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天下春秋 作者:全威 (已完成)

tab0402 2008-6-15 09:22: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 19023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6 20:52
第二十一章 敬爾威儀,無不柔嘉
  余皇大舟駛出了長島十里之外,海面上已是一片平靜。

  小鹿忽然道:“師父,痛快!”

  伍封知道他的意思,他押送的遠兵船被劫之後,一直心中不忿,今日殺了不少賊人,更將水軍中最為厲害的余皇大舟奪下來,大大地出了一口氣,自然覺得痛快了。

  伍封見已無凶險,讓小鹿與眾遁者守住船頭,自己與楚月兒走到了底艙。底艙中三百名漿手見了伍封,紛紛道:“龍伯!大將軍!”

  伍封心道:“自今日開始,龍伯這兩個字只怕怎也甩不掉了。”見樂浪乘坐在漿手前面的高座上呼喝,眾漿手按他的呼喝之聲操漿,是以甚是齊整。問道:“大頭和阿三怎麼未見到?他們二人今日立了大功。”

  樂浪乘讓漿手自行操漿,起身答道:“阿三帶了數人在底艙後面的舵室之中掌舵,大頭先前趁亂時已悄悄下水回去了。”

  伍封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樂浪乘聽了口氣,道:“大頭說賊眾還擄了近萬人,都是樂浪與索家兩族之人,終日被賊子如牛馬般馭使,苦不堪言,無不心念家人。這些人多是漿手匠人苦工,他回去是要說動兩族之人,日後等大將軍剿賊時作為內應。”

  伍封和楚月兒立時肅然生敬,伍封贊道:“大頭被海盜擄走三年,自然是心懷家人,他今日本可隨我們回去,居然能以他人為重,委屈留于賊巢,這番義行當真少見!日後破了賊子,我定要重用他。”

  樂浪乘道:“大頭還說,日後與賊人決戰之時,凡見戰船水中的漿頭上綁有白色葛布,其上面必無賊人,便可以放心上舟或是鑿船,船上漿手自會接應。”

  楚月兒歎道:“大頭這麼去做當真凶險得緊。”

  伍封道:“我向樊越等人說,要在一月後破賊,其實是松懈海盜之志,我怎會等到一月之後呢?今日得了余皇,就好象斬了徐乘的龍頭,月內便可大舉破賊了。”

  伍封安撫了眾漿手,又到舵室中看了阿三,這才由阿三陪著仔細察看。

  余皇底艙的架柱都是青銅所鑄,再用木板相隔,劃分出不同的艙來。

  只見這底艙甚大,漿手們所坐處寬三尺,互相之距也有三尺,身旁是丈寬的木板,板下疊放在枕被,供各漿手夜間橫臥所用,兩板之間留出四尺的通道來。

  通道之前、船首之下是一個較大的艙,兩邊也各有丈寬的木板為床,可睡三十人,比漿手所睡之處要寬敞得多了,還有數張大案,是底艙的士卒所睡之處。

  通道之後的舵室較小,有木欄登上去一人多高,如同一個高台,人站上面,正好有半身露出船上甲板。舵位上有一個粗大的銅舵,須由二人同時操動,這銅舵並非下插入水,而是向上彎起,由艙頂處伸入水中,這就不怕吃水深時有水從舵口滲入。沿著舵室木欄上登,便上了甲板,舵室上又有一處高窄的觀台,如一間小室,比甲板高出兩丈,由三根粗銅柱支撐,是大舟上最高之處,供行船時觀望指揮方向之用。

  阿三道:“小人聽來得久的族人說,吳國共有三艘余皇,是一個叫屈狐庸的人所造,這艘余皇是其中之一。船雖然大了,但用了二百漿手,是以比小翼還要快捷一些。自從徐乘當海盜後,常用夫皇來撞覆它船,是以將船身兩側單層的厚木板改成了雙層,中間還嵌了滿滿一層寸厚的青銅片,銅片相交處磨成凹形,灌以銅汁,數百塊銅片連成一體,整艘船如同嵌了一層銅甲一般,不僅能禦箭矢兵火,就算損了一層也不怕有水滲入,船首船尾和艙底之外層還加用了厚銅板鑄在一起,專用來撞擊,船身連木帶銅,厚達尺余,故不怕觸礁或被人鑿穿。”

  伍封歎道:“我本來有鑿船的想法,後想就算鑿穿之後,余皇一時間也沉不下去,大有時間補好。幸好我們沒有去鑿船,否則鑿之不穿,反敗露了行藏。”

  阿三又道:“余皇所有的架柱全部改用青銅鑄就,每十漿之中用一銅漿,就算木漿全折,仍有三十漿可用,上層艙中也加了不少銅鑄的物什以增其堅。這麼一來,船便重了許多,徐乘將漿手改為三百人,是以速度雖略快過中翼,卻比不上小翼了。”

  伍封駭然道:“這個徐乘在余皇上花了不少心思哩!”

  阿三點頭道:“徐乘常常自誇這艘余皇,說天下的水軍,無人比得上吳國;吳國的水軍,無人比得上他的水軍;他所有的戰船之中,又無有能及這艘余皇的。這艘余皇單是改修便費了近兩年時間,是以余皇一修好,他便自稱‘海上龍王’,說就算是吳王夫差自用的余皇,也不能擋這艘余皇一撞之力。”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阿三,你見識頗廣哩!你回去後先回家中,若想投軍,便讓小乘帶你來找我。”

  阿三喜道:“多謝大將軍栽培,小人回家後先與父兄商議,若父兄答應,小人便來當水軍。”

  伍封讓他自去指揮舵手,自己帶著楚月兒上了甲板,見小鹿等人正守護著,監視四處海面。

  伍封帶著楚月兒到船上各處去看,只見上面的船艙前面是一個較大的艙,其後面的船艙中分為二。

  前艙一隔為三,前面中有大案,上插著多種令符,多半是徐乘發號施令之處,後面隔為兩間,一間有臥具,鋪設裘衾革席,另一間有一個可容二人的精銅浴桶,兼有書案、冊架,兩間之中有門相通。整個前艙的艙底和壁頂都嵌入燦亮的薄銅片,既可防水火,又可防箭矢。這處前艙鋪呈豪華,不用說也猜得出是徐乘所居。

  前艙之後,兩邊各有三處小艙,其房作長形之狀,甚小而互不相通。

  過後又是一個大艙,與底艙相似,可睡二百人,這多半是士卒所居之處。

  大艙之後有一個庫艙,專作武庫之用,放有刀劍戈戟弓弩箭矢無數。

  庫艙之後有兩個尾艙,都比最前面發號施令的船艙要大,左手艙中是睡房,可睡五十人,右手艙比左手艙略大,靠左艙壁處排著二十三個大木桶,內貼薄銅,其中十二個是儲存清水之桶,八個是儲存食物所用,還有三個酒桶。各桶恰好在大舟的中線之上,不怕一側存重多了以致船傾。

  船艙中間列著大小二十個煮食的銅制的鼎、鬲、釜、甑諸物,另有尊、觥、壺、爵、盤、簪、刀、俎、簋、豆等物不計其數,除了俎外都是銅制。艙底艙身皆貼著薄銅,想是防火之用。

  伍封與楚月兒看得咂舌不已,這余皇大舟雖比不上他的大將軍府富豪,但一船之上竟能方方面面俱到,錯落有置,那是極為難得的了。

  二人走回船頭,伍封歎道:“這徐乘只不過是個海盜,但在這余皇船上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就算是周天子的大船恐怕也比不上這一艘余皇了。”

  楚月兒笑道:“這艘余皇是徐乘的心肝寶貝,夫君今日搶了來,恐怕他此刻正心痛之極哩!”

  伍封笑道:“就算他涕淚交加、淚如雨下,我也不管他,日後我便用徐乘的這個心肝寶貝,載了公主、月兒、遲遲、柔兒這幾個心肝寶貝在海上四處玩耍,豈非極妙?”

  楚月兒甚是高興,二人說得興高采烈,直入了五龍水城才醒起已經到家了。

  城中諸將和士卒見伍封帶人去打探敵軍水寨,回來時居然將余皇大舟駛回,這人竟以十三人之力將這一艘冠絕天下的夫皇戰船完好搶了回來,驚駭之余,整座水城之中歡聲雷動。

  妙公主、葉柔、田燕兒等人迎了上來,無不驚喜交集。

  鮑興夾在人群之中,看著余皇目瞪口呆,搔頭道:“此刻我忽地有了疑處。”

  田燕兒笑道:“小興兒,你又想起了什麼?”

  鮑興歎道:“小人懷疑公子說不定真的是龍伯,只不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罷!”

  伍封奪得了余皇,其勢之大更勝過奪回十五艘戰船之時,消息傳到主城,城中上下無不精神大增,均覺這位少年大將軍無所不能,有他這個主人,天下還有何事可懼?城中一片歡騰,連慶夫人也驚動,帶著冉雍等人趕到了五龍水城,連遲遲也不顧得腰身漸粗,跟著慶夫人一起趕到五龍水城。

  伍封索性傳令在水城大宴,將酒宴移于各船之上,各船廣有燈火,城中燈火通明,照得水光粼粼生輝。

  雖然奪了余皇,仍不能不小心徐乘依計夜襲,伍封便派了招來引數十士卒在望樓之上警戒。

  水城中有余皇一艘、運兵大舟三艘、大中小三翼戰船十五艘,另外這些天從各處覓購而來的漁船百余艘,所有士卒移于船上大有裕余。

  伍封和慶夫人一干要人便坐在余皇船頭,在城中的九族要人也請來余皇。夜風習習,伍封志得意滿,甚是開懷。

  飲間,伍封將阿三和那些漿手中為首的幾人請來,分別向他們敬酒,道:“今日若非是你們奮勇,事情便難以成功,今日以大頭居功有首,阿三次之。”

  阿三等哪見過這種場面,見席上除了大將軍外,還有公主和多位夫人、九族要人,一一向他們舉爵相敬,無不受寵若驚。

  伍封對伍傲和樂浪乘道:“明日小傲發些金帛給他們,小乘安撫將他們遣回族中與家人團聚,日後想在我水軍中謀事,也由小乘你來安置。”

  伍傲與樂浪乘答應後,樂浪乘將阿三等人領走。

  慶夫人先前已與眾人由楚月兒陪著,看了余皇各處,此刻歎道:“這種號稱‘舟中之皇’的余皇大舟妾身還是幼時乘過,至今已有數十年了。”

  葉柔點頭道:“這種余皇建之不易,每一艘費時十余年,屈狐庸死後便再無人能造了。天下只有三艘,眼下吳王夫差還有兩艘。柔兒在吳國時,伯南向我討好,帶我看過,不過比不上這一艘上處處嵌銅,堅固無比,不怕任何風浪。”

  慶夫人聽見夫差和伯嚭便有些不悅,秀眉微蹙,道:“余皇換了主人,船艏這個龍頭也該換一換了。”

  遲遲道:“這幾日遲遲讓匠人為夫君另制一條龍出來,鑄在船艏的銅板上,想來更為神氣。”

  眾人一邊說著,一邊飲酒,除了遲遲之外,人人都飲酒不少。

  伍封見妙公主飲酒如同喝水,一觶一觶下去渾若無事,笑道:“這丫頭今日立了功,理應多喝一些酒才是。”

  妙公主愕然道:“我又幾曾立功了?”

  伍封道:“今日若非你演了一套絕妙的‘刀劍合擊’之術我看,我怎會想到帶你到海底去玩?若非入海,怎會輕易見到樊越那八個倒黴家伙?自也不能隨他們混入賊寨,奪了余皇。”

  妙公主笑道:“說起來這套‘刀劍合擊’是柔兒相助練成,柔兒也有大功哩!”

  葉柔笑道:“柔兒雖能教人使劍,但怎如公主天資甚奇,左右手一般的靈便,一心可以二用,這一套‘刀劍合擊’我便使不出來。”

  伍封笑道:“柔兒是我的軍師,今日都是她的定計才扮成龍伯嚇人,她的功勞自是比公主要大。”

  田燕兒奇道:“大將軍每經戰陣,月兒都隨大將軍殺敵,神勇無比,燕兒看她的功勞最大吧?”

  慶夫人笑道:“按理說是這樣子了,不過燕兒不懂月兒的心思。在月兒心中,從來不會去想勝負功業,她事事都為了封兒,是以她在戰陣之上,心中只想到相助封兒殺敵,渾沒想到過功勞的事。”

  伍封道:“原來娘親也很了解月兒哩!今日便是靠了月兒,以美人計才能順利奪船。”

  田燕兒笑道:“大將軍,燕兒有一事不解,總是想問一問你,卻不得其便。”

  伍封道:“燕兒要問什麼?”

  田燕兒道:“天下列國從無以女子為士卒者,大將軍別出心裁,在親衛軍中設了一個女兒營出來,甚至在鎮城奪水、海上埋伏劫船這般凶險之事還帶她們去,是何道理?我看你那些倭人勇士比她們要厲害得多吧?”

  伍封笑道:“女兒營中的那些劍姬和其他女子,真要考較身手,自是比不上我的倭人勇士。不過,我愛用她們卻是另有用意:女子臨軍天下少有,敵人見了這一群美女,難有敵意,許多計謀便可由此而生。當年我與月兒闖桓魋的前鋒大營、今日上船殺賊奪船,便全靠了月兒的美貌,誘敵送死。”

  楚月兒在旁邊格格笑著,頑皮敵向他頸後吹氣。

  眾人都點頭不迭,心知其中大有道理。

  伍封續道:“這倒不是主要的,燕兒,我每臨戰陣,將士格外奮勇,傷亡甚少,也是靠了女兒營。”

  眾人大為不解,心想:“女兒營數十人能殺敵多少,能當何用?”

  伍封道:“大凡男人都好色,又喜歡在美女面前賣弄本事,又或因愛惜美人,自然生出護花的心思。譬如說我在戰陣之上,有月兒在我身邊,自然會奮勇百倍,不敢疏忽,既怕月兒受傷,又怕自己受傷後保護不了月兒,她就會大有凶險。既然我有這種心思,其余的男人多半也會有。是以我帶著公主、月兒在宋衛轉一圈回來,便知其中的道理,因而設了個女兒營。”

  眾人見他獨出心裁,卻是深深地知人心思,無不佩服。

  伍封又道:“女兒營隨親衛軍共同作戰,我自然是視其能任者用之。親衛營其他的大男人因有美女在旁,自會奮勇。何況若是女人殺敵四人,他只殺敵三人,不免有些慚愧之意,是以能以一當十,所向披靡。眼下女兒營大都嫁了人,這些遁者為了妻子的安危,怎會不施展渾身所長呢?這幾次遁者見功,多是因此緣故。”

  慶夫人笑道:“原來封兒的智慮長進至此,幾乎比得上你父親了。”

  葉柔歎道:“公子這種用兵之法,不見于兵書,卻是來自人之常情,十分高明。”

  妙公主笑問道:“夫君,那麼用兵之道,主要是什麼呢?”

  伍封道:“原來公主如今變得這麼好學,倒真是大出意外。”

  妙公主笑道:“我如不多學一點,早晚又會被你大加責怪。”

  伍封點了點頭,正色道:“用兵之道,兵法上都有,不過我最喜歡用的,可以用兩個字說出來。”

  眾人立時都感興趣起來,一起看著他,無不心癢,想聽聽他多番戰陣得出了這兩個字。

  伍封向眾人看了一眼,笑道:“這兩個字就是:‘騙人’!”

  眾人愕然之下,失聲而笑。

  葉柔笑道:“兵不厭詐,其實就是‘騙人’二字哩!”

  妙公主睜眼道:“就這兩個字?”

  伍封點頭道:“就這兩字,多了我也說不出來。”

  妙公主疑惑地瞅著伍封,端詳他良久,問道:“夫君,你不是又在騙人吧?”

  眾人哄然大笑。

  伍封每日帶士卒半日習泳,又用半日練習舟上格斗,熟悉舟上動蕩相擊之法。那阿三回家了數日,便趕來投軍,伍封命他掌管余皇底艙的漿手,施令操漿。

  遲遲果然設計出一條新龍,由匠人拆下舊的龍頭,加入少量精銅,新鑄了一條龍融嵌在船艏。此龍的龍頭高高在船艏正中仰著,龍須微微彎曲,尖利如箭,龍身在船頭右側打了個折,龍尾擺在船頭左側,四爪左右分開,威武之極,黃燦燦地極為顯眼。

  鮑興還讓人做了二十面大旆插在余皇船身四周,其中十面繪著與船艏相似的黑龍圖案,十分神氣。

  為了這艘余皇,蒙獵還專門使人在水城的右側山下緊靠水帳之處,修了一座登舟用的高台。

  一連十余天,伍封帶著妙公主、楚月兒等人都在五龍水城之中,午前游水,午後習舟上格刺,夜宿余皇,因多日不回主城,是以偶爾也將遲遲接來余皇上住,今日一早才由慶夫人派公輸問來接回去。

  妙公主自那日與伍封潛入海底之後,甚覺有趣,不免每日纏著伍封下海,由楚月兒在旁守護,到海底潛游一兩個時辰。

  這天伍封正帶著妙公主等人在水帳中嘻水,伍封與楚月兒游了一陣,從水中上來,坐在甲板上看眾女在水中穿梭,只覺形態甚美。

  葉柔游了好一陣,從水中上來,歎了口氣,道:“我自覺水性高明,但怎也比不上公子和月兒的臍息之術,難以如月兒般見功。”

  楚月兒笑道:“這也不一定,若是夫君用公主的妙法為柔姊姊度氣,時間長了,說不定柔姊姊也能練成臍息之術。”

  伍封不住地點頭,笑道:“月兒之言最有道理,看來我得加倍努力,先助柔兒練成臍息之術。”

  葉柔臉色緋紅,淬道:“月兒胡說哩!”

  伍封張開雙手,笑道:“柔兒過來,先由我抱你下水。”

  葉柔白了他一眼,轉身逃開,自己游水去了。

  伍封哈哈大笑,他知道楚月兒所言是開玩笑,道:“柔兒天賦稟異,說不定能練出其它的妙法,也未可知。”

  這時妙公主從水中探出頭來,得意地笑道:“我已另想了妙法,用一條彎曲空心銅管與夫君兩頭銜在口氣度氣,不僅在水中行動方便了許多,也免得時時被夫君討些便宜去。”

  午飯之後,伍封便帶著眾人在余皇上練習水戰,趙悅匆匆上了舟來,道:“公子,小人已訓出了百只信鴿,這幾天與主城公輸先生試了多次,已能用于軍中了。”

  伍封贊道:“軍中事忙,趙兄仍能在數月之間訓養了信鴿出來,委實辛苦。”

  趙悅笑道:“本來這信鴿要用一年多時間才能訓好,不過玄菟族人所給的的這些鴿子都是上品,再加上柔姑娘和鹿少爺之助,這些日用了多種辦法,終能成功。有了這第一批信鴿,日後便方便得多了,只要覓些良鴿與信鴿放在一起養,日久也成信鴿,無須太多訓練。”

  伍封道:“這些信鴿是如何用法?”

  趙悅笑道:“其實說穿了最簡單不過,這些鴿最有長力,性又戀家,只要將鴿養在營中,公子無論去到何處,只要帶上數只,將帛書紮于其腿上,它自會飛回營中,這便傳出了消息。”

  楚月兒問道:“若是夫君遠在它處,信鴿是否能覓到夫君,傳遞消息?”

  葉柔笑道:“這就是養鴿最難之處了。這一百只鴿其實是五十對,夫妻相熟,公子若是帶了幾只在旁,無論到了何處,其伴侶都能覓到,是以能帶帛書。鴿與鴿之間的氣息相傳,自有其奧妙之處。”

  伍封羨慕道:“若我有這種本事便好了,無論柔兒躲在城中何處,我也能輕輕松松覓到,算得上天賦異能了罷?”

  葉柔白了他一眼,笑道:“這人三言兩語之間,總是能口花花地無甚正經。”

  妙公主大感興趣,忽又疑道:“若是途中遇上大風大雨,豈非會將帛書淋壞,字跡不清?”

  趙悅道:“柔姑娘讓匠人制了一百對薄銅管,紮于鴿腿上,將帛書塞入銅管便可防雨水。”

  葉柔聽見妙公主說起“大風大雨”四字,心中一動,秀眉微蹙,向天際處看去。

  伍封奇道:“怎麼?”

  葉柔道:“眼下將至春分,正是東海起風之時,若有南風起時,乘風而攻入徐乘的水寨,正是大佳。”

  小鹿忽道:“姑姑!”

  眾人扭頭看他,只見他手指著南天之際。順其手指望去,只見天際處白云湧動,中帶黑色。

  葉柔道:“公子,只怕一陣間便會有狂風大雨,須得讓眾水軍收拾船船,歸營休息才是。這是綿綿春雨,恐怕有幾天,一旦雨止,便是我們剿賊之時了。”

  伍封知道葉柔和小鹿都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忙向趙悅道:“趙兄,你吩咐士卒收拾船只,沉錨落帆,入營以避風雨。”

  小鹿這些天練熟了騎術,是以眾人騎馬入城,他盡可以跟得上。

  眾人忙了大半日,才吃了晚飯,各自忙碌去了。

  這時天外變得暗黑起來,風漸轉急,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伍封與妙公主和楚月兒坐在窗邊看雨,只見天中云色變幻,雨勢漸漸轉得大了。

  妙公主驚道:“柔姊姊說今日有雨,果然下起雨來,當真是料事如神!”

  楚月兒道:“公主這兩月劍術大進,也多虧了柔姊姊的指點。”

  伍封點頭道:“柔兒想來同你一樣,也是個‘天巴圖’。每每有何變故,反能因此想出了妙法來。”

  妙公主嘻嘻笑道:“下次柔姊姊若如遲遲一般也中了你的彩頭,說不好因此想出什麼劍法技擊的妙術,那就是天下奇事了。”

  恰好葉柔正走過來,聞言大羞,嗔道:“公主又拿我開心了。”

  伍封哈哈大笑,道:“我看公主說得大有道理,此事非得讓柔兒試試不可。”

  葉柔啐了他一口。

  伍封忽歎了一口氣,道:“岳丈走了多日,毫無消息,是否夫子和公冶先生嫌我是個粗人,不肯將柔兒嫁給我呢?”

  楚月兒嘻嘻笑道:“這才幾天哩!上次我與夫君在魯國時,夫子和公冶先生都很喜歡你,我看法師必定大功告成!”

  葉柔害羞道:“你們說點別的行不行?”

  伍封點頭道:“怎麼不行?”笑嘻嘻盯著葉柔上下打量,眼珠子亂轉,道:“若是萬不得已,我也有辦法,讓令尊非將你嫁我不可。”

  葉柔大奇,不知他想出了什麼辦法。

  妙公主訝然道:“夫君不是想來個木已成舟吧?”

  葉柔臉上赤紅,伍封大笑道:“還是公主最了解我的心思。柔兒我是萬萬不會放過的,若是未來外公和未來丈人堅決不允,也只好卑鄙無恥一回,日後慢慢陪罪。”

  葉柔“嚶嚀”一聲,立時逃開,嗔道:“原來公子是這麼個人,不是魯直好人!”

  伍封笑道:“天下哪有那麼多魯直好人?這幾年我見過的人中,真正的魯直好人除了夫子和柳大哥外,只怕沒有了罷。依我之見,天下的魯直好人十有八九都是假扮的,我才沒那份心思非要扮出魯直好人的模樣。”

  妙公主笑道:“魯直好人固然可敬,卻未必能讓女人喜歡,我還是像夫君這樣口花花的人,最能討人開心。”

  伍封起身摟著葉柔回來,道:“這就是世人的悲哀之處了,多少女子聽著男人的花言巧語上當。不過有時明知是在騙人,卻仍然受用。”

  葉柔細聲道:“公子能直言無諱,心口如一,其實才是真正的好人,柔兒先前可說錯了。”

  伍封笑道:“若真是丑女,我斷不會贊她美麗。不過像公主、月兒和柔兒這樣罕見的美人兒,每日贊上十七八回,也算上口花花胡說?”

  楚月兒笑道:“夫君又來了。”

  這場雨一連下了三天,伍封躲在府中,每日與眾女說笑,倒也不覺煩悶。漸漸雨息之後,又開始刮起南風來。

  這日葉柔道:“公子,南風已起,這些天便好准備對付徐乘了。”

  正說話時,列九和楚姬風塵撲撲地趕了來,列九笑道:“萊東比不得萊西、萊南和萊北,諸事都是草創,這多日來才算基本完備,委實忙碌。”

  楚姬扯了楚月兒在一旁說話去了,列九道:“幸虧有楚姬幫手,否則還要忙碌多日哩!”

  伍封笑道:“九師父和姊姊的婚事也該辦了吧?”

  慶夫人笑道:“楚姬便留在府上,我以嫁女之禮嫁給九師父。不過此事九師父是否知會過令尊大人?”

  列九笑道:“去年渠公販運漁鹽之時,曾專程到家父府上下聘,家父十分高興,說是春後即來,前個月便已派人去接了,下月定可趕到。”

  葉柔小聲對伍封道:“柔兒為平爺和招爺挑了一個宮女,但他們執意不肯成親,如何是好?”

  伍封歎了口氣。道:“他們二人心結未解,一時難處,日後我慢慢勸他們吧。”

  葉柔又道:“那群倭人勇士也多有相好,公子府上的宮女和衛女甚是搶手哩!”

  伍封笑道:“那是當然,我府上的女子都稱得上美人,便宜了他們。”

  葉柔笑道:“倭人勇士都住府上,成親之後,這些宮女和衛女還是府上的人,公子也不會有何損失。”

  伍封搔頭道:“柔兒總該留幾個給我吧?”

  葉柔笑嘻嘻地道:“柔兒倒不想留人,不過有十幾個美人不願意嫁人,我也沒甚辦法,日後多半會便宜你了。”

  妙公主笑道:“夫君說話就是沒點正經,小雨兒她們你還未能對付,怎還心花想著別人。”

  葉柔道:“公子,倭人勇士的婚事,是否在破賊之後一齊辦了?”

  伍封點頭道:“正好。是了,吳兄、趙兄和蒙兄早有了相好,也一並辦了罷。”

  葉柔笑道:“那日慕元成親之時,他們也早成親了,你怎今日才想起來?”

  伍封訝然道:“是麼?我怎會不知道?”

  妙公主道:“他們說這是小事,不必因此驚動了夫君,還說夫君若每一件事都親力親為,哪有功夫破賊?我見他們說得有理,便沒有告訴你。”

  伍封笑道:“你這丫頭沒甚記性,想是後來忘了告訴我。不過他們說得不錯,眼下以破賊最為要緊,今日我們便到五龍水城,破賊之後再回來。”

  伍封帶著妙公主、楚月兒、葉柔、小鹿、鮑興、四燕女和親衛軍盡數進入了五龍水城的營寨之中,田燕兒要隨軍看熱鬧,也帶著田力跟來。

  伍封將軍中眾將叫來議事,招來雖夜巡晝寢,也聞訊而來。

  伍封見海上南風甚緊,與葉柔略作商議之後,等眾將到齊,道:“眼下雨方停下,南風甚急,正是破賊之時,今日夜間便大舉進攻。”

  眾將盡皆愕然,因為伍封以前並未吩咐,眾人都以為水軍在雨後還得略略修整數日,才會想到發兵。

  伍封笑道:“兵貴神速,前者我並未透露消息,是見軍中人多,怕萬一有所泄露,其實此役我已在心中盤恒良久,今日我們攻入敵軍水寨,連你們也覺得意外,徐乘更是如此了,此舉必令海盜猝不及防,可獲全勝。”

  田燕兒道:“大將軍。聽說徐乘眼下還有戰船七十多艘,漁船五十多艘,我們雖有余皇,畢竟只有戰船十五艘,漁船百余艘雖多,不好作戰,是否太過敵眾我寡?”

  伍封見眾將有不少人點頭,笑道:“我們有四勝,徐乘有四敗,是以攻之必勝。我們從入萊夷以來,連連得勝,士氣高昂,是為一勝,而徐乘先失戰船十五艘,又失余皇大舟,更有龍伯之虞,是為一敗;我們戰船雖少,但高手頗多,兵精將勇,是為二勝,而徐乘雖有顏不疑和市南宜僚兩大高手,但一人斷臂、一人傷目,不能用之,其余的徐乘、田新之類,更加不敵,是為其二敗;我們得九族之助,民心相附以破賊人,是為三勝,徐乘為盜已久,人神俱憤,況他的漿手多是九族之人,不會依附,是為其三敗;今日是南風之時,我們又是雨停驟攻,順風行舟,出其不意,是為四勝,而徐乘逆風行船,費力不討好,是為其四敗處。如此四勝四敗,足能以少勝多,大破賊寇。我早已命人准備好干糧肉脯無數,可供全軍三月之糧,已置于各船之上。”

  眾將聽他這麼說來,精神大振。

  伍封道:“雖然我們大有勝算,仍要小心行事。公主、柔兒,一陣間你與燕兒由四燕女護衛,帶著女兒營、金遁、木遁和土遁各人守在余皇大舟之上,夜間以火把號令,左則左進,右則右進,上則合,下則分,鼓聲為進,金聲為退,以此號令各船。你們戍時後出發,偷偷帶所有戰船出去,停于長島十里之外。子時不管如何,指揮各船進攻,以大舟之勢,專撞敵軍三翼,舟上以連弩射殺敵軍。”

  妙公主和葉柔點頭答應,田燕兒得此重任,十分興奮。

  伍封叫上眾將,一一安排:

  命小鹿帶五艘小翼為前鋒,領一百水軍和一百五十名漿手,多備膏油火箭火把,見余皇號令之後,饒到北長水島之前,截住徐乘的歸路,再南下攻入水寨。

  命趙悅引大翼五艘,領二百水軍和二百五十名漿手,由東邊長島和北長水島之間攻入敵寨;蒙獵引中翼五艘,領一百五十水軍和二百漿手,由西邊廟島和長島之間攻入,此路徑略遠,好在中翼稍快,正好能配合齊攻。多用火攻,焚敵戰船。

  命天鄙虎、滿飾基各帶運兵船一艘,以二船載一千人,由平啟、招來率領,待敵軍水寨毀後,攻上長島。另一船由鮑興領著,帶百人載足清水干糧,沿途接濟,一直隨大軍進發,依次清剿各島。

  命樂浪乘率百艘漁船隨後,每船十卒,專門清掃戰場,將各族之人和降兵運回。

  各船加起來約二千五百士卒,其余的一千多士卒留守五龍水城。

  安排完後,伍封道:“你們都是正兵,以火箭弩矢為主,焚燒敵軍戰船,漁船不必理會,我和月兒帶水兄等九名水遁高手先潛入敵寨之後,先擾亂敵軍,設法聯絡各族漿手,若能奪得數船自是更好。你們看余皇的號令行事,若見戰船頭上有三個火把相連,此船便已被奪下來,是自己的船。此去除了攻敵水寨,更要一路北上,將十八座島上的敵軍盡數剿除。每攻一島,便要修整齊聚,以免散落之後被敵人的殘兵所傷。”

  眾人領命,各去准備。

  田力道:“大將軍,小人有何職司呢?”

  伍封笑道:“田兄引幾艘漁船和數十水軍,跟在大隊之後,專為我堪輿各島,詳繪帛圖。”

  一一安排之後,伍封問巫水道:“水兄,此去長島有二十余里,我們乘一舟在十里之外,再潛水十余里,未知各位水遁兄弟能否勝任?”

  巫水笑道:“公子放心好了,不要說十余里,就算五十里我們可行,樊越那幾個海盜尚能做到,我們從小在水中長大,這十多里水程又算什麼?”

  天尚未黑,伍封、楚月兒和九名水遁者便乘了一艘漁船到了五龍水城外十里處停下,不敢再駛過去,以免被長島上的敵軍發現。

  十一人各穿水靠,帶著弩箭,還用牛皮包著鑿船用的釘、錘、刀等物和若干浸足了膏脂的火矢火把,各帶了一包在身上,潛入水中,眾遁者在後以銅管相助呼吸,伍封和楚月兒在前借臍息之妙,各執長劍在前開路。

  待到了那日市南宜僚暗算所立之島礁旁,伍封等上見周圍無人,悄悄上島,伍封和楚月兒在附近的高石上向水寨處看去,只見各船上的火把如滿天星斗,照得水寨中極其明亮,島上旱寨之中堆了二十余堆大火,在風中揚動。

  看了一陣,伍封等人小心到了水寨之側,又悄然下水,到了水寨中各船之下,周圍尋找漿上紮著白葛的漿頭,果然見有不少戰船上有此記號,伍封覓了一個與它船相距較遠的戰船,從船側冒出身來,船上望孔之後立時有人小聲驚呼:“龍伯?”

  伍封暗笑,道:“是我。”

  船上的人立時七手八腳將他們飛快拉上船來,這時正好有巡營的漁船經過,伍封等人伏下了身,便聽巡營漁船上有人喝問:“何事吵鬧?”

  船上一個漿手出來答道:“軍爺,小人適才便溺于水中,無人吵鬧。”

  巡營漁船略停了停,又駛了開去。

  伍封等人起身,見這是一艘中翼戰船,從伸漿的小孔看進去,底艙中星星火把之下,有四十名漿手,一個個都十分興奮,船上那漿手道:“大頭哥說得果然沒錯,南風起時,龍伯大將軍必會進攻。”

  伍封暗暗吃了一驚,想不到那大頭竟然有如此見識,猜得到他們會在此時進攻。

  那漿手又道:“自從那天有幾個賊人重傷逃回,說大將軍是龍伯化身,當日余皇大舟又被奪,市南先生損了一目,軍中早已大亂了。這些天無論是賊人還是各族之人,都是人心渙散。大頭哥趁修船之際四下說動族人,大家都等著龍伯來救,只要龍伯的大軍攻入,漿手都會跳入水中相避。”

  伍封不料那大頭一人回來,竟有如此效用,可見海盜為惡,所擄之人怨恨極深,才能如此。

  伍封道:“晚間賊人在船上還是在營中?”

  那漿手道:“漿手只能睡在船上,每船之上都有二人看守,不過這些天賊人心中都怕了,每每入夜之後,守船的賊人便躲在一起,是以許多船上並無賊人。”

  伍封見那艘巡營的漁船在營中往來察看,道:“那艘漁船上有多少人?”

  漿手道:“巡營之船有三艘,為了往來方便,用的是漁船,每艘船上有十名賊人,不過三船呼應,每隔半個時辰便以火把為信號,在手中轉三圈,以示平安,不僅三船相應,旱寨上的賊人看見,也可知水寨平安。”

  伍封笑道:“夜間暗黑,徐乘以火把為信,想得雖是周到,終是不成大器,若非他肆惡各族,使你們暗生反意,這水寨倒是難以措手。我們若先奪下一艘漁船,正是方便行事。有什麼辦法招一艘巡營漁船來?”

  漿手道:“若在水中弄出聲響,近處的巡營漁船必定會來。只是你們才十一人,怎好奪船?”

  伍封道:“我自有辦法。”對楚月兒笑道:“月兒,此番又要你重施故技,以美色誘人了。”

  楚月兒嘻嘻笑道:“萬一賊人不上當怎辦?”

  伍封訝然道:“怎會呢?天下間能抵禦月兒美色的人,只怕沒有幾個吧?”

  眾人一起下水,楚月兒以臍息之法,仰身浮在水上,她水性極佳,這麼仰身水上原本易事,伍封帶著巫水等人遠遠藏身水中。

  那漿手此時才發現龍伯身邊竟有一個絕色女子,也微覺目眩,愣了愣,見一艘巡營漁船在附近,故意伸手入水,將水拍響。

  那艘巡營船立時駛了過來,有人喝問道:“干什麼?”

  那漿手道:“軍爺,水中有人哩!不是水怪吧?”

  巡營船駛近之後,見水中不知如何會有一女子浮著,無不吃驚,一起到船側來看,一個兵士笑道:“如此美女,怎會是水怪呢?”

  另一人道:“是否大王營中的美姬呢?”

  又有人笑道:“若真是大王的美姬,我們將她送到大王處,定會大大有賞。”

  當下有人探下身來,欲扯楚月兒上船。

  這十名兵士在船一側七嘴八舌說話之時,伍封等人已悄悄從另一側爬上了船,從斜幅中拔出短匕,忽地上前,一手捂住其嘴,另一手將短匕刺入其頸,他們十人剛好一人一個,片刻間便將十人收拾。

  漁船上的槳手和舵手吃了一驚,立時問道:“龍伯?”

  戰船上漿手道:“小聲,這正是龍伯!”

  伍封歎道:“月兒的美人計,當真是萬試萬靈。只是每使一次,月兒便讓人看一個飽,想想也覺得有些妒忌,下次定要慎而用之。”

  楚月兒翻身上船,忍不住格格輕笑。

  那些漿手見他們身手敏捷,殺人如同草芥,雖然大覺解恨,複又駭然。

  伍封見死者都穿著軍中的衣服,外裹革甲,與眾不同,讓巫水他們將死者身上的衣服革甲除下,讓他們九人穿上,雖然上面有些血跡,卻也顧不上了。伍封和楚月兒仍穿著水靠,將短匕插好,手握長劍,藏身在艙中。

  巫水等人將船上的兵器遞到了漿手那艘船上,伍封見每船的船頭船尾各有兩支火把,道:“你們將三支火把排成一線,立于船頭,到時候聽到海面上鼓響,不要等賊人上船,你們立時將船劃到南長山島之側,等大軍來救。我們的戰船見了這三支火把,自不會阻攔你們。你們一邊劃船,一邊高喊‘龍伯來了’。”

  那船上的漿手都一一答應,暗地里作好准備。

  這時,遠遠見一艘巡營漁船上的火把轉了三圈,巫水立時拿起火把,也轉了三圈。這時伍封等人已將死者的尸體推落水中,好在他們在水寨邊上,周圍無甚戰船,也無人發覺,水寨中並無異樣。

  伍封道:“快將船駛開,以免停得久了,被敵人發覺有異。”

  那兩個漿手立時將漁船劃開。

  伍封見不遠處的漁船上有兩個賊兵守著,讓漿手靠了上去,兩船相距七八尺時,伍封和楚月兒立時飛身上了那艘戰船。

  一個賊兵愕然道:“干什麼?”

  伍封和楚月兒手起劍落,將那二人殺了,尸體踢到水中。

  眾漿手大多在睡,有的驚醒,愕然道:“是誰?”

  楚月兒小聲道:“龍伯來了。”眾漿手立時臉露喜色。

  這時巫水將漁船靠近,伍封和楚月兒回到漁船,照前一艘船般向漿手們吩咐,漿手立時七手八腳,將三支火把並立插在船頭。

  有了這巡營漁船,行事就方便得多了,他們將船在水寨中慢慢駛開,見其余戰船上有賊兵的,便靠了上去殺了,無賊兵的,便直接上前,向漿手一一吩咐。

  收拾了靠在東側的三十余艘戰船後,已入水寨正中處,這時其余的兩艘船漸漸覺得有些異樣來,一起駛了過來。

  伍封等人未等敵船靠近,早已與漿手舵手潛入水中,漿手和舵手爬到另一艘已有安排的戰船,伍封等人卻向岸邊而去,等他們上岸時,水寨旱寨已開始騷亂。

  這時就聽海面上傳來鼓聲,雖在十里之外響起,伍封也聽得清清楚楚。眾賊人紛紛向戰船奔去,東面一側伍封到過的那三十余艘戰船不待賊人上船,立時向東駛去,那些漿手口中不住的喊:“龍伯來了!”三十余船上的漿手足有數百人,這麼高聲喊時,聲振水旱二寨,賊兵更亂。

  伍封見再也無暇去鑿船抑或奪船,笑道:“擒賊先擒王,我們混入賊眾,到徐乘的營中找那假龍王,若能將他殺了最好。”

  這時賊兵正上下亂走,眾人向旱寨竄去,巫水等人身上水淋淋地仍穿著革甲,將伍封和楚月兒圍在中間,向旱寨正中奔去。途中順手殺了兩個落單的賊子,扯落其外衣,伍封和楚月兒隨手穿在身上,以免那一身雪鹿皮水靠太過顯眼。巫水等人手中拿著連弩,搭上了箭,藏于身後。

  賊人一群群地從旱寨在擁出來,奔向水寨的戰船,也有些人驚亂之下,往旱寨中奔走躲藏,多半是在想龍伯是水中神靈,在水中厲害無比,到了陸上未必就靈,是以躲在陸上較為安全。

  此刻就算徐乘治軍再嚴,一時間也無法穩住軍心。回首向島下望去,只見水寨之中的戰船大失法度,在水寨中亂碰亂撞。

  眼見旱寨之門在前,忽然有數十人從寨中撞了出來,為首三人,火把之下,伍封見左右兩人都是熟人,一個是田新,另一個竟然是被田恒趕出了田氏的田政。

  田新和田政中間一人身得高大肥胖,頭戴冕冠,冠上垂著玉旒,手拿著一條長戟,大聲喝道:“吹動號角,震肅軍心,執令官帶三十人下去,如有混亂不從法度者格殺勿論!”看他的氣派和一身王者衣服,便知這人必定是自稱為“海上龍王”的海盜徐乘!

  田新答應了一聲,拔出劍來,帶了三十人往下便沖。

  伍封暗笑道:“原來田新躲到這里來,為海盜當了個執令官!”帶人撞了上去。

  田新喝道:“上來干什麼?快下戰船!否則……”,話音未落,巫水等人手中的弩箭已射了出來,田新駭了一跳,這人身手不弱,一邊用劍格打著箭矢,一邊暴退。每人射出三箭時,三十人中只剩下三人還活著。

  伍封閃身上前,手中的“天照”重劍向田新當頭劈下,田新這才看出對方是伍封,大駭之下,不敢格擋,連連後退。

  巫水等人大聲道:“龍伯在此!”也沖了上前。

  伍封搶身上前,將擋路的賊人連著劈翻了數人,楚月兒在身旁也刺倒了七八人,田新還未及說話,伍封的重劍又至,田新咬牙格擋,他雖然劍術不弱,但怎是伍封的對手,第三劍時長劍便伍封震得脫手飛出,伍封第四劍下去便將他劈成兩爿。

  說得遲,那時快。這時田政借火把之光,看且這惡狠狠的人竟是他平生最怕的伍封,心膽俱裂,大叫一聲便跑,那徐乘怒喝道:“走哪里去?”長戟脫手而出,正刺在田政背上,這人力氣奇大,長戟一擲之力,竟將田政撞得飛出了數尺,釘在營房旁邊的木柵之上,眼見已是不活了。

  便在此時,只聽水寨中殺聲四起,葉柔等人的戰船已殺入寨中。水寨中海盜戰船上的漿手先前便已紛紛落水游開,此時大多戰船無人操漿,在水面上胡亂轉著。那艘余皇果然厲害無比,向戰船直撞過去,當者無不船折下沉,擦到的了免不了船覆,眾賊人紛紛落水。

  箭矢如雨,火把四下飛動,片刻間賊船紛紛起火,在風中獵獵而燒,只聽殺聲震天,夾雜著群賊鬼哭狼嚎之聲。水寨中四下呼喊著:“龍伯來了,降者不殺!”

  徐乘知道大勢已去,但這人凶橫之極,雖然身旁的群賊四逃,他卻從腰間拔出了劍,喝道:“誰敢上來與本王一戰?”

  伍封大笑道:“徐乘,今日讓你見見龍伯的厲害!”重劍劈下,二人戰在一起,楚月兒倏來倏去,將四周的賊人刺倒了不少,嚇得徐乘身旁的侍衛四散而逃。巫水等人也不追趕,重新為連弩上弦搭箭,四下里射敵。

  此時伍封與徐乘交手十余招,徐乘力大過人,劍術也相當精妙,雖然比不上市南宜僚,也算得上劍術高手了,不過這人威震東海數年,今日卻遇到了伍封,劍術氣力都比不上伍封,漸漸不敵。便聽伍封大喝一聲,雙劍“當”地一聲擊在一起,聲音傳出了極遠,徐乘的劍斷人傷,額頭上的鮮血涔涔而下。

  不料這徐乘勇悍之極,雖然手中只是一口斷劍,仍然惡狠狠撲了上來,伍封哼了一聲,手下毫不留情,一劍刺入了徐乘的胸口。徐乘大叫一聲,倒地而亡,這縱橫海上的悍盜,今日終于一命嗚呼。

  巫水上前將徐乘、田新的首級割了下來,正要割田政的首級時,伍封道:“算了,看在燕兒的份上,留他一個全尸。”

  巫水揚臂大喝:“徐乘死了!徐乘死了!”眾遁者也一齊大喊,連葉柔等人的戰船上也一樣呼喊起來。

  伍封帶著楚月兒和水遁者一路殺出了旱寨,到了水寨那余皇所用的高台之上,余皇駛了過來,將他們接上了大舟。

  春夏秋冬四女見夜風正緊,急忙為伍封和楚月兒換上了干衣,戴盔貫甲。待伍封和楚月兒渾身盔甲從艙中走出時,平啟和招來也引著大軍攻上了長島,伍封命余皇四下駛動,但見有逃逸的戰船或漁船便追上去,將船迫了回來。

  楚月兒小聲將田政也在海盜之中,被徐乘親手殺了的事告訴了田燕兒,畢竟是兄妹一場,田燕兒躲在艙中哭了良久,才被妙公主漸漸勸止,出了船艙。

  直到天明之時,戰事平息,只見水中浮尸無數,海水赤紅,到處飄著斷漿、船板、旌旗,投降的海盜抱頭蹲在岸邊,由各族的漿手拿著兵器看住,先前預先駛開的三十余艘戰船也回來。

  伍封將余皇停在岸邊,樂浪乘清點戰場之後,上了大舟,道:“大將軍,此戰奪得大翼十七艘、中翼十五艘、小翼二十一艘,漁船七十余艘,其中有三成有所損壞,那艘運兵船上載滿敵軍的輜重,也安然奪回。敵軍其余的船或沉或殘,再不能使用。海盜降者有一千多人,其余被射殺、燒死、溺死的恐怕有近三千人。”

  伍封臉色微變,長歎了一聲,不樂道:“我多番曆戰,以此戰殺人最多。殺孳如此之重,不是好事。”

  葉柔勸道:“這般海盜橫行海上,殘家逾萬,殺人如麻,都算得上罪有應得。公子殺賊救人,也不算逆天而行。”

  樂浪乘見伍封不樂,道:“各族之人獲救的有五千多人,不過混亂之中,傷亡了不少,恐怕有六百多人死于賊兵之手,還有三百多人受傷。”

  這時,平啟等諸將均已上了余皇,等候伍封的軍令。

  平啟道:“公子,那市南宜僚不知所蹤,聽降兵說,他被公子射盲了一目,當日乘一葉小舟往燕國境內去了。”

  伍封道:“這人定是知道大勢已去,預先避禍,日後還要小心此人,說不定他會回來報一箭之仇。”

  鮑興笑道:“公子,聽說那幾個放回的奸細被徐乘以擾亂軍心之罪親手殺了。不過那樊越是市南宜僚的同鄉,隨市南宜僚走了,逃過了性命。”

  伍封奇道:“大家這麼四下忙碌,你怎想到尋他們的下落?”

  鮑興笑道:“小人覺得這幾個家伙甚是有趣,也為我們幫了不少忙,弄得敵人全軍上下無有不知龍伯大名,想贊他們幾句,順便求公子饒他們一命。”

  妙公主笑道:“原來小興兒還有這番心思,我還以為你又想扮怪魚嚇唬他們哩!”

  伍封問道:“那位大頭兄在哪里?”

  樂浪乘道:“適才他為了救落水的漿手,被一名賊子斬斷了左臂,小人已為他包紮好了傷口。”

  伍封忙道:“這人在今日之戰中功居首位,若非是他煽動內應,我們怎能打敗徐乘這水戰宿將?我去瞧瞧。”帶著眾人去看大頭。

  這大頭已被安放在一艘漁船之上,見伍封親來,眼中放光,才叫了一聲“大將軍”便又昏迷過去,伍封見他左臂齊肩而斷,渾身是血,忙道:“小虎,你先將大頭送回五龍水城,安置在我府上,請問表哥為他診治,務要保住他的性命。”

  天鄙虎立時上了漁船,命人向五龍水城駛去。

  伍封道:“平兄和招兄將士卒分置各戰船之上,小乘,你從各族之人挑出漿手,暫調入奪回的戰船之上,隨我去掃蕩各島。損壞的戰船設法運回修好。小乘、小基將其余的族人和降兵用漁船載到五龍城中,各族之人遣回族中,降兵好生看管,留守龍城大營和五龍水城。小興兒將干糧清水分于各船,備糧三月,四艘運兵船太慢,不能遠征,都帶回五龍水城中去。”

  眾人領令而去,伍封叫住樂浪乘,道:“你將田政的尸體運回去入棺,加二層之槨,派人送回臨淄,停于城外,然後稟告相國,由他處置。”回頭問田燕兒道:“燕兒,你看這樣好不好?”

  田燕兒見他設想周到,黯然點頭。

  伍封又道:“徐乘和田新的首級帶回主城,由士師依律示眾。”

  忙了大半日,才將各族之人和降兵運走,當晚眾人都在舟中或旱寨中休息,次日一早,伍封乘著余皇大舟,帶著大翼、中翼、小翼各十艘,士卒一千一百人、漿手一千五百人,浩浩蕩蕩一路北上,清剿各島。剩余的士卒漿手都由趙悅和蒙獵二人帶回龍城大營,清剿完的各島,由冉雍、伍傲、吳舟等人調集力役,重新整治。田力乘大翼一艘,引甲士四十、漿手五十在大軍之後,詳測輿圖。

  大軍一路揚帆北上,順風而行,沿途在各島清剿殘賊,各島之上都有徐乘所派的駐守士卒,每島僅數十人,除了漁船之外,所有戰船已被徐乘調到長島,是以伍封的大軍一到,海盜只有束手就擒,這些島上有不少被擄來的各族之人,由伍封派出兵士引著,乘漁船先到五龍城,再各自回族中與家人團聚,也不必一一細述。

  到了北長山島,伍封帶著眾人上島,見島呈渾圓之形,層層而上,不僅頂平,每層如石階之狀,均有開墾的良田果林,島上奇花異草無數,怪石嶙峋錯落,從下到上有鋪好的石階由水面而上至島頂。

  這時風勢已緩,低頭向島下看去,只見碧波翻滾,雪浪拍岸,只聽四下濤聲陣陣,空中飛禽聲聲,微風吹在身上,令人心懷大暢,飄然欲飛。

  眾人站在北長山島上,見諸島美景如畫,直如仙境一般,無不看得目瞪口呆。

  伍封看了良久,歎道:“若能一生守于島上,終老于此,當真是其樂無窮了。”

  楚月兒道:“夫君,日後我們索性搬來島上住,豈不是好?”

  田燕兒被美景所迷,忘了田政之事,點頭道:“住于島上,只怕真能多活幾年哩!”

  葉柔笑道:“這事容易得很,那徐乘在島上已建了不少居所,公子大可以在此作一別院。”

  眾人都只顧了看風景,對島上所建便未曾留意,此時上到島頂,細加打量。只見所站的這座蓬萊島上,建有一座府第,占地半里以上。

  平啟走了過來,道:“公子,這是徐乘所建的龍王府第,稱為龍宮,里面富麗之極,比于王侯,只不過比起真正的宮室小一些。”

  妙公主笑道:“夫君如今成了龍伯,正合入住龍宮。”

  伍封帶著各入進了龍宮,果見里面宛如宮室,銅柱玉砌,石地雕門,分為前後左右四處,前朝後寢,左兵右庫。前面有大殿一處,偏殿二處,後面寢處分為三區,中間最大,是徐乘與其姬妾所居,大小房屋數十間,兩邊是寺人宮女所居之地。左邊最大,是侍衛兵士所居,除了數百間屋外,還有一個大大的閱兵和練兵場,右邊最小,是金庫和武庫所在。宮中有天然之湖二處,由島上溪水貫入,還有水井二十多處,其水甚甘。

  眾人走到後宮之時,見有五百多人跪在一旁,有男有女。

  平啟道:“這個徐乘把自己真當成了大王,夫人姬妾就有五十多人。宮中還有宮女一百五十名,寺人一百五十名,多是從齊燕兩國搶來的少年少女。還有庖人二十名、醫士十名、匠人三十名,這些寺人是他將擄來的少年施以宮刑,專充寺人,庖人、醫士和匠人也都是寺人。”

  伍封恨恨道:“這個徐乘當真是死有余辜!”見小鹿滿面憤怒,歎道:“小鹿兒和小雨兒去安撫他們,將他們帶到船上去,日後再行安置。徐乘在外為惡,與他的這些大小老婆無甚相干,也帶了回去,想法子將她們嫁給良人。”

  小鹿和春夏秋冬四女將這些人帶了出去。

  葉柔道:“公子,日後若將此府作為別院,便得改個名字,不能再叫龍宮。”

  田燕兒道:“不如叫作龍伯之府最好。”

  伍封笑道:“燕兒真當我是龍伯哩!還是叫龍府算了。”

  正說話時,鮑興癲癲地跑來,張口結舌道:“公子,這龍宮里面真是大有寶物,比得過十個夫余貝哩!小人當真是看呆了眼。”

  伍封擺手道:“不看了,不看了。再要看下去,只怕心中更是氣憤難平,這些東西也不必運回去,還放在這里算了。”

  眾人出了這龍府,見左右手有若干小型的宅第,多半是市南宜僚等盜賊中要人的居所。

  眾人下島之後,伍封留下了一百士卒守住三島,又暫留了不少夷人打理田林,待日後專調民戶來。

  此後一路沿海北行,到了最北的隍島,然後又從西側的各島依次回來,等回到五龍城時,這一圈下來費了一個半月時間,不過各島上的盜賊已被盡數剿除,用漁船接回了近萬名夷人和燕國之人。

  伍封大勝而歸,將戰船泊在五龍水城,這才回主城,主城上下無不興高采烈。

  回到府中時,連慶夫人也親自迎了出來。

  伍封先看過了遲遲,見她日見懶慵,不免拿她打趣。

  遲遲笑道:“夫君大人滿面春風,定是身有喜事了。”

  伍封輕撫著她微隆之腹,笑道:“那是自然,不過這喜事是拜你所賜,遠勝過剿滅徐乘之喜。”

  妙公主道:“遲遲,夫君這次將海上諸島搶來,風景美得緊,日後那是我們的別院,若是每年能住上數月,真是哪里都不想去了。”

  遲遲立時大生興趣,讓楚月兒將島上的風景細說了一遍,聽得目瞪口呆,道:“夫君,下次帶遲遲去瞧瞧,好不好?”

  伍封笑道:“你這個樣子,怎好四處亂跑?還是等我們將島上收拾好後,再用余皇將你接去不遲。”

  遲遲笑道:“夫君,父親回來了。”

  伍封大喜,道:“岳丈大人回來了,頭先我怎未見著?”旋又擔心道:“不知岳丈大人為我求婚一事如何了?”

  妙公主格格笑道:“你連岳丈大人都搬了出來,孔子和公冶先生怎會不答應?”

  遲遲點頭道:“公主猜對了,夫子和公冶先生真是答應了婚事。”

  伍封立時大樂,呵呵笑道:“這回我便放心了。”

  妙公主笑道:“夫君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就算夫子和公冶先生未曾答應,夫君不是還有木已成舟的法子麼?”

  伍封笑道:“夫子是最為守禮的人,公冶先生想來也是如此,若真是這麼做,日後還不知該如何陪罪了。”

  遲遲道:“夫子因為病重,未能親來,不過公冶先生已經到了,父親這幾天正陪他哩。”

  伍封驚道:“夫子的病怎樣了?”

  遲遲道:“這就不知道了。”

  伍封歎了口氣,道:“未來丈人也來了,我得去登門見禮。”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這人當真是色迷心竅,什麼都不顧了,你才進府來,渾身灰撲撲的,總該洗洗換身衣吧?”

  伍封點頭道:“公主教訓得是,為夫這便去了。”

  伍封洗過之後,換了身新衣,便趕到公冶長所居的驛館之中,玄菟靈正陪公冶長說話,聽說他來,笑道:“公冶兄,你的未來賢婿到了。”

  公冶長迎出了門,見伍封氣宇軒昂地過來,向他施禮,忙攙住呵呵笑道:“封兒無須多禮,我這一路之上,聽過封兒的事情多了。封兒以二百四十步大畝之制,夫子聞說高興之極,還說想移居萊夷這九夷之地哩!”

  伍封曾與公冶長見過一面,當時未能與他細談,此刻見這位未來岳丈氣度質樸,眉目之間凜然生威,滿臉正氣,又知道他是當世奇人,心生敬意,竟然有些囁嚅起來。

  玄菟靈大笑道:“封兒一向能言善辯,今日見了未來岳丈,為何反說不出話來?”

  公冶長拍了拍伍封的肩頭,笑道:“封兒,當日我見外父之時,也是如此,你比我要好多了。其實我們也見過面,不會這麼生疏吧?”

  三人才進了房,葉柔和小鹿便趕了來,葉柔見伍封居然還趕在她的前面,大有急色的嫌疑,臉上一紅,白了他一眼。

  公冶長父女侄孫多年未見,此時重聚,那一份感慨涕淚之情自不必說。

  公冶長命小鹿將葉柔帶到房中休息,葉柔知道他們要談婚禮之事,紅著臉躲開。

  只因葉柔是寡居再嫁,又是納妾,婚禮自是極為簡單,三人商議了吉時,定在三月之後,即日派人到孔子處送訊。

  公冶長歎道:“外父病勢沉重,法師去提親之後,外父心情大好,病體稍減,若是早定婚期,外父心事已了,說不定更有除病之效,這叫作‘沖喜’,雖未必有效,但總是盡人子之孝,柔兒的母親去世得早,我便得加倍盡孝。”

  伍封點頭道:“就依外父所言,但願外公能因此而大愈。”

  當晚在府前對面的議事大堂中大宴,軍中的大小將官都入席同飲。

  伍封將大頭請來,恭恭敬敬地道:“大頭兄,這次能剿滅徐乘,閣下功居首位,請受在下一禮。”

  大頭損折一臂,一直在大將軍府養傷,本來他傷勢甚重,不過有公輸問這神醫在,自不會讓他就此一命嗚呼,硬生生將他從鬼門關上扯了出來,如今傷勢已愈,只是身體較弱而已。他見伍封以大將軍之尊,居然躬身大揖,忙跪下道:“小人只是大將軍轄下的隸臣,怎當得如此大禮?”

  伍封將他攙起來,笑道:“大頭兄功勞最大,自今日開始,便是我府中之將,若不嫌棄,在下想委大頭兄為軍中佐領。”

  隸臣是奴仆一類,脫籍為庶民便升了一格,庶民遂進為士,又升一格,這大頭從隸臣直升為士,左領之職與招來相同,那是一日之內飛升了,眾人見伍封對他如此器重,無不愕然。

  大頭忙道:“小人是個粗蠢之輩,何況又只有一只手,只擔當得起大將軍的重任,非是小人故意謙遜,委實不堪其職。”

  伍封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請大頭兄為我余皇大舟之守護,職名為余皇令,大頭兄在水軍日久,又熟悉修理戰船,此職必能勝任,請勿推搪。”

  大頭見伍封真心真意要用他,便恭恭敬敬拜領了職司。

  伍封扶他坐于席上,道:“大頭兄回來多日,為何未見家屬來看視?”

  大頭歎了口氣,道:“小人本是樂浪族人,父母已亡,也無兄弟姐妹。因為家中甚窮,也娶不起妻室,只是孤身一人。”

  遲遲在一旁道:“夫君,娘親為大頭起了個名字,叫鮑義。”伍封點頭道:“這名字好。”庶人臣妾無姓,伍封對外稱姓鮑,慶夫人賜大頭姓“鮑”,與鮑興相似,那是視為自己族人之意,“義”這個名自然是嘉獎他的忠義。

  遲遲又道:“遲遲已為鮑義安排了一頭親事,只等夫君與柔姊姊的婚禮過後,便為他辦喜事。”

  伍封贊道:“遲遲當真是持家有道,惹人疼愛。”遲遲嫣然一笑。

  田燕兒道:“燕兒在這一路之上,見大將軍大顯神威,真是天下間少見的猛將,委實佩服之極。”

  伍封道:“這次剿滅徐乘,其實最是為難,與陸上三盜大不相同,幸好還能順利,傷亡較小。”

  妙公主在一旁笑道:“夫君最會‘騙人’的兵法,徐乘怎會不大上其當?”

  眾人都笑起來,伍封微笑道:“公主,那日我教了你二字兵法,今日再教你四個字,便是‘攻心為上’。”

  公冶長在一旁贊道:“封兒說的不錯,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兵法之在最高明之處。”

  伍封笑道:“我對這四個字,若無柔兒相助,一時還未必能真正領悟。此番從臨淄回來,先是鎮城,其次是徐乘的水寨,全靠了‘攻心為上’四字。其實徐乘水軍之強,天下無雙,就算集我齊國全部水軍,也勝不了他。不過這人擄各族之人為力役,戰船之上,漿手至為要緊。徐乘驅人如使牛馬,漿手們都有怨恨之意。再說那些盜賊多是吳軍出身,背井離鄉與家人失散,在海上為盜,自然也不回真心歸附。柔兒巧施妙計,我只用了‘龍伯’二字,便能將賊人嚇得心驚膽戰。”

  公冶長道:“從軍為政,都是如此,民心是最為要緊之事。”

  幾日來各族之長、各城之宰都來道回來,一是為徹底剿滅了諸盜,二是為了伍封納妾之喜。萊夷的夷人本就深信神仙之說,如今各族之人見了伍封,臉上都有恍然大悟之色,當他是龍伯化身,是以才有如此的本事。

  伍封在堂上略飲數爵,便入了葉柔房中,見葉柔面色紅潤,豔麗無雙,乖乖地坐在案邊畫妝,知道她平日不施粉黛,近日因婚期已定,居然敷粉畫眉起來,心中大樂。

  伍封細細看了葉柔良久,笑道:“柔兒平日不施粉黛就已美得緊了,今日略略妝施更是另有一番美處。”

  葉柔羞道:“公子專會說話哄人,柔兒怎比得上月兒和公主的美麗?”

  伍封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美法,倒也不好說誰更美一些,只要為夫喜歡,即便是丑女也無所謂。柔兒連越王夫人也不做,巴巴地跑到齊國來,誰知竟被我手到拿來,當真是便宜了我,嘿嘿,我這是否可叫作豔福無邊呢?”

  忽聽床後有人嘻嘻笑道:“這人不知羞恥,居然早就以夫君自居了,否則說話怎麼越來越象個色鬼呢?”一聽聲音,即使不看也知道是妙公主頑皮胡鬧了。

  伍封與葉柔正心迷神醉,怎料到這丫頭居然躲在房中?

  伍封笑喝道:“公主,你何時來的,怎可胡鬧呢?”

  葉柔笑道:“公主一早便來胡纏,正琢磨房中的鋪陳。”

  妙公主笑嘻嘻從幃後轉了出來,道:“我本想多停一陣,聽聽你們說些什麼,誰知忍不住,只好放過你們二人了。”笑吟吟跑出了門。

  伍封與葉柔失聲大笑。

  次日一早,慶夫人派人來叫伍封,伍封帶著妙公主、楚月兒、葉柔和小鹿到了前院側室。

  側室中除了慶夫人、玄菟靈、公冶長、列九、楚姬、伍傲外,連妙公主和遲遲也叫了來。

  伍封一眼見到被離也坐在旁邊,大喜道:“被離叔叔何時來的?當真是好久未見了。”引著妙公主等人施禮。

  被離起身攙住,笑道:“我來了兩天,聽說封兒蕩平海盜,正尋思到海上去看看!”

  眾人坐定之後,伍封將各島之事向眾人細說了一遍,慶夫人道:“今日所在都是自己家人,所談也是家事。封兒可還記得國君所托?”

  伍封點頭道:“國君只所以讓我鎮撫萊夷,探海上諸島,正是為了怕日後情勢有變,須為子孫後代留一條後路。”

  慶夫人道:“真的若有變故,這萊夷地方也不足為恃,是以海上十八島無論如何也要善加營造,以備不測。”

  被離點頭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十八島不屬齊燕,是無主之地,徐乘又營建數年,今日被封兒所得,可謂天予厚賜,不可不善而惜之。”

  玄菟靈道:“我與公冶兄一路前來,途中談起封兒,齊國上下無不敬重,尤其是在萊夷之民心中,封兒便如天神一般。不過世事難測,封兒今日能威震齊境,日後不知會有何變故。齊國之政事,與魯國其實大致相同,魯君被三桓所逼,無可奈何。國君深謀遠慮,讓封兒鋪設後路,正是聰明之舉。”

  公冶長道:“本來天下水軍,首推吳國,其次便是楚國。吳國自從徐乘大敗,擁戰船流落海上為盜後,水軍已一獗不振。楚國戰船雖多,但都是江湖所用,其船名‘舫’,都是載五十人的戰船,比不上余皇和三翼之強。封兒如今有余皇大舟,又有三翼戰船六十八艘,水軍之強,天下少有,憑此水軍,足以守此十八島。”

  眾人初與公冶長相識,聞其言甚有見識,心下暗暗佩服。

  伍封道:“兵者,政之所依。這水軍需善將操練,以保家國。”鹿郢在旁瞧著他,眼光中大有詢問之意。伍封解釋道:“天下政事多變,然而能沉穩守家者,必是有兵權之輩。凡有兵權,便能攻守,政事不足者,武力能改變之。所以天下政事,只有二字可說,即為‘強權’。”

  眾人不住點頭,伍封道:“我們水軍人數不多,是以不能行強,卻足以保全己家。然而武力之後,必有錢糧為輔,否則何以用兵?”他讓葉柔將一幅帛圖拿了出來,道:“此事我一路也想過,是以攻打徐乘之時,便派了田力堪輿各島,這幅帛圖便是田力所繪。這幾日我與月兒、柔兒細研此圖,如今這十八座島上,良田、鹽田、林地不少,相當于一百數十里地,其中良田可開出八萬頃,鹽田二萬頃,林地三萬多頃。只要在各島之上遷入民戶,多開荒地,廣種良田,不僅可以富足,島上的漁鹽之利,更是豐厚。”

  他將圖鋪開在案上,眾人都低頭來看。

  伍封又道:“北長山島上有良田五千余頃,鹽田有二千多頃、林地三千傾,都以被徐乘墾好。我擬將十八島之中心,定與該島。”

  慶夫人道:“北長山島的龍府封兒先做府第之用,日後稍改即可為宮室,龍府之名改得甚好,不會讓人生疑。”

  眾人商議了一陣,伍封命伍傲便去調良民三萬戶,遷于各島墾養漁鹽,其余的庖人、醫人、匠人、女樂也都調入一些。又在各島之上派兵戶十到五十,視大小而不同駐守,另派家將一千,駐于北長山島,不屬都輔軍制。諸島皆用魚船,余皇大舟、三翼戰船十五艘、運兵船一艘留在五龍水城,其余的戰船和運兵船都放在海島之間,海島的往來和漁鹽全靠漁船,是以除了調入百艘漁船之外,還要新制漁船若干。

  伍封安排之後,道:“雖然北長山島離此才六十余里,只是一日水路,但我未必時時守在島上,這十八島之上須得派人主持其事。”

  慶夫人笑道:“被離兄弟早就想游曆海島,不如便居于島上守護。”

  被離搖手道:“我是個閑散之人,政事非我所才,每日乘舟在各島游玩尚可,真要執島上之政去不堪其任,何況我行完了海島,還想去巴蜀走一走,這海島上另派人去好了。”

  眾人知道他喜歡在四處游曆,若真讓他長留島上,就算風景再好也不免氣悶。

  慶夫人道:“我倒有個主意。九師父為人守成持重,楚姬又擅政事,不如調他們到島上去,既管各島政事,又能養心悅神,何況有被離先生一起,何事不可以為之?”

