼遠,島上也沒有上去過,若非有族人從島上逃回來,我們怎知道這北長山島?”
  田燕兒從小長在深閨,除了隨長兄去了趟王城,平生再未去過其它地方,聽說海島之奇,嘆道:“燕兒從未上過海島,如不上去瞧瞧,恐怕會終身以為憾事。”
  伍封笑道:“燕兒稍等些日子,待我滅了這徐乘,便帶你上島,不要說看看,就是住上數日也未嘗不可。”
  眾人正說得熱鬧,忽然一個步卒跑來,道:“大將軍,小人在望樓上看見,適才那一艘從琅琊駛來的運兵船在離五龍水城十里外被人劫走了。”
  眾人吃了一驚,伍封道:“望樓可看出多遠?”
  那步卒道:“天氣好時可看出二十里。”
  伍封忙道:“我去看看。”
  妙公主等人和眾將自然也跟著,上了幾艘船,劃到城墻之下,眾人上了城墻,直登上望樓。
  這望樓甚大,其實便是一間大屋子,只上四周有尺寬的瞭望孔。
  伍封向那步卒手指處極目向海上望去,果見十餘里外有一艘運兵船被七八艘小一些的船圍著,緩緩向北駛去,後面有一艘大船殿後。
  那艘大船比運兵船還要高出一倍,氣勢甚是雄壯,舟上有數面大旆,上面寫著字,但相距太遠看不清楚。
  葉柔驚道:“那艘大舟便是余皇,其餘的七八艘小一些的船中有三艘大翼,其餘的是小翼。”
  妙公主怒道:“這個徐乘膽子不小,居然敢上門欺人!”
  楚月兒細看了一陣,道:“夫君,真的是‘海上龍王’徐乘,那余皇大舟上的大旆上有兩面寫了個‘徐’字,其餘的上面都畫著龍。”她的目力比伍封還要強,是以能看得見大舟上的旗幟。
  葉柔嘆道:“就算我們劃漁船去救,徐乘怎會讓我們過去?只怕這大舟弄不回來了。”
  伍封扼腕嘆道:“眼下我們水軍未成,戰船又缺,眼巴巴這麼瞧著,一時也無計可施。”
  田燕兒道:“大將軍,我們齊國也有水軍,不如向水軍再借些戰船來。”
  伍封搖頭道:“天下水軍之中,以吳國為第一。齊國水軍的戰船慢而易損,怎與徐乘的余皇和三翼戰船交戰?何況就算要借戰船,船到時也在兩月之後,徐乘絕不會等我們二月之久。”
  妙公主擔心道:“這怎麼好?要不讓匠人連夜趕制?”
  伍封道:“戰船哪有這麼容易趕制的?也是來不及。”
  楚月兒道:“夫君想怎麼辦呢?”
  伍封笑道:“我想從徐乘手上奪下幾艘戰船來,一來我們輕輕鬆松可有了戰船,二來徐乘少一船則減一分力。”
  葉柔點頭道:“柔兒也是這麼想,只是我們若用漁船到徐乘的巢穴,恐怕離島數裡之外便會船覆人亡了。”
  伍封問蒙獵道:“我們是否還有一艘運兵船要從琅琊駛來?”
  蒙獵道:“怕還有四日才能到吧。”
  伍封笑道:“眼下此船在何處呢?”
  趙悅道:“琅琊司馬曾派人細述過行程,這艘運兵船沿途要在三處補充清水食物,今晚會在萊東的芝灣停靠補給。”
  伍封道:“若從主城趕到芝灣,要多久才到?”
  天鄙虎對其地較熟,插口道:“若是騎快馬只要三個時辰。”
  伍封笑道:“我猜徐乘在齊國幾大水軍營寨都有探子,否則怎會知道今日有運兵船要入我水城?他明知我要對付他,下一艘船他也定會攔截搶走。我們便先趕到船上,乖乖地等他們來搶船,到時候我們埋伏艙內大殺一陣,反過來將他的戰船搶來。他欺我手上無戰船,我便乘他大意,從他手中搶船。”
  眾人恍然大悟,無不拍手稱讚。
  葉柔佩服道:“公子的智計當真是非同小可,適才見徐乘搶走一船,立時便有了對策。”
  伍封笑道:“水戰我並不擅長,不過埋伏的本事我卻越來越精了,這次先讓徐乘吃些苦頭。若他乘余皇親來,那是最好不過,我便來個殺人搶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田力道:“此計大妙,不過軍中人多,此計萬不可泄露。”
  蒙獵不悅道:“田兄是信不過我們了?”
  葉柔笑道:“蒙爺無須介懷,我們的士卒都是從各族中挑出來的新兵,未知心腹,小心一點也好。”
  趙悅和蒙獵除了伍封和楚月兒外,最服的便是葉柔,趙悅當下對樂浪乘等將領道:“這是軍中機密,萬不可說給士卒聽。”
  樂浪乘等人久在其族軍之中,當然知道其中的要緊,一起答應。
  田燕兒道:“大將軍,今番也讓燕兒一起去吧。”
  伍封皺眉道:“此事十分凶險,我就怕有何閃失。”
  田力道:“小人一起去保護四小姐。”
  伍封知道若不答應,田燕兒心中定然不悅,他心憐此女,點頭道:“那便去吧!公主在府中照看遲遲,我帶月兒、柔兒、小興兒、遁者和女兒營一起去。”
  妙公主這幾番經過戰陣,知道自己幫不上手,點頭答應。
  伍封見妙公主變得如此聽話,大贊道:“公主如今乖得很哩!待夫君得勝回來,陪你到海底玩一玩。”他一瞥之間,見樂浪乘、索家魚、天鄙虎和滿飾基等人眼光熱切,心知其意,便道:“小乘、小魚熟悉水戰,也陪我去,小虎和小基也一道去,為我引路,也好讓我看看你們的本事。”
  四人齊聲答應,十分興奮。
  伍封先回城,向慶夫人、玄菟靈說了此事,向冉雍、吳舟、伍傲等人交待了幾句,又去後院看了遲遲,告訴他要出兵,叫她安心靜養。遲遲叮囑了數句,無非是小心保重等語。
  女兒營和遁者都已準備妥當,春夏秋冬四女也跟著,伍封帶著眾人出了主城,徑往東去,一路上有天鄙豹為他們帶路,不到三個時辰便到了芝灣。
  芝灣其實只是個避風的水灣,住了不少天鄙族人,天鄙虎略作安排,眾人等了一個多時辰,便見那艘運兵船入灣而來。
  鮑興先上船去,說大將軍正在此地。那押船的帶兵尉吃了一驚,匆匆帶了士卒下船,施禮不迭。那帶兵尉年紀才十八九許,身高七尺,身材十分勻稱,臉色雖然略顯蒼白,卻是面若童子,十分俊俏。
  眾人咋一見之下,還以為是何處跑來的一個侍童。
  伍封笑道:“帶兵尉無須吃驚,本大將軍是游視各地,偶到此處,聽說有巨舟經過,索性沿水路回主城。”
  葉柔忽然驚道:“你是小鹿兒?”
  那帶兵尉吃了一驚,抬頭向葉柔看去,駭然道:“姑姑?”
  伍封等人愕然,葉柔解釋道:“公子,這人名叫鹿郢,人習慣叫他小鹿,是柔兒在越國認識的一個軍中小卒,他尊我為姑姑,我便代先兄收他為義子。當年我從越國到齊國來,也是小鹿兒棄職護送而來。”
  楚月兒見這鹿郢是葉柔之義侄,立感親近,笑道:“原來這小鹿兒是柔姊姊的侄子,看起來他的年紀其實與柔姊姊相若。”
  眾人一邊上船,葉柔一邊道:“小鹿兒的確與我年歲相若,比我只小了數月,本來我想與他姊弟相稱,他卻說會引人閒話,遂以姑侄相稱。”
  伍封等人上了運兵船,鮑興將眾人的戰馬也盡數牽到了船上,待補給完畢,這才出海向西駛去。眾人怕走露了消息,將一干押船士卒和漿手舵手庖人盡數留在船上,由索家魚等四將與眾遁者和女兒營一起在艙下看守。只有伍封、楚月兒、田燕兒、葉柔和春夏秋冬四女一起在船頭與小鹿說話,那鮑興和田力早就混到了舟上士卒之中,打探這一路水上的路線島嶼去了。
  葉柔和小鹿說了好半天,眾人便知其中的始末。
  原來,這鹿郢原是越國的一個小卒,因其刀法高明,被范蠡派來給葉柔當侍從。後來葉柔從越國逃往齊國,小鹿雖已經升為行軍司馬,但他怕葉柔途中有難,棄職離國,親自將葉柔送到了昌國。他自己本想回越國去,正趕上徐乘帶海盜侵掠萊夷,便投身入軍,後來被調到了琅琊司馬的手下為水軍小將,這一次奉命押送運兵船。但他所押送的是先前被搶走的那一艘,被他逃脫,才到這艘運兵船上來。
  葉柔道:“小鹿兒,以你的本事,連越王也用你為行軍司馬,為何現在還只是個帶兵尉?是否又將功勞讓了他人?”
  小鹿微微苦笑道:“是。”
  葉柔又問:“你的刀術有無長進?”
  小鹿道:“有罷。”
  眾人見他看來文秀,理應是善辨之人,誰知他惜言如金,每每說話只有數字,十分有趣。
  伍封見小鹿文秀之極,既不謙遜也無傲氣,說話又簡潔,對他頗有好感,說道:“小鹿兒,想來你的刀法是從柔兒學來,明師出高徒,定是十分厲害啦?”
  葉柔笑道:“柔兒教他本事前曾經問過他,這個小鹿兒從小在山中時喜同黑熊角力,力大過人,只是不愛說話。小鹿兒,刀劍各有相通之處,公子是天下少見的劍術高手,你使一路刀法讓公子瞧瞧。”
  小鹿點了點頭,站在船頭,從腰間拔出刀來,雙手握在刀柄之上,立時氣勢凌人。
  伍封暗驚道:“這小鹿兒也懂得孔子的造勢之法,定是柔兒所教。”
  小鹿使了一路刀法,只見他的刀術與他人不同,旁人都是單手執刀,小鹿卻是雙手握著刀柄。他本就力大,用雙手使刀便使刀中的威力畢露,每一刀都如開山巨斧,威猛過人,與葉柔輕盈飄忽的刀法不同。雙手使動法刀,最易影響身法的靈動,不過小鹿的身法卻是與葉柔一路,雖然不如葉柔多矣,但其縱橫往來、神出鬼沒之處仍在,兼有葉柔和平啟二人劍法之長,只不過所用的是刀而已。
  除了葉柔之外,眾人無不愕然。這小鹿生得秀氣,也不象個大力之人,誰知他的刀法卻是走的迅猛一路,這真是人不可以貌像了。
  伍封與楚月兒都是劍術行家,看了幾招,都不禁贊好,待小鹿使完了刀術,伍封驚道:“小鹿兒的刀術別具一格,以此刀法幾乎可以與平兄一較短長。”
  楚月兒看得心癢,笑道:“夫君,月兒與小鹿兒試一試劍好不好?”
  伍封見她滿臉興奮之色,便如一個小孩兒見到一件新奇的物什一樣,既好奇又喜歡,伍封笑道:“月兒去試一試,別傷了他。”
  楚月兒高高興興站在小鹿面前,笑道:“小鹿兒,我們來比一比。”
  小鹿愕然道:“小夫人?”
  葉柔在一旁道:“小鹿兒,這位小夫人也是天下高手,你要小心。”
  小鹿立時正色凝神,看來他對這位只大了自己數月的姑姑甚是敬服,雖然楚月兒怎麼看起來也只是個美麗的小女孩兒,不象什麼高手,但姑姑這麼說了,自然是沒有錯的。
  楚月兒笑嘻嘻道:“小鹿兒,我出劍了。”說完。“嗤”的一聲,一劍刺了過去。
  小鹿見這一劍,立知眼前這位小夫人非同小可,喝了一聲,雙手握刀,劈空斬落,聲勢比自行練劍時更為驚人。
  田燕兒等人在一旁看得十分擔心,小鹿的刀法如此凌厲,楚月兒恐怕難以對敵,只見楚月兒劍尖在刀鍔處輕輕一點,便將小鹿手中的刀蕩到了一邊。
  小鹿的刀法自是不如楚月兒,不過他身手之高明處,大出楚月兒意外,這人遇強愈強,被楚月兒的劍法所迫,刀法更是猛惡數倍,看得連伍封也有些擔心。
  葉柔看了一陣,道:“柔兒本來教小鹿兒劍法,但他喜歡大斬大劈,嫌劍上力弱,便改為用刀了。聽說他自幼練刀之時,用的是成人的兵器,既長又重,便用雙手握刀練習,誰知他練得習慣了,自成這一種雙手刀術。柔兒見他威猛有餘,靈動不足,便教了他劍法中的獨特身法。他的刀法力量速度都還不錯,不過柔兒對刀術不很熟悉,也教不出精妙凌厲的招式出來。”
  伍封看著小鹿滿臉的陰沉,雖然明知他只是比試,也暗覺心驚,道:“看小鹿兒的模樣秀氣,誰料到他力氣驚人,刀法竟然如此可怕!”