  伍封笑道:“有姊夫和姊姊在島上,我便十分放心,只是姊夫如今是萊東之宰,走後這萊東宰由誰來擔任?”

  玄菟靈笑這:“萊夷四州之中,本就缺了萊北之宰,這次我到魯國,夫子雖未請來,不過為封兒請來了幾個賢人,公冶兄是封兒至親,在萊北王屋城為萊北州宰最為合適。另外為還請了夫子的高弟公良孺和高柴來,公良孺劍術精妙,高柴曾任衛國大夫,二人政事通達,可堪大用,公良孺正好繼九師父之後為萊東之宰,高柴可代我任萊南之宰,我一人兼了數職,甚是辛苦。”

  伍封大喜道:“高兄,噢,高師叔和公良師叔為何不見?”

  小鹿道:“他們因事耽擱,要晚些時才來。”

  伍封點頭道:“那就如此定下來。”

  被離一直打量著伍封夫婦數人,臉色變幻不定,楚月兒奇道:“被離叔叔神眼如電,是否看出了甚麼來?”

  被離歎了口氣,道:“封兒和月兒的面像深沉,我看不出來,不過,你們身上的殺孳甚重,不是好事,我頗有些擔心。”

  伍封吃了一驚,道:“是否有何禍事?”他與楚月兒久曆戰陣,當真是殺人如割草芥,連自己也說不清楚殺過多少人,與楚月兒對望一眼,暗暗心驚。

  被離道:“天下萬物,人為至靈。雖然戰陣之上,刀劍無眼,不過能饒則饒,能放則放,太多殺孳有違天意,恐怕終有禍事,封兒日後要多加小心。”

  伍封和楚月兒心生警惕,一起點頭。

  這日伍封從遲遲房中出來,將妙公主留著陪遲遲說話,自己和楚月兒坐在花園之中說話,正說著葉柔每日訓練女兒營和親兵營的事,鮑興匆匆過來,面帶驚惶道:“公子,府中來了一個客人。”

  伍封見他慌慌張張地樣子,奇道:“什麼客人能把你嚇著?”

  鮑興歎了口氣,道:“這人是公子的死對頭任公子,他突然上門拜訪,你說小人怕不怕他?”

  伍封和楚月兒都大吃了一驚。

  徐乘是任公子的外父,死于伍封之手,是以任公子說起來都無論如何都是伍封的大仇人,這人是董門之中第一聰明人,用兵如神,身手又高明之極,如今竟然登門而來,究竟有何圖謀?

  伍封點頭道:“我去看看他在搞什麼名堂。”隨鮑興去了側堂見任公子。楚月兒怕任公子暗算,也跟著伍封一起。

  伍封一踏入門,便覺一縷寒意襲人。只見任公子頭戴尺余長的鐵冠,身穿黑衣,正坐在案後慢慢喝酒。他見伍封等人進門,一眼瞥來,目光如閃電一般掃在眾人身上,令人覺得頗有不舒服之感。憑這一眼,伍封便斷定此人的本事已提升許多,已非當日魚口和易關時的“劍釣江水”任公子了。

  任公子起身施禮,笑道:“在下與大將軍好象有一年未見了罷?”他語氣中雖然在笑,形如骷髏的臉上卻看不見任何笑容。

  伍封還禮,也笑道:“任公子忽然來到寒舍,在下倒是意外之極,請坐。”伍封這一施禮,楚月兒和鮑興免不得也施禮。

  任公子盯在楚月兒臉上良久,歎道:“小夫人嫁大將軍近年,依然如清純處子,美麗絕倫,真是羨殺了在下。”

  伍封不悅道:“閣下此來,莫非是為了看在下的愛妾?”

  任公子笑道:“大將軍請勿生氣,在下自從在魚口見過小夫人之後,對小夫人便十分愛慕,不過並不敢有非份之想,適才只是有感而發而已。”

  伍封與楚月兒坐在了任公子對面,鮑興甚是機靈,托故出去,將春夏秋冬四女叫來,以侍候之名立于伍封和楚月兒身後,這四女腰懸長刀,眼光去盯在任公子身上。

  任公子呵呵笑道:“大將軍府上高手如云,這四名美女的刀術想來也是出類拔萃的,不過在下今日孤身前來,並無敵意,大將軍也必太過緊張。”

  伍封微笑道:“這都是在下房中的愛姬。實不相瞞,在下素來心花,幾位夫人不免有些擔心,是以常讓她們在身邊守著監視,以免我被外面的女子勾了魂去。”

  楚月兒和四女見伍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口中與這任公子真真假假地胡說,實則與任公子早開始了勾心斗角,忍不住微笑。

  任公子失聲笑道:“原來如此,那是在下想錯了。在下還以為大將軍想來個以多勝少,將在下當場格殺以除後患哩!”

  伍封笑道:“誰都不想有甚後患,譬如在下親手殺了‘海上龍王’徐乘,後來才知道他竟是閣下的岳丈。早知如此,說不定還會留他一命,以免閣下找我報仇。”

  任公子搖了搖頭,道:“在下有一妻六妾,房中還有十八名愛姬,都算得上各國珍品,徐乘之女雖是正妻,也僅是其中之一,算得了什麼?何況此女早已病故,在下犯不上為了她而得罪大將軍。”

  伍封微皺眉頭,這任公子果然冷心冷肺,刻薄無情。聽其口氣,他的那些妻妾愛姬在他眼中便如一件精巧的物什一般,並未當成人看。

  伍封歎道:“在下于魚口、易關都曾與閣下為敵,難道閣下並不在意?”

  任公子笑道:“魚口、易關是在下設伏在先,要說得罪的話,其實是在下得罪了大將軍。在下于易關中箭,那支箭也非大將軍所射,何必在意?”

  伍封愕然道:“在下只道閣下光臨寒舍,是找晦氣而來,原來也想錯了。”

  任公子道:“在下這點本事怎是大將軍對手?當日在魚口之時,在下趁大將軍激戰脫力之隙,以逸得勞,仍然勝不了大將軍,如今大將軍劍術更精,在下怎敢再生動手之念?”

  伍封搖頭道:“在下的劍術雖有長進,不過閣下一年未見,更是精進,怎是當日的任公子?”

  任公子訝然道:“原來這也瞞不過大將軍!實不相瞞,在下一年多來苦練劍術,頗有些長進,不過比其大將軍來恐怕仍欠火候。”

  伍封見他直承此事,笑道:“那也未必。當日魚口本就未分勝負,閣下的真實本領究竟高明到何地步,不一較劍技,怎能分出高下?”

  楚月兒見他這麼說,自是有意思要殺任公子,暗暗准備。

  任公子道:“在下此來並非比劍,而是與大將軍有要事商談。本來,在下的師弟顏不疑也隨在下同來,但他與大將軍之間有些仇怨,一時之間難以化解。在下怕他到府上沖撞了大將軍,只好將他留在城中,等在下的消息。”

  伍封心中暗驚,怪不得這人敢只身入府,原來在城中還有顏不疑接應。他此刻說出來,也正是提醒伍封,免得他先行動手。

  伍封知道任公子絕非大度之人,什麼不記仇怨純屬嘴上說說而已,其心中恐怕早對自己恨入了骨。伍封原來有殺他之意,但聽說顏不疑也在城中,殺意頓消。雖然他這大將軍府上戒備森嚴,高手如云,但顏不疑若要潛入府中也未始不能,就算他不能為惡,眼下遲遲腹隆,若被顏不疑胡鬧驚嚇,後果堪虞。

  伍封心中雖驚,臉上卻十分鎮定,愕然道:“原來顏不疑也來了!上次在下不小心傷了其手,未知眼下如何?”

  任公子歎了口氣,道:“顏不疑這人的確是天下奇才,雖少了一手,劍術卻厲害了一倍以上,再加上他前些時‘蛻龍之術’又蛻變了一次,氣力大增,在家師手下能數十招不敗,進境之快委實驚人。”

  伍封心中一凜,暗時間來算,顏不疑的確應該又有蛻變,氣力倍增。只是他斷了一手如何反會劍術大進,便猜不出來了,說不定這是任公子的誇大之辭罷。他道:“當日在臨淄館驛之中,閣下曾說這‘蛻龍術’每次蛻變,能使氣力倍增,如此神功,相來也是駭人。”

  任公子笑道:“所謂氣力倍增,既謂之不錯,也可說是錯。譬如顏不疑本就氣力驚人,蛻變一次之後,氣力的確倍增,便如兩個顏不疑相加在一起。不過他第二次蛻變,所增只是一個原來的顏不疑的氣力,變得如三個顏不疑,而非在蛻變一次之後再行倍增,變成四個顏不疑。否則,任何一人蛻變幾次,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豈非連天也能劈得開來?”

  伍封見他這麼說,又不似作偽,心道:“原來‘蛻龍術’是一變二,二變三,三變四。顏不疑在鎮城時,氣力略遜于我,如今氣力必定在我之上了。既然任公子這麼說,便不是誇大其辭了,難道顏不疑的氣力真的倍增?看來我已經非其敵手了。”笑道:“原來如此,下次見了顏不疑,在下便索性來個視而不見,溜之大吉算了,免得自討沒趣,在他劍下一敗塗地。”

  任公子笑道:“顏不疑心中雖然暫忘不了斷手之仇,不過這是小事,只要大將軍對我們的大事有利,他便不會因私而廢公,忘了大事,說不定還會與大將軍化敵為友。”

  伍封見他漸漸言入了正題,但語氣之中大有威脅之意,問道:“不知閣下有何大事與在下相謀?”

  任公子緩緩道:“越國與吳國已是勢不兩立,眼看越國將要大舉攻吳,以如今之勢,吳國必不能持,是以想請大將軍能予以援手,相助吳國。”

  伍封吃了一驚,愕然道:“吳越之事,閣下何必如此關心?”

  任公子歎了口氣,道:“我們代國地小國貧,為人虎視耽耽,早晚必被兵禍,勝負未有可知,自是要另謀歸處。無論代國如何,只要董門能存,代國則不能亡。如今天下,唯有吳國才能嗣我董門。大將軍若能相助吳國,使其不滅于越,實則為我們代國留下了一條後路。”

  伍封心道:“為什麼唯有吳國才能保全你們董門?”不過這話若問任公子,任公子定不會告訴他,便笑道:“任公子將在下瞧得太高了,在下有何本事能救吳國?”

  任公子笑道:“眼下吳國只有大將軍一人能救,只要大將軍出面,遠遠勝過數國之師。”

  伍封駭然道:“閣下不是想讓在下去刺殺越王勾踐吧?”

  任公子笑道:“若要殺人何必勞駕大將軍?大將軍雖然天下無雙,但暗殺的本事怎勝得過我們董門中人?何況就算殺了越王勾踐,范蠡和文種還在,他們二人輔佐勾踐之子,越國也未必便弱了。若連范蠡和文種也殺了,越人對吳的恨意仍未消除,還是能傾國一戰。”

  伍封道:“既然這麼說,在下就不大明白了,為何吳國之事非在下出面不可呢?其實閣下和顏不疑的本事並不次于在下。”

  任公子笑道:“只因大將軍是伍子胥之子,這一個理由便已經足夠了。”

  伍封驚道:“原來在下的身份你們早已知道了?”

  任公子道:“若連這點事情也不知道,我們還怎敢與大國爭雄?吳王夫差視民如仇,又將素為吳民所敬愛的令尊大人賜死,吳民恨之入骨,是以吳兵雖強,卻比不得越人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有覆國之痛的報複之心。如今令尊大人被吳越之民視為潮神,大將軍只要在吳國振臂一呼,吳人必會望風景從。國以民心為上,軍以士氣為重,大將軍既得民心,軍威之盛也傳遍了天下,若能相助吳王,哪怕越人?”

  伍封知道他所言有理,自己若以伍子胥之子的身份出現在吳國,說不定真能使民心依附。

  任公子又道:“大將軍破了徐乘,水軍人數雖然不多,但兵甲之精、戰船之良可說是天下水軍之冠。何況大將軍的龍伯身份也早已傳遍了天下,只要戰船到了吳國,越人定會棄甲四逃。”

  伍封奇道:“這‘龍伯’之說是在下剿滅海盜時故意而為,以收攻心之效,為何會短短三月傳得連吳越之人也知道呢?”

  任公子笑道:“大將軍到萊夷日久,理應知道夷人最重神仙之說。如今夷人真當了大將軍是龍伯,自然會四下頌揚,再加上董門中人遍布列國,稍稍為大將軍鼓動些聲勢,怎會不弄得天下皆聞?”

  伍封道:“你們這麼做,想是斷定了在下會相助吳國。既然吳王夫差將先父賜死,與在下也算得上有仇,在下怎會去助仇人?”

  任公子搖頭道:“令堂是吳王僚之公主,大將軍與夫差有堂兄弟之親。親仇足以想抵,否則,為何不見大將軍也學令尊鞭尸之舉,找吳王夫差報仇?可見在大將軍和令堂心中,早已是親仇相抵了。”

  伍封心中凜然:“原來你們連娘親的身份也探聽清楚,董門中人果然了得。”點頭道:“就算如此,在下也犯不著去助吳王。”

  任公子道:“令尊以一死以全忠義,大將軍若能不計前嫌,反去助吳王,更能全令尊的忠義之名。令尊之所以直言相諫得罪夫差,便是怕吳國滅于越人之手,大將軍若能解吳國之厄,令尊九泉之下必會高興。何況令堂是吳國公主,怎也不會眼見家國被滅、宗祀被毀而無動于衷罷?”

  伍封歎道:“吳國如今表面上看起來是兵精地廣,其實如風中之星火,為何你們偏偏看中了吳國?”

  任公子道:“其中道理其實簡單得很,大將軍可知顏不疑是什麼人?他便是吳王夫差之子。只要他與大將軍聯手,就成了天下無敵之勢,再加上我們董門的勢力,未必不能與越國相抗。”

  眾人都大為吃驚,伍封奇道:“我聽說吳王夫差有四子,其中並無顏不疑在內,就算顏不疑真是夫差之子,也未必能于夫差之後嗣立為王。”

  任公子歎道:“顏不疑確是夫差親子,只是名不甚正,更非嫡子,夫差雖然偏愛顏不疑,卻因無法立他為嗣。夫差只有嫡子一人,是為太子友,其余都是庶子。三年前越國乘夫差與晉國在黃池爭盟之時攻吳,太子友被俘,自殺于軍中。夫差所剩的其余三庶子分別是王子姑曹、王子地和王子季壽,上月顏不疑在吳國時,夫差親自認其為子,補入王室之冊,稱為王子不疑,地位與其余三子相若,早晚必會立為太子。”

  伍封皺眉道:“這事在下的確有些想不大明白了,既然顏不疑是夫差親子,為何到了上月才認了這個兒子呢?”

  任公子笑道:“這中間的事,其實與大將軍的家事又有些關聯。若不從頭說明,大將軍也一時難明。”

  眾人越發地胡塗了,這個顏不疑與伍家的先人又有何關系呢?

  任公子道:“四十四年前,楚平王見太子建年長,便為他向秦國聘公主為妻,秦哀公以長妹孟贏許婚。孟贏到楚國之後,楚平公得知孟贏是絕色美女,竟然迎入王宮自娶,另將其妾侍冒為秦女嫁給了太子建。楚平王怕太子建見疑,遂聽讒臣費無極之言,在城父築城,使太子建居之。大將軍的祖父伍奢素來忠直,身為太子傅之職,也被楚平王調到了城父。”

  這些事坊間早有傳聞,除伍封和楚月兒外,四燕女不知其詳,聽得入神。

  任公子道:“一年後,孟贏生了一子,楚平王珍愛之極,起名為珍,便有廢太子建而立珍之意。費無極本就心忌太子建,便誣陷太子建在城父欲反,楚平王先擒令祖伍奢,再命人捉拿太子建,又派騙令伯父伍尚和令尊伍子胥回都。令尊知道其中有異,隨于令伯父商議,令伯父以殉父為孝,令尊以複仇為孝,于是令伯父甘被囚擄,令尊逃往鄭國與先逃到鄭國的太子建相會,此後令祖與令伯父均招毒手害死。太子建在鄭國卷入禍亂,被鄭定公所殺。令尊帶了太子建之子勝逃走,過昭關入吳,助闔閭奪得吳王之位,十六年後與孫武助吳王闔閭攻入郢都,鞭楚平王之尸報仇。”

  伍封皺眉道:“這與顏不疑又有何關系?”

  任公子笑道:“楚平王立珍為太子,後來楚平王死後,太子珍即位,是為楚昭王。吳軍入楚,楚昭王倉惶之間,只帶了愛妹一人逃走,孟贏被留在宮中。孟贏年方三十,闔閭與太孫夫差入據楚宮大半年,常招孟贏侍寢,孟贏以死相拒,闔閭甚為敬重,派兵保護不敢招惹。不過楚昭王之夫人卻不能免,後來竟然有了身孕,只是不知其孕是吳王闔閭的還是夫差的。其後吳王闔閭之弟夫概悄悄回國自立為王,再加上楚臣申包胥哭于秦庭七日,借來秦兵,吳王闔閭只好帶吳師回國,伍子胥與楚人相約,若楚國將太子建之子勝請回,封以大邑,則安然回國,楚人答應之後,伍子胥才引吳軍回國,打敗了夫概,夫概逃到楚國,楚昭王見他勇悍過人,封于堂溪,號為堂溪氏。公子勝回楚之後,被封為白公,築白城,以白為氏,人稱白公勝。楚人見郢都殘破,便另築都城于江漢之間,名新郢。”

  伍封道:“楚昭王夫人之孕,莫非便是顏不疑?”

  任公子點頭道:“楚昭王夫人有孕之後,闔閭和夫差不能斷定其腹中是何人之子女,索性將她留在楚宮。楚昭王回宮的第二月,夫人便生下一子,她羞于見人,生子後便自縊而死。楚昭王心知此子是闔閭或是夫差之子,欲殺之,但此子畢竟是自己夫人之子,不忍下手,索性使人將此子送到了吳國。這就有些麻煩了,闔閭不知此子究竟是其子還是其重孫,宮中養之十月,終有一日,闔閭道:‘觀此子容顏,似夫差多一些,與寡人無甚相似,應是吾重孫無疑。’便取名為顏不疑,交給夫差,只是其來曆不正,也不好入王室之冊,從小便由夫差養大,以為親信。”

  伍封失聲笑道:“此事想來的確有趣,十月小兒的容貌怎能作准?顏不疑這名字原來是這麼來的。”

  任公子道:“這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如非顏不疑之母,伍氏一族多半仍在楚國為高官;若非令尊大人,吳軍不能入楚,也就生不出顏不疑了。是以大將軍與顏不疑之間的關聯頗深哩!顏不疑常常歎息,說大將軍是他當世第一的克星,二人並生于世,恐怕這也是天意罷。”

  伍封苦笑道:“在下倒當他的當世第一個對手,常有忌憚之心。”

  任公子道:“大將軍與夫差有兄弟之親,顏不疑見了大將軍也要稱一聲王叔,助親抗敵,有何疑哉?”

  伍封道:“閣下與顏不疑深謀遠慮,但何以見得顏不疑便會嗣立為吳王呢?”

  任公子笑道:“此事我們自有安排。夫差諸子無一人有顏不疑之才,顏不疑劍技兵法都是上乘,余者王子姑曹是吳國第一勇將,不過粗豪少謀,王子地多謀而少決,王子季壽胸無大志,均不足與不疑相抗手。”

  伍封歎道:“雖然顏不疑厲害,但夫差在用人上從來就無賢明之處,再加上伯嚭嫉賢妒能,顏不疑未必能有作為。”

  任公子道:“這件事又與楚國有關,眼下的楚王是楚昭王之子,說起來,顏不疑與楚王既不同母又不同父,名義上算是楚王庶兄。這楚王之母是越國公主,幸好已死,楚越雖然親些,但死了的親屬總是比不上活著的親屬,楚王與顏不疑名義上總是兄弟。夫差也正是因此才認了顏不疑為子,日後顏不疑即位,與楚國便成了兄弟之國,或可抵得上楚越之親。”

  伍封道:“原來如此,就算在下有意相助,一則夫差伯嚭未必願意,二則在下是齊國大夫,怎好跑到吳國去?”

  任公子道:“自從越軍襲吳,太子友自殺之後,夫差常常後悔將令尊賜死,他知道民心不附,還特地在海邊立了潮神之祀,以令尊容顏塑為神像。伯嚭雖然常有怨言,但自從越軍襲吳之後,夫差便不像以前般信他了。此番夫差有意請大將軍回國,伯嚭也無可奈何。不過依在下之見,要大將軍棄齊國之業而事吳國,多半是我們一廂情願,是以我們已另作安排,一是將大將軍的身份已告知天下,二來已使人在齊國活動,說服齊國君臣派大將軍為使,到吳國後暗助吳王。”

  伍封驚道:“什麼?”

  任公子道:“大將軍,在下不妨直言相告,如今不僅吳越齊三國已知道大將軍是伍子胥之子,只怕遠在西鄙的秦國也知道了。雖然大將軍與越人交好,但越王勾踐心狠手毒,多半會對大將軍不利。”

  伍封笑道:“只要在下不到吳國去,想來越王勾踐也不會來找在下。”

  任公子歎道:“大將軍殺了我董門不少人,連顏不疑和市南宜僚也傷在大將軍之手,與我董門已經勢同水火。上次朱平漫死于大將軍之手,家師便大為憤怒,如今見顏不疑還被大將軍斬斷了一手,甚至想親到萊夷報仇。家師數十年未曾出來,此番若是奮怒而來,非同小可,幸好被在下勸住。若不用此事來修好,董門與大將軍必難罷休。”

  伍封見他出語威脅,哼了一聲,道:“在下豈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就算是劍中聖人親來,在下也不會怕了他。在下雖然敵不過他,但未必不能逃脫。若真是將在下惹得急了,便從晉國趙氏借一支大軍,不要說董門,連代國也一並滅了。趙氏雖然答應不攻代國,借兵卻是可以的,在下領兵攻代,趙氏也不算違了誓言。你們在宋衛設伏,殺了趙氏數子,我興兵為他們報仇,他們必會高興。”

  任公子臉色一變,知道他所言非虛,這人劍術武技深不可測,就算支離益親來,說不定仍會被他逃脫。若真的以晉齊之兵相攻,恐怕也大有可能。

  他搖了搖頭,道:“就算大將軍能只身逃脫,但府上的妻妾美姬恐怕難是幸免,到時候一拍兩散,又是何苦?何況大將軍暗助吳王,對大將軍毫無損傷,顏不疑也會感大將軍恩德,好處多得很,何必非要那麼固執呢?”

  伍封道:“在下並非固執,自是不慣被人要脅,何況在下每日在萊夷逍遙自在,也不大想多生事端。”

  任公子見他雖然不答應,其實對自己所說的理由也頗有同感,心思也有所動,笑道:“此事干系重大,大將軍自要考慮再三,三日之後在下再來拜訪,望大將軍能夠有所決斷。事關重大,還請守秘。”

  伍封笑道:“在下想去見見顏不疑,閣下會否拒絕?”

  任公子點頭道:“在下怎敢拒絕,不過顏不疑眼下在城中追尋一人,連在下也難以找到,他找到了人,自會到驛館找我。”

  伍封暗暗心驚,不知顏不疑要追尋何人,奇道:“顏不疑要在我主城追尋一個人,為何不找在下呢?”

  任公子歎了口氣,道:“這人其實是本門的叛徒,我們自要找他出來,大將軍府上雖然高手不少,但能對付他的不過三四人,能擒他的人怕只有大將軍了。”

  伍封驚道:“什麼人這麼厲害?”

  任公子道:“這人是市南宜僚。他被大將軍射瞎了一目,對大將軍仇怨極深,我們董門想與大將軍釋嫌聯手,他卻大加反對,近日多半來了主城之中,想對大將軍不利。如今大將軍與我們董門利害相關,自不能坐視不理,被他壞了我們精心的謀劃,非要將他擒殺不可。此人劍術高明,大將軍須要小心出入,若被他所乘,我們便白費心血了。”

  伍封心中凜然,道:“多謝閣下提醒,在下自會小心在意。”

  任公子起身告辭之後,伍封立時命人到王屋城將未來外父公冶長請來,又將玄菟靈、冉雍等人請來,一起去見慶夫人商議。

  慶夫人聽伍封說完後,沉吟良久,歎道:“董門中人真是厲害,竟能猜到我們的心思。雖然夫差無道,但我們怎也不能眼看著家國宗祀被毀。”

  公冶長問道:“夫人的意思是否要相助吳國?”

  慶夫人點頭道:“先夫以直諫而被賜死,為的是保全吳國的宗祀,封兒若能助吳,既可全先夫之忠義,又可保母家之宗祀,為人子者理應如此。”

  葉柔點頭道:“柔兒在越年余,見越人複仇之心非同小可,若真是大舉入吳,吳民必定慘遭塗毒。柔兒時時在想,我助越練兵,究竟是對是錯?為雪一國之恥而傷一國之民,似乎不好,但天要棄吳,也是必然。”

  公冶長搖頭道:“夫差視民如仇,倒行逆施,人都說是天棄吳國,依我看實則是人所為之。”

  伍封問道:“柔兒,你在越國年余,以你所見,越王勾踐是個什麼樣的人?”

  葉柔道:“勾踐雄才大略,可算一代雄主,他能忍常人不能忍,臥薪嘗膽,與民同苦,看起來倒象夏禹和周文王,不過我總覺得這人陰沉沉的,胸中另有城府。”

  伍封道:“越王勾踐能在吳王夫差手下為奴三年,這番忍勁非同小可,范大夫次對我說,勾踐為人忍辱妒功,疑心極重,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田恒也說此人厲害之處,遠勝于夫差。若真被他滅了吳國,鋒纓北指,多半會向齊魯兩國大動兵戈。”

  慶夫人道:“適才親翁之言大有道理,吳國日弱未必是天意,而是人為。既然人力可毀吳,必也能救吳。”

  冉雍道:“大將軍是齊國重臣,若是相助吳國,是否妥當?”

  伍封道:“為人臣者必以忠義為本。若損齊而救吳,我必不會為之,反言之,損吳以興齊,我也不會去做。如今齊魯新盟,吳國再不敢有北上之心,便成了南方則屏障,若吳國亡于越手。越王勾踐必興霸念,揮軍北上,齊魯兩國之兵人數雖眾,但素弱于吳越,是以救吳則是救齊魯二國。齊魯合盟之後,國君與田恒都覺得和吳為上策,一直在與吳示好,當年少姜嫁吳,齊吳二國怎也算得上有些姻親。”

  公冶長道:“如今夫差有四個庶子,還未立嗣,顏不疑就算得封兒之助,能立大功于吳,但他畢竟是新認之子,比不得其余三子在吳國的勢力。何況此人未必是明主的材料,封兒插手于吳事,未必真是長利于吳。”

  伍封道:“我已有算計,萬一越國攻吳,我便助吳抗越。越國有范蠡文種之智,是勝是負未可預知,若是敗了也算盡了對家國的忠義,萬一真能獲勝,我便抽身而返,日後的吳越爭競我便不再插手。若夫差仍不能退讒興政,那便真是天棄吳國了,我就算是神仙,恐怕也無回天之力。不過真有吳國滅亡的一日,曆代吳君的宗祀神主自不能毀,我設法帶回齊國,置于海島之上侍奉。何況我若大搖大擺到吳國,與伯嚭這家伙斗上一斗,想來也大為有趣。”

  公冶長驚訝道:“怪不得封兒年紀輕輕便能立此功業,原來真是先見之士哩!”

  慶夫人歎道:“封兒想得十分周到,雖然事在人為,但畢竟有未必能為處。好在封兒的智計劍術不弱,雖有凶險,卻未必不能保全自身。”

  妙公主聽了半天,道:“聽夫君的意思是要與顏不疑和董門聯手了?”

  伍封搖頭道:“我只是助吳,與董門無甚相干,顏不疑能否嗣為吳王,我才不會理會哩。不過任公子與顏不疑這次來,我便與他立誓,我助吳抗越一次,他們便不得騷擾我的家人。顏不疑這人厲害無比,我一個看不到時,恐怕就有奇禍。”

  妙公主歎了口氣,道:“這豈不是被他們所脅成功,大大丟臉?”

  伍封笑道:“他們怎麼想是他們的事,不過任公子今日之言,其實是董門的深謀遠慮,他們早料到我會答應,任公子才敢大搖大擺入府。只是這件事要國君和田恒知道才行,過些天我便到臨淄城去,拜見國君老丈人。”

  楚月兒道:“夫君,那市南宜僚只怕真的在主城,不得不防。”

  伍封點頭道:“月兒提醒得是,眼下府中之人能與市南宜僚相抗者,只有你我和柔兒三人,二位岳丈均不常在府中,小鹿兒勉強能敵,久必會敗,這人若潛入府中,十分麻煩。”

  正說著話,小鹿陰沉著臉著過來,道:“師父、叔祖!”鮑興也跟在他的身後。

  葉柔道:“小鹿兒,你這是……”,鮑興歎道:“適才有急使來傳信,夫子仙逝了,喪期是夏四月乙丑日,即是上月的事。”

  公冶長和葉柔立時大哭起來,伍封與楚月兒在魯國聽過孔子的教誨,一向對孔子甚是敬重,聞說孔子去世,心中大震,立時一迭聲吩咐下去,准備起程,趕往魯國赴喪。

  妙公主和田燕兒也聞訊趕來,妙公主歎道:“上次夫君未帶我見夫子,這次我隨夫君一起去。”

  田燕兒道:“燕兒也去。”

  伍封這時哪有閑心管誰去誰不去,點頭道:“那便同去好了。”

  慶夫人早已派人去通知冉雍、高柴和公良孺,當晚他們都趕了來,慶夫人對孔子向來敬重,備了數車之物。
別離 發表於 2009-3-23 00:13
第二十二章 嘯歌傷懷,念彼碩人

    次日一早,伍封便帶著眾人,由平啟引著三百倭人勇士,三四百人浩浩蕩蕩驅車西向,趕往魯國赴喪。

    家中有慶夫人主持,又有玄菟靈、公輸問、小鹿、伍傲、吳舟、趙悅、蒙獵、平啟、招來、樂浪乘、天鄙虎等人,還有二千五百都輔軍和七百親衛軍,倒是大可放心。

    伍封臨行對慶夫人道:「娘親,顏不疑和任公子明日來時,就說我到魯赴喪,待我從魯國回來再說。」

    慶夫人點頭道:「你正好在臨淄稍停,向國君稟告,再看看如何向任公子答覆。」

    伍封又道:「那市南宜僚多半藏身左近,遲遲身上有孕,府中務要小心。」

    慶夫人笑道:「不怕,顏不疑和任公子有求於你,必會暗中保護,此刻正是多了他們兩大高手,又怕誰來?」

    伍封想想也是,這才放心出發。

    伍封等人乘著車,倭人勇士騎馬緊隨,出了萊夷之境,騎兵才改為步行,每日行軍百里,一路兼程,不到十日便到了臨淄城外。

    伍封將大隊人帶入了封府,派人送田燕兒回相府去後,與妙公主、楚月兒入宮見齊平公。

    齊平公見了他們,先安慰了伍封良久,然後嘆道:「你們終算來了。封兒,如今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伍子胥之子,眾說不一,寡人說早知道你的身份,只是怕招了吳王之忌,才未說出來。」

    伍封苦笑道:「這都是董門中人要迫我助吳,才做的好事了。」

    齊平公道:「田恆先前也多有不悅,幸好貂兒將他請進宮來,說她在伍堡住了多日,早知道此事,怕節外生枝,未告訴父兄,封兒算不上欺君。」

    伍封心想,那日母親與田貂兒談及往事,以田貂兒的聰明,自然猜出他們身份來。

    齊平公又道:「如今齊魯盟好,田氏父子擔心東南之勢,正與吳國設法修好,除了重修齊女墓外,還與伯嚭深相結納。」

    伍封皺眉道:「伯嚭是個卑鄙之人,與他結納有何好處?」

    齊平公道:「只是想與夫差修好,使吳國成為我們東南的屏障。田恆還說吳人不足為慮,但越人不可不防。原曾想與越國結好,但越王能對付吳國,未必不會對付齊國,這個勾踐相當可怕,不可不小心。是以如今我們齊國上下正想著助吳抗越,以備東南的不測。」

    這時,侍衛來報,說相國田恆、大司馬鮑息和右司馬田盤一齊入宮,齊平公讓妙公主帶著楚月兒去見田貂兒,道:「貂兒有身孕快兩個月了,你們去陪陪她也好。」

    伍封喜道:「原來君夫人有喜,這可是件大喜事。」

    齊平公笑道:「寡人只道只有妙兒這女兒,想不到臨老了還有這種喜事。」

    妙公主知道他們有國事要談,二女往後宮去了。

    齊平公命人將田氏父子和鮑息請進了偏殿,伍封起身相迎,田恆見伍封也在,笑道:「伍大夫,你可欺瞞本相久了。」

    伍封笑道:「非是敢有意欺瞞,在下怕多惹麻煩,反誤了國事。」

    鮑息道:「兄弟可瘦了一些,過去的事不要想得太多。」

    伍封點頭道:「大哥教訓得是,大哥之孫也快要出世了吧?」

    鮑息笑道:「就在這一兩個月吧。」

    眾人向齊平公施禮之後,坐了下來。

    田盤埋怨道:「大將軍既是吳國伍相國和慶公主之子,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為何連在下也要瞞過?豈非不當在下是朋友?」

    伍封歉然道:「伯嚭先後派了數批刺客來對付在下,都被在下悄悄解決了。也是在下太過謹慎了些,怕給齊國惹禍,是以未敢說出來。」

    田恆笑道:「不要說伯嚭,就連吳王夫差也算不了什麼。若不是擔心越國,本相早想勸國君助越滅吳了。」

    田盤道:「越王勾踐有晉文公手下一般的人材,又有楚莊王的雄才大略,若是滅了吳國,必會北上齊魯爭霸天下,是以朝中上下商議多日,想反過來相助吳國。」

    齊平公點頭道:「救吳等於為齊國立了一道屏障,正該如此。」

    伍封忙道:「此事在下另有想法,齊國無論如何,不要公然派兵助吳抗越。」

    眾人都大為詫異,田恆奇道:「大將軍不是記吳王夫差的仇吧?」

    伍封搖頭道:「先父一生為吳,家母又是吳國的公主,在下怎也不會坐視吳國被越國侵害。不過,當下之勢,全在於夫差身上。如果夫差仍如以往,不要說齊國,就是神仙也救他不得。如果齊國公然助吳,一旦不敵越人,齊國必被戰禍,成為死敵。」

    田恆道:「如果不助吳國,越人滅吳之後,並吳越二國之力,覆地近兩千里,便成了齊國的心腹大患。如果我們暗助吳國,仍是瞞不過越人,遲早會被兵禍。是以公然相助和暗中相助,無甚分別。朝中上下這些日爭論不休,全在於這後果難料。」

    伍封笑道:「表面看起來雖無分別,但對越人來說是有分別的。如果我們公然助吳,一旦吳國滅了,越人自會找齊國開戰,勝負難以預計。如果我們用另外的辦法,名正言順又暗助了吳國,越人也會向齊國開戰,不過到那時候,越人就未必能勝了。」

    眾人都有些不解,未知其中的分別在那裡。

    伍封問鮑息道:「大哥,齊、吳、越三國之兵,孰者精強?」

    鮑息沉吟道:「若以士卒而論,齊兵身高力大,軍中又重技擊,一名士卒與一名吳越士卒相較則必勝;吳卒善兵法,一伍吳卒必勝過一伍齊卒或越卒;越兵力最弱,但裝備精良,一隊越兵必勝一隊齊兵或吳兵。是以兩軍作戰,不論主將的兵法,吳越士卒人數相當的話,勝者必是越兵。吳兵與齊兵曾有過艾陵之戰,齊兵瞠乎其後。」

    眾人見他分析得甚是清楚,無不佩服。田恆和田盤不住地點頭,田盤道:「越人可怕也就在此。」

    伍封道:「以一對一,越卒最弱,為何越軍反會最強?吳軍裝備比越人相差不會太多哩!」

    鮑息嘆道:「吳越之間仇深似海,吳國滅越,以其王為奴,後來才許其復國,是以越人上下齊心,均以為恥,是以士氣旺盛之極。夫戰,勇氣也,士氣旺者必勝。」

    伍封道:「越兵之強,這並不是兵精過吳,而是國仇家恨所使,因而士氣旺盛。越兵與齊兵交戰,則大不相同。如果齊軍公然助吳,仍為所敗,一來齊兵新敗,又是自己招來的禍端,士氣必弱,二來越人會視齊人為仇,士氣旺盛,他們大舉攻齊,我軍以弱對旺,就算孫武在世,也難以獲勝。」

    田恆點頭道:「如果只是暗助吳國,又有何不同?」

    伍封道:「如果齊兵不動,我們只是暗助吳國,那麼越人上下便不會視齊為仇。越王勾踐若是攻齊,反會被越人認為他好大喜功,多生事端,令得將士滅吳之後仍不能與家人團聚,軍中生怨。同時越國無端端攻齊,必惹齊人之怒,齊卒每一人均勝過越卒,所欠只是勇氣而已。若是家國被侵,自然是憤起抗之,必將越人打得大敗。」

    齊平公呵呵笑道:「原來如此,封兒言之有理。」

    田恆點頭道:「怪不得大將軍能一舉將萊夷海陸諸盜盡數剿滅,果然是精通兵法。齊國助吳是必然之勢,只是當如何暗助吳國呢?」

    伍封道:「這就要吳人自己找上門來了,我們若跑上去說:『嘿,你們吳國不行了,讓我齊國來幫你吧!』以吳王夫差的性子,必會以之為恥,反而麻煩。如今吳王夫差新認了個兒子,叫作王子不疑,其實就是那顏不疑了。」

    眾人不知此事,大為吃驚,伍封將顏不疑的來歷向他們略略說過,眾人駭然之餘,又覺得可笑。

    伍封道:「顏不疑和任公子前不久親到萊夷,向我示好,請在下借先父名頭入吳相助,以對抗越國,在下雖然也想助吳,但未向國君和相國稟告,是以未曾答應下來。」

    田恆笑道:「大將軍如今這身份,反倒是件好事了。吳人上來求援,兩國修好之主動必在於我們之手了。」

    伍封點頭道:「在下雖然想助吳,但不想讓齊國惹禍,是以不能帶齊兵去,以免為了我們伍氏的家事而牽動了齊國,否則在下怎對得住齊國君臣百姓?」

    齊平公不住地點頭,道:「封兒想得極為周到。」

    鮑息皺眉道:「如此一來,兄弟豈非要長留吳國?」

    伍封道:「不會的,助吳實則助齊,但也要看看事情是否可為,若夫差實在不成器,便只能罷手了。兄弟此去未必能成功,但只要能將越國滅吳之期拖上數年,對齊國來說也算是件好事。」

    田盤道:「大將軍言之有理。」

    伍封又道:「不過以在下之見,就算夫差死了,吳事也未必能為。吳國遲早要滅於越國之手,越國日強,兵鋒必指齊魯楚國,但楚國勢大,眼下楚王又是越女之子,與勾踐又親。那麼越國所惹的便是齊魯,也就是說,齊越之間早晚要有一場戰事,這是難以避免的。我們若多出數年時間準備,便有可能將越國打得大敗,令他們再無北上之念。」

    田恆道:「大將軍原來是先知先覺之士,早知如此,我們朝中上下也不用爭執這麼多天了。」

    齊平公道:「不如封兒便去助吳抗越,稍有成功便回來,千萬不要長留吳國,相國,你看這樣可好?」

    田恆笑道:「國君英明之極,正該如此。既然是暗助吳國,大將軍仍是我們齊臣,萊夷的邑地仍有。本相猜大將軍到吳國之後,吳王多半會待以客禮而不臣,大將軍日後仍回萊夷便是。不過,大將軍在萊夷滅群盜、興教化,平定各族,雖然那是大將軍的采邑,實則有利於齊國,因此本相以為這是大將軍為國所立之大功,理應嘉獎升爵。」

    齊平公和鮑息正怕田氏因此而將伍封在齊國的勢力消除,斷了伍封的後路,早擬好說辭,以免伍封一去吳國,便不再是齊國的大將軍了,不料田恆並沒有這麼做,反提議要升伍封之爵。

    齊平公笑道:「相國之言正合寡人之意,封兒眼下是中大夫,便升為上大夫之爵,仍為大將軍之職。」

    其實,伍封之勢逾大,雖然曾經立誓,但世事難料,田氏不免忌憚。但若真是斷了伍封的後路,伍封必會全心全意與顏不疑聯手,這人厲害之極,日後在吳國得勢,齊國田氏便大有頭痛之處了。若伍封仍是齊臣,萊夷的家業不變,他心繫家中,自不會有背叛之心。只怕日後吳國對他所封更多,令他留戀,是以田恆一反常態,反而要升伍封的爵位。

    議事完後,伍封說了要去魯國,無暇到各府拜訪,田恆等人早知孔子之喪,知道伍封是孔子的外孫女婿,自不會在意,寒暄一陣各自走了。

    齊平公這才將田貂兒、妙公主、楚月兒一併請到後殿,一同用飯。田燕兒先前也隨田恆入宮,她是君夫人的親妹,直接去了後宮看田貂兒,此刻也一同用飯。

    飯後伍封告辭,齊平公備禮數車,道:「封兒,寡人便令你為使去弔唁孔子,也體現齊人愛賢之心。」

    伍封等人從臨淄出發,十多日之後,終到了魯國境內。

    魯國雖然多年未用過孔子,但他畢竟曾是大司寇,又代攝相事,以告老的大夫退居府中,是以仍然十分重視孔子之喪,以此來播其愛賢之名。何況孔子的弟子遍佈天下,單是魯國便有不少人為官,是以到魯赴喪者甚眾,連齊、宋、楚、吳、越、晉等國都派了使者來弔唁。

    伍封的車隊一入魯境,便被魯國守境官員盛意接待。魯國一向媚事齊國,伍封是齊君的女婿,又是使者,自是要小心接待,以免得罪大國。

    伍封的車隊到了曲阜城外之時,三分魯國之權的三桓季孫、孟孫、叔孫三家之長各帶人出迎,天下各國來弔唁孔子的使節之中,以齊國伍封的身份地位為最高了,自是格外地隆重。不過柳下跖出使吳國未歸,未能見著。

    伍封依禮先見宮見過了魯哀公,然後才帶著眾人到孔子府上拜祭,與公冶長等人見面,改著緦服。停殯三月之後,眾人將孔子營葬在北阜之曲,冢大一頃,說來也怪,自孔子葬於其地,連鳥雀也不敢棲止其樹。

    其中的禮俗甚多,不一而足。不過,因有喪事,葉柔要著齊衰一年,與伍封的婚事便只好往後推了,伍封心中雖不願意,卻也是毫無辦法,只能說是好事多磨了。

    這日剛從孔子冢前回來,渠公不知怎麼找了來,伍封又驚又喜,道:「老爺子怎到魯國來找到我?」

    渠公道:「老夫先去了楚國,再從楚國趕來。」他叫了十人上來,道:「這都是月兒的族人,老夫以公子之名贈了他們數車金帛,又在他們族中呆了許多日,細心觀察,儘管想到齊國來的人甚多,但老夫只覺得這十人還算不錯,雖然武技政事不甚擅長,卻持重可靠,年紀又輕,可堪造就。老夫細詢過其族譜,月兒之父祖都是幼子,故而月兒的輩份甚高,這些人大抵是月兒的族侄之輩,更有三人算得上月兒的侄孫。」

    楚月兒甚喜,向這十人細看過去,見他們年長的三十多歲,年幼的十七八歲,只不過都不認識。倒是這十人之中,有的人卻還記得楚月兒姊妹,說了一番舊事,甚覺親熱。

    渠公道:「眼下月兒一族人數不少,不過已經流為庶民,並無姓氏,名也簡單,老夫見他們是楚莊王之後,故稱為莊氏。這十人老夫都重新起了名,以便記憶,由莊大、莊二到莊九莊十,稱莊氏十子。」

    莊氏十子向伍封見過主僕之禮,伍封讓他們起來,心忖這十人先帶回府中,由母親、伍傲和公輸問視其能而安置。

    渠公又道:「老夫訪尋多日,聽說月兒有一個堂兄名戰,為人沉穩冷靜,又有神力,善劍術,又精水性。族人都誇獎其本事,可惜他數年前離家出走,不知所蹤,否則老夫非將他帶來不可。」

    渠公到魯國數日,安置了曲阜陶坊的事,心記漁鹽生意,又趕往燕國去,途中順便往來於臨淄和萊夷不絕,收取漁鹽,販往各地。

    喪禮過後,眾人這才赴回齊國,在臨淄城中停了一日,伍封進宮見過齊平公,又拜見了晏缺、田恆、鮑息等人,這才回主城去,田燕兒也不願意留在臨淄,仍跟了伍封到了主城。高柴和公良孺身服斬衰,也到了萊夷,分別任萊南和萊東之州宰。莊大等人也各自安排到各府各城不提。

    伍封這一趟往返三個多月,已到了八月天氣了。這期間市南宜僚並未前來,只是南郭子綦帶了三個兒子到萊夷,主持了列九和楚姬的婚事,一月後才回去,伍封其時遠在魯國,便沒能見到這劍術高手。

    列九與楚姬婚後,便與被離一起到了島上,住在龍府之側新改的府第之中,為伍封打理島上事宜,將十八座海島弄得甚是齊整,丁戶甚多,當真是世外桃源一般。

    伍傲與高麗文之女的高麗采兒婚事也辦了,公輸問與東屠嬌雖早在了一起,也按玄菟族的習俗舉辦了婚禮。

    女兒營中也有不少人又了身孕,幸好數月中無甚大事,也用不上士卒,各自安心養胎。小鹿代替姑姑暫管女兒營,從徐乘的宮女中又挑出數十人加以習練,重新整治女兒營。

    小鹿最是好學,除了每日找公輸問學一兩個時辰醫術外,剩下的時間都是練習刀法,刀術愈來愈厲害。

    他將從蓬萊島上帶回的一百五十寺人編成一隊,讓他們除了輪流服侍之外,也隨他學習刀法。他對這些寺人心懷憐憫,想讓他們學成刀法隨伍封見功,也免被人看不起,這些寺人也是這麼想,是以格外勤力。

    伍封還未去魯國時,這支寺人隊便已開始練習刀法,伍封和楚月兒知道小鹿和這些寺人的心思,親自點撥其刀法和矛術,再加上葉柔心疼侄子,特地啄磨些刀法陣勢教這些寺人,還與伍封將兵法中的方陣、數陣、錐形陣和雁形陣將給他們。

    這三個多月伍封等人雖不在,但他們在小鹿的督導下,將刀法、弩箭和陣勢練得十分精熟。

    其實這些寺人各有所長,其中有庖人、醫士、匠人,還有專事侍服、護衛、守望之職的寺人,如今熟悉了兵陣之戰,日後隨軍行走,大有用處。當日伍封千里外救趙鞅之時,趙鞅的幾乎家人侍者死傷殆盡,伍封便見此弊,索性讓小鹿將這些寺人練成精銳之兵。按俗這些寺人無甚前途,只能充當奴僕下人,伍封對他們反而十分憐憫親厚,以之為貼身的侍從。

    遲遲懷胎已八月,腹已大隆,讓伍封又驚又喜。

    回城第二日,任公子一大早便來拜訪,不過,這次顏不疑也一同隨來。顏不疑面色微白,依然是冰冷如故,只不過他將左袖放下來,擋住了左手,也不知他斷臂之後是個什麼樣子。伍封將他們引入了廂房,這次只有楚月兒陪著他。

    任公子道:「大將軍一走數月,在下可等得十分焦躁了。」

    伍封嘆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累二位久候了。」

    顏不疑道:「大將軍,別來無恙乎?」

    伍封笑道:「托福,還算過得去了,只是及不上顏兄之春風得意。」

    顏不疑嘆了口氣,道:「大將軍既然無恙,在下便放心了許多,若是大將軍有何閃失,在下一時間也難以覓到大將軍這樣高明的對手。」。

    任公子見二人一見面便言語相交,打圓場道:「大將軍與不疑都是天下奇才,可謂人間雙璧,說起來還是叔侄之親,理應多多親近。」

    伍封點頭道:「說得也是,既然是叔侄,顏兄與在下真真是血肉相連,劍割難開哩!」

    顏不疑冷笑道:「一劍下去,血肉自會斷開,不過我們叔侄之間的情誼,在下自是牢記在胸,終生不敢相忘。」

    任公子裝作不懂二人的意思,呵呵笑道:「大將軍,上次在下所提之議,大將軍以為如何?」

    伍封笑道:「在下有三件事情要預先說明白。」

    任公子點頭道:「天下之事本就是此來彼往,大將軍助了我們,我們也自有報答之處。大將軍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

    伍封道:「第一件事,在下答應助吳抗越,但只限一次。如果在下真的幫上了手,能救吳之厄,事後便回齊國,再不理吳越之事。」

    任公子與顏不疑對望了一眼,任公子道:「此事容易,以大將軍之才,出手一次便夠了。」

    伍封道:「第二件事,只有吳越交戰之時,在下才會援手,其餘之事一概不理,而且在下會視其可為和不可為,自行決定如何去做,不勞你們費心安排。若涉及吳越的內政,在下不會理會。」

    任公子笑道:「大將軍自不會受我們差遣,只要能助吳人抗越,其餘之事我們也管不上。」

    伍封道:「第三件事,不管事情如何,董門之人永遠不得傷害在下的娘親外父妻妾親屬。」

    顏不疑和任公子同時點頭,任公子道:「這是自然。」

    顏不疑哼了一聲,道:「大將軍說得直接,在下也直言相告,如果無斷手之仇,在下寧願與大將軍冰釋前嫌,如今在下的一手毀於大將軍劍下,在下說不報此仇,大將軍也不會相信。大將軍的家人親屬,在下並不會為難,這位月兒夫人曾經傷了在下一劍,在下也既往不究。不過斷手之仇,在下始終要報。」

    伍封笑道:「在下早知道顏兄會如此,在下與顏兄遲早也決一死戰,否則我們都會心存遺憾。」

    任公子笑道:「既然大將軍答應助吳抗越,我董門之人自會巧作安排,讓大將軍大大方方回吳國去,又會讓齊國君臣不會見怪。只是不瞞大將軍說,此事除了在下和不疑外,董門中人並不知道,還望大將軍守秘。」

    伍封微驚道:「莫非此事是任公子與顏兄瞞著門中所為?」

    任公子嘆了口氣,道:「國有國事,家有家事,我們董門之中也有些事情,大家雖然都是為了董門,卻各有想法,外人插不上手。」

    他們門中的事,伍封也懶得去問,點了點頭。

    顏不疑道:「在下還有一事想求大將軍。」

    伍封和任公子都感愕然,伍封道:「顏兄有什麼事?」

    顏不疑道:「在下幾番敗於大將軍之手,委實有些不服氣。近日在下精研劍術,頗有所得,今日想與大將軍一較高下,以慰心願。」

    任公子見大事已定,顏不疑居然不顧大局,仍要與伍封相鬥,驚道:「不疑,大將軍已經……」,顏不疑搖頭道:「師兄不要誤會,不疑只是想與大將軍以三十招為限,比試劍法高下,絕不會傷了大將軍,壞了大事。」

    聽他口氣,彷彿伍封必會敗於他的手下一般,伍封微微一笑,心想:「這人新經蛻變,劍術大有長進,不免心癢難煞,若不答應,豈非怕了他?」點頭道:「聽說顏兄劍術倍進,在下也想見識見識,比一比也無妨。」

    楚月兒嚇了一跳,小聲道:「夫君!」

    伍封小聲對她道:「我若不與他比,日後總是對他有所顧忌,信心受挫。不如趁今日試一試他的劍術,他要我助吳抗越,自不敢傷我。」

    顏不疑見伍封答應,笑道:「大將軍果然是真正的劍手,明知在下劍術大進,仍敢一試。今日較技之後,不論勝負,三年之內在下絕不會找大將軍試劍。」

    伍封站起身來,道:「既是如此,便請二位隨在下到練武場上去。」

    四人到了練武場上,府中眾人知道消息,無不大驚,都趕到了場上,連遲遲也要來看,被公輸問勸住。

    伍封與顏不疑站在場中,各自拔出了劍。

    顏不疑長劍指著伍封,只見劍上綠瑩瑩的光紋流動,漸漸積在劍尖之上,顯是勁力內蘊,一旦此劍刺出,必然是沛不可當,連場外眾人也感到此劍上冷森森的殺氣。

    伍封見顏不疑一劍在手,還未刺出便有如此威勢,果然與以前大不相同,立時好勝之心大起,笑道:「顏兄的劍術果然大有長進。」將劍橫在胸前。

    顏不疑哼了一聲,忽地一劍刺了過來,這一劍快捷迅猛,卻聽不到一絲破風之聲,顯是劍上勁力畢集晦如,非同小可。他上次與伍封比劍,被伍封先手搶功,這一次便先取功勢,伍封喝了一聲,橫劍斜蕩,雙劍相擊,只聽「噹」的一聲巨響,二人各等了一步。

    他們這一招是互試勁力,兩人均覺手臂劇震。若以氣力而論,伍封天生神力要勝過顏不疑不少,但顏不疑兩番蛻變之後,便如有三個顏不疑的力氣,這一劍比下來,表面上勢均力敵,實則顏不疑佔了一點上風,幸好他是以「蛻龍術」強行提升氣力,是以勁力不純,比不上伍封以吐納術自然漸增的力氣。

    顏不疑臉上微帶詫異,想不到自己蛻變第二次之後,伍封的勁力仍能與他相抗,自己雖然略佔上風,但也討不到多少便宜。

    他冷笑一聲,又一劍刺了過來,伍封微微側身,劍尖向顏不疑手腕處點去。不料顏不疑劍招一變,扭身橫削。

    伍封見他變招之速,比上次比劍上快了不少,暗自心驚。他來不及變招,自好退開了一步,不料顏不疑左身的大袖橫掃過來,袖中殺氣森森,寒氣襲人。伍封大驚,不料顏不疑一袖之力也如同刀劍,急振腕處,長劍斜立而上,便聽「噗」的一聲,「天照」重劍與顏不疑的大袖相交,如中厚革,大袖被劇力所及,立時粉碎,如群蝶四飛一般散開。

    眾人見顏不疑這大袖威力驚人,無不心驚,直見大袖殘損,顏不疑露出那一條精壯的手臂來。他齊腕斷處,居然裝了一個精緻的銅套,套頭上帶著一柄尺許短劍,亮晃晃甚是嚇人。

    伍封奇道:「原來顏兄在臂上裝劍,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顏不疑道:「若非大將軍斷我一手,在下還想不到這將拙化巧的法子。大將軍休要小看了此劍,此劍名叫魚腸,是當年專諸用來刺殺吳王僚的寶物。人都以為此劍已隨吳王僚下葬,其實是埋在專諸的墓中。在下於五年前便將此劍從專諸墓中找出來,此次覓了三十多良匠,將此劍鑄在鐵套之上。是以從今以後,劍就是臂,臂就是劍,這柄魚腸劍與在下再也不可分開了。」

    伍封點頭道:「顏兄果然聰明過人,這種雙劍之法當真是前所未有。在下見獵心喜,一與顏兄一較劍技,必然心癢難眠,顏兄不妨盡展所長。」

    顏不疑見伍封不畏自己的雙劍,也暗暗佩服伍封的膽色,道:「既是如此,大將軍便要小心了。」他揉身而上,雙劍齊攻,當真是變化萬方,詭秘莫測。

    伍封與他交手數招,對顏不疑的雙劍合擊之法便不感意外,雖然此人多了一劍,劍術又增加了不少,威力大了倍餘,伍封卻仍可抵擋得住,一連交手了十餘招。

    伍封暗叫僥倖,他見過妙公主的刀劍合擊之術,那是她天賦異稟,一心可以二用,一人便如同二人。這顏不疑卻沒有這種天賦,是以最多只算得上一人使動二劍,不過如今天下武技之中,一人使雙劍者甚為罕見,何況顏不疑勁力奇大,本來的劍技又十分高明,是以他這種雙劍之術也算是駭人聽聞了。若是他與妙公主交手,妙公主的刀劍合擊雖然精妙,但勁力遠遜,經驗又差,他在數招內便能勝妙公主。

    伍封心道:「若非公主那日高興,將刀劍合擊之術使給我看,我怎知天下還有這種奇術?顏不疑雙劍使出,不出三十招我便會落敗,也怪不得他與我定下三十招之約。」想起妙公主,臉上不禁露出笑意。

    高手較技怎容得人分心?這時忽聽眾人驚呼,顏不疑的「寒沙」劍如電而掠,左臂的「魚腸」便如毒蛇吐信般倏地從腹下潛刺了過來。

    伍封此刻正舉劍欲劈,此刻躲避不及,眼看要被刺中,情急之下,重劍下劈之時,忽地左手也握了上去,如小鹿雙手使刀一般,劍劈在中途,得左手之助,劍勢忽地大增,「轟」地一聲,劍光大熾,加速一倍,「天照」重劍擊在了「寒沙」之上,勁力之劇,又將顏不疑左臂的「魚腸」撞開,「嗤」的一聲,衣上被割了個小口。

    伍封心中一動,顏不疑勁力大得異常,何不用雙臂之力與他相抗?這柄「天照」重劍柄長尺半,正合雙手使用。

    伍封長笑一聲,雙手握在劍柄之上,忽地劍術一變,使出了自創的「大夢十三刀」來,只見他劈、斬、掃、削,每一招如盤古開天、巨靈劈山一般,劍挾風雷之聲,顏不疑大驚失色,不住後退。

    本來顏不疑蛻變一次,便如兩個原來的顏不疑,勁力卻不如伍封單臂之力。眼下第二次蛻變後,有三個原來的顏不疑之力,伍封以雙臂相抗,雖然左臂之力略遜,但仍當得上四個未經蛻變的顏不疑,顏不疑立感力氣不敵。

    何況他與伍封交手,深素伍封的劍法,如今伍封竟改用刀法,雖然大有似曾相似之處,但伍封來來回回十餘招,每一劍下來都是聲威無限,他若在第二次蛻變之前,恐怕三十招便敗了。此刻他一連擋了四十餘招,退開了二十多步,雖然大見狼狽,仍然未能落敗。

    小鹿苦研這「大夢十三刀」已久,自覺刀法日進千里,誰知這套刀法在師父手下使出來,竟如天外神雷,威力之大勝他十倍,看得他又驚又喜。

    場外眾人見伍封以劍運刀,威力驚人,無不敬佩。公冶長是第一次見到伍封的劍術本事,此刻驚喜交集,不料這未來女婿厲害之處遠勝他心中所想。玄菟靈臉色微變,心道:「那日我與封兒比劍,封兒若使出這種本事,恐怕我二十招便敗了,原來那日他一直在讓我。」

    任公子臉上滿是驚駭,心中又是另外一番想法。他近年劍術大進,聽說伍封與顏不疑上次的大戰後,自忖顏不疑氣力劍技大進,自己與他相比自是差了少許,但也未必次於伍封,上次才敢獨自入這大將軍府。此刻見了伍封的本事,才知自己太過小覷了他,若是伍封真地要對他下手,他怎逃得出伍封的神劍?思之駭然,渾身沁出了冷汗。

    此刻伍封使得性發了,頭腦中刀術、劍術、戟術紛擁,不管是何招式,均可順手用於手中的「天照」重劍上面,妙招迭出,精采不窮,已經不限於刀術,而是另一種劍法了。

    連慶夫人也看得目瞪口呆,只覺自己這寶貝兒子委實是天縱奇才,在武技之上的妙悟和勇猛之處格外驚人,勝過其父伍子胥百倍。

    其實,伍封若非遇到顏不疑這樣的高手,也逼不出這樣的劍法來。他早忘了三十招之約,連連進擊,顏不疑再非其敵,一百餘招後,伍封面露喜色,終被他試出了「蛻龍術」的破綻來。

    這「蛻龍術」雖有提升勁力之效,但力量並不混成,眼前這顏不疑兩番蛻變,力量卻三分,將渾身氣力迭加在一起當然是相當驚人,但其間卻有兩處勁力斷續之處,比不上伍封天生神力的渾元不破。

    伍封大喝一聲,覷到顏不疑力量斷續之處,一劍當頭劈下來。

    顏不疑忽覺渾身力氣用不上來,不知是何緣故,一時間心神俱失,再也生不出抗手之念,面如死灰,手中的劍如同死寂了一般,只覺無論如何也應付不了這一劍。

    顏不疑只聽在任公子的驚呼聲中,伍封手中的重劍「呼」的一聲,在離他額上數寸之處硬生生凝住。

    伍封收回了劍,插入鞘中笑道:「顏兄,承讓了。」

    顏不疑長嘆了一聲,將劍緩緩插入鞘中。

    任公子搶身上前,嘆道:「大將軍的劍法,幾乎已可與家師抗手,在下和不疑再也不敢輕纓大將軍的鋒芒了。」

    他口氣之中,以伍封今日的劍術,似乎仍然比不上董梧,眾人暗暗吃驚,但也不大相信,想來任公子心中對乃師敬若神明,有些誇大。

    伍封笑道:「今日這場比劍,比上次更要痛快。實不相瞞,在下每次與高手比劍,均有所悟。顏兄若再有精進,儘管與在下切磋劍技。」

    顏不疑苦笑道:「三年之內,在下絕不會找大將軍比劍。若三年後在下的劍術有成,再找大將軍試劍。」

    任公子道:「我們已有所約,既然劍也比過了,不如我們便擊掌為誓,互守約定。大將軍赴吳之事,一切由我們周旋,包管大將軍不會有絲毫為難。」

    伍封點了點頭,與顏不疑和任公子各擊三掌為誓。

    任公子與顏不疑由伍封親自送出了府門,顏不疑將上車時,回頭道:「大將軍,那市南宜僚行蹤詭秘,在下覓之數月未見,如今我們先回吳國,大將軍要小心此人暗算。不過以大將軍的劍術,倒也不會怕了他。」

    伍封點頭道:「承教了。日後在下到了吳國,必會找伯嚭的晦氣,到時候顏兄不要阻止才好。」

    顏不疑點頭道:「此人是吳國之禍,在下早就想殺了他,只是他在吳國勢大,各都邑大夫多是他的人,若殺了他必導致吳國四分五裂。」

    伍封凜然道:「在顏兄奪他權勢之前,在下倒不會殺了他,不過他是我真正的殺父仇人,我怎也要弄得他頭痛欲裂,苦不堪言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三人告別之後,任公子與顏不疑乘車而去。

    伍封走回府中,眾人都迎了上來,妙公主、楚月兒偎在他身邊。

    妙公主嗔道:「夫君,這顏不疑是大大的後患,適才為何不殺了他?」

    伍封笑道:「公主放心,這人就算再蛻變一次,我也不怕了他。今日與他劇鬥一場,終被我覓出了『蛻龍術』的破綻,日後就算遇到了劍中聖人支離益,我至少有了二三成把握。無論如何,我若想走時,支離益也難不了我。」

    楚月兒嘆道:「夫君的劍術長進得太快了,如今要月兒陪你練劍,我也有些怕哩!」

    伍封輕擰著她的小臉,笑道:「你長進得也快,若不陪我練劍,還有誰能呢?」

    葉柔道:「想不到顏不疑竟會雙劍之術,倒是少見。」

    伍封道:「他的雙劍之術卻比不上公主一心二用、刀劍合擊之妙,公主若是也練過『蛻龍術』,蛻變兩次便可勝他了。」

    妙公主「呸」了一聲,道:「哼!你當我是個妖人麼?人蛻皮這種事情,想起來也噁心得緊,我才不要練哩!」

    眾人一起七嘴八舌說了一通,這才各自忙碌。公冶長、冉雍、高柴、公良孺也各回其城去了。

    伍封與三女一起到了遲遲房中,才到門外,便聽遲遲在室內小聲哼著曲,十分動聽。

    伍封搶進室中,問道:「遲遲此曲甚妙,為夫從未聽過,不知何曲?」

    遲遲見伍封四人進來,笑逐顏開,道:「此曲是遲遲新作,夫君要不要聽?」

    伍封喜道:「正好。」便聽遲遲唱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伍封「咦」了一聲。

    待遲遲唱完,伍封微覺面紅,道:「原來遲遲唱的是這一首,我聽著覺得不大好意思。」

    遲遲道:「其實此曲我唱得不大好,只因沒有這首《關雎》中心情,夫君唱時只怕好些。」

    妙公主的眼光立時熱辣辣向伍封瞧過來,妙公主道:「正是,夫君應該學唱此曲。」

    伍封忙搖頭道:「我這嗓子怎能唱曲?」

    楚月兒道:「月兒可沒有聽過夫君唱曲,便唱一唱也沒有不好。」

    伍封搔頭道:「這不是存心讓我出醜麼?何況我對不懂得歌詩……」,葉柔笑道:「有遲遲教你,還怕什麼?」

    伍封見四女眼光甚是熱切,知道此事無法推脫,便道:「那好,我便學一學。」與妙公主、楚月兒、葉柔都在床邊坐了下來。

    其實曲調甚是簡單,伍封學了幾遍便會唱了,小聲唱了一遍,眾女聽他嗓音不算極佳,卻天生有一種豪邁攝人之處,無不神醉。

    眾女興起,又讓遲遲教大家唱曲,遲遲遂教了《桃夭》、《兼葭》等曲,只因眾人時時聽著遲遲哼曲,曲調頗熟,不多時學了數曲。

    伍封見遲遲懶慵斜坐,滿臉的嫵媚,怕她唱歌累了,打岔道:「咦,遲遲自從有喜之後,變得越來越美麗動人,是何緣故?」

    葉柔笑道:「遲遲本就溫柔,此刻在床上懶懶散散的樣子,的確可愛。」

    伍封笑道:「還是柔兒眼光厲害,我便喜歡她們在床上的樣子。尤其是早上她們三人半睡半醒之時,最能動人心魄。好在你們夫君定力過人,否則每日定會腰酸背痛,爬不起床來。」

    四女聽他又胡說八道,知道他心情甚好,妙公主白了他一眼,哂笑道:「夫君的厲害之處我們當然知道,但說起定力來,夫君怎也說不上高明了。」

    眾女吃吃而笑。

    伍封見妙公主嬌媚橫生,道:「那日見公主那日演了一套刀劍合擊之術,今日才不會被顏不疑的雙劍怪招所乘,是以今日之勝,公主和柔兒大有功勞。柔兒,讓我來為你揉揉腳。」

    葉柔吃了一驚,訝然道:「公子想幹什麼?」

    伍封解釋道:「那日公主光腳練這刀劍合擊之術,我替她揉腳以謝。今日不可厚此薄彼,便幫你也揉揉。」

    葉柔笑道:「混說什麼?公主光腳練劍,自然要替她揉揉,幹我甚事?」她與伍封雖有婚約,畢竟未曾完婚,自不能讓伍封討了便宜。

    楚月兒嘻嘻笑道:「夫君不如替遲遲揉揉,日後還得看遲遲的歌舞哩!」

    伍封笑道:「還是月兒知道我的心思,其實我想給你們每人揉揉,但你們多半會推三阻四,是以先拿公主做藉口。」

    妙公主嗔道:「原來你只拿我當藉日,事後定然會過河拆橋了,哼!」

    伍封瞪眼道:「誰說的?你當夫君是這種人麼?」

    遲遲甜笑道:「公主這麼好玩,我猜夫君定不會放過公主了。」

    伍封笑嘻嘻道:「就是了。」

    妙公主笑道:「你們看看這人,每每遲遲一說話,便立時笑吟吟地受用得緊;柔姊姊多話,他多半是一句『柔兒言之有理』;月兒說話後,肯定會說『還是月兒知道我的心思』。偏偏我說話時,便橫眉立目,吹鬍子……,這個,吹眉瞪眼!」

    眾人大笑,伍封驚道:「公主很是細心哩!原來對為夫研究得這麼清楚,倒真是有些意想不到了。」捋袖道:「既然柔兒推辭,為夫便先給遲遲揉一揉腳,見我手勢好時,便一個個來。」

    遲遲忙縮腳,笑道:「夫君的手是干大事用的,怎能讓你揉腳呢?」

    伍封笑道:「替自己心愛的人揉腳,難道不是大事?」從被中捉出遲遲的纖足,輕輕揉搓。

    遲遲十分感動,道:「遲遲從小便做人家的奴婢,揉腳之事是常做的,不料活到今日,反而有夫君來揉腳。遲遲只盼著早日生下了這小傢伙,好隨夫君到島上去看海。」

    伍封揉著她腳,細細看著,讚不絕口道:「下次我帶你到水裡去,讓你看看海底的絕美。嘿,遲遲這雙腳晶瑩剔透,纖細幼滑,如此美足,怪不得有絕人的舞技。」

    葉柔笑道:「公子當真是口才了得,一雙腳也能說得天花亂墜。」

    楚月兒嫣然笑道:「此刻月兒倒想看看夫君的神勇之腳是何模樣。」

    伍封笑道:「我可不是胡說,遲遲的腳生了六趾,偏又十分好看,與眾不同。舞跳得好不好,這雙腳最為要緊。我見過遲遲的舞技之後,常常心動,日後等小傢伙生出來,遲遲便好好我我舞一次瞧瞧,隨我心願。」

    妙公主嘆了口氣,道:「我早想看看這小傢伙是男是女,長得若像遲遲那是最好不過,若像夫君就麻煩了。」

    伍封又瞪眼道:「像我還不好麼?」

    妙公主笑道:「若像你這般凶巴巴的,如何是好?」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我最怕這小傢伙也像她娘一樣,躲在娘親的腹中遲遲不願意出來。」

    他只顧了說話,手上便失了准頭,手指在遲遲腳心搔動,弄得遲遲縮腳不迭,吃吃而笑。

    晚間伍封回房之後,忽覺有些心緒不寧,在房中坐立不安,對楚月兒和葉柔說道:「月兒、柔兒,此時我總有些心神不定,是何道理?」

    葉柔道:「公子是否因為今日與顏不疑一場大戰,興奮得緊?」

    楚月兒道:「是否因為這幾天未曾飲酒呢?」自從任公子第一次上門之後,他便一直未曾飲酒,怕酒醉後被市南宜僚混入府來鬧事。

    伍封道:「或是吧。」命冬雪拿了酒來,他喝了幾爵酒,漸漸心神平定,道:「燕兒今日為何沒甚精神?」

    葉柔道:「燕兒在路上染了些風寒,公主剛剛去陪她對弈。」

    伍封失聲笑道:「對弈最須靜心,公主向來性急,對弈多半會輸。」

    他眼睛在楚月兒和葉柔身上瞧來瞧去,得意地道:「月兒,柔兒,我正想……」,才說出幾個字來,便聽見門外腳步亂響,小鹿在門外道:「師父,有客!」

    楚月兒和葉柔同時驚道:「這麼晚還有客來?」

    伍封心中正打著鬼主意,卻被打斷,怒道:「什麼人這時跑來?」

    小鹿道:「魯人。」

    伍封微微吃驚,道:「多半是柳大哥派來的了,我在魯國三月也未能見到他,甚有些牽掛。」

    他出門問道:「小鹿兒,客人在哪裡?」

    小鹿道:「廂房,急事。」

    伍封忙向廂房走去,一起跟上出來。

    三人由小鹿陪著,還未及進廂房,便見公輸問與趙悅匆匆而來。

    伍封微覺詫異,趙悅與蒙獵一向守在龍城大營,從來不敢擅離職守,今日這麼晚由營中趕來,想是有事。

    趙悅道:「公子,余皇底艙的那位阿三兄弟今日死了。」

    伍封驚道:「阿三怎會死的?是否生了急病?」

    趙悅搖頭道:「他是被人殺死的。據大頭說聽見余皇之下水響,疑有異處,阿三便帶人下水去看,結果下水七人,全部被人殺了,這是一個時辰前的事。」

    伍封大吃一驚,葉柔道:「市南宜僚的『斷水劍法』甚是厲害,這劍法是在水中練成,想來只有他才有這麼好的水性。」

    伍封點頭道:「柔兒說得不錯。趙兄,你將那班水遁者帶到水城中去,九人一齊下水,千萬不可落單,五龍水城和龍城大營戒備森嚴,說不那市南宜僚仍在水中躲著,小鹿兒的水性比得上水兄,也一併過去,動起手來也大有勝算。這市南宜僚行蹤詭秘,以顏不疑的本事也找不到他,千萬要小心從事!」

    趙悅道:「小人正是這麼想,蒙兄正在搜查凶手,他雖然擅於緝兇,但此刻天黑難辨,若有招兄的夜眼相助,便是最好不過。」

    伍封道:「那便請招兄也去吧。」

    他安排妥當後,才與楚月兒和葉柔到了廂房。

    伍封進了廂房,見房中坐著那魯國的客人,一眼便覺面熟,楚月兒和葉柔跟著走進來,楚月兒看看那人,道:「原來是公斂駟先生!」

    公斂駟恭恭敬敬施禮道:「小人正是公斂駟,當日在曲阜城外見過大將軍。」

    伍封立時想起來,去年送高柴回魯國時拜訪孔子,曾在曲阜城外見過此人。這公斂陽想用十八個活人為其亡兄公斂陽殉葬,被他和公冶長阻止。此人無關緊要,沒太多印象,不料楚月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竟連這人不名字也記得清清楚楚。

    伍封道:「公斂先生深夜到在下府上來,所為何事?」

    公斂駟嘆了口氣,道:「自從小人先兄亡故之後,小人也沒甚出息,久慕萊夷之地富華景麗,大將軍治境有方,便想帶家人安居萊夷。」

    伍封皺起了眉頭,心道:「這種小事有何必這麼晚來找我?」道:「前些時我在魯國待了數月,你為何不來找我?」

    公斂陽續道:「小人自家兄故後,便投到了柳大夫府上,上次隨柳大夫去了吳國,未能見到大將軍。這一次趁柳大夫赴萊夷之便,全家跟隨而來。」

    伍封吃了一驚,喜道:「柳大哥也來了?」

    公斂陽苦笑道:「來是來了,只是柳下夫在吳國時不服水土,生了兩個多月的病,此番帶病而來,途經贏城時病發,甚是沉重,再也不能動身,小人只好跑來送信了。」看他的臉色,柳下跖之病想來甚是沉重。

    伍封忙道:「此事非同小可。小鹿兒,快叫上小興兒和問表哥,一起到贏城去。」

    楚月兒皺眉道:「師叔既然有恙在身,怎好帶病而來?」

    公斂駟嘆道:「眼下季孫氏為相,非要遣了柳大夫來,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想是見大將軍與柳大夫有兄弟之誼,特地派了來罷。」

    伍封心裡急成一團,道:「請公斂先生在府中小住數日,等在下回來,一陣間在下便趕到贏城去。」

    府中忙亂了一陣,伍封、楚月兒、葉柔、公輸問一併出府,帶了二百勇士,各上馬車由南門出城。

    才出了城門,還未到南關,楚月兒忽然道:「夫君,月兒覺得這事有些異處。師叔行事極有分寸,何況他身懷吐納之術,怎會病倒在途?」

    葉柔驚道:「我們出門在外,小鹿兒和招來又不在府中,眼下府中高手大多出了門,若是有甚變故,恐怕不大妥當。」

    伍封與柳下惠感情深厚,擔心著柳下惠之病情,未能慮及其它,此刻心中一凜,看了葉柔一眼,臉上顯出懼色,道:「只怕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小興兒,趕快回府。」

    鮑興策過了馬頭,將銅車沿原路趕回,其餘人跟了上來。好在才出了外郭,趕回去應該還來得及。

    伍封心中忐忑不安,此刻府中說得上高手的只有慶夫人、玄菟靈了,若市南宜僚到了府中,除此二人外,只有妙公主和春夏秋冬四女能與市南宜僚勉強一搏,剩下的人怎擋得住市南宜僚的高明劍法?眼下遲遲有孕八月,稍有閃失,後果堪虞。

    眼見快到了大將軍府,便見秋風一人一騎追了過來,正好迎上伍封,她遠遠便道:「公子,府中有刺客,公主受了傷。」

    伍封大駭道:「是否市南宜僚所為?」

    秋風道:「正是他了。他帶人闖到了遲遲夫人的房中,殺了幾個侍女。幸好被公主撞見,打了起來,等我們趕過去時,公主受了傷,遲遲夫人也受了驚嚇。」

    伍封聽見妙公主受傷,遲遲有孕在身受了驚嚇,心中大急,此刻車到了府前,伍封不待車停,跳下了銅車,直往後奔去,到了後院,見慶夫人和玄菟靈臉上都十分緊張。

    伍封一迭聲問道:「公主和遲遲怎樣了?」

    慶夫人道:「妙兒肩上被市南宜僚刺了一劍,遲遲受了驚嚇,怕是動了胎氣。那些寺人中有不少醫士,正為遲遲定驚收神,你們先不要進去,免嚇了她。」

    伍封扭頭道:「問表哥……」,才說了三個字,公輸問便搶進了房中。

    伍封搓手頓足了好一陣,又去看妙公主。

    妙公主肩上的傷早已經裹好,正坐在床上由田燕兒和春雨、冬雪陪著。

    伍封搶上前道:「公主,你傷重不重?還疼不疼?」

    妙公主見了他來,笑道:「沒甚妨礙,我用刀劍合擊之術,那市南宜僚一時也傷不了我。若非我手上沒有劍,只好拿玉簫來代替,又擔心遲遲,我才不會受傷哩!幸好那柄『魚腸刀』在我身上,否則還有些凶險。不過那市南宜僚也討不到好去,被娘親截住,一拳便將他打翻了,法師又親手斬了他一條手臂下來。今日我才見到娘親的空手技擊本事,當真是高明得很。」

    她將玉簫拿出來,遞到伍封手上,道:「幸好這玉簫質硬,未被損壞。夫君,你是否能為我吹一曲,以示嘉獎呢?」

    伍封接過了玉簫,放在袖中道:「等遲遲無恙之後,我便好好為你吹一曲。」

    田燕兒嘆道:「可惜大家記掛著遲遲,急於到房中去看,反被市南宜僚逃了。這人少了一眼一臂,成了廢人。平爺已追了上去,也不知能否追上。」

    伍封見妙公主肩上滲血,還得意洋洋地說話,又是心痛,又是好笑,搖頭道:「這丫頭身上有傷,還能這麼眉飛色舞的。」

    楚月兒與妙公主素來最好,見妙公主受了傷,眼淚汪汪地上來,小聲道:「公主,有沒有傷著筋骨?」

    妙公主笑道:「月兒放心,我這手還能動哩!」將手臂抬了抬,忽覺劇痛,「哎」一聲,忙放下來,皺起了眉頭。

    葉柔忙道:「公主,仔細掙裂了傷口,到時候手尾便長了。」

    妙公主一向信服葉柔,斜眼看了伍封一眼,學著他慣常的口氣道:「柔姊姊言之有理,嘻嘻!」

    伍封嘆了口氣,不住地搖頭,這丫頭剛剛受傷,仍不忘了頑皮,不過也看得出她傷勢並不甚重,不消七八日多半便能好了。

    他看著田燕兒,歉然道:「燕兒染了風寒,本當由我們來照顧,反讓你來陪這丫頭,當真有些過意不去。」

    田燕兒笑道:「大將軍說哪裡話來?燕兒躺在床上之時,公主時時來陪我下棋,我看她蹦蹦跳跳地一向坐不住,竟能與我下棋,對她來說,可是天下第一苦差哩!這些天我便睡在她房中,陪公主說話好了。」

    伍封點了點頭,對春雨道:「小雨兒,你讓人將燕兒的東西拿過來,多派幾個人來侍候,公主和燕兒都坐床休養數日,不可讓她們四下亂跑。」

    妙公主道:「夫君放心好了,我若跑時,燕兒必會攔住,遲遲沒事吧?」

    伍封擔心道:「問表哥正瞧著哩!」

    他吩咐了一陣,又與楚月兒和葉柔去看遲遲。

    慶夫人、玄菟靈和公冶長仍在遲遲門外的後室坐著,小鹿、鮑興等人也守在房外的後堂上,人群中見平啟、招來都趕了來。

    伍封也無暇問平啟是否追到了市南宜僚,與楚月兒和葉柔進了後室,見慶夫人和玄菟靈都在垂淚,吃了一驚,道:「遲遲……遲遲沒事吧?」

    玄菟靈垂淚道:「先前市南宜僚進了房,當著遲遲之面殺了四個侍女,那市南宜僚正要向遲遲下手,卻被與他同來的樊越搶上來擋開了一劍,反被市南宜僚殺了。適才小問出來,說遲遲動了胎氣,只怕腹中小兒要早產了。眼下母子平安已是不能了,只能看看要保全誰。」

    伍封原以為遲遲受了驚,有公輸問這神醫在,略定定神便會無恙,誰知道後果竟然如此嚴重,當下駭出了渾身冷汗,顫聲道:「自然是先救遲遲再說。」

    玄菟靈眼中露出讚許之色,覺得這女婿的確與眾不同。如今天下男人心中,子嗣是最為要緊的事,尤其象伍封這樣的富華貴人,身邊的美女雲集,女人垂手可得,一女之命怎及得上子女?眼下伍封並無子女,居然能以遲遲的性命為先,可見是十分的重情重義,與眾不同。

    玄菟靈不住拭淚,小聲道:「適才夫人也這麼說了,小問正在裡面忙著。」

    楚月兒與葉柔對望了一眼,臉上都驚得雪白,不料事情竟然到了這個地步,都垂下淚來。

    伍封坐立不安,堂上室內,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地亂走,滿頭滿臉地汗,走到堂上時,忽一眼見平啟正俯首垂淚,不料這鐵漢子也有傾淚之時,伍封心中一酸,忙走回了室中。

    過了良久,便聽房中忽地傳來了嬰兒的啼哭,慶夫人與玄菟靈霍地站起身來,伍封心中一陣劇跳,額上的汗流了下來,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片刻後公輸問紅著雙眼走了出來,哽咽道:「公子,恭喜你添了一位小公子,雖是早產,幸好他天生體魄極好,自是輕了些,無甚妨礙。」

    伍封沉聲道:「遲遲呢?」

    公輸問嘆了口氣,兩行淚流了下來,道:「遲遲想見夫人和師父。」

    慶夫人和玄菟靈急忙入房中去,伍封便知事情不妙,一縷寒意從心口沁了上來。

    公輸問道:「遲遲說公子有多位夫人,但並無子嗣,是以定要保住孩兒,否則再也無顏見公子之面了。」

    葉柔顫聲問道:「遲遲是否性命無恙?」

    公輸問眼中垂淚,搖了搖頭。

    楚月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伍封想起今日還在遲遲房中為她揉腳為樂,誰知才幾個時辰過去,便要人鬼殊途,一時間心如死灰,怔怔地流淚。

    葉柔泣淚,喃喃道:「遲遲為人最為和善,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慶夫人與玄菟靈都小聲哭著走出來,慶夫人抱著新生的小兒,道:「封兒,你去看看遲遲吧。」

    伍封撞進了房中,見遲遲頭髮散亂,滿臉蒼白躺在床上,坐在床邊,握住了遲遲的雙手。

    遲遲神色十分平靜,見到伍封,本來茫然空洞的眼中閃過一縷光采,臉上一片紅潤掠過,道:「夫君,你不要怪問表哥,是我讓他先救我們的孩兒。他雖是神醫,畢竟不是神仙。」

    伍封淚流滿面,不住地點頭,哽咽道:「我不怪他,只怪我自己。遲遲,市南宜僚與我有仇,卻連累了你,早知如此,我何必到萊夷來?我何必來?」

    遲遲輕輕嘆了口氣,道:「遲遲一生飄泊,一生受人欺凌,唯有在夫君身邊後,才算不枉此生。夫君是做大事的人,遲遲比不上公主、月兒和柔姊姊,她們都能幫你,我卻幫不上手,只要能讓夫君有片刻的高興,我便快慰得很了。」

    伍封在淚眼溟蒙之中,只覺遲遲時遠時近,時清晰時模糊,心知她的生命也正在飄飄渺渺地往另一個世界中去,他緊緊抓住遲遲的手,搖頭道:「遲遲,你不要走。」

    遲遲緩緩道:「遲遲不會走的,永不會走的。可惜……」,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眾人守在房外,只覺夜息森森,涼風入骨。

    雖然伍封只是喪妾,但停殯之時,萊夷各族長城宰自然都趕了來,臨淄城在渠公、鮑府、田府、晏府、公子高、子劍、閭邱明等都來致祭,甚至連齊平公也派了使者來,此中禮儀繁多,不一而足。

    這日,伍封用余皇大舟將遲遲的棺槨,與眾人一起到了北長山島上,將遲遲葬入半山的一大片空地之中,此處上可聽島上的絲竹,下可聞濤聲拍岸,風景秀麗迨人。

    公斂駟那一大家人被罰來看守墓地,他們一家的確是想遷入萊夷,誰知在主城之外被市南宜僚所脅,公斂駟見家人為質,被迫來送信,調開伍封等人。市南宜僚本想捉了遲遲或妙公主來要脅伍封,報毀目之仇,不料妙公主身手高明,一時不能得手,便知雖然伍封等人不在,這大將軍府上仍然高手不少,只好去殺遲遲母子,誰知樊越心想這是龍伯夫人,萬萬傷不得,上前阻止,反被市南宜僚殺了。是以將樊越也葬在遲遲墓地不遠處。

    公斂駟趁亂逃出府外,被平啟追上生擒,本來依伍封的意思,要將公斂駟殺了,卻被慶夫人勸住,說他不知底細,又是為了家人妻小,伍封才讓他們看守墓地,以贖其罪孳。這島上有不少良田,給他們一家數十口劃上一些,大可以自給。

    伍封抱著剛剛起了個小名的兒子早兒,坐在遲遲墓前良久,看著公斂駟等等戰戰兢兢地在墓前忙碌,恨意漸消。

    慶夫人上前接過早兒,道:「封兒,你也不用太過傷心了,否則遲遲見你這樣子,也不會開心。」

    伍封木然地點了點頭。

    玄菟靈道:「封兒,我如今心情抑鬱,不願意再理俗事,已與被離先生約好去周遊天下,明日便要起程。」

    伍封又點了點頭。

    公冶長嘆道:「法師走後,你們玄菟族怎麼辦?」

    玄菟靈緩緩道:「我昨已與族中長輩議定,將玄菟族長之位傳給了早兒。」

    慶夫人訝然道:「早兒生下來才一月,怎好繼族長之位?」

    玄菟靈嘆了口氣,道:「他是我的外孫,自當由他來繼位。不過,我以請了滿飾基代早兒暫攝玄菟族長之職,只要封兒願意,明日便讓他到格道城去,代早兒為城宰。有封兒這大將軍在後面,誰也不好說不行。」

    伍封點頭道:「這樣也好,玄菟族與滿飾族本有合二為一之心,滿飾基為人耿直厚道,忠心不二,代早兒攝職甚好。」

    眾人知道伍封心情不好,各自告別,小鹿用余皇大舟將眾人送回了主城後,再將船駛回來。

    伍封與妙公主、楚月兒、葉柔、田燕兒、小鹿和四燕女在島上一連住了十數日,每日都在遲遲墓前坐上半天。

    這天一大早,伍封便從龍府出來,坐在遲遲墓前,聽著風聲催林、海浪擊石之聲,心中浮想萬千。遲遲是他的四位夫人中相識最晚的,從相識到去世總共還不到一年,在他的生命中匆匆而過。

    伍封喃喃道:「遲遲,你既然名叫遲遲,為何這麼早便離我而去?」想起遲遲一生孤苦無依,飄泊風塵,與父相認、嫁他為妻也才大半年,或者正是如她所說,一生之中最為快樂的時候便是這大半年時間。

    忽想起那日她作鼓上之舞,妙絕天下,又想起那日她縱馬放歌,聲振雲徹,心中悔意大生:「若是不理萊夷的這些俗事,終日於她們相伴豈不是好?」他俗事纏身,尤其是婚後到萊夷,便整日為著剿賊之事忙碌,然後又跑到了魯國,與遲遲相聚甚少,如今是人鬼殊途,想再說一說話也不可得,想到此處,心中大痛。

    這時妙公主、楚月兒、葉柔、田燕兒和楚姬都悄悄過來,遠遠見伍封失魂落魄地坐在墓前,無不擔心。

    田燕兒忽地心中痠痛,怔怔地流下淚來,道:「遲遲有大將軍這樣的夫君,雖然早早而去,也未必不好。」

    妙公主小聲道:「夫君這麼搞法有些不妙了,終日沒點生氣,如何是好?」

    楚月兒流淚道:「夫君茶飯不思,每日只是飲酒,可瘦了不少哩。」

    楚姬嘆道:「人若傷了心,一時間的確是難以排解的。」

    葉柔沉吟道:「公子一向不大坐得住,若能為他找點事做,或可忘了傷心事。」

    妙公主嘆道:「平爺眼下四處追尋市南宜僚的下落,若能知道那人的下落,便追過去將他殺了為遲遲報仇,夫君想來會因此而釋懷。」

    葉柔點頭道:「公主說得有理,公子在列國懸賞千金捉拿市南宜僚,可見是一心要為遲遲報仇。」

    楚月兒道:「可惜這人不知躲在了哪裡,連平爺也找不到。」

    眾女議論了一陣,也毫無辦法,只好上前,陪伍封坐了一會兒,將伍封勸了回去。

    伍封將列九找來喝酒解悶,他心情抑鬱,只二十爵下去便已大醉,楚月兒將他扶上了床睡下。

    晚間之時,伍封酒醒,見楚月兒和衣偎在一旁,想是見他酒醉,不大放心,於是守在旁邊。

    伍封悄悄起身,不料楚月兒竟然立時驚醒過來,道:「夫君,你這一醉可睡了大半日了。」

    伍封苦笑道:「我這好酒的脾氣當真是難得改了,那日飲醉,被法師……」,心中一痛,話便沒有說下去。

    楚月兒知道他想起了那日酒醉後,玄菟靈將遲遲劫走,父女相認,其後弄出了很多事來。她微微嘆了口氣,知道這位夫君始終忘不了遲遲,三言兩語總是扯到了與遲遲有關的事情上去。

    冬雪在外間聽到他們說話,走進來為伍封梳洗,春雨等人知道他睡了大半天,此刻多半肚餓,命人將飯肴拿來。

    伍封略吃了一點,見窗外月色甚明,道:「我出去走走,月兒,你們都去睡罷。」

    楚月兒搖頭道:「月兒陪你罷,小雨兒她們未練過吐納術,忙了一天也該睡了。」

    伍封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由秋風和夏陽為他們掛上了劍,二人走了出去。

    楚月兒也不知伍封要去哪裡,二人出了龍府,隨意在島上走了一陣,伍封信步所之,竟然不知不覺又到了遲遲的墓附近來。

    楚月兒心中暗暗嘆氣,伍封忽見田力引著人遠遠守在離墓,走了過去。

    田力施禮道:「大將軍。」

    伍封奇道:「田兄,這麼晚了怎還不睡?」

    田力嘆道:「四小姐睡不著,要來與遲遲夫人說話,小人只好帶人遠遠守護。」

    楚月兒忙道:「燕兒風寒才好,眼下已是深秋,夜間正涼哩。」

    伍封道:「我去勸她回去吧。」與楚月兒緩緩走過去,只聽遲遲墓前人聲傳來,轉過石徑,便見田燕兒坐在遲遲墓前,正喃喃地說話,身旁那一支膏脂火把在風中焰光跳動。

    伍封與楚月兒走過去,便聽田燕兒道:「遲遲,燕兒真是羨慕得緊,有時真想躺在墓中的是我而不是你。」

    伍封與楚月兒微微一驚,對望了一眼,不敢上前打攪,停下了腳步。

    田燕兒嘆道:「你若泉下有知,下世便託身為男兒罷,再不要做女人了,否則從哪裡再覓大將軍這樣的夫君去?」

    伍封心中微酸,知道此女雖是相國之女,但再過大半年便要到千里之外,嫁給自己並不喜歡的人為妻,她心中雖不願意,但又能如何呢?田恆與趙鞅一個是齊國的相國,一個是晉國的上卿,又是齊平公做的媒人,怎也不會悔婚的了。

    田燕兒道:「公主常常向我說趙無恤的好處,我也知道他是天下間少見的人才,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那是毫無辦法的事。遲遲,你寧願做一個歌姬,也不願意隨三哥和兩位鮑少爺到他們家中去,必定知道我的心思。唉,我寧願不要這種錦衣玉食,只要與心愛的人守在田間,未必不好。」

    楚月兒聽得心中不忍,想上前安慰,卻被伍封攔住,搖了搖頭,田燕兒一直心情鬱結,平時又不好向他人訴說,常常悶在心中,不如讓她將心中的話盡數說出來,反倒好些。

    便聽田燕兒幽幽道:「遲遲,你常常問我心中的『飛龍』究竟是誰?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看見他高興,我便也高興,他若傷心,我便也會沒來由的傷心。時時想討他的關心,偏又不敢,雖然他近在咫尺,但對我來說,卻是時遠時近,觸之不到,呵之不得,就好像永遠只能是躲在別人身後,遠遠地瞧著他。你說,他算不算是我的『飛龍』呢?」

    伍封與楚月兒都覺心中一蕩,不料此女心郁至此,她語氣雖然平淡,但其中深情款款之處,遠比大聲呼喊要令人心動神搖、蕩氣迴腸。

    楚月兒向來心軟,聽到情深處,怔怔地留下淚來。

    田燕兒輕嘆了一聲,道:「遲遲,為何我們女人便不能想男人一樣,心中能同時放下數人呢?為何我們心中有了『飛龍』,那一口『秋望』卻再也無處可放呢?不過我日後日間陪著『秋望』,夜晚在夢中肯定是與『飛龍』在一起。雖然他未必知道,但我卻只有這個辦法了。」

    她啜泣了數聲,幽幽道:「若我從來未見過大將軍多好,眼下燕兒心中有了大將軍這『飛龍』,你說我怎樣才能忘掉他?只要能少一點想他也行?日間雖好打發,夜深人靜之時,他總是從心中冒出來,我怎樣才能忘了他?我又怎捨得忘了他?」

    伍封心頭劇震,想不到弄了半天,田燕兒心中的那口「飛龍」居然是自己!他心中忽地冒出一縷難言的痠痛來,柔聲道:「燕兒!」

    田燕兒渾身一震,猛地扭過頭來,原來她早已淚流滿面。

    伍封嘆了口氣,道:「燕兒,我算得了什麼?你……,你何必……」,田燕兒再也按捺不住,飛撲到他的懷中,放聲大哭。

    伍封輕輕拍了拍她,心中激盪,真恨不得立時說一聲:「燕兒,你不要嫁給趙無恤了。」但這話怎說得出來?這種對不起朋友的事有怎做得出來?何況他心中一向對田燕兒只有憐愛之情,並無其它的想法。

    楚月兒向來心思單純,便如一個小女孩兒看待世界一般,處處新鮮好奇,何況她的生活向來是順其自然,從不強求,也不埋怨,是以心胸浩然如這大海一般。此刻她忽覺人生之中,竟然有諸多的殘酷之事。

    田燕兒哭了良久,令得伍封的衣襟盡濕,她漸止哭泣,退開了數步,幽幽道:「大將軍,燕兒失態了。」

    伍封嘆了口氣,也不知該如何開解,兩人對望了良久,直到妙公主和葉柔過來時,才回過神來。

    田燕兒緩緩道:「大將軍,這世上除了遲遲之外,愛惜你的人不少。遲遲雖然葬在北長山島上,何嘗不是葬在你心中?你若因為遲遲而冷落了公主、月兒和柔兒,心灰意冷,恐怕遲遲也不會開心。」

    伍封微微一震,點頭道:「燕兒說得是,明日我們便回主城罷。」

    次日,伍封在遲遲墓前坐了良久,咬牙離開,與列九和楚姬道別,才帶了眾女與小鹿坐著余皇大舟,回到了主城。

    數日來,伍封與眾女逗弄早兒,只是早兒出世便喪母,慶夫人便將早兒記在楚月兒名下,算是楚月兒所生,以利這小孩兒生長,楚月兒自是甚喜。伍封見這小兒壯實有力,甚有虎氣,逗弄甚樂,但每一靜下來,便觸景生情想起遲遲來,心情仍是抑鬱不樂。

    慶夫人與眾女心知要讓他忘了遲遲也不大可能,正要想個法子讓他心思另有所屬。這日,忽地收到了平啟用飛鴿傳來的消息,說市南宜僚已逃到了楚國,投身於白公勝的府中。伍封立時想追到楚國去,殺了市南宜僚,正在商量之時,公子高從臨淄城中趕了來。這人在遲遲喪禮時來過,剛回臨淄城去,此刻又趕了來,自然是身有要事了。

    公子高道:「大將軍新喪愛妾,本不宜動,但國中有事,小兄這次是奉國君之命,請大將軍回臨淄城去。」

    伍封道:「國中出了甚麼事?」

    公子高道:「楚國正想與越國結盟,欲共滅吳國,吳國若滅,齊魯均會招禍。聽說越國正在厲兵秣馬,準備攻吳。國君和相國商議了多日,未有對策,便來請大將軍入宮商議。」

    伍封先請公子高休息,自己與眾人商議。

    慶夫人道:「我們伍家與楚國有些仇怨,封兒若到楚國,恐怕有些難為。不過橫豎是要到楚國去,能設法破壞楚越之盟也好,實在不能也不必相強。」

    伍封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既然越國要攻吳,此事不可大意,說不好還得去吳國。」當下調集人手,命小鹿、招來、鮑興帶上親兵營一百五十寺人、新編的女兒營五十人和一百倭人勇士準備同往楚國,原來女兒營中大多有孕的人都留在萊夷,那些遁者便都留在府中了。

    妙公主道:「夫君,這次該帶我去了吧?」

    伍封自遲遲死後,也不願意與二位夫人分開,點頭道:「也好,你和月兒、柔兒一起隨我去吧。我這一趟不知有多久,燕兒明年便要嫁人,自要準備,也不能隨我去南方了,便先將燕兒送回臨淄。」

    田燕兒雖不願意,但伍封所說也有理,只好答應。

    次日,眾人與公子高一起向臨淄城趕去,不到十天,便到了臨淄城中。

    伍封命人先將田燕兒送回了相府,田燕兒眼淚汪汪地道:「不知大將軍能何時回到齊國呢?」

    伍封道:「這個可說不準了,如果越人真要攻吳,我還得到吳國去,說不定會錯失了燕兒的遠嫁,到時候我到晉國去看你吧。」

    田燕兒與田力走後,伍封命葉柔和小鹿將人帶回封府,自己與二位夫人入宮。

    齊平公知道他回城,早將田氏父子、晏缺、鮑息、公子高叫入了宮,等著他一同商議。

    妙公主二女自去後宮,伍封到了殿上。

    齊平公嘆道:「封兒當真是風塵撲撲,辛苦之極。」

    田恆道:「大將軍,前幾天吳王夫差真的派了使者來求盟,並預先使其子王子季壽為質,國君以客禮待之,賜行人之職。」

    伍封道:「既然吳國送了質子來,齊國也應派出質子,國君暫無子嗣,正好派了在下去為質,暗助吳國。」

    晏缺輕咳了數聲,讚道:「封兒果然聰明之極,國君賜吳質子季壽為客卿,封兒去了吳國,夫差自然也要賜你官爵。」

    齊平公道:「明年春後,寡人便將季壽送回吳國,封兒便隨時可以回來了。」

    伍封點頭道:「也好,臣這次所帶的人全是府中的家人,並無齊兵在內,表面上也過得去了。不過,赴吳之前,臣要饒道去楚國,一來追殺市南宜僚,二來看看有無機會壞了楚越之盟。」

    田恆皺眉道:「不過此事有些難辦,齊楚兩個向來無甚深交,眼下楚王是已故越公主之子,楚越之盟等閒難破。」

    伍封道:「難辦是難辦了些,自從先父與孫武率兵破郢、鞭楚王之屍後,楚王對我們伍氏定是十分仇視。不過,白公勝是先父一手養大的,稱先父為叔父,與在下有兄弟之誼;在下有個姬妾柔兒,又與葉公子高有父女之情。在下赴吳之前,饒道楚國,看看能否借助此二人之力,設法從中行事。」

    鮑息道:「白公勝在吳國長大,又得吳兵之助回國,與吳國親厚。不過葉公子高德高望重,對楚國朝事影響深遠,又與子西相厚,其父沈尹戍當年與吳軍大戰,死於軍中,恐怕他會視吳如仇。」

    伍封道:「兄弟也是這麼想,這事說不大准,只能先到楚國看看再說。」

    議事完後,伍封到後宮拜見君夫人田貂兒,見她臨盆在即,便想起遲遲來,心中酸楚。

    田貂兒察顏觀色,知道其心思,嘆道:「生離死別是人之常事,死者已矣,大將軍須放開心懷才好。」

    伍封苦笑道:「臣也是這麼想,只是心情是說不準的,難以控制。」

    伍封在臨淄停了數日,見鮑琴和鮑笛的巫氏秘術大有成就,進境之速令人詫異,想是因此術在女色上的妙用,這二人才會格外用功,以致不知不覺間勁力增加了數倍。伍封將平啟那套刺御兼備的董門劍術教給他們,逼著他們練劍,說是下次回來要考較本事,練得不好要罰,練得好了有賞。

    這日動身南下,從歷下行濟水,饒道於魯、宋,到了鄭國改行陸路,等到了楚國時,已是冬天了。

    妙公主見楚人的服飾與齊人峨服高冠大不相同,多是短衣革帶,南冠豹舄,笑道:「夫君說起來也算是楚人,若穿上楚服,只怕甚為有趣。」

    伍封嘆道:「我祖上雖是楚人,我卻生長在吳,娘親又是吳人,眼下又是齊國的女婿,這國度之辨不免有些混淆。」

    這一路上伍封心情並不大好,不像平日裡滿嘴胡說八道,逗眾女開心,此番說起話來,仍然是有些懶洋洋地沒甚精神。他傳言天下,懸賞千金捉拿市南宜僚,至今無甚消息,不免有些焦燥。

    眾女知道他仍想著遲遲,心情不好,也不知該如何開解,楚月兒小聲向葉柔道:「夫君越是忙碌凶險,越有精神,此刻要是那顏不疑跑來與夫君打架便好了。」

    葉柔點了點頭,道:「可不是哩。」

    妙公主嘆了口氣,道:「月兒這麼一說,我還真的有點想那『田雞』了。」

    眾女嘰嘰呱呱地小聲說話,伍封卻沒怎麼聽進耳中,只是獨自地有些發愣。

    正行走間,鮑興忽地停下了車,小鹿從前面跑了來,道:「師父,有人。」他說得簡單,不過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在說前面有人求見之意。

    伍封抬眼向前望去,遠遠便見一車在前等著,車上一人年紀雖過了七十,卻粗壯猛惡之極,背上負著一把短柄的大斧,斧刀寬大,遠遠看去就像背後生著一條鐵翅一般,伍封心中暗讚:「好一條大漢!」問道:「是誰?」

    小鹿道:「夫概。」

    伍封吃了一驚,忽地想起來,這夫概是吳王闔閭之弟,是員少見的猛將,後來趁闔閭在楚,偷偷回國自稱吳王,兵敗而逃,後來投奔楚國,被楚昭王封於這堂溪。

    伍封見夫概離自己還有數十步遠,忙下了車,讓小鹿帶隊守著,自已只帶了鮑興迎上前去,到近前還未說話,夫概便道:「故人之子路經此地,老夫怎也要見一見的,唐突之處,請勿見怪。」一邊說,一邊跳下了馬車,他身邊的御者也躍下了車,向周圍看了看,見道旁有一塊大石,遂牽馬韁繩過去,一手提起大石,順手將馬韁壓在石下,走了回來向伍封等人施禮。

    眾人「咦」了一聲,眼見那大石重達五六百斤,這御者隨手便提起來,臂上的神力相當驚人。伍封見這御者三十歲許,中等身材,虎頭圓睛,生得粗壯結實,手臂下垂時幾至於膝,形容十分別緻。

    夫概道:「這是老夫的小徒,楚國人,名叫莊戰,力氣還勝過比老夫年輕之時。」他是慶夫人的堂叔,比伍封長了兩輩,伍封不敢失禮,施以後輩之禮,道:「舅爺爺可好?」

    夫概大喜,旋又嘆道:「我是個背國之人,已被逐出了吳王親族,難得封兒還記得。老夫厚顏而來,只是來傳個消息而已。老夫有個好友前日從越國回來,聽說越人要在春後攻吳,擬一舉滅吳。特來相告,還望封兒能告訴吳王夫差,早作準備。」

    伍封奇道:「舅爺爺怎會知道晚輩要前往吳國?」

    夫概道:「昨日貴國的子劍先生到老夫府中來購劍,說過封兒要到吳國去,老夫特地在此相候。」

    伍封又想起來,這堂溪出產精鐵,夫概到堂溪之後,息武營鑄,開設劍爐,每年出產良劍百口,稱為堂劍,列國卿大夫常以之為佩劍,是以人都說「天下之利,盡在堂溪」。

    伍封笑道:「舅爺爺之劍名揚天下,想不到子劍先生也來求劍。」

    夫概道:「其實是子劍之女恆素要購劍十口,欲給田燕兒作嫁妝。」

    伍封奇道:「恆素要購劍,怎會讓子劍先生派人來呢?」

    夫概道:「老夫每年產劍百口,購者甚眾,是以唯故交好友才能購得到,老夫與子劍有些交情,卻不認識田氏父子。」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既然舅爺爺在此,晚輩便帶妻妾到府上拜見。」

    夫概擺手道:「老夫來楚之後隱居不出,羞於見人,若非故國有難,老夫今天也不會出來。老夫說完就走,封兒不必在意。」說話頓了頓,又道:「夫差為人多疑,今日之事封兒萬不可向他提起。」

    伍封點了點頭,夫概又道:「老夫與封兒初次見面,無以為禮,帶了良劍五口相贈,請封兒收下。」

    伍封忙道:「舅爺爺的寶劍都是天下間十分珍貴之物,晚輩怎好厚顏收下?何況本應該由晚輩執禮到舅爺爺府上拜訪才是。」

    夫概嘆了口氣,道:「既然你識得叫老夫一聲『舅爺爺』,這幾口鐵劍便都是封兒自家之物,怎說得上厚顏?」命從人拿過劍來,鮑興上前接過。

    伍封隨手拿起一口,拔出半尺,立時寒意沁出,映面欲碧,讚道:「好劍!」

    夫概又解下背上大斧,道:「此斧是老夫在吳國時親手所鑄,費精鐵三十六斤,多年來隨老夫立下不少戰功。如今老夫年紀高大,雖有良兵卻無能用之處,既然封兒是個愛武之人,老夫便一併相贈。」

    伍封道:「這是舅爺爺的隨身兵器,晚輩越發地不好意思要了。」

    夫概苦笑道:「此斧的鐵質比老夫這些堂劍還要好些,最妙的是這斧柄中空,由兩截長鐵管相套,平時拿在手中是四尺短斧,抽出來便是長柄大斧,頗能破陣殺敵。此斧殺人多矣,若隨老夫埋沒於堂溪,不免委屈了它,封兒若能用之於殺伐,救吳之噩難,老夫感激不盡。」

    伍封接過了大斧,心道:「舅爺爺雖然舉兵相叛,與外公闔閭爭位,但仍有愛護家國之心。他這麼厚禮相贈,其實是怕我入吳之後,急於報私仇而置吳國大局而不顧。」當下點頭道:「舅爺爺公私分明,晚輩佩服得很。舅爺爺放心,晚輩當以國事為重,不會因私仇而誤家國。」

    夫概點了點頭,緩緩道:「這就好,這就好。老夫年紀也大了,今日一見之後,未必再能見到,這便分手了罷,哈哈!」

    他們說話之時,莊戰在一旁聽著,此刻又提起那塊大石,抽出韁繩,扶著夫概上了馬車,馭車揚長而去。

    伍封見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行事毫不拖泥帶水,甚是佩服,呆呆地看了良久。小鹿也是力大之人,忍不住也上前試著提了提那塊大石,雖然都能提起來,卻不如莊戰那麼舉重若輕,暗暗咂舌,尋思這人的力氣與鮑興相比,大概差不了太多。

    伍封與鮑興、小鹿上車繼續前行,葉柔問道:「公子,夫概說了些什麼?」

    伍封道:「他怕我與夫差為難,誤了國事。」

    夫概這麼一打岔,伍封的心思立刻轉到了吳國,心道:「原來越人正準備伐吳,夫差是否知道呢?」

    鮑興道:「那莊戰力氣甚大,勝過我和小鹿。」

    楚月兒沉吟道:「我覺得莊戰有些面善,總覺得在何處見過,可又想不起來。」

    這日申時,到了葉城附近,葉公沈諸梁迎出城外十里。楚國在邊境設有若干大縣,各設縣公,類似齊國的都大夫,不過這縣地並非邑地,屬軍制之域,縣公權大位尊,封地不在該縣,但采邑必厚,勝過齊國都大夫多矣。葉公采邑在沈,故以沈為姓。

    伍封暗道:「這人消息倒是靈通,我途經此處,還未通報他便知道。」與妙公主、楚月兒、葉柔三女下了車,與葉公子高見禮。

    葉公年約六十餘歲,白鬚過腹,神采奕奕,飄然有神仙之概,大步走上前來,朗聲笑道:「大將軍名震列國,不料今日方能見著。」

    伍封趨上行禮道:「晚輩來得莽撞,反要葉公迎出城來,晚輩甚是不恭。」葉柔曾是葉公的媳婦,與葉公有父女之誼,伍封也不大好稱呼,只好以晚輩自居了。

    葉公笑道:「大將軍雖是晚輩,但妙公主玉趾親臨,老夫怎也要出來見禮的。」

    伍封苦笑道:「這麼說,晚輩是叨老婆的光了。」

    妙公主格格嬌笑。

    葉公大笑,上前按外臣之禮見了妙公主,然後葉柔與妙公主、楚月兒又依子輩之禮見過葉公,雖然俗禮甚繁,但誰都不敢有失禮之處。

    葉公見葉柔容色豔潤,嘆道:「柔兒日後嫁了大將軍,總算是終身有靠了。」

    伍封道:「晚輩行事奢華,向來從人極多,這些從人怎好都帶入城中?不如留在城外駐營,以免嚇壞了人。」

    葉公吃了一驚,道:「這怎麼好呢?老夫在城中有一座廢營,不如扎於營中吧。」

    伍封笑道:「這怎好打攪?到時候百姓見數百人入城,不知出了何事,恐受驚擾,晚輩只停在葉城一日,還是在城外駐營最好。」

    葉公仔細盯了他半晌,點頭道:「既然大將軍執意如此,老夫也不好強求。」

    伍封命小鹿和招來引著大多數人在城外紮營,自己只帶了妙公主、楚月兒、葉柔、鮑興等人,又從親兵營和女兒營中各挑了十名好手,乘車隨葉公入城。

    一行車乘緩緩向城中駛去。到了城中葉公府上,眾人梳洗完畢,才到堂上晚宴。

    葉公飲了幾爵酒,嘆道:「當年先父與吳軍大戰,曾在戰陣之上與令尊伍子胥交過手。先父為楚國名將,但平生最服者唯令尊與孫武二人。」

    伍封暗暗心驚,不知葉公此言何意,心道:「說起來父親也可算他的殺父仇人,此人若記父仇,便有些不妙。」

    葉公從席上叫起一人,道:「大將軍,此人姓吳,名句卑,是我沈家的勇士。」

    伍封看那吳句卑時,見他也有六十餘歲,生得瘦長精明,施禮道:「吳先生。」

    吳句卑還禮坐下,嘆道:「當年吳人攻楚時,先主人官居左司馬,小人隨在左司馬身邊與吳軍激戰,數十年前之事,記憶猶新。」

    葉柔見葉公在席上提及舊事,也不解其意,向葉公看去。

    葉公微笑道:「昔日吳軍攻楚,五戰而入郢都,每一戰都是兵家所重。大將軍是名將之後,又是故人之子,正該一聽。」

    伍封對其事所知並不甚詳,也頗有興趣,點了點頭。

    吳句卑道:「二十七年前,吳王闔閭得唐、蔡二軍之助,起吳兵六萬從水路渡淮攻楚,兵至蔡國,孫武以舟行水逆而遲之故,將舟盡留於淮水之曲,登岸趨漢陽,與楚軍隔漢水而望。」

    葉柔皺眉道:「吳人慣習舟楫,利於水戰,舍舟從陸,其實頗為凶險。」

    吳句卑點頭道:「正是如此,當時楚國領兵的是令尹囊瓦,此人最為貪財,又不懂用兵。左司馬當時定下了良策,讓囊瓦沿漢列營,不要出戰,只將船隻盡拘於南岸,又使輕舟往來江上,使吳人不能掠舟以渡。同時左司馬率軍抄到淮曲,將吳人的舟船燒燬,再將漢東隘道用木石磊斷,這便斷了吳人歸路。然後兩軍合擊,必可大破吳軍。」

    葉公雖然知道這事,仍點頭佩服道:「先父此謀果然了得,囊瓦若用此謀,吳國君臣恐怕都要亡於漢水之北了。」

    伍封心道:「孫叔叔用兵鬼神莫測,未思勝處先思敗,我猜孫叔叔一來看囊瓦貪橫無謀,嫉賢妒能,必不會依計而行,二來淮水之曲乃是蔡地,必有伏應之兵。沈尹戍之計雖好,未必能成。」

    吳句卑道:「本來此計甚好,但囊瓦卻在左司馬走後,貿然進攻,以致大敗,被吳軍渡過了漢水和江水。當時小人隨左司馬前往淮水,途中得知囊瓦大敗的消息,折回原路,將吳兵殺退,救了楚將,其時囊瓦已敗逃到鄭國去了。」

    伍封嘆道:「這個囊瓦當真是誤國甚矣。」

    吳句卑道:「頭天晚上,左司馬對小人說,明日決戰,勝則為楚國之福,敗則要小人親手將其頭斬下,送回國中。次日大戰,楚軍果然大敗,左司馬重傷而亡,小人只好將左司馬的屍體埋葬,首級帶回國中。」

    葉公點頭道:「楚人之中能與孫武和伍子胥一決者,唯有先父一人而已。先父去後,國勢不振,終被吳人攻入了郢都。後來吳人退兵,楚國遷都至鄀,稱新郢,可見吳害之甚。」

    伍封心道:「這也說得是,沈尹戍的確是楚國當時數一數二的名將。」

    葉公笑道:「老夫今日重提舊事,並非有意與大將軍為仇,只是說吳國與老夫有不共戴天之仇,凡吳國之友,必老夫之敵。」

    伍封心中凜然,心道:「原來你是怕我相助吳國,故意先這麼說。」當下微有些不悅,搖了搖頭,並不說話。葉公一向德高望重,又是葉柔的長輩,他也不好公開持異。

    葉柔在席上看看形勢有些不對,惶然看了葉公一眼,又看了看伍封。

    伍封見葉柔有些不安,向她笑了笑,道:「兩軍交戰,死傷必然,何況這是伍沈兩家先人之事,葉公不是將在下視為殺父仇人吧?」本來按他的脾氣,自不會說出這樣示弱的話來,但他見葉柔夾在中間不好自處,便這麼出言緩解。

    葉公哈哈笑道:「老夫倒不置於昏饋至此,怎會將這筆帳算在大將軍身上?」

    吳句卑緩緩站起身來,道:「大將軍縱橫宋衛,威加九夷,當真是名震列國。小人自小隨左司馬習劍,頗有些心得,想在席上與大將軍討教一二,不知大將軍是否嫌小人是個卑賤家臣呢?」

    伍封愕然,心道:「葉公是楚國第一高手,其家傳的劍法定然十分了得,這吳句卑既是沈尹戍親自教出來,想必高明之極。」見葉公微微點頭,知道這是他預先所指使。

    妙公主等人在一旁早就憋了一肚子氣,若不是礙著葉柔的面子,早就出言譏諷了,這時妙公主笑道:「這位吳先生想來是個高手,夫君,不如讓我與他試一試罷。」

    伍封心道:「此戰是勝是負都無所謂,反正我是途經楚國,犯不上與葉公翻臉。這吳句卑膽子再大,也不敢傷了公主。」便點頭道:「你便去試試吳先生的高招好了。」

    葉公和吳句卑見伍封居然派妙公主出戰,頗有些愕然,又想:「莫非這人知道劍術不敵,明知我們不敢傷了齊國公主,才特意派了她出來迎戰?」

    吳句卑搖頭道:「小人是個卑踐之人,怎敢於公主交手?萬一傷了公主玉體,小人雖族誅也不能贖罪。」

    妙公主走上前,笑道:「妙兒的劍術是夫君所教,吳先生瞧不起妙兒的本事,定是瞧不起我夫君了。既是如此,又何必挑戰呢?」

    妙公主一向嘻嘻哈哈地喜歡與伍封抬槓,不料她此刻心中有氣,說出話來卻是言辭鋒利,吳句卑挑戰在先,不能推脫,只好走了出來,從腰間拔出了劍,躬身道:「公主請指教。」

    妙公主右手執著「精衛」鐵劍,左手拿著「魚腸」鐵刀,笑道:「吳先生,妙兒手中一刀一劍,比你多了件兵器,你可要小心了。」身形飄處,一劍向吳句卑刺了過去。她這一劍本是刺向吳句卑的左腰,劍到中途,忽地上揚直刺其左肩。

    吳句卑見她劍勢甚快,哼了一聲,向右側身,銅劍呼地向妙公主劈落。不料他劍才落下,妙公主已飄身上前,左手的短刀向他右脅紮了過來,這一刀甚是猛惡,與她右手輕盈飄逸的劍法大相逕庭。

    葉公和吳句卑暗吃了一驚。他們二人都是劍術好手,雙手兵器本就少見,只道妙公主因勁力不足,長劍主攻之時,以短刀為輔,不料她竟然能在劍法之中,另夾雜著一種猛惡的刀法出來,刀是刀,劍是刀,互不相類,便如有兩個人各執刀劍齊攻一樣,甚是古怪難測。

    吳句卑「嘿」了一聲,退開一步,劍勢不停,變得向妙公主的刀上砸了下去,同時又讓開了其長劍。

    伍封見他這一步後退,攻勢未衰,連消帶打甚為高明,讚道:「好!」

    妙公主微微一笑,長劍從下往下,如長刀般猛地劈落下來,短刀卻輕揚,使出了董門絕妙的御派劍術,擊在吳句卑劍上力弱處,將吳句卑的長劍輕輕撥開。

    吳句卑長劍被撥開,正驚駭間,妙公主的長劍以劈了下來,雖然她的劍輕巧細長,所用的劍法卻是伍封大開大闔的「刑天劍法」,凶狠無比。

    吳句卑臉色一變,又退開了一步。

    當下兩人交手了三十餘招時,吳句卑愈加不敵。

    伍封見妙公主的劍法和刀法招式變化甚是巧妙,而且劍可化刀,刀亦可以化劍,這套刀劍合擊之術比當日演給他看時又大有進步,心知此女因前次被他責怪後,當真是勤下了不少苦功,以致進境極快,讚道:「公主,好!」

    他話音未落,只聽「嗤」的一聲,吳句卑的絛帶被「精衛」割斷,衣襟垂落下來,甚是狼狽。

    妙公主退開了身,格格笑道:「吳先生劍術高明,適才是一時大意了。」

    吳句卑嘆了口氣,苦笑道:「公主勝過小人多矣。」與妙公主都收劍回席。

    葉公臉上驚疑不定。雖然吳句卑的劍術比他遜了不少,但在楚國也算得上是千中挑一的高手,誰知竟會敗在妙公主手上。妙公主都這麼厲害,伍封的本事那是可想而知,一時間既想找伍封比出高下來,但又怕不敵,惹人恥笑,心中猶豫不決,向葉柔看了過去,葉柔搖了搖頭。

    葉公知道伍封的劍術多半在自己之上,呵呵笑道:「這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了,連公主也被大將軍調教得這麼厲害,大將軍府上定然是高手如雲。」

    妙公主笑道:「府中比我厲害的人多得很,不過是否高手,我卻辨不出來。」

    眾人飲宴畢後,葉公命人將伍封等人帶去休息,自己將葉柔叫了去,暢談別情。

    葉公府上專門騰出了一個小院子,供伍封等人安居,伍封命鮑興帶著二十從人守住小院門戶,自己與眾女入房。

    伍封坐在房中時,楚月兒小聲道:「夫君,這個葉公不懷好意,對我們起了殺機。」

    妙公主驚道:「不會吧?他敢對我們下手?」

    伍封小聲道:「月兒天生敏銳,能體察異情,所感多半不假。」

    春夏秋冬四女聽伍封這麼說,心生警惕,各按著刀守在門房邊。

    妙公主道:「我們對葉公並無惡意,說起來因柔姊姊之故,也算得上沾親帶故,他為何想害我們?」

    楚月兒道:「這人若真是不記恨吳人,今日便不會提起舊事,他嘴上說得好聽,我看他真將夫君看成了仇人之子。」

    伍封道:「這人忠於國事,楚吳兩國是世仇,我表面上是質於吳國,但葉公通於政事,多半猜得出我是想借此助吳。眼下越國如朝陽、吳國如暮日,我若是楚臣,也會聯越抗吳。葉公若能殺了我,其實對楚國大為有利。」

    妙公主哼了一聲,道:「他難道就不怕了我們齊國?」

    伍封嘆道:「齊國自桓公、景公之後,軍勢大不如前,怎比得上地覆近四千里的楚國?不過楚人膽子再大,若真是直接進攻我們,還是要考慮兩國交兵的後果。眼下齊晉通好,若是齊晉聯手,再加上吳國、宋國和魯國,楚人不免害怕。是以葉公要害我們,便只能暗下毒手。」

    楚月兒道:「怪不得夫君非要將小鹿兒、招爺三百人留在城外紮營,原來早就有所提防。」

    妙公主奇道:「若是葉公真要害我們,只要關了城門,城外的數百人馬也攻不進來,有何好處?」

    伍封道:「這三百人就算進了城,也無甚好處,葉公若關城一戰,恐怕數百人無人能逃,到時候他說我們是死於賊盜之手,誰也說不出什麼來。但我將數百人留在城外就不同了,大軍交戰,總有些人能逃出去,到時說了出來,葉公暗襲過路的齊使之名傳了開去,恐怕他的愛國就變成了誤國了,到時候誰還敢相信楚人?」

    正說著話,葉柔走進了房,伍封見她面色十分難看,小聲問道:「柔兒,是否葉公有害我們之意?」

    葉柔嘆了口氣,道:「他自然不會公開說出來,不過他問了我許多關於隨從高手的事,他是柔兒長輩,我雖然知道另有打算,卻也不能瞞他,眼下我們的虛實已盡被他所知道。他還問我們去吳的目的,柔兒便什麼也沒有說,只說是奉齊君之命質於吳國,這也不是假話。」

    伍封點頭道:「這人老謀深算,就算瞞他恐怕也瞞不過,他再問起,不如直言相告好了。」

    葉柔面色沉重,道:「先前柔兒見那吳句卑匆匆出府,臉色古怪,恐怕有些異處。柔兒以前在府中住過,知道這吳句卑執掌沈府禁衛,等閒不出府門。」

    伍封沉吟了半晌,臉色微變,道:「葉公若要格殺我們,必在今晚,小鹿兒他們不知詳情,萬一葉公送些有毒的酒餚去犒軍,再派大軍圍殺,那真是兵不血刃了。」

    眾人都感駭然,伍封將鮑興叫了進來,道:「小興兒,你到城外營中去一趟,讓小鹿兒他們小心提防,尤其要小心酒餚有毒。入黑之後,移營南門。」

    鮑興見眾人神色凝重,急忙去了。過了一陣,他又走了回來,道:「公子,這事有些不妥當,如今府中上下戒備森嚴,那吳句卑守在門口,小人剛到門口,便被他擋了回來。」

    妙公主哼了一聲,道:「這人好大膽,竟敢公然阻你出府!」

    鮑興道:「他說明日是楚王大赦之日,恐怕有人知道明日大赦,今日為惡以逃罪,故要在大赦之前日封城禁戶。」

    楚月兒搖頭道:「騙人的,楚國之習俗在大赦前日的確要封府,不過只封三錢之府,不會禁人走動。」

    鮑興道:「小人也聽說過,是以問那吳句卑,誰知他應變甚快,說葉城在楚國之北鄙,近於晉宋鄭魯,恐怕有人越境而來搶掠,就算抓到,明日大赦也會放了。往年常有盜賊越境而來,是以晚飯之後,葉城各府門禁。」

    伍封嘆了口氣,道:「其實我們最為被動的便是不好公然發難,給葉公以口實。」

    冬雪插口道:「公子,先前入城之時,小鹿兒給了婢子一隻小鳥籠,裡面有兩三隻小信鴿,可以告急。」

    秋風奇道:「咦,我們怎未見著?」

    冬雪道:「我將它藏在袖中,你怎看得到。」

    妙公主擔心道:「原來小雪兒袖中藏著鳥兒,但未聽到聲音,是否憋氣死了?」

    葉柔道:「禽獸之中,若論性情溫良,安靜老實,便只有鴿和兔了。小雪兒將鳥藏入袖中,信鴿見不到光,便會老老實實呆中袖中不動,也不會出聲鳴叫。」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倒擔心小雪兒整日香噴噴的,萬一那信鴿不老實,撒了鳥屎在袖中,豈非變成了臭雪兒?」

    妙公主笑叱道:「這人居然在此時還能說笑!」與眾女望了一眼,心知伍封因為心有它事,便忘了遲遲之喪,竟又開始說笑起來。

    大凡這人一說笑,必是心情好轉。

    冬雪格格笑著,果然從袖中拿出一隻小鳥籠子,裡面有三隻信鴿安安分分地站著,不住地轉頭看著眾人。

    眾人不禁歡呼,伍封大喜,讚道:「小鹿兒心細得緊。嘿,小雪兒也不錯,當真能討人歡喜。」

    筆墨房中本來就有,葉柔找來了一塊黃帛,伍封見帛甚大,撕成兩顆,在一顆上匆匆寫下了幾十個字,拿過一隻信鴿來,將帛書捲好塞入鴿腿上的銅套中去,交給了鮑興。

    鮑興捧著信鴿,在院中將信鴿放了。那信鴿在頭頂打了個旋,向北飛去。

    伍封看著剩下的另一塊黃帛,又想起夫概的話,尋思了良久,再寫了一書,塞入銅管,道:「信鴿之時我不大懂,這帛書要送往萊夷,有沒有法子?」

    葉柔笑道:「柔兒在鴿上均作過標記。」她從籠中覓了只信鴿來,道:「這只鴿兒放出去便可飛到萊夷。」

    伍封一邊將帛書塞入鴿腿上的銅管,一邊道:「這信鴿之法,我們都不大懂,日後還要柔兒教一教雪兒她們,還有小興兒、小紅也該學學。」他在院中放了信鴿後回來,笑道:「剩下那隻信鴿怎好藏在小雪兒袖中,還是讓小興兒藏好罷。」

    鮑興接過了鳥籠塞入袖中,嘿嘿笑道:「公子說得是,小紅常說小人是臭男人,些許鳥屎她多半也不會在意。」

    這時小紅帶了一人進來,她先白了鮑興一眼,然後道:「公子,葉公府上有個人定要見小夫人。」
別離 發表於 2009-3-23 00:14
第二十三章 既敬既戒,惠此南國

    那人年約二十五六歲,生得矮小瘦弱,穿著一身僕傭的衣服。

    楚月兒大是奇怪,仔細瞧去,驚道:「原來是小陽。」

    那人嘆道:「小夫人,眼下我叫作圉公陽……」

    楚月兒道:「夫君,當日族中送了姊姊給鐘大夫,姊姊將我帶到鐘大夫府上,鐘大夫派了幾個人來服侍我們。這小陽便是其一,當年在宮中最會養馬。」

    葉柔道:「月兒,那位鐘大夫可是鐘建?」

    楚月兒點了點頭,道:「鐘大夫是師父接輿先生最佩服的楚人,當年接輿先生曾在鐘府住了兩年,收了我為徒。」

    伍封道:「接輿先生是世外高人,連他也佩服的人,這鐘建想來十分了不起了。」

    葉柔道:「鐘建是有名的魯直好人,當年吳軍攻入郢都,楚昭王倉惶之下,連夫人也未帶,只帶走了其幼妹季公主一人,可見楚昭王對其妹的鍾愛。那時下大夫鐘建便隨著保護。楚昭王途中遇盜,眾官傷亡甚多,季公主被鐘建背負逃走,此後逃亂之際,楚昭王便命鐘建每日背著其妹,保護得甚是周全。後來楚昭王復國,欲為季公主覓一良婿,季公主說她逃難之時,鐘建時時背負她,要嫁便嫁給鐘建。鐘建生得奇醜無比,季公主卻是少見的美女,嫁出之後,夫婦甚是相得,是以季公主甚得楚人敬愛。」

    圉公陽道:「柔夫人說得不錯,先王薨後,新王繼位,從宮中挑了二十名少年的寺人宮女賜給鐘大夫和季公主,小人便是其中之一,被鐘大夫派去侍候小夫人姐妹。後來府中閒話甚多,鐘大夫怕季公主不悅,恰好齊國田恆出使楚國,看上了小夫人的姊姊,鐘大夫便將小夫人姊妹送給了田恆。」

    伍封心道:「原來你也是宮中寺人。」

    楚月兒問道:「小陽,你又怎會在這裡?」

    圉公陽嘆道:「鐘大夫為人親厚,自從小夫人姐妹去了齊國,仍待小人們甚好。上年葉公到了鐘大夫府上,見小人的馬養得甚好,又看中了小刀的庖藝,便將我們都要了來。葉公待小人甚薄,不過對小刀十分器重,小人有小刀照應,還算過得去。但今年小刀逃走之後,葉公便遷怒於小人,多番責打。」

    楚月兒嘆了口氣,道:「小陽和小刀原本是郢都慣偷,擅於偷竊,往往與他擦身而過之時,袖中金物被偷了也不能知道,後來獲罪入宮,小時候他們二人常帶我四處去玩。既然小刀被重用,為何要逃呢?」

    圉公陽道:「小刀有一次酒醉,說起了入屋偷竊之事,被葉公聽見,便將他調為親隨。小刀曾說,葉公忠於楚室,常常疑心各縣公之中有人謀反,每每使他到各大夫府中偷取書簡,以監視各人。有一日,葉公竟命他到鐘大夫府上偷竊,小刀因鐘大夫是故主,待我們甚厚,不忍為之,當晚便逃了。幸好小刀一直未說出小人也能偷竊之事,否則葉公定會逼小人為盜。」

    伍封道:「小陽,你今晚既然來了,明日便隨我們一起走吧,免得再受葉公的鳥氣。」

    圉公陽道:「多謝公子!小夫人是小人的故主人,今日見小夫人有難,便以牽馬為名,悄悄混了來。此刻沈府內外有甲士三千人,院之四周挖了深坑,堆滿乾柴膏脂,葉公想放一把火,將公子一行人燒死,然後藉口失火以推卸其罪。小人聽說,葉公前日便探定了公子的行程,已將府中財帛移動了別府,並作好放火的準備。先前柔夫人到後院見過葉公的夫人子侄之後,剛剛走開,葉公便將妻妾子侄暗中移到別府之中,使柔夫人不會生疑。」

    妙公主驚道:「這人想加害我們,竟然連整個葉公府也不要了。」

    葉柔垂淚道:「柔兒一向視之如父,想不到他竟然連柔兒也要燒死。」

    圉公陽道:「葉公也不忍心,吳句卑勸他,說葉府失火,燒死的卻只有公子一行人,而柔夫人不死,必定惹人生疑,是以柔夫人身在其中最好。不僅如此,葉公還特地留了七八十人在府中,準備將他們一起燒死。當時小人正牽馬運物,在旁邊聽得清楚。」

    楚月兒嘆道:「小陽,你這麼混入來,豈不是趕來送死?」

    圉公陽道:「主人有難,小人怎能見死不報?小人今日就算燒死了也是應該,若要小人眼巴巴看著小夫人被難,必會一輩子耿耿於懷,寢食難安。」

    伍封嘆道:「月兒,想不到你還有小陽這義僕哩!」

    葉柔哭道:「想不到這一次與葉公見面,竟會是如此結局,若非柔兒之故,夫君也不會從葉城入楚了。」

    伍封道:「柔兒,這件事怎能怪你?只怪我太過高估了葉公,以為他是個光明磊落之士,誰知他竟會如此!不過,幸虧小陽來報訊,否則我們就算能防得了人,也防不了火,如今正是冬天,風高物燥,失火是常有之事。葉公一心為了楚國,怕是入了魔了。」