  葉柔嘆了口氣,道:“小鹿兒是越王的宮女所生,也不知道其父親是誰。因其上臂有鹿形的胎記,故而叫小鹿。幼時被棄出宮外,范大夫撿來撫養長大,身世十分可憐。”
  伍封道:“范大夫真是個好人!小鹿兒也了不起,就算月兒不讓他,以小鹿兒的刀術足能敵得過月兒一百招,不枉了范大夫和柔兒對他的栽培。”
  二人交手了一百餘招,楚月兒忽地收劍罷鬥,道:“小鹿兒,你有如此刀法,怎麼還被徐乘奪了大舟去,莫非那日奪舟的人中還有市南宜僚?”
  小鹿臉上閃過一縷殺機,點頭道:“是。”
  楚月兒贊道:“你的刀法雖好,卻還不是市南宜僚的對手,想不到你能由市南宜僚等人手上逃走,很了不起。”
  小鹿道:“跳水、騎豚。”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葉柔道:“小鹿兒水性最好,常常能與水中各種怪魚混得熟,海上有一種魚聰明之極,與人友善,在海上游動如箭,叫作海豚,小鹿兒是說他見勢不妙跳水,又在水中騎著海豚,才趕來此乘大舟之上。”
  伍封驚道:“原來還能有人與海中的魚交好?如今天下人騎馬的都少,小鹿兒居然能騎豚在海上而行,這真是天下奇人了!”
  楚月兒走回來道:“夫君若教小鹿兒‘蕩敵十三刀’,恐怕只有他才能將這十三招刀法練到最高境界。”
  葉柔點頭道:“柔兒也是這麼想,雖然公子用的是劍,但強攻硬擊的路數與小鹿兒相似,若能得公子的指點,必定可成大器。公子,你收了小鹿兒當徒兒好不好?”
  伍封見她說得甚是認真,小聲道:“小鹿兒的年紀比我還大一點,我怎好收他為徒,他也未必會願意。”葉柔的年紀比伍封大了三四歲,小鹿只比葉柔小了數月,自要要比伍封年長了。
  葉柔招手讓小鹿過來,道:“小鹿兒,大將軍的劍法比小夫人和姑姑還要高得多了,你若能拜他為師,正是你的福氣。”
  伍封如今名震齊境,被稱為齊國的第一劍手,小鹿自是早就聽說過他的本事,適才與楚月兒一較本事,便知這位小夫人厲害之極,連楚月兒都這麼厲害,更不要說伍封了。
  小鹿面露喜色,道:“好極,不過怕丟大將軍臉。”
  伍封見人材難得,雖然不大喜歡小鹿的滿臉陰摯,卻礙不過葉柔的面子,說道:“我本無收徒之念,不過小鹿兒確是奇材,便收了這徒弟罷。”
  小鹿大喜叩拜,葉柔等人見伍封收徒,便要準備收徒禮儀,伍封將小鹿扶起來,搖手道:“無需那麼多俗禮。小鹿兒,你那口刀有些名堂,讓我瞧瞧。”
  小鹿將刀撥出來,伍封接在手中細看,見這口刀與倭人武士所用的直脊彎刀大致相若,不過寬了一倍,長了一尺,與“天照”寶劍長度相仿。刀柄也有一尺多長,怪不得能以雙手使動,整柄刀以精銅打造,足有三十多斤重,打造得甚是精緻。
  小鹿道:“刀名‘大夢’,范大夫給的。”
  伍封看了一陣,笑道:“吳越的刀劍的確冠絕天下。小鹿兒,為師今日便教你一套刀法,名曰‘大夢刀法’,作為見面禮罷。”
  楚月兒和葉柔愕然,不知伍封何時又研出了一套刀法,以小鹿的刀名來命名。
  其實伍封那日見葉柔竟能將“刑天劍法”融人其劍術之中,又聽楚月兒轉述葉柔之言,說劍術並無男女之分,便時時啄磨如何將“蕩敵十三刀”完善。他將刀法中稍弱之招式去掉,以“刑天劍法”的凌厲招術補入,甚至還將戟術之中的幾著妙招融入,重新研出了十三招刀法。
  只是這套刀法雖然威猛之極,膂力不足者難以施展,正尋思哪天找平啟試一試刀術,如今見小鹿的膂力比平啟差不了多少,正適合練習此刀術,便用小鹿的刀名,隨便起了個“大夢刀法”之名。
  當下伍封拿著這口刀,在船頭上將這一套驚人的“大夢刀法”施展出來,只見他刀勢凌厲,每一刀展開都發出“嗡”的一聲,似乎風雷相隨一般,勁力循環相濟,刀氣縱橫之處,連楚月兒和葉柔臉上也現出懼意。
  伍封每使出一招,小鹿的心便跳一下,刀法使完,他早以心中狂跳,看了這套刀法,便覺自己以前得意的刀法不值一哂。
  伍封使完了刀,將刀交給小鹿,道:“小鹿兒若以雙手使這刀法,威力必定非同小可。”他撥出了“天照”重劍,以劍代刀,慢慢將這套刀法教給小鹿。
  教了兩遍後,小鹿便練會,自行練習,練了多遍,漸漸體會出刀法之的奧妙,臉上顯出如痴如狂之色。這套刀法伍封使時用的是單手,他卻是用雙手使出,勁力格外地超凡脫俗。
  伍封見他練得頗熟,笑道:“小鹿兒,我們來拆幾招。”
  他拔出了劍,走對小鹿面前,小鹿抱刀拱手,道:“師父,請賜招!”
  伍封笑了笑,一劍劈下,小鹿見他劍勢雄渾,暗暗吃驚,小心應戰。
  這時,葉柔將守船的兵士叫來,問道:“船上有多少人護舟,多少人執漿掌舵?”
  那兵士道:“護舟只有二十人,執漿有三十人,分三班輪流,掌舵者九人,也分成三班。”
  葉柔道:“為何不見押舟之將呢?”:
  那兵士搖頭道:“這人原來是海盜的奸細。先前不久,小人們忽見小鹿將軍騎豚而至,便接了上舟,誰知將官見了便逃,被小鹿將軍拿住,承認是海盜的奸細,將兩艘船的行程都告訴了海盜,以便於海盜劫船,眼下這人已被捆在艙中。”
  田燕兒在一旁怒道:“好好的官兒不做,偏要去做海盜,這人當真是豈有此理。”
  那兵士忙道:“我們尋常水卒月禾二石,每年二十四石,這人是帶兵尉,每年也才二百五十石,海盜卻給他每年相當於三千石之金,他自然是當海盜了。這是他親口說的,非是小人故意編造。譬如小鹿將軍立功無數,在齊國水軍中人稱第一勇將,到現在仍只是個帶兵尉,還時時受些窩囊氣,也怪不得這人要當海盜了。”
  葉柔嘆了口氣,命兵士下艙去,道:“你們監督漿手,不可出艙,海盜必會來奪舟,我們自會打發他們,到時你們靜待艙中,不可出來。那奸細暫不要殺他,留待大將軍處置。”
  這時伍封與小鹿鬥得甚是緊湊,伍封劍氣往來,使小鹿將刀法的精要逐漸發揮出來,如有不當之處便加以糾正。一連拆了數百招,小鹿依然未顯疲態,伍封暗暗稱奇,這小鹿的膂力雖還不及平啟和鮑興,但他有如此長力,倒是大出於伍封意料之外。
  小鹿施展渾身解數,但無論他勁力招式如何凶猛,見伍封只是隨手揮劍,可見伍封的本事深不可測,心中早對這位少年師父已佩服得五體投地。
  伍封見小鹿漸漸將葉柔的身法融入了這套刀法之中,覺得小鹿的刀法漸漸熟絡了,這才跳出圈外,收劍笑道:“小鹿兒,這套刀法你大致已融匯貫通,日後多加練習,必可與天下高手一較短長。”
  小鹿收刀而立,恭恭敬敬道:“多謝師父!”
  伍封道:“你姑姑有一套強身養顏的增力之術,大增長力,一陣間你向姑姑去學此秘法。”
  葉柔笑道:“公子,小鹿兒在琅琊水軍之中無甚前程,是否將他留在府中?”
  伍封點頭道:“如此人材,我怎能放過?先讓他到府中任一個佐領,至少比帶兵尉要高一些。”
  小鹿大喜謝過。
  田燕兒在一旁問道:“小鹿兒,你胸前晃晃悠悠地掛了個什麼?”原來小鹿頸上掛著一條金鏈,鏈頭上有一個亮晃晃的小墜物,似金非金,本來是藏在衣裡,先前練劍動得急了,由衣裡滑出來。小鹿低頭看了看,長嘆一聲。葉柔道:“這是他自小掛在頸上的,范大夫收養他時便有,或是其父母的遺物。”
  伍封看了看,見這飾物是一頭小鹿,十分精緻,道:“這鹿甚是細膩,只是非金非鐵,不知道是何物所鑄。”葉柔道:“范大夫說過,這是東海底的金英,其實也是一種鐵,只是質地與一般的鐵不同,格外的有韌性。”
  田燕兒笑道:“恭喜大將軍收了個好徒兒。”
  伍封微笑道:“小鹿兒當真是難得的高手,柔兒的眼光甚是不錯。”
  田燕兒嘆道:“燕兒本想覓個機會與大將軍比試劍術,如今卻不敢了,不說是月兒,單是你這徒兒出來我便會一敗塗地。”
  楚月兒笑道:“夫君最愛研習技擊劍術,以至府中上下人人都不敢怠慢,燕兒若是常在我們府中,劍術定會大有精進。”
  田燕兒眼中一亮,忽又黯然道:“燕兒真想長留萊夷,可惜……,唉!”
  伍封和楚月兒知道她必是想起了再過年余便要遠嫁晉國,勾起了心事,但這種事情就算自己本事再大也無法輓回,對望了一眼,都搖了搖頭。
  舟行三日,伍封怕海盜隨時會來,讓遁者和女兒營都藏身在艙下,自己只是與楚月兒、田燕兒、葉柔、小鹿和春夏秋冬四女在船頭閒談,等候海盜前來。
  春夏秋冬四燕女見小鹿說話甚是簡短有趣,每日與他打趣,她們所練的都是刀法,是以免不了與小鹿對練,這小鹿也甚是了得,將一套“大夢刀法”練得出神入化,竟能以一對四,與四女的“四方刀陣”打成平手,短短三日,得了伍封的指點,刀術與原來相比已提升了一倍以上。
  這日伍封坐在船頭,見小鹿與四燕女正在試刀,對葉柔道:“再過些時日,小鹿兒的巫門秘術練得有成,這四個丫頭多半會敗在他手裡。”
  楚月兒笑道:“夫君的刀法的確厲害,若是那個支離益與夫君比試刀法,未必能勝過夫君。”
  伍封搖頭道:“那也未必。刀劍之道大有相通之處,支離益的劍術招式有很多是從刀法之來,想來其刀法也甚是了得。不過我正尋思,如果想個法兒將支離益騙到水中,我與他來個水中比劍,這個劍中聖人說不定便會嘗嘗失敗的滋味了。”
  葉柔曾細問過小鹿上次丟船的經過,原來,小鹿押著運兵船到離五龍水城三十餘里的礁石附近時,徐乘和市南宜僚親自乘了余皇大船和八艘三翼戰船從礁後轉出來,運兵船速度頗慢,舟上又只有二十守兵和二十漿手,敵不過海盜大舉圍攻,小鹿被市南宜僚帶了二十多人捉住,捆於艙中,連船押往海盜巢穴。
  途經五龍水城附近時,徐乘與市南宜僚帶著眾盜在船頭察看五龍水城,小鹿趁機掙斷了繩索,從艙中殺出來,將自己的大夢刀搶到了手中,結果宜僚帶人上前,本來小鹿非市南宜僚的對手,再加上周圍有不少海盜幫手,只好殺開血路,跳入了大海。他水性極佳,潛出了三十餘丈,避開了海盜的箭矢,才從海中冒出頭來。
  海盜們雖見逃走一人,但船已奪到手中,也不在意,自行走了,幸好有一豚游過,正好被小鹿拿來為海中坐騎,輕輕鬆松趕回,迎上了第二艘船。他在軍中官職雖小,威望卻高,被水軍救上了大舟。
  這兩艘運兵船的行程只有琅琊司馬和他們兩個押船的帶兵尉知道,小鹿自然疑心是那帶兵尉向海盜泄露,質問之下,那帶兵尉本就怕他,只好承認是海盜的奸細,被小鹿拿下,正想將大舟先押到五龍水城,再隨伍封將另一艘船奪回來,不料伍封先上了船來。
  伍封既知運兵船被劫詳情,便與葉柔等人商議,待海盜來時如何應付。
  田燕兒正在船頭看海,道:“前面有些島嶼,是否快到了五龍城?”