    妙公主道:「夫君,乾脆我們此時便殺出去。」

    春雨道:「我們姐妹四人在前開道,他們未必能夠防備,到時候就算拼了一死,也要讓公子和三位夫人衝出去。」

    夏陽、秋風和冬雪一起點頭,道:「春雨姊姊說得極是。」

    鮑興看了小紅一眼,道:「這種事情自是由我們來做,小紅,我們便帶著這二十個兄弟姐妹開道擋箭罷。」

    小紅道:「小興兒言之有理,這一次我便聽你的。」

    伍封吃了一驚,道:「此刻若殺出葉公府,不僅會被他們亂箭射殺,還會迫他們提早放火。除非是我死了,否則我怎也不能讓你們有何傷損。何況葉公如果只想放火,便不會對付小鹿兒他們,若知事情敗露,恐怕會派大軍進攻,區區三百人只怕一陣間便全軍覆沒了。」

    這時葉柔正值傷心之時,心神頗亂,也想不出什麼計謀來。

    楚月兒卻不大在意,一來是她天生無畏,二來是素來信服伍封,她與伍封當次共歷患難,知道夫君智計百出,便道:「夫君,你說怎麼辦好?」

    伍封沉吟片刻,問圉公陽道:「小陽,此刻府中還有何人?」

    圉公陽道:「眾人都已撤走了,不過葉公向來行事謹慎,事必親躬。戰則在前,退則在後,此時多半在府中督察,他若退出府外,便是放火之時了。」

    伍封點頭道:「這就有辦法了。月兒,你隨我去,我們一起將葉公請了來,有他和我們在一起,誰也不敢放火。」

    圉公陽皺眉道:「葉公劍術高明,恐怕難以請來。」

    楚月兒笑道:「小陽放心,夫君若要請一個人來,這人就算身手再高,只怕也要乖乖地跟來。」

    葉柔道:「我對府中頗熟,陪你們一起去。」

    伍封搖頭道:「柔兒不要去了,就算葉公有害你之心,畢竟是你長輩,你若對他用強,不合於禮。不過,如果有人來請你,你便藉故推脫,千萬不要出去。其實葉公根本不用賠上一座葉公府,只要他將你扣住為質,我便只能乖乖地聽他話,哪裡用得上這麼大費手腳?」

    妙公主笑道:「天下間哪有你這麼見了美女便不要命的人?葉公自是不知道你的脾氣了。」

    圉公陽道:「接輿先生曾教過小人和小刀一些本事,便由小人帶公子和小夫人去找葉公罷。」

    楚月兒奇道:「原來師父也教過你們本事。」

    圉公陽道:「也沒認真教過,只是略加指點罷了,不過小人和小刀這些年不住地練習,倒也十分熟練。」

    三人出了院子,葉公怕他們生疑,院外並沒有什麼人把守,只是圍在府外,是以一路倒是十分順遂,無人阻攔。

    伍封見圉公陽身手敏捷,彎身扭腰極為靈動,步輕腳快,的確是與楚月兒一路的身法。最奇怪的是他背後革帶上插著一支尺半長的鏟狀青銅器,看起來像晉國的錢幣空首布,只是大了許多,鏟口鋒利,銅柄頭上甚尖,不知是件什麼東西。

    三人一路慢慢走著,見整著葉公府十分安靜,這是他們知道了府中大多空了,否則必會當葉公家規甚嚴,入夜之後便無人敢隨意行走。偶爾有人匆匆走過,見了圉公陽,也不在意其身後的男女。

    途中有幾處地方有人守備,想來這些人便是葉公欲一把火燒死的自己人,可嘆這些人還忠心耿耿地守候,不知一陣間大火四起,他們也要陪伍封等人一起葬身火海。

    有圉公陽相陪,這些人倒未曾在意,被伍封輕輕鬆鬆走到了旁邊,拳腳起處,將他們打暈在地。他的空手搏虎妙絕天下,這些人哪裡擋得了他,連一聲驚呼也來不及發出來。

    到了前院時,便聽葉公吩咐道:「快退出了府,老夫親身點火。伍封若入了吳國,早晚必成楚國的大患。只是累得柔兒陪他送死,老夫心中不忍。」

    又聽吳句卑的聲音道:「當年讓伍子胥逃到了吳國,給吳國帶來了天大的禍患。這伍封的本事不在其父之下,若效力於吳國,楚國君臣勢難安然朝食。」

    他們二人說得甚輕,但伍封與楚月兒耳力極強,卻聽得清清楚楚。

    伍封三人小心從樹後看去,只見葉公與十餘人執著火把站在院中,那十眾人靜靜地向府門外退了出去。

    伍封看了看周圍的情形,向楚月兒打了個手勢,指了指府門後的照壁,意思是這些人手上有火把,怕亂中放火,只有等他們退出去後,由楚月兒轉到照壁附近,免被他們溜出了府。又拍了拍圉公陽的肩頭,讓他在此靜候。

    楚月兒躡步向照壁方向緩緩摸了過去,她的身法輕盈如貓,再加上此時已入黑,葉公等人手中的火把光不及遠,也未能察覺。

    伍封見餘人退了出去,院中只剩下葉公和吳句卑二人,本想等吳句卑也退出府後動手,誰知這人毫無離開的跡相,伍封暗暗嘆氣,輕輕拔出了「天照」重劍。

    此時正是月黑風高,葉公和吳句卑各執著劍,左手的火把光焰跳動,映得他二人的臉色時明時暗。

    伍封知道事不宜遲,閃身出來,笑道:「葉公當真好興致,黑燈瞎火地還與府中人玩著捉迷藏。」

    葉公與吳句卑見他突然出現,齊齊吃了一驚。

    伍封話音甫落,身形閃動,忽地如大鳥般凌空向葉公撲了過來,手中的重劍倏地向葉公劈下,便聽「嗡」地一聲,音若隱雷。本來他離葉公三丈多遠,這一躍而起,連人帶劍立時從空中平平移了過來。

    葉公大駭,他身手敏捷,猝不及防之下,仍能揚劍上格,雙劍相交,只聽「噹」的一聲,火光迸現,葉公踉蹌退開了三步。

    吳句卑久經沙場,經驗極富,手中長劍立時向伍封刺了上去。

    不料伍封借雙劍相撞之力,向吳句卑平平移了過去,讓開了來劍,一劍向吳句卑刺下。

    吳句卑大驚失色,想不到眼前這人竟能如鳥雀般在空中飛行,急閃身後退,倏地縮開了數步,使得力發,背上重重撞在了照壁之上。驚魂未定,忽地一口長劍抵在嗓間,便聽楚月兒叱道:「棄劍!」

    吳句卑這人甚是勇悍,居然不顧嗓間有一口「映月」寶劍指著,大喝一聲,銅劍向楚月兒劈去。

    楚月兒嘆了口氣,一拳擊在吳句卑臉上。如今她的吐納術漸漸有成,手上力氣比秋風還要大,又學過伍封的空手搏虎,吳句卑怎當得她一拳,立時昏絕,銅劍墜地。

    府外甲士聽見裡面的打鬥之聲,有十餘人搶身進來,還未看清裡面的情形,楚月兒如風般閃過,長劍連刺,這些人手腕中劍,長劍墜了一地,嚇得逃出門外。

    這時伍封與葉公已交手了三十餘招。

    葉公是楚國的第一劍大夫,家傳劍法相當高明,不過也敵不過伍封的神劍,只是伍封礙著葉柔的面子,又不願傷了他多生事端,未下殺手,否則十餘招內必能將葉公劈於劍下。

    葉公是劍中好手,自然看得出伍封是有意相讓,他竟然不顧自身安危,全力搶攻,寧願自己一死也要將伍封格殺。

    伍封見這人簡直有些冥頑不靈,嘆了口氣,一劍向葉公刺去,葉公劍尖輕顫,倏地向伍封握劍的手腕上刺來。不料伍封並不在意,只聽「叮」的一聲,葉公這一劍刺在伍封腕上,卻被金縷護甲所阻,葉公見伍封居然不畏刀劍,正驚駭間,伍封的重劍忽地拍在葉公的頭上。

    他怕傷了葉公,只已劍身平拍,又只用了一成氣力,葉公腦中「嗡」地一聲,立時大見昏沉,他大喝一聲道:「要死便死在一起!」左手揚起,將手中的火把向堂前扔去,火把墜地,立時點著了地上所埋的膏脂枯枝,火頭漸漸燃起,葉公哈哈大笑。

    忽見黑暗處閃出一條人影,和身撲在火上,在火上滾動,片刻間將火頭壓滅,只是身上沾滿了膏脂,著起火來,火光下認得他是圉公陽。

    楚月兒忙上前去,從旁邊樹上斬下一條樹枝,助他將身上的火撲滅,幸好如今是冬天,圉公陽身上衣服甚多,只是臉上和身上被火燒傷,身上倒無甚大礙。

    葉公喝道:「圉公陽,你……」,身子晃了晃,暈倒在地。

    伍封將劍插入鞘中,一手一個將葉公和吳句卑提起,走到府門口,對守在府外的那些葉府甲士笑道:「在下夜間無聊,將葉公和吳先生請去夜談。眼下風高物燥,你們各拿在火把,可要小心火燭才好。萬一葉公出了什麼事情,你們可就大大麻煩了。」

    圉公陽在一旁道:「依照楚律,以下弒上者當烹,滅其家。」

    那些甲士見主人被擒,正徬徨不定,被圉公陽出言一嚇,無不心驚。

    伍封大笑,帶著楚月兒與圉公陽回到自己所居的院中,眾人見他手到擒來,果然將葉公和吳句卑捉到,臉顯喜色。

    這時,圉公陽臉上手上已起了數十公大泡,伍封先命懂醫的寺人為圉公陽上藥,又讓鮑興拿了幾條大牛皮繩來,將葉公和吳句卑手足牢牢捆住,置於床上。

    伍封見葉柔眼中淚光眩然,歉然道:「柔兒,非是我有意要對葉公不敬,只是這人身手十分高明,若不捆住,怕他突然發難,反而傷了你們。」

    葉柔拭淚道:「柔兒並不是怪公子,只是想不到葉公竟會如此。」

    伍封道:「我看葉公也並非只是為了私仇,他以為我一入吳境,便會如先父般成為楚國的大患,是以為國事計要先除我這後患。」

    葉柔嘆道:「當年巫臣離楚,楚人夷滅其家,逼得巫臣教吳人車戰,從此令楚人疲於奔命;後來楚國又逼走了公子父親,十九年後連楚王也被吳軍迫得逃亡。這正是前車之鑑,葉公定是怕舊事重演。」她伸手拉開了大被,將二人蓋中被中,免他們受涼。

    妙公主道:「那是不同的,巫臣和夫君的父親與楚國有仇,自然會借吳人之手來報仇。夫君與楚國並無仇隙,怎會對付楚國?」

    伍封嘆道:「我雖與楚國無楚,但吳國和楚國有滅國之仇,葉公怎也要擔心的了。其實我哪敢對付楚國?不要說祖上是楚人,就算不是,我若對付楚人,月兒是楚莊王之後,想來會大大生氣。天下間我誰都敢得罪,唯有公主、月兒和柔兒是不敢得罪的。」

    楚月兒嫣然笑道:「其實天下人都是周人,分那麼清楚幹什麼?在月兒眼中,只有好人和壞人。」

    伍封苦笑道:「好人和壞人哪能分得那麼清楚?譬如這葉公,一生中對楚國忠心耿耿,事事為國,那是大大的好人了,但他為了楚國要要卑鄙手段加害我們,對我們來說,他又是大大的壞人了。」

    妙公主喟然嘆道:「這就是最為煩惱的事了。夫君在齊人眼中,那是大大的好人,可在葉公眼中,又是大大的壞人,如何是好?」

    伍封笑道:「這也不必煩惱,便如公主一樣,在我眼中那是『內人』,在別人眼中卻是外人,怎能混淆?萬事只要能無愧於天地良心,又怕什麼?」

    妙公主笑道:「說得也是。聽說柔姊姊的父親公冶先生當年曾含冤入獄,後來夫子說『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仍將女兒嫁給了他,否則夫君怎會有柔姊姊這個未來『內人』?」

    夏陽在一旁聽著,忍俊不禁,格格嬌笑,惹得眾女都笑起來。

    這時鮑興已為圉公陽敷好了藥,正小聲與他說話,連小紅也未理睬,小紅大為生氣,想上前將鮑興揪走,又怕伍封等人見了好笑,正徬徨著,忽然秋風問道:「小紅,眼下女兒營中劍姬大多有孕,為何你還無甚狀況?」

    小紅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正尋思這小興兒是否有甚毛病。」

    鮑興大感委屈,忙不迭道:「我怎會有毛病?是否你……」,小紅圓睜俏眼,叱道:「我什麼?」

    鮑興忙搖頭道:「你沒有什麼,小紅怎會有什麼呢?我這個,什麼也應是沒什麼的,只是搞不懂既然沒有什麼,為什麼偏又沒什麼狀況。」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無不好笑。

    伍封失聲笑道:「這都是怪我了,只因我整日在外面跑,弄得小興兒無甚時間陪小紅,下次給你們一兩個月時間,讓你們一心一意,專生兒子。」

    眾人都失笑,小紅臉色微紅,鮑興卻搖頭道:「別人為公子御車小人是不放心的,不管怎樣,生兒子的事大可以晚些,小人怎也要為公子駕車的。」

    葉柔忽地有了主意,道:「我看這樣好了,那銅車甚大,用兩人駕車正好。自小寧兒調任鎮萊關守將後,便只有小興兒一人,不如讓小紅穿著革甲,扮作小卒,與小興兒一起駕車,常人多半會讚她俊俏,不過也不會想到她是女子。」

    鮑興樂呵呵道:「這就最好了,自小寧兒走後,小紅常常吵著要學御車,眼下御藝大進,正好用上,我看她多半是捨不得我這老公,早有這心思。」

    伍封笑道:「柔兒此議甚好,小興兒便去為小紅找套精緻的革甲穿上,看看是甚樣子,順便將小陽扶到側房休息,派人侍候。」

    鮑興一手牽著小紅,另一手扶著圉公陽,樂癲癲出門。

    眾人鬧了一陣,都有些倦意上來,葉柔定要留在房中照顧葉公,伍封叫了幾個人來陪著,自己與眾女各去休息。

    葉公和吳句卑在他們手上,自然是一夜平安,次日一早,葉公府派了人來侍候,送上酒飯,實則看看葉公的安危,見葉公無恙,都放了心。

    葉公其實昨日被鮑興捆時就醒來,但羞於見他們,一直裝著昏沉,實則連伍封等人昨夜的說話也聽入了耳中,知道他們對自己並無加害之意,才裝作甦醒,那吳句卑也早就醒來。

    伍封歉然道:「葉公,晚輩昨晚得罪了。」為二人解開了牛皮繩,葉公嘆了口氣,搖頭不語。

    既然葉公在自己手上,便不怕葉公府上有人會下毒。眾人匆匆用過早飯,伍封對葉公道:「昨夜的事權當未曾發生過,今日晚輩要走了,不過還要勞煩葉公相送出城,那位圉公陽是在下愛妾的舊僕,只好厚顏將他帶走。」

    葉公默然點頭,與眾人上了馬車。

    小紅果然穿了一身革甲,頭戴在銅盔,顯得十分俊俏。鮑興也穿著銅甲,兩人坐在前面御車。伍封見二人一個黝黑粗魯,一個白淨秀氣,一個相貌醜陋,一個卻美麗動人,相映成趣,暗暗好笑。

    馬車一直出了南門,小鹿和招來早在門外等著,他們自得了飛鴿傳書,便移營南門之外,只知道城中有變,足足擔心了一夜,見眾人無恙出城,這才放心。

    葉公昨日明明見小鹿等人在北門外紮營,不料一大早竟然會在南門守著,南門外還有其紮營的痕跡,頗有些不解,不知他們從何而來的消息,竟會暗夜移營。他心道:「伍封用兵十分高明,大有鬼神莫測之處,可惜昨晚未能成功,久必為禍。」與吳句卑對視了一眼,搖頭苦笑。

    伍封與葉公和吳句卑分手告別,一眾沿大道南行,葉柔不住回頭張望,見葉公和吳句卑仍呆立在城門之下。

    一路上小鹿為圉公陽治傷,他從公輸問處學來的醫術果然高明,三日後圉公陽的燒傷便漸漸見好。途中並無平啟的消息,七八日後,眾人到了楚國白城附近。

    伍封沿路打聽,見路上途人紛紛四走,均說新郢有變,細問又不知其詳。

    伍封見楚國正值內亂,不敢輕易入白城,先紮營於路旁,派鮑興到白城打探消息,晚間鮑興回來,道:「白公勝十日前帶了壯士數千人已去了新郢,此刻不在城中。」

    伍封皺眉道:「莫非楚國內亂與他有關?白公勝稱先父為叔,由先父一手養大,他回楚國時,我已有十歲。他與我有兄弟之誼,若有凶險,便得想辦法救他。」

    葉柔道:「白公勝雖然要救,但我們若因此捲入楚國的內亂,後果便嚴重了。」

    伍封道:「明日我們趕往新郢,看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鮑興道:「平兄早就來了楚國,如今也未與我們聯繫,不知他究竟如何了。」

    伍封嘆道:「平兄為人耿直,最怕他受小人暗算,那市南宜僚是個卑鄙無恥之徒,平兄須要小心才好。」

    楚月兒道:「平爺的劍術雖高,但勝不過市南宜僚,若是單身一人找上門去,那便凶險了。」

    葉柔道:「月兒倒無須擔心,平爺的董門御派劍法甚是精熟,憑此劍法,逃命是足夠了。」

    妙公主嘆道:「那日市南宜僚行刺,被娘一拳便打倒,法師上前一劍斬下,這人居然用左臂來格擋,雖斷了一臂,卻留了條性命。這番狠勁倒是可怕得緊。」

    次日眾人動身沿著大道趕往新郢,在離新郢三十餘里處,忽見一車迎面匆匆而來,伍封見車行雖速,便道:「這車上的人多半有急事,我們不妨讓出道來。」

    忽聽楚月兒道:「夫君,車上之人是鐘大夫。」

    伍封命鮑興將銅車迎了上去,余車停在道旁,兩車相近,伍封揮臂招呼:「鐘大夫,鐘大夫!」

    對面車上只有兩人,除了御者外,另一人身材頗高,但左肩高右肩低,粗眉細眼,方鼻大口,形容甚是醜陋,年紀五十多歲。

    那人停下車來,見銅車駛近,車上一人寬衣大袖,黃金高冠,一看便非楚人,忽見楚月兒從車上站起身來,愣了愣,呵呵笑道:「原來是月兒,可長高了不少,這位必定是齊國大將軍、上大夫伍封了!」

    楚月兒笑嘻嘻道:「鐘大夫原來還記得月兒。」

    伍封待車停下,跳下車來,道:「鐘大夫,在下正是伍封。」

    楚月兒與妙公主、葉柔都下了車,一起向鐘建施禮。

    鐘建忙跳下車,一一回禮,又向妙公主施了大禮,道:「平啟先生說大將軍不日要來楚國,不想在路上遇到。」

    伍封又驚又喜,道:「鐘大夫見過平兄?」

    鐘建道:「那日在大殿之上,平兄與市南宜僚等人交手,受了些傷,眼下正於在下府中療傷。」

    他見伍封大顯焦急,嘆道:「平先生的傷無甚大礙,只是失血多了些。本來在下應帶大將軍到府上去,只是鄙國大王有難,在下要到葉城向葉公搬兵來援。」

    伍封驚道:「貴國大王怎會有難?」

    鐘建嘆道:「大王被白公勝抓住,現困在高府,派市南宜僚等人看守,以此脅眾,久必有失。大王三歲即位,今雖已十年,但畢竟只十三四歲,怎受得了驚嚇?如今可是凶險之極了。」

    伍封心中一動,道:「在下與市南宜僚有仇,此番饒道楚國,正是想殺了他報仇,鐘大夫若信得過在下,不如由在下去將貴國大王救出了,也順手殺了市南宜僚。」

    鐘建看了伍封半晌,沉吟道:「在下聽說大將軍與白公勝有兄弟之誼,頗有疑心,怕大將軍有意助白公勝為惡。」

    伍封見他直言不諱,便問道:「白公勝是否也住在高府看守大王?」

    鐘建道:「他帶兵守在太廟,不在高府。」

    伍封搖頭道:「這就好辦了。不瞞鐘大夫說,白公勝如果有難,在下必會去救,但怎也不會助他為惡。市南宜僚害了在下愛妾,這個仇在下怎也要報的。報仇之餘,又能救到貴國大王,正是一舉兩得。」

    楚月兒道:「鐘大夫,夫君真是來找市南宜僚報仇哩!」

    鐘建點頭道:「大將軍在列國懸賞千金,要追殺市南宜僚,此事在下早就已經知道了。平先生向在下說過許多大將軍的事蹟,他為人忠直,在下也信得過他。在下因與大將軍初次相見,涉及鄙國大事,是以出言相試,大將軍切勿見怪。」

    伍封點頭道:「怪不得在下一入楚國之境,便時時聽到鐘大夫的美名,果然是至誠之人,心中有疑能直言相告,天下間有誰會如此?鐘大夫不如與在下同去新郢,先救了貴國大王再說。否則,就算葉公來了也不免投鼠忌器,無法平亂。」

    鐘建道:「大將軍說得不錯,此刻正是如此。」當下吩咐了那御者,命他自己馳車到葉公處搬兵,妙公主與葉柔知道他們有事要談,下了銅車,另換馬車,楚月兒將鐘建攙上銅車,大隊開往新郢。

    一路上,鐘建說起新郢大變的經過。

    原來,白公勝自回楚國以後,便一直想著父親太子建死於鄭人之手,想要攻鄭報仇。

    當日他與伍子胥從鄭國逃出後,被楚兵追殺,行到鄂渚之時,被大江所隔,只好藏身蘆中,幸好有位漁人冒死將他們渡過了江,當時伍子胥稱漁人為「漁丈人」,而漁丈人稱伍子胥為「蘆中人」。

    十九年後,吳軍攻入郢都,伍子胥為了給太子建報仇,又因囊瓦在鄭,便率大軍攻鄭。鄭國上下驚慌一片,鄭定公殺了囊瓦,獻屍於伍子胥,伍子胥仍不退軍,定要滅了鄭國為太子建報仇。鄭定公只好在國內張出榜文,道:「有能退吳軍者,寡人願與分國而治。」

    其時漁丈人早已死了,其子因逃避戰亂正在鄭國,見了榜文,便求見鄭定公,說他能退吳軍。鄭定公問道:「你退吳軍,要用多少兵車士卒?」

    漁丈人之子道:「臣不用一寸之兵,一斗之糧,只要與臣一橈,行歌道中,吳兵必退。」

    鄭定公雖然不信,但病急了亂投醫,只好答應。漁丈人之子縋城而下,在吳軍營前擊橈作歌:「蘆中人,蘆中人!腰間寶劍七星文,不記渡江時,麥飯鮑魚羹?」

    伍子胥聞歌,將漁丈人之子請入營,才知其父已死。漁丈人之子道:「小人現是鄭人,只望將軍能赦鄭國。」

    伍子胥點頭道:「我有今日,全在漁丈人所賜。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既然你有所請,在下終己一生,不再有攻鄭之念。」

    伍子胥當日便撤軍走了,鄭定公大喜,封漁丈人之子為大夫,授以百里采邑,國人遂稱之為「漁大夫」,其采邑為「丈人村」。

    白公勝父事於伍子胥,雖有攻鄭報仇之念,但前者伍子胥已赦鄭國,故隱忍不言。伍子胥死後,白公勝便向令尹子西道:「如今可以攻鄭為家父先太子報仇了。」

    子西以楚昭王剛死,新王方立之故推辭,道:「時機不當,你先等等吧。」

    白公勝築城練兵之時,衛國三大劍手的石乞、孟厭因渾良夫被殺,從衛國前來投奔,白公勝大喜,以為心腹,然後向子西請命,願意帶家中甲士為前鋒攻鄭。

    子西答應,還未及發兵,晉國的趙鞅領兵攻鄭,鄭國向楚國求援,子西帶兵助鄭,晉兵才退,子西與鄭國結盟而回。

    白公勝聞訊大怒,道:「子西答應我伐鄭報仇,誰知言猶在耳,竟發兵救鄭,欺我甚矣!若要伐鄭,必須殺了子西,否則他必然推阻。」

    前月市南宜僚逃到了楚國,伍封在列國中以千金懸賞,平啟又躡跡而追殺,如今他得罪了董門,無處容身,便改名換姓,投到了白公勝府上。白公勝想殺子西,正是用人之際,便收留了他。

    市南宜僚頗知兵法,獻計道:「白公在白城,子西在新郢,要殺子西而無後患,便得新立楚王,借擁立之德以保全自身。否則,殺了國之令尹,楚王必怒,到時候何處容身?更不要說伐鄭了。」

    白公勝道:「這是我近日所想之事,要行此事,必須帶大軍入郢。從白城到新郢甚遠,兵車一出,事情必定敗露,不知當如何行之?」

    市南宜僚道:「白城近江淮吳地,楚吳有世仇,白公不如自稱吳人犯境,被你擊退,白公先向楚王上書,說要獻俘於朝,以張國威。新王年方十餘歲,朝事盡在子西之手。子西這人生性爽直,不識計謀,必定會高高興興答應。」

    白公勝道:「先生之意,是否以精兵數千扮作吳卒,車載兵甲充為擄獲,借獻俘之名入新郢?」

    市南宜僚點頭道:「正是如此,到時候在殿堂之前,小人和石乞、孟厭隨白公上殿,先殺了令尹子西和司馬子期,再扣住楚王。殿下士卒奮勇,驅散侍衛。白公有楚王以為質,又有大軍在城,或廢或殺,生死大權盡在白公之手了。」

    白公依計而行,果然如宜僚所料,十日前在殿堂之上,果然殺了子西和子期,脅持了楚王。此後才告知白公勝,自己便是伍封懸賞千金要捉拿的市南宜僚,他新立大功,白公勝也不好處置他。

    說到這裡,鐘建嘆道:「那日在下也在大殿之上。在下雖有些蠻力,卻不識劍術,被人以長戈擊倒。那位平啟先生甚是了得,早投入白公勝府上,當了一名小卒,當時也混在白公勝的士卒之中。他趁亂要殺市南宜僚,市南宜僚有石乞和孟厭幫手,平啟反被市南宜僚刺傷,不過他也殺了孟厭,亂中救大王不得,只將在下背負著逃走,出外便昏絕,反是在下將他背入了府中。他在白公勝家中呆了不少時間,所知甚詳,適才在下所說,全是平啟先生打探到的。」

    伍封嘆道:「平兄果然厲害,居然能混入白公勝的府上。」

    楚月兒道:「幸好市南宜僚、石乞、孟厭不識得平爺,否則必會為其所害。」

    鐘建續道:「其後,市南宜僚欲殺楚王,白公勝心中不忍,將楚王困於高府,並將高府中人盡數驅走,命市南宜僚守住為質。他自己與石乞帶著數千精兵扎於太廟,欲擇先王之子另立新王。本來事情甚急,幸好大夫管修家有藏兵,起家眾往太廟攻之,雙方在新郢交戰三日,管修全軍盡墨,兵敗被殺。左司馬申鳴甚勇,白公勝擒了其父申包胥為質,但申鳴帶家勇相攻,親自擊鼓,其父申包胥遂被白公勝所殺。不過申鳴卻從白公勝手上奪回了王宮,堅守不出,這麼一來,白公勝的廢立之時便耽擱了下來。」

    當年吳國用伍子胥之謀入楚,申包胥往秦國求救,在秦宮痛哭七日七夜,終使秦國發兵救楚,想不到竟會死在白公勝手上。伍封感嘆之餘,皺眉道:「白公勝這麼搞法,不要說伐鄭,只怕連自身也難保了。」

    鐘建嘆道:「其實白公勝只是想伐鄭報仇,孝心可嘉,令尹子西既然答應了他,便該守約伐鄭。若不願意伐鄭,早就該設法阻止,就不會釀成今日之禍了。是以白公勝罪孳滔天,但子西多多少少也有些責任。」

    眾人說著話,已到了新郢城附近的一片林前,鐘建指著那片林子,道:「轉過了這片林子,三里外便是新郢。」

    伍封問道:「白公勝可有派人守城?」

    鐘建點頭道:「城門有人守著,不過在下還算有些身份,是以連白公勝也不敢得罪,可以入城。否則平先生在府上多日,他們怎會放過?」

    伍封心思急轉,命大隊停了下來。

    鐘建問道:「大將軍何以停下?」

    伍封道:「鐘大夫一車來去,就算市南宜僚見到,也不會有何疑處。我們三百多人雖然抵不上白公勝的大軍,但戰亂之時,也算得上小小的一支人馬。在下與白公勝有些舊誼,他得知在下來了,定會著意結納。」

    鐘建奇道:「這樣豈非是最好?大將軍正好從中取事,索性將白公勝一舉擒下,解我楚國之危。」

    伍封搖頭道:「如今楚王尚在市南宜僚手中,我若進城,市南宜僚必定知道。他與我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多番敗於在下手上,知在下進城,定會氣急敗壞,脅楚王以逃。這人心狠手毒,擅於用計,恐怕連白公勝也制他不住。」

    鐘建臉色凝重,點頭道:「大將軍言之有理,平先生說當今天下,唯大將軍是董門剋星。市南宜僚一目一臂,均因大將軍而損,他最怕的便是大將軍了。若知道大將軍已入城,後果堪虞。」

    伍封命大隊扎於林中,眾人入了林,伍封道:「入黑之時,在下帶數人隨鐘大夫入城,然後夜襲高府,將楚王先救出來。」

    鐘建狐疑道:「大將軍休怪在下生疑,大將軍的令尊視楚為仇,我們楚國之事,大將軍根本不必在意,又何必非要無端端干冒奇險,入府救我們大王?」

    伍封苦笑道:「楚國之事與在下的確無甚干係,但白公勝由先父養大,在下以兄事之,幼時白公勝常常抱在下到處遊玩,感情頗為深厚。如今他犯上作亂,並無勝算,在下想賣個人情給貴國大王,借他金口,饒了白公勝一命,由在下將他送回齊國去。」

    鐘建嘆道:「大將軍果然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為了朋友之義、兄弟之情,竟可以不顧自己的生死,在下十分佩服。」

    大營紮好之後,伍封將圉公陽叫來,與鐘建相見。

    鐘建奇道:「小陽怎會與大將軍在一起?」

    眾人將葉公那日慾火燒葉公府之事說過之後,鐘建駭然道:「這葉公忠心為國固然可嘉,但只怕有些入魔了。其實以大將軍的為人,怎會無端端害我們楚國?楚國是月兒的父母之邦,怎會由得大將軍這麼做?」

    伍封苦笑道:「這一次在下與葉公鬧得頗不愉快,日後還請鐘大夫居中調停,好醜他也是柔兒的長輩,在下不願意與葉公交惡,以免柔兒夾在中間,不好做人。」

    鐘建與他們一路同行許久,自然知道伍封與葉柔的關係,不住地點頭,看著圉公陽道:「想不到小陽與小刀一樣,都是少見的義僕,當真難得。」

    圉公陽忙道:「請問大夫,未知小刀現在何處?」

    鐘建道:「小刀從葉公府上逃了出來,不知從何處學了數月,庖藝大進,眼下有一身絕妙的治味本事,改名作庖丁刀。他得知月兒已嫁大將軍,遠在齊國的主城,便投身在下府中為庖人,說是存足路資,日後好到齊國侍奉月兒。在下嘉其忠心,留在府上,正想讓他隨平先生一起回齊國去侍奉故主。」

    伍封大奇,看了看圉公陽,又看了看楚月兒,道:「月兒年紀最小,在鐘大夫府上之時只是個小女孩兒,為何會讓小陽和小刀如此懷念?」

    楚月兒笑嘻嘻地道:「這個月兒也不知道,須得問小陽。」

    圉公陽搔頭道:「小人也不甚清楚是何緣故,只覺小夫人可愛,便有親近之念,一心要服侍呵護。接輿先生曾說,小夫人天性純淨,怕她被人所欺,因此傳了小人和小刀一些奇妙身法,又傳了我們二人不同的兵器招式,說日後小夫人有難,我們或可幫手。」

    妙公主好奇道:「接輿先生傳了你們什麼兵器招式?」

    圉公陽將背後革帶上插著的那一支鏟狀的青銅器拔出來,道:「這支銅布便是小人的兵器。」

    葉柔愕然道:「怎麼看起來像個鏟子?我還以為是餵馬鏟草之用哩。」

    圉公陽道:「柔夫人說得不錯,平時小人便用它鏟草,不過遇到凶險,便是一件古怪的兵器。」

    妙公主道:「小刀的兵器又是什麼玩意兒?」

    圉公陽道:「小刀用的一支柄青銅鉞,也有尺半長,不過甚薄,輕快如風,平時可用來切肉削木,戰時便是件兵器。」

    伍封道:「我只道接輿先生劍術高明,不料還會這種古怪的兵器招式,當真意想不到。」

    圉公陽道:「接輿先生本也不會,但他知道我們二人有些不入流的手段,又常常看我們勞作,便特意想出了這兩套招式出來,各不相同,每套只有十八招。」

    葉柔笑道:「你們有些什麼不入流的手段?」

    圉公陽道:「小人和小刀原是慣偷,小人會掘牆打洞,小刀會竄牆越脊,自小一起行竊。一般是小人在外守望,小刀入室取物,百發百中。平生只有一次失手,被擒後處以宮刑,才入宮為寺人。小人在宮中學會了養馬御車,小刀學會了庖藝木工,因而痛改前非,不再為盜。接輿先生所授兵器與此有關,小人的銅布可以掘牆鑿石,小刀的銅鉞可以批閂撬門。」

    妙公主笑道:「接輿先生疼愛月兒這徒弟,愛屋及烏,連你們也能學了他的獨門本事。」

    鐘建嘆道:「月兒是莊王之後,本就是楚王一族,算起來是楚王的同輩,她四歲入府,在府上時最得內人季公主疼愛。在下雖有子嗣,卻無女兒,我們夫婦視之為女,派人小心侍候。那時接輿先生也在府上為客,一眼便看中了月兒,收她為徒。本來接輿先生只想在府中住上半月便走,誰知為了月兒,竟能一留兩年,可見月兒的魅力驚人。」

    伍封笑道:「既是如此,鐘大夫為何會將她送給田恆呢?」

    鐘建搖頭道:「在下怎捨得送她出去,只是不得以而為之。在下生來奇醜,幸好季公主不嫌棄,甘願以金枝玉葉之身下嫁,在下因而立誓,終身不納妾媵,以報答季公主的情意。月兒初來府中時才四歲歲,後來年紀漸長,只十歲時,已經十分美貌動人。實不相瞞,在下每每看到月兒便有些心動,心想長此以往,月兒再長得幾歲,恐怕終有一天會闖出禍來,有負於季公主。後來田恆到了府上,看上了月兒的姊姊楚姬。在下知道田恆不好女色,看上的人自會善加對待,才忍心將她們姐妹送給了田恆,委實心痛。不過田恆答應在下,待月兒結髮加笄,定會為月兒擇一良婿。後來季公主不見月兒,細問其故後,將在下大加責罵,說在下將王室之後送人,對不起楚王,三月未許在下進入其房中。」

    楚月兒睜大了俏眼,驚道:「原來是這緣故!姊姊總是思之不解,不知道鐘大夫怎能忍心將我們遠送到齊國。」

    伍封笑道:「在下當真是好運氣,若非鐘大夫一時忍心,在下怎能娶到月兒?鐘大夫當真是走寶了。」

    鐘建嘆道:「誰說不是呢?」

    妙公主哂笑道:「這真是天降饅頭狗造化,便宜了夫君哩!」

    伍封瞪眼道:「公主又胡說了,怎能說我是狗呢?何況月兒也不像饅頭。」

    妙公主嘻嘻笑道:「是妙兒說錯了,夫君和月兒莫怪。」

    此時親兵營中的庖人將酒餚送了上來,眾人說著舊事,便覺與鐘建親厚了許多。

    伍封甚喜鐘建直言無諱、不加掩飾的個性,嘆道:「在下從葉公府上出來,只道這一趟楚國之行是來得錯了,不過見了鐘大夫,才知不枉此行。」

    入夜之時,伍封道:「今晚去高府將楚王救出來,人不能太多,月兒、小鹿兒、小興兒陪我隨鐘大夫入城,餘人靜候林中,聽公主和柔兒的調遣。」

    圉公陽道:「小人初隨大將軍,也想立些功勞。」

    伍封心思一動,道:「你擅長掘牆打洞,今番便可以用上了。只是不知你們善能偷物,能否偷出大活人來?」

    圉公陽笑道:「只要這人不大叫躲閃,便無妨礙。不過小人對高府不大熟悉,先要探聽大王被藏在何處,才好下手。這種察聽探物的本事,天下間有誰比得上小刀呢?若有小刀同去,應該容易得多。」

    鐘建道:「這事易辦,高府在城南,在下的府第在城北,入城後先到在下府上,將小刀叫上便是。」

    伍封與楚月兒、小鹿、鐘建上了銅車,鮑興和圉公陽坐在御者之位,直奔向新郢城,不一時到了北門。

    守城士卒今日見過鐘建一車出城,此時回來仍是一車,也忘了車上原有幾人,未覺異處,只覺此車與它車不同,多看了幾眼,開了城門放他們入城。

    鐘建之府甚大,眾人先入鐘府,在大堂坐下,鮑興和圉公陽分別站在伍封和楚月兒背後。

    鐘建命家人將季公主請出來,一陣間便聽環珮輕響,一個美貌婦人從內出來,眾人都站起身來。

    眾人禮畢,鐘建道:「公主,月兒來了。」

    季公主一眼看見楚月兒,又驚又喜,道:「月兒回來了,這真是意想不到。」

    鐘建又道:「這是月兒的夫君,齊國上大夫、大將軍伍封。」

    季公主仔細打量了伍封半晌,點頭道:「妾身久聞大將軍威名,有平啟先生這樣的家臣,便可想見大將軍的確不凡。」

    伍封寒暄了幾句,道:「在下想失陪一陣,先去看看平兄,公主勿怪。」

    季公主見他一入府便要看視家臣,眼露嘉許,道:「平啟先生是妾身夫君的救命恩人,便由妾身帶大將軍去吧。」

    鐘建小聲道:「公主,大將軍願意相助,今晚要到高府救大王出來,須用得上庖丁刀,我去找了他來。」

    季公主愕然,看了看伍封,點頭道:「眼下新郢大亂,非大將軍援手不可,夜長夢多,章兒被扣時間長了,必有凶險。」她所說的「章兒」,便是指現今的楚王。楚王名章,是楚昭王之子、她的親侄,故而這麼稱呼。

    鐘建恐怕事情洩露,親自去找庖人刀,季公主便帶著眾人去見平啟。

    到了客房之中,遠遠便聞到一縷藥香,眾人進了房去,見平啟正躺在床上,睜著雙眼正想著心事。

    伍封趨步上前,道:「平兄!」

    平啟一見伍封,大喜道:「公子總算來了,這次市南宜僚當真是大難臨頭。」

    伍封見他臉色微白,卻精神爽利,細問了平啟的傷勢,道:「平兄先休養身體,今晚我先將楚王救出來,再找市南宜僚算帳。」

    季公主道:「平先生本來傷勢頗重,流血又多,幸好他身體壯健,將養數日便大有起色了。」

    伍封叮囑平啟了幾句,眾人又回到大堂上,季公主命家人奉上淡酒,以壯行色。伍封道:「在下先父曾鞭公主先父之屍,只道公主會記此仇,雖入貴府,心中卻頗有些忐忑不安。」

    季公主嘆道:「父王卻殺了大將軍的祖伯,其禍是父王先啟。古者,怨不及嗣。當年父王聽費無極之讒,殺了令尹鬥成然。王兄繼立,用鬥成然之子斗辛、斗懷、斗巢三人為臣。吳軍破郢,王兄帶百官而逃,行至鄖邑。斗懷夜間懷刃欲弒王兄以報父仇,被斗辛斗巢逐走。後來復國,王兄仍然加斗懷之爵。妾身曾問過王兄,王兄說斗懷欲為父報仇,也算孝子,能為孝子,為忠臣也不難。王兄逃亡遇盜,藍大夫以舟載妻子而逃,斗辛呼叫,他竟說『亡國之君,吾何載焉?』,逕自逃走,王兄後來仍使他復為大夫。吳國夫概為破楚先鋒,惡之大矣,逃到楚國,先兄也封之堂溪。」

    伍封喟然道:「貴國先王度量寬洪,不計舊惡,當真少見。」

    季公主道:「結仇易而解仇難,妾身與大將軍素未謀面,前人之仇與我們何干?當年帝堯使鯀治水,以其無功而逐殺,復用其子禹治水,禹治水十三年,三過家門而不入,並未見他以帝堯為殺父仇人。妾身不敢自比先賢,但先王兄能釋懷用仇,妾身如何不能學之?」

    眾人見季公主見識與眾不同,無不歎服。

    這時,鐘建帶了一人過來,這人生得比圉公陽還要矮小瘦弱,模樣甚醜,背上革帶上插著一柄大大的薄銅鉞。

    鐘建道:「大將軍,這便是庖丁刀。」

    庖丁刀先眾人施禮後,喜道:「小人時時想到齊國,不料小夫人能來新郢,當真是天大喜事。」

    伍封笑道:「小刀,今日便要看看你和小陽的本事。」

    庖丁刀心癢癢地道:「公子放心好了,小人與小陽入室取物,見者必中,今日改作偷一個大活人出來,正是趣事。」

    伍封見天外黑沉沉地,道:「事不宜遲,我們走吧。」當下帶著楚月兒、小鹿、鮑興、圉公陽、庖丁刀駕著銅車,由庖丁刀指著路,到了高府後牆三十餘步處的巷間,見牆內隱隱有火光透出。

    庖丁刀道:「小人先去探探。」

    楚月兒道:「小刀,你可要小心。」

    庖丁刀點了點頭,道:「就算是藏金小人也能覓到,何況是人?」潛身到了才牆之下,蹬上牆面,幾步竄上了高牆,四周看了看,沒身不見。

    伍封見他如同狸貓一般,身輕靈動,暗暗讚嘆。這種本事以楚月兒最是了得,這個庖丁刀雖然不及他二人,但他未練過吐納術仍能如此輕捷,除了接輿的獨特身法外,與其天賦也大有關係。

    眾人等了好一會,便見庖丁刀從牆後閃了出來,趨到車旁,道:「牆後便是花園,大王被囚在花園之旁的小屋中,有八人看守,屋內二人,屋外六人。」

    楚月兒放心道:「只有八個人。」她與伍封慣於戰陣,千軍萬馬也不怕,何況只有八人,自是容易打發。

    伍封點頭道:「楚王身體尊貴,他只十三四歲,在宮中養尊處優慣了,若帶他竄上跳下,必會受驚。小陽,你在後牆上掘一個三尺大小的洞,小鹿兒和小興兒守護,三人候在洞外,免被人發覺。我和月兒由小刀引著,卻殺了守衛,將楚王救出來。」

    眾人依計行事,伍封、楚月兒和庖丁刀三人在牆下,庖丁刀不知他二人的本事,正要問話,便見二人腳尖在牆上跨了一步,如履平地般立在牆上。

    庖丁刀見他們二人一步便上了牆,比自己要明多了,當下歎服不已,也竄了上去。又從牆後一顆樹上輕輕滑下,伍封與楚月兒飄身躍了下去。

    庖丁刀引著二人小心從園中假山中躡步穿行,到了那一間有火把的屋子附近,果然見門外有六個人守護。

    伍封見門緊閉著,緩緩過去,三人拔出了兵器。

    那六個小卒渾然不覺,不知大禍將臨,正在說話,伍封與楚月兒忽地衝了過去,手起劍落,快如疾風,這種小卒怎是他二人的對手,猝不及防之下,盡數被斬倒,驚呼聲只到嗓間便隨血而出,只發出了幾聲悶哼來。他們二人慣於偷襲,配合又極為默契,電光石火之間便各斬了三人。

    等庖丁刀揮動銅鉞上前時,卻無從著手,驚駭地看著伍封二人,想不出世上竟有這般快捷的殺人手法。

    房內的人聽見外面嘈雜之聲,叱道:「又喝醉了打架?」

    「呀」的一聲,門被打開,那人還未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伍封的重劍已從他的嗓間割過,另一手將他托住,免他跌倒。

    房中另一人見他呆立門口,奇道:「幹甚麼?」走了過來,庖丁刀早看得手癢,倏地從這人肩上竄了上前,銅鉞「喀嚓」一聲,將那人劈倒。

    伍封這才松開了手,將屍體放倒下來。

    三人搶進內室,見裡面有個十三四歲的男童縮在床上,正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驚得臉色蒼白。

    伍封三人知道這男孩便是楚惠王,一齊施禮,楚月兒柔聲道:「大王,臣等是季公主派來救你的。」

    楚惠王見楚月兒容貌極美,顏色溫和,立時懼意大減,道:「姊姊是季姑姑府上的人?寡人常到姑姑府上,為何從未見過?」

    伍封道:「大王,此事慢慢再談,臣等先保護大王離開,躲到鐘大夫府上。否則,一陣間市南宜僚過來,便麻煩得多了。」

    楚惠王皺眉道:「寡人怎知道你們是否有詐?」

    伍封暗吃一驚,見他小小年紀,居然行事謹慎,楚月兒道:「臣等已殺了守衛,怎會有詐呢?大王謹慎得很哩。」

    伍封笑道:「大王眼下落在歹人手中,臣等如是歹人一夥,另有圖謀,只須直接向大王施行便是,何必殺了自己人來行欺騙之舉?」

    楚王惠想想也有道理,起身道:「寡人就信你們一次。」其實他比楚月兒才小了一兩歲,身得頗為高大,站起來與楚月兒差不多高下。

    楚月兒帶著楚惠王往外走去,庖丁刀在前,伍封在後,四人才出了房門,便聽廊上有人聲傳來,離此才二十餘步。

    只聽一人道:「白公對這小子還有些兄弟之情,不願意自立為楚王。如果我們瞞著他殺了楚王,白公也只好自己當王了。」聽這聲音,正是市南宜僚。

    伍封聽見市南宜僚的聲音,熱血上湧,立時便想衝出去,親手將市南宜僚殺了,但轉念一想,眼下楚惠王在旁,市南宜僚劍術了得,若動起手來,一時間殺不了他,恐怕會連累楚惠王,何況敵眾我寡,萬一洩露了行藏,被市南宜僚帶軍攻入鐘府,更加麻煩。

    又聽一人道:「先生說得是,白公若為楚王,我們便能得富貴。不過白公怕先生傷了大王,一日之內派三使問候,只好悄悄殺了,然後說暴病身亡。」

    楚月兒聽語聲漸近,急忙伸出小手,牽住楚惠王,閃身入了花園,四人飛快穿過假山,直到牆邊。

    只見牆上果然已掘出了一個三尺大洞,圉公陽正爬在地上,從洞外向裡面看。伍封和楚月兒暗讚這圉公陽果然了得,這一陣間功夫,果然飛快在牆上挖了許大的洞。

    這時,便聽後面人聲四起,道:「大王跑了!」「快追,快追!」

    忽聽市南宜僚的聲音道:「連殺八人而無聲息傳出,大王怎有這樣的本事?必有外人接應!」過了片刻又道:「其血尚熱,他們必在近處,快搜了出來。」

    庖丁刀道:「大王,快鑽了出去!」

    楚惠王不悅道:「寡人堂堂一國之君,怎能鑽狗洞逃生?」

    楚月兒笑嘻嘻道:「大王,這個不是狗洞,是臣等特地為大王修的龍門,只是時間倉猝,不甚好看。」

    也不知何故,楚惠王偏聽楚月兒的說話,點頭道:「原來如此,寡人便鑽出去。」等他鑽過了牆洞,站起身來,卻見伍封和楚月兒已從牆頭輕輕躍下,驚道:「原來你們會飛的?是否見寡人為宵小所欺,天降仙人來搭救?」

    這時庖丁刀也倏地從洞中竄了出來,伍封哪有時間說話解釋,道:「大王快走。」

    楚惠王點頭,向楚月兒伸出手來,楚月兒愣了愣,微微一笑,伸手牽住他,帶他到了巷中銅車之旁,扶他上車。

    伍封道:「小鹿兒,你帶著小興兒、小刀和小陽先護送大王到鐘大夫府上去,我和月兒阻擋他們一陣,免被他們知道大王到了鐘府。」

    楚惠王扭頭道:「你們要小心。」

    鮑興和圉公陽御著車,小鹿和庖丁刀一左一右守在楚惠王兩側,將銅車直馳了出去,夜間道上無人,馬蹄聲傳出甚遠,十分清脆。

    這時,市南宜僚等人已發現了牆上的洞,紛紛鑽了出來,正要循馬蹄聲追下去,忽見一男一女仗劍站在道中,阻住了去路。

    伍封喝道:「市南宜僚,給我滾出來受死!」聲若巨雷,在夜空中蕩盪開去,眾人都吃了一驚。

    市南宜僚在人群聽出是伍封的聲音,臉色大變,想不到伍封竟追到了數千里外來殺他。

    伍封大步上前,道:「在下只殺宜僚,餘者退開,否則非怪在下劍下無情!」與楚月兒直向人群直撞了過去,長劍如飛,當者無不披靡。

    自從遲遲去世後,伍封和楚月兒這口氣已憋了很久,今日仇人在眼前,正是分外眼紅,手下便也格外狠辣一些。他們二人過處,兩側的人或傷或死,紛紛倒下。

    眾人見他們惡狠狠的甚是厲害,無人能擋,人群中有人驚呼一聲,四下逃散。市南宜僚正想著是否也逃,但他又自重身份,一時間猶豫未決,被伍封和楚月兒一前一後擋住。

    地上扔滿了火把,大多半熄,正燒得膏脂「吱吱」作響,火光閃爍之下,市南宜僚臉色猙獰,緩緩道:「既然如此,今日便作個了斷吧!」這多月來他四下逃逸,如同驚弓之鳥,甚是煩惱,只盼今日之後,萬事了結,也算是個解脫。

    市南宜僚懼意一去,劍上殺氣便沁了出來。

    伍封大喝一聲,仗劍向他劈下,兩人交起手來。

    這番交手與伍封平日的其餘劍擊不同,不再相較劍技的高下,只是一心要將市南宜僚格殺於劍下。市南宜僚知道今日敗即是死,是以鬥志昂然,一套斷水劍法使得格外出神入化。

    楚月兒在一旁看著,見伍封全力搶攻之下,市南宜僚四下遊走不定,二十餘招後,市南宜僚漸漸不敵。

    這時伍封心中充滿了殺機,忽地雙手握劍,使出了雙手劍術,市南宜僚只剩下一臂,擋了兩劍,便知自己再練劍十年,也無法與伍封的劍術相抗,今日唯死而已,心驚膽寒之下,見伍封第三劍劈下,勢若奔雷,退避不及,咬牙揮劍格擋,便聽「噹」的一聲,手中長劍斷成兩教,重劍墨光急瀉而下,下意識地偏過了頭,只聽「喀嚓」一聲,「天照」重劍從右肩劈下,深入七寸,幾乎連半爿身子也被劈落下來。市南宜僚劇痛之下,長聲慘叫。

    伍封長喝一聲:「今日便為遲遲報仇!」重劍橫掃,從市南宜僚脖子上掠過,將他的首級斬了下來。他飛起一腳,將宜僚的身軀踢得飛起,撞向高府的後牆,再起一腳,將那柄斷劍踢起,如電般閃過,將宜僚的身軀釘在了牆上。

    伍封從地上一具屍體身上扯下一件衣服,將市南宜僚的首級裹好,提在手中,道:「月兒,我們走吧!」

    兩人沿大道奔了一陣,怕有人跟隨,又在閭裡巷間轉了幾個大圈。天下閭裡都是一樣,入夜便鎖門不許人外出,由閭長住在矮牆門後的房中掌鑰。如今新郢正值多事之時,士大夫無人敢夜出,是以一路之上並未遇到人。

    轉了幾個圈後,二人才到了城北鐘府,敲戶入府。

    鐘府上下正如臨大敵,兵甲盡出,五六十個家將穿甲執戈守在門後。堂上眾人雖然坐著,卻十分拘束,眼睛都盯著在堂中來回焦急踱步的年幼楚惠王身上。

    伍封與楚月兒上了大堂,眾人都吁了一口長氣。

    楚惠王跨上前來,雙手扶起伍封,緊緊抓著他的雙手,大喜道:「大將軍,你果然無恙回來。那市南宜僚厲害得緊,那日寡人親眼見他以一當十,殺了數十個宮中侍衛和司馬子期,正擔心你們會招他的毒手哩!」

    伍封見他滿頭滿臉的汗,說話發乎真心,道:「外臣本當保護大王前來,但為了私仇,留下去殺那市南宜僚,未能一直保護,頗有些慚愧。」

    楚惠王笑道:「寡人早就聽說齊國大將軍昭告天下,有殺市南宜僚者酬以千金,時時便想,這大將軍是個什麼人呢?今日一見,果然英雄不凡。」

    鐘建問道:「大將軍可曾得手,報了愛妾遲遲之仇?」

    伍封點頭道:「遲遲在天有靈,終讓我親手斬了市南宜僚的頭下來,便在這裡。」將血衣裹著的首級擲下。

    鮑興問道:「公子,這市南宜僚的首級是否要帶回齊國,在遲遲夫人墓前致祭?」

    伍封搖了搖頭,道:「本該如此,不過遲遲比不得公主和月兒膽大,她生來嬌弱,這顆首級甚是駭人,拿到遲遲墓前去,怕驚嚇了她。」

    眾人聽他此言說得甚痴,對視了一眼,楚惠王嘆道:「既然如此,待破了白公勝之後,便將這顆首級掛上新郢城頭示眾。」

    一個家人上來,將那顆首級拿走。

    季公主笑道:「眼下大將軍和月兒已經回來,大王可以放心洗浴了吧?」

    楚惠王點了點頭,道:「寡人便去,一陣寡人要與各位飲酒。」由幾個侍婢引著,入了後堂。

    季公主道:「你們今日立了大功,大將軍和月兒還殺了市南宜僚,足以化解楚國和伍氏一族的恩怨了。」

    鐘建嘆道:「大王一入府門,便說要招月兒進宮,日後立為王后哩!」

    伍封和楚月兒都吃了一驚。

    季公主笑道:「大王不知道月兒是大將軍的愛妾,只道是妾身的親隨,也不知道月兒是他的同族姐妹,才會這麼說。妾身向他說明後,大王早已打消此念,大將軍請勿見怪。」

    伍封道:「貴國大王年紀雖幼,卻仁厚寬和,行事謹慎,日後必是明君,這真是楚人之福了。」

    季公主道:「先兄在位時,常常以吳軍破郢、君臣流亡的事告誡他,他雖然年幼,卻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他自幼喪母,對妾身十分依戀,見月兒溫柔可愛,不免心動,這只是少年人的性情而已,又或是天性的血脈相連之故。」

    伍封笑道:「大王比在下要好得多了,那日在下在齊國第一次見到月兒時,一時間魂飛天外,十分失態哩!」

    楚月兒格格笑道:「夫君過謙了。」

    季公主笑道:「妾身與月兒久未見面,頗為掛念,正有些話要說。」起身帶著楚月兒入內去了。

    鐘建對圉公陽和庖丁刀大加讚賞,道:「你們在我府中許久,我卻不知道你們的本事,失察得緊。想不到你們二人今日能為楚國立此大功。」

    二人謙遜道:「小人們是刑餘之人,得附公子和小夫人驥尾,算不上功勞。」

    鐘建皺眉道:「今日之事,必已傳到白公勝耳中,說不定他會派人大加搜索,在下府中無甚兵甲,如何是好?」

    伍封道:「白公勝不欲自立,怕市南宜僚傷了大王,一日之內派三使而問,如今大王走了,他未必有意加害。不過,只須過了今晚,明日在下的三百多從人入城,這些人是在下所練的精兵,守在府上,或能保護大王周全。」

    鐘建嘆道:「就怕白公勝明日緊閉各門,大將軍的人馬不能入內。」

    伍封笑道:「無妨,白公勝與在下兄弟情深,知道在下不會害他,在下的人馬對他只是有益無害,必定會放入城來。待府中事定,在下便去見他,勸他罷兵。」

    他又去看望平啟,告訴他已殺了市南宜僚,平啟大喜。

    伍封見平啟雖然得償心思,仍有些抑鬱寡歡,知道他對遲遲用情甚深,仍難排遣愁懷,拍了拍其肩,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二人對坐良久,待伍封回到大堂時,楚惠王、季公主與楚月兒都坐在堂上,家人將四壁火把點得通明,奉上美酒佳餚,列鼎於食案之前。

    楚惠王穿一身黑衣,頭戴冕冠,玉琉顫動,他年紀雖小,卻顯得大有威嚴。他見眾人站在一旁,笑道:「今日並非寡人賜宴,而是為了裹腹,各位請坐。小正、小興、小刀、小陽也坐下來,一同用飯。不瞞各位說,寡人被囚高府,食蜜也不覺其甘,這些日子委實未曾飽過,今日非要踞案大嚼不可。」

    他命身旁的侍婢為他解下了冕冠,以示今日不講君臣之禮。

    伍封見他年紀雖幼,卻是極有手段,暗暗佩服。

    眾人飲酒之時,楚惠王忽道:「大將軍之父視楚如仇,借吳人之力,鬧了個驚天動地,大將軍今日卻干冒奇險,將寡人從歹人手中救出來,這中間的恩怨便有些難說了。」

    伍封微驚道:「先父破郢都、鞭王屍,的確是有得罪楚國之處。」

    楚惠王嘆道:「先王曾教寡人,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大凡有臣子不忠,做君王的當要先思是否自己有失禮於臣下處。伍氏一家之變,始肇禍者是先祖父平王,所謂有因必有其果,單怪諸伍子胥也是不妥。」

    季公主忙道:「大王,此乃舊事,又何必再提?」

    楚惠王道:「前人各有所誤,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的確無須放在心上。大將軍今日施惠與寡人,寡人想大加褒獎,又恐怕群臣有異議,是以煩惱。」

    伍封忙道:「外臣千里尋仇,救大王也只是順手之舉,哪裡說得上施惠?」

    楚惠王笑道:「不過寡人也有辦法,月兒是莊王之後,本就是王族,先前姑姑已與寡人數過其輩份,月兒雖比寡人只大了幾月,卻當真是寡人的同族姊姊哩!寡人便封月兒為楚國的月公主,大將軍從此後便是寡人的姊夫了。」

    伍封心道:「這樣一來,我們伍家與楚王的仇怨算是一筆勾銷,正是美事。」當下與楚月兒出來跪謝。

    楚王奇道:「月兒出來謝恩便罷了,為何大將軍也要謝恩?」

    伍封笑道:「大王若賜它職,外臣不好厚顏受之,不過這『姊夫』一職,外臣卻是極之樂意的,是以非要謝恩不可。」

    楚惠王大笑,認真地道:「既然寡人與大將軍已是一家人,姊夫和姊姊是否會常來楚國看望寡人呢?」

    伍封嘆道:「這就有些說不準了,不過外臣祖上是楚人,若是有暇,多半會來故國一遊。大王,外臣有一事相求,望大王能夠恩准。」

    楚惠王問道:「姊夫是否要寡人放過白公勝呢?」

    眾人見他一猜即中,暗暗佩服楚惠王的聰穎。

    伍封點頭道:「白公勝犯上作亂,自是不能放過,不過念在他是先太子之後,與大王同出一脈,若能饒過他的性命,也顯得大王重情之意和寬洪之道。」

    楚惠王嘆了口氣,道:「若是他人相求,寡人必定不會答應,姊夫這麼說也有些道理。寡人被囚高府,白公勝怕市南宜僚傷了寡人,一日派三使相詢,也算顧到了兄弟之情。只是他殺了令尹子西、司馬子期,寡人若饒了白公勝一命,怎對得住子西和子期?」

    鐘建道:「大王,聽說子西之子寧政事通達,行事謹慎,子期之子寬勇力過人,熟悉兵法,都是少見的人材。大王若能以讓他們代以父職,他們也不會生出怨意了。」

    楚惠王點了點頭,道:「此事寡人另有所想,到時候再說。眾臣多半還有異議,不過寡人也管不了那麼多,便饒了白公勝一人,將他逐出楚國算了。」

    季公主沉吟道:「妾身倒有個主意,大王既赦了白公勝死罪,但此事也不必宣揚開去,正如不能公然褒獎大將軍一樣。不如就讓大將軍設法將白公勝帶走算了,到時候軍中傳言白公勝自盡,大王不加深究,那是最好不過。」

    楚惠王笑道:「姑姑之計甚妙,寡人就讓臣下『騙』一次好了。嗯,寡人答應了姊夫所請,姊夫也得答應寡人一事才行。」

    伍封恭恭敬敬道:「大王儘管吩咐。」

    楚惠王道:「寡人先前聽說葉公欲加害姊夫,這人雖然有些食古不化,卻忠心為國,還望姊夫日後不要與他為難。」

    伍封點頭道:「葉公雖想加害外臣,不過外臣並不在意。只要他不興惡念,外臣絕不會與他為敵,大王儘管放心。」

    楚惠王又道:「自從被白公勝所擄,寡人深為之恥。姊夫武技超群,天下無雙,能否授寡人以絕技,以防歹人?」

    伍封笑道:「此事好辦,未知大王愛用何兵?」

    楚惠王道:「寡人喜用劍,曾隨先王習過劍術。」

    伍封點頭道:「外臣的劍術以力御使,以求猛惡,非大力者不能使。月兒的劍術不次於外臣,其劍術凌厲飄忽,大王使用當較為合適。」

    楚惠王笑道:「既然如此,從明日始寡人便從姊姊習劍。」

    眾人飲宴甚歡,直到天快亮時,才散了席,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一早,鐘建便派人出城,將妙公主等人接進了城中,城上守兵見數百人入城,報知白公勝,白公勝果然放了他們入城。

    妙公主等人入了鐘府,先拜見了楚惠王,然後由伍封安置各人在鐘府上下守衛。伍封與楚月兒穿上衣甲,由鮑興和小紅駕著銅車,徑往太廟見白公勝。

    車至太廟之外,只見太廟附近營寨四立,士卒戒備森嚴,當下有甲士將銅車團團圍住,大聲喝問。

    伍封道:「煩各位通報白公,就說故人伍封來訪。」

    有士卒飛報營內,便見一車從太廟能直馳出來,車上那人渾身盔甲,三十多歲,生得甚是清秀,遠遠便道:「兄弟遠來不易!」這人便是白公勝。

    伍封笑道:「勝大哥,我們已有七八年未見了哩!」與楚月兒下了車。

    白公勝跳下馬車,趨上前握著伍封的雙手,大力搖動,笑道:「兄弟在齊國大展神威,為伍叔叔臉上增色,大哥聽在耳中,時時歡喜。」與楚月兒見禮之後,引著他們入了太廟。

    一將迎了上來施禮,道:「小人石乞見過大將軍。」

    伍封見這石乞十分粗壯,拱手道:「石先生名震衛國,在下久仰了。」

    石乞苦笑道:「我們衛國三大劍手,排在第一的渾良夫連大將軍兩招也不能接,在下於大將軍眼在又算得了什麼?」

    眾人分下坐定,鮑興與小紅站在伍封和楚月兒身後,按劍而立。

    白公勝嘆道:「昨日大王被人救走,市南宜僚為人所殺,大哥正思忖新郢城中哪來這樣的高手?今日兄弟的人馬入城,大哥便知這必定是兄弟所為。」

    石乞道:「大將軍懸賞天下,以千金之酬要斬殺市南宜僚,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白公收留此人,也是一時無人之故,並非存心與大將軍過不去。」

    伍封笑道:「大哥的脾氣在下怎會不知道?市南宜僚雖是個卑鄙小人,但他的劍術兵法都是出類拔萃的,大哥只是愛惜他的才智罷。」

    白公勝問道:「未知大王眼下在何處?」

    伍封道:「兄弟將他藏了起來,待事情一了便送他入宮。」

    白公勝不悅道:「大哥本無弒王之意,兄弟何必瞞我?我們雖無血緣,卻如同親兄弟一般,兄弟與大王既非君臣,又無親誼,將他藏起來又是何必?」

    伍封道:「兄弟救大王,其實是為了救大哥。何況兄弟是貴國大王的姊夫,怎好眼巴巴看著小舅子有難?得罪了大哥,大哥請勿見怪。」

    白公勝奇道:「兄弟怎成了大王的姊夫?」

    伍封指著楚月兒道:「大哥,你這弟妹是大王的族中姊姊,已被冊為月公主。說起來與大哥也是同族姐妹,與大哥有血緣之親。」

    白公勝與石乞忙出案向楚月兒施禮,道:「臣等不知道月公主身份,多有失禮,請公主恕罪。」

    楚月兒眼下雖是公主,但在她心中仍如以往一般,也不當回事,笑嘻嘻地道:「勝大哥、石先生請起,月兒怎當得兩位大禮?」

    伍封向白公勝使了個眼色,白公勝會意,將侍從盡數驅了出去,只留下石乞。

    伍封問道:「眼下之勢,大哥進不能得楚人擁戴,退不能再據守白城,未知有何打算?」

    白公勝嘆了口氣,道:「本來大哥另有良策。上策是迫大王以我為令尹,以石乞為司馬,有大王之命,楚人必安。但大王不願意答應,正自僵持。兄弟又將大王救走了,大哥若舉兵攻打鐘府,一是傷了兄弟和氣,二是亂軍之中又大王有所損傷,是以此策已難施。」

    伍封驚道:「原來大哥已知道大王入了鐘府!」

    白公勝點頭道:「新郢城中群臣,只有鐘建和管修二人最為忠義。管修已死,鐘建卻無所事事,大哥本就疑心,今日兄弟的人馬一入鐘府,大哥便知大王在鐘府之中。只是大哥對鐘大夫和季公主向來敬重,不忍加害,因而猶豫不決。」

    伍封嘆道:「這種事情怎能猶豫?大哥仍如以前般有些婆婆媽媽。」

    白公勝道:「兄弟說得是。大哥還有中策,便是殺了大王,另立新君,借新君之力執掌兵權,以安楚人之心。如不殺大王,無人敢登楚王之位。大哥一直不忍加害大王,是以此策又難施。」

    伍封搖了搖頭,道:「就算另立新君,但楚國地大,縣公甚眾,如果他們不服,發兵平亂,後果難料。」

    白公勝道:「這正是大哥最難措手之處了。眼下唯有據守新郢,與各縣公不服者決一死戰,勝敗難知。不過楚國各地縣公之中,無人能與大哥相抗,唯有葉公一人可懼,葉公父子忠與王室,甚得民心,若是悉起葉眾而來,大哥只能力摒了,勝算不到二成,此乃下策。」

    伍封忙道:「這下策是必敗之局,兄弟一路過來,見民心散亂,無人依附大哥,葉公德高望重,若是振臂一呼,恐怕新郢內外均會執兵相迎,大哥這數千人馬只怕也四散逃走了。」

    白公勝苦笑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哥也是無可奈何。」

    正說話時,士卒飛報而來,道:「啟稟白公,葉公已悉起葉眾,星夜而來,眼下已離新郢不過四十里了。」

    伍封暗暗吃驚,道:「葉公來得倒快。」

    白公勝臉色大變,心中凜然,問道:「葉公有多少人馬?」

    那士卒道:「葉公出葉城時僅帶了三千人,但一離葉境,便有國人跟隨,他們見葉公未曾著甲,都道:『葉公何不著甲?國人望葉公之來,如赤子之望父母,萬一盜賊之矢傷害了葉公,國人還能指望何人?』葉公於是貫甲而來,此刻國人執兵相從者恐怕已有萬人。」

    白公勝揮手讓他再探,仍是猶豫不決。

    伍封道:「大哥,眼下民心背離,已是必敗之局,大哥何不罷兵收戈,以免秧及國人?」

    石乞在旁嘆道:「白公若罷兵而逃,更往何處?只怕逃不出楚境便會被葉公追到殺害,葉公行事向來要斬草除跟,絕不會明知是後患也縱放。」

    伍封道:「兄弟已向楚王為大哥求情,楚王念及舊情,答應放過大哥,到時候軍中便說大哥已經自盡,大哥一人潛伏在兄弟的人手之中,隨兄弟饒道吳國,再回齊國去,娘親見到大哥,必定十分歡喜。」

    白公勝感動道:「兄弟設想周到,只是大哥的家眷盡在白城,大哥自己闖的禍,若是自己逃走,貽害族人,怎忍為之?」

    伍封道:「實不相瞞,兄弟早知大哥必敗,今日一早人馬入城之時,兄弟已派了手下一個叫招來的兄弟帶了五十人前往白城,讓他們將大哥的家眷移往齊國。葉公此刻一心要來新郢平亂,自然不敢分兵往白城,等他定了新郢,再派人收大哥家眷時,招兄已護著大哥家眷到了齊境了。」

    白公勝皺眉道:「大哥的家眷並不認識兄弟的手下,怎會隨那位招兄離城而逃?」

    伍封笑道:「兄弟自有辦法,還望大哥手寫一書,兄弟傳到招兄手上,到時候大嫂自然會相信。」

    小紅拿了一小片黃帛上來,攤開在白公勝案上,又備好筆墨,遞給了白公勝。

    白公勝愕然不解,當下在帛上寫了一行字:「新郢事敗,舉家速隨來人而逃。」道:「家人認識我的筆跡,見書必逃。」

    小紅接過黃帛,交給鮑興。鮑興從袖中取出了小鴿籠,將黃帛塞入鴿腿的銅管,將信鴿放了,那隻信鴿振翅飛走。

    伍封見白公勝和石乞愕然不解,解釋道:「這是兄弟訓養的信鴿,可千里傳書,將帛函送至招兄手中。」

    白公勝嘆道:「兄弟當真有鬼神莫測之機,竟能不用士卒,以鴿傳信。」

    這時,又一士卒入跑來報,道:「白公,葉公的人馬已至城外,他並未著盔甲,車上建有葉公大旆,從者已過兩萬人。」

    石乞奇道:「為何他又脫了衣甲?」

    士卒道:「葉公本來著甲,但在城外時,國人迎上道:『葉公何必穿甲?國人望葉公之來,如凶年之望穀米,誰不會為葉公效力平亂呢?穿上衣甲,反看不清葉公之面,使人懷疑?』葉公衣甲一脫,守城的士卒便開了城門,眼下直奔太廟而來。」

    伍封道:「事急了,大哥與石先生快更衣隨我走。」

    石乞搖頭道:「白公隨大將軍去吧,小人還要在軍中散佈消息。葉公為人多疑,若不見白公之屍,必疑有詐,反會連累大將軍和月公主。」

    白公勝驚道:「石先生若落到葉公之手,必招所害。」

    石乞嘆道:「人臣事主以忠,小人從衛國逃來,白公視小人如兄弟,委之腹心,今日正是小人盡忠之時。」

    白公勝涕淚道:「石先生果然是忠義之士。」

    伍封道:「葉公兵到,石先生設法逃走,到時候來找在下便是。」

    鮑興拿出早已備好的衣服給白公勝換上,當下匆匆忙忙,眾人出了太廟,見裡面亂成一團,士卒四下驚走,也無人顧得上伍封一行人了。

    伍封等人上了銅車,讓白公勝伏身車內,徑往東門而去,此時城門大開,城外不少人執著兵器內擁而入,欲助葉公平亂以立功;城內的人各負著包袱,人馬車乘從城外奔逃,那是怕城中交兵,被人誤傷,城門處亂成一團。

    忽然一車從旁駛了出來,車上之人正是小鹿。

    伍封道:「大哥,葉公多半會生疑,到時候定會設法搜查兄弟的隨行人馬,你先隨小鹿兒出城,乘舟江上等著兄弟,一併往吳國去。小鹿兒刀法高明,可護得你周全。」

    白公勝見他安排得十分周密,拭淚道:「兄弟,大哥便先走了。葉公為人詭詐,千萬小心。」上了小鹿的馬車,混在人群之中,出了東門。

    伍封命銅車饒到南門,再緩緩向鐘府駛去。

    這時,大道上兵車疾馳,車上士卒大喝:「葉公大軍入城,白公已死,新郢亂平,諸民各安室中,無須逃離!」他們在大道上來回奔馳,不住的吆喝,城中漸漸平定。

    銅車離鐘府還有百餘步時,便見一隊兵車迎面而來,為首車上的人白鬚如雪,正是葉公沈諸梁。

    伍封將銅車停到路邊,拱手道:「葉公可好?」

    葉公舉了舉手,兵車停了下來,車上士卒張弓搭箭,指著伍封。葉公笑道:「大將軍,新郢城中十分混亂,為何會驅車四下走動?」車到近前,葉公低頭向銅車內瞧去,只見楚月兒笑嘻嘻坐在車內,輿內除了伍封和楚月兒之外,再無他人,又看了看駕車的鮑興和小紅,點了點頭。

    伍封笑道:「在下正因城中大亂,恐怕有歹人乘亂胡為,故而在鐘府四周察探。」

    葉公問道:「大王是否在鐘府?」

    伍封道:「正暫歇鐘府。」

    葉公忙與伍封一道進了鐘府,拜見楚惠王。

    楚王上前將二人攙了起來,嘆道:「子西無能,以致白公勝為亂,幸好葉公忠心為國,舉兵勤王,終於能誅賊平叛。」

    葉公道:「叛賊為亂,微臣食大王之祿,理應效犬馬之勞。鐘大夫所派的使者說大王被困高府,何以安然出來?」

    楚惠王笑道:「這就是姊夫的功勞了,若非姊夫夜襲高府,將寡人救了出來,又殺了市南宜僚,恐怕群賊會挾寡人而逃。」

    伍封道:「外臣只是順手為之,怎及得上葉公的功勞?」

    葉公愕然,不知伍封怎又成了楚惠王的姊夫,尋思:「莫非大王為感救命之恩,以公主嫁之?」

    數日之後,楚惠王升殿於王宮之中,百官皆至,一一向楚惠王叩拜畢後,分立兩旁。

    伍封是他國客人,站在葉公之旁,楚惠王吩咐鋪了三席,特賜伍封、葉公和鐘建坐在殿下,恩禮極隆。

    楚惠王嘆道:「白公勝為王室之後,居然起兵叛亂,實乃楚國之恥,幸好有諸位盡忠報國,終至亂平,可惜子西、子期、管修喪身於亂中。咦,左司馬申鳴怎麼未見?這人擊鼓奮勇,奪回王宮,功勞不小,理應重賞。」

    這時,一個寺人上來,向楚惠王稟告:「大王,左司馬在府中自刎而死。」眾人大吃一驚,楚惠王站起來,道:「這……這是為什麼?」

    寺人道:「左司馬在壁上寫了兩句,說是『食祿避難非忠臣,定國殺父非孝子』。」

    眾人心下明白,申鳴雖然奪回王宮,卻堅守不出,自認不忠;雖然他勤王奮軍,但其父申包胥也因此被殺,又自認不孝。萬一楚惠王再有賞賜,不免有慚愧之意。

    楚惠王長嘆一聲,道:「左司馬高義,寡人正擬重用,可惜,可惜。」

    此時眾臣紛紛出言,大罵白公勝叛逆作亂,弒殺大臣,委實罪惡滔天云云。

    伍封心中暗笑,心道:「你們此時說得好聽,當日為何除了鐘大夫、管修和葉公敢與抗手,你們卻縮身家中,閉門不出呢?」

    葉公道:「白公勝犯上作亂,罪不可恕,可惜他畏罪自殺,眼下連屍首也未能尋到,不能示之於眾。」

    鐘建奇道:「葉公早已生擒了白公勝的心腹家臣石乞,難道他也不知道白公勝葬屍之所?」

    葉公嘆道:「白公勝自盡之時,這人便守候在旁,老夫入城之時,聽說他以輕車載屍出營,飛馳城外山中,老夫追至山中時,這人束手就擒,但白公之屍卻始終不肯吐露半個字。」

    伍封心道:「石乞果然對大哥忠心耿耿。」

    葉公又道:「老夫一怒之下,命人取鼎鑊,揚火沸湯置於其面前,威脅他說,再不說出埋屍之所,老夫便烹殺了他。不料此人自解其衣,跳入鑊中,臨死還笑著說:『我石乞怎是出賣死人之骨而求自免之輩?』白公勝的屍首所在終是未能找到。」

    楚惠王面帶不忍之色,嘆道:「這石乞雖然所從不正,也算是條好漢。」

    葉公嘆道:「老夫又星夜派人到白城取白公勝的妻小,不料他們竟在數日之前便攜家中金帛而逃,入了陳國之境後,不知所終。」

    伍封、楚惠王、鐘建心中當然知道其中緣故,表面上卻未露出來。

    楚惠王道:「白公勝畢竟是寡人一脈,其家眷逃了便罷,也不必追殺。」

    立時有臣子嘆道:「大王不忍追殺叛臣家小,這番仁厚聖德,天下罕有,只怕比得上週公和召公了!」

    又有人道:「周公和召公怎能與大王相比?臣以為大王之仁慈祥和,恐怕堯舜二帝也比不上。」

    另一人道:「此言甚是,唐堯派鯀治水而無功,怎及得上大王用人之明?舜出身低微,也非是天生聖德。」

    一時間,群臣紛紛出言附合,諛詞如潮。

    葉公皺起眉頭,輕嗽一聲,眾臣立刻住口不見。葉公道:「微臣只怕白公勝假托自盡,實則潛逃,是以派了人手在城內城外搜尋,尚未有獲。」一邊說,一邊向伍封看來,伍封微笑不語。

    鐘建打岔道:「大王,子西、子期喪命於亂中,令尹、司馬二職尚缺,此乃楚國政軍最高職位,不可不補。」

    殿上諸臣立時凝神傾聽,須知令尹相當於它國之相,出領大軍,入總國政,集一國之權柄,非同小可。司馬為楚國最高軍事長官,是僅次於令尹的要職。

    楚惠王道:「寡人原想任左司馬申鳴為司馬,可惜申鳴自盡,便想命鐘大夫為令尹,葉公為司馬,諸位以為如何?」

    鐘建忙道:「微臣年過五十,恐怕時日不多,令尹之位甚重,不堪其負。」

    葉公也道:「微臣年紀比鐘大夫更長,精力不繼,請大王另選他人。」

    鐘建道:「上次微臣曾經向大王薦過,子西之子寧和子期之子寬都是出色的人材,國稱賢人,可繼父職。」

    楚惠王向伍封看了一眼,嘆道:「只可惜姊夫非楚國之臣,否則寡人必委以國政。眼下便依鐘大夫之意,賜子寧為令尹、子寬為司馬,領子西、子期原來的邑地。」

    子寧和子寬從眾臣中走出來,向楚惠王叩頭謝恩。

    楚惠王又將楚月兒宣上殿來,封為月公主,道:「三閭大夫,月公主是莊王之後,你將月公主補入王族之冊,再將白公勝從王族之中逐出。」

    那三閭大夫出班領命。

    楚月兒退下殿後,楚惠王又道:「鐘大夫居危不亂,先助姊夫救寡人出厄,又派人向葉公搬兵,不失臣禮。葉公效力勤王,功勞卓著,均增以萬戶封邑。大夫管修與白公勝交戰,身死於國,封其子為巢大夫,邑巢城;左司馬申鳴父子為國而死,封申鳴之子為白大夫,邑白城。」本來白城、巢城都是白公勝的邑地,其地甚廣,楚惠王此刻一分為二,賜給了管申二家。

    眾人各自謝恩後,楚惠王嘆了口氣,道:「姊夫對寡人有救命之恩,但非我楚臣,不願領寡人之賞。自今日始,伍氏不再是楚國之仇,日後伍氏之人可在楚境來去自如,各地大小官員以王室親族待之。」

    須知自從伍子胥借吳兵入郢,鞭楚平王之屍後,楚人雖然憐伍氏精忠被害,但大小官員卻視伍氏為國之仇人。楚惠王這麼說是將楚國王室與伍氏之仇一筆勾銷,日後伍封、楚月兒在楚境之內便不怕有人為難了。

    伍氏本非楚國世之貴族。楚莊王之時,有貼身侍從伍參,劍術高明,擅長技擊,兼且足智多謀,甚得楚莊王寵愛,稱為嬖人。楚莊王十七年時,攻打鄭國,晉兵救鄭,楚令尹孫叔敖聞晉軍渡河,大軍欲還。伍參主戰,楚莊王從之,兼用其謀,晉軍大敗,敗兵渡河爭舟,自相殘殺,舟中之指可掬,岸上哭聲震天,晉人自晉文公之後,以此敗為第一。楚莊王嘉伍參之謀,封為大夫,從此列為貴族,至今一百一十七年矣。

    楚靈王之時,伍參之子伍舉左尹。楚靈王橫蠻無道,伍舉多番直諫,賢名遠播,得楚人敬重。

    楚平王王逐殺靈王時,伍舉已死,楚平王嘉其生前有直諫之美,封其子伍奢於連,號曰連公,其後升為太師,奢子伍尚封於棠,為棠宰,號曰棠君,均以忠名傳乎楚地,楚人以太師和棠君稱之而不名。楚平王奪媳殺子,殺忠臣伍奢和伍尚父子之時,天昏日暗,悲風慘冽,百姓觀者無不流涕。

    伍子胥名伍員,是伍奢之子、伍尚之弟,先逃宋,後奔鄭,最後事吳,十九年後破楚入郢,鞭楚平王之屍,伍氏從此成楚國王室之恥,無人敢提個「伍」字,但百姓都知道其中緣故,民間對伍氏三代忠良仍是敬重之極。

    今日楚惠王能將往日恩怨一筆勾銷,固然是大度聰明,也是怕了葉公等人再施暗算,引起齊楚兩國之爭,橫豎伍封眼下是齊國權貴,並非楚人,索性示以大度以結好齊君,未嘗不是美事。

    葉公卻皺起了眉頭,大為不悅。

    群臣愕然之下,紛紛點頭,讚揚這是順民仁恕之舉。

    楚惠王問道:「姊夫,寡人曾聽市南宜僚的手下悄悄說你的東海龍伯在世,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伍封笑道:「大王見笑了,那是外臣剿滅海盜時,諸人的誤會而已。」

    楚惠王笑道:「寡人見過姊夫和姊姊凌空飛行的本事,非常人所能。姊夫是齊國顯官,寡人不好賜封,便賜姊夫『龍伯』金牌一面。楚境之內金牌所至,如寡人親臨。」

    一個寺人捧了一面五寸見方的金牌交給伍封,伍封接在手中,只見上面有「龍伯之令」四個大字,後面還有四個小字:「楚王章鑄」,牌上有個小孔,用細細的金鏈串上。

    伍封心知此牌便如行文關碟,日後在楚境之內便可任意行走了。

    葉公道:「白公勝為亂之時,陳國竟然趁機侵楚之境,眼下已奪二城,何況白公勝的家眷入陳而亡,不可不攻陳以報。」

    楚惠王笑道:「陳國是區區小國,竟敢擾楚之境,這是疥癩之患,無須過慮,寡人便派葉公為將,子朝為副將,率兵攻陳,索性滅之。」他擔心葉公留在新郢,又會設法害伍封等人,因此將葉公派出去打仗。

    葉公領命出殿。

    伍封在新郢留了十餘日,待平啟傷勢好轉,可以乘車之時,這才動身前往吳國。

    楚惠王送出了新郢,道:「姊夫、姊姊,寡人的劍術已學會了,假以時日練得精熟,或者能與劍術高手一較短長吧?」

    伍封搖頭道:「大王身為一國之尊,何必學臣等以劍擊為立業之本?偌大楚國在大王手中,便如一口劍,以耕戰為雙刃,以民心為劍脊,上可稱霸諸侯,下可富國強兵,天下間有何劍術敢與大王一爭短長?」

    周圍眾臣無不變色,大為敬服。楚惠王驚道:「姊夫言之有理,寡人謹受教。」

    葉柔上來道:「大王,公子命柔兒作了一篇劍訣,顯給大王。」

    楚惠王大喜道:「煩越女讀來聽聽。」

    葉柔拿出竹簡,讀道:「內實精神,外示安儀,見之似好婦,奪之似猛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騰兔,追形逐影,光若彷彿,呼吸往來,不及法禁,縱橫逆順,目不及瞬。」將竹簡恭恭敬敬獻給了楚惠王。

    伍封道:「得此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誠劍術之奧妙也。」

    楚惠王心與神往,回顧諸臣道:「自今日開始,姊夫便是寡人之傅,眾卿當以王師禮之。」對伍封道:「可惜姊夫行色匆匆,否則,寡人必能多聽教誨。」

    伍封笑道:「大王過譽了,外臣才疏學淺,怎當重任?不過,外臣若有暇時,便來楚國拜見大王。」小聲道:「大王,吳越爭竟,這些年必有個結果。吳人雖與楚國有大仇,但越人更是可怕,不可不防。」

    楚惠王笑道:「寡人知道,越若滅吳,楚國必招兵禍,是以姑姑和鐘大夫曾與寡人商議,吳越相攻,楚國唯有靜觀其變。一個不小心,便會將楚、齊、晉、魯、吳、越眾國捲入其中,後果難測。」

    伍封本想請他勿助越國,不料他們早有算計,高興之極,笑道:「大王年紀雖幼,當真是睿智聰明,外臣不得不佩服。」

    楚惠王失聲笑道:「姊夫只比寡人大三四歲罷?原來說話相當的老氣橫秋哩!」又將庖丁刀、圉公陽叫上來,道:「你們二人立有大功,各賜二百金。寡人見你們的兵器古怪,命良匠以精鐵重新鑄造了鐵布鐵鉞,質地當勝過你們舊用之兵,日後你們好好護衛月公主。」

    庖丁刀與圉公陽恭恭敬敬接過了鐵鉞和鐵布,見輕盈質堅,更勝於其原來的青銅兵器,上鑄有「楚王章鑄」四個小字,大喜叩拜。

    楚惠王又賜了金帛無數,裝了十車,以為伍封之旅資。楚國境大富足,楚惠王的賞賜也格外優厚。

    伍封微笑告別,楚惠王甚是不捨,引眾臣將伍封送到了江邊,看著伍封一眾人車馬上了大舟,這才分手。

    舟行三日,小鹿和白公勝便在江中迎了上來,伍封將他們接上大舟,白公勝不再是白公,也被逐出了楚王之族,因而自己以白為姓,改名白勝。

    一路順水,這日入吳境之時,已是歲末了。伍封收到招來的飛鴿傳書,說白勝的家眷已入了齊境。

    伍封本想命平啟取道吳魯,護送白勝回齊,葉柔在一旁小聲道:「公子,平爺在楚國受傷,全因白兄而起,雖然他不會因私仇而誤大事,但會心中不快,由他送白兄回去只怕不好。」

    伍封點頭道:「柔兒想得周到,只好讓小鹿送白大哥了。平兄便隨我們到吳國去。」將小鹿叫來吩咐,小鹿雖有些不願意,仍然答應。

    白勝唏籲不絕,道:「兄弟,大哥先走了,你在吳國多加小心,伯嚭絕非善類,恐怕會暗中加害於你。」

    伍封點頭道:「大哥放心,就算伯嚭不找我,我還要找他哩!」

    小鹿上前道:「師父姑姑保重。」

    伍封道:「小鹿兒和招兄便留在府中,我們出門在外,府中須小心看守,若有事時,飛鴿來報。」

    小鹿和白勝取陸路北去後,葉柔若有所思。伍封見她面色不大好,問道:「柔兒,你在想什麼?」葉柔口張了張,卻沒有說話。伍封見她欲言又止,越發好奇,不住追問。

    葉柔嘆了口氣,道:「公子非要問,柔兒只好說了,公子可勿見怪。」伍封笑道:「你說罷,我決不會怪你。」葉柔道:「白勝為報父仇,殺同宗兄弟子西子期,囚王奪宮,侵佔太廟,又棄石乞於不顧,今日連石乞的下落一句也不問,頗欠忠義。我看他志大才疏,神色傲慢,公子收到府上,萬一被夫人委以重任,久必不好。」

    伍封笑道:「他是先父一手養大的,與我有兄弟之誼,自然不比他人。柔兒雖是過慮了,不過可見愛護我的心思。」葉柔見他渾不在意,嘆了口氣。伍封聽命大舟速行,到了延陵邑時,棄舟登岸,任公子數駕馬車迎了上來,眾人見禮之後,伍封與任公子並車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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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哲夫成城,哲婦傾城

    任公子嘆道:「大將軍所到之處,當真是威名遠播,不料大將軍順道過楚,救了楚王不說,還能將伍氏與楚國之仇一朝洗淨,成為楚王之親,在下當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伍封斜了楚月兒一眼,笑道:「月兒忽然成了月公主,弄得在下一夜間變成了楚王的姊夫,這也是叨了老婆的光,不算在下的本事。」

    楚月兒格格笑道:「其實是大王想賜夫君的官,但夫君既非楚人,又與楚國頗多恩怨,大王便只好想出『姊夫』這個官來打發你哩!」

    伍封笑道:「不過這麼一來,楚王已經答應在下,越國攻吳之時,楚國絕不插手,唯觀望而已。」

    任公子大喜道:「這就好了,楚國地廣兵多,素來強橫,眼下葉公和子朝率軍攻陳,已逼陳國都之下,一舉滅了陳國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弄得吳國朝中上下心中惴惴不安。」

    伍封嘆道:「陳國雖小,畢竟自成一國,不料葉公沈諸梁兵車一至,宗祀將絕,葉公果然是個將才!」

    任公子道:「我們在齊吳上下活動,大出金帛,吳王派一子為質,將大將軍換來,這也是名正言順。」

    伍封皺眉道:「在下畢竟只是國君之婿,雖然名正言順,畢竟有些不成樣子,不知是誰的主意呢?」

    任公子歉然道:「這是在下的主意,只因左思右想,無一良策,只能以此下下之策行之了,令大將軍臉面受損。」

    伍封笑道:「這也無甚損面之處,不過在下是想一路大張旗鼓,嚇一嚇伯嚭那賊子而已。吳王是否知道齊國之質是在下呢?」

    任公子道:「先前不知,不過眼下知道了。本來他有些不悅,伯嚭又大加反對,幸好不疑與西施詳談之後,西施向吳王說項,吳王心結已解,如今反而高興得緊,日日盼著,要與大將軍兄弟相認,共過新年。」

    伍封道:「原來西施對朝政也大有影響?」

    任公子道:「西施從來不理會朝政,只是對她來自越國民間,知道吳越之民對令尊敬若神明,極得人心,向來對令尊大人敬重得很。吳王賜死令尊之時,西施遠在姑蘇台,不知其事,否則多半會救令尊大人。吳王建潮神之祠,便是西施之議。」

    伍封自小時便聽父親在家中大罵西施,說她是禍國的妖孳,心中對她便大有鄙夷之意,不料她反而對父親十分尊敬,這真是意想不到。

    任公子道:「這次全靠西施勸說吳王接納大將軍,她說,一來大將軍的確與吳王有兄弟之親,二來伍氏在吳國威望甚高,大將軍若來吳境,被吳王禮遇,便能取悅於民,振奮軍心。吳王自越人入寇,太子友自殺之後,本就對賜死令尊大有悔意,見她言之有理,便答應了下來。」

    伍封「嘿」了一聲,道:「在下原以為西施只是個人間尤物,想不到她竟然有些見識,知道民心之貴。」

    任公子道:「不過那伯嚭勢力極大,多番阻礙,雖然他能言善辯,但天下間只有西施一人能讓吳王乖乖地聽話,西施還說大將軍到了吳都城中,最好是仍居先相國伍子胥之府,吳王也大為贊同。」

    伍封大喜道:「這就最好不過了,在下正想著如何將故居買回來哩!」

    任公子嘆了口氣,道:「不過此事又有些難處,眼下那座府第被伯嚭幼子伯乙霸佔了去,吳王雖然下令他搬出府,但他仗著伯嚭之勢,不肯搬遷,吳王也不願意因這點小事與伯嚭鬧翻,只好準備在宮中為大將軍安排居處。」

    伍封心道:「夫差是個好色之徒,我若住在宮中,公主和月兒必會被他見到。這人見了公主和月兒的美色,只怕會想法子來個橫刀奪愛。」想到此處,臉色微變。

    任公子奇道:「大將軍住進宮中,正是人人夢寐以求的榮譽,為何反會擔心?」

    伍封苦笑道:「這榮譽不要也罷了,在下的幾位夫人姬妾都是美豔過人,若被吳王瞧在眼中,在下豈不是時時提心吊膽?」

    眾女無不失笑,想不到他此刻怕的是這件事情。

    任公子失聲笑道:「哪有這麼嚴重?不過小心些也好,看來只好向吳王稟奏,為大將軍另覓住處了。」

    伍封道:「另覓住處就不必了,吳王是否真的說過將先父的府第還給在下?」

    任公子點頭道:「吳王那日在殿上當著眾官親口說過,怎會有假?」

    伍封冷笑道:「這就好辦了,我正愁沒個藉口找伯嚭的晦氣,入了姑蘇城後,便先拿他的兒子出口惡氣罷!」

    任公子吃了一驚,道:「莫非大將軍想將府第奪回來?」

    伍封道:「正是。」

    任公子沉吟半晌,道:「大將軍甫到吳國,便與伯嚭翻臉,恐怕有些危險吧?」伍封知道他並非擔心自己的安全,而是一旦自己失勢或是被害,他和顏不疑的圖謀便付諸流水,笑道:「眼下吳王與伯嚭關係如何?」

    任公子道:「他二人之間十分古怪了,聽不疑說,以前吳王對伯嚭言聽計從,二人交情極好,幾乎每五六天便要將伯嚭叫到宮中夜飲,甚至讓他留宿宮中。自從黃池爭霸、越人入寇之後,吳王便不大答理他了。不過。國中實權大多落入了伯嚭之手,吳王如今也不大理事,政事多由伯嚭打理。」

    伍封道:「以前存越國、放勾踐返國,都是伯嚭的主意,越人入寇,吳王當知道伯嚭之奸了,為何還留此奸人在朝?」

    任公子嘆了口氣,道:「在下多年之前便識得吳王,當年他雄霸豪邁,胸懷大志,這人也頗有些聰明,雖然狂妄了些,也算得上一世雄主,如今卻是意志消沉,平日理多是躲在宮中與西施玩樂飲酒,似乎除了西施之外,連人也不大想見。」

    伍封點了點頭。

    任公子又道:「夫差重用伯嚭,留下越國這個心腹大患,以致越兵入寇,太子喪命,吳國臣民口上雖然不說,但心裡恐怕都將這一切歸於吳王的昏庸之上。尤其是吳王賜死令尊之事,更令吳國上下心灰意冷,重臣或辭官隱居,或離國他赴,吳兵素號精強,如今卻是無甚鬥志,國力之弱,不親眼見到也能夠猜想出來。吳王多半知道自己有此大失,不免有些內愧於心,才會羞見臣下、深居簡出吧。」

    伍封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吳國朝中上下有何生氣?在下這一入吳,非得設法扭轉居面不可,伯乙違背王命,正該殺一儆百,重振王權。」

    任公子沉吟道:「也好,這件事在下就權作不知道,大將軍任意為之,不過最好不要傷了伯乙的性命,免得伯嚭憤怒之下,生出事端。」

    伍封笑道:「在下遠在齊國,伯嚭還多番派刺客來探查行刺,他的兒子伯南在齊國為盜,又被我剿殺,這個仇可結得大了。就算在下不去找他,他也會尋我的晦氣,既然如此,在下又何必有何顧忌?別人或怕伯嚭,在下卻不會怕他。」

    妙公主格格笑道:「夫君是個愛惹事的祖宗,伯嚭若敢惹他,那是自討沒趣。」

    任公子道:「大將軍的劍術在下見過,但伯嚭的劍術也不弱,何況此人與他人不同,行事卑鄙無恥,無所不用其極,有些手段連我們董門中人也使不出來,大將軍還是小心為上。」

    伍封知道任公子見識高明,拱手道:「多謝指教。是了,聽口氣閣下在吳國大是得意,未知現在所居何職?」

    任公子笑道:「在下不才,吳王委以司寇之職,執掌吳律。」

    伍封笑道:「這司寇之職未必放在閣下眼中,不過身有此職,正好行事。」又問了許多有關吳國大小官員的情況。

    任公子知無不言,一一詳答,又道:「眼下吳官雖多,不過多與太宰伯嚭的一黨,想擁立王子姑曹為嗣,例如司空王孫雄、大行人王孫駱等人,另有司馬胥門巢、水軍司馬展如,他們也與伯嚭相厚,只不過他們偏愛王子地一些,未必會擁立王子姑曹。」

    伍封道:「在下聽說王子姑曹、胥門巢、展如都是吳國名將,艾陵之戰後,齊人都知道他們的大名。」

    任公子點頭道:「王子姑曹神勇無比,自比當年的王子慶忌,不過他所用的是九十斤重的鐵戟,因而不列劍手之名,他的鐵弓更了不起,一箭三矢,人所難防,無人能及。他執掌吳國之軍權,勢力極大,其弟子石番用二十二斤之殳,現為吳王的車右,兼管吳宮侍衛。伯嚭執掌吳國之政,此二人聯手,實力最雄,連吳王有時也不敢得罪他們。」

    伍封道:「這人竟敢與先舅父相比,在下倒要試一試他的手段,哼!」

    任公子道:「胥門巢是掌陸軍,展如掌水軍,都是軍中宿將,在軍中威望甚高。不過,王子地的實力也不弱,當年吳王帶國中精銳赴黃池與晉國爭霸,留太子友和王子地守國,越人入寇之後,太子友被擒自殺,其黨盡歸王子地。眼下是掌吳都城和附近百里的防禦,擁兵二萬,司空王孫雄掌吳都之政,王孫駱是大行人之職,這二人與吳王親厚,勢力也不可小覷。」

    伍封奇道:「這麼說起來,顏不疑想要為嗣,那就十分艱難了?」

    任公子嘆了口氣,道:「不疑畢竟實力未厚,不過他事西施如母,吳王又見他身手高明,便讓他掌館娃宮之禁衛,可調用侍衛千人,再加上他的右領親兵一千人,只有兩千士卒在手。」

    妙公主好奇道:「任公子,吳宮究竟有幾處呢?為何顏不疑和石番都掌禁衛?」

    任公子笑道:「難怪公主不知,本來這姑蘇城是吳國之都,但吳王大多時不住城中王宮。當年吳王在姑蘇山上建姑蘇台,三年聚材,五年方成,高三百丈,廣八十四丈,登台望徹二百里,自此長居姑蘇台上。後來越人入寇,焚燒此台,大火彌月不息。不過姑蘇台雖無,但西施入吳後,吳王命王孫雄在靈岩山上建館娃宮,為美人遊息之所,極其奢華,此宮卻在。吳王回吳都後,將館娃宮大加修擴,此後便與西施常居此宮之中。不過近聞越人有攻吳之念,吳王才與西施回居城中王宮。石番所掌的是王宮二千侍衛,不疑所執的是館娃宮一千侍衛,各不相同。」

    伍封想起一事來,將平啟叫上來,道:「平兄,你與任公子有些舊隙,眼下我們到吳國地方,平兄請務心中記恨。」

    平啟點頭道:「任公子對小人有恩,雖然有仇,足以恩仇相抵,小人不會不知分寸。」

    伍封又對任公子道:「平兄與閣下之間有些舊隙,眼下他是在下的家臣,此次平兄隨在下到吳,還望閣下能以大局為重,放棄前怨。」

    任公子面露慚色,向平啟拱手道:「平爺是個了不起的人才,在下以往得罪了,都是在下的不是。平爺能不記恨最好,何況蕭關之上你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有何理由記恨?」

    以他的身份竟會公然認錯,實屬難得,平啟是個感恩之人,立時想起任公子的授藝之德,早將恨意拋諸腦後了。

    伍封見他們二人化解了仇怨,心中大喜,三人談了一陣,任公子先行告辭。他知道伍封這一入城,必定會鬧個天翻地覆,為免他人知道自己預通了消息,便只好先走了。

    二日之後,伍封便到了姑蘇城外,看著這熟悉的姑蘇城,伍封立時感慨萬千,五年前父親將他藏在車中,以出使為名帶出了城,怎料到五年之後他又能大大方方的回來。

    伍封熟悉吳俗,他換了一乘馬車,讓鮑興御車,妙公主、楚月兒和葉柔卻乘著銅車,由小紅御著跟在他後面,銅車頂上的華蓋上本有銅鉤,掛上了一領錦幃垂下,從外面便看不清車內人的面目。

    城外遠遠便見顏不疑帶著許多人等著,眾人見了伍封的車馬,迎了上前。

    顏不疑笑道:「龍伯遠來不易!」他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一向冷冰冰的臉上居然露出了笑意來。

    伍封立時明白,顏不疑故意稱他為「龍伯」而不說「大將軍」,乃是故意為之,多半是他的「龍伯」之名已傳到了吳國。吳人善水,最重水中諸神,「龍伯」二字正有令人敬服之效。

    伍封笑道:「在下饒了些路,幸好未錯過新年。王子別來無恙?」

    顏不疑道:「托福,還算過得去了,這是我們吳國的要臣,在下替龍伯引見。」

    隨他來的除了司寇任公子,還有司馬胥門巢、水軍司馬展如、司空王孫雄、大行人王孫駱等人,伍封一一與他們見過之後,同往城中而去。

    展如道:「人都說大將軍是龍伯在世,想來是水下功夫了得罷?」

    伍封笑道:「還算過得去,展司馬有何指教?」

    展如搖頭道:「大將軍名震列國,『指教』便不敢當了,在下只想在春後水暖之時,與大將軍攜手在水中一遊而已。」

    伍封見這人身長細瘦,便如一條蛇似的,心想他是水軍司馬,想來水性之高在吳國是極為有名了,多半不服自己這「龍伯」稱呼,笑道:「真正善水者又何必怕水之寒?久聞太湖之美,不如這幾天便由展司馬帶在下於水底一遊可好?」

    眾人都大為吃驚,眼下這隆冬時分,水寒刺骨,不要說下水,就是用冷水洗手也覺寒意難耐,這人竟然敢下水去游,當真是有些駭人了。

    展如微微一笑,他平生最愛在水中嘻游,是以時時冬泳,不畏寒冷,心道:「你以為我見水冷,不敢與你一遊便作此議?」笑道:「如此最好不過,後日是年尾之時,我們便當著大王與諸臣之面,以百金為采,比試一番如何?此事並無它意,不過是讓大王看一看龍伯的本事,以為笑樂。」

    伍封心道:「我正愁到吳國後一時難以立威,不如先將你折服再說。」當下大笑,道:「百金怕是少了些吧?以千金為采如何?」他與楚月兒擅臍息之術,不僅不畏水,而且習之日久還不怕寒冷,哪會怕這展如?

    展如吃了一驚,細看了伍封半天,見他不似作偽,心道:「莫非這人也擅冬泳?哼,若論水性,天下間怎也輪不上齊人,我若連你也勝不了,怎敢做這水軍司馬?」笑道;「非是在下不敢,只是在下比不得大將軍富貴,拿不出千金來。」

    這時那胥門巢笑道:「在下另有一議,大將軍有『龍伯』之譽,水性想來極高,展司馬人稱『水蛇』,是吳國數一數二的水中高手,一發雙矢之術名震東南,僅在王子姑曹之下。這『龍蛇』之間比試,正是少有的趣事。在下以為采物便是百金算了,不過在下與王子姑曹和太宰商議一番,由王子姑曹和太宰開設賭局,由人下注,大將軍如嫌采物少了,大可以去下注。如此可好?」

    他知道展如水性奇高,怕伍封以進為退,欺展如拿不出千金來而令賭賽作罷,隨作此議,心道:「就算你水性在齊國第一,我就不信你能勝得展如!非讓你騎虎難下,大大地出醜不可。」

    吳臣各有其權責利益,自從顏不疑成為王子之後,任公子漸被重用,他們便覺有些不妥。伍封名氣頗大,身份又尊貴,再加上其父伍子胥至今在吳人之中影響深遠,若被吳王重用,他們的利益定然大受侵害,是以非得讓伍封出個大醜,在吳國呆不下去。

    也有人在想:「你父親本是楚人,卻掌吳國之權柄,若再讓你獲得要職,我們吳人還有何面子?」

    眾人各有想法,卻都不願意看著伍封被吳王重用,紛紛附和,道:「此議最好不過了。」

    顏不疑與任公子在伍封赴孔子之喪時,在萊夷居了數月,也聽說過伍封水底本事十分高明,但他們不知世上有臍息之術,不免有些擔心,如果伍封敗在展如之手,自是無顏留在吳國,他們少了這一支強援,在吳之事必然難為,一起向伍封看去。

    伍封點頭道:「如此甚好,後日便玩一玩罷。」

    眾吳臣無不幸災樂禍,心道:「這人年輕氣盛,行事不計後果,便看看你如何出個大醜。」

    說著話眾人已入了城,才入了城,忽見二十餘乘車從後面上來,當中一乘香車綴滿了金琅玉玲,極為華麗。眾人連忙下車到香車前施禮,恭恭敬敬道:「西施夫人!」

    伍封見那香車四下垂著錦幃,也看不出裡面人的面目,忙帶人下了車施禮。

    隱隱見幃中人還禮,懶懶地道:「罷了,妾身正是路過而已,各位大人不必多禮。龍伯一路辛勞了!」伍封聽見此女聲音極其甜美,懶慵中微微帶有呢聲,雖然是平平常常說出來,卻如閨中新婦的嬌吟宛轉,心中不禁一蕩,忙微微側過了頭,卻見那一班吳臣臉上露出神迷之色,連顏不疑也怔怔地發愣。

    伍封心道:「這位西施果然了得,單是聲音便能攝人心魄!」喝令鮑興等人將車道讓出來。

    便聽西施輕輕一笑道:「龍伯無須多禮,吳俗頗多講究,龍伯初次入城定要順遂,若讓妾身的車搶過頭去,日後必會被女子所欺。不如並車而行好了,妾身女流之輩,怎敢與各位大人爭道?」

    這時眾人緩過神來,紛紛道:「夫人當真是體察下情。」

    一眾車馬同行,西施將香車移於眾人之旁,緩緩前行,也不再說話。

    這吳都城處處小橋流水,河道縱橫,雖然同在江南,與楚地之城大不相同,因城外有姑蘇之山,是以習慣稱為姑蘇城。

    伍封見眾吳臣不敢多話,都悶悶地前行,便問王孫駱道:「大行人,在下今日進城,是否要先去拜見大王?」

    王孫駱道:「大王已傳下旨意來,說大將軍遠來辛苦,先到府中休息,明日再進宮去。」

    伍封問道:「不知大王賜何處府第給在下呢?」

    王孫駱面色有些尷尬,道:「這個,大王本來將令尊原來之府等賜給了大將軍,但此府殘舊,大將軍居之有些不妥,在下已在城東專為大將軍覓了一處府第,雖然小了些,卻甚是齊整。」

    顏不疑故意道:「原來大王又另賜了它府給大將軍。」

    王孫駱道:「此事大王還不知道,在下正擬明日進宮稟告。」他自然不敢說吳王另有旨意,以免被顏不疑捉出痛腳,說他假傳王旨。何況西施的香車在旁,此女是吳王的心肝寶貝,自不敢當著西施撒謊。

    伍封奇道:「既然大王未曾下旨,在下便得搬入伍府才是,另移它居豈非違背了大王旨意?」

    王孫雄在一旁道:「大將軍身份尊貴,自然要住得好一些才是,先入新居,大王絕不會怪罪。」

    伍封搖頭道:「為人臣者怎能違旨而行?」

    胥門巢道:「大將軍就算不嫌府中破舊,也得為二位夫人著想。二位夫人一個是齊國公主,一個是楚國的公主,那是金枝玉葉,身份尊貴無比,住得不好,我們吳人豈非得罪了大國?」

    伍封故作訝然道:「這就有些奇怪了。在下今日剛入這吳都城,各位便千方百計勸在下違大王之旨,是否存心要加害在下呢?」

    眾人臉上立現尷尬之色,展如道:「不瞞大將軍說,眼下伍府之中有人住著,一時間未來得及搬出。」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未知大王是何時下旨,將伍府賜給在下呢?」

    王孫駱道:「這個……似乎有一個多月了罷。」

    伍封勃然大怒,道:「有月餘時間,就算是金山也搬走了,這人定是賴著不走了。什麼人如此大膽,敢公然違背大王的旨意?」

    胥門巢嘆了口氣,道:「住在裡面的是太宰之子伯乙。」

    伍封怒道:「哼,太宰是怎麼管教兒子的?他的次子伯南在我們齊國為盜,化名葉小蟲兒,殺人搶掠,害人無數,不料其幼子也敢霸佔他人府第,這與盜賊何異?何況他連大王的旨意也敢不從,莫非想叛逆造反?」

    眾人中除了顏不疑和任公子之外,都不知道伯南之事,無不駭然。

    顏不疑假意勸道:「龍伯勿怒,伯乙之事太宰未必知情,叛逆造反也未必。」

    任公子也道:「或是伯乙不知龍伯來得這麼快罷。」

    眾吳臣也紛紛出言,無非是怕雙方鬧得太僵了不好。

    伍封冷笑道:「在下今日是第一次入吳都,才知道大王之旨,原來在你們這一干大臣眼中視若兒戲,未知你們所領之祿是否大王所賜呢?」

    顏不疑和任公子暗讚伍封言辭之鋒,眾吳臣忽想起西施的香車在一旁,若是此言由她傳到了吳王耳中,恐怕是大大的麻煩了,立時臉上變色,再不敢出言。

    伍封喝道:「小刀、小陽!」

    庖丁刀和圉公陽下車上前,躬身道:「公子請吩咐。」

    伍封道:「你們二人先到伍府,告知伯乙從速搬出府外,今日務要搬走。若是他們拒不搬遷,休怪我無禮!哼,在下平生殺賊無數,也不在乎多幾個目無君長的賊子!」

    庖人刀和圉公陽問明了路徑,飛車去了。

    眾吳臣見他滿臉殺氣,不敢再說話,默默地跟著他往城南的伍府而去。

    快到城南之時,卻見庖丁刀和圉公陽一車跑了回來,二人鼻清臉腫地上前,哭喪著臉道:「大將軍,那伯乙不僅不肯搬,還動手打人!」

    庖丁刀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伍封便知道他們是故意讓人打在臉上,否則以他們的身手,怎會這麼灰頭灰臉地回來。

    顏不疑和任公子猜知這二人是故意讓人打傷,心中暗笑。顏不疑故意道:「這就有些過份了!」

    眾吳臣也覺得伯乙太過囂張了些,伍封好歹是大國貴人,齊楚兩國之婿,連吳王也不敢輕易得罪他,伯乙居然公然將他的從人打傷,委實有些不知輕重。正思怔著,便覺一縷寒意從伍封身上瀰漫出來,沁在身上,恍然有刀劍近身之感,無不悚然,誰都知道伍封動了殺機,居然連他們這些人也能感覺到。

    便聽妙公主怒哼了一聲,楚月兒柔聲道:「夫君,這伯乙連我的近侍也敢打,一陣間我便殺了他,好不好?」

    她語氣雖柔,但眾吳臣聽在耳中,無不心中凝然。雖然他們看不清銅車幃中人的面目,但從微帶楚語的口音中,都猜得出這是楚國的公主,顯是也發怒了。

    伍封知道楚月兒向來說齊語,此刻故意這麼說,那是暗中表露身份,藉以造勢。此女和妙公主一樣,向來不識詭詐,這定是其身邊的葉柔所教了。葉柔足智多謀,最知道心理戰術之妙,只讓楚月兒發一句話,立時讓眾吳臣想起了伍封身後的齊楚兩個大國,心中生出懼意。

    這也是迫不得以的事,伍封一路上與葉柔商議,知道吳王夫差與伍家有舊怨,大仇人伯嚭又權傾一國,此次到吳國來,不免危機重重,稍不小心便會被人所害,是以非得以雷霆萬鈞之手段立威,以警吳人不可,更可讓吳王夫差知道他們的厲害之處,免得他再生惡念。

    本來已過了王宮,但西施的香車卻一路跟隨,想是也來看看伍封如何收回府第,眾吳臣面面相覷,暗暗替伯乙叫苦。

    伍封道:「月公主,看在太宰面上,還是饒他一命吧?何況這是吳國地方,一切還待有司依吳律處置。」

    楚月兒道:「既然夫君為他求情,便饒他一命。」

    伍封先叫讓庖丁刀和圉公陽自去車上休息療傷,道:「一陣間柔兒、平兄、小興兒隨我去教訓他便是,餘人在一旁安坐。」命鮑興御車徑往前行,片刻間便到了城南伍府。

    只見伍府門戶大開,一個肥肥胖胖的傢伙帶了百餘名家將左右排開,守在門前。門兩側的高牆之後各站著二十餘人,手上張弓搭箭,對著伍封等人的來路。

    周圍的閭裡矮牆之後有許多百姓正看著,巷間也有不少人探頭探腦。

    伍封在門前停住了馬車,喝道:「誰是伯乙?」

    那胖子哼了一聲,道:「本公子便是了,你就是那伍封?」他神色極為傲慢,顯是未將伍封放在眼裡。

    王孫雄想驅車上前,被伍封攔住,伍封道:「這傢伙想用箭矢傷人,司空不可上前,免被他傷了。」

    伯乙這才發現伍封的馬車之後有眾多大臣隨行,連王子不疑也在其中,忽又見一乘香車遠遠停著,認得出是西施的馬車,心中大吃了一驚。

    伍封不敢再多說,怕伯乙不成器,真的厚顏搬走,那便不能動手以向伯嚭施以下馬之威了。冷笑道:「好個伯乙,不僅違背大王的旨意,今日還想以箭矢加害西施夫人和一眾大夫貴人。在下便先將你擒下來,交有司處置!」話音未落,左手在車軾上輕拍,早已飛身而起,一腳踢翻了一個家將,借力向左手高牆上飄身上去,劍光閃處,立時有三四個弓手跌了牆來。

    便在此時,銅車錦幃掀動,楚月兒也飛身出來,她的身形比伍封更為輕盈飄逸,如同彩蝶翻飛一般,上了右手的高牆,「映月」寶劍如飛,將數人刺了下來。

    周圍眾人見二人如雲般飛起,大袖展動如翼,身形既美,出劍又快,在凜冽寒風中御風而行,轉折自如,恍如仙人下凡一般,齊聲喝彩,連那一眾吳臣也驚嘆不已。

    其實兩側高牆上的弓手站得高些,自然看得較遠,早認出車隊中有諸多吳臣,在伍封和楚月兒飛身上牆之前便收了弓箭,恐怕萬一不小心傷了大夫貴人,死罪難逃,但他們還來不及棄弓,便被伍封和楚月兒劍斬落牆下。

    這時,平啟和鮑興也衝入了人群,葉柔帶著春夏秋冬四女也閃身到府門之前,只見劍影刀光閃動,片刻間已有數十人倒在地上。

    伍封這班人都是久歷戰陣的好手,不僅武技高明,格刺經驗也極為豐富,那些家將手上雖有武器,只不過是做做樣子嚇人而已,人數雖多,怎比得上這幾個如同餓極了的下山猛虎?一時間哭爹叫娘,四下奔逃。

    不料妙公主也感手癢,帶著庖丁刀、圉公陽各站了一方,守住四逃之路,雖然每一方只有一人,但誰也逃不過三人的刀劍布鉞。

    真如迅雷疾電一般,片刻間牆上的弓手盡數跌下,伍封與楚月兒又飛身下來,搶進人群,劍光霍霍,與眾人一起將伯乙的家將刺倒。

    那伯乙自小養尊處優,幾曾見過這般手段?早嚇得魂不附體,轉身便向府內奔逃,卻聽頭頂風響,伍封如大鳥般從頭頂飛過,站在身前。

    伯乙大駭,一劍向伍封刺去,伍封側過了身,手起一拳砸去,伯乙臉上立時如染房般開了花,還未及叫出聲來,伍封底下一腳踢在他右腿膝蓋之上,骨碎之聲連一眾吳臣也聽得清清楚楚,伯乙跌出了兩丈多遠,慘叫了一聲,立時暈去。

    此刻那一百多家將盡數倒地,楚月兒等人都知道此戰純是立威,並非真要殺人,是以人人都手下留情,只是傷人,未損一人之命。等戰事結束之時,眾女早以收好兵器,各回車中,連庖丁刀和圉公陽也退上了車,場中只有伍封、平啟和鮑興三人站在那一班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家將中間。

    眾人在一旁看著,連顏不疑也變了臉色,想不到伍封僅僅數人動手,便使得對方全軍盡墨,紛亂之中,連眾女何時退回車上也未看清,當真是少見的訓練有素。

    伍封插劍入鞘,抬頭看了看門上的牌匾,見上面寫著「伯府」二字,飛身而起,將牌匾摘了下來,順手扔了出去,平啟哼了一聲,劍光閃動,那塊匾落地之時,已成了四塊木塊,最妙的是四塊迭在了一起,大小剛好一模一樣。眾人見平啟這種劍法,又吃了一驚。

    任公子心中暗跳,這平啟的本事他深知底細,想不到他成了伍封的家臣後,如今的劍術高明至此,比起那「大漠之狼」朱平漫也差不了多少!

    這時顏不疑和任公子才走上前,眼中露出嘉許和敬佩之色,顏不疑道:「龍伯當真是厲害無比,非常人所能比擬。這些人冒犯了龍伯,還請手下留情,饒過他們一命。」

    伍封笑道:「在下都留了手,未傷一人之命,他們人多勢眾,又埋伏了弓箭,在下只是為了自衛而已。這個伯乙怎麼辦?」

    任公子道:「伯乙雖然不成器,畢竟是太宰最痛愛的幼子,不如……」,話未說完,便見一車飛也似趕了來,車上人一路大呼道:「大將軍手下留情!」

    顏不疑微微一笑,小聲道:「伯嚭來了。」

    車到盡前,便見那伯嚭渾身灰塵,滿頭滿臉都是汗,頭上的弁冠也歪到了一邊,甚是狼狽。

    伯嚭雖見西施的香車在一旁,此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馬車徑沖而過,到了近前,伯嚭跳下車來,口中道:「大將軍手下留情!犬子有得罪之處,便由伯某陪罪便是。」踉踉蹌蹌地搶到伯乙身邊,見他滿頭滿臉是血,死活不知,登時嚇得臉上變色。

    伍封見這大仇人氣極敗壞地樣子,大感痛快,顧作歉然之狀,道:「令郎公然違抗大王的旨意,不僅不搬出府,居然還以兵刃相抗,欲加害在下,這是西施夫人和各位大人親眼見到的,可怪不得在下。」

    顏不疑嘆道:「太宰,令郎的確冒失了,不僅違抗大王旨意,還派出弓手以箭矢對準了西施夫人和各位重臣,委實有些無法無天哩!」

    伍封道:「在下怕他們亂中失手,萬一箭矢射上了西施夫人的香車,恐怕是滅族之禍了!在下情急之下,只好出手傷人,看在太宰面上,在下未敢用劍,只是一拳一腳打倒了他,免他惹出更大的亂子,不過在下也未用大力,否則他性命必然難保。」

    一干吳臣也都上前,紛紛道:「此事的確怪不得大將軍,是令郎太過孟浪了些。」他們紛紛出言自有其原由,一是伍封這雷霆萬鈞的手段令他們大生懼意,不敢得罪,二是西施遠遠在一旁瞧著,伍封捉住了伯乙違旨的痛腳,極為在理,誰也不敢當著西施之面說伍封做得不對,三來適才伍封大施毒手之時他們都眼巴巴瞧著,誰也不敢阻攔,此刻若說伍封不對,伯嚭定會怪他們未能保護其子了。

    伯嚭畢竟是個官場老手,這時見伯乙性命倒是無礙,定下神來,道:「乙兒自小有些瘋瘋癲癲的,行事莽撞得很,今日真是大大的得罪了大將軍,該有此報!」

    他這人老奸劇滑,不說伯乙違旨,只說他得罪了伍封,是怕伍封定要追究其罪責,將事情鬧得太大。

    其實伯乙霸居伍府不搬,伯嚭並非毫不知情。只是自忖伍子胥死後,自己在吳國日益勢大,連吳王夫差也常要看他的臉色,若執意不搬,夫差怎也不會為這種小事而怪罪於他。何況連伍子胥也被他大施手段害死,伍封年紀幼小又能有何能為?雖然伍封眼下名頭極響,但他是在齊國立功,多半是仗著是齊君女婿的身份,未必如傳言般厲害。若是他住進伍府,在吳民心中便恍如伍子胥又活了轉來,只有迫得他乖乖地另遷府第,一則剛入吳便受挫,二來讓吳人看看他的窩囊,大失威信。

    萬萬料不到伍封與其父大不相同,其父忠心耿耿,雖然在政事兵法上足智多謀,但不擅權詐。適才伯嚭聽伍封幾句話,便知這人與其父大不相同,不僅心計厲害,而且一旦抓住了理,便天不怕地不怕,這種不怕惹禍的主兒是最令人頭痛的了。

    伍封知道伯嚭言下之意,道:「令郎得罪在下是小事,無非是打了月公主的近侍而已,月公主一怒之下,本想殺了他,幸虧在下勸止。不過他違背大王的旨意,又以箭矢欲加害西施夫人和一干重臣,這件事就不能不追究了!」

    伯嚭心中暗暗叫苦,心道:「為何此事偏偏讓西施見到呢?」若西施不在,眾吳臣自不敢得罪他,多半會出言緩解,即使是顏不疑也會為伯乙脫罪,但此刻西施仍在一旁瞧著,誰也不敢亂說。須知天下之事,面對面說上百遍千遍,其效果多半及不上枕邊一言。眾吳臣誰也不敢亂說一句稍嫌不忠不義的話,所謂「病從口入,禍從口出」,若有片言隻語入了夫差之耳,那還得了?

    伯嚭忙道:「此事伯某定會追究,但總得聽聽乙兒之言才知原由,此刻他傷重昏沉,怎能以片言便說他……」,恰在此時,那伯乙哼了一聲醒來,大聲呻吟。

    伯嚭心中暗罵:「這狗東西要昏就多昏一陣,偏偏此時醒來,真是不知死活!」他情急之下,不免冤枉了伯乙,這是昏是醒又怎由得伯乙說了算?

    伍封心中暗笑,正色道:「太宰此言就不對了,莫非在下會冤枉了令郎?就算太宰不瞭解在下的為人,這裡眾多貴人,有王子,有司馬,有大夫,難道都會冤枉令郎?就算太宰連他們也信不過,總信得過西施夫人了吧?不信太宰便去問問西施夫人,再問問令郎,看看我們這些人是否說了假話?」

    伯嚭忙道:「伯某哪有此意?伯某自然信得過西施夫人和各位,伯某隻是……,嘿,這小畜生當真能惹禍!」

    眾人暗讚伍封厲害,言辭鋒利之處不下於他腰中的寶劍,妙公主三女在車中聽見夫君或未來夫君撼三寸不亂之舌,處處進逼,以伯嚭之老奸劇滑,也被弄得狼狽不堪,早已笑成一團,只是苦忍著不敢笑出聲來。

    王孫駱是大行人,向來能言善辯,人緣也好,出言道:「大將軍,不如在下等人作個保,先讓太宰帶了伯乙回府治傷,日後再追究此事。」

    顏不疑道:「伯乙固然是有罪,但有司治罪也要細問其詳,此乃問案之法,不過這人身上有傷,一時也問不出什麼話來,有大行人作保,不怕他畏罪潛逃。」

    眾人紛紛出言,或擔保,或勸解,不一而足。

    伍封點頭道:「在下本非吳官,自不好定奪,在下本想給各位面子,但眼下西施夫人在旁,最體王意,在下須得向夫人請示才行。」

    他走到西施香車之旁,恭恭敬敬施禮道:「夫人,伯乙違旨害人之事,外臣不敢處置,請夫人示下。」

    一眾吳臣見伍封行事漂亮之極,又謹慎守禮,立時對伍封另眼相看,知道他不僅劍術厲害,又極懂官場規矩,請示西施之舉連他們一時也未能想到,這人小小年紀卻知道其中的奧妙,無不佩服,也紛紛上前施禮請求示下。

    伯嚭先前擔心其子安危,在西施身旁驅車而過,那是大為失禮,與伍封相比之下,簡直是大失體統了,一念及此,伯嚭驚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叩拜車下。

    西施輕笑道:「妾身只是婦人,不知道國家大事,國有司寇掌律,此事理當由任司寇處置。」

    眾人都向任公子看去,任公子道:「既然夫人發下話來,微臣便自行決斷了。伯乙受了傷,既有大行人作保,便先由太宰領回府中治傷,傷癒之後自行到微臣的司寇府中,聽候審斷。夫人,微臣這般處置可好?」

    西施道:「當與不當,非妾身所能斷定。妾身出宮已久,也該回宮了。」

    香車打回,二十餘乘車跟上了去,伍封只聽車內環珮輕響,風中香氣隱然,得車去得遠了,眾人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伍封道:「太宰,府中諸物如非舊有,則請盡數搬走,在下今日便要搬入府中。」

    伯嚭哼了一聲,道:「些許物什,便送給大將軍好了。」

    伍封不悅道:「太宰這麼說,豈非當在下為了貪圖府中財物,才會如此?在下雖然未必如太宰之富,也不想要令郎的東西,請盡數搬走,否則在下只好堆出府外一把火燒了,到時候太宰面上也不好看。」

    這一番功夫,伯嚭早知道伍封這人極不好惹,怕將事鬧得更大了,忙道:「既然如此,伯某便令人搬走便是。」

    他先帶了伯乙回府,延醫診治,吩咐府內人火速搬走府內諸物,伍封等人的大隊車馬便在府外等著,無一人入內。

    那一班吳臣心中無不暗嘆,知道姑蘇城從此便多事了。伍封進城第一日,便將伯嚭之子打得重傷,弄得伯嚭下不了台。這麼一鬧,伍封與伯嚭那是公然為仇,日後定然有連番明爭暗鬥了。

    顏不疑和任公子留在最後,二人看著伍封,眼中都滿帶笑意,伍封忽然大悟,小聲問道:「西施夫人今日恰好撞上,此事是二位的安排吧?」

    顏不疑道:「這都是師兄的主意。」

    伍封佩服道:「任公子果然手段厲害。」

    顏不疑笑道:「大將軍也厲害哩,伯乙膝骨盡碎,就算扁鵲再世也治不好他這條狗腿了,日後就算能勉力行走,也不能如常了。」

    伍封笑道:「顏兄的眼力厲害得很!」

    顏不疑道:「展如有『水蛇』之稱,水性之高還勝過徐乘,在吳國名列第一,不僅能潛入水中一柱香時,還能在水中使矛,其『斷水之訣』是其先人所創,在下從展如處學來,又轉教市南宜僚。大將軍後日與他相試,未知勝算如何?若無取勝把握,在下設法取消了此事。」

    伍封笑道:「顏兄放心好了,並非在下誇口,在下的水中劍術還勝過陸上,就算是真正的龍伯前來,在下也不怕他。你們儘管將全部家產押了上去,大大地賺伯嚭一筆,讓他比今日還要心痛。」心道:「原來斷水之訣是展如家創。」

    雖然顏不疑和任公子佩服他的本事,但畢竟未親眼見識過他的水下功夫,似信非信地看了他良久,才點了點頭,一起離開。

    眾官走後,忽聽人聲嘈雜,不少庶民湧到伍封的車前,紛紛道:「龍伯真是伍相國之子?」

    伍封點頭道:「在下離開吳都五年,今日重回故居。」

    眾人齊聲歡呼,又有人小聲道:「伯乙一向在城中橫行霸道,龍伯今日可是大大地為我們出了一口惡氣。」

    一人道:「伍相國有扛鼎拔山之勇,經文緯武之才,龍伯神勇無雙,果然有伍相國的本事!」

    又一人道:「伍相國是潮神在世,生子自然是龍伯,看來是天祐我們吳國,才有這父子柱國之臣。」

    有人嘆道:「上次越人入寇,焚吳都之台,連太子也亡於國事。現有龍伯守國,我們還怕什麼越人?」

    另一人道:「當年吳國滅越,本當殺了越王勾踐,誰知伯嚭收了越人的金帛美人,竟唆使大王饒了他,才有現在的禍患!」

    還有一人笑道:「小人看龍伯便是伯嚭的對頭,第一日來吳都,便將伯乙打了,還弄得伯嚭狼狽不堪。」

    眾人七嘴八舌,說得十分興奮,伍封心中甚是感慨,雖然父親去世五年,吳民仍然牢記在心,敬重萬分。那伯嚭權勢雖大,在吳民心中卻是恨之入骨。

    伍封見遠遠還有許多人向他跳躍揮手,被人歡喜熱愛的程度還勝過他在齊國臨淄之時,心中甚是感動,向眾人不住地揮手。

    他身高近丈,雄壯英偉,氣勢極為勇武不凡,吳民無不心折,齊聲歡呼良久,才漸漸散去。妙公主等人也都感到了吳民的熱情,恍然回到了邑地萊夷一般。

    兩個時辰之後,府中才空了出來,伍封等人進入府中,各自安頓。春夏秋冬四女帶著眾女打掃後院,為伍封和二位夫人、葉柔鋪陳房間;平啟安排府中的禁衛職司;圉公陽掌管車馬兵器;庖丁刀帶著庖人醫人女樂各入其室,準備膳食;鮑興出外購置從人用物、掌管金帛寶貨;小紅喂養帶來的信鴿,安設鴿室。各人甚是忙碌,不過並無亂處。

    伍封對自己的舊居熟悉得很,見其中變化不大,帶著妙公主、楚月兒葉柔到各處細看,憶起舊事,當真是思緒萬千,不一而足。眾女見這座府第與齊國的兩處府第都不相同,最不同處便是府中居然有一條兩丈餘闊的水道連在府外,水道之上有小橋數處,水道中還停著小舟,可乘十餘人,水道往府牆處是月牙般的水門,以銅柵相隔。

    妙公主十分好奇,道:「這水道通向何處?」

    伍封道:「可通到城內胥水,轉入外河,一直可到笠澤,天暖後我帶你們乘舟出去玩。」

    晚飯之時,庖丁刀大施妙手,為伍封等人奉上了其絕妙的菜餚,吃得眾人讚不絕口,連葉柔也忍不住喝了些酒。

    當晚夫差派了一個宮中寺人來問候伍封和兩位公主的起居,雖然來的只是個小小的寺人,伍封卻對他甚是禮遇,還賞了他若干東西,知道他回宮之後定會在夫差面前大加譽美之辭。夫差這人最信讒言,伯嚭定已入宮大訴其苦,抵毀自己,是以非得用些手段不可,不過今日有西施在旁,夫差也會知道發生了何事,如果西施與伯嚭是一夥,任公子便不會故意安排讓她看今日這場好戲了。

    次日一早,王孫駱便趕到了伍府,引伍封一起進宮覲見吳王夫差。

    伍封雖然在吳都長大,卻未曾入過吳宮,此刻隨王孫駱入宮,只見宮中金陳玉飾鋪設得極為豪華富麗,奇花異石隨處可見,雖是冬天,仍有不少花木盛開,也不知是夫差從何處送來的花種。

    王孫駱見伍封對這些花木雖是喜愛,道:「大將軍,這些花木都是越人送來,四季常開,只道他們是忠於大王,甘為臣屬,誰知勾踐竟然狼子野心,恩將仇報。」

    伍封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到了大殿之上,見吳王夫差還未升殿,一干吳臣都已侍立兩側,其中有伯嚭、顏不疑、任公子、胥門巢、展如、王孫雄等人,還有些是未曾見過的,其中一人三十歲許,身高八尺,生得結實強橫,一看便知是氣力過人之輩。

    王孫駱引見道:「這便是我們吳國第一勇將王子姑曹。」

    王子姑曹大步上前,伸出手來,伍封也伸手相握。不料姑曹臉上殺機暗生,手上忽地使力,恨不得欲將伍封手骨捏碎一般。

    伍封微微一笑,也出力反握,他本來就神力過人,自練成臍息之後,氣力漸長,此刻聚神力於手上,攢發之際,姑曹手上傳來微微骨響,臉上肌肉輕抖了幾下,顯是強忍手上劇痛。

    其實姑曹的氣力相當之大,比得上顏不疑在第一次蛻變之後,與「大漠之狼」朱平漫相似,不過遇到了伍封,當真是遇人不淑了。

    眾人見二人握手示好,但手背上青筋綻露,連王孫雄這樣不諳武勇的人也看得出他們是在比氣力大小,但見伍封臉上笑吟吟地若無其事,王子姑曹卻臉色不虞,便知伍封定是大佔上風。

    伍封心知姑曹是夫差的愛子,只是略施薄懲,未敢真傷了他,忽地鬆開了手,笑吟吟地道:「王子勇名遠播,當年艾陵之戰時一人獨戰齊將高無平和宗樓二人,委實是天下名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這也非虛言,以王子姑曹的神力勇武,的確說得上天下少見,齊將之中除了自己外,只怕還真的無人在戰陣上能敵得過姑曹。

    伯嚭在一旁哼了一聲,道:「在我們吳人面前,齊人能作出什麼惡來?艾陵之戰中我們破齊兵十萬,獲革車八百乘,可見齊人之弱處。」他死死盯著伍封,眼中恨意沛然,一幅噬人欲咬的模樣。