  鮑興早已向舟上漿手打探清楚,笑道:“這不算是島,只是些大的礁石,叫作珊瑚礁。聽他們說,這上面住不了人,只有些飛鳥拉屎。”
  伍封皺眉道:“這個小興兒,說話就不會斯文一些?”
  正說著話,田燕兒忽道:“大將軍,前面島後有幾艘船轉了出來,是否海盜呢?”
  小鹿與四燕女立時停止了比試,眾人向田燕兒所指處望去,果見五里外礁石後果然有一些船轉了出來,細數共十五艘,其速如飛,舟尾上的白浪連成了一線。
  小鹿哼了一聲,道:“三翼!”
  葉柔點頭道:“這必是徐乘的盜船,其中大翼、中翼、小翼各有五艘,天下間除了吳國的水軍,再無這種快捷的戰船了。”
  伍封有些失望道:“為何那艘余皇沒有見著?”
  小鹿道:“奸細。”
  葉柔道:“小鹿兒多半猜得不錯,徐乘見這艘運兵船上有其內應,以為手到擒來,是以未親自來。”
  伍封道:“既然如此,我們先奪些三翼來,也是不錯。只是敵船不會近靠船側,我們讓將近處船上的甲士幹掉後,停在一邊的那些戰船必會抄漿划船而逃,我們剛奪的船恐怕無法追趕,大舟又慢,必會被他們逃脫。”
  小鹿道:“殺舵手!”
  葉柔笑道:“小鹿兒久在水軍之中,熟知水戰,是否說只要我們潛入水中,尋機將舵手殺了,這些戰船一時間便控制不了方向,不能逃走?”
  小鹿點頭道:“大翼五人,中翼四人,小翼三人。”他說的是舵手人數。
  伍封點頭道:“我們這運兵船雖大,但海盜不會將十五艘戰船盡數靠攏,我與月兒各對付遠停在外的大翼,小鹿兒也對付一艘,成不成?”
  小鹿點頭。
  伍封將眾遁者和女兒營從艙下叫出來,讓他們伏身艙板之後,以連弩射殺甲士,問巫水道:“水兄,你們這九位水遁者能對付幾艘船上的舵手?”
  巫水想了想,道:“小人可對付四人,他們八人每人可對付二人。”
  伍封點頭道:“那五艘中翼便交給你們了。這樣便可對付八艘戰船,也應夠了。”
  田燕兒道:“這些海盜怎及得上大將軍的精兵?何不等他們停船在側時,將他們一舉殺了?”
  伍封道:“因要搶船,便要留下漿手,我們只能用這笨法子了。否則一陣箭將他們射掉一半,再跳上去大殺一陣,便可將他們盡數殺了。只是這麼一來,這些戰船上的漿手多半會從下艙出來逃命,不是被誤殺,便會跳水而逃,缺了漿手,只怕三日也到不了五龍水城。到時候徐乘來搶奪時,便會來得及趕上我們。”
  田燕兒點了點頭。
  伍封吩咐眾人:“一陣間我們先下水去,海盜來時,定要將船停在運兵船之側,我們藏身於船側箭矢射不到處,你們射箭之時數人對付一艘,須要小心,不可傷了自己人,等你們一陣箭後,我們便上船殺敵,你們跳到戰船上將剩下的甲士殺了,然後接應我們,對付靠在遠處的戰船。”
  樂浪乘道:“大將軍,這三翼之上的人分為甲士和漿手,甲士和舵手是海盜,但漿手多是我們樂浪族人,還有一些是索家人,被海盜逼迫為力役,到時候小人和魚哥在船頭招喚,或者還有些用。”
  伍封大喜道:“這樣最好,到時候便看你們二人的了。”
  當下將剩下的人分配,由葉柔、鮑興、巫金、巫木、巫土、巫火、滿飾基、天鄙虎各自帶人上一船,將剩餘的甲士殺了奪船,田燕兒由春夏秋冬四女田力保護著留守在大舟之上,道:“徐乘以為十拿九穩,派來的海盜之中多半無甚高手,應該可以對付。將那奸細帶上船頭,免海盜疑心。大翼有甲士四十,中翼有三十,小翼有二十,這十五艘戰船上有海盜四百五十人,人數不少。水戰比不得陸上,舟上微晃不定,這些海盜慣在船上廝殺,你們須要多加小心。”
  眾人都點頭答應。
  伍封又道:“若是敵人難以對付,你們便防守為主,等待援手,休要受傷,就算奪下一艘戰船,在我心中也比不上你們一條性命珍貴!”
  眾人都甚是感動。也怪不得伍封一再叮囑,只因這水戰除了小鹿外,便只有樂浪乘、索家魚和水遁者較懂,余者都是陸上好手,連伍封自己也無水戰經驗,是以格外的小心。
  安置妥當後,海盜的戰船已在半裡之內,這三翼戰船之快委實駭人。
  伍封等人脫掉了外衣,他們怕海盜隨時而至,是以身上一直穿著水靠,從船尾悄然下水,引著眾人小心藏在大舟之側,靜等三翼駛來,那小鹿是水戰宿將,找了一條葦桿含在口中,在水中甚是自如,水性比得上楚月兒。
  過了一陣,海盜戰船上有人大聲■哨,十五艘戰船分開成一線,一路駛來,田力用劍頂在那奸細背上,那奸細苦著臉向海盜招手。
  中間戰船減慢了速度,兩端的戰船飛快饒了過來,片刻間十五艘戰船將大舟圍住,漸漸合攏,大舟只好停了下來。
  大舟比三翼要高出五六尺,舟上眾人都伏在舷下,是以海盜也發現不了。只能看見鮑興和那奸細站著,海盜們自以為鮑興是那奸細的同黨,未曾在意。這時海盜戰船之中有八艘駛到了大舟之側,剩下了七艘卻在五六丈外停下來。
  這時伍封等人已各看好目標,向停靠遠處的戰船潛游而去,眾海盜只顧抬頭看著運兵船,怎會想到水裡有古怪?伍封等人未費多少功夫,便各自躲在戰船另一側靠著船尾處,以免被自己的箭矢誤傷。
  鮑興見水面上飄著的葦頭管尾移到了各戰船之後,知道伍封等人已藏身好了。他大喝一聲:“放箭!”順手一拳將那奸細砸暈過去。
  眾人倏地從舷後冒出身來,只聽“嗖嗖”聲響,箭矢如雨般射出,眾遁者和女兒營隨伍封久歷戰陣,都是弩射高手,經驗又足,九十餘人對付十五艘戰船,六七人射殺一艘船上了甲士,一陣箭射下來,將海盜戰船上的甲士射倒了一半。
  立時間中箭者紛紛跌落入海,伍封等人便從船側竄到了戰船尾上。
  伍封一竄上那艘大翼,手起劍落,將五名舵手斬落海中,立時飛身上了另一舟,雖有海盜上前阻擋,又怎當得上他的重劍,又被他將舵手殺了,順手向那些甲士殺去,片刻間將甲士殺敗,或死或傷,無力反抗。戰船上的甲士都是海盜,但那些漿手卻是樂浪族或索家族的夷人,既然海盜死了,漿手自然是不敢抵抗,乖乖地停下了船。
  這時大舟上眾人紛紛跳上了戰船,那些海盜甲士怎敵得過這些如狼似虎的男男女女,片刻之間,已將大舟周圍的八艘戰船盡數奪了下來。
  剩餘七艘戰船有三艘被伍封、楚月兒和小鹿殺了舵手和甲士,將船奪了過來。還有四艘上的殘存海盜正與眾水遁者鬥著,見勢不妙,一邊對付逼著漿手划船離開,但上面舵手已亡,四艘船在水中打著轉兒,一時間駛不出去。
  這時樂浪乘和索家魚在大舟上分別呼喚那些漿手,無非是大將軍剿滅海盜,令族人相助殺敵之類。那些漿手果然大都是樂浪族人,少量是索家人,樂浪乘是樂浪族長的兄弟,索家魚是索家族長的兒子,這些漿手從望孔見到自然認識,立時停下了手,衝出下艙執漿向那些甲士打去。他們被海盜馭用已久,積怨極深,眾漿砸去,那些海盜紛紛落水。
  伍封與楚月兒各奪一舟後,正想命漿手將船靠近那四艘船,相助巫水等人,不料還未過去,漿手已助巫水等人將海盜擊落了水,將戰船奪了下來。
  此刻十五艘戰船盡被伍封奪下,順利得連伍封也為之愕然。
  各船上漿手中自有人權充舵手,將戰船集於大舟之側。眾人清理戰船,海上浮屍上百,還有些海盜、漿手落入水中,伍封命人將他們盡數救起,擒住的海盜有二百多人,暫被趕到了大舟艙中,捆成了一團,交由押運大舟的兵士看管。那些樂浪族和索家族的漿手脫離的海盜之手,自是歡天喜地。
  眾人換衣治傷,忙了好一陣,這才將十五艘戰船重新整編。
  伍封將眾遁者和女兒營分派在十六艘戰船之上,又將那些海盜分編到各舟為漿手,每舟上才十餘人,與兩族漿手夾雜在一起,便不怕他們搗鬼,有一些漿手被派著暫時的士卒,各拿武器助眾人守船。
  此處離五龍水城只有半日水程,十五艘戰船護著大舟,緩緩向五龍水城駛去。
  伍封坐在大舟之上,看著這十五艘戰船,甚是高興,道:“有了這十五艘戰船,馬馬虎虎便可與徐乘一鬥了。”
  楚月兒笑道:“倒沒有想到會如此順利。”
  葉柔道:“這就是海盜的弱處了,他們人數雖眾,但真正厲害的慣盜卻不多,其餘的人是他們擄掠所至,被迫為其馭使,一旦有變,便會如今日般倒戈相向。”
  伍封讓小鹿將留在大舟上的幾個海盜小頭目帶上來細問盜眾的詳情,道:“本大將軍到萊夷好幾個月,徐乘為何會乖乖地躲在賊巢呢?”
  一人道:“回大將軍的話,前些時因是隆冬水寒,水軍不好出動,如今天氣見暖,但大王……,不,徐乘忙於將金貝運往燕國,戰船大多要護航,是以暫不能出動水軍,只是派了市南先生到葉小蟲兒處去援手。”
  伍封道:“你們的金貝是否由燕國運往代國?”
  那人道:“大將軍說得是,我們只將金貝運到燕國,任公子便會派人在海沿接下,改為陸行,由無終、漁陽、上谷送入代國。如此每年三次,每次一船。”
  伍封奇道:“如此而行,難到不怕燕國劫奪?”
  那人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燕君之弟與代人甚好,是以任公子的輜車過燕境之時,有燕兵相送。”
  伍封點頭道:“想來也是如此了,徐乘除了了騷擾齊境,有時也到燕境搶掠,燕國若無內應,任公子怎敢取道於燕國?賊眾之中,有哪些高手?”
  那人道:“除了市南先生外,便是徐乘自己了,噢,還有一個新逃去的田新,都是劍術高手。”
  伍封道:“顏不疑和任公子是否在賊眾之中?”
  那人道:“任公子不在島上,顏不疑自從與市南先生一起到鎮城之後,便未回去過,聽說被大將軍傷了。”
  伍封問道:“顏不疑是否真的回了吳國?”
  那人道:“顏不疑被大將軍斬了一手,要覓地養傷,便去了吳國。”
  葉柔道:“柔兒曾聽外公說過,市南宜僚文武兼資,劍術出眾,要小心此人。”
  楚月兒道:“柔姊姊,月兒幾番聽你說過令外公,令外公究竟是誰呢?”
  葉柔嘆了口氣,道:“柔兒其實姓公冶,後來因嫁往楚公葉公族子,索性以葉為氏。”
  伍封驚道:“柔兒和小鹿兒都熟悉鳥獸之性,倒讓我想起了人稱識得鳥語的公冶先生來,莫非……?”
  葉柔點頭道:“柔兒家父正是公冶長,家母是孔子之女,是以柔兒口中的外公便是孔子。”
  伍封訝然良久,嘆道:“柔兒當真是神秘莫測了。先是子劍先生的女弟子,後來又知道是葉公之媳,然後忽地變成了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的越女,眼下又知道是孔子的外孫女,不知日後還有何身份可變呢?”
  楚月兒笑道:“無怪乎柔姊姊是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僅此一項便奇之又奇了。月兒看柔姊姊再也無甚身份可變,最多不過是變成大將軍夫人罷。”
  葉柔臉色微紅,伍封搔頭道:“只要柔兒不棄,我便派人向夫子和公冶先生求親,未知他們是否會答應呢?”
  他與葉柔相處日久,情愫暗生,這麼當眾說出來,葉柔雖然落落大方,也大有羞色,小鹿在一旁哈哈笑道:“妙極!妙極!妙極!”
  楚月兒格格嬌笑:“小鹿兒一向惜言如金,居然破例說了三個妙極,想來此事的確是妙極了!”
  田燕兒看了看葉柔,又看了看楚月兒,奇道:“月兒倒是與眾不同,自己的夫君想娶新夫人,他人常常免不了會有妒忌之心,月兒卻反而大樂,毫無妒念,這真是天下少見了。”
  伍封大感得意,笑道:“這就是月兒的好處哩!我看月兒也算得上天下奇人罷!”
  鮑興在一旁笑道:“公子若不嫌小人粗魯,這禮聘之事便交給小人好了,小人無非是去一趟魯國,順便找公冶先生學一學鳥語,說不好還有馬語可學,日後每早起身,與馬兒眉來眼去談上一陣,必會讓小紅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小興兒也是天下奇人了!”
  伍封笑道:“我看你是天下第一怪人哩!這種禮聘之事我要另行安排,你若在夫子和公冶先生面前大出粗口,必會壞了我的好事。”
  一路無事,晚飯後十六艘船便開入了五龍水城,趙悅等人和眾士卒見伍封等人無一傷損便奪了十五艘戰船回來,全軍上下歡聲雷動。
  伍封將小鹿向眾人引見後,吩咐趙蒙等人整修戰船,練習水戰,將海盜暫押,兩族漿手願意留下的便留於軍中為漿手,雖不在軍制,卻發給秩糧,與一般士卒相若,漿手不夠的,命樂浪乘和索家魚在族人中挑選一些來。
  安排妥當後,伍封帶著眾人回到主城的大將軍府上。伍封先去後院看過了遲遲,見她悶得發慌,幸好妙公主陪她說笑,伍封安慰了二女幾句,回到堂上,將小鹿向慶夫人和玄菟靈引見,又說起了要向孔子和公冶長聘娶葉柔。
  慶夫人和玄菟靈對望失笑,慶夫人微笑道:“我和法師早看出你與柔兒之間大不尋常,果然如我們所料。如今要與徐乘決戰,你自是難以抽身,不如我替你走一趟吧,若換了他人,便顯得意不甚誠。”
  伍封訝然道:“這種事情怎好由娘親自出面?”
  玄菟靈笑道:“親家便留在主城,不如由我去吧,其實我也想見見孔子,若能請來萊夷走一趟,對萊夷之政大有益處。”
  伍封失聲笑道:“小婿要娶新夫人,居然由丈人向未來丈人下聘,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天下趣事。”
  玄菟靈揚聲笑道:“若非天下趣事,我怎想得去做?”
  田燕兒好奇道:“大將軍又要娶夫人,法師是大將軍的岳丈,為何不反對呢?”
  玄菟靈嘆道:“其實做父母的哪會不為自己子女?在我心中並不大喜歡封兒又娶夫人,只是我若反對,封兒便會不高興,封兒一不高興,遲遲那丫頭必會不悅,對我大加責怪。女兒一嫁了出去,便只為了夫君著想,我怎敢惹遲遲生氣?”
  田燕兒神色黯然,低聲道:“若是家父也能這麼想便好了。”
  伍封問道:“為何未見冉先生、吳舟和小傲?”
  慶夫人笑道:“你整日在外瘋瘋癲癲,最多隻在軍中廝混,萊夷五百里地方的政事全靠了他們,他們每日守在衙中,可忙得緊了。”
  伍封笑道:“府中有娘親和岳丈,再有他們三人,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正說這三人,冉雍三人便入府來,伍封先說了玄菟靈要去魯國之事,冉雍大喜道:“小人上次曾與夫人和大將軍談過請家師之事,這次正是方便了。大將軍,如今各城和村寨已設庠塾施教,只是各族之人不大願意將子侄送入塾中,眼下除了些齊人,夷人甚少將子侄送入庠塾。”
  伍封皺眉道:“這是何道理?”
  冉雍道:“天下間的詩書禮樂都不下庶民,唯家師能有教無類,不過習慣一時難改,夷人不大重視書禮之教,又或是塾中要收些禮金之故,是以不甚在意。”
  伍封忙道:“塾庠之中,怎可收禮金?不如盡由府中支出糧米,塾中師長不可收取禮金。”
  冉雍贊道:“大將軍宅心仁厚,小人也是這麼想,適才與內史詳算過每年的支出,內史算過後,說塞庠每年費金其實不足一千。”
  伍傲笑道:“以千金而能興教化,何樂而不為?”
  吳舟道:“公子,小人還有一個主意,日後萊夷隸臣隸妾脫籍為庶人,或是庶人遂進為士,均要考較塾庠所學,萊夷之人定會心甘情願將子侄送入庠塾之中。”
  伍封點頭道:“就這麼辦吧。”
  冉雍又道:“今日各城之宰已到主城,其中九族之長除了夫余族之外,都已到了,聽說夫余族來了幾個族中長輩,想將新立的族長稟告大將軍。”
  吳舟道:“公子,夫余貝的首級以在主城示眾多日,眼下還有弒父的東屠苦和數千賊眾要處置,是否趁明日請各城之宰來議事,立東屠、夫余二族之長,順便處置東屠苦和那一班賊眾?”
  伍封道:“此議不錯,這次我在海上奪船,擒了二百多名海盜,明日一併處置。”
  玄菟靈道:“主城市肆和工坊足備,工坊早以開了,市中有千餘肆,索性明日搞一個開市之禮,一併開市了罷。”
  公輸問走進來,笑道:“公子此番錯過了慕元的婚事,慕元夫婦定要來向公子敬酒哩!”
  伍封笑道:“敬什麼酒?一陣我到他新房中去,找他喝上幾爵便了。明日他就要隨鮑寧押著盜賊罪囚同去鎮萊關了。”
  諸事議定之後,伍封果然打發了幾人,自己竄到慕元房中,拿他夫婦打趣了好一陣,喝了幾爵,才洗浴睡覺。
  次日各城之宰都到了主城大將軍府對面新建的議事大堂之上,吳舟先將新擬的律令宣讀一遍,把鑄著律令的銅鼎立於士師府前高台上,另一側的高台上放在齊平公派人送來的大鼎,鼎上鑄著將萊夷賜封給伍封的銘文。
  吳舟將夫余貝、伯南(晏安)、田炳、田新、東屠苦的罪責宣示,田新逃入賊眾待捕,東屠苦在押,余者均已死,東屠苦弒父自立、戕害族人,當處斬刑,當下將東屠苦押入市肆處斬。所擒的盜賊、海盜共五千零七人,當處肉刑,劓後悉數發往鎮萊關為隸臣。
  吳舟道:“萊夷之法下系依齊律,黥、刖、劓、宮等肉刑之中,以黥面為最輕,以劓刑處罰,已是較輕了。”
  眾城宰都知道吳舟所言不虛,一起點頭。
  伍封道:“按照律法量刑是士師之責,施刑是為了讓人改過自新,為了讓這些盜眾日後有自新之路,是否將劓刑改為黥字耳後,日後可以發遮蓋,以免其終身蒙羞,無以生計,日後又為盜眾?”肉刑之中以黥為最輕,黥字於耳後又是黥刑之中最輕的了。
  吳舟點頭道:“大將軍格外施恩,小人遵命改之。”
  伍封喚來鮑寧和慕元,道:“你們率精兵三百、輕車二十乘將罪人押到鎮萊關,鎮守此關,命罪人墾地為田,日後還要治理萊夷各地之水,全靠這些罪人。勤勉者可減其為城旦、鬼薪、白粲等輕刑,立功者另報士師府上,除其刑罰。”
  二人點頭答應。
  冉雍將庠塾之制宣布之後,各城宰議論紛紛,均道:“如此庠塾天下少見。”心下各自打著主意,要盡快將子侄送到塾中,日後也好遂進為士。
  冉雍道:“另外東屠族東屠奔令子亡故,族人推舉了東屠愁為令子,特地來稟明大將軍。”
  伍封點頭道:“那麼東屠愁自今日始便是貝城之宰。”
  東屠愁出列拜謝。
  這時,夫余族人中幾個年長者出來,叩拜道:“大將軍,鄙族原來的族長夫余貝勾結盜賊,犯上作亂,今以罪誅。眼下族中無長,族長一家多入賊眾,一女已嫁,家中唯有幼女,也不好嗣立為族長。”
  伍封道:“各位老先生有何意見呢?”
  長者道:“本來夫余貝還有一個兄弟夫余寶,但這人自小玩劣,四處闖蕩,數年前便不知道去了何處,這族長之位自不能等他回來接替。”伍封心道:“夫余寶數年之前便被法師殺了,當然回不來。”
  那長者續道:“小人們在族中商議之後,均覺非夫余貝後人不足以為族長,但族長又不可由女子所任。夫余貝之幼女早已許嫁索家魚,後來夫余貝悔婚,不合於禮。族人商議之後,想由索家魚贅入夫余族中,然後以婿代子,嗣為族長,非此族人不服,必會生亂。索家魚此後便要稱夫余魚,不可再叫索家魚。”夫余人雖也有男尊女卑之俗,卻不如齊人,是以夫余人無奈之下,便想出這麼個以婿代子的法子。
  伍封向索家年看去,問道:“索家舵主的意思如何?”
  索家牛面露喜色,不住點頭。
  伍封笑道:“這是好事,便依你們族人的意思吧。”命人將索家魚喚來,道:“小魚,夫余族人以為夫余貝悔婚不合於禮,仍從原來的婚事,你可有異議?”
  索家魚大喜道:“小人正想向大將軍相求,復小人的婚事哩!”