    伍封笑道:「齊人是否真的弱了,諸位參與其戰的將軍自然心中清楚。不過以吳人之強,為何會被小小越國攻到吳都城下、火焚姑蘇之台呢?」

    此事是吳人的奇恥大辱,眾人顧忌吳王和伯嚭的面子,從來不敢提及此事,眼下伍封在廟堂之上公然說出來,無不感到尷尬。

    這時一人從臣班中走出來,道:「大將軍有所不知,當時是大王領國內精銳赴黃池之盟,越人趁虛入寇而已。」

    伍封見這人年長過姑曹少許,生得眉清目秀,鬚髮齊整,王孫駱在一旁道:「大將軍,這位是王子地。」

    伍封拱手道:「王子說得是,只是在下聽說勾踐在吳為奴三年,為大王牽馬,太宰一力保舉,說勾踐絕無反心,大王才放了勾踐回去,為何勾踐反會興兵攻吳,以致先太子受辱而逝?」

    王子地冷笑道:「此中原由,便要問問太宰才知道了。」

    伯嚭立時啞然。

    這些事不說吳臣,就是尋常吳民也知道,只是如果責怪伯嚭,便等於是責怪夫差一樣,是以大家心知肚明,誰也不敢宣之於口,以免觸夫差之怒,惹來殺身之禍,誰知道伍封是個最不怕惹事的主兒,當著眾人說起往日之非,誰都不敢接口,唯有王子地一向與伯嚭不和,這才出言附和。

    伯嚭一心擁立王子姑曹為嗣,姑曹自不能看著伯嚭受辱,冷冷地看著伍封,顧左右而言他道:「大將軍昨日一到吳都,便大打出手,是否視我們吳國無人呢?」

    伍封嘆了口氣,道:「在下離吳不過五年,知道吳國人材濟濟,只是昨日入城之後,才知道吳國只有太宰一人。否則大王的旨意怎會有人敢公然違抗?未知伯乙違旨之事,你們二位王子是否知道呢?」

    王子地和王子姑曹怎好說自己知道,忙搖頭道:「這個在下不大清楚。」

    王孫雄見伍封一入大殿,眾人便與他言辭相交,忙打岔道:「原來大將軍是個戀舊之人,住慣了伍氏舊府,便定要搬入,在下為大將軍另造新府反是不大妥當。」

    伍封搖頭道:「為人臣者當以忠義為本,不說大王賜給在下的是舊居,就是馬棚豕圈,在下也得搬進去,若是王旨不行,豈非君臣剛紀大亂?」

    便聽一人大聲讚道:「王弟果然是忠義之人!」

    伍封循聲看去,只見一人近六十歲,身高近八尺,身穿青色袞服,頭戴冕冠,冠上垂著十二串玉琉,在一大群侍衛宮女簇擁下出來,正好聽見伍封的這一句說話。

    伍封看他這一身王者之服,便知他是吳王夫差,與眾吳臣一起叩拜施禮。

    夫差坐在大殿的台上中間,緩緩道:「眾卿免禮。」

    眾官分文武兩排站在兩側,文官一側是王子地、任公子、伯嚭、王孫雄、王孫駱以及其他的吳官,武官一側是王子姑曹、顏不疑、胥門巢、展如等人,伍封退到了武官一側的最尾上站定。

    伍封悄悄向殿上這個與自己既有親又有仇、曾經滅越而又復越、在黃池與晉國爭霸的東南雄主看去,只見他年紀雖已漸漸老邁,仍然是昂藏英偉,一表人材,只是臉上微帶灰色,顯是有些酒色過度了。想起父親為了闔閭父子嘔心瀝血,破吳掃越威震東南一境。若非父親,闔閭便只能當他的公子光;若非父親,闔閭也不會立夫差為嗣。誰知父親對闔閭和夫差忠心耿耿,最終卻被這人用一口「屬鏤」寶劍賜以自盡。一時間心中悲愁交集,恨意暗生。

    夫差輕嘆了一聲,道:「王弟,自從寡人得知你的下落之後,好生牽掛,今日能到姑蘇,雖然是為質,但寡人卻想委以重任,以念先相國之恩德。」

    眾臣心中微驚,臉上顯出悅服之色。原來夫差素來傲慢,從不認錯,此刻能這麼說,便是承認伍子胥的忠義,實則已是天照荒的暗承其過失了。吳王能夠如此,可見吳國仍有其生機。本來,伍封與夫差的表兄弟關係吳臣近來方知,但夫差一直未曾對此說過話,誰也不敢真的當回事,但此刻夫差直稱伍封為「王弟」,那是公然承任二人是表兄弟,得此一言,伍封在吳國的地位立時激升,可與眾王子並肩。

    伍封心下恨意稍減,出班叩禮道:「外臣不才,不堪大王重用,只願守先父故居,以盡質子之責。」

    伯嚭道:「大王,伍封雖然賢能,但畢竟是齊臣,為質於吳,既非我吳人,又怎好委以要職?不如厚秩養於伍府為妥。」

    王子地在一旁冷冷地道:「誰說非我吳人便不能委以重任?當年孫武便是齊人,卻能助先王破楚。何況太宰也是楚人,偏能身居要職,別人又為何不能呢?」

    伯嚭語塞,他是楚國左尹伯卻宛之子,伯氏被費無極讒害死於囊瓦之手,他便逃到了吳國,由伍子胥推薦給闔閭。數十年來任吳國要職,早已不當自己是楚人了。此刻王子地舊事重提,也是言之成理。

    伍封心感痛快,知道伯嚭擁戴王子姑曹,自然為王子地所不喜,因此出言譏諷,倒未必是真的相助自己。

    夫差不是蠢人,知道其中的奧妙,笑道:「人雖有地域之別,卻不必以地區分,在寡人心中,凡效忠於寡人者便是吳人。太宰在吳國多年,建功無數,自然是吳人而無疑。」

    顏不疑出班道:「父王聖明,王叔是王室之親,正是自己人,何況他名震天下,人稱龍伯,有他在吳,越人必不敢輕視吳國。」

    任公子也出班叩請道:「龍伯的二位夫人分別是齊國和楚國的公主,龍伯在吳,齊楚二國必會善視吳國,因此大王用一龍伯,實則用了齊楚二國。」

    顏不疑道:「眼下楚國有助越之勢,王叔既是楚王的姊父,對楚王又有救命之恩,若是王叔被父王重用,楚人必不會助越為惡。」他一口一個「王叔」,正是要處處突出伍封在吳國的超然身份。

    他們二人想是早已商議好了,一力要助伍封得到夫差重用,伍封之勢大,便等於是他們的勢力大張,因此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連那班吳臣也深以為然,紛紛點頭。

    夫差點頭道:「不疑和司寇之言,正合寡人心意。王弟眼下在吳為質,既然齊國能用吳質為官,寡人也當任齊質為官,才合禮數。今也賜王弟客卿之爵,順便管一管軍中執法,稱為執令大將軍。王弟出入儀仗與諸王子相列,來往宮中不禁,諸臣當以最尊之禮待之。」

    伍封叩謝,心知這執令大將軍其實只是個虛名而已,手上無一兵一卒,不過自己初來乍到,也不可能指望夫差能將部分兵馬交在自己手上。

    顏不疑和任公子雖然有些失望,但早以料到必會如此,各自稱頌了幾句,無非是大王聖明之類的話,退入班中。

    伯嚭道:「大王,這伍封是伍子胥之子,若用之為官,頗有後患,恐怕他會挾怨為禍,不可不防。」眼下伯乙傷重,他遍請國內名醫,無人能保全其腿,昨晚又聽王孫雄等說伯南在齊為盜的事,不消說,此子性命必定也壞在伍封之手,心中對伍封已經恨到了極處。夫差命群臣視伍封為王弟,雖然只是表面上的禮遇,並無實權,但他想要為二子報仇就大大艱難了,因此不管夫差是否高興也定要出言阻止。

    夫差不悅道:「寡人與王弟有兄弟之親,有何疑哉?何況先相國雖然獲罪,只是失禮不敬之罪,而非不忠不義,王弟斷不會敗壞乃父之忠名。」他此言之意,實則提醒伍封不要懷恨在心,壞了他父親的忠義。

    伯嚭忙道:「弒其父而用其子,取禍之道,天下人定會因此而論大王,以為大王之非。」他情急之下,說話便有些亂了章法,暗指夫差若用伍封為官,必讓人覺得夫差殺錯了伍子胥。

    夫差重重哼了一聲,暗暗生怒,道:「舜殺鯀而用大禹治水,天下有誰說舜錯了?太宰之言誤矣。」

    王子地見夫差對伯嚭生怒,心忖這是最好的打擊伯嚭之良機,忙道:「太宰年紀高大了些,說話不免有些不周處,父王請勿見怪。太宰為吳國效力多年,未必另有他意。不過太宰之子有些不成樣子,不僅次子在齊國化名為葉小蟲兒為盜,而且幼子又有些橫蠻無禮,聽說昨日不僅公然抗大王的旨意,甚至還以箭矢對著西施夫人,欲要加害。不知太宰為子所聘的夫子是何人?依兒臣之見,理應誅殺其夫子,以治其誤人子弟之罪。」

    夫差驚道:「什麼?為何小施兒未曾對寡人說過此事呢?」

    伯嚭臉色大變,還未曾來得及說話,顏不疑見機不可失,忙道:「王兄之言不錯,此事昨日是兒臣親眼所見,當時還有諸多朝臣在旁瞧著,實情正是如此。」

    夫差向眾臣看了過去,眾人心想,大王回宮必定會向西施問個究竟,因當時人多,故而都低下了頭不敢亂說,以免言辭與他人不符,有欺君之嫌。不過誰也知道伯乙就算用個天做膽,也不敢傷西施,他命弓手以箭矢相對,多半是不知道西施與眾多大臣與伍封在一起。

    夫差見眾臣低頭不語,怒哼了一聲,喝道:「當時還有誰見到?」

    伍封和任公子忙出班道:「微臣當時也在,王子地所言不虛。」二人心中均大感快慰。

    王孫駱等人只好出班道:「臣等也見到。」

    夫差臉色鐵青,「嘿」了一聲,向伯嚭瞧了過去,伯嚭嚇得免冠叩倒。

    王子姑曹道:「父王,這是太宰之子的惡行,太宰未必知道。」

    夫差沉吟良久,緩緩道:「此事寡人必會詳察,然後處置,眾卿都起來罷。」

    伍封見他竟然輕輕鬆鬆將此事擱在一旁,大為愕然。

    王子姑曹知道此事不可再糾纏下去,否則伯嚭必討不到好去,忙道:「父王,後日便是新年,兒臣聽不疑說起,越王勾踐正秣馬厲兵,想在明年伐吳,此事不可不防。」

    眾人心中一凜,夫差忙問顏不疑道:「王兒這消息是否確實?」

    顏不疑道:「兒臣上月曾親赴越國,打聽到其中的消息,確實無誤,此番越人攻我吳國,絕非僅想爭勝,而有一舉滅吳之念,只是越人還未定下攻吳之期,兒臣也不能探知。」

    夫差素來知道顏不疑的本事,知道此事必無虛假,臉上大現憂色,喃喃道:「原來勾踐真有滅吳之心。」

    顏不疑又道:「越人使越女練以劍矛,用陳音授之連弩,劍矛箭矢之藝精熟,若再挾以滅國之恨而來,勝負難測。」

    夫差問道:「越將入寇,眾卿有何良策?」

    王子姑曹道:「越人總是不能及吳軍之強悍,兒臣願領五萬精兵扼守於江北,再由太宰領兵一萬扎於笠澤,以防越軍,越軍必不能深入境。」

    王子地心道:「十餘萬吳軍被你們拿了一半去,豈非一國落入你們之手?」忙搖頭道:「姑曹之言差矣,越人入寇有二徑,一是水陸並進而南來,便如前番一般,姑曹此議自是可堅守一戰,只是未知勝負之數。不過越人若取海道入江,這六萬之兵便無所用之了。」

    任公子點頭道:「駐軍六萬於外,每日費金六百,兵糧無數,若是越人年底才來,吳國早被拖垮了,此非善策。」

    當下眾人議論紛紛,出謀劃策,其中計謀或實或虛、或高或低、或正或奇,奇思妙想難以實施有之,荒謬絕倫以至鬼神莫測者也有之,不過其目的大多不在於抗越,而在於如何乘機攬權而已。聽得伍封暗暗搖頭、心中嘆氣,眉為之皺。

    展如見伍封一言不發,道:「久聞大將軍擅於用兵,縱橫齊宋衛楚,剿滅萊夷四盜,一人一劍曾退桓魋的八千大軍,未知有何良策?」

    眾人都扭頭向伍封望去,這人名頭極響,倒要看看他有何策獻上,才會不愧大將軍之職。

    夫差道:「是了,不知王弟有何主意呢?」

    伍封道:「王子不疑既然親赴越境查探虛實,未知越國士卒究竟有多少呢?」

    顏不疑道:「越國地小民少,再加上十餘年前被吳軍大舉攻入,壯丁頗少,現有水卒習流一萬二千、步卒七萬、甲士六千、弩手三千,人數雖少卻戰具極精。」

    伍封又問:「吳軍又有多少?」

    王子姑曹道:「我們吳國地廣千里,有精兵十五萬,革車兩千,余皇大舟二艘,三翼戰船數百,越國焉能比之。」

    顏不疑道:「吳國處楚、越、宋、魯之間,曾從諸國手中奪了不少地方,與它國都是敵國,是以四邊之境和九郡之中都要駐重兵把守,能及時調動者不足四萬士卒。越國卻大不相同,其鄰國僅吳楚二國,又與楚國盟好,互不相侵,故能將大軍盡集於越北,反而比吳軍要多。」

    伍封對夫差道:「大王,微臣有一策可絕越患。」

    夫差大喜道:「王弟快說。」

    伍封道:「兵法說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既然明知越人要滅吳,怎也不能坐等越人入寇。吳地多水,水軍遠勝越國,易守難攻。越地雖然多山,卻多在其西南之境,易攻難守,大王不如先調精兵三萬,命一將領水軍直入越境,再派兵六萬,南下掠地,就食於越國。精銳在前,大軍在後,每十日方進一舍,半年後可圍越都,此為步步為營之策,只要破了越都,不出年餘可滅越國。」

    王子姑曹道:「所謂兵貴神速,大將軍此議卻是徐徐進逼,是何道理?」

    伍封道:「兵貴神速者,是為了攻其不備,以收突襲之效。眼下越國全國備戰多年,又有滅國之恨,若我們突襲,就算都了越都之下,以越都之固,急切難下。越人恐怕重蹈舊日覆轍,全民皆兵,士氣極旺,到時候我們就算有十萬大軍也難保全。」

    顏不疑等人不住地點頭,夫差道:「王弟言之有理,吳軍士氣不如越軍,也難比當年寡人以精兵南下為先王報仇之時了。」

    伍封又道:「吳越相較,吳有三處可勝越國。一者,吳國數倍於越地,地大所收必豐,錢糧多於越人,若是大軍緩進,得一舍地便多越國兩舍,以越田之產、越戶之存糧為食,正是與越比諸富庶,此為一勝;二者,吳國水軍為天下之冠,以戰船順流而下,越之習流必然不敵,到時候定會將陸卒集於船上,在江上與吳軍決戰,水軍相交,此強彼弱,必能勝之,然後掠守水道,以守所佔之地,斷越人之道路,此為二勝;三者吳國民眾兵多,越國丁微兵少,吳軍若建大旆於軍,聲稱為先太子報仇,雪圍吳之恨,可振吳兵士氣。只須謹慎交戰,三戰之後,越軍兵力不繼,士氣必弱,都時候一舉滅之也不難,此為三勝。」

    眾臣紛紛點頭,道:「大將軍言之有理。」

    夫差呵呵笑道:「王弟此言甚是,以吳國之強,原不弱於越國。」

    伯嚭搖頭道:「大將軍說得雖然有理,卻忘了一事,若我們抽調吳國精銳南下,楚、宋、魯三國如果趁機攻吳,如何是好?當年越兵入寇,便是趁我們精兵北上時所為。」

    伍封笑道:「吳魯之間本有盟約,只不過是對齊而發,眼下齊魯新盟,魯雖與吳斷盟,但它素來媚事於齊,只要在下派人說動齊君,齊魯二國不足為慮。再派一使到宋國去請以援軍,許滅越之後割邑為謝,雖然宋君未必會答應,但他看齊魯二國按兵不動,自不敢僅以宋軍攻吳。」

    伯嚭道:「楚國與吳國交惡百餘年,仇恨極深,我們大軍南下,楚王說不定會念在其母是越國公主,趁機攻吳,後果便不堪設想。」

    伍封搖頭道:「楚王之母若在世,必會說動楚王攻吳救越,但其母已喪,無能說話之人。何況在下好歹是楚王的姊夫,楚王待在下甚厚,只須在下派人到楚,許以滅越之後,割邑贈之,楚軍最多是派兵守楚越之境而已,必不會輕入吳地。」

    他與齊、楚均有其議,是以不怕齊楚會趁機攻吳。

    夫差大笑道:「王弟此來,真是天祐我吳國!王弟有齊國妙公主和楚國月公主二位夫人,齊楚兩國怎也要看在公主面上相助王弟。」

    伍封點頭道:「吳雖有三勝,也有三敗,不可不防。」

    眾臣都吃了一驚,夫差忙問:「吳怎會有三敗呢?」

    伍封道:「貪夫在側,易受越人金帛之誘而洩軍中之謀,此為一敗。」

    眾吳臣都悄悄看了伯嚭一眼,要說個「貪」字,誰都瞭解伯嚭的性格,知道伍封所說的「貪夫」必定是他,當年若非他貪圖越人之賄,怎會勸夫差饒了勾踐,甚至放了他回國以成大患?

    夫差自從越人入寇、太子友自殺之後,便對伯嚭有些惱怒,也知道他從越人手中得了不少財貨,這「貪夫」不是伯嚭又能是誰?點了點頭。

    伯嚭面色鐵青,無話可說。本來他能言善辯,心智機敏,但遇到伍封之後,處處受制,主要是因昨日伯乙胡搞一通,被伍封佔了理,以致大為被動。

    伍封本想說「讒臣」,但有讒臣便有聽信讒言之君,不免將夫差繞了進去,在廟堂之上丟了體面,才改成「貪夫」之說。

    夫差道:「哼,日後寡人派人細察,若真有貪財賣國者,盡誅其族。」

    伍封又道:「群臣爭利,為朋黨之權勢而失國事之分寸,家事重於國事,必致軍中將士不和,此為二敗。」

    眾吳臣臉上變色,伍封這句話是將他們眾人都罵了,顏不疑和任公子卻不住點頭,顏不疑嘆道:「大將軍所言甚是,其實國若破亡,卿大夫淪為越人奴婢,就算爭到了利又有何用?先救國事,再理家事,才是長久之計。」

    伍封道:「各國重臣爭權,以致國事相兼,眼下列國中欒、胥、原、狐、續、慶、伯等眾多卿大夫之家後人當降在皂隸之屬,越國滅吳之後,未知吳臣之中有何人能續持邑地呢?」

    眾吳臣心中凜然,越王勾踐恨吳至深,若攻入了吳都,自己未必能留下性命,就算能保全性命,自己與家人多半也會為他人的隸臣隸妾了。

    夫差早知道眾臣互相忌憚,表面上和和氣氣,底下爭鬥甚烈,點頭道:「王弟言之有理,未知第三敗又如何呢?」

    伍封道:「樹敵太多,以一國之力與多國相抗,勢力必孤,此為三敗。」

    任公子道:「這一點確是如此,吳國多年來從楚、魯、宋三國手上奪了不少地,眼下最怕的便是吳越鏖兵,三國趁隙而入,幸好大將軍有辦法解此危局,我們便可以專心對付越國了。」

    夫差笑道:「這三敗之說的確有理,寡人定會設法除之。如此就按王弟之策,春暖之後,起傾國之軍伐越,一舉滅之,以絕後患。」

    眾臣互相對望,暗道伍封第一日入宮便直言相諫,大有其父祖之風骨,只不過此人機敏之極,同樣將話說出來,卻又顧忌到夫差的臉面,未觸王怒,以致夫差能心甘情願接受。

    伯嚭忙道:「大王,大將軍之策雖好,但急切間不能發兵。」

    夫差奇道:「有何道理?」

    伯嚭嘆道:「眼下吳國連歲凶荒,軍糧不繼,大軍在外糧草有所不足。」

    伍封道:「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十年之蓄曰國非其國。吳國想來多少有些蓄積屯糧,大可以暫用為軍糧,等息定越地,以越糧為吳糧,事情便不足為慮了。」

    任公子苦笑道:「如今吳國存糧最多只有一年,還真是不能用兵哩!」

    伍封嚇了一跳,道:「在下少居吳國,早知道吳地富庶,產糧極豐,怎會如此匱乏糧草?」

    夫差道:「王弟有所不知,自從吳人五年之前改用越粟為種之後,想是因水土不同,所收甚微,年年如是,吳之存糧盡矣。」

    伍封道:「為何要用越粟為種?」

    夫差道:「六年前越人大凶,文種到吳國來借糧,寡人念越人之苦,借粟萬石與之,次年越人還粟萬石,粟大而圓,勝過吳粟數倍。太宰見粟極美,建議賜發吳人為種,誰知次年顆粒未收,多半與水土有關。此後數年,凡用越粟為種則無收,吳人因此大困。」

    伍封沉吟道:「吳越相鄰,水土差異不大,這事未必與水土有關,是否越國的粟種有問題?」

    夫差微微一驚,命人將庫中殘存的越粟拿了一些來,伍封見其粟果然顆大渾圓,與眾不同,抓了一把仔細看看,也不見有何異處。

    伯嚭道:「這粟種與吳人所用不同,用來種植,本來應該所收更豐才是,誰知反而無所收成,其中究竟是何道理,也無法想得明白。原想從越國請人來指點耕種之術,但吳越交惡,越國也不會派人前來。今年糧熟之際,仍然所收甚微。」

    伍封聽見一個「熟」字,心中一動,扔了幾顆粟種在口,才嚼幾下,便恍然大悟,嘆道:「這粟種是蒸熟了的,如何能以之為種?」

    眾臣駭然,夫差大吃一驚,也扔了幾顆在口,怒道:「越人竟以熟粟欺哄寡人!」

    伍封長嘆道:「這些越粟必是越人精心細選出來,知道我們見了必然喜歡,會發國中為種,以此來消吳存糧,睏乏吳民。越人之計也太毒了些!」

    夫差憤怒不已,向伯嚭道:「太宰,這粟種既是蒸熟的,為何你要勸寡人分發吳民以為粟種?」

    伯嚭忙叩拜不止,惶然道:「微臣也是今日才知,一般的受騙。」他的確不知其事,他說「一般的受騙」,卻是將夫差繞了進去,意思是連你當大王的也受騙,何況是我呢?

    夫差怒哼了一聲,斥道:「當年越人來借粟,寡人本不願意借,先相國也多番阻撓,唯有你一力主借,弄得吳人連連饑荒,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伯嚭涕淚交加,道:「微臣受了越人的欺騙,只是想著越既臣服,便也是吳民,理應借糧,怎知道……?」

    王子姑曹出言道:「父王,太宰是受人愚弄,並非有意為之。」

    夫差緩緩道:「此事便罷了,日後寡人再聽到有人為勾踐說好話,必當他是賣國賊子,烹殺滅族!」

    伍封見夫差幾番忿怒之下,幾乎就要將伯嚭殺了,但每每王子姑曹說話求情,夫差便只好放過,心中一動,向顏不疑和任公子瞧去,只見二人滿臉忿色,便知道王子姑曹的勢力之大,連夫差也不得不給以臉面。

    看來這吳都之中,雖然都說伯嚭勢大,其實真正勢大者是人稱吳國第一勇將的王子姑曹!

    夫差喟然道:「眼見王弟有絕妙之策滅越,偏偏不能行之,寡人委實心中不甘。」

    伍封暗暗嘆氣,道:「大王,既然如此,只好在新春之後,另放新種給吳民施種,收成之際再行發兵,大軍以越粟為食。」

    夫差嘆道:「只能如此了,寡人就怕糧熟之前越人大舉入寇,後果便不堪設想。」

    王子姑曹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越人若來,兒臣願意與之決戰,必令他們大敗而逃。」

    伍封道:「這幾年齊國大豐,積糧甚多,微臣在萊夷的倉廩之中存糧無數,不如由微臣寫一封書信,大王派人從齊國購些糧來,往返半年可至,說不定還趕得急用上。」

    夫差喜道:「寡人正想從齊、楚購些糧來,就怕兩國念舊時仇怨不給,有王弟從中調停,正是大佳。」

    商議良久,夫差才退了朝議。

    伍封回到府中,見府上諸人仍然忙碌個不住,伍封將朝議之事向妙公主、楚月兒和葉柔細說了一遍,道:「柔兒,我心中十分煩惱,頗難決斷。」在他心中,葉柔亦師亦友,足智多謀,是以有了煩惱便與她商議。

    葉柔道:「公子必是因為夫差賜死令尊,以致常有怨意,不能一心一意慮及吳事。」

    伍封點頭道:「正是如此了,未知你們有何想法?」

    妙公主道:「夫君自入吳來,心中便有些上下不定,被以往的恩怨糾纏,若是終日如此,必會生禍。」

    葉柔道:「令尊先知先覺,絕非常人,將公子和夫人送到齊國避禍,以直諫而被賜死,人都說令尊是忠義之心,以死相諫,也全身後忠名。以柔兒的想法,令尊心中其實不僅作如此想法。」

    伍封奇道:「先父還有什麼想法呢?」

    葉柔道:「令尊生養於楚,實為楚人,入吳之後,以奇謀助闔閭奪得王位,然後破楚入郢,鞭屍報仇,古之人臣復仇者從無令尊這般氣勢豪邁、驚天動地,但令尊心中卻未必快慰。」

    伍封道:「先父常常嘆息,又不許人談及舊事,常說自己忠孝不能兩全,日暮途遠,以致倒行而逆施,的確不甚快樂,我自小便未見先父怎麼笑過。」

    葉柔道:「正是如此。公子既然說起,柔兒便直言了:令尊身為楚人卻不能忠於楚國,反而大軍攻父母之邦;以吳人而論,雖忠於闔閭夫差,又失忠於吳王僚父子。若以仇恨而論,夫差賜死令尊,自是與你有仇,但令尊以奇謀助殺了吳王僚,吳之王族又如何視之呢?」

    伍封嘆道:「這麼說起來,父親明知夫差必殺之而甘願受死,其實是為了一解伍氏與吳王之族的恩怨了?」

    葉柔道:「這就是令尊的令人生敬之處了,是以令尊一逝,伍氏與吳王之間仇隙已解,可以說是一筆勾銷。公子若仍想報仇,夫人又何以自處?夫人嫁令尊之舉,看似為了復仇,實則見令尊以忠償怨,恩仇相抵。公子自生下之日開始,便是為了化解仇怨而生,而非為了報仇。將恩仇看得如此透徹的,天下間恐怕只有令尊與夫人二人了。」

    伍封點頭道:「柔兒當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若找夫差尋仇,姑曹等人也大可以找我復仇。這仇恨一事,只宜淡而化之。」

    葉柔道:「恕柔兒直言,在這一點上楚王和季公主便比公子看得透徹多了。楚王小小年紀,卻深知『恕』字之貴,他身為一國之君,還未想到找伍氏報仇,公子又怎能棄吳國事而不顧,一心想著找夫差報仇呢?公子與令尊不同,公子生在吳國,長在吳國,自出生之日起,父是吳之相國,母是吳國公主,怎也不能因私怨而毀公事,恨吳王一人而漠視吳民萬千。那日柔兒與夫人說話,夫人便說公子將仇恨看得太重了。」

    伍封滿臉慚愧之色,站起身來,向葉柔深深一揖,道:「多謝賢妻指點,為夫當真愚昧得很。」

    他與葉柔雖有婚約,卻還未及成婚,居然以夫君自居,葉柔不免臉色緋紅,大為害羞,妙公主和楚月兒在一旁格格笑個不住。

    正說話時,一個宮中侍衛來傳夫差的旨意,說是大王在後宮設宴,請大將軍和各位妻妾愛姬入宮。

    侍衛走後,伍封大皺眉頭,葉柔奇道:「大王請公子赴宴,還特地交待帶家眷前去,那是以家宴款待,敘兄弟之誼,公子為何又會煩惱?」

    伍封嘆道:「我聽說大王頗好酒色,你們一個個生得如花似玉,若被他看在眼中,會否另有主意?」

    妙公主愕然道:「不會吧?」

    伍封道:「你和月兒都是公主,大王就算心動也不敢胡來,柔兒與我有了婚約,又是當世大賢孔子的外孫女,他也只能望美心嘆。但小雨兒、小陽兒、小風兒和小雪兒四人便不同了,到時候他見了四女之美色,向我索要怎麼辦?」

    春夏秋冬四女在一旁聽到,大為開心,伍封既然有意帶她們入宮,那是已將她們視為家眷了。

    春雨笑道:「大王身邊有西施,怎會將婢子們放在眼裡?」

    伍封搖頭道:「不然,小雨兒精明,小陽兒豪邁,小風兒嬌憨,小雪兒溫柔,你們四人各具美妍,哼,怎可落在他人之手?」

    楚月兒點頭道:「夫君既然這麼想,多半也有道理,四女若不能去,不如我們都推脫不去了。」

    葉柔在一旁笑道:「月兒休聽公子胡說,就算大王再好色些,也不會沒了分寸。何況家宴之上,西施定會在他旁邊,他怎要不會胡來。公子跟你們說笑哩!」

    眾女向伍封瞧去,伍封笑吟吟地大是得意,道:「不過大王多半是聽說為夫身邊有你們幾大美女,一飽眼福的心思總是有的罷。」

    葉柔笑道:「這個就難說了,當日越王勾踐搜遍全越,才找到了西施和鄭旦二人,越人都慕名爭看。范蠡大夫便停二女於館,令欲見美人者先輸錢一枚,設櫃收錢,頃刻即滿,二女在館三日,收錢無數,盡入府庫以充國用。可見大凡男人聽說美人之名,總有些動心的,不看一看心中總有些遺憾。」

    妙公主格格笑道:「怪不得昨日西施香車在旁,夫君不住向幃中猛瞧,恨不得眼化利剪,將幃帳絞了去。」

    楚月兒認真地道:「一陣入了宮去,若是西施不在,月兒便央大王將她請來,讓夫君瞧瞧。」

    伍封點頭道:「這話倒說得是,大王白白瞧了我的老婆,我怎能吃這個虧?自然也要將他的老婆狠狠地瞧一個飽。」

    眾女大笑。

    伍封又道:「不過此刻我又有了一個主意,日後我們周遊列國,萬一旅資不敷,便學學范大夫的妙法,設櫃收錢,別人想看你們這天下間七大美女,自會讓我大大地賺上一筆,大發橫財,說不定還勝得過渠公販十年漁鹽。」

    眾女都啐他道:「這種齷齪念頭也虧你想得出來!」

    伍封與眾女說了一會兒話,見妙公主和葉柔帶著春夏秋冬四女忙著在府內佈置,便攜著楚月兒在府內信步走走,說些陳年往事給她聽。

    此女是眾夫人妻妾推舉出來的超級侍衛,向來施護衛伍封之責,誰也不會用府中瑣事來打攪她。

    二人走近練武場時,遠遠便聽見場上吆喝聲聲,兵器碰得叮叮直響,伍封與楚月兒都是好武之人,立時精神大振,轉出了花園,便見鮑興正與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比試武技。

    這是伍封第一次正式見圉公陽和庖丁刀的本事,只見他二人一個執鐵布、一個揮鐵鉞,身法靈動,招式古怪。

    圉公陽手中的鐵布便如一鏟,使動之時,眼前的鮑興便如一篷草、一堆土,手中推、撈、撩、雲、劈、擋、掃,時攻時守,甚有法度。

    庖丁刀的鐵鉞薄而鋒利,用法又與眾不同,講究的是劈、剁、摟、抹、削、片、切等招法,在他的眼中,鮑興便如一塊肉、一條魚一般。

    伍封見這二人招法奇特,最與眾不同的是將平日種草治肴的動作極妙地融入了招術之中,使起來格外順手,殺傷力又極大。鮑興的劍術平平,招式比圉公陽和庖丁刀要笨拙得多了,卻仗著膂力遠勝二人,是以能與二人打成平手。這鮑興力氣還勝過平啟和小鹿,伍封小時候每日負重疾奔都是由鮑興陪同,是以極有長力,能夠持久。

    伍封看了良久,回頭對楚月兒道:「月兒,你師父接輿先生當真了不起,居然能想出這樣的本事來!其實小刀和小陽力氣較弱,以他們的天資在武技上未必能有多大進展,可用他們的這種特殊兵器和招術,卻比我們每一個倭人勇士還要厲害些。」

    楚月兒點頭道:「接輿先生自然是了不起。」她看得入神,臉上漸露驚訝之色,道:「夫君,這小興兒隨我練習矛法倒是不錯,劍術就沒有多少長進,但力氣好像大了不少。」

    伍封看了一陣,奇道:「莫非小興兒也練過法師老丈人的養顏增力術?」

    這時,鮑興三人也見到了伍封和楚月兒,收手跑了過來。

    伍封讚道:「你們倒是勤快得很,這武技一道原是要多加練習才是。」

    鮑興不好意思道:「小人們的這點本事,恐怕不好入公子和小夫人之眼。」

    圉公陽道:「小人和小刀本有忙處,卻被小興兒硬扯了來,公子和公主勿怪。」

    楚月兒笑道:「你們如此上進,夫君最是喜歡不過,怎會怪你們?」

    伍封笑道:「你們三人天資有限,小刀和小陽力氣小了些,好在身手敏捷,就按接輿先生的法子,日後多歷戰陣,還大有提高之處。小興兒就不如他們敏捷,而且招式古板,缺乏靈動,這是天賦使然,怪你不得,好在你有一身蠻力,體能極佳,雖然比不上我和月兒,只怕比平兄還能耐戰一些,較能持久。」他是武技大行家,自然是一眼便能看出三人的利弊之處。

    三人不住地點頭。

    楚月兒問道:「小興兒何時練過玄菟法師的養顏增力之術?」

    鮑興道:「法師與被離先生離開萊夷的前一晚,法師特地將小人叫了去,說小人為公子馭車,應當負保護公子之責。又說小人雖然有些蠻力,但天資平平,不用點特別的法子,練劍難以有成,便叫了小人一種養顏增力之法,說是與其他遁者所練的略有不同,是法師用多日時間想出來的。小人練了這幾個月,自覺力氣大了不少。」

    伍封想起玄菟靈這番愛婿之心,大為感動。

    鮑興又嘆了口氣,頹然道:「本來小人想向公子學點高明劍術,但公子這多月來心情不大好,小人也不敢打攪,曾向平爺學過劍術,可惜總是不成,後來小人又想,小人既然練劍不成,說不定練習刀法還可以,又向鹿少爺學習刀法,不過也練不好,這些天甚是懊惱,便想試一試小刀和小陽的鐵布鐵鉞,看看是否合適。」

    伍封忙道:「你可不要試,小刀和小陽的功夫機變靈動,你可練不得。」他見鮑興如此好學上進,心中大為喜悅,尋思如何想個法子,讓鮑興能武技大進。

    這時妙公主、葉柔與春夏秋冬四女正說笑過來,欲叫伍封和楚月兒用飯,卻見伍封又在尋思武技,便不打攪他,坐在一旁與楚月兒說話。

    伍封沉吟良久,緩緩道:「我所練的武技之中,『行天劍術』你自是練不了,『刑天劍術』太費氣力,剛中有柔,你也不能練。平兄有十餘年董門劍術根底,識得其特門的使力之法,是以練習『開山劍術』最為合適,若讓你來練,以你眼下的氣力,猛惡可能做到,防禦定是不足,多半不能以御派劍術補你劍招中的破綻。」

    鮑興道:「果真如公子所說,小興兒隨平爺練劍時,不用『開山劍術』能敵他十餘招,用了『開山劍術』反而連三招也敵不過。」

    伍封道:「那是平兄熟悉這套劍術之故,若非如此,你應付二十招想是可以的,不過你若練這套劍術,費時間精力不說,長進恐怕不能大。」

    葉柔在一旁道:「劍為百兵之君,動靜相宜,剛柔相濟,攻則如風,守則如雨,劍外有勢,劍內含勁,全憑心志牽動,小興兒不大適於練習。」

    妙公主道:「小興兒練夫君教小鹿兒的『大夢十三刀』又如何?」

    楚月兒道:「只怕也不好。這『大夢十三刀』剛勁雄渾,除了要氣力過人,還要有凌厲的堅韌殺機,小興兒便心思質樸,性情開朗,少了這份狠勁。」

    葉柔點頭道:「月兒說得不錯,善用兵者,兵器在手中便如人之一手一臂,公子的『行天』、『刑天』、『開山』劍術、『大夢十三刀』以及『空手搏虎』諸技之中,唯有『行天劍術』和『空手搏虎』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正合公子豪邁不羈的性子,是以能厲害非凡,月兒若非識天地生化之道,純樸心靜,也不能悟出『御風』劍術。這三樣功夫換了他人練習,只怕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小鹿兒有些憤世嫉俗,正好多了一分堅韌不拔的殺機,所以在『大夢十三刀』上格外能發揮所長。」

    伍封、楚月兒和葉柔都是武道高手,此時雖然是隨口說出來,卻是武技中的至理,此時若是有任公子和顏不疑在旁,只怕早服得五體投地了。

    妙公主和春夏秋冬四女在武技上頗有根基,心中自然是大有所悟,但鮑興、圉公陽和庖丁刀卻不能領會。

    鮑興忽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道:「這麼說來,小人是無藥可救了?」這人向來豁達,眾人還是第一次見他哭。

    楚月兒心軟,忙道:「小興兒也不要哭,有夫君和柔姊姊在,怎也會想出一樣厲害的功夫教你。」

    鮑興想想也是,便收住了哭聲,忽又笑道:「其實小人能否練成甚麼功夫也不相干,小人平日為公子和小夫人馭車,有公子和小夫人在,天下間也沒有人能欺負了小人。」

    鮑興在家中向來討人喜歡,眾人見他又哭又笑的,無不莞爾。

    妙公主笑道:「這小興兒整日瘋瘋顛顛地咧著嘴笑,想不到還有哭的時候。」

    伍封忽地心思一動,笑道:「公主這話可提醒了我,小興兒要練好功夫,全靠這瘋瘋顛顛的脾氣。小風兒,去把舅爺爺送我的大斧子拿來。」

    秋風忙去拿夫概所送的那把鐵斧,葉柔笑道:「不錯,小興兒刀劍練不好,用這大斧子只怕還合適。」

    伍封抬頭向天,尋思著劍、刀、戟中的各種招式,秋風拿來鐵斧,在一旁等了好一陣,伍封才回過神來,順手接過了大斧,笑道:「諸位美人兒,看看為夫新悟的斧法!」

    葉柔也不在意這人的胡說,與眾女一樣,興致勃勃地看他又想出了什麼精妙的功夫。

    倒是春夏秋冬四女見伍封對他們自稱「為夫」,反而十分高興。她們四人到伍封府中日久,伍封對她們雖然親厚,卻一直以禮相待,此刻卻公然將她們視為姬妾,那自然是日久生情之故,四女立感心中甜絲絲地,四雙俏眼水汪汪地向伍封瞧過去。

    伍封「哈哈」一笑,手中大斧揮動,只見他雙手執斧,或進或退,鐵斧每一揮動,便見一片青光在空中劃出一個雪閃閃的大圈圈,一圈未歇,第二圈又下來,層層疊疊,斧如激浪相迭,每一斧下去,便聽「呼」地一聲風響。其實他的招式並不煩瑣,只不過是劈、掃、砍三種斧法,都是大開大闔,硬打硬攻,以攻代守,無論是進是退,無一招是格擋招架,他每一招都用了十分的氣力,又是雙手使動,以致其兇猛之處比「刑天劍法」和「大夢十三刀」還大有過之。

    眾女看得暗暗心驚,伍封並不諳斧法,使了好一陣,漸漸順手,只見他手中斧影如重山相迭,滾滾而前,他這斧中用上了「斷水之訣」,以至氣力循環,兇猛之極。

    楚月兒和葉柔看得變了臉色,若是伍封以這種斧法與她們交手,真不知該如何應付才好。

    鮑興看得目眩了,咧著嘴忘了合上,以致滿口哈拉子拖得長長地流在地上也毫無所覺。

    忽地斧光斂處,伍封執斧大笑,他悟出了這一套斧法,自覺劍術也上了一層。他笑道:「小興兒,我便教你這套斧法。」

    鮑興大喜,搶上前去,伸手便要接那大斧子。

    伍封道:「且慢,練斧之前,先習其步,我教你六進三退九種步法,三種退步是我從月兒處學來,六種進步又是從柔兒的劍術中偷偷學來,身兼兩家之長哩!」

    楚月兒和葉柔都感好笑,對望了一眼。

    當下伍封便教鮑興這九步,鮑興比他大了七八歲,自小便是他的親隨,伍封對他十分瞭解,所以這九種步伐鮑興練起來最為合適不過。

    其實這九步都是相當簡單的,無非是進退穿插而已,只不過每一步都是斜裡踏出去,無直進直退之處,是將楚月兒和葉柔的步法中選出來略加修改而成。

    鮑興雖然天資平平,畢竟是自小在伍家習武,有十餘年的根基,這九步又是伍封根據他的體能而特設,練起來自然是格外地順遂,只一會兒便十分熟悉了。只見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越走越快,他身矮粗壯,肩寬背厚,走起這步伐來十分古怪,看起來蹣蹣跚跚如同醉酒,其實每一步都是順理成章,十分自然,甫看起來可笑,實則內藏玄機。

    等鮑興步伐精熟後,伍封將大斧交給他,道:「這一套斧法只有三種,無非劈、掃、砍三法,分為三劈、三掃、三砍,只是出斧方位有異,兼雜使用,配合九種步伐。難練一點的便是如何使氣力循環,使動時更能耐久些。」

    這柄鐵斧重三十六斤,鮑興力大正好使用,若再輕了反不合適。教了好一陣,鮑息又將斧法學會。

    妙公主看了半天,也不見這鐵斧在鮑興手上有何厲害之處,奇道:「這就怪了,夫君使這斧子便如巨靈開山一般,為何在小興兒手中卻不見好處?」

    楚月兒笑道:「這要等小興兒配上步伐,一氣呵成才行。」

    果然聽伍封道:「小興兒,你先不要動斧,拿著斧子將步伐走幾遍再說。」

    鮑興依言走動,伍封看他將步伐爛熟,忽喝道:「小興兒,你腳步不要停,聽我號令。」過了半刻,喝道:「上劈、左掃、右砍……」,一路喝下來,鮑興依言雙手揮動著大斧,配合著步法,只見青光如電,這柄鐵斧在鮑興手中立時變成了一件活物一般,斧影如山,勁鳳迭蕩,當真有雷霆萬鈞之勢,看得圉公陽和庖丁刀臉色大變,不自禁地縮頸後退。

    十餘遍後,伍封不再施令,只是在一旁教他如何使氣力循環,如何借日頭火光耀敵雙目,如何借風造出聲勢。不一會,這套斧法鮑興頗為熟悉,自行使動了多遍,忽覺腦中靈光閃過,全盤了然於胸,忽地大喝一聲,斧法為之一變,勁力比先前大出了一倍,他口中喝呼助力,身步齊進,力道爽脆而不失循環,一招將盡,一式隨生,手起勁發,勁至斧到,剛勁剽悍之極。

    使了七八遍後,鮑興停下了斧,喘息道:「公子,小人雖用了『斷水之訣』,氣力循環,可還是力不能支。」

    伍封笑道:「這種斧法最為兇猛,你學斧時費了些力,看來能一口氣使出九遍,這已經相當不錯了,出乎我的意料,若非你學過法師老丈人的妙訣,這斧法你便使不了,就算勉力使出來,只怕三遍也支持不下來。」

    楚月兒嘆道:「這種斧法小興兒最合適不過,雖然費力,不過小興兒用法師的妙訣調息,過一柱香時又可以使動了。」

    妙公主大為驚奇,問道:「夫君,為何這套斧法之中未見格擋遮攔,進也是攻,退也是攻?」

    伍封得意地道:「這就是斧法中的妙處,小興兒力大無窮,練了法師的妙訣後,力氣更增,這把斧子重三十六斤,又是精鐵所鑄,以小興兒的牛力雙手揮斧,硬碰硬、實打實,誰能抵擋?你想,無論對手的兵器如何攻來,小興兒就這麼一斧下去,以攻代守,對方力大的便被他擋住了,力小的不免劍斷人亡,哪裡用得上格擋退避?如果有人能躲得過小興兒九九八十一斧,那就是少見的高手了,小興兒遇到這種人,使完九路就非退下去不可,逃走為上。」

    葉柔嘆道:「這種斧法雖然簡單,卻是無從反擊。若是小興兒在我面前動斧,柔兒只好小心躲閃,等他使完九路之後再取攻勢。」

    楚月兒道:「我看夫君這斧法還有妙處,小興兒若將斧柄的鐵管抽出變成長斧,仍可用這套斧法。」

    伍封笑道:「正是,長斧短斧都這麼著,也免得又要為小興兒再想套斧法出來。」他語中甚是得意,對自己新想出的這套斧法也極為滿意。

    葉柔想了想,讚道:「小興兒若用長斧,使動起來足以臨敵破陣,充任先鋒。小興兒熟用此斧,就算說是公子的徒兒,也不會丟了公子的臉。」

    這鮑興大樂,聞言爬在地上向伍封叩了個頭,笑道:「公子師父,徒兒有禮。」

    伍封咄了一聲,笑道:「我何時說了要收你為徒?」

    鮑興搖頭晃腦地,說了一片道理出來:「小人早看得明白,大凡柔夫人說話,公子總是說『柔兒言之有理』,適才公子雖未說出來,心裡定是這麼想著。既然公子認為柔夫人言之有理,那便是願意收小人為徒了。小人只不過搶在前面叩頭而已。」

    伍封大笑道:「這小子是個見竿子就爬的主兒,看在柔兒面上,就這麼著吧,馬馬虎虎說是我的徒兒也沒有什麼。」

    鮑興樂不可支,站起身來,忽有搔頭道:「日後小人見了公子和各位夫人,是稱呼『公子』『夫人』還是『師父』『師娘』?」

    妙公主笑道:「那也不用改了,真是改了叫法,聽在耳中定是不慣。」

    鮑興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道:「公主言之有理。」

    楚月兒失聲笑道:「小興兒怎將夫君的口氣學了去?」

    眾人忍不住好笑,葉柔深情地看著伍封,道:「小興兒力氣不小,資質卻平常,公子竟能專為他想出這麼一套斧法,使小興兒的武技能與平兄和平爺相抗手。公子若是專心收徒,只怕門下弟子到任何一國都可成國士,為一軍之勇將,那劍中聖人支離益只怕也不如公子的教徒本事。」

    伍封大笑,道:「其實我適才悟了不少妙訣,用於我的戟法,只怕要厲害了不少。」

    葉柔笑道:「公子和月兒的武技又有了長進,可喜可賀。」

    楚月兒笑道:「夫君是武技有了長進,月兒又有何長進之處?」

    葉柔笑道:「我自識得月兒以來,見月兒的武技日有所進,這是極奇怪的一件事情,天下練武之人多矣,只怕再無一人有月兒增進之速。柔兒細思其中道理,想是有三個原因。」

    伍封大感興趣,問道:「是什麼原因?」

    葉柔道:「第一個原因,是月兒的天賦與眾不同,公子也是如此,這是天生的稟性,旁人無法師學。第二個原因仍與天賦有關,便是公子與月兒善臍息的吐納妙術,這種本事旁人就算學會也練之不成,還反生大害。」

    楚月兒笑道:「柔姊姊的意思,夫君和月兒都是怪物了?」

    葉柔笑道:「這是沒有法子解釋的事了,譬如學樂之人,用同樣的時間精神,有人能成大師,有人最多只是樂匠,甚或有人連樂匠也當不上,一事無成。就好像公主能一心二用,同時能使劍術和刀術一樣,公子就算再厲害,只怕也學不會。」

    妙公主嘻嘻笑道:「是麼?原來夫君也有不如我的地方。」

    伍封問道:「月兒武技長進的確快捷,柔兒你說第三個原因又是什麼?」

    葉柔笑道:「第三個原因最簡單不過了,向來是由月兒陪公子練武,你們二人的天資相若,都會吐納,對方技藝有所增進,對練數日,另一方便能跟得上來,也大有益處。雖然公子在練劍時讓著月兒,月兒仍能不斷增進,是以公子見了月兒的劍法,便能以此打敗朱平漫,又練成『刑天劍法』;公子劍術一成,月兒的劍術便大有精進,擠身高手之列。其後公子練成了『行天劍術』,月兒又能跟上來,練出一套『御風劍術』來。」

    她這麼說著,眾人都佩服不已,伍封和楚月兒不住點頭。

    妙公主笑道:「原來如此,這就簡單了,自明日起我也陪夫君練劍,想來能大增武技,也成為天下高手。」

    葉柔笑著搖頭道:「公子力大無窮,劍術又厲害,平爺、小鹿兒、小興兒雖然力大,劍術卻比公子差得太遠,沒法子陪公子練劍。柔兒雖然能免力一試,力氣又不及公子一成,也只能看著。月兒便不同了,不僅力氣越來越大,劍術又極為高明,家中唯有她能陪公子練劍,公主是沒法陪公子練劍的了。」

    妙公主見她說得有理,也不甚在意,道:「柔姊姊說得是。」

    葉柔道:「我被顏不疑廢了劍術,隨子劍師父多年,卻只能練成左手劍術的基本招式。幸好月兒每日陪我練劍,又有玄菟法師的養顏增力之術相助,劍術漸漸又練了回來,雖比不上以前的劍術,但再過一兩年間,必可回覆舊日的劍術,說不定還會大有提高。」

    伍封點頭道:「柔兒以前的劍術,只怕當得上今日的月兒,否則怎能成為越軍之師?雖然劍術廢了,勾踐還想娶你為妃,可見這天下三大奇女子之說,大有道理。柔兒,你眼看便要嫁給我,如果被越王勾踐知道,會否嫉妒呢?」

    妙公主格格笑道:「勾踐肯定是要嫉妒的了,哪用得上問?說不定還會找夫君打架,來個橫刀奪愛,不過他怎會是夫君的對手?」

    葉柔白了他們一眼,道:「勾踐的矛法相當高明,不可小覷。」

    伍封大感愕然,楚月兒點頭道:「我聽趙大小姐說過,天下矛法之中,排在第一的當數越王一族的『萬獸矛法』,若有機會,月兒定要與他比試比試。」

    伍封「哈哈」一笑,道:「此刻我有一條妙計,兵不血刃便可助吳對越,我們便可以早早地回齊國去了。」

    眾人聞言大喜,齊聲問道:「什麼妙計?」

    伍封正色道:「明日我派人給勾踐送個口訊,就說下月我在府中大辦喜事,與柔兒完婚,請他來觀禮。這人對柔兒垂涎已久,見美人兒落入了我的手中,多半會氣得噴血。勾踐年紀不小了,怎當得氣惱?自然是一命嗚呼。勾踐一死,越國便不怎麼可怕了,豈非解吳之禍?」

    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到這人言之鑿鑿,原來是胡言亂語一通,忍不住失聲大笑。

    不料秋風這丫頭十分嬌憨,信以為真,道:「公子這計謀只怕還行得,就怕那勾踐一下子死不了。」

    伍封忍笑道:「那也不妨,我這計中有計。你想,勾踐收到了口訊,定然心中不忿,便拿條矛來與我爭奪美人。」

    秋風倒不擔心,愣愣地道:「那也不用怕,勾踐怎打得過公子?」

    伍封強忍住笑,道:「我怎會跟他打架?其實我的口訊說是下月,實則今晚便與柔兒洞房,勾踐辛辛苦苦跑來,怎知美人兒早已在我懷中了,上了個大當,說不好會當眾氣死。」

    這時秋風也知道他是說笑,忍不住格格地笑起來。

    葉柔見好端端說著話,卻被伍封三年兩語扯到她身上來,飛紅了臉,狠狠地瞪了伍封一眼。

    妙公主笑了老半天,道:「不成了,我可肚餓得緊,快去用飯吧。」

    她不說則已,一說出來,眾人都覺得肚餓起來,伍封叫上鮑興三人,一起去用飯不提。
別離 發表於 2009-3-23 00:19
第二十五章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下午伍封讓鮑興練斧,由圉公陽和庖丁刀駕車,帶了妙公主、楚月兒、葉柔和春夏秋冬四女入宮,吳王夫差果然在後宮設下家宴,寺人宮女先請眾人入席,等候夫差和西施出來。

    吳宮內鋪金飾珠,銅溝玉檻,當真是奢華無比,妙公主咋舌道:「吳宮之富麗,果然與齊宮不同。」

    正說著話,便聽廊後屨響,人未至時,香風四溢,三十餘宮女裊娜而入,列於殿旁,每一人都十分美貌。便見人群之後,二女頭挽雙髻,緩緩而入,此二女清秀如畫,嬌柔動人,身穿著錦衣白裘,環珮映光。

    伍封見這二女之美,人間少見,心道:「當年越王勾踐送西施、鄭旦二女入吳,鄭旦期年便死,這二人之中,一人是西施,另一人又是誰呢?」

    眾女也覺此二女格外美豔,怪不得天下人都誇西施之美,果然盛名不虛,與伍封一起站起身來,恭敬相迎。

    這二女向伍封等人看看,婀娜施禮道:「小婢旋波、移光見過大將軍、公主和各位夫人!」

    伍封暗道:「單是婢女便已經美貌至此,西施想必更是容顏奪人。」

    旋波和移光站在門口,迎進了二人來,一人自然是吳王夫差,另一人是個二十五六歲的美女,此女之美又與旋波和移光不同。只見她峨眉鳳眼,杏臉桃腮,唇紅齒白,發挽烏雲,指排削玉,流盼之際,光豔照人,觀其美天下無雙,便知此女必是西施。

    眾人都驚於西施之美,伍封暗道:「人都說這位西施是天下第一的美女,果然。」西施與伍封身邊的眾女相比,雖然美色未必勝過楚月兒,但卻多了一種令男人見則心動的妖冶之氣,比諸妙公主多了一份溫柔嫵媚,與其他眾女相比,又有一種成熟女人的宛孌嬌慵。

    西施見伍封呆呆地怔住,如喪魂失魄一般,微微一笑,只見她的笑意從細小的鼻尖上漾開去,瀰漫在整個臉上,明亮而略長的鳳眼輕輕眯起來,如兩條彎彎的小蟲般,長長的睫毛輕輕微微翕動,眼睛雖然眯起來,眼角卻看不見一絲皺紋,與兩道新月般的彎眉相映成趣,透著一種入骨妖媚之意,令人心動。

    這西施之美果然是格外與眾不同!

    夫差顯是見慣了男人在西手工業面前失魂落魄的模樣,不僅不以為意,反而心中透著大大的得意。他見伍封這番樣子,覺得伍封是我輩之人,與其父親伍子胥大不相同,立時好感大生。

    楚月兒輕扯伍封的衣袖,伍封臉上微紅,回過神來,帶著眾女上前施禮。

    夫差笑道:「王弟、公主和各位無須多禮,這是寡人後宮中的家宴,比不得廟堂之上,禮太多了,反而有傷宴飲之樂。」與西施在正中坐下,伍封等人才等回席上坐定。

    伍封定了定神,慚愧道:「西施夫人之美天下無雙,微臣有些失禮了。」

    夫差大笑道:「王弟可知小施兒在箭徑採蓮,水中群魚見了小施兒之美,都驚得呆了忘了游動,沉入水底?魚尚如此,何況人乎?寡人自得小施兒之後,雖然已有七年,仍然時時為之失魄,猶恐是夢中哩!寡人見人多矣,吳人之中唯一不為小施兒美色所惑者,唯令尊一人而已!可惜當年……」,嘆了口氣,未曾說下去。

    伍封道:「大王,往事已矣,微臣能效力於吳,先父在九泉之下,恐怕也高興之極,大慰心懷。」

    夫差大喜道:「寡人就怕王弟念及往事,心中不平,既然王弟不念舊怨,從此寡人與王弟便無嫌隙了。」

    西施笑道:「大王與大將軍是兄弟,那是一家人,家國一體,家事和善則國事昌隆,何必說那麼多見外的話?」

    伍封原以為西施只是個尤物,見她說話大有見識,心中暗覺詫異,知道自己以往太過小覷了她。

    夫差笑道:「小施兒言之有理。今日寡人細問過昨日王弟入城之事,才知王弟忠心為國,一力維護王旨之行,並非只是與伯乙爭奪宅子那麼簡單。」

    伍封苦笑道:「大王過獎了,微臣平生最恨不敬君父、恃強為惡者,昨日只是一時氣憤而已,幸好未曾惹出太大的禍患。」

    西施笑道:「大將軍進城一日便搞得驚天動地,不僅自己威勢大張,連大王的金面也因此生輝不少,這是大將軍的功勞。」

    這時宮女奉上了酒餚,眾人飲了些酒,夫差細細打量伍封的一眾姬妾,臉上既有驚訝之色,又有羨慕之情,驚嘆道:「王弟眼力了得,這一眾姬妾都是少見的美人哩!」

    西施格格嬌笑,道:「大王憐香惜玉,大將軍自然是有一般的家傳本事,否則怎配做大王的兄弟?」她與夫差說話十分隨便,可見夫差對她寵愛有加,任她隨意說話。偏她說話又十分得體,她表面上讚的是伍封,實則在誇獎夫差。

    夫差大笑,道:「王弟昨日處置極當,寡人今日見眾臣對王弟十分敬畏,可見封兒經昨日一事,立時在吳國建立了威信,王弟智勇無匹,這是天祐吳國,才會令王弟入吳相助。伯嚭那廝欺騙寡人多矣,常想除之,可惜難以下手,眼下有了王弟,正好設法。」

    伍封道:「大王既有殺伯嚭之意,理應是容易之極的事,為何會難以下手?」

    夫差苦笑道:「伯嚭雖然勢大,寡人的王命下去,也不怕他能鬧出什麼事來,但眼下他與姑曹攪在一起,若殺伯嚭,姑曹必不會坐視。姑曹若是為惡,地兒和不疑又會趁機而動,就算越人不寇,吳國也會亡於自己人之手中。」

    伍封大吃一驚,原只道夫差只是個妄自尊大、沉湎酒色的昏庸之人,其實吳國上上下下的事他都心中有數,早有盤算,也怪不得當年他能一舉滅越,稱雄一時。

    夫差又道:「姑曹雖然武勇過人,智謀卻嫌不足,為將尚可,為王卻不能稱其責。他是吳國第一勇將,在軍中日久,甚得軍心,眼下軍中諸將大多是他的舊屬,他若為惡,必定大損吳國。若要除伯嚭一夥,至少地兒、不疑和王弟也會相助,只要運籌得當,必能勝之,但此舉於吳毫無好處。」

    伍封點頭道:「大王所慮有理。」

    夫差嘆道:「伯嚭若死,姑曹自也討不到好去,其勢力一經瓦解,地兒和不疑必會乘機奪取姑曹和伯嚭原來的勢權,再起爭執,二者只能存一,吳國仍然是現狀而已。」

    伍封嘆道:「想來大王也不忍心下手,以免三位王子難以自處。」

    夫差道:「正是如此。他們三人都是寡人之子,寡人怎忍對付他們?不過寡人最屬意的是幼子季壽,此子豁達賢明,不爭權勢,大有延陵季子之風,寡人將他遣到齊國為質,便是怕他在國中被人所害,不料因此將王弟引來了吳國,更合寡人心意。」

    西施在一旁笑道:「大將軍與諸王子便不同了,既是大王至親,又不會爭權逐勢,正合大用。」

    她的意思甚是明白,四位王子與伍封都是夫差的親人,但四位王子有繼嗣之爭,這大王之位怎也不可能傳到表兄弟身上去,因此就不必擔心伍封如四位王子一樣爾虞我詐。

    夫差點頭道:「寡人正有此意,姑曹將其弟子石番薦於宮中,寡人愛惜其武勇,加以重用,不料郎中令等人先後死了,被石番掌了宮中禁衛大權。眼下這座吳宮,除了在後宮之中寡人敢暢談心意,在前宮便不行了,稍不小心,有些話就會傳到姑曹耳中,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伍封問道:「大王是否想要微臣除去這石番?」

    夫差搖頭道:「此人對寡人倒是十分忠心,殺他便不必了,不過他喜歡結交朝中大臣,令人生疑,須要多加留意才是。」

    伍封點了點頭,道:「此事微臣便放在心上。」

    夫差嘆道:「寡人最怕的是春後越人入寇,我們連年天災,糧草不足,後果難以預計。」

    伍封問道:「越國是夫人的故國,若要對付越國,夫人會否不樂?」這話是非問不可的,越王勾踐連葉柔也想招為妃子,怎會將西施這樣的美女甘心送到吳國來?其中自然是大有文章。萬一西施暗中與越人呼應,那就極為可怕了。

    西施嘆了口氣,道:「越王將妾身送到吳國,原是用文種的計謀,欲惑大王心志,並無好意。」

    眾人都吃了一驚,雖然大家都猜越王用的是美人計,但誰也不敢說出來,不料西施竟然自己當眾說出來,令眾人大出意外。

    西施道:「妾身在越王眼中只是一顆棋子而已,連個人也算不上。大王對妾身寵愛有加,呵護備至,天下女子所望無非是得一佳婿而已。妾身只是個民間女子,能隨大王已經是天大福氣,更能被大王如此愛護,女嫁從夫,自然已是吳人。」說著話,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向夫差和伍封各瞟了一眼睛,眉目之間,風情萬種。

    夫差臉上現出迷醉之色,狂飲了一爵酒,大笑道:「寡人其實自越人入寇後便知道此事,只是越王作惡,小施兒又何辜,也有人說這是美人之計,如此美人,寡人寧願中計哩!」

    楚月兒格格嬌笑,伍封看了她一眼,見她頑皮地向他扮著鬼臉,猜她多半是想起自己常用她行美人之計,便笑道:「微臣也常用美人計破敵,多有奇效,幸好敵手非大王這樣的人,譬如破那徐乘,月兒的功勞最大。」

    夫差大笑,良久方息,道:「徐乘本是寡人的愛將,掌管水軍,又善造戰船,可惜兵敗之後不敢回來,留在海上為盜,此人水性之高僅次於展如。是了,寡人聽說明日王弟要與展如一較水中的本事,先前姑曹和伯嚭來請寡人,明日在太湖之旁觀看二人的絕藝,還說眼下吳都眾民興奮莫名,都欲一觀。那展如人稱『水蛇』,水性之高不說是吳國,放眼列國只怕也能排在第一,王弟有無取勝把握?若是被他們所迫而答應,寡人便傳旨下去,命你們免了這賭賽。」

    伍封笑道:「大王儘管放心,微臣雖然膽大妄為,卻不會做毫無把握的事。明日之賽雖然是為了振奮吳人之心,但也是顯吳國水軍之威,越人在吳國定有不少探子,設法讓他們知道此事,更可以嚇唬越人,消其士氣,是以此事定要鬧得越大越好。」

    西施笑道:「大將軍有『龍伯』之稱,想來水性通天。大王不如下一道旨意,免了庶民明日之勞作,都可到湖旁觀戰,一來是看大將軍顯威,振奮民意之餘,又可見大王有用人之明。二來明日是歲末之日,與民同樂,也顯得大王寬厚愛民之心。」

    夫差撫掌大笑,道:「好主意,寡人這便傳旨下去。」

    正說著話,忽見西施以手捧心,眉頭微皺。

    夫差驚道:「小施兒?」

    過了好一陣,西施放下手來,道:「沒事。」

    夫差嘆了口氣,道:「小施兒有心疼之疾,國中名醫無數,卻無人能醫,常常令寡人甚是擔心。」

    西施笑道:「其實也沒甚麼,一陣便好。」問道:「大將軍,聽說伯嚭在市中設賭,買展如是一賠一,買大將軍則是一賠三,可見他十分看好展如哩!」

    夫差大感興趣,嘆道:「只可惜寡人不好去買,否則非要下注數萬金在王弟身上,讓伯嚭賠一個傾家蕩產不可。」

    伍封笑道:「這種事情怎能放過伯嚭?不瞞大王說,微臣已命小徒下了些注,買的自然是自己,伯嚭此番非要賠一個損手爛腳不可。」

    夫差好奇道:「王弟下注多少?」

    伍封笑道:「微臣從齊國帶了不少金帛,楚王又賜了不少,便索性拿了五千金出來下注。」

    西施訝然道:「怪不得人說大將軍富甲天下,初來吳國,隨手便拿了五千金出來,伯嚭這場禍事不小。」

    伍封見西施不知如何,竟然對自己信心十足,她又怎知道自己必能勝過展如?

    西施善解人意,見伍封的眼色便能猜到其心意,笑道:「上年范蠡大夫出使齊國回來,曾入吳都覲見大王。大王念他是妾身故人,設宴款待,飲間范大夫曾說,眼下天下間最可懼者有四人,後面三人是依次是趙無恤、大將軍和王子不疑,排在第一的卻沒有說出來。范大夫從無虛言,妾身因此知道大將軍的本事。」

    夫差嘆道:「排名第一的,現在想起來只怕是勾踐了。」

    伍封皺眉道:「微臣竟成了天下最可懼的人?范大夫為何會這樣說呢?莫非微臣生得面目猙獰,令人惡夢?」

    眾人都失聲而笑,夫差道:「不疑是寡人看著長大的,他的本事吳國無人不知,誰知他和任公子自稱連番敗在王弟之手,由此可見王弟的厲害。」

    西施笑道:「范大夫所說的可懼,並非單指劍術,否則,支離益和董梧怎麼不列在這四人之中?范大夫所說的四人,是指智計謀略、武技兵法。」

    伍封搖頭道:「在下與范大夫有些交情,多半是因此才會列名四人之中,不過越王勾踐我並未見過,單看他臥薪嘗膽的苦忍功夫。只怕天下間無人可及。」

    夫差臉上有些不大自然起來,伍封知道越王勾踐是他的一塊心病,顧左右而言他道:「既然夫人對攻越之事並不見怪,微臣便有一個法子,理應來得及對付越人。」

    夫差道:「王弟足智多謀,早間在殿上所提之策甚佳,只是因糧少不能行,此刻又有什麼良策?」

    伍封笑道:「早間之策是說給眾人聽的,言辭堂皇,其實並非什麼好計。非是微臣多疑,越人謀吳已久,吳都中定有不少越人的奸細。越人喜用重賄,說不好吳臣之中也有私通越國的人,不可不防。」

    夫差喜道:「王弟謹慎得好。」

    西施聰明得緊,見他們談其軍國大事,道:「大王,這種軍國大事,我們婦道人家聽起來索然無味,不如由臣妾帶著大將軍的家眷看一看後宮的美景可好?」她是越人,此刻見談起吳越戰事,自是要避些嫌疑。

    夫差笑道:「小施兒好生招呼她們。」

    西施盈盈起身,將妙公主等女帶了出去,夫差讓餘人全部退到室外,僅剩下他和伍封二人。

    伍封道:「早間微臣說要從齊楚購糧,其中另有妙用。若是陸路前往,其間各地關隘城邑大有耽擱,況春後雨水太多,運糧不便,微臣就算不說要用半年時間,范蠡文種也計算得出來。若是這消息傳到越王勾踐的耳中,便不用擔心這半年之內我們會攻越,自會慢慢準備攻吳之事,多半在春後水暖便會著手,我們便趕在這之前先做準備,以此緩兵或驕兵。」

    夫差道:「該如何準備呢?」

    伍封道:「既然我們糧草不足,總是被動挨打之局,越人謀吳已久,此番必是傾國而來,誓滅吳國。依微臣之見,唯有正軍相抗,以拖延其時,同時以奇兵調用,出奇制勝,才能將越人打敗。」

    夫差大感興趣,問道:「如何用奇兵呢?」

    伍封道:「勾踐、范蠡、文種都是多謀之人,等閒用兵須瞞不過他們。如果我們調動兵馬,必會為他們所察覺,猜出其中用意。是以日間微臣提起購糧之事,明日大王便派一艘余皇大舟和三十艘戰船出去,船上漿手齊備,每船甲士只用十人,從江口出海,聲稱運糧,越人就算知道也不會懷疑。」

    夫差道:「這支水軍想來便是王弟所說的奇兵了,只是人數甚少,當不得大用。」

    伍封笑道:「這就是其中的妙處了。微臣在入楚之時,便得知了越人將在春後入寇,當時已傳出了消息,從萊夷將微臣的一千勇士調來,由琅琊乘遠兵大舟出發,此刻多半已在海上,他們不識水路,非得要大王的戰船在海上相迎不可。這一千勇士不屬齊軍,私下調動連齊人也不知道,越人就算在齊國也有探子,仍不能知曉。微臣這一隊人不入吳境,便扎於海外島上,另候妙用。到時候吳越兩軍交戰,奇兵突出,必能讓越人手忙腳亂。獲勝之後仍然悄悄從海上回去,連吳人也不明其中的道理。」

    他說著一千勇士已經出發時,夫差臉上微微變色,心道:「莫非此子想對付寡人為乃父報仇?」再往下聽,才知道是伍封的妙計,喜道:「此計大妙,只要我們二人不說此事,再也無人知道我們在海上還有一支奇兵,只是區區千人之數,也太少了一些。」

    伍封道:「非是微臣誇口,微臣這一支人馬是天下精兵,至少當得上七千人之用,微臣安撫萊夷九族,剿滅水陸四盜,全靠他們。」

    夫差道:「明日寡人派戰船出去,上面載兩千人半年之輜重米糧,供一千勇士和漿手在海上所用。嘿,吳國本有三艘余皇,一艘是寡人所用,一艘被徐乘弄走了,剩下的一艘是伯嚭所用,正好將這艘余皇從他手上調走,就說運糧事大,為防有失,才用戰船來運。不過大海茫茫,王弟的那群勇士當如何能在海上與戰船配合?」口上這麼說,心中卻想:「寡人既然知道了你有這一千勇士,便不怕你突襲姑蘇,只要我有所防範,區區千人能幹些什麼?

    伍封怎知道他心中的主意?續道道:「微臣能以飛鳥傳遞消息,明日由家臣平啟帶十人隨船而行就可以了。」

    夫差訝然道:「王弟的本事當真令寡人驚奇,想不到飛鳥也能送信。明日寡人便令平啟為運糧使,帶著戰船出發。」

    二人談了好一陣,西施與眾女這才回來,繼續宴飲。

    宴飲甚歡,西施要將妙公主、楚月兒和葉柔留下來作長夜之談,伍封暗暗擔心,這夫差是個有名的好色之徒,自己如花似玉的妻妾留在宮中,大有凶險,正想推脫,便聽夫差笑道:「小施兒在宮中悶得緊,難得兩位公主和柔姑娘入宮,便陪她一晚好了。」

    伍封心想:「公主、月兒和柔兒身份特殊,劍術武技又十分了得,眼下吳國除了顏不疑外,無人能敵得過月兒。柔兒足智多謀,定有三人自保之法。」不過還有些不大放心,便與夫差痛飲,心想若灌醉了他,眾女便少些凶險。

    夫差平生最好酒色,酒量如海,做王子時便無人敢與他鬥酒,今日碰到伍封這冒失的酒鬼,甚覺快意,二人也不知飲了多少。月上之時,夫差已大醉倒臥,伍封這才醉醺醺告辭,搖搖晃晃帶著春夏秋冬四女上車回府。

    回到府中之後,吐得一地狼藉,四女其實也有些醉意,便將他扶入浴盆,為他洗浴。

    伍封泡在熱水之中,八隻軟綿綿的小手四下捏拿,甚覺舒暢快意,沉沉睡去。此時正是隆冬,天氣甚寒,室中本有四盆旺火,春雨又命人拿了四盆進來,八火齊燃,烤得滿室暖烘烘的,如入初夏一般。四女又不停地在盆中舀走舊湯,添加熱水。

    伍封濃睡之時,四女一便為他按捏推摩,一面嘻嘻哈哈地小聲說話,顯是心情甚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伍封漸醒,便聽夏陽問道:「雨姊姊,公子身上為何會有這大塊大塊的健肉疙瘩呢?好看得緊,是否天生的?」

    春雨笑道:「混說咧,這怎是天生的?公子練劍舞戟,動得多了肌肉才會堅實至此。你常抱早兒四下亂跑,他身上有沒有這樣的健肉呢?」

    夏陽道:「好像沒有罷。不過雪兒妹妹抱早兒好像多一些,十分投緣哩!」

    秋風嘻嘻笑道:「早兒常在雪兒懷中亂鑽,似是大有母子之情。」

    伍封聽她們說起兒子,便想起遲遲來,心中微酸。不過再想想早兒的諸般有趣,心情又好起來,便有些想看看兒子的模樣。

    便聽冬雪嗔怪不依道:「風兒就愛胡說了。」

    秋風道:「不過公子似是喜歡雪兒多些,否則怎會說你身上香噴噴的,說你是『香雪兒』?」

    春雨大表贊同,道:「風兒言之有理,若非細細聞過,怎知其香?」

    夏陽格格笑著,道:「是麼?不如我也聞聞!」

    四女嘻嘻地鬧成一團,伍封聽得有趣,哈哈大笑,從盆中站起身來,道:「你們自己怎聞得出來?還是我來作個評判罷!」

    四女見他水淋淋地站著,滿臉不懷好意的怪笑,想是早將她們的話聽在耳裡,齊聲驚呼,各自退身。

    伍封張開大手將四人攔住,見四女如春蘭秋菊,各具美豔,臉上都是酒意未退,格外紅潤動人,登時大為心動。再加上室中暖氣蒸得眾人春意盎然,伍封左摟右抱,胡天胡地,與四女鬧得不可開交,天快亮時,五人才倦極而眠。

    直到早飯之時,眾人才被平啟在窗外叫醒,春雨猛地道:「哎喲,今日公子要與展如斗水哩!」

    四女忙不迭起身著衣,伍封拍著床笑道:「不忙不忙,公主她們還未回來,等她們回來再起身好了,四位小乖乖還是多睡一睡罷。」

    便聽圉公陽的聲音在窗外笑道:「大將軍,兩位公主和柔姑娘昨晚丑時便回來了,見大將軍正忙,未讓小人們稟告。」

    伍封吃了一驚,道:「原來她們回來了!」心道:「昨晚荒唐胡鬧了一宵,她們雖未見著,多少總聽到了些。」嘆道:「說不得,一陣間公主非要笑我不可了。」

    四女也大驚,冬雪憂慮道:「今日公子要與展如比試,昨晚卻大損體力,未曾怎麼睡過,公主她們定會責怪。」

    伍封笑道:「小雪兒放心好了,我一夜不睡也無妨的,不信一陣間問問月兒便會知道。」緩緩起身,四女為他著衣,先將雪鹿皮水靠為他穿上,然後再將衣服罩在外面。

    圉公陽捧著伍封的鐵甲進來,道:「大將軍,柔姑娘說今日要懾服吳軍,最好都穿上盔甲。」

    伍封點頭道:「柔兒當真心細。」

    四女為他穿好鐵甲,戴上銅盔。秋風力大,向來由她為伍封掌劍,此刻將重劍掛在腰間革帶之上。

    夏陽又拿了一件赤色的大氅為他披上,道:「這是柔姑娘特意為公子所制的,說罩在鐵甲上應該更加神氣。」

    四女見他黑盔墨甲,襯得大氅如紅燦燦的一團火般,威勢驚人,都不住地叫好。

    伍封忽想起與夫差商議好派平啟接應自己的一千勇士之事,便將平啟叫到外邊,細細吩咐了一陣,平啟不住地點頭,匆匆進宮去了。

    出到堂上用飯時,妙公主、楚月兒和葉柔都已等著,她們也是渾身盔甲,笑吟吟看著伍封和春夏秋冬四女,眼光之中自然是大有玄機。

    伍封果然料事如神,便聽妙公主格格笑道:「夫君辛苦得緊,是否要妙兒為你揉揉腰骨?」

    伍封瞪了她一眼,笑道:「你當為夫這麼沒用麼?即便要揉,也得讓月兒動手。」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我早說你這人偏心得緊,終日袒護著月兒。為何揉一揉也非得要月兒動手?」

    伍封笑道:「不是為夫偏心,這中間是大有道理的。月兒的性情溫柔若水,且是熱水,不僅劍法技擊如水般柔順流暢,就算是柔捏之時也是輕重拿控得好。」

    葉柔失聲笑道:「這人的說法就古怪了,水便是水了,偏還是熱水,換了夏天,月兒只怕是涼水了吧?」

    伍封訝然道:「柔兒頗有見識,月兒比我識得天地生化之道,正是冬暖夏涼。」

    葉柔笑問道:「月兒是水,你又是什麼?」

    伍封道:「我不過是水上漂著的大木頭而已。」

    楚月兒見夫君一早起來便對自己大讚不止,甚是開心,笑嘻嘻受用得緊。

    妙公主嫣然笑道:「水也有浸地覆舟之時哩!不過我另有妙手,未必就不如月兒這『水』。」

    伍封道:「公主自然另有不同,便如是火一般,熱情而急,有公主在身邊,自然是懶洋洋的舒服。不過捏拿之時,若公主動上了手,一時性急起來,只怕會不小心失手,到時候為夫渾身青黑怎好見人?」

    他一時語失,便被妙公主覷了個空子,點頭笑道:「原來夫君慣於精著身子見人。」

    伍封大笑,楚月兒好奇問道:「公主既是火,柔姊姊又是什麼?」

    伍封「嘿」了一聲,道:「柔兒就更與眾不同了,在我心中便如風一般,有急有緩,有冷有熱,其中的學問本事難以測度。有柔兒在一起,我只須閉著眼睛,憑風向便可知道天地四方。」

    妙公主格格笑道:「原來這『風』跟盲公竹差不多哩!」

    眾人哄然大笑。

    伍封怕她們責怪春夏秋冬四女在與展如比試之前與自己胡鬧,是以大逞如簧之舌,胡說八道了一通,將三女哄得笑眯眯地極其開心,自然就不會興問罪之師了。

    飯後,數十人人高高興興出府,妙公主、楚月兒和葉柔坐在銅車幃中,伍封一乘兵車在前,站在輿中如同天神一般,威武過人。一路上吳民見到都招手呼叫,對伍封一行車馬恭敬無比。

    鮑興昨日早已探明比試之地,驅著兵車在前,從吳都西南的盤門而出,過了靈岩山,不一會便到了太湖水灣之上。

    太湖方百餘里,煙波浩淼,在寒風下碧浪翻騰。雖然湖邊風寒,但仍有數萬人圍立在湖旁。

    中間木柵所圍之處原是吳國水軍的一座小寨,現已騰出來,中間高台上旌旗獵獵展動,早立了一座厚厚的暖帳,那是夫差之帳,寺人宮女小心侍立著,等候夫差到來。

    寨中有二三十處營房,原是吳軍所用,今日暫借各位大夫貴人避寒之用。

    伍封入寨之時,寨外圍觀的吳民見他威風凜凜,轟然雷動,伍封笑著對他們揮了揮手,下了兵車。妙公主等女也下了車,隨著伍封前行,便見王子姑曹、顏不疑、任公子、伯嚭與展如等人迎了上來,眾人見伍封身後這一種妻妾都穿著盔甲,仍掩不住其動人的美貌,尤見楚月兒和妙公主的傾國傾城之美,更是勃然心動。

    王子姑曹魂為之奪,愣了良久方道:「大將軍當真是豔福無邊,如此天下美女不知從何處覓來?」

    庖丁刀與圉公陽守在眾女的兩側,聽他出言無禮,庖丁刀叱道:「你是何人?竟敢出言辱及公主?」

    伍封擺了擺手,哼了一聲,姑曹忽想起伍封有兩位夫人是齊國和楚國公主,適才的言語私下裡說尚可,但當著滿朝吳臣這麼說出來,的確是大有失禮之處,忙道:「在下是個粗人,大將軍和公主請勿見怪。」

    伯嚭眼中露出嫉恨之色,上前道:「大將軍年少金多,出手豪闊,一下注便是五千金,莫非今日真有必勝把握?」

    伍封笑道:「在下是個冒失莽撞之人,太宰既然開設賭壇,在下若不湊一點熱鬧,豈非不給太宰面子?金帛事小,無非是大家高興高興而已。」

    伯嚭冷笑道:「大小官員看好大將軍的並不多哩,似乎只有數人下注買大將贏。幸好吳民大多買在大將軍身上,雖然一金二金不等,仍然有不少,否則伯某和王子姑曹這賭壇也設不下去了。」他見伍封滿不在乎,這麼說自是為了打擊伍封的信心。

    展如也穿著衣甲,他見伍封信心十足,心中頗有些不安起來,心想此人既然有「龍伯」之稱,說不好真的有極佳的水性,今日得小心在意才行。

    伍封見展如頗有些緊張,笑道:「展司馬下了多少注呢?」

    展如嘆道:「在下怎及得大將軍富甲天下,只是傾囊而出,下了八百金注在自己身上。」

    伍封笑道:「無妨,展司馬儘管放手一搏,贏了當然是好,萬一輸了,這八百金便由在下奉還。」他見展如雖為高官,卻真的連千金也拿不出來,不消說,這人至少不是個貪吝之徒,立時對他大生好感。

    顏不疑在一旁讚道:「龍伯氣魄過人,在下和任司寇也各押了千金在龍伯身上,想來一陣間能大有所獲。」

    說了一陣話,伍封等人入了暫劃給自己的營房。此房緊靠著湖水,裡面有五個銅爐燒得辟駁正響,極有暖意。伍封在房中坐了下來,閉目調息。眾女知他一夜未曾好睡,暗暗偷笑,不過眾人知道他水中的本事,無不放心,各坐在一邊,喁喁細談。鮑興等三人站在營房門外守住不提。

    過了好一陣,便聽營中歡呼:「大王來了!」

    伍封帶著眾女出房,便見數十車駕浩浩蕩蕩入了營寨,夫差下了車,等香車上的西施由寺人扶下來,挽著西施的手上了高台,眾人歡呼施禮,寨內寨外黑壓壓跪倒一片。

    夫差命眾人起身,派寺人將伍封等眾臣叫上台去。伍封將劍解下來,交在秋風手上,自己與眾人上了高台。

    只見旋波和移光二婢站在西施之後,正笑吟吟看著他。二女之旁更有一人,生得粗壯無比,腰大十圍有餘,年紀才二十多歲,滿臉青滲滲的短鬍鬚如針一般張立。伍封心道:「這傢伙孔武有力,多半就是石番。」

    夫差笑吟吟道:「今日寡人與臣民為樂,王弟與展司馬的賭賽只是個藉口而已。不過既是公然賭賽,總要有個法則才行,姑曹與太宰請寡人做這個公證,想來有合適的比試之法。」

    伯嚭道:「大王,微臣與王子商議過,以為水中比試,無非是泳潛之技和水中格擊兩種。因而擬了三法,作三局相試,勝二局者自然算勝。」

    夫差問道:「有哪三局呢?」

    伯嚭又道:「二位既然都是名將,第一局當然比的是水中格擊,都時候各執兵器在水中格鬥。」

    夫差皺眉道:「這又如何判定其勝負呢?總不至於要刺死了人吧?二位都是寡人愛將,如此萬萬不可。」

    伯嚭道:「刺死當然不可,刀劍無眼,是否有傷便不好說了,唯有看誰先被對手迫上了岸,誰就算輸了。」

    顏不疑搖頭道:「若是有人敗了偏不上岸,豈非無人能勝?如此比試怎看得出誰勝誰負?」

    胥門巢道:「二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輸便輸了,總不至於如此混賴吧?」

    夫差向伍封和展如看去,問道:「二卿以為如何?」二人都點頭贊同。

    伯嚭道:「第二局是比潛水之技,按理此技應較潛水之深淺或水中之時長短兩項,但如今天寒水凍,大王雖然神勇蓋世,也不為此小事下水作評判,是以潛水之深淺便無法裁定了,只好比時間之長短了。第二局便請展司馬和大將軍潛入水中,誰先冒出頭來換氣者便算輸了。」

    伍封與展如見甚是公允,都點頭答應。

    伯嚭道:「第三局比的是泳技,主要看水中速度如何了。」他指著湖中道:「前面一里多處的島上有兩面竹牌,一面上繪著龍,一面上繪著蛇,刻有二位的名諱。二位到了島上,取回自己那一面,誰先回來便算勝了。」

    伍封對速度無甚把握,不過前兩項是必勝無疑,若勝了前兩局,已是必勝之局,第三局是否能勝便無所謂了。

    二人點頭答應。

    展如立時信心大振,知道伯嚭的這番安排對他大為有利。水中格鬥最難不過,吳國便只有他能在水中使出矛法來,世人無能比擬,伍封陸上的本事再好,如了水中便如虎落平陽,怎勝得過他從小在水中練成的「斷水之訣」?第二局潛水他更有把握,或者伍封潛技極佳,但未必會如他一般冬泳耐凍,只要他在水中多呆一陣,伍封多半會受不住寒氣竄出水來。

    夫差見伍封笑嘻嘻地毫不在意,便命身後那粗壯的人道:「石番,你將法則宣示下去,二卿自去準備,聽見台上鼓響過後便開始比試。」

    石番站在高台之上,將三局比試之法大聲宣示,此人嗓門奇大,聲音在風中滾滾開去,連寨外的吳民也聽得清清楚楚。

    妙公主等女正不知道會如何比試,聽見石番的宣佈後都放了心,相視微笑,知道夫君必勝無疑。

    伍封回了房,脫下了大氅和盔甲,只穿著雪鹿皮水靠,手握著「天照」重劍站在湖邊,靜等展如出來。過了一陣,展如也穿著水靠到了湖邊,手執長矛,雖然冷風陣陣,臉上卻若無奇事,伍封暗暗佩服:「這人未習過吐納之術,居然頗能耐寒。」

    忽聽台上鼓聲急響,鼓聲一止,二人便走入水中,片刻間到了離岸三丈多遠的水深處,沒而不見。

    眾人遠遠便見水面上白浪滾動,只道這二人有好一陣惡鬥,不料他們才下水中,忽地一物從水中激射而出,斜飛出了七八丈高,倏地落下,插入岸上沙石之中,細看便是展如的那一支長矛。

    王子姑曹和伯嚭暗叫不妙,不知展如的兵器怎會脫手,腦中念頭方過,還未及細想,近岸處的人便聽嘩然水響,又有一條細長的人影從水中飛出來,「噼啪」一聲重重地摔下地來,半晌爬不起來,正是那條「水蛇」展如。

    王子姑曹等人相顧愕然,怎也料不到展如才下水去,片刻間便落敗,見他這麼摔出來,自然不是自己竄出來的,何況他也沒這份本事,只能是被伍封扔出水面來。

    只見伍封從水中冒出半個身來,將劍扛在肩上,微微笑著。

    原來,展如與伍封同時下水,到水深處時,展如正想沉到湖底,站在湖底閉氣使出矛法,誰知還未落下,伍封便一劍削了過來,奇快無比。展如腳踏著空處,無從借力,只能以矛相隔,矛上自然力弱。不料伍封飄身水中依然神力無限,劍矛相交,勁力攢發,將展如手中的矛震得脫手飛出水面,連人也被震得向旁疾飄。伍封上前在他腰間助力一托一推,展如手腳急揮,被扔出了水,摔在岸上,前後也就是一招功夫而已。

    夫差在台上又驚又喜,道:「此局是王弟勝了。」

    石番立時大聲宣示,第一局伍封勝,展如落敗。寨外不少吳民歡呼道:「龍伯勝!龍伯勝!」他們中間大多數人傾盡家產湊出數金,下注在伍封身上,眼下伍封勝了第一局,自然是高興萬分。

    展如此刻爬起身來,兀自有些摸頭不知腦。

    猛聽台上鼓聲急響,原來西施見伍封一直待在水中不出來,怕他逞強受寒,命人敲起第二通鼓來。

    展如接過隨行小卒遞來的酒罈,狂飲了大半壇,得鼓聲止時,見伍封又已經沒入了水中,急忙躍入水中,睜眼看時,見伍封笑吟吟看著他,心道:「道一局已敗,此局無論如何也也獲勝才行。」凝神屏息,見伍封斜身躺在水底,寶劍插在地上,不知從哪裡扯了一條水草,將手纏在劍柄上,身子漸漸橫著飄起,隨水底潛流起伏,閉目養神,臉上甚是寫意。展如見他一幅要長留水中的模樣,心道:「這人是個怪物。」

    也不知過了多久,展如酒勁已過,便覺寒意刺骨,這一口氣憋得太久,以致心中狂跳,連兩額之旁是脈動也消晰地感受得到。再看伍封時,見他仍閉著眼精,若無其事,恍然睡著了一般,臉上還帶著笑意,彷彿正發著甜夢。

    展如心中驚駭莫名,不知這人何以不懼寒冷,又能閉氣如此之久。他預先憋了這口氣,此刻再一絲一絲沁出去,又能堅持好一陣。待這口氣吐盡,再閉息守著,一直等到眼前金星四濺之時,連神志也有些模糊起來,再也閉不住氣,急竄出水面,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人絕非是人,只怕真是龍伯哩!」

    眾人自他二人下水之後,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面,心中七上八下,各自猜著誰會先露出頭來,足足過了三柱香的時間,水面上仍無反映,夫差和西施在台上便有些擔心起來。

    忽見展如出水中竄了出來,眾人無不歎服,佩服這人的水性驚人,大寒天還能潛入水中三柱香的時間,委實了得。

    伯嚭等人迎了上去,見展如嘴唇凍得烏青,問他話時卻不住地牙齒打架,說不出一個字來,忙將他扶入營房,在銅爐邊烤火,披上厚厚的裘服。

    過了好一陣,石番也走了進來,問道:「司馬,大王命小人來問,大將軍眼下在哪裡呢?」

    展如哆嗦了好一陣才道:「龍伯還在水中,在下從水底上來時,好像見他睡著了。」

    眾人駭然,展如向來不打誑語,想不到天下間竟有人能在水底睡覺,這真是匪夷所思、駭人聽聞了。

    石番愕然半晌,跑到台前大聲稟告:「大王,龍伯正在水中睡覺!」他嗓門奇大,弄得寨外的人也有半數聽見,當下嘰嘰喳喳地嗡然議論。

    夫差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聽錯,走到台邊問道:「什麼?」

    石番道:「大王,展司馬說他上來之時,見龍伯正睡覺,眼下還未起來,多半是睡著了。」

    夫差忙道:「別是凍僵了吧?快著人叫他出來!」

    石番立時奔到營中,從展如帶來的水軍小卒中點了十數人,命他們下水去看看。

    這些小卒雖有些不願意,但也想看看是否真的有人能在水中睡覺,紛紛解衣下水,潛到水底看時,見伍封正飄在水中,滿臉笑意,正值睡著。

    小卒們相顧駭然,上前推他,便舉入手甚暖,絕無凍僵之理。有幾個小卒水性較遜,忙從水中出來,哆嗦道:「龍伯真是睡著了,絕非凍僵。」

    伯嚭等人面面相覷,心中均想:「這真是天下奇聞了!」

    石番又跑到台下稟報:「大王,龍伯真是睡著了!」

    夫差哈哈大笑,道:「看來這局又是王弟勝了。連勝二局,第三局無須再比,今日之賭展司馬可輸了。」

    石番當即宣佈伍封獲勝,寨外吳民歡呼起來,王子姑曹和伯嚭對望了一眼,又見王子地、胥門巢等人面如死灰,自然是心痛所輸的金貝了。

    那些小卒紛紛出水烤火,又過了好一陣,才見伍封拖著劍從水中走了出來,兀自打著呵欠,一幅懶洋洋的樣子。

    伍封入了營房,楚月兒笑嘻嘻帶人為他穿上衣甲鐵盔,接過了劍,笑道:「夫君一夜未睡,此刻才知辛苦吧?」

    伍封笑著道:「我是故意嚇一嚇他們哩!不過適才真的小睡了片刻。」

    眾女早知道他今日必勝,也不覺意外,不過他今日大大的露臉,眾女自然十分開心。等伍封走出房時,寨外吳民歡聲雷動,口中大呼:「龍伯!龍伯!」

    王子姑曹等人心中均想:「天下間絕沒有人能在水中睡覺,這人恐怕不是妖孳,便真是龍伯了!」

    夫差忙讓石番將伍封等眾臣請上高台,向伍封打量了半晌,見他臉色紅潤,西施好奇道:「大將軍怎能在水中睡覺呢?」

    伍封笑道:「微臣本來只是想養一養神,不過昨晚一夜未曾好睡,不料真的睡著,累得大王和夫人擔心,委實有罪。」

    夫差張口結舌道:「難道王弟真不怕水?」

    伍封道:「微臣向來不怕水,在萊夷之時常常與妻妾到海底拾貝玩樂,以水為家。不過若是沸湯,微臣還是怕的。」

    西施大奇道:「原來月公主她們也有如此本領?」

    伍封笑道:「妙公主她們的水中本事與微臣差不太多,不過水性最好的當是月公主了,每每入了水中便不願意回岸上來,微臣那個徒弟小鹿兒更能在海中騎著大魚亂跑,這種本事連微臣也不會。」他知道今日足以懾服吳越之人了,索性將眾人的本事都誇了一遍,橫豎也不是亂說。

    若他適才未曾露過這種驚人的本事,誰都會當他是吹牛,但此刻說出來,眾人不由得不信。

    夫差大笑道:「王弟真是龍伯哩!天祐吳國,哈哈,天祐吳國!」

    寨內寨外所有人都歡呼不止,都道:「天祐吳國,天祐吳國!」呼聲驚天動地,只怕是吳人這幾年來最為歡欣鼓舞的一次了。

    夫差笑道:「石番,將王弟的夫人姬妾盡數請來,寡人要大大褒獎。」

    石番將眾女請上高台,夫差道:「王弟,寡人便將……」,才說了幾個字,便聽寨外吳民驚呼,眾人向下看去,只見百姓指著水中紛紛叫嚷,見水中時,只見幾條白浪如線伸了過來,在岸邊不遠處盤旋,水面上露出大大的黑鰭,不知水中是何傢伙。

    石番驚道:「鯊魚!」

    伍封奇道:「聽說鯊魚大多在海中才有,太湖都是淡水,何來鯊魚?」

    夫差嘆道:「這鯊魚本來沒有,不過自從越人入寇之後,不知如何便出來了。」

    伍封道:「是否越人故意放入湖中,以妨害水軍操練?」

    顏不疑道:「在下也這麼猜想。任司寇善釣,最懂其中道理,這些鯊魚本是海中之物,眼下在淡水中也能存,說不定是越人故意在淡水中練養來對付我們水軍。」

    展如道:「龍伯,湖中鯊魚原本極多,吳人水軍練習之時,常有人被噬咬而盡,我們費了兩年時間,才將湖中鯊魚射殺,僅剩八頭留了下來。」

    伍封奇道:「留下八頭幹什麼?」

    夫差道:「這是任司寇的主意,說越人能用鯊魚阻我們水軍,說不定我們著可用之對付越人,便設法將他們趕到湖旁的另一小湖之中,以砂石封住,免被它們走入大湖,然後設法配種,萬一越人水軍來時便放出來,以收奇效。不過這些鯊魚甚是難搞,我們足足用了半年時間才將它們堵住。眼下再入太湖,可就十分為難了。」

    伍封嘆道:「越國有范蠡和文種二人,此二人計謀深遠,鬼神莫測,竟能想出這種辦法來,當真是少見的聰明!」

    王子姑曹道:「父王,這些鯊魚後患無窮,與其再多用人力逐入側湖,不如一併射殺了。」

    夫差點頭道:「只好如此了,王兒去營中調些弓手來。」

    王子姑曹道:「父王放心,這些鯊魚便交給兒臣好了。」吩咐人將他的鐵弓拿來。

    伍封心道:「聽說這傢伙的鐵弓十分了得,今日倒要見識見識。」

    伯嚭眼珠急轉,笑道:「大王,倒也不必麻煩,眼下有龍伯在此,水中百無禁忌,鯊魚怎會放在龍伯眼中?不如讓我們見見龍伯的本事,看看龍伯如何將鯊魚殺了。」

    伍封心中暗罵,這人為了害他,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居然想著讓他去殺鯊魚,簡直是豈有此理!

    王子姑曹笑道:「太宰言之有理,有龍伯在此,兒臣的鐵弓又算得了什麼。」

    眾人都向伍封看去,伍封心道:「適才話說得滿了,此刻如不設法殺了鯊魚,今日這場賭賽便是白做了。」低頭向湖中看了好一陣,忽地有了主意,點頭道:「也好,煩展司馬找頭羊殺了,將血肉扔在靠岸處,將鯊魚都引在一起,要殺便都殺了,免得留下一兩頭多費心神。」

    夫差道:「王弟,這些鯊魚凶惡得緊,可要小心。」

    伍封點頭道:「大王放心。」向楚月兒看了一眼,楚月兒笑嘻嘻道:「月兒也與夫君一起去吧。」

    眾吳臣前日見過此女的本事,不以為異,夫差和西施卻大為驚奇,西施道:「月公主,這種事情怎好由你去呢?」

    楚月兒笑道:「臣妾看了半天,有些手癢。」

    伍封和楚月兒從台上走下來,楚月兒問道:「夫君,是否我們都到水底去?」

    伍封忙搖頭道:「鯊魚是水中殺手,在水中周轉自如,奇快無比,我們水性再好,終是比不上鯊魚,要殺它們大為費力。既然今日我們是故意賣弄本事,索性讓吳人瞧一個飽,我們那套『拉拉扯扯術』練得極熟了,好像未曾用過吧?」

    楚月兒格格笑道:「夫君的法子甚好,這些鯊魚在水面上游來游去,正好從空中下手。」

    先前他們上台,因夫差在台上,便沒有帶劍,此刻秋風和春雨將他們的「天照」和「映月」兩口寶劍拿了來,二人接過了劍,站在水邊細看。

    這時兩個小卒將兩爿血淋淋的羊肉扔到水中,不一會便見雪波翻動,數條鯊魚破水而來。鯊魚最喜血腥,向羊肉圍了上去。

    伍封和楚月兒立時飛身而起,從水面上掠過去,兩口劍下刺,各貫入一頭鯊魚的腦中,三丈多外身形略滯時,二人各踢一腳輕擊,身形微分之時,伸出雙手相握,將兩側分飛之力化為前飛,又向前掠了過去,他們一個是右手執劍,一個是左手執劍,正好將中間一手空出來,恰到好處,雙劍下刺之時,又各殺了一頭鯊魚。

    寨內寨外的吳人見二人一黑一白,在水面上飛縱自如,飄然若仙,看了個目瞪口呆,連喝彩也忘記了。

    這時剩下的四頭鯊魚圍在死鯊之旁,張開白森森的大嘴撕咬,一時間血肉橫飛,情形可怖。

    伍封和楚月兒再握手時,空中交織掠回,劍光到處,又有三頭鯊魚死於劍下,剩下的一頭鯊魚見勢不妙,沉入了水中不再出來。

    二人飛落岸邊,便聽眾人彩聲四起,聲若雷鳴。

    妙公主和葉柔等人雖然常見二人練習此術,卻未見過他們真用來臨陣對敵,此刻看在眼中,無不驚嘆。

    王子姑曹等人看得心驚膽顫,均想:「這二人如同仙神,如此飛行擊劍之術,天下誰能抗之?恐怕在萬軍之中殺人也如探囊取物。」惴惴之下,忽覺得無論如何,伍封是絕對惹不得的。

    夫差和西施看得十分興奮,早忍不在到了台邊,向水中觀望。

    伍封和楚月兒在水邊看了良久,見水上飄著七具鯊屍,剩下的那一頭鯊魚始終未曾出現。

    伍封嘆道:「看來我只好下水去殺它了。」

    楚月兒道:「既然鯊魚游速快,夫君只怕難以下手,月兒水性稍好,還是我下水去好了。」

    伍封搖頭道:「先前不敢下水,是因有八頭鯊魚,防不勝防,眼下只剩一頭鯊魚在水中,便無甚可怕,萬一被它逃了,偌大太湖從哪裡去找它?」

    楚月兒對他甚有信心,點頭道:「也好,我便在這裡瞧著好了,萬一鯊魚冒出頭來,月兒便解決了它。」

    伍封見秋風和春雨臉上均有些擔心之色,笑道:「那古陶子、古冶子能下水殺鼉,我總不致於連他們也比不上吧?只是這衣甲穿了脫、脫了穿,甚是麻煩,不過你們慣熟此事,也算不了什麼。」

    春秋二女白了他一眼,上前為他卸下衣甲鐵盔,露出白色水靠來。

    這時那石番過來,道:「西施夫人說只剩一頭鯊魚,下次射殺算了,龍伯也無須再下水去。」

    伍封笑道:「非是在下不遵夫人之旨,只是時間長了,鯊魚游開之後,難以尋覓,你對大王和夫人說,我入水一陣便回來,鯊魚若真是逃開,我就懶得去追了。」提著劍又下到水中。

    伍封知道鯊魚游速奇快,等察覺時多半已被咬住,是以一潛入水底,手中的寶劍便使用開來,那套董門御派的劍術正好用得上,將周身上下護住。

    他一面走動使劍,一面四下察看,忽覺身後潛流蕩處,一物撞在劍身之上,力量奇大,弄得立足不穩,衝出了三四步,急回頭時,只見眼前一個龐大的黑影飛速閃過,細看時又不知所蹤。心忖:「我這劍法防禦甚密,鯊魚想要咬我,自會撞到我劍上,適才多半受了點傷。」

    正這麼想著,右側浪激之處,又被鯊魚撞在劍上,這一次伍封便有了防備,順手用劍向右猛劈,著手綿軟,已劈中一物,立時見水中血光滾滾,心知鯊魚已被斬傷。

    那鯊魚果然迅捷,雖然兩番受傷,但等伍封扭頭看時,又已經游開不見。

    伍封與鯊魚兩次接觸,漸知其中玄奧。鯊魚在水中奇快無比,再加上水中視物比不得岸上,目光不能及遠。但無論鯊速多快,臨近時必有潛浪激湧,大可以來得及防備,當下停下了劍,雙手握劍,索性閉上眼睛,凝神體察。

    過了好一會也未見反應,心道:「莫非鯊魚見我兇猛,已經逃走?或者先前那一劍傷得太重而不敢上前?」

    正思忖時,忽覺身後暗流迭蕩,隨即轉身,雙手握劍猛劈,他這一劍用力十足,便見眼前一個巨大的黑影如一座山般撞了來,隱隱見那兩排白森森的長牙,令人心驚。

    鯊魚早已有傷,游動有些不甚靈便,它大力撞來,伍封恰好重劍相迎,兩力相交,鯊魚當下被這一劍迎頭劈了下去三尺有餘,一顆頭分成了兩爿,血光滾滾蕩蕩裹了伍封一身,不能視物。

    血光漸散,伍封見眼前一條巨大的鯊魚肚皮上翻,已被他一劍劈死,當下一手揪住鯊魚劈開的創口,緩緩向岸邊走去,他在水中走動,雪鹿皮水靠上的血跡便被湖水洗淨,從水中冒出頭來。

    岸上眾人見伍封入水良久,時見水中浪滾,暗暗駭怕,連楚月兒也有些擔心,此刻見他從水中拖著一條巨鯊走了出來,寨內寨外的人都齊聲歡呼,連夫差也忍不住歡呼了起來。

    伍封走上岸來,將鯊魚的巨屍扔在一邊,楚月兒驚道:「怪不得夫君去了許久,這條鯊魚比其餘幾條要大得多哩!」

    伍封笑道:「說不好它便是鯊魚老爹。」

    春雨和秋風為伍封穿上盔甲,又將那赤色大氅為他披上,將二人手中的劍接過去,伍封與楚月兒上了高台。

    展如早帶了一眾水卒下去,將鯊屍一一拖上了岸,眾人看去,只見鯊屍有大有小,想來是年歲長幼有別。伍封在水中殺的那條鯊魚最大,長約四丈,多半是眾鯊之首。

    夫差大喜,見一眾吳臣看著伍封的臉色都極為敬服,連王子姑曹和伯嚭眼中也大有畏服之色,大笑道:「王弟當真是神人,石番,傳寡人旨意下去,日後吳人見了王弟,均稱龍伯,有直稱其名者,治以不敬之罪!」

    伍封與葉柔相視一笑,知道今日有意地大逞威風已收其效,從此以後,伍封在吳人心目之中如同神靈,到吳國的第三日,地位已是穩如泰山,即使是伯嚭恐怕也不敢輕易加害了。

    次日新春,已經到了公元前478年。吳都城內熱鬧之極,伍封一大早隨夫差和一干吳臣祭祀天地之後,便與群臣一起進宮為夫差和西施賀新春之喜。夫差在宮中宴賜群臣,頒發祭祀用過的胙肉,又賜了一面鑄著「龍伯」封號的金牌給伍封。眾人互相祝酒,足足鬧了半日才各自回府,不過眾人之中,唯有伍封、顏不疑和任公子三人真正高興,其餘的人以重金下注在展如身上,結果血本無歸,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裡去。展如的八百金卻因伍封歸還,失而復得,但他昨日大敗虧輸,累得朝中多人輸金,不免有些慚愧之意。

    伍封回到府中,見府門上掛著夫差親書的大匾,上面「龍伯之府」四個銅字燦燦生輝,心道:「這世上若真有龍伯,說不定會大為生氣,以為我搶了他的名頭。」

    府中上上下下十分熱鬧,他來吳都數日,吳王夫差賜了他不少金帛和奴僕婢女,只不過府中除了一百倭人勇士和女兒營五十女卒之外,再無多少可司保護的人數,寺人隊中有不少是庖人、匠人和醫人之類,各有職事,只好將寺人隊和女兒營留在後院由庖丁刀、圉公陽帶著,兼司守衛之職,那一百倭人勇士便在前院由鮑興夫婦帶領。由於平啟小鹿均不在,便由葉柔管著整個伍府的事務,甚是忙碌。

    葉柔嘆道:「這座龍伯之府比起主城的大將軍府來,防衛差得多了。若師兄在便是最好不過。」

    伍封笑道:「他們來不及,不過我已發了信鴿回齊國,趙兄和蒙兄會隨遠糧的大舟而來,不過暫不會到府上來。」小聲將前晚與夫差的定計告訴了她。

    葉柔訝然良久,道:「原來那日在棠溪見到舅爺爺之後,你放了一隻信鴿出去,就為了此事!」

    伍封道:「若非如此,怎能趕得及對付越人?眼下他們動身了近兩個月,早已在海上,平兄帶著戰船迎上去,以信鴿聯繫,十餘天便可以遇上。我知道吳東海上有不少島嶼,處在吳越之間,離岸數十里,無人居住,他們便駐紮島上,聽我調用。」

    葉柔道:「想不到大王對你如此信任,竟由得你調一支人馬來。」

    伍封嘆了口氣,道:「他也是毫無辦法,否則越人打過來,糧草不繼,那是必敗之局,只好聽我的了。不過我這千人也不算多,就算我有異心,終不能當得上大用。」

    葉柔笑道:「其實這都是西施的妙用,那日她帶我們在宮中遊玩,被我打聽得清楚。公子進城第一天,她便見你大出風頭,覺得你有乃父之風,在大王面前大大的美言,處處說你們是兄弟之親,是以大王對你猜疑大減。」

    伍封道:「原來如此。只是范大夫、文大夫都是我十分尊敬之人,眼下陳兄又在越任職,到時候兩國交戰,都成了敵人,想起來便有些不樂。」

    葉柔道:「公子重情重義,不過朋友之義終是小義,比不上國之大義。何況戰陣上的敵人未必便是自己的敵人,大家各為其主,公事在先,私義在後。」

    伍封點頭道:「柔兒當真是女中賢人,不過你曾在越國幫助訓練士卒,想來對越人也有些情意。」

    葉柔嘆道:「出嫁從夫,既然公子要與越人作戰,柔兒只好助公子對付舊日的相識了。」

    伍封笑道:「言之有理,不過柔兒隨我一年多了,但好事不諧,每每想起來便甚是遺憾,是否趁新春之時,我們做一做名副其實的夫妻呢?」

    葉柔吃了一驚,忙道:「柔兒正身著衰服哩!衰服未除是怎也不行的。」

    伍封嘆了口氣,道:「柔兒不愧是孔子的外孫女,這個禮字太過講究了些。不過,讓我抱抱總是可以的吧?」張開了雙手,向葉柔抱去。

    葉柔嚇了一跳,忙閃身躲開,格格笑道:「公子是堂堂的大將軍、齊楚吳三國之人心中的龍伯,怎可胡來?讓人見著也不好。」

    伍封斜著眼瞧她,笑道:「既然我是龍伯,人間的俗禮自然可以不講了,今晚我便到你房中去算了。」

    葉柔笑道:「公子簡直越來越不像樣子,今晚我只好躲到月兒房中去。」

    伍封笑道:「這就更好了。」

    葉柔「呸」了一聲,一溜煙跑開,一路上兀自留下她清脆的笑聲。

    伍封微微笑著,心想此女一生波折重重,再加上孔子和葉公的事,弄得她心情甚差,好長時間未見她這麼快樂過了。

    他正想回後院去,小紅匆匆過來道:「公子,顏不疑和任公子前來拜訪。」

    伍封笑道:「這兩個傢伙來得倒快。」出堂將二人引到了暖閣。

    三人坐定之後,任公子笑道:「龍伯昨日大顯神威,不僅名震吳越,還帶契我們大大地賺了一筆,姑曹和伯嚭此番可是肉痛到心裡去了。」

    伍封笑道:「我們三人總共才賺了他們二萬金,對他們來說只是九牛一毛罷了。」

    顏不疑道:「吳民買龍伯勝者有數萬人,這一次姑曹和伯嚭賠出了二十萬金以上,若非伯嚭頂著,姑曹恐怕連他那座王子府第也要搭進去了。」

    伍封驚道:「原來他們虧了這麼多!」

    任公子笑道:「伯嚭這人詭計多端,能言善辯,在吳國一向順遂之極,龍伯才來數日,先將他幼子打斷了腿,又讓他大賠血本,家財少了近一半,恐怕是伯嚭天生的對頭罷。」

    家人奉上了酒餚上來,顏不疑笑道:「大王命在下悄悄為西施夫人下注五千金,一下子便成了一萬五千金,連西施夫人也賺了不少。」

    伍封奇道:「西施夫人日日都在宮中,要金何用?」

    顏不疑道:「夫人按每石粟三十錢,向姑曹和伯嚭要了相當於一萬三千金的粟,置入倉廩以備軍用。」

    伍封嘆道:「西施夫人倒是與眾不同,知道糧草缺乏,趁此從姑曹和伯嚭的府倉中取糧。」

    顏不以道:「還有二千金夫人命在下賜給龍伯和展如各千金。」

    伍封忙道:「在下贏了一萬多金,怎好收夫人之賜?」

    任公子笑道:「若非龍伯和展如賭賽,西施夫人也贏不了金。她要金無用,便賜給龍伯和展如了。本來在下和不疑也該送些金給龍伯,但代王要新娶王后,只好留下來獻給代王了。」

    伍封心道:「代王是你們的師祖支離益,他年紀不小了,居然還要娶王后。」笑道:「未知代王要娶那國的公主做王后呢?」

    任公子笑道:「這次龍伯可猜錯了,代王要娶的王后是晉國上卿趙鞅的長女,人稱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的趙飛羽!如今婚約已定,今年十月便要迎娶趙飛羽入宮,與趙無恤娶田燕兒在同一月中。唉,在下對趙大小姐一向愛慕,日後若常常見到,偏又是在下的長輩,徒令人心酸。」

    伍封大吃一驚,霍地站起身來,道:「什麼?」

    顏不疑和任公子不知道伍封與趙飛羽之間的事,顏不疑奇道:「龍伯何以會如此吃驚?」

    伍封心道:「你們殺了趙鞅三子,趙鞅怎肯將女兒嫁給支離益?」不過代王就是支離益的消息是柳下跖告訴他的,他也不能將此事說出來,便道:「董門與代王關係大有淵源,你們與趙鞅仇怨甚深,怎會化仇為親?」

    任公子道:「代王與趙氏聯姻,龍伯有些想不到也是常事,我們董門中人與趙氏之間的確大有芥蒂,不過已經化解了。眼下代國大破樓煩,拓地數百里,已是越、中山一般大小的千乘之國了,而智氏又與中山立盟,聲勢日大,趙氏被智氏和中山所迫,無奈之下,正好與代國聯手對付智氏。」

    伍封心思大亂,道:「趙飛羽怎會心甘情願嫁給代王?」

    顏不疑道:「這是毫無辦法的事,聽說智氏日益勢大,韓魏兩家不敢得罪智氏,只好聽從智氏號令。趙鞅怎也不敢以一家之力來與三家相抗,只好聽了趙無恤的主意,轉而與代國結成姻親了。」

    伍封聽說是趙無恤的主意,心感酸楚,問道:「趙無恤怎會想出這麼個主意來?」

    任公子道:「趙無恤厲害得緊,眼下趙氏一族之權盡被他拿到手上,趙族要邑儘是他的親信,趙鞅嫁一女而得一國之助,的確是簡單而有效的妙策,趙無恤大大地不簡單。」

    伍封嘆道:「趙飛羽恐怕不甚願意吧?」

    顏不疑道:「聽說趙飛羽並未有何異議。」

    伍封心中大痛,吁了口氣,面若死灰。

    顏不疑和任公子見伍封方寸大亂,平日那揮灑自如的豪邁之氣不知去了哪裡,面面相覷,頗有些莫名其妙。

    任公子心思一動,問道:「龍伯在宋國時應見過趙飛羽,是否與趙飛羽相熟?」

    顏不疑立時會意,盯著伍封,心道:「莫非這人與趙飛羽有一手?」

    伍封嘆了口氣,道:「雖然是熟人,但此女心思如海,難以猜測。」

    顏不疑和任公子二人多少猜出了一點,見伍封心神大亂,略坐了一會兒便告辭走了。

    伍封木然坐在暖閣之中良久,回到後院,從妙公主手中拿來玉簫,坐在房中嗚嗚咽咽吹了起來,妙公主、楚月兒和葉柔聽見簫聲淒楚,無不變色,葉柔悄悄將先前侍侯在暖閣的侍婢叫來細問,才得知大概。

    眾女面面相覷,也不知該如何開解。直到晚飯之時,伍封才收了玉簫,與眾女一起吃飯。

    妙公主看著伍封,小心地道:「夫君,那位『關關雎鳩』趙大小姐……」,伍封嘆了口氣,道:「趙大小姐又非我的什麼人,原也該嫁了,只是料不到她會嫁給代王。」

    楚月兒有些不忿道:「想不到趙無恤會想著將趙姊姊嫁給仇人,趙姊姊多半會不願意。」

    葉柔嘆道:「趙飛羽是天下少見奇女子,像她這樣的人,無論嫁給了誰,旁人總有說委曲了她的。不過她能嫁一國之君,又能因此救趙氏一族,也算過得去了。那位劍中聖人支離益年紀雖然過了五十,但他的確是當世奇人,名揚天下,也未必配不上趙飛羽。」

    伍封點了點頭,忽奇道:「代王便是支離益,此事僅我和月兒知道,柔兒又怎會知道的?」

    葉柔嘆道:「柔兒是聽外公所說,此事孔門弟子一般都知道,只不過這是別人的私事,平時不說而已。」

    伍封嘆道:「天下間美色無數,我也從未想過都要得到,有你們在我身旁,可見老天待我不薄,我心願已足了。趙飛羽嫁就嫁了,與我也無甚相干,只是想不到趙無恤竟然會是這麼個人。」他說是這麼說,心中覺不免有些酸楚。

    楚月兒的想法卻與其他人不同,道:「既然夫君喜歡趙姊姊,便要想個法子壞了這門婚事才好。實在不行了,月兒與夫君去與支離益搏一搏,說不定能殺了他,趙姊姊便無須嫁給他了。就算搏不過,我們逃跑還是可以的吧?」

    伍封吃了一驚,忙道:「這就不必了,月兒倒也奇怪,似是巴不得讓我多娶幾個老婆似的。是否看我太有暇了,天天纏著你們,以至你們要多添人手,讓我早晚忙成個皮包骨呢?」

    楚月兒忙搖頭道:「不是的。」

    眾女見伍封又開始胡說八道起來,知道他心情漸漸轉好,都臉現笑意。

    妙公主笑道:「不過讓春夏秋冬四女整日相陪,你免不了有好一陣忙,我和月兒便得閒了。」

    春夏秋冬四女在一旁聽著,臉現羞色,吃吃地笑著。

    伍封瞥了葉柔一眼,笑道:「吐納術妙用無窮,就算你們以七敵一,為夫也不會害怕,不過今晚先得找柔兒得點綵頭才行,免得我老是心癢癢的。」

    葉柔大羞,淬了他一口。

    晚間伍封果然一手執著酒壺,醉醺醺向葉柔房中摸去,房門並未上鎖,伍封入了房,將酒壺放在案上,伸上向床上摸去,軟綿綿地摸到一人身上。

    忽聽那人驚呼道:「是誰?」床上嘰嘰喳喳地坐起了數人,伍封吃了一驚,火光下看時,卻是春夏秋冬四女。

    伍封愕然道:「你們怎在柔兒房中?」

    四女自然猜得到他的主意,都格格笑著,夏陽道:「柔夫人說今晚要與公主和小夫人說話,讓我們到這裡來。」

    伍封心中暗嘆,知道葉柔多謀,早料到他會於今晚來個暗室之欺。她是孔子的外孫女,這個「禮」字十分看重,看來不等她衰服期滿,休想染指。

    冬雪歉然道:「婢子們壞了公子的好事,當真有些過意不去。」

    伍封斜眼瞧著四女,見她們半睡半醒,各有各的動人之處,笑道:「既然知道壞了我的好事,怎能不補償一二?哈哈!」說著話,伸出大手將四女按倒在這大床之上,自然是惹得四女嬌聲驚呼,春情無限。

    在吳都過了一個多月,伍封雖是執令大將軍,卻是個閒職,無甚差事,每日也無須入朝議事,便帶著妻妾從人在吳都城內外閒逛,細看江南美境,也不與眾臣交往。這中間招來、公輸問的飛鴿傳書送來,說小鹿、白勝和其一家大小都到了萊夷,被慶夫人委為家宰,專門打理海上二十一島的墾田養畜之事。平啟的飛鴿傳書也到,說與趙悅、蒙獵、樂浪乘、天鄙虎都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越東的某座海島之上,無人知道。

    公輸問的書上還特地說了二事,一是君夫人田貂兒已經產了一子,起名為姜積,已被齊平公立為世子。另一事是晏缺病故,晏氏一家的封邑被田恆得了去,晏氏一家之嗣就此而沒。齊平公見伍封抽不開身,許他和妙公主留在吳國著衰便成了,不必趕回齊國。

    晏缺是妙公主的外公,妙公主不免哭了好幾天。伍封在家中行了若干之禮,遙祭晏缺不提。

    這一日。伍封正在府中與眾妻妾飲酒閒談,鮑興走來道:「公子,外面有個宮女求見,生得好生美貌。」

    妙公主笑罵道:「宮女來到府上,多半是找夫君有事吧?放著事情不說,偏說她美貌!」

    鮑興拍了一下頭,笑道:「是小人胡塗,那宮女說是大王派來,來請公子入宮議事。」

    伍封奇道:「大王要找我議事,儘管派個寺人或侍衛便可,為何派個宮女來?」

    妙公主哂笑道:「想來是大王見你是個好色之徒,怕你不去,便派了個美麗宮女來,將你的魂兒勾了去,不怕你不乖乖入宮。」

    伍封笑道:「豈有此理!」

    鮑興卻道:「依小人看,大王知道公子府上藏了幾個天下絕色的大小夫人,是以派了一個美人兒來,免被比了下去。」

    伍封笑道:「胡說!」

    雖然鮑興是在信口開河,不過眾女聽在耳中卻十分高興,秋風點頭道:「小興兒此言也有些道理。」

    伍封哈哈大笑,直上了大堂,見一女站在堂上,正是西施身邊的兩大侍女之一的移光。

    移光見了伍封,笑吟吟施禮道:「龍伯,移光奉大王之命,請龍伯移趾,到宮中商議。」

    伍封道:「移光姑娘可知是什麼事情?」

    移光道:「也沒有什麼事,前些時夫人心痛病發,大王可急壞了,近來夫人身體大好,大王十分高興,今日與夫人在宮中小酎,夫人說久未見龍伯之面,大王才命奴婢相請,入宮同飲。」

    伍封道:「原來是這事,在下即刻入宮。這種小事,怎勞姑娘玉趾?但凡叫個侍衛來便是了。」

    移光白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其實是奴婢想見一見龍伯,是以請命前來。想不到龍伯不以為然,莫非不願意見奴婢之面?」

    伍封見她大有嗔怪之意,忙道:「在下哪有此意?」

    移光嘆了口氣,道:「龍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怎會把奴婢放在眼裡?」

    伍封心道:「怪不得人說江南女兒美麗水靈,心思卻不如北女開闊。」連忙道:「其實在下並非什麼好人,自家知自家事,萬一被姑娘美色所迷,把持不定,豈非對不起大王,失了君臣之禮?」

    移光格格笑道:「怪不得龍伯能坐擁天下絕色,一張嘴倒真會討人家歡心。」旋又嘆了口氣,道:「奴婢和旋波只不過是夫人的婢女,整天與夫人在一起,大王怎會將奴婢放在眼裡?」

    伍封微感愕然,心道:「移光和旋波之美世上少有,想不到大王卻無染指之念,看來大王為西施所迷極其之深。」這麼想著,口上道:「大王當真了不起,若換了在下,怕沒這麼好相與了。」

    移光嬌笑不止,看著伍封,媚眼如絲,道:「是麼?嘻嘻。」

    伍封見她一副任君採擷的樣子,心中不禁一蕩,心道:「這女子嫵媚誘人,若不收斂精神,怕會著了她的道兒。」笑道:「可惜名花有主,在下只能望而心嘆了。」

    他口花花地與移光說笑著,二人出了府,各自登車,徑往王宮而去。

    一路上伍封心想:「據說西施、移光、旋波都是越人精挑的美女,授以迷惑狐媚的誘人之技,移光適才只三言兩語,卻可見其迷人之處,若換了西施,更不知是如何厲害了。」

    不一時便到了王宮,鮑興隨著移光的宮車將馬車駛入了側門,伍封和移光二人下車向後宮走去,鮑興自將車停入車室不提。

    遠遠便聽見後宮傳來的絲竹之聲,移光帶著伍封轉過長廊,忽地一條大漢閃了上來,嘿嘿笑道:「光姑娘,你……,噢,原來是龍伯。」

    伍封見是石番,愕然道:「怎麼?」

    移光秀眉皺起,嬌聲叱道:「石番,怎麼這麼沒規矩?」

    石番向伍封施禮道:「龍伯,上次與展大人的比試,小人可是佩服得不得了。」

    伍封見他說話不倫不類,心道:「原來是個粗魯傢伙。」笑道:「石兄名震吳越,在下這點點功夫,怎入石兄之眼?」

    石番笑道:「上次幸得龍伯大展神威,帶契小人贏了大大一筆,正尋思覓個時間請龍伯到落鳳閣痛飲。」

    伍封心道:「原來你未捧王子姑曹的場,買的是我勝。」立時對他心生好感,順嘴問道:「落鳳閣是什麼地方?」

    石番邪笑道:「那是我們吳國最好的女閭了,裡面有幾個……」,話未說完,便聽移光叱罵道:「你這傢伙委實胡鬧,龍伯身份何等尊貴,怎能去那種地方?」

    伍封恍然道:「原來是女閭,我自小在姑蘇長大,這些天又常在城中轉悠,怎未見過這什麼閣?」

    石番道:「令尊在世之際,誰敢開這種玩意兒?這落鳳閣是上年開的,且在城外太湖邊上,外面看起來也無甚異處,龍伯怎會見到?」

    伍封笑道:「說得也是,總不成在外立一個大招牌,上面寫『此乃女閭,內藏香豔』之類的話罷!」

    石番和移光聽他說得有趣,失聲而笑。

    移光格格笑道:「天下哪有這麼不知羞恥的?這種地方怎麼立招牌說得明白?」

    伍封笑道:「這也難說,既然做得,為何又說不得?」他固然是隨口亂說,殊不知若干百年之後,還真有人為妓院娼寮大作廣告。

    石番小聲道:「不瞞龍伯說,這落鳳閣是太宰所開,非有身份者還不讓進去,朝中顯貴常在樓中飲酒議事,吳國的諸多政令便出自此閣。」他這人天生嗓門奇大,雖是壓低了嗓門,仍然讓四周的寺人侍衛為之側目。

    伍封心中一動:「落鳳閣既然是伯嚭所開,正好上去大鬧一番,找一找伯嚭的晦氣。」點頭道:「聽石兄這麼說,在下還真有些感興趣了。幾時有空在下便去逛逛,不過還有勞石兄相陪。」

    石番大喜,道:「妙極!其實王子地今晚在落鳳閣設宴,欲請龍伯小酎。小人早在王子地面前誇下了海口,要請龍伯前往。既然龍伯答應了,便是今晚好了,黃昏時小人到府上侯駕可好?」

    伍封心中大奇:「這人是王子姑曹的徒弟,不僅師父開的賭局也不捧場,聽口氣又與王子地交情頗好,究竟是怎麼搞的?」隨口問道:「石兄執掌宮中禁衛,晚間能走得開麼?」

    石番笑道:「小人自會向大王請假。」

    移光頗為失望,道:「龍伯怎想著到女閭去?難道不怕尊夫人怪罪麼?」

    伍封笑道:「在下雖然算不上什麼好人,不過行事也不會太過胡來,在下的夫人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在下只不過去看一看,交交朋友,也無甚不可。」

    移光恨恨地瞪了石番一眼,叱道:「這胖胖兒簡直是豈有此理,巴巴地將龍伯騙到那種下流地方去,也不知打什麼主意!」

    伍封失聲笑道:「胖胖兒?」

    石番見移光有責怪之意,忙道:「光姑娘不要見怪,小人是奉了王子地之命行事。不過龍伯到女閭走走,與光姑娘似乎無甚相干,何必怪我?」

    移光登時語塞,臉上微紅,旋又嬌叱道:「怎麼?沒事便不能斥你麼?」

    石番訕訕笑道:「斥得斥得,就怕光姑娘不與小人說話哩。」

    伍封見二人關係奇怪,看了半天,心道:「莫非這兩人之間有些古怪?要不就是這石番對移光有垂涎之意?」

    三人說著話,到了前後宮之間的紅牆的大門,石番不敢入後宮,在門外停留了下來,伍封與移光往內而行,穿過花徑,入了一個並不太大的暖室,果見夫差與西施正坐在其中,伍封忙上前施禮。

    夫差笑道:「王弟,快來快來。」

    西施含笑坐在他身旁,斜倚在身旁幾上的一個軟枕上面,有一種說不出的懶慵和妖冶之感。

    伍封心中暗嘆:「如此女子,竟會終日陪伴夫差這樣的人,殊為可惜。」上前向西施施禮。

    西施懶懶地道:「龍伯請坐。」

    伍封坐在一旁的客席之中,宮女寺人奉上酒餚,伍封陪夫差飲了數爵,才問道:「大王招微臣入宮,未知有何旨意?」

    夫差道:「本來只是請王弟飲酒,不過先前發生了一件事情,王弟在此,正好商議。近日邊鄙傳來訊息,據說楚國有一支大軍駐紮在陳蔡間,這些天已逼進了吳境,安營淮書之北,寡人已派人去打探。」

    伍封吃了一驚,道:「楚王答應過在下,暫不會理會吳事,怎會興兵迫吳?噢,莫非這支人馬是葉公子高所領?」

    夫差道:「王弟怎會這樣猜?」

    伍封道:「楚王雖然年幼,卻甚有主見,不是無信之輩。葉公子高掌楚國兵權,年前他與子朝率兵滅陳,大軍多半未曾返國,此番兵壓吳境,定有圖謀。」又將自己在楚國時險些被葉公子高加害的事說了一遍。

    夫差道:「子高的父親死於吳人之手,對吳人自然是痛恨之極了,若真是他帶兵壓境,便要……」,話未說完,便見顏不疑趨步進來,道:「父王,有個楚人自稱是楚國使者,特來下書。」

    夫差道:「楚使說什麼?」

    顏不疑道:「楚使說子高正率軍欲攻東夷,邀吳國共同進兵。」

    西施佩服道:「果然如龍伯所料,楚軍真的是葉公所領。」

    夫差臉上顯著怒色,哼了一聲,道:「東夷本就臣服於吳,東夷之地即我吳地,沈諸梁欲掠吳地,還公然邀吳人進擊,欺人太甚!」

    顏不疑道:「正是,那楚使十分傲慢,兒臣恐觸父王之怒,不願帶他入宮,便將他安置在驛館之中。」

    夫差道:「楚使究竟是楚王派來,還是沈諸梁派來?」

    顏不疑道:「這人名叫吳句卑,是沈諸梁派來。」

    伍封道:「吳句卑從小與子高一起長大,是子高的心腹,劍術也不錯。」

    顏不疑順嘴問道:「王叔與吳句卑是否比試過劍術?」

    伍封搖頭道:「我沒試過,不過他與妙公主比試了幾十招,被公主擊敗。」

    顏不疑「噢」了一聲。他知道伍封這一眾人之中,自然是伍封和楚月兒的劍術最高,其它人中比伍封要低了數個等次。伍封之外,以楚月兒的劍術最好,雖比起伍封大有不如,卻算得上天下間難得一見的高手。次則可算越女葉柔的劍術,此女劍術十分精妙,不過她是劍術盡廢后從頭練起,眼下還不足為懼。至於妙公主的劍術,比他們差得太遠。既然吳句卑的劍術連妙公主也比不上,便不足為懼了。

    西施十分好奇,問道:「妙公主也會劍術?」

    顏不疑笑道:「王叔尚武,以致府中人都習劍術,以兒臣看來,齊國的劍術高手至少有一半在王叔府中。」

    西施點頭道:「吳國若是有龍伯來訓練士卒,吳軍必定甲於天下。」

    伍封和顏不疑都想不到西施竟然有此見識,吃了一驚,夫差愣了愣,緩緩點頭道:「小施兒言之有理。不過,這事有些難辦,容後再說。」

    伍封心道:「幸好吳軍向來由姑曹訓練,大王不敢輕易將他換下來,否則我便有得忙了。」他怕西施又有什麼提議,忙道:「微臣生性懶惰,不大理事,教一兩人練劍尚可,操練士卒卻是不勝其任。」

    西施笑道:「若是我想學劍,龍伯是否願意教呢?」

    她這一語既出,比先前更令人吃驚,夫差愕然道:「小施兒也想學劍?」

    伍封心道:「你這麼怯生生的身子單薄,又有心痛之疾,怎能練劍?」忙說道:「大王和王子不疑的劍術高明,夫人真想學劍,應該找大王和王子才是,微臣的劍術又算得了什麼?」

    顏不疑好奇道:「夫人為何會想到學劍?」

    西施嘆了口氣,道:「我這心痛之疾是自小就有的,年輕之時喜歡嘻鬧,常常入水暢遊,一下水便是一兩個時辰,動得多了,身子健碩,心痛之疾也少發。自從入吳之後,雖然錦衣玉食,但靜多動少,剛開始還偶爾為大王歌舞,大王怕我勞累,觸動心疾,數年前便不許我跳舞,如今終日疏懶,以致身子反而弱了起來,現在妾身年紀漸長,不多多活動,恐怕會愈加孱弱。"

    夫差笑道:「小施兒既然要學劍術,寡人便教你好了。吳國劍手高手盡有,也用不上小施兒上陣,既然小施兒想多活動,寡人的劍術雖然平平,教你一些劍術也是可以的。」

    西施搖頭道:「大王教不得。」

    夫差奇道:「為什麼?」

    西施笑道:「大五寵愛妾身,若是妾身學劍,大王定不會嚴加督促,恐怕到時候劍術未學幾招,酒卻喝下幾壇下去了。不疑更是不成了,他的劍術雖高,但他畢竟是晚輩,不敢太過認真施教。」

    夫差點頭道:「小施兒這話也有道理,看來還是由王弟來擔任這劍術師父比較合適。」

    伍封暗暗嘆氣,心想:「夫人未必真的想學劍,她一心要我教她劍術,不知有何用意?」

    顏不疑卻不在意這些事情,道:「大王,那楚使吳句卑處,該當如何回應?」

    夫差還未及說話,伯嚭便急急忙忙從外面趨步進來,向夫差施禮。如非夫差之子,其他人要見大王,須在外等候著,由侍衛通報後,夫差願意見的才能進去,這伯嚭卻可以自行往來,不受約束,可見他在吳國有著特別的權勢。

    伯嚭掃了伍封一眼,向夫差道:「大王可知道楚國派了個叫吳句卑的使者來?」

    夫差道:「不疑已經見過了,正要請太宰來商議。」

    伯嚭道:「吳句卑是老臣的舊識,適才到了老臣府上去,說了一些話,倒把老臣嚇了一跳,只好匆匆入宮向大王稟報。」

    夫差問道:「吳句卑說了些什麼?」

    伯嚭嘆了口氣,道:「年前葉公子高率軍滅了陳國,將陳地變成楚國的一縣,駐軍陳蔡,楚王幾番召他回去,他卻不聽王旨,擅自將大軍東移,覷我江淮之地。用他的話來說,眼下楚國無甚名將,而他年事已高,若不趁尚有精力之時為楚國擴地立功,他死之後,只怕數十年間楚國難有作為。是以率軍東進,威逼吳境。」