  伍封笑道:“不過夫余貝無子,你須贅入夫余族中,改稱夫余魚,然後嗣為族長。”
  索家魚向其父看去,見索家牛不住點頭,便道:“小人願意。”
  眾人見索家魚既得嬌妻,又能為族長,居然仍能看其父索家牛的態度,顯是孝義之人,無不暗贊。
  伍封笑道:“那好吧,我便命你夫余魚為狐城之宰。”
  夫余(索家)魚叩謝後,伍封道:“夫余貝暗藏昔日萊國的金鼎,罪責不小,不過他既已死,便不加追究,將萊鼎抬上來。”
  眾吏將那顆八十多斤的金鼎抬上來,伍封道:“此鼎今日當眾融毀,日後諸人不可再提萊國之事,否則傳到國君和相國耳中,必會治以重罪,本大將軍也未必能救。”
  堂前早已立好融爐,十餘匠人守候一側,此刻將金鼎投入爐中,一會兒便變成金汁,流入預先刻好的十餘個模中,融成十餘顆方形之物。匠人浸水擦磨洗淨之後,將十餘顆方形的金塊奉到了伍封的案上。
  伍封道:“這十七顆新鑄的金印,是各城和鎮萊關宰守的信物,以此號令城民。”他將十七顆印按上面的篆字發給了各城之宰,鮑寧是鎮萊關守將,也有一顆。
  此舉是葉柔的主意,旨在將眾人心中原萊國之念盡數打破,變化於如今萊夷的政事之中。
  眾吏又將那些原來萊國的玉冊符版當眾砸碎,徹底將萊國故物消除。
  各族均已遷入新址,伍傲將各城的民戶丁數一一統計,此刻與各城宰相核,說道:“各城之民新有人丁出生,要報到城宰之處,日後由遂師核准入冊。”然後按目前各城之地訂下了當年各城的稅數,與各城宰對照。
  諸事完畢後,伍封道:“各城之士卒按州城三百、邑城一百之數,由城宰到龍城大營清點,這一次便帶回各城去。”
  足足忙了大半日,議事才算結束。
  伍封帶著眾人到了市肆之中,由玄菟靈主持開市之禮,至此這萊夷的大市便每日朝啟暮閉了。
  宴飲之時,各城宰知道伍封夫人有喜,一一上前道賀,又兼賀從徐乘的海盜處奪了十五艘戰船,聲勢大振。此刻在萊夷人的心中,伍封的地位已經是高高在上,牢不可破了。
  下午鮑寧和慕元二人各帶妻子,領著三百士宰押著五千多罪人往鎮南關而去,伍封早讓人抄了一部《孫子兵法》,交給鮑寧,命他早晚研習,鮑興等人將鮑寧送到城外才回來。
  次日,玄菟靈帶著一百從人從主城出發,帶著十餘車禮物前往魯國,伍封帶人送到了城外。
  伍封修了一書向琅琊司馬致謝,書中言道將鹿郢留下,小鹿也修了辭官的書簡,交給那二十名護船的士卒,由他們一併帶到琅琊,那名奸細也由他們押回去,請琅琊司馬處置。伍封賞了各士卒每人十金,派人將他們送出了城。
  小鹿是伍封的唯一弟子,又是葉柔之侄,便留在後院,為執令傳呼之職。
  一連數日,伍封帶著親衛軍在五龍水城習泳技和水戰之法,甚是忙碌。
  這日鮑興過來,道:“公子,我們從夫余貝處得來的牛皮,已做成了二百多件牛皮水靠。”
  伍封想起此事,皺眉道:“這件事我未安排妥當,是否再覓些牛皮出來,專為女兒營所制。”
  鮑興笑道:“小人早猜到公子離不開女兒營中眾女,是以特地讓匠人做了五十餘套女子用的水靠。嘿,女人的身形與男人不同,自不好與我們用一樣的水靠了,否則必定箍壞了身子,大為不妙。”
  伍封笑罵道:“你這腦子裡為何總是想些髒東西?不過這次卻想得周到哩!”
  鮑興得意道:“這都是小紅提醒,她說那日見公子與小夫人她們在水城習泳,小夫人她們身上所著的雪鹿皮水靠都是改過的。小人便向公主借來,令匠人照做。小人還向巫水借了條銅管,讓匠人鑄了數百條,只是細了許多,不能作兵器用,拿來潛入水中卻是妙極。小人心想,我們身上大小兵器不少,不好盡數藏在袖中,便制了上千個革囊,好讓士卒隨身攜帶,這些革囊不必用牛革,都用豕皮製成,不過公子和小夫人他們的革囊是用鹿皮所制。”
  伍封見他居然想得如此仔細,大贊了他幾句,讓他將水靠發給小鹿等各將,遁者本有水靠,不過仍發一套新的,女兒營自是專發,剩下的暫留府庫中備用。
  這日,伍封又帶著妙公主、楚月兒、葉柔、田燕兒和春夏秋冬四女在水帳中游水嘻戲,眾人水性都已頗熟,在水中追逐玩耍了好一陣,伍封坐在甲板之上,笑吟吟看著眾女互相澆水戲鬧。
  妙公主上了甲板,坐在伍封身邊,笑道:“夫君,柔姊姊這些日十分高興,與以前相比大為不同。”
  伍封見她眉彎嘴小,笑嘻嘻地十分誘人,將她抱於膝上,笑道:“夫君又要娶夫人,公主心中會否不高興呢?”
  妙公主嘆道:“起初不高興也是有的,不過夫君如今身份尊貴,身旁有一大群夫人也是常事,何況柔姊姊與我們多番出生入死,你若不娶她,她多半會寡居終身,想想也是不忍,只好由得你了。”
  伍封笑道:“當日我從宮中將你迎娶回府,三女居然有四份嫁妝,可見是早有預兆,天意如此。”
  妙公主嘿了一聲,笑道:“這哪裡是什麼天意?我看你從來便心花花的,見了美女便會花言巧妙地哄騙人,到時候柔姊姊的嫁妝一來,你又會說有了五份嫁妝,是否又有了藉口娶老婆?”
  伍封輕撫著她的小臉,笑道:“公主口上雖硬,其實心軟得很。無論如何,公主心中總還是向著我。”
  妙公主斜眼看著他,媚笑道:“你知道就好。”
  伍封嘆道:“這些日子事忙,與你也頑得少了,只盼盡早剿滅了徐乘,我們也好像往日一般到處走走。”
  妙公主道:“這些日我也沒閒著,我將遲遲教我的巫門秘術日夜練習,進境反而快過遲遲。”
  伍封笑道:“遲遲眼下身子不便,自是比不上你。”
  妙公主道:“與你在一起走動,總是免不了要打打殺殺,不過,這些天小鹿兒天天教我刀法,柔姊姊誇我大有長進,比得上小風兒哩!想來是巫門秘術的好處。”
  伍封驚道:“不會吧?小風兒在春夏秋冬四個丫頭中力氣最大,刀法也最好,你短短數日,怎會進步得這麼快?”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那日你見了我的劍法,說不甚不成器,不是大大地責怪我麼?幸好柔姊姊見我左右手都一般敏捷,想出了一個主意,讓我一手使劍,一手使刀,叫作刀劍合擊,威力大了三四倍,如今與小鹿兒相鬥二三十招還是可以的。”
  伍封訝然道:“刀劍合使?這種本事倒是未曾聽說過,不過以柔兒的聰明,就算她用一人使出四方刀陣也不足為怪。”
  妙公主道:“柔姊姊是越軍的劍術老師,最會教人憑自身的天賦練習本身的技藝,范大夫說她是天下奇女,果然不錯。”
  伍封聽得心癢癢的,道:“公主,你將這刀劍合使之術使來讓我瞧瞧。”
  妙公主笑道:“我剛才游水游得乏了,等一陣才使給你看。”
  伍封見她眼中露出頑皮之色,知道她並非疲乏,而是縮在自己懷中不想起來,輕輕擰了一下她微翹了小鼻子,笑道:“公主,好乖乖,快使來我瞧瞧,使得累了,晚間我替你捶捶。”
  妙公主嘻嘻笑道:“我才不要你捶哩!你那拳頭如大錘似的,不小心還砸壞了人。今晚你便破例,將你的月兒借來使使,替我捶捶可好?”說完,懶懶地站起了身,拿出了她那口“精衛”寶劍。
  伍封訝然道:“你的刀呢?”
  妙公主拿出了一把短匕,笑道:“我的刀便是這‘魚腸刀’了。”
  伍封想起那日初得“魚腸刀”時鮑興的胡鬧,不禁面帶微笑。
  妙公主光著小腳站在甲板之上,右手拿著“精衛”寶劍,左手握著“魚腸”短刀,使出了一套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刀劍合擊之術。只見她以劍攻時,便以刀防守,以刀攻時又以劍防守,身法輕盈飄渺,兼有楚月兒和葉柔兩種身法之長,攻則以董門的刺派劍法為主,守則以董門御派劍法為主,中間雜著楚月兒和葉柔的獨特劍法,甚至還有伍封的“大夢刀法”。劍法刀法揉在一起,劍可為刀,刀亦可為劍,大有鬼神莫測之妙。
  伍封看得目瞪口呆,待妙公主走回來,才嘆了口氣,道:“這種刀劍合擊之術真是冠絕天下了,我只道公主的技擊難臻上乘,原來是我看走了眼,公主眼下也是難得的高手哩!”
  妙公主得意洋洋道:“哼,誰讓你說我的天賦不適於練劍呢?柔姊姊偏能想個法子,讓我大有用武之地。”
  伍封將她抱起來,平放在腿上,低頭打量著她,見她嬌媚可人,童心大起,握住妙公主的纖足,輕輕捏著,笑道:“是我怪錯了你,我此刻替你揉揉腳,等一陣陪你到海底去瞧瞧,好不好?”
  妙公主嘆道:“我又不能像你和月兒一樣有臍息的本事,怎好到海底去?”
  伍封笑道:“我自有妙法,一陣你等著瞧好了。”
  妙公主一雙纖足被他捏捏揉揉,摩摩搓搓,感覺極是舒服,不禁滿面緋紅,有些嬌喘息息起來,她嬌吟了一聲,呢聲道:“夫君,你就會作弄人哩!”
  他們二人在甲板上打情罵俏地舞劍,早就驚動了水中眾女,都好奇地游了過來。
  伍封笑道:“要不,我們此刻便到海底去耍耍。”他怕海底有怪魚,將“天照”寶劍掛在了腰間,抱著妙公主下水,道:“月兒,我帶公主到海底去看看,你要不要跟來瞧瞧?”
  楚月兒喜好劍術,本在水中習劍,此刻游了過來,愕然道:“公主怎能到海底呢?”
  伍封笑道:“你瞧好了!”忽地用口堵在妙公主的小嘴之上,用臍息之法,慢慢度氣過去,帶著妙公主沉入水下。
  楚月兒見伍封想出這法子古怪之極,偏又有效,笑嘻嘻跟上了,也潛入水中,一收執劍在身旁游著,以為護衛。
  三人游到了水帳邊上,從木柵間穿了過去,直向海底沉下。
  伍封與楚月兒以臍息之助,多曾去過水帳下到海底,妙公主平日只是在水帳之中戲水,怎知海底之妙?此刻她睜大了眼,只見陽光透入,海底一片極純淨的藍色。
  伍封知道妙公主好奇心重,索性帶著二女向五龍水城深處游去,一直潛到靠近五龍水城那道銅柵門附近的海底。此處海水並不甚深,陽光卻不能盡數透入,但仍能看得清楚海底的情景。
  妙公主只見海底有不少珊瑚樹,周圍五顏六色的各種小魚游來游去,或方或扁,或薄或厚,都是在岸上見不到的魚種。海中之中各種海草夭然飄動,如衣帶舞於細風之中一般,當真是如同仙境一般,美不勝收,看得她幾乎忘了眨眼。
  楚月兒身形妙曼之極,晶瑩雪白的小腳如同魚尾一般上下輕擺,每每一轉動時,纖腰輕扭,她一手執劍,另一手卻撿些極美的海貝,塞入身上雪鹿皮的水靠。這水靠是她自己改制,竟想到在腰上縫了個小袋用來裝物。
  伍封看在眼裡,只覺楚月兒恍如一生下來就是水中的靈物一般,姿態美妙,楚楚動人,大為養目,尋思:“這丫頭居然在水靠上還織了個小袋,嫁了我許久,仍然如小女孩兒一般童心未泯。”
  三人在水中任意游動,此時心情快樂之極,忘了人間憂事,如入仙境。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月兒忽地游到伍封二人身邊,輕輕拍了拍伍封的肩頭,手向上指了指。
  伍封愕然向上望去,他這一抬頭,妙公主也只好抬起頭來,只見有幾條人影緩緩從頭頂游過,視其身所處大約離他們三四丈高處。
  伍封吃了一驚,心道:“我這水軍午前練習戰船,午後再練習泳技。此處靠近城門,並非習泳之處,這些人自不是我的水軍,必定是從城外潛來的海盜。”
  五龍水城只有一座銅柵城門,因其處海水深達十餘丈,自不可能將銅柵直沉入海,否則就太過沉重,無法用絞盤拉起來,是以銅柵入水兩丈便止,這些敵人多半是從銅柵底潛過來。
  伍封因抱著妙公主,便不方便動手,見來者並不多,便示意由楚月兒去打發了事。楚月兒點了點頭,悄悄潛身上去。
  那些人怎會想到海底居然會有人正在玩耍?只顧上面不被人發現,是以無人往下面看。
  楚月兒久歷戰陣,先游到最後,見後面再無人時,數其人數為八人,游到最後那人的身下,輕輕兩劍向那人大腿刺了上去,海水中立時滾滾冒出了紅色。
  楚月兒依法一連將八人刺傷,才與伍封和妙公主從海上冒出頭來。伍封這才與妙公主分開,他左手摟著妙公主,右手的“天照”寶劍舉了起來。
  海上正有戰船練習水陣,離此不遠,見伍封舉劍招呼,立時有一艘大翼和一艘中翼劃了過來。
  水底那八人盡被楚月兒刺傷了雙腿,劇痛難忍,更勿論說游水了,盡數從水中冒出了頭,卻被伍封和楚月兒用劍指住,忍痛也不敢動。
  妙公主見他們口中各含著竹竿,想來是空心的,以便於在水中呼吸了,笑道:“這些人原來也會巫水他們的法子哩!喂,你們是否徐乘派來的奸細?”
  這八人忽然雙腿受傷,原以為是水中怪魚所噬,不料水中居然有一男二女等著,尤其是這二女貌若天仙,均是世上罕見的絕色美人,一起驚呼道:“水怪?”
  伍封笑道:“本龍伯正帶著二位夫人遊玩,你們竟敢打攪我們的游興,是否那自稱‘海上龍王’的徐乘派來?”
  妙公主見他又在胡說八道,笑道:“正是,我們還沒有找他們那個假‘龍王’算帳哩!居然還先派了人來搗亂。”
  這八人錯愕之下,卻相信這三人真是海中的神靈。他們在海盜之中算是水性最高的好手,能潛身離水面近兩丈深處,已經是人間少見,這三人居然能潛得比他們更深,尤其是這男子手上的那口又寬又厚的長劍顯是奇重之物,天下哪裡會有人拿著如此重劍居然能浮身水面的?若說這三人是人,他們反倒不會信了。
  這時兩艘戰船已近,伍封吩咐戰船上的士卒:“將這幾個奸細拿下,讓軍中醫士為他們上藥包紮,一陣我再問他們的話。”
  眾士卒也錯愕不解,不知這位神出鬼沒的大將軍如何會與兩位夫人突然從此處冒出頭來。不過,他們自從見伍封奪回了十五艘戰船後,心中早已將伍封敬若神靈,也是見怪不怪了,將八名海盜揪上了戰船捆成一團。
  伍封笑道:“公主,月兒,我們還是按原路回水帳吧?你們二人身材惹火得緊,讓這些士卒瞧見,說不好腦子會有髒念頭出來,為夫豈不是大有損失?”
  二女格格嬌笑,三人依先前的方法又潛入了水帳,回到甲板之上。
  這時葉柔忙道:“公子,你們怎在水中玩了這麼久?四小姐適才心驚膽戰,怕你們在水底遇上怪魚哩!”
  伍封笑道:“怪魚算得了什麼?我和月兒都帶了劍,就算海底的龍伯前來,多半也不敢惹我們了。”
  田燕兒嗔怪道:“你們怎也不該搞這麼久,多少冒一下頭也好嘛!沒的讓人家擔心一場。”她們不能潛水太深,是以不知道伍封三人適才已游出了水帳,竟到了這五龍水城的城門附近的海底。
  伍封忙賠不是,道:“這事怪不得公主和月兒,是我玩得高興,忘了時間。”
  葉柔道:“適才水軍拿住了八個奸細,這些奸細本領不小,居然能潛入水城。幸好他們受了傷浮出水面,否則真是麻煩得緊。”
  田燕兒道:“看來是大將軍有天人庇佑,這些奸細到了水城之中,居然無端端受傷,才被捉住,此刻口中大叫,說是運氣不好,衝撞了龍伯。”
  妙公主和楚月兒忍不住格格地嬌笑,葉柔睜著俏眼,驚道:“適才不會是你們三人將奸細刺傷了吧?”
  伍封大搖其頭,正色道:“我忙著哩,怎會是我?”見葉柔更是驚異,心中多半是大惑不解,失聲笑道:“不過月兒適才高興起來,失手刺傷了幾人。”
  田燕兒嘆道:“原來你們去得這麼遠,游到了城門處。為何他們非說是衝撞了龍伯呢?”
  楚月兒嫣然笑道:“哪有什麼龍伯?都是夫君開心起來,胡說八道騙那些海盜。”
  眾女都知道伍封這樁毛病,一高興起來便會滿嘴胡說哄人開心,都微笑起來。
  葉柔笑道:“這人當真是什麼都能瞎說。無論是海盜抑或是水軍,終日與風浪打交道,最信的那是龍伯風神之類。你們失驚沒神地從水底冒出來,誰不當你們是水底的怪物呢?”
  伍封笑道:“天下哪有像公主和月兒這麼美麗的怪物?若真有的話,我倒想每天在水中泡上大半日找一找了。”
  妙公主嗔道:“這人當真是花花腸子哩!”
  葉柔忽然心中一動,道:“一陣要向那八名賊子問話,公子索性便扮著龍伯來嚇唬他們,多半什麼實話都問得出來。日後傳到了海盜耳中,盜賊知我們有龍伯相助,自然會軍心大挫。”
  伍封心知此女計謀百出,最擅長這種心理戰術,當日以千人奪得鎮城,全靠的“攻心”二字,點頭道:“此計大妙!不過先要吃了午飯再說,游了半日水,我覺得有些肚餓,若不吃飯,只怕扮起龍伯來也只是個病瘟瘟的模樣,丟了龍伯的臉。”
  妙公主笑嘻嘻道:“這話也說得是,聽說龍伯最愛生吃水蛙蚯蚓,我和月兒為你找些來,好不好?”
  伍封瞪眼道:“這丫頭是否尋思著要謀殺親夫呢?這種念頭虧也想得出來。”
  葉柔忍笑到了水帳門口,將守在門口的小鹿叫進來,吩咐他帶水軍安排扮龍伯的事。
  伍封忙道:“這件事不可忘了小興兒,這傢伙最會裝神弄鬼,今日正好讓他一展所長。”
  那八名海盜也算是倒霉之極了,辛辛苦苦從海上潛入了五龍水城,眼見可尋機混入城中,誰知伍封一時高興,帶了妙公主和楚月兒在海底嘻玩,恰好撞見,被拿了下來。
  他們正懊惱之際,水軍將他們帶到了一座水帳之中。
  只見那水帳中火光明昏不定,甲板之上站著一個粗粗狀狀的傢伙,這傢伙臉色青不青藍不藍的,兩隻牛眼瞪得奇大,一張闊嘴上兩根長長的粗須立著,足有半尺長短。眾盜納悶道:“天下怎有這麼醜的人?”
  那醜陋的傢伙自然是鮑興所扮,鮑興見八盜帶入,揮了揮手,忽見水面上八名美姬站在水上飄來,衣襟飄揚凌風。
  八盜心中大驚:“這些人怎能站在水面上?”其實這八名美姬是葉柔、田燕兒、春夏秋冬四燕女、小紅、東屠嬌等人,由小鹿和眾水遁者在水底托著腳游來。眾人口中的銅管藏在眾女身後,八盜是以看不見,便以為她們踏水而來。
  眾女上了甲板,將眾盜拖到水邊。
  鮑興嘿了一聲,怪聲怪氣道:“這幾個傢伙衝撞了龍伯,須由龍伯處置。”搖頭晃腦地■哨一聲,忽見妙公主從水底冒出頭來,道:“龍伯正在用膳,魚兄將這些人扔在水中去見龍伯。”忽地沒入水中不見,與眾遁者游到甲板底下,只等這八盜一落入便上甲板。
  眾盜恍然心道:“這粗壯醜陋的傢伙莫非是隻怪魚?”對望了一眼,眼中無不露出驚駭的神情。他們手足被捆住,若是扔到水中,多半是一沉到底。
  那隻“怪魚”嘴上兩根長須動了動,將八盜所用的空心竹枝拿來,由八女塞入海盜口中,然後將眾盜踢入了水。這些海盜身上捆著繩索,拖得長長的一條,各自被八女握在手中。
  眾盜驚駭之下,沉下了丈余,忽見前面水下有一個高大的男子頭戴金冠,正坐在一張坐床之上,手裡拿著銅爵,另有一美女在他身邊飄忽使劍。眾盜心想,這二人必是龍伯和其夫人了,天下哪裡能有人安坐水中喝酒,又能在水中使出精妙劍法的?
  便見那龍伯嘴脣翕動,向他們說話,但此刻在水下,他們怎能聽到?見那龍伯嘴脣動了老半天,見他們無一回答,站起身來,一腳將坐床踢起,向水上飄去,然後從腰間拔出了大劍,緩緩走了過來,似是見他們敢傲慢不答,要將他們殺了。這時那美人兒游了過來攔住,便見他們二人嘴脣翕動,說了好一陣話,龍伯點了點頭,將劍插入鞘中。
  那美女游過來,劍插入鞘,用劍鞘將八盜往水面上挑去,這時甲板上眾女將繩索上拉,將八人提到水面上來。這八人心驚膽戰,自忖逃過了一大劫難,誰知一扭頭處,便見那龍伯不知何時坐在坐床之上,那坐床剛好在水面飄著,顯得詭異之極。
  “龍伯”伍封緩緩移了過來,盯著他們八人,忽地口吐人語,慢慢問一人道:“你的名字可叫樊越?”那日東屠倭人兩族比武之時,這樊越曾代東屠族出戰,敗於慕元之手,伍封在高台上瞧過,便還記得,而樊越雖然曾向台上看過,卻看不清台上人的面目,是以不識得伍封。
  那人驚道:“小人的確名叫樊越,龍伯何以知道?”眾盜都大驚失色,原來這龍伯無所不知,連他們的名字也知道。
  那條“怪魚”鮑興怪聲喝道:“龍伯無所不知,豈是你們這些凡人所能測?”眾盜心驚膽戰,臉上失色。
  伍封道:“你們可是那自稱‘海上龍王’的徐乘部下?”
  樊越等人早已心驚膽裂,各自忙不迭答道:“小人們是。”
  伍封又問:“你們從何處游水而來?”
  樊越答道:“離主城最近的島名長島,距此不到三十里,此刻已是徐大王,噢,是徐乘的大軍駐紮之處,戰船盡數泊在島後,小人們先乘戰船出來,到十五里外才從水下游來。”
  伍封暗叫不妙,本來徐乘若仍在南北長山島之上,便可以偷入附近島上,步步為營,將徐乘逐出去。如今徐乘竟將大軍駐紮在離主城最近的長島,目力所及當在十里之外,五龍水城的情形雖然不能從島上看見,但前無阻隔,若是戰船駛近,十里外便被發現,起不到偷襲之效。若是硬生生正面進攻,單是徐乘的余皇一出,自己的十五艘戰船便如螳臂擋車,無以對付。
  伍封道:“你們還有多少戰船?”
  樊越自是知無不言,道:“除了徐乘的余皇大舟之外,還有大翼二十三艘、中翼二十五艘、小翼三十艘,另有搶來的運兵大舟一艘,其餘的漁船一百多艘。”
  伍封等人暗暗吃驚,料不到徐乘手下竟有如此實力,無怪乎這人敢以“海上龍王”自居,縱橫海上。
  伍封道:“顏不疑和任公子可在軍中?”
  樊越道:“顏不疑去了中山,任公子上月收了我們金貝,押往代國未歸。”
  伍封又問:“你們來做什麼?”
  樊越道:“前幾天徐乘派了十五艘戰船出去,卻無一船一人回來,心中懷疑。小人們奉命來看戰船是否被奪,順便潛入水城之中,將船底鑿穿,然後以葛膠暫時糊上,只要船到海中,經風浪一打,便會下沉到底,兵不血刃便可獲勝。”
  正說著話,伍封坐下的那坐床忽地滴溜溜在水面上轉了三圈,伍封暗笑,知道楚月兒在水下托著這坐床,忍不住頑皮胡鬧,心忖:“這丫頭如今氣力漸長,臂上的勁力比小風兒要大得多了。”
  他連人帶床這麼一轉,在樊越等人的眼中,更覺得詭異之極。
  伍封怕楚月兒太過疲累,輕輕在坐床上拍了拍,連人帶床緩緩沉了下去。
  “怪魚”嘴上的長須蠕動了幾下,怪聲道:“先將這幾個傢伙押走,一陣等那幾位鯊魚老哥回來,正好拿來開飯。”
  樊越等嚇得魂不附體,暗叫親娘,心想這種搶掠殺人的海盜委實是當不得,等那幾位“鯊魚老哥”回來,多半會被其巨嘴撕為碎片,變魚糞而出,那自是人間最為凄慘之事了!當下有兩人放聲大哭,其聲甚悲。
  十餘個水軍進來,將眾盜拖出了帳外。
  帳中眾人互相對視一眼,忍不住放聲大笑。伍封與楚月兒從水中鑽出來,也忍不住大笑。
  田燕兒笑道:“這個小興兒怎想出‘鯊魚老哥’來,能將這些窮凶極惡的海盜嚇得放聲大哭,本事不小。”
  鮑興笑道:“可惜小人思慮不周,早知這麼有趣,索性自己扮成鯊魚,在他們每人身上咬上幾口,這班傢伙不嚇得屎尿迸流才怪!”
  妙公主走上來,盯著鮑興嘴上的兩根古怪“長須”,好奇道:“你這魚須是如何弄出來,怎還能動呢?”
  鮑興笑道:“這是小人從大魚脣上拔來的,軟硬皆宜,小人粘在須上,再用兩根細絲系住,握在手中,要它動時只須扯動幾下便成。”他一邊說,一邊扯著線,果然那兩條長須蠕動不止。
  妙公主大感有趣,接過了線扯動,見兩條魚須或卷或伸十分如意,格格笑道:“小興兒其實聰明得緊,居然想出這種花樣來。咦!”一下不小心,扯得力大了,竟將兩條魚須扯落,弄得鮑興粘在一起的真須也拔落了數根下來。
  鮑興“哇呀”一聲怪叫,妙公主歉然道:“是否很痛呢?”
  鮑興搖頭道:“倒不甚痛,只是小人這些鬍鬚是小紅最為心愛之物,若被公主拔了去,小紅定會將我逐出了房,等小人須長好時才能攏身。”
  小紅在一旁淬了他一口。
  伍封斜眼看著妙公主,笑道:“公主,日後我若長出一大把長須來,你喜不喜歡?”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我才不要哩,不如就長兩根龍鬚出來,你這龍伯才似模似樣。”
  楚月兒笑嘻嘻將那兩條魚須拿過來,用小手將魚須湊在伍封脣上,得意地道:“公主,是不是這個樣子呢?”
  眾人見她的神氣十分天真可愛,無不莞爾失笑。
  卻說樊越那幾個賊子被捆在營房之中,心中悲凄不休,便聽看守營房的那三人正在說話。這三人是樂浪乘、滿飾基和天鄙虎,被伍封特地派來。
  樂浪乘問道:“小基,龍伯的真面你可見過?”
  滿飾基道:“自是見過,不過他身邊那九位鯊怪太過駭人,不敢多看。”
  天鄙虎笑道:“今日九位鯊魚老哥有了八人為食,我們也放心了。”
  樂浪乘嘆了一口氣,道:“只盼龍伯早回東海,幸好龍伯憐憫我們,未讓他們吃人。否則我們這些士卒,恐怕只當得他們數日之糧了。”
  天鄙虎道:“乘兄這就不知道了。龍伯和二位夫人雖不吃人,其實那些魚仙、鯊怪每日都吃人哩!上次捉了葉小蟲兒的數千人,這些日好像已去了半數,我看也用不了幾日,便會吃完了。”
  滿飾基驚道:“若是將賊子吃完,會不會拿我們當口糧?”
  天鄙虎又道:“怎會呢?龍伯最恨的是徐乘,自會到島上去,將那些賊子慢慢收拾了,怎輪得到我們?吃完了海盜,龍伯也就回去了,就算繼續化身為大將軍,那些鮑仙鯊怪也不會留下,我們大可以放心。”
  滿飾基道:“小虎,龍伯為何會恨海盜?聽說這些海盜也時時祭祀龍伯風神,莫非是祭品不好?”
  天鄙虎道:“你不知這龍伯的來歷,自是不解其理。其實這位龍伯原來是仙人,是龍伯國之君,以前龍伯人都是巨人。海上本有岱輿、員嶠、方丈、瀛州、蓬萊五座仙山,頂上各有九萬里,住著仙人,用十五隻大鰲駝在海中。誰知有一日被龍伯國的巨人將駝山的六隻大鰲釣走了,使岱輿和員嶠兩座仙山沉入海中。本來五座仙山相連,沉了兩座便壞了仙氣,剩下的三座仙山便漸漸縮小,仙人四散,各覓新居。天帝一怒之下,將龍伯國仙人變得小了,罰他們在海中打撈仙山,又兼管剩餘的三座仙山,龍伯人這就成了龍族,龍伯便是其君,居於東海之中。”
  這些傳說盛行於吳越宋鄭,樊越等人都是吳人,自小便曾聽過,心道:“原來龍族是由龍伯國人而來。”
  樂浪乘道:“這下我就明白了。聽說海上這十八島原是仙山上的石頭變成,雖然失去了仙氣,畢竟是仙家之物,徐乘居然聚於島上為盜,自是大大的得罪了龍伯。”
  天鄙虎道:“龍伯最氣的卻是徐乘自稱‘海上龍王’,那不是要搶龍伯之位?區區一個凡人,居然自稱龍王,這就叫作不知死活。”
  滿飾基道:“那龍伯是海中之神,如何又成了大將軍呢?”
  天鄙虎道:“神仙有神仙的道理,他們常常受海盜的祭品,自是不大好意思出面,龍伯便只好託身為人,化為人間大將軍的身份,借人之手來奪回仙山。大將軍一到萊夷便輕輕鬆松將陸上三盜剿滅,若非龍伯化身,常人怎有如此厲害?”
  伍封的威名早以震動了海盜,樊越等人此刻恍然大悟,皆以為然,心道:“怪不得連顏不疑和市南先生也敗於其手,原來他在水裡是龍伯,在陸上卻是大將軍!人怎鬥得過神仙?”
  滿飾基道:“怪不得前幾天大將軍驅著十五艘戰船而來,原來如此。戰船上的賊人多半被鯊怪吃了吧?”
  天鄙虎道:“那是自然。不過今日輪到這八個傢伙了。”
  滿飾基笑道:“魚仙和鯊怪吃人我未見過,一陣我躲在帳外,看看這八個傢伙如何被他們生吞活剝,腸破肚穿。”
  他口中說得駭人,樊越等人聽得大生懼意,眾盜面面相覷,面如土色。正在此時,便聽房外鼓聲震天,樂浪乘三人齊聲道:“鯊怪回來了。”
  樊越等人早已膽裂,渾身冷汗沁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滿飾基帶了十幾人進來,道:“你們先拖了兩人出去,給鯊怪作飯前小食。”向眾盜看了過去,手指比劃著,他的指尖所指,樊越等人嚇得避身不已。
  滿飾基指著兩人道:“這兩個傢伙瘦些,便作小食罷。”
  眾人忽聞到一陣惡臭,原來那兩人當真地屎尿齊出了。
  滿飾基皺起眉頭,正要說話,忽然樂浪乘走進來,道:“慢著,適才魚仙發下話來,龍伯夫人有喜,不可用血腥衝撞了,鯊怪今日不吃他們。夫人說今日有喜事,索性將這幾個傢伙放了,也好給那條假龍傳個話。”
  樊越等人立時欣喜若狂,暗贊祖上積德,如釋重負。
  天鄙虎又走進來,對樊越等人道:“龍伯說了,今日放了你們,回去告訴那條假龍,叫他先自削了‘龍王’之號,然後搬出仙山。一月之後龍伯會去找他算帳,所有的賊眾若棄之而降,龍伯便饒了他們,否則,一概賜予鯊怪為食。你們幾人務要將話傳給所有人知道,不然你們就算跑到千里之外,也避不了龍伯。”
  樊越等人撿回了一命,一起點頭不迭。
  樂浪乘等人覓了一條小漁船,將樊越八人扔到船上,擲給他們幾條木漿,道:“乖乖地給我們滾了吧!”
  八人手忙腳亂,急急划船,等五龍水城的銅柵門打開,便划船出去,誰知才出了城門,忽見一個小童模樣的人騎著一條大怪魚箭也似地從城中追了出來,八人心知不妙,剛剛回覆了些許紅潤的臉上又驚得雪白。
  騎魚的人當然是小鹿,便聽小鹿道:“再有來者,殺無赦!”撥過魚頭,一條白浪如線,從水面上駛入了五龍水城,城上的銅柵門關了下來。
  樊越等人何曾聽說過有人能騎魚而行?這自然是龍伯手下了,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不知哪來的力氣,奮力將漁船向長島劃去。這些人從娘胎出來數十年,只怕以此時是最為賣力了。
  他們這麼心驚膽戰地賣力划船,自是不知道在船底下有伍封和楚月兒帶著樂浪乘和巫水等水遁者附於船底,眾人將呼吸用的銅管尾上的銅鉤鉤在船身的釘上,各穿水靠,手中執著刀劍武器,身上背著連弩利箭,樂浪乘還照伍封的吩咐,背上背了一個牛皮包裹,放了十餘套樂浪人的衣服,以備萬一。
  伍封此番帶著眾人潛往敵寨,也是想偷看敵軍虛實,知己知彼,日後也好在決戰時有些勝算。他特地帶著樂浪乘同去,一是見他水性極好,二是是因盜賊所押之眾不少是樂浪人,有樂浪乘一同去,說不定另有用處。
  眾人在水底潛行,直往賊兵水寨,過了一陣,小鹿騎著豚從水底追上來,附在船底後,才將那海豚放走。
  樊越等人奮力之下,不到半個時辰便將船劃到了長島附近,未至島邊,便被守島的士卒喝住,他們雖認識樊越等人,卻不敢輕易放船入島後的水寨,有人飛跑去向徐乘報訊,樊越等人只好在水中等著,任由這隻小漁船在水中打著圈兒。
  這八人逃過大難,驚魂稍定之下,便開始覺得腿傷奇痛起來,雖然上藥包紮,但他們適才急速划船,又將傷口掙裂開了,鮮血涔涔流下。
  伍封暗暗有些不耐,想不到海盜如此謹慎,見了自己人回來,卻不及時放行,由此可見徐乘治軍之嚴,非尋常盜賊可比。
  過了好一陣,報訊的守島士卒回來,命將船駛近,又有人跳上了船,看看有無敵人混在八人之中,確實無誤後,更有人向水下觀望,將竹竿撥弄船下四周的水底,幸好伍封早料此著,帶著眾人潛開了丈余,未被竹竿撥到。
  漁船這才能向水寨劃去,不過這時船上眾人腿傷甚痛,緩緩使力,將船劃得十分緩慢。伍封等人悄悄又附在船底,隨船轉到了島後的水寨之中。
  船在寨中還未泊停之時,伍封便帶著眾人離開了這漁船,向附近的一艘戰船潛游過去,先停在戰船之下,用耳貼著船身聽了一陣,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只好搖頭,帶人另換一艘,一連試了多次,終覓到一艘漁船,聽不到上面的人聲,而其旁邊的幾艘都是漁船,上面也毫無聲息,這才轉到無人之船側,眾人從水中悄悄探出了頭。
  只見這是幾個島之間的一個天然水港,大大小小的船隻停了近兩百艘,緊靠在這一座島上,透過船與船之間的隙縫,可看到北面有一座島,西面也有一座小島,水港周圍並無柵欄圍住。
  樂浪乘小聲道:“大將軍,此島是十八島中最大的長島,又是離主城最近的島,北面過去的島叫北長水島,西面的小島叫廟島。”
  伍封見這水寨甚得其法,水寨立於三島之間,水域約有五六里,上百漁船從岸邊貼身而排,互以銅鏈相鎖,一直插入海中,便是一條水上通道。戰船便布於漁船兩側,各船相距二十步,距漁船五六步,各以木板為橋。每艘船的船頭船尾都有兩根火把,浸足了膏脂,自是晚間點燃作照明之用。又見島上立著旱寨,蜿蜒而下,與水寨連在一起,四處插著旌旗,隨風飄動。只要戰事一生,敵軍立時可從旱寨而下,沿漁船所鋪成的路徑各自上戰船迎敵。
  伍封心中暗贊道:“這徐乘是吳國司馬出身,果然熟識兵法,水旱兩寨扎得十分緊湊,只要上一戰船時,必被他船發覺。”
  眾人四下裡偷看,楚月兒指著靠岸處道:“夫君,余皇!”
  眾人看過去,只見靠岸處赫然停著一艘大舟,水面之上高達六丈,離水面的那兩丈之內都有不少圓形的小孔,從裡面伸出數百張木漿來,其中有的木漿還偶有晃動,多半是底艙中有人碰動。這艘余皇頭尾長約四十五丈,寬約七丈,比可運五百人的大型運兵船還要大了三四倍,四周蒙滿了生牛皮,船尾用了銅板所覆,露出水面的一部分舵枝也是青燦燦的,想來也是青銅所鑄。船艏用銅板嵌就,鋒如刀刃,船頭上有一個三尺見方的銅鑄龍頭,顯得威勢駭人。那余皇大舟上插著十餘面大旆,有的畫著一條黃龍,有的寫著一個斗大的“徐”字。
  眾人見余皇離他們不過十餘丈遠,其模樣駭人,臉上都露出驚異之色。他們此番數人前來,便是想看看那余皇大舟,日後想個法子來對付它。否則這余皇一出,只看它鋒如刀刃的銅板船艏,便可知當者無不舟覆人亡,難以抵禦,但一見這余皇,便知其船艏船尾能用銅板,底下艙板多半也嵌了銅,恐怕難以穿鑿。
  伍封看了一陣,見余皇甚高,其餘的大船除了運兵船在水面上高約三丈五,其餘最高的大翼也只是高約三丈。余皇比運兵船還要高出三丈,就算上面載滿了人,也會比運兵船高出近兩丈。若是從其它舟上爬過去,頗有些為難。
  伍封心中忽然閃出一個念頭:“若能將余皇搶回去,豈非大妙?”轉拿又想,就算能殺了上面的敵人搶了船,若無漿手划船,也無法將船駛走。
  正覺無計可施,忽聽腳步聲從所附之舟上傳來,眾人立時埋頭下水。樂浪乘雖然水性頗高,卻比不上眾人在水裡的本事,縮身稍慢,忽聽一人小聲道:“乘少爺?”
  樂浪乘吃了一驚,向那人看去,那人臉露喜色,道:“原來真是乘少爺!是否來救我們出去?”
  樂浪乘看他的衣飾應是樂浪族人,仔細看了看,道:“你是阿三?”
  那人點頭道:“小人被擄來已半年多了。”
  伍封等人見樂浪乘在水底打著手勢,都小心露出了水面,阿三忽見十餘人從水面突然冒出了頭來,吃了一驚,不過他甚是機靈,蹲在漁船上敲敲打打,假扮修補。
  樂浪乘對伍封道:“大將軍,這個阿三是我們族人。”
  伍封問道:“那艘余皇大舟之上,此刻有無漿手?”
  阿三道:“徐乘說要夜襲五龍城,眼下有三百漿手在底艙之中睡覺,準備夜襲。漿手他都是我們樂浪人和索家人,不過底艙之中有二十名賊卒看守。”
  伍封點頭道:“阿三,你有沒有辦法帶人到底艙中去?”
  眾人都吃了一驚,向伍封看去。
  阿三搖頭道:“小人沒有辦法,不過小人可找匠頭來,他也是樂浪人,專管一組人修船,可以帶人上去,只不過你們要換上樂浪人或索家人的衣飾才行。”
  樂浪乘道:“大將軍料事如神,命我帶了樂浪族的衣服來。”
  阿三面露喜色,道:“這就好辦多了。”用手指了指前面,道:“此去第三艘船的船艙較高,你們潛到第四艘船上去,前面船艙可擋住賊人的眼光,那幾艘船上都沒有人,你們在艙中穿衣,等小人回來。”說完匆匆去了。
  伍封帶著眾人潛到了第四艘船下,伍封先露頭周圍看了一番,果然如阿三所說,第三艘船的船艙甚高,擋住了岸上賊人的眼光。不過從船頭看去,還是可以看到那一艘高高的余皇大舟。
  眾人小心從船尾上船,走了艙中,將樂浪族人的衣服罩在身上,刀劍兵器豎插在腰帶中,用外衣蓋住。各人所帶的連弩較大,衣服蓋不住,伍封見旁邊有一個大竹簍,便將連弩和自己的大銅弩盡數放入,從漁船上找了幾塊舟上常來備用的木塊蓋在上面。
  楚月兒笑道:“夫君不是想搶那艘余皇吧?”
  伍封沉吟道:“本來我只想看看徐乘的水寨,不過此刻我改變了主意,想將余皇搶回五龍。余皇一去,徐乘就敗了一半。”
  小鹿點頭道:“好!”
  樂浪乘怕那阿三有詐,一直在窗口向外偷看。等了好一陣,便見阿三帶了一人匆匆而來,進艙後,那人向眾人掃了一眼,看見了樂浪乘,喜道:“乘少爺,還記得小人大頭麼?”
  樂浪乘驚道:“大頭,你失蹤了三年,原來你還活著!”
  大頭嘆道:“小人在屈身在賊人之中已有三年了。”
  樂浪乘將大頭帶到伍封身邊,道:“大頭,這是大將軍,近日要來剿滅徐乘。”
  大頭忙向伍封施禮,道:“大將軍一舉剿滅了萊夷三盜,早在賊眾之中傳開了。如今我們被擄的兩族之人,都盼大將軍引大軍殺來,將我們救回,與家人團聚。”
  伍封將他攙起來,道:“事情急迫,既然徐乘想夜襲我五龍水城,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余皇搶來。只要你能帶我們到底艙中去,區區二十個守艙的賊人算得了什麼。”
  大頭驚道:“原來大將軍就帶了這麼十幾個人來?甲板上還有三十守船的賊子哩!”
  伍封笑道:“這些人都是以一當十,抵得上一百人用。今日只是奪船,不是剿賊,不過要靠樂浪和索家兩族的漿手相助,才能將船駛回去。”
  大頭點頭道:“今日若是夜襲五龍城,我們兩族的漿手不知要死多少人,小人只好冒死一試了。不過小人這個匠頭,所轄一組連小人在內只有十二人,大將軍共有十三人,小人帶不上去。”
  伍封道:“小乘、水兄,你們與眾遁者正好共十人,隨大頭和阿三先上余皇,到了底艙後,等到月兒上了夫皇,甲板上騷動時,你們一起動手,先將底艙的二十士卒殺了,然後說服眾漿手,今日奮力將余皇劃回去。大頭和阿三今日相助我們,自不能再留在賊眾之中,也一併回去。我和月兒、小鹿兒等你們上去後,另有辦法上船。我們一上余皇,你們就動手殺賊,再將船駛向五龍城,甲板上的士卒便由我們三人對付。”
  巫水等人點頭答應,心想:“小夫人有何辦法混上余皇?”但他們隨伍封多番歷戰,知道他用兵鬼神莫測,向來信服,定有辦法讓楚月兒上船。樂浪乘背著那裝滿連弩的竹簍,與九名水遁者隨大頭和阿三上岸,向余皇所泊的專用高台走去。
  伍封見他們漸近余皇,向楚月兒道:“月兒,你還記得我們在衛國偷入桓魋的前鋒司馬大營的事吧?”
  楚月兒笑道:“夫君是讓我引賊人出來?”
  伍封笑道:“此番是讓你引他們將你扯上船去。一陣間我們潛到夫皇之側,你便冒出水面,扮作遇溺,這些賊子見了你這樣的美人兒,自然會英雄救美,用繩索竹篙將你扯上去。甲板上的賊人必定被你美色所迷,魂飛天外,有些忘乎所以,我和小鹿兒便沿著錨索爬上去,到時候三人動手,將那三十個色鬼殺了,這叫作‘美人之計’,哈哈!”
  小鹿點頭道:“好!”
  楚月兒格格笑道:“夫君說的話反而象色鬼多些哩!”此女向來不知害怕,伍封怎麼說她便照做,毫不理會其中的凶險。
  伍封笑道:“你上了船後要小心,別讓人占了便宜。”
  楚月兒白了他一眼,嘻嘻笑道:“賊人若無夫君一樣的本事,想占月兒的便宜怕不大容易。”
  小鹿見他二人這當口還能說笑,心中佩服之極,尤其是這位整日笑嘻嘻的小師娘,其膽色之豪就算在天下男子中也是少有。
  這時,遠遠見大頭帶著樂浪乘等人已上了余皇。三人潛下水去,游到了夫皇之側,伍封估計巫水等人早已到了艙底,向楚月兒使了個手勢,自己帶著小鹿向錨索游去。
  楚月兒這時從水中冒出半個身子來,雙手拍打著海水,扮出遇溺的模樣。
  甲板上的賊人聽見聲音有異,探身下看,見一個女子不知如何掉在水中,仔細看時,見此女竟然是人間絕色,無不頭腦昏沉,大為痴迷,紛紛扔下了繩索,放下竹篙,口中怪叫:“小娘子勿驚,我來救你!”抑或是:“抓緊繩子,我扯美人兒上來。”如此云云。
  本來也有人覺得有異,得轉念又想:“一個小女子能幹得出什麼來?”立時也出手相救,唯恐手腳慢了被他人拔了頭籌。
  三十人一起探身於舷邊救美,自是一片騷亂,紛亂之際,群賊連底艙傳來的嘈雜之聲也未在意。等到這嬌滴滴的美人兒被他們七手八腳用繩索拉上甲板時,伍封和小鹿也沿錨索爬上了甲板。
  這時便聽底艙傳來數聲慘叫,群賊吃了一驚,忽聽腦後風響,一柄冰冷的長刀已揮過了數人的頸子,那幾個著了小鹿先手的傢伙出奇不意地人頭落下,兩眼翻白處,仍可見其未及泯滅的色迷迷眼神。
  此時楚月兒拔出了衣下的“映月”寶劍,如風般閃過,她出劍奇快,連殺數人,自是擔心被賊子七手八腳之下討了便宜。夫君吩咐不要讓人占了便宜,這話不可不聽。
  伍封卻站在錨索邊,旁邊雖有轆轤絞盤,但他倉猝之下,也懶得去慢慢絞上大錨,雙手交替拉著銅索,片刻間將一個七八百斤的大銅錨硬生生提了上來。
  這時本有幾個賊子手握兵器向伍封撲來,卻見伍封如此神力,無不大駭,哪裡還敢上前。
  錨頭一起,這艘余皇大舟便劇晃一下,向水深處滑去。伍封手起一劍,將船頭系在岸上的粗繩斬斷。忽然船身又急晃了一下,這艘大舟緩緩向東駛去,舟下的數百大漿拍得水響,聲音十分整齊。舟入海中,速度便越來越快。
  伍封知道底艙已經盡被掌握,轉過身去,他還未及動手,甲板上的三十“色鬼”已盡數被楚月兒和小鹿殺了。
  這時岸上水中一片大亂,群賊紛紛上戰船追趕,但要麼漿手不齊,要麼甲兵未備,猝不及防之下,一時間怎來得及?還有數十人沿岸追趕,不過那只是下意思的反應而已,他們就算追上也不能躍上已在海中的余皇大舟了。
  底艙中也不知誰掌著那銅舵,這艘余皇大舟竟向阻擋的幾艘戰船撞去,船身只不過輕微搖晃,但那些戰船卻或折或覆,戰船上的人紛紛落入。這時巫水等人上了甲板,手執連弩不住向賊人射去。
  伍封站在船頭,見這群海盜甚是狼狽,哈哈大笑,這時楚月兒和小鹿已將余皇上的大旆盡數扯落,扔在水中。
  忽聽海盜中有數人驚呼:“龍伯!那是龍伯!”多半是樊越等人驚嚇之下,反而為伍封造勢了。
  起初是數人驚呼,漸漸呼喚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樂浪和索家兩族之人,最後只聽水寨中呼聲一片,都大喊著:“龍伯!龍伯!”
  有幾艘戰船正從後面追來,此刻卻慢慢停了下來,顯是被這整個水寨的氣氛所駭怕了。
  本來這余皇大舟速度就快,比得了中翼之速,如今駛出了水寨,底艙的樂浪、索家兩族漿手更是奮力齊劃,如今徐乘就算以小翼飛趕也追之不及了。
  余皇出了長島之東的礁石,轉而向南,直往五龍水城駛去。轉彎之時,伍封忽一眼瞥見那市南宜僚站在礁石之上,吃了一驚,道:“小心!”
  便聽“嗖”的一聲,一支長箭射上船頭,小鹿站在伍封右側,正當箭鋒之處。伍封一把將小鹿扯開,重劍揚起,將那長箭劈砸飛開。
  這時巫水等人手中的連弩紛紛對準了市南宜僚,向他射去。
  市南宜僚委實是少見的高手,一箭未中,立時跳落礁後,數十支箭矢都射了個空。
  伍封哼了一聲,楚月兒十分乖巧,早將伍封那支大銅弩從底艙拿來,此時遞給了伍封,道:“夫君,你也射他。”
  伍封搭上了箭對著礁石上面略高處,喝了一聲:“宜僚!”
  市南宜僚愕然探頭出來,甫一探頭立知不妙,便聽勁風急響,一箭向他頸嗓射來,心知若縮身時必會被箭貫入額頭,大駭之下向後便倒,只聽“撲嗤”一聲,一支利箭斜著從左臉上插入,被顴骨所阻,滑入左眼。若非他即時後仰,這一支箭凌厲之極,必定貫穿了頭面。只聽市南宜僚大叫一聲,聲震水上,連余皇船頭甲板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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