    夫差問道:「不知沈諸梁究竟帶來了多少人馬?」

    伯嚭道:「老臣打探過,沈諸梁帶兵三萬滅陳,收陳卒二萬,遣回傷病之後,眼下有精兵四萬,戰車四百餘乘。」

    夫差倒抽了一口涼氣,道:「先前不疑來稟報此事,寡人只道是這沈諸梁虛張聲勢,原來他真的想奪我江淮之地?此事可大大的不妙了。」

    顏不疑面有憂色,道:「越國對我虎視耽耽,眼見吳越戰事將起,那沈諸梁偏又來搗亂,若我們大軍北上迎擊,越人必然躡後而至,若不理他,說不定那沈諸梁又會真的胡來。這場禍事非同小可!」

    伍封暗暗吃驚,心中念頭急轉,不住地尋思。

    西施雖然不理國事,但聽他們說得嚴重,也甚是緊張,問道:「不知道龍伯對此事有何看法?」

    夫差眼光向伍封射來,道:「王弟是楚王的救命恩人,娶楚國公主為妻,在楚國又與沈諸梁打過交道,楚國之事想來十分熟悉吧?」

    伍封緩緩道:「葉公雖然心胸狹窄,對楚王卻是忠心耿耿,楚王未令他攻吳,他理應不會擅自興兵,以致兩國捲入兵禍。不過微臣見這人行事果敢,說不定會趁我們首尾不能兼顧之際,大軍作勢,然後派人索地,討些便宜,以求不戰而有所獲。」

    夫差點頭道:「王弟言之有理,寡人也料他不敢輕易動武。」

    顏不疑嘆了口氣,道:「最怕的便是沈諸梁失心瘋了,他的大軍到了邊境,若是我們不加防範,萬一這人頭腦一熱,真的派兵南下,可就悔之晚矣。」

    伍封雖然料葉公子高不會真的攻吳,卻也無十足把握,顏不疑所慮也並非毫無可能。

    伯嚭道:「依老臣之見,仍須派兵北上以據楚人,以免有失。」

    伍封嘆了口氣,道:「最怕的是葉公與越王勾踐合謀,我們派兵北上,後方便會空虛,若不與理會,又會被越人探知我們的虛實,知道我們糧草不繼。」

    夫差大是煩惱,道:「這真是左右為難了。」一時難決,當下派侍衛將眾臣招到宮中議事,自己與伍封等人出了後宮,到了大殿。西施自是留在後宮不提。

    過了好一陣,王子姑曹、王子地、任公子、王孫駱、王孫雄、胥門巢、展如等一眾大臣盡數入宮,在大殿上分班而立。

    夫差將事情說了一遍,道:「葉公沈諸梁的四萬大軍駐紮淮北,此事非同小可,眾卿有何看法?」

    眾臣大多驚得變了臉色,顏不疑道:「王叔與楚人交好,何不派使節到楚國,請楚王嚴旨將沈諸梁召回國去?」

    伯嚭搖頭道:「使者趕到楚國,再由楚王派使到淮上,就算是星夜兼程,恐怕也要二十多日,萬一沈諸梁立時發難,豈不是被他長驅直入,逼到姑蘇城下?」

    王子姑曹大聲道:「不如派大軍北上,將楚人趕回去,若能一戰而勝,自能大振軍威,百邪避易,越人也不敢再打我們的主意。」

    任公子搖頭道:「不好,葉公是軍中宿將,極能用兵,我們若興兵相抗,派得人少了,徒自損兵折將,無濟於事,派兵多了,國中又會空虛,以勾踐的老辣手段,肯定會趁虛入寇,亡國有日矣!」

    伍封道:「若是我們對沈諸梁不與理會,則會被勾踐探出虛實,覷到破綻,因而不能太過失弱,須派兵相抗。只不過派的這支兵馬要有些名堂。大王,請給微臣六千水軍,由微臣到淮水上去,沈諸梁的大軍若是不動,微臣便與他相安無事,萬一他真的要舉兵南下,微臣這六千水軍便可與他打一場水戰。」

    顏不疑嘆道:「王叔雖然精通兵略,但六千水兵怎敵得過四萬大軍?」

    夫差點頭道:「正是。」

    伍封嘆道:「楚兵人多,但水兵卻不敵吳人精強,若隨機應變,或能相持三四個月。與此同時,微臣派若干人手,在楚國活動,一來在楚臣中周旋,設法讓楚王嚴令招葉公回軍,二來大散謠言,聲稱葉公不聽王旨,欲行篡逆。葉公擅自興兵,於理上說不過去,這反間之計,未必不能生效。何況微臣還可以另施詭計,萬一不行了,只好傾府中高手,拼著折損人手,也要在軍中刺殺了此人,以解此禍。吳國的大軍不可輕動,仍要以待越人,同時作為照應,從姑蘇到淮水,士卒急行,不過是二三日路程,有大軍在後,葉公未必敢輕視微臣這六千士卒。」

    任公子點頭道:「以當前之勢,這是最好的法子了。」

    伯嚭心道:「若有六千人在你手中,豈非讓你勢大難制?」搖頭道:「龍伯少年氣盛,不知兵戰險惡,六千人能幹什麼?」

    吳國的兵權多在王子姑曹手中,雖然只是六千士卒,王子姑曹仍不願意被伍封分了去,當下說道:「太宰言之有理,龍伯雖然也能用兵,但沈諸梁是天下名將,非萊夷盜賊可比。龍伯帶的六千士卒,恐怕一戰便歿,當不得用。不過,龍伯說楚國的水兵不敵吳人,此言大有道理。父王,兒臣有個主意,最好是命展如率領水軍駐於淮水,兒臣將吳國大軍安在姑蘇之東,萬一展如的水軍敵不過沈諸梁,兒臣還可率大軍北上,以為照應,同時也可防禦越人。」

    他這麼一說,王孫雄、王孫駱立時附合,聲稱有理。

    胥門巢卻道:「展將軍雖然是我吳國名將,不過就聲勢而言,只怕不比葉公子高,只怕還得派一人率數千兵在後接應,不過此人需有極高聲望才是。依微臣之見,最好是由王子地率本部人馬駐紮於江口,南下北上,僅一日多行程,可解危機。」

    王子地道:「父王。兒臣願意效犬馬之勞。」

    伍封心下雪亮,雖然他來吳國日短,不過也知道王子姑曹與王子地暗中爭嫡,以兵權而論,吳國的兵權落在四人手中。王子姑曹手下的人馬便有四萬,王子地有近兩萬人,不過大軍在姑蘇之東,被王子姑曹嚴密監視,不敢輕舉妄動,若由王子地將本部二萬人帶到江口,王子姑曹便難以對付了。太卒伯嚭也有不少兵馬。不過都是各城的守軍,人數雖然不少,卻不能一時集發。另外,吳軍之精銳,便是展如手下的一萬水軍和姑蘇城的一萬五千精卒,這都是夫差的親兵,只聽夫差的號令。若真如胥門巢的提議,展如的一萬水軍恐怕早晚會落入王子地手中,各方形勢立轉。

    伍封本就不大願意自己帶兵北上,既然伯嚭等人怕他得了兵權,不讓他帶兵,那是最好不過,但眼見眾人所慮都是如何將自己的權勢增大,如何從他人手上削奪兵權,並不是誠心為了國事,只能暗暗嘆氣,知道吳事之難為。

    伯嚭如何不知道王子地和胥門巢心中的主意?他眼珠轉動,呵呵笑道:「王子地與胥門巢大有道理,但若論聲望之高,吳臣之中無人能比得過沈諸梁,老臣以為,展如的水軍當然要派到淮上,但策應之人,唯有大王親自出馬方能震住楚人,使其不敢輕舉妄動。龍伯之言也頗有些道理,老臣也以為沈諸梁未必真會攻吳,大王御駕北指,也正好在軍中與沈諸梁會盟,龍伯的反間之計亦同時進行,如此一來,必能將沈諸梁打發回去。」

    伍封暗暗點頭,不管他對伯嚭如何鄙視,這傢伙的手段還是十分高明的,伯嚭這種做法,即不會使各方的權勢失衡,又能當得上用處,夫差的王駕北上,那是吳人軍心之所在,沈諸梁的膽子再大,也不敢輕易攻吳,若傷了夫差,吳楚兩國的後事將難以預計。

    伍封道:「太宰之謀甚妙,微臣以為可行。」

    眾臣無不愕然,人人都知道伍封與伯嚭勢同水火,不料伍封反會同意伯嚭之議,可見此人公私分明,不會因私而毀公,顏不疑與任公子也不住點頭。

    夫差沉吟片刻,道:「也好,寡人便明日動身,去會一會沈諸梁。展如率一萬水軍先發,在淮水紮營。姑曹,你點一萬人馬交給不疑,由不疑帶此萬人護駕北上。姑曹與地兒的兵馬、宮中的禁衛和城兵都不必動,石番要隨寡人同行,館娃宮的一千侍衛調入城,城中的守軍和兩宮的禁衛由王弟暫時代領,由寡人的虎符調度。太宰與任公子負責糧草的調度,餘者各安其位,不可亂了職司。」

    他並沒有將萬餘城兵調走,反而從王子姑曹手中削了一萬士卒,雖然由顏不疑統領,但顏不疑與他同往,其實這一萬人馬是落入了夫差的手中,伍封暗叫高明。

    王子地和胥門巢臉露喜色,王子地讚道:「父王英明,如此最好不過了。」

    王子姑曹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但夫差發了話,他也不好反對,只是向伯嚭看了過去,但伯嚭心思急轉,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

    顏不疑與任公子對望了一眼,明白夫差的心思,這一萬人從姑曹手中調來,肯定不會再劃歸姑曹了,多半是夫差自行掌握,但這些士卒不可能由夫差天天上軍營去統管,非得找一忠誠之將率軍不可。顏不疑與任公子依附夫差,從表面上看絕沒有自成一派勢力,為的就是通過夫差來漸漸掌握兵權。夫差北上一趟轉下來,這一萬士卒十有八九會交給顏不疑率領,二人這麼想著,暗暗高興。

    伍封無端端多了若干差事,雖然他暫領兩宮禁衛和一萬城兵,看起來勢大,但他在吳軍中未任過職,並無心腹,何況這又是夫差自領的士卒,算不上他的手下,反而要忙碌了許多,也不甚高興。

    眾人各有心思,議事已畢,各自出宮。

    伍封隨顏不疑、任公子和王孫駱在城中走了一圈,見了見把守各門之將,又到館娃宮走了一趟,將宮中侍衛領到城中,好在夫差與西施移回王宮時,將館娃宮的珍玩盡數遷到了王宮,侍衛撤走後,也不怕會有歹人來搶掠,何況宮中還有寺人宮女不少,雖當不得大用,一些宵小鼠輩倒可以應付。

    伍封又見過了夫差,夫差將領兵的虎符交給他,嘮嘮叨叨說了良久,才將伍封放出了宮。

    伍封才出宮,便見石番和王子地在宮門外等著他。

    王子地上前道:「王叔,小侄今晚在落鳳閣設宴,承蒙應允,小侄便在落鳳閣相候了。」

    伍封大感愕然,心道:「眼下國中有事,明日大王要出城,弄不好便要兩頭受兵,與國之存亡大有關聯,你怎唸唸不忘今晚的宴飲?」

    王子地見他的神色,猜出他心中所想,笑道:「適才王叔外出公幹,小侄向父王稟告,說王叔身負重任,今晚過後怕有好一陣忙,是以小侄便設宴款待,代父王向王叔敬幾爵酒,父王十分高興,說只要不飲醉誤了事,但飲無妨。」

    伍封見他連夫差也搬了出來,又口口聲聲稱他為「王叔」,自稱「小侄」,十分客氣,何況他先前答應過石番,雖然國中有事,也不好自食其言,只好答應。

    石番「呵呵」笑道:「既是如此,小人酉時到龍伯府上相候。」

    伍封點了點頭,寒暄了幾句,告辭回府。

    回到府中,將葉柔叫了來,告訴她葉公大軍壓境,又說了夫差的安排。

    葉柔秀眉微蹙,道:「葉公用兵雖然愛行險著,但多是經過深思的,他這次的舉動,恐怕大有文章,不可輕忽。」

    伍封嘆了口氣,道:「這次到吳國一走,才知吳事難為。吳國雖有天下精兵,但缺乏糧草,難以使用。最可怕的還不是缺糧,而是大小吳臣貪利忘義,不分輕重。在齊國時,雖然田氏專權,但遇到國之大事,仍能以大局為重,吳臣卻是不顧大局,處處只考慮自己的權勢。」

    葉柔道:「伯嚭身為太宰,那是百官之長,卻私心最重,夫差多年來對他聽之任之,給群臣做了一個極壞的榜樣,這叫作上樑不正下樑歪。」

    伍封又說了晚間要到落鳳閣赴宴的事,妙公主不悅道:「夫君怎想著到那種下流地方去?沒的失了身份。」

    伍封嘆了口氣,道:「無非是應酬一下而已。」

    楚月兒笑道:「夫君整日在臨淄時,也不見踏進那長笑坊一步,這次去落鳳閣,想來不是去沾花惹草。」

    葉柔心細,問道:「這落鳳閣是王子姑曹開的還是伯嚭開的?」

    伍封吃了一驚,道:「是伯嚭開的,柔兒好生了得,居然能猜想得到。」

    葉柔笑道:「公子一反常態到女閭中去本就稀奇,何況在國中有事之時,那自然是另有計謀了,也不難猜。此地月兒去不得,眼下平爺在外,公子便將小興兒、小刀、小陽帶去,或能派上用場。」

    其實伍封倒沒有想許多,只是見石番盛情相邀,難以推脫,至於晚間到了樓中該當如何並沒有去想,聽葉柔這麼說,有些慚愧道:「我倒沒有什麼圖謀,只是見一步行一步罷了。小刀和小陽還要留在府中保護你們,我帶小興兒去便了。」

    葉柔心想,在吳國眼下只怕沒人是伍封的對手,若能智謀,伍封也不在伯嚭之下,又怕了誰來?笑著點頭。
別離 發表於 2009-3-23 00:22
第二十六章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還未到酉時,石番便到了府上,伍封只帶鮑興一人,驅車隨石番往西南方向而行,出了內城外郭,便覺涼風息息,耳聽湖書拍響,已到了太湖邊上,轉過了一邊長長的竹林,果見前面一處大宅子,裡面火光明亮,絲竹笑語從湖面上傳來,想來裡面熱鬧非凡。

    這落鳳閣選址頗好,借太湖之景,不僅幽靜雅緻,夜間湖境也十分美麗。

    伍封一隨石番踏入閣中,便見王子地笑呵呵迎上來,道:「王叔果然是個信人,小侄可等候多時了。」

    伍封笑道:「實不相瞞,為叔是平生第一次到女閭中來,也不知閣中有何規矩,到時候闖下禍來,賢侄可不要見怪。」他話中是說,今晚說不定會尋人晦氣。

    王子地笑道:「王叔所至之處,百無禁忌,怎會有禍?」聽他的語氣,是巴不得伍封這惹禍的祖宗大闖而特闖其禍。

    伍封心道:「你邀我前來,未必有何好意。」笑吟吟地隨著王子地入了東側一個極精緻的房中,甫一入房,便微微吃了一驚。

    原來這房中已有不少人,其中胥門巢、王孫駱、展如正各抱一女在懷笑鬧,見伍封進來,忙向他打招呼,剩下還有七八個人都是錦衣玉帶的大小官兒,伍封也不認識。

    伍封向王子地看了一眼,心道:「你說請我來宴飲,原來還預先請了這許多人來。」

    王子地笑道:「其實小侄今日請王叔來赴宴,只邀了展如作陪,他們聞說之後,都巴巴地趕了來,小侄也沒甚奈何。」

    王孫駱笑道:「龍伯府中美女如雲,想來龍伯對女子另有一番手段,以至天下間美女盡往府上而去,今日正好在落鳳閣學一學龍伯的本事。」

    伍封笑道:「豈有此理?大夫說笑了。」

    眾人的眼光都不住向伍封身上打量,尤其是那些女子都盯著伍封,眼露驚異之色。

    伍封身高一丈,便在齊國也未見有人高過了他,何況是在這江南錦繡之地?閣中這些女子平生閱人多矣,幾曾見過伍封這種雄姿英發的健碩少年?何況此人來吳國月餘時間,名聲震響吳境,也怪不得那些未見過他的男女為之側目。

    胥門巢笑道:「我早說龍伯一到,我們在落鳳閣中便不吃香了,果然如我所料不是?」

    王子地將伍封引到主座之旁的空席上,伍封坐下來,早有兩名女子跪於案旁,媚眼如絲,為伍封奉酒。

    石番卻向伍封告辭,伍封奇道:「石兄為何甫來便走?」

    石番笑道:「小人怎捨得走?小人是想替龍伯去請人來。」伍封正想問他請誰,石番便笑嘻嘻走了。

    伍封與眾人對飲了數爵,便見鮑興匆匆走了進來,由王子地的從人安排到伍封的案後,另設一案。他已停好馬車,怕伍封人單勢孤,便入了來。

    儘管身旁女子大獻慇勤,伍封卻沒怎麼在意。一來這些女子雖然姿色不凡,但怎也比不上他府中的嬌嬈,不足以令伍封動心;二來伍封不知道王子地究竟有何圖謀,心中暗生警覺,少了份沾花惹草的心思。

    眾人見伍封面帶微笑,一連飲了數爵酒,神色卻鎮定如恆,連他身後的鮑興也神情自若,不為女色所動,暗讚他年紀雖輕,治家卻嚴。

    王子地手握著銅爵,嘆道:「小侄有個疑問,一直想問一問王叔,又恐王叔不願意答理。」

    伍封笑道:「賢侄想問什麼?」

    王子地道:「這個疑問我猜在座諸位都有,便是人說王叔是個恩怨分明的人,那市南宜僚加害王叔愛妾,王叔能為一妾懸賞千金,又遠赴千里之外追殺市南宜僚,既然如此,王叔為何會來吳國,助吳破越?」雖然他顧忌夫差的顏面,有些話未曾說出來,但人人都聽得出來其語中的含義。那就是說,吳王賜死了你的父親,你為何又來幫助吳王?

    伍封見人人都看著自己,嘆道:「先父忠於國而愛於民,明知已遭人猜忌,不能善忠,仍然勤於王事,終於被禍。其實以先父之能,若要棄國而走,何人能阻之?以先父之才,到何國會不被重用,視若國之柱石?先父之所以能慨然被禍,那是以國事為重,知其不可而為之,是為之忠。」

    眾人聽他說得有理,齊齊點頭。

    伍封又道:「先父被禍,對在下來說是私仇。在下生長於吳,先父是吳之相國,家母又是吳國公主,在下自然算得上是吳人。身為吳人,便要以吳事為重,國之興亡,匹夫有責,赴國之難,是為忠。父仇是在下的私事,吳難是公事,公私相衡之下,自然是公大於私,先公後私,才不違做人之理。何況先父以忠見誅,忠義之名天下皆知,在下若奮刀戈而入吳殺人,豈非令先父一生忠名付諸流水?」

    眾人聽他義正辭嚴,暗生敬意,展如嘆道:「若是人人都如龍伯所想,吳國豈至於此?當年吳國之地與魯國相仿,憑令尊之謀劃,用孫武之兵練,破楚滅越,奪楚東之地,平江淮之境,闢地千里,使吳國一躍而成大國,威加齊晉,兵甲雄於天下,戰船所向無敵,那是何等威勢?可惜如今被彈丸之越國所牽制,進退兩難,展某身為吳臣,思之憾焉。」

    伍封擊掌讚道:「展司馬言之有理!」心道:「這個展如武技不弱,談吐文雅,原來是文武雙全之士!他的一箭雙矢之法算是種厲害本事,下次倒要見見。」

    胥門巢哼了一聲,道:「其實眼下吳國也未必弱於越國,展司馬也不必抱怨,只要吳國能有三四個豐年,必可重振聲威,與諸侯爭霸。」想是他在伍封與展如的賭賽上輸了不少金貝,心中憤憤不平,所以與展如說話就沒有好聲氣。

    王孫雄也道:「胥門司馬言之有理,當年在下隨大王南征越、北破齊,吳軍何等了得!展司馬雖在水軍,但征越之時還是小兒,破齊時又未用上水軍,未經此二戰,自然不知道我們吳軍是厲害處。」語中對展如沒有絲毫敬意。

    展如臉上微紅,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王子地打圓場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眼下我們水軍萬人,全靠了展司馬的調教,才能稱雄東南。」

    伍封心道:「展如的水軍是大王的親兵,由大王直轄,王子地定是想將展如拉攏過去,否則今日請他來幹什麼?」他見展如是個人材,又較清廉,心知胥門巢和王孫雄對展如態度不恭,多半是因為自己與展如一場賭賽,令得展如大丟面子之故,暗生歉意,便說道:「王子之言甚是,展兄水中的本事極其高明,是在下平生僅見,其實在下除了在水中能耐久之外,其餘的本事未必比得上展兄,譬如說第三場泳速未比,真要比起來,在下絕非展兄對手。」

    展如搖頭道:「龍伯過謙了。」

    伍封正色道:「非是在下故意吹捧,在下在水中速度的確平平,絕非虛言。」

    展如見他一力為自己挽回面子,言語甚誠,心中甚是感動,心想這場賭賽是自己提出來,先行招惹,也怪不得伍封。

    伍封又道:「展兄久在水軍,在下對水戰之法不甚了了,正想覓個機會向展兄討教。趁此刻之便,在下有個疑問在胸中已藏得久了,便想討教。」

    展如道:「龍伯但說無妨,在下若是知道自會相告。」

    伍封道:「在下曾將酒觥放在水中,卻見銅觥浮而不沉,甚是不解,按理說銅重木輕,木能浮於水,怎麼銅也能浮?」

    眾人都愣了愣,銅盆銅觥只要空著,口朝上置於水中的確不沉,這種事情是常常見到,不過並未想過其中的道理。

    展如也有些愕然,他想了想,道:「這事與輕重無關,關鍵在於器皿之形狀,銅觥口大而身闊,乃能浮於水上,銅爵口小身長,就算是與銅觥一樣輕重,但卻是入水而沒,是以能否浮於水,在其形而不在其質。譬如有二人體重相若,一個肥而闊,一人瘦而長,那肥的在水中便不易沉下。」

    伍封聽他言之有理,又問道:「若是按銅觥之形,以精銅精鐵造成巨舟,能否行於水上呢?」

    眾人吃了一驚,一起向展如看過去。

    展如眼中一亮,緩緩道:「龍伯這想法甚有新意,只是在下不知該如何答了,依在下所想,如此巨舟說不定能浮於水上,但說出去只怕沒人會信。何況如今誰有如此鑄藝能造出銅鐵巨舟?若有此巨舟,只怕縱橫江河四海無人能敵。可惜那徐乘兵敗為盜,已被龍伯所殺。此人世代在吳水軍,最擅造舟,雖然造不出銅鐵巨舟,但多半能解答龍伯此問。」

    伍封心道:「你不知道徐乘以雙層之木,內藏精銅改造余皇大舟,雖然不是銅舟鐵舟,卻大有鬼神莫測的奇思妙想,使那大舟堅固異常。」點了點頭,又問道:「雖然列國之中,多有水軍,但以水軍之精而論,當數吳、越、楚三國,以展兄腹笥之廣,可知如今水軍之中,何舟最強?」

    自從他佔海上十八島之後,對水軍就極感興趣,可惜樂浪乘、索家魚等人雖擅水戰,卻無甚見識,怎及得上展如家傳的水戰本事?是以真心相詢,倒不是為了替展如挽回面子了。

    王子地等人見伍封對展如如此看重,盡感愕然,又不敢打斷伍封的問話。

    伍封此問正是展如所長,他朗聲答道:「吳、越、楚地多水,水軍自然要強過它國,舟楫戰船也以這三國為強。不過這三國的造舟之法各異,以致戰船大不相同。譬如說楚國,其主要戰船名為『舫』,是以二舟相併,中間寬板為橋,闊如四船相列,中間空處可容二船,其實並不甚大,但十分平穩。」

    伍封想起在楚國之時,在江上偶見過這種舫,不過未曾在意,好奇道:「楚人為何將戰船造成這個樣子?」

    展如道:「這與楚水有關。楚地不僅多湖,又有江川,其水軍防守注重大江,有大江之險,水軍橫行江上,能保楚之腹地。但江上流激,又多礁石,如此雙舟之舫中間可使激流衝過,緩流水盪舟之急,遇到小的礁石,大可以橫跨而過。這種戰船在江上頗有效用,也能在湖海之上行走,不過在海上和湖上便體會不出其中妙處,比不得越國的『福船』。」

    伍封沒有見過福船,問道:「那福船是什麼樣子?」

    展如道:「福船是單舟,比舫要小。這種福船底平體闊,速度不快,但有一個妙處,便是不僅能行於水,還能在沼澤泥地上以窄漿滑行,最適在湖中所用。越人從前不涉大海,後來被吳所逼,才開始往海上發展,這種福船在海上雖然平穩,但其速極慢,用於戰事便不行了,是以他們便學我們吳國,仿造三翼戰船。」

    伍封點頭道:「三翼之船,在下倒有數十艘,的確是快捷堅實,在水戰中厲害得緊。」

    展如笑道:「吳人能憑戰船遠涉大海,從海上攻齊,可見我們戰船的厲害之處。三翼雖快,卻不如余皇之威力無儔。余皇大舟是吳人獨有,當時吳國有個奇人名叫巫狐庸,是申公巫臣之子,此人天縱奇才,不知怎麼想出了余皇大舟這種戰船,他為吳相四十年,督造出了三艘余皇大舟。巫狐庸死後,雖然留下了造舟之法,卻再也無人能按其遺法造出余皇來。他有個姓徐的弟子,是徐乘的先人,後來勉強造出一艘,結果其速甚慢,不敵海浪,在大湖之上勉強可行,卻入海不得,那艘余皇便入海而散,從此之後,吳人再不能造出余皇大舟來,想是巫氏造船之法,另有玄妙之處。是以越人能仿我們的三翼戰船,卻造不出余皇大舟來。」

    伍封心道:「法師老丈人與巫狐庸都是巫臣之後,法師的遁者妙絕天下,巫狐庸能造出余皇大舟,能有如此聰明絕頂子孫後代,看來這巫臣老爺子當真是天下奇人,非同小可。」

    他見展如侃侃而談,如數指掌,更是佩服,忽想:「若能將展如收為家臣,為我掌練水軍,豈非大佳?」轉念又想:「這人在吳國位高權重,世代居吳,又怎會隨我到萊夷去當個家臣?」這麼想著,嘆了口氣。

    王子地等人見伍封與展如談得十分投契,將他們冷落在一旁,甚是不耐,好容易等二人說了個大概,便道:「王叔為何嘆氣?」

    伍封道:「不瞞賢侄說,為叔府中有不少戰船,家臣中才智武勇之士也不少,可惜沒有展兄這樣見多識廣、深諳水戰的高手,實乃憾事。」本來他只是與展如隨口說說,不想展如大有才幹,令他有惺惺相惜之感。

    展如不料伍封對他如此器重,心中十分感動,心道:「我在水軍中十餘年,除了伍相國之外,便只有龍伯向我討教水軍之事。」心中生為一種知己之感。

    王孫雄在一旁道:「怪不得人愁大將軍為龍伯,對水中的事如此有興趣,早知如此,我們這酒宴設在大舟之上,豈非更好?」

    伍封這時微有酒意,笑道:「對在下來說自然是好,不過,這恐怕就要委屈了各位陪在下飲風了,與其各位飲風,不如由在下來倚紅偎玉,陪各位飲酒。」

    胥門巢笑道:「龍伯這麼說,才像個消遣放鬆的樣子,若再那麼一本正經,與在廟堂之上又有何異?」

    王子地向伍封身旁的女子使了個眼色,一女端著酒爵,嚶聲道:「龍伯,請賞面飲此爵酒。」

    伍封看了看那女子,見她容顏嬌好,一雙大眼睛如同滴得出水來,就在那女子手中飲了這爵酒,順嘴笑道:「美人兒,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笑道:「小女子名叫秀葽。」

    伍封點頭道:「好名字,好名字。」又問另一女道:「你又叫什麼名字?總不成喚作鳴蜩罷?」

    那女子吃了一驚,旋有笑起來,臉上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兒,嬌聲道:「原來龍伯知道我的名字,我便是鳴蜩。」

    伍封愕然,又哈哈大笑,道:「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殞蘀。原來你們的名字來自詩中,嘿,這落鳳閣的主人倒是個雅人。」他指的當然不是伯嚭,而是這落風閣的主事之人。

    王子地笑道:「落鳳閣有一凰四采,這秀葽、鳴蜩是四采之二,王叔若是喜歡,大可以攜之回府侍寢。」

    伍封笑嘻嘻地道:「賢侄不是想害為叔吧?若我將美人兒帶回去,府中的妻妾豈不是會找我算帳?」

    展如失笑道:「怎會如此?不過龍伯大可以來個偷香竊玉,就留宿落鳳閣。這落鳳閣未曾引來綵鳳,卻留得一龍憩息,豈非更好?」

    伍封見這人向來正經,不料說話也頗風趣,哈哈大笑,道:「這落鳳閣的名字,想來是因閣中一凰而來,這鳳凰兒為何不見?」

    王子地立時來了精神,道:「小凰兒雅緻,向來不肯見人,等閒難以見到。本來小侄一早已告訴計先生……」,伍封問道:「計先生是誰?」

    王子地道:「計先生是落鳳閣的主事,小侄告訴他王叔今晚要來,請他帶小凰兒來一見,小凰兒聞龍伯大名已久,聽說王叔要來,才答應相見,否則小侄也不好請王叔來宴飲了,適才石番已去相請。」

    伍封笑道:「看來這個石番對落鳳樓熟悉得很,想是常來。」

    鳴蜩在一旁笑道:「石車右是閣中常客,是萑葦的心上人哩!」

    伍封心想這萑葦必是四采之一,也不在意,笑道:「秀葽、鳴蜩、萑葦,想來都是四采之一,還有一人叫什麼名字?」

    秀葽笑道:「她叫條桑,她向來只服侍太宰一人,等閒見不到她。」

    伍封道:「原來條桑是太宰的心上人。」心道:「這個伯嚭年紀一大把了,還喜歡這調調兒。」順嘴問道:「未知你們二人的心上人又是誰呢?」

    秀葽和鳴蜩臉上微紅,秀葽白了他一眼,嬌聲道:「秀兒怎比得上她們?我可沒有心上人。不過鳴兒的心上人可了不起,是太宰的公子伯乙。伯乙正盤算要將鳴兒娶回去做妾哩!」

    伍封愕然,向鳴蜩看去,見她雙眼低垂,長長的睫毛翕動,若有所思,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嘆道:「這就不大好說了,這個伯乙被在下打傷了,鳴蜩姑娘心中定會責怪在下了。」

    鳴蜩搖頭道:「是伯乙得罪了龍伯在先,那也沒有什麼。」

    伍封嘆了口氣,道:「得罪了在下倒好說,看在太宰面上,在下未必會打他,不過他公然違抗大王旨意,這便不像話了,幸好在下留了手,沒有傷他性命。不過在下有一句話,鳴蜩姑娘雖然未必愛聽,在下也非說不可。」

    眾人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一起看著他。

    秀葽和鳴蜩齊聲問道:「龍伯想說什麼?」

    伍封道:「看人做事,從一可以推百。這伯乙雖然家財甚富,但行事有些混帳。你想,一個人連王旨也不聽了,好人也有限,還有什麼事做不得?鳴蜩姑娘若真的嫁入他府中,只怕姑娘便有得苦頭受了。」言之甚誠。

    其實這道理最為簡單不過,伯乙身為太宰之子,家中姬妾恐怕不計其數,怎會真的將女閭中出身的鳴蜩放在眼裡?他答應娶鳴蜩為妾,只怕是為女色所迷。信口胡說,當不得真。就算是真的,這人新鮮勁兒一過,自然將鳴蜩冷落一旁,鳴蜩若不得寵愛,又無娘家人撐腰,豈不會受其他的妻妾欺負?

    這種話王子地等人當然知道,只是不敢說出來,怕傳到伯嚭父子耳中去。伍封卻不怕,他存心要招惹伯嚭,說起話來自然是毫無禁忌。

    秀葽、鳴蜩想不到這人為了一個初相識的女子,竟會當眾數落伯乙的不是,行事與眾不同,說話之中又十分誠懇,那是誠心替鳴蜩著想。她們雖然是風月場上的名人,但眾多男人都只當她們是玩物,幾曾有人設身處地為她們著想?愕然之下,微微有些感動。

    王子地嘆了口氣,道:「王叔還真是個好人。」

    這時,那石番走了進來,面色甚是難看。

    王子地問道:「怎麼未見計先生和小凰兒?」

    石番搖頭道:「計先生本來帶小凰兒來見龍伯,不料師父王子姑曹和太宰帶了個客人來了,師父硬生生將計先生和小凰兒扯了去陪客,還將小人大大地斥責了一回,甚是沒趣。」

    王子地不悅道:「莫非姑曹不知道小凰兒要來陪王叔?就算不給我面子,總該給王叔臉面吧?」

    石番嘆道:「小人便是這麼說,師父才大發脾氣,非要將小凰兒要了去,否則小人怎會挨罵?」

    顯然王子姑曹是故意落伍封的臉面,眾人臉上都有些不忿,尤其是展如憤憤不平,替伍封抱屈道:「小凰兒向來不喜見客,今日聽了龍伯之名才會出來,王子姑曹這麼搞法,豈非太過霸道了?」

    鮑興進來後一直未曾說話,此刻大為惱怒,小聲道:「公子,是否讓小人去將那小凰兒搶了來?」他嗓門本來就大,與石番相仿,雖然說得小聲,但房中人人都聽到了。

    鮑興先前進來時,眾人見他是個小小的御者,都不曾在意,此刻一起向鮑興看去,便見這傢伙生得橫橫實實的,背上鐵翼般插著一柄諾大的斧子,相貌醜陋,語氣凶惡,口氣中一點也不怕號稱吳國第一勇將的王子姑曹,暗暗吃驚。

    伍封卻毫不在意,笑道:「眼下有秀葽、鳴蜩兩個美人兒陪在下飲酒便十分好了,何必非要覓那小凰兒來?」

    鮑興聽他這麼說,才沒有說話。

    秀葽、鳴蜩立時滿臉笑容,齊齊飛著媚眼,秀葽倒了一爵酒喂伍封喝了,鳴蜩又拈了片牛肉放在伍封口中。

    伍封見王子地眼中閃過了一縷失望之色,心中一動:「原來你請我來赴宴未安好心,多半是知道姑曹和伯嚭今晚會來,知道我與伯嚭勢不兩立,然後巧作安排,設法讓我與他們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哼,我說你今日怎會『王叔小侄』地如此嘴乖,原來是想利用我對付姑曹和伯嚭。」

    伍封這麼想著,故意問王子地道:「賢侄今日請為叔來飲酒,是否還另有所教?」

    王子地怔了怔,苦笑道:「小侄哪有什麼話說?只不過是想與王叔痛飲,敘叔侄之誼而已。」

    石番道:「小人倒有個主意,龍伯若是親去相邀,師父和太宰怎會不給龍伯面子?自然會將小凰兒放了來。」

    伍封心道:「你這不是趁心想讓我與姑曹和伯嚭打架麼?」雖然他早想與這二人交手一戰,但在女閭中爭風吃醋與人打架,說出去不大好聽。本來他對這石番還有些好感,此刻弄清了王子地和石番的詭計,便覺這石番不是什麼好東西,遂笑道:「算了,在下是個好色之徒,秀葽、鳴蜩已灌了在下不少酒,萬一小凰兒來了,非大醉倒臥不可。賤軀甚重,總不成讓秀葽、鳴蜩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將在下抬回府去吧?」

    眾人見他不住說笑,顯是對王子姑曹搶扯了小凰兒去毫不在意,若真是心中有氣,怎會有這般好心情說笑?

    秀葽、鳴蜩更是開心了,她們雖是落鳳閣四采中人,但旁人到此閣來,多是衝著小凰兒而來,這小凰兒架子又大,這才使她們四人當紅,得寵於眾多大夫貴人之間。伍封卻對她們二人甚是滿意,自然讓她們高興。

    展如忽地嘆了口氣,道:「在下這此可算明白了,怪不得天下間的美女都往龍伯府中去,原來龍伯不僅能說會道能討女人開心,更要緊的是對任何女人也十分看重,真心相待。」

    伍封點頭道:「展兄說得是,不論男女,在下向來真心待人。不過若是有人用些詭譎手段來對我,在下也不會對他們好了。」

    王子地和石番心中有鬼,聽見伍封話裡有話,臉色微變。

    忽聽門外履聲霍霍,一人大笑道:「龍伯大架光臨,可真是稀客了。」語聲未落,一大群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伯嚭和王子姑曹,伍封看時,見那吳句卑也在其中,心道:「石番說你們帶了個客人來,原來是吳句卑。」

    眾人亂哄哄地各自施禮招呼,伯嚭笑道:「龍伯是個清高的人,老夫怎也想不到他竟然也會到落鳳閣來,甚是不易。老夫與龍伯可算世交了,自然要移席而來,與龍伯好好地飲上幾觥。」

    這人與伍封仇深似海,居然能做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旁人不知道的,還真會以為他們是累世通好的友善之家哩!

    伍封笑道:「太宰說得是,在下少年輕狂,行事荒唐,太宰是世故老到之人,多聚一聚想必有所教益,在下正要向太宰討教哩!」

    展如等人見這二人居然會笑嘻嘻地說得十分親熱,暗暗佩服。人都知道伯嚭是個老奸巨滑之人,這麼裝腔作勢是他的拿手好戲,但伍封年紀輕輕,居然也能沉住氣與伯嚭寒暄,無絲毫失禮之處,都有些意想不到。眾人之中有不少人見過伍子胥,心道:「龍伯是伍相國之子,行事卻大不相同。伍相國嫉惡如仇,嚴肅而固執,龍伯卻機智權變,辭令通達,這人可比伍相國難以對付得多了。」

    伯嚭聽見伍封說到「討教」二字,暗暗吃驚,心道:「你總不是要與我比試劍術吧?」笑道:「老夫有什麼能指教龍伯的地方?龍伯過謙了。龍伯,老夫向你引見幾個人。」

    他伸出手指著吳句卑道:「這位吳句卑先生是楚國有名的劍手,深得葉公子高的信任,眼下出使我吳國。」

    伍封拱手道:「吳先生別來無恙乎?」

    吳句卑嘆了口氣,答禮道:「在下是龍伯手下敗將,今日見了龍伯,頗有無顏相對之感。」他說是「手下敗將」,指的是他和葉公欲放火燒死伍封一行人,反被伍封擒住為質,弄得甚是狼狽之事。

    旁人聽在耳中,卻以為他與伍封比試過劍術而落敗,

    伯嚭心中一動:「雖然這小子水中功夫了得,又會些飛來飛去的本事,可一對一的劍術究竟如何高明便沒有見過。」便問道:「原來吳先生與龍伯不僅見過,還比試過劍術,二位都上劍術高手,這一場比試想來是龍爭虎鬥、精彩絕綸吧?」

    吳句卑嘆了口氣:「在下怎及得龍伯的本事?只是厚顏在龍伯面前演過三十餘招而已。」他在楚國有擅劍之名,與妙公主比劍而敗,後來聽葉柔說,妙公主的本事在府中只算得一般,伍封府上的高手至少有十餘人要勝過妙公主,他敗在此女手上,越發地引以為恥,視為畢生的奇恥大辱,自然不好意思說出來,此刻伯嚭問起,便含含胡胡說了幾句。

    誰知他這麼語焉不詳,卻讓伯嚭和王子姑曹等人大大的誤會了。

    吳句卑今午在伯嚭府中,曾與伯嚭府中門客比試過劍術,他的劍術如何,伯嚭和王子姑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此時伯嚭心想:「吳句卑的劍術雖然過得去,在我面前卻非十合之將,這人既能與伍封交手三十餘招才落敗,伍封的劍術便高不到哪裡去了,哪有顏不疑和任公子說得那麼厲害?原來他身懷異術,雖能凌空行劍,但真與高手相較時,劍術卻未臻化境。」向王子姑曹看了一眼,見他眼中殺機閃動,自然是與他的想法相似。

    本來他們二人不知道伍封會來此落鳳閣,來後才知道伍封在內,便將小凰兒搶了去,此時過來只是想氣一氣伍封而已,如今從吳句卑口氣中知道了伍封的劍術程度,便另有了計謀,存心要對付伍封了。

    他們二人的想法,伍封和吳句卑自然是怎麼也猜不到的了。

    伯嚭平日出外,總是帶著府中的高手,他有備而來,心中有了定計,呵呵笑道:「龍伯少年英雄,向來未遇敵手,非同小可。故人有子若此,死而無憾矣!」

    他雖然未說出伍子胥的名字,但語中的「故人」誰都知道是伍子胥。他故意提起伍子胥,便是想激起伍封的殺機,好借比劍之名將此子殺了。

    伍封果然怒氣暗生,眼中神光閃動。

    伯嚭笑道:「老夫時時在府中提起龍伯的大名,以致家中門客常要老夫帶他們向龍伯求教,既然今日在此幸會,正好請龍伯指教。」

    王子姑曹也道:「在下也想試試龍伯的高招,想來有增武技。」

    王子地與石番對望一眼,心中大喜,今日伍封未上他們的當,不找伯嚭尋仇,本來讓他們十分失望,想不到伯嚭和王子姑曹會一反常態,巴巴地跑上來惹事,這真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伍封也大感愕然,不知伯嚭和王子姑曹今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會主動生事。心道:「我正愁找不到藉口找你,想不到你竟會上門挑釁,這真是極妙了。」當下笑道:「如此最好,不過在下聽說吳越之地,有法令禁卿大夫挾武相鬥,是否確有其事?」他離開吳國時年紀還小,也忘了此令是否是吳國的,便隨口問問。他是外來之人,自然要小心行事,不能違了法令,授人以口實,更有損父親的忠義之名。

    伯嚭和王子姑曹卻以為他心怯了,對望了一眼,王子姑曹道:「吳國無此律令,天下諸國之中,有此律令者唯有越國而已。我們吳國是武勇之國,比武試劍乃是常事,動起手來,死傷但憑自然,無人理會。」

    伍封放下心來,呵呵笑道:「既是如此便無妨了。」

    展如等人自然聽出了雙方語氣中的殺伐之意,大驚之下,也愕然不解。王子姑曹粗魯少謀,乃會如此,但伯嚭行事向來謹慎,今日怎會主動找伍封生事?想是因二子之仇,以致有些頭腦發昏了。

    眾人便知今晚這一場好戲,遠勝於與小凰兒飲上千觥之酒,無論他們勝敗如何,都與己無關,是以無一人出言開解。

    伯嚭指著偎在王子姑曹身上的那女子道:「龍伯,這便是落鳳閣中的第一美人兒小凰兒了。」

    伍封點了點頭,掃了小凰兒一眼,只覺此女的確頗美,此刻他無心觀賞美人,並未在意。

    伯嚭又指著自己身後的三人,道:「這三人名叫伯寧、安嗣、越寒,是老夫門客中劍術最好的,早想向龍伯討教些劍術功夫了。」

    伍封向這三人細細打量,見這三人或高或矮,滿臉凶狠,若非每日練劍活動筋骨,怎會生得如此精壯?多半是些劍術好手了。

    這三人向伍封施禮,伍封笑道:「這三人果然有高手風範。」

    一人從後面走了上來,施禮道:「龍伯第一次來,計然本該前來相陪,可惜被瑣事拖累,未能抽身,龍伯勿怪。」

    伍封心道:「原來你叫計然。」心中一動,似乎以前聽過這名字,一時想不起來,見他身材中等,頭頂光禿禿的,臉上生著一個大大的鷹鉤鼻子,想不到這麼個風雅之人生得如此惡像,道:「計先生客氣了,王子和太宰是閣中熟客,聽說太宰還是落鳳閣的主人,在下與他們相比,只不過是第一次上門的羊牯,自然是先要大宰痛宰一筆才是。否則混得熟了,計先生還怎好意思拉下面子來賺在下的金貝?」

    眾人聽他說得有趣,都忍不住笑起來。

    伯嚭笑道:「龍伯說哪裡話來?只要龍伯願意,日日都可以來,平日請都請不來,計先生怎好當閣下是羊牯來宰?」

    伍封笑嘻嘻道:「這可不好說了!譬如說太宰吧,固然是百官之長,不過定是個宰人好手。須知這『太宰』和『大宰』比起來,還要厲害多『一點』哩!」

    眾人哄堂大笑,連那小凰兒也忍不住格格地嬌笑不止。

    計然笑嘻嘻地帶著閣中男僕設案鋪席,在中間騰出了一片極大的地方來,這房中甚大,單是中間的那片空地便可容得下三十餘席,更不用說比試劍術了。

    這時各人都坐了下來,伍封與王子地坐在靠東的席上,展如自行移到了伍封旁邊的席上。伯嚭和王子姑曹坐在靠西的席上,吳句卑坐在伯嚭左手,小凰兒便坐在王子姑曹身旁,大家各飲了數爵。

    伯嚭向身後的伯寧、安嗣、越寒使了個眼色,伯寧站起身來走到場中,道:「龍伯,小人自小練劍已有二十餘年了,總是無甚長進,龍伯是劍術好手,威震齊國,若能指教一二,對小人來說定是大有裨益。」

    展如探過頭來,小聲在伍封耳邊道:「此人是太宰的族侄,劍術是太宰親授,相當高明,連在下也贏不了他。這人出劍狠毒,從不留手,姑蘇城中的劍術好手死在他劍下的,至少有三十人。他與安嗣、越寒是太宰府上最好的劍手,稱為三大高手。」

    伍封還未說話,鮑興早站起身來,笑嘻嘻地道:「何用公子出手?小人先是去試試。」

    伍封心道:「我教小興兒斧法已有一個多月了,以他的根基想來練得不錯,正好看一看他的臨敵運用。聽展如的口氣,這人比展如強不了許多,小興兒便不用怕他。」他與展如在水中只交手一招,展如用的又是矛,但以伍封的眼力,自然猜得展如的劍術程度,便點頭道:「你去試試吧!」

    眾人暗覺驚奇,這伯寧在姑蘇城中名氣極大,劍術相當了得,身份也頗高,不料伍封只派了個御者上來,莫非這頭大身粗的傢伙是個高手?單憑鮑興的身形和背上的大斧,誰都看得出這人力氣肯定不會小。

    伍封笑吟吟道:「這位伯先生可要小心,我這小興兒有些瘋瘋顛顛的,出手不知輕重,你若是不敵,早早退開。」

    眾人面面相覷,聽伍封的口氣,那是對鮑興極有信心。再看鮑興正咧著嘴傻笑著,從背上抽出了那一柄大斧。

    伯寧心中頗為惱怒,他在伯嚭府上為客,算是頗有身份的人,何況還是伯嚭的族侄,伍封竟然派了個趕車的御者來與他比試,豈非絲毫未將他放在眼裡?不過他們早探得清楚,伍封今日只帶了個御者來,伍封若不願意出手,便只能讓眼前這粗魯傢伙送死了。

    想到此處,伯寧暗生殺機,「嗆」的一聲拔出了青銅劍,心道:「這人斧子不小,想是力大,不過以他的身形,必是蠢笨少變。我先殺了這人,你就算自持身份也要親自出手了。」

    鮑興自從學會了伍封教他的斧法,只覺這套斧法使起來極為暢快,每日勤練之下,常常尋思找人比試,可惜平啟不在,小紅又擋不了他三四斧,不免手癢,此刻眼前有個用劍好手,正是極佳的試斧對象。

    他將大斧扛在肩上,笑嘻嘻道:「這位伯先生,你先動手吧!」

    伯寧見鮑興絲毫未將他放在眼裡,憤然道:「在下與人比武,從不先行出手,閣下還是先出手的好,免得後悔。」

    鮑興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出斧了,你可要小心!看斧!」這一個「斧」字出口,只聽「呼」的一聲,他雙手握著斧柄,斜上一步,一斧凌空劈下,只見斧光閃出,整個房中如同一道閃電劃過,斧上的寒光照得每個人的臉上一亮。

    伍封暗讚道:「小興兒將五行遁術的借字訣用得頗好,大有先聲奪人之勢。」

    伯嚭等人見這一斧如同晴空霹靂一般,斧影如山而落,威力之大如同排山倒海,大吃了一驚。

    這是旁人的看法,在伯寧的眼中,這一斧之威更是令觸目驚心,彷彿在鮑興手中的不是一柄斧頭,而是百十柄巨斧一般,無論自己用何劍招、從那個方位出劍,都會被這一斧劈到,不免劍斷人亡。

    伯寧畢竟經驗豐富,見這一斧無法格擋反擊,只好抽身暴退。

    眾人見伯寧先前說得嘴響,結果鮑興一斧下來便只有縮身的份兒,自然是大大的丟臉了。

    伯寧心知不妙,退身之時劍尖上指,早已向鮑興刺出一劍,免他借斧勢追上來,誰知鮑興毫不在意,又跨上一步,大喝一聲,鐵斧由左而右,斜掃而上,便聽「噹」的一聲,將伯寧的劍砸開,斧刃如匹練般向伯寧的腰間捲了過去。

    伯寧被鮑興一斧撞在劍上,銅劍險些脫手飛出,這時斧刃已貼身而上,遠遠便覺一股寒意逼來,早嚇得變了臉色,又退開了數步。這一次他還未及出劍,鮑興又跨上了一步,第三斧又從上往下斜砍下來。

    房中眾人就算不會武技,也看得出伯寧不是鮑興的對手,他們見鮑興的斧法雖然簡單,威力卻大得驚人,不要說與他動手,看著也覺得心寒,相顧失色。

    只見伯寧不住地後退躲閃,滿臉驚駭之色,鮑興卻是一步一步逼上,斧光將伯寧渾身上下罩住。

    眾人見看鮑興搖搖晃晃地走著,腳步蹣蹣跚跚,偏巧這人又生得頭大嘴闊,身形橫實,樣子十分有趣。不過在伯嚭、王子姑曹等好手的眼中,卻看得出這人的步履穩健異常,難覓破綻。

    鮑興揮到第九斧時,伯寧早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他再也退避不及,信手格擋,便聽「噹」的一聲,銅劍從中而折。

    伯嚭忙站起身來,驚叫道:「住手!」不過他這一聲還未傳到鮑興耳中時,大鐵斧已從伯寧的右肩劈落,直到其左腰之處,伯寧慘叫一聲,鮮血四濺,胥門巢和王孫雄離得較近,被濺了滿頭滿臉的血。

    被這麼一斧劈在身上,伯寧自然是當場弊命。房中眾女幾曾見過這等駭人的情形?早嚇得失聲尖叫。

    鮑興拔出了大斧扛在肩上,「噢」了一聲,道:「幸好太宰叫得早,否則已將他斬成兩截,那便難看得緊了。」

    伯嚭氣得險些噴血,其實鮑興是實話實說,他聽到伯嚭那一聲尖叫聲,斧子早已劈到了伯寧身內,及時收手,才未造成一斧兩斷之局。

    伍封在一旁嘆道:「在下早說了小興兒出手不知輕重,這位伯先生偏不逃走,以致送了一條命,何苦來哉?」

    計然面不改色地指揮著房中那些嚇得面色灰白的男僕將伯寧的屍首抬走,擦洗地面。

    王子姑曹鐵青著臉,緩緩道:「如此驚人的斧法當真少見,龍伯這位御者是從何人處習練斧法?」

    伍封笑道:「不瞞王子說,這套斧法是在下上月才想出來。小興兒只練了一個月,尚不能收發隨心。」

    眾人大吃一驚,伍封以劍術馳名列國,想不到還會創出這種驚人的斧法,這個叫小興兒的傢伙才練了一月便厲害至此,若由伍封自己使出來,誰還敢執劍站在他的面前?

    伯嚭此時回過神來,他向來多疑,心道:「你小小年紀,怎可能創出如此斧法?若你真的這麼厲害,吳句卑早被你一劍殺了,一招都擋不了,怎可能在你手下拆上二三十招?這個小興兒定是你從何處聘來的高手,一個御者哪有這麼厲害?」

    他雖然這麼想,口上卻道:「龍伯能自創斧法,果然了不起。」他畢竟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見多識廣,沉靜下來,緩緩坐下。

    鮑興正往回來,那位叫安嗣的人閃了出來,擋在鮑興面前,道:「如此斧法若不一試,在下恐怕會夜不能寐,想與閣下比上一比。」

    鮑興心道:「你見我殺了伯寧還敢上來,想是比伯寧的身手要好得多,否則也不會上來。」他正覺還不過癮,向伍封看了看。

    伍封對鮑興極為瞭解,知道這傢伙資質平平,這種斧法他練得不久,還不能發揮到極至,非得多讓他與人交手習練不過。心道:「這斧法這旁邊看起來猛惡,其真正的厲害之處旁人是看不出來的,不與小興兒交手怎會知道?就算這安嗣劍術比伯寧厲害一倍,也敵不過小興兒的斧子。」便笑道:「既然人家找上來,小興兒便與他試試。」

    鮑興大喜,對安嗣道:「這次是你先動手還是我先動手?」

    安嗣的劍術的確比伯寧要高,見識不凡,心道:「此斧催動起來威力驚人,我若先出劍,以快劍逼出你的斧勢,看你怎麼使動這斧頭?」便說道:「先前一戰是閣下先動手,這一戰便由在下先出劍了,若總是讓先,不免小覷了閣下。」

    他嘴上說得好聽,手上「嗤」的一聲,早已經一劍向鮑興刺來。

    鮑興隨伍封四處征戰,經驗極為豐富,這點詭譎伎倆怎會放在他眼裡,他不怒反笑道:「這一劍有些名堂!」口中說著話,手上卻不停,「呼」地一聲,大斧早就向安嗣劈了下去,青光暴漲,如同奔雷一般。

    安嗣擅長快劍之術,自忖劍術比伯寧要高些,又是先行出手,只要迫得鮑興用斧格擋,或是退身相避,他的快劍綿綿而上,必可將鮑興逼得手忙腳亂,使不出那種可怕的斧法,自然會命喪劍下,為伯寧報仇。

    誰知鮑興卻不管那麼多,誰先動手也好,也不管對手劍尖指向何處,速度有多快,總之便是一斧子劈下去。

    伯寧大吃一驚,心忖這一劍就算刺在鮑興身上,這柄斧子仍是惡狠狠地迎頭而下,只怕劍尖還不能入肉一寸,對方的斧刃已將自己斬成了兩半,心驚之下,只好抽身而退。

    鮑興喝了一聲,雙手執斧,第二斧又劈了下去。

    伍封看在眼中,心中甚是得意。只因鮑興與他人不大相同,若是用其它的法子見招拆招,這人雖不能說蠢,其實腦筋不算太靈光,隨機應變的本事差了些,容易被高手所制。他用這種斧法便不同了,以硬碰硬,以攻打攻,不管對手如何出招,只是三招兩式地猛攻,在鮑興的心中,對方是高手低手、是人不是人都是這麼用斧劈砍,心中沒有勝負、攻守、進退、生死之念,這麼渾渾噩噩地反而能反揮出武技的極至,正如孔子所說的一流高手「無敵無我」的最高境界,旁人練一輩子未必能達到,伍封想出這簡單而奇妙的斧法,便如點石成金,正好讓鮑興不知不覺中無敵我之念,雖然此刻說不上是一流高手,卻能將他的潛能盡數發揮出來。

    安嗣雖然劍術了得,可碰到鮑興這粗魯傢伙,快劍本事一點也發揮不出來,反而如伯寧一樣,只能夠四下躲閃,無從反擊,不過他先前看過鮑興的斧法,心中略有個底,應付雖然不可能,單是躲閃卻能支持一會兒。

    伍封看了一陣,暗笑鮑興畢竟是靈動不足,兩三斧便已將安嗣逼得手忙腳亂,若能巧施妙手,早已經一斧將安嗣劈開了,平白放過了許多制敵良機。

    其他人卻不這麼想,他們以為鮑興是故意相讓,並不想殺安嗣,有心想迫得對手知難而退,所以只是簡簡單單的那麼幾斧子使來使去。他們哪裡知道安嗣其實早就想逃了,只是被兇猛凌厲的斧勢所逼,根本無暇逃離斧影的範圍。眼見安嗣滿臉冒汗,越來越狼狽,大斧的青光只在他身邊數寸處閃來閃去,稍不小心便會命喪斧下。

    待鮑興使出三十餘斧時,伯嚭越看越驚,正要叫二人停手,便聽安嗣慘叫一聲,斧影閃處,安嗣的頸子早就斷開,這一次鮑興留了手,不等伯嚭喝呼,仍然沒有將對方一斧兩斷,留了一絲皮肉相連。

    安嗣雖死,卻是自尋死路,算不得倒霉。最倒霉的便是王孫雄和胥門巢了,這一次偏又巧得很,安嗣死時又在他們二人之旁,鮮血濺了這二人一身。本來伯寧死時,王孫雄和胥門巢二人就濺了一身血,早想去換衣洗臉,還未及走,那安嗣便跳出了場,二人尋思看完這一場比試後再去換衣,想不到又被濺了一身鮮血。不過這兩人也算得上是先見之士,真要換了衣,恐怕免不了又要去換了。

    鮑興對伯嚭道:「這一次小興兒心中有數,太宰未說住手,小人便及時收回了斧子,好歹給安先生留了個全屍。」說著話,施施然走回來,他心中盼著那越寒也像安嗣般跳出來要與他比試,可惜事與願違,越寒早嚇得面如白紙,怎敢出來?

    伯嚭氣得險些暈去,但今日的比試是他自己挑起來的,雖然連喪二名高手,可又怪得了誰來?

    伍封強忍著笑,故意嘆了口氣,道:「這個小興兒委實不知輕重,累得王孫大夫和胥門司馬兩番污了衣服。」

    王孫雄嘆息道:「鮮血污身,可有些不大吉利,在下雖想去換衣,又怕少看了一場比試。」

    胥門巢也道:「這麼精彩的比武,在下已有許久未曾看過了,不忍離開。」

    伯嚭心道:「這小興兒的本事只怕比伍封這小子還要厲害!」他心中怒氣勃發,臉上卻看不出來,緩緩道:「今日本來是想比劍,誰知道小興兒卻拿了柄大斧來,伯寧和安嗣對這種兵器不擅應付,是以落敗。越寒,你去試試這小興兒的劍術!」

    越寒聞言,面色蒼白,卻又不敢說不去,只好走到場中,拔出了劍。

    鮑興大搖其頭,道:「公子只教了小人用斧,劍術卻未教過。越先生想與小興兒比劍恐怕要等下月了,待小興兒回去後向公子學劍,練上一個月再說。越先生若等不得,小興兒還是用斧子算了。」

    越寒嚇了一跳,向伯嚭看過去。其實他的劍術在伯寧和安嗣之上,否則也不會排在第三場出來,只是他看了頭兩場的比武,伯寧和安嗣兩人當場慘死,看得寒了膽,不敢與鮑興交手。

    伯嚭心中對鮑興十分忌憚。他先入為主,聽了吳句卑的話後,以為伍封的劍術比自己大大不如,眼下這小興兒手中的斧子自己雖然有法子應付,不過也要在四十招以外,若是自己出手將他打發,恐怕要大費力氣,再與伍封交手便沒有什麼把握。雖然王子姑曹出手也可以對付他,但這人是自己的殺子仇人,自然是親手殺之才能出這口悶氣。

    伯嚭道:「龍伯是高明之士,連手下一個御者也厲害至此,令老夫意想不到。只是這小興兒十分了得,若盡由他出手,這裡許多人怎能有機會見到龍伯的絕世劍術?老夫本想與龍伯試試劍法,只是老夫年紀大了些,龍伯又是少年力盛,拼起力氣來老夫自是不如,到時候反不能發揮出你我二人劍術的妙處。依老夫之見,不如讓小興兒歇歇,由龍伯親自指點越寒的劍術。越寒自然不是龍伯的對手,不過老夫再出手時,便不怕力氣上的差異,而能各展所長了。」

    伍封笑道:「是否與越寒交手之後,太宰要親自指點在下的劍術?」

    伯嚭點頭道:「正是。」

    伍封大笑道:「如此最好,小興兒你便歇歇,我先與這位越兄試幾招劍術。」霍地站起身來,走到場中,低頭向越寒看了看,微微一笑。

    其實越寒算得上中等身材,比鮑興要高一些。伍封身材之高卻是世上少見,除了其父伍子胥身高一丈有餘,比他略高了些外,伍封再也未曾見過有高過他自己的人,故而越寒在他面前便如小兒在大人面前一樣,氣勢弱了許多。

    越寒見伍封一座山似地聳立在面前,心中不知怎地冒出了一縷寒意,那日在太湖邊上他見過伍封的神技,心中早有怯意,可如今被伯嚭言語所逼,不得不與伍封交手,想起當日伍封凌空殺鯊的本事,心中懼意大生,彷彿面前是頭能將他撕成碎片的猛獸一般,「嗆」一聲拔出了劍指著伍封,劍尖卻微微顫抖起來。

    伍封拔出了「天照」寶劍,用手指輕輕在微帶紅色的劍身上彈了彈,發出「叮」的一聲清脆響聲,緩緩道:「越先生,在下這口劍重一百零八斤,原是劍中聖人屠龍子的寶物,曾殺過七百多人,甚有靈性,閣下可要小心了。」他最懂造勢,此刻不僅渾身瀰漫出凌厲的殺氣,言語也格外豪氣凌人。

    越寒更嚇得魂不附體,若不是這裡有大大小小數十雙眼睛盯著,只怕早就棄劍而逃了。

    伍封見嚇得他夠了,轉頭向躲在一旁的秀葽和鳴蜩二女看了一眼,笑道:「美人兒只怕被小興兒嚇壞了,看在她們面上,在下絕不會下殺手,越先生儘管放心,使幾招最精妙的劍術給在下瞧瞧。」

    他越是這麼說,越寒反而更加恐懼了。

    伯嚭在一旁見勢不妙,心道:「越寒的劍術比我弱不了多少,只是天生膽小了些,伍封這小子最會大言嚇人,再讓他說幾句,越寒只怕要轉身逃了。」他忽地大喝一聲:「越寒,出劍!」

    越寒聞言一驚,「嗤」的一聲,一劍向伍封小腹刺了過去。只見青光疾閃,劍光如一縷碧瑩瑩的流水,倏地向前湧了過去。

    房中眾人之中多善劍術,只見這一劍,便知越寒的劍術比伯寧和安嗣要高出了許多。

    伍封喝了一聲,手起劍飛,由左至右向越寒平削了過去,眾人只聽「轟」的一聲,這口巨劍上居然發出隱雷般的聲音,劍光才動,劍光已將滿屋人的臉映得一片血光般紅,越寒只覺劍風迎面而來,劍刃還在數尺之外,劍風已將他的長發吹得向後筆直揚起。

    越寒心如電轉,平生練過的數十劍招如靈光閃過,可無論用哪一招也無法擋住這一招具開天劈地之威的神劍。他又想退避閃躲,可覺得這一劍之勢達數丈之外,就算暴退十餘步也躲不開這一劍,猛可地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掠過:「這不是人!」

    說得遲,那時快,眼見那一片眩目的劍光由遠而近一閃而至,在面前三寸處停了下來,越寒大叫一聲,只覺這一劍已從他心底爆開,如同大火般將他在眨眼間燒成了灰燼!

    眾人見伍封這無可抵禦的一劍如天外流星一般,猛可地在越寒面前凝住,劍光雖斂,但每一個人都覺得這一口劍在自己心底劃過,以至遍體生寒,甚至連不懂劍的秀葽、鳴蜩等人也沁出了一身冷汗。

    伍封果然如前所言,沒有下殺手,甚至沒有碰到越寒一根寒毛。

    展如喃喃地道:「好劍法!如此神劍,誰能御之?」

    伯嚭面如土色,才知伍封的劍術不僅比鮑興的大鐵斧兇猛凌厲十數倍,而且運劍之法又是鬼神莫測,無可比擬,像這樣的劍術,自己連擋三招也是毫無把握,若是與他動起手來,哪裡說得上交手,說是任他宰割還差不多!

    越寒卻靜靜地站在場中一動不動,如同呆了一般。

    展如見他失魂落魄地站著,心中不忍,便道:「越兄,請回座上飲一爵酒。」

    越寒恍若未聞,那一柄劍靜靜地向前指著,絲毫未動。

    計然在一旁道:「秀葽、鳴蜩,去將越先生扶回來,陪他飲些酒定定神。」

    秀葽、鳴蜩上了前去,伸手去扶越寒,秀葽道:「越先生,請隨……」,手才碰到越寒,越寒便靜靜地倒了下去,眾人都吃了一驚,火光下只見越寒口中流出一縷綠色的膽汁來。

    鳴蜩有些見識,驚呼道:「原來越先生給嚇死了!」

    眾人相顧失色,他們在一旁見到伍封的劍術已經是心驚膽顫,越寒身在伍封的巨劍之前,眼中所見、耳中所聽恐怕比他們要覺得恐怖十倍,也怪不得他會活生生地給嚇死在場上!

    伍封嘆了口氣道:「在下早說了不會下殺手,不料越先生還是會害怕。」

    這越寒的劍術並不及渾良夫,而伍封的劍術卻比當日與渾良夫交手時厲害了數倍,當日渾良夫還不敵他一二劍,何況是今日的越寒?伍封真要殺他的話,十個越寒也喪生劍下了。誰知道伍封並不想殺他,這人卻被嚇死,連伍封也大覺意外。

    鮑興在座上大搖其頭道:「原來不用刀劍斧子,嚇一嚇也能奪人性命,這種事小興兒還是第一次見到,今日真是大大的長了些見識。」又道:「公子是龍伯,凡人怎是對手?唉!」居然還長長地嘆了口氣。

    伯嚭聞這一聲嘆息,與王子姑曹對望了一眼,都產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等計然帶人將越寒的屍體抬走後,伍封冷冷地向伯嚭看了一眼,道:「適才太宰說過,在下與越寒動手之後,太宰便會親自上來指教,太宰身份高貴,想來不會食言而肥。太宰,請!」

    伯嚭幾乎嚇破了膽,哪敢與伍封交手?搖頭道:「老夫這點劍術,怎敢與龍伯交手?先前老夫怕龍伯自重身份,不與越寒比武,才會這麼說。這是激將之法,怎當得真?」他驚駭之下,居然能厚顏說出這番話來,也算罕事一件。

    伍封想不到伯嚭居然厚著臉皮說了這番話,這傢伙不敢上前比武,總不能上前將他揪出來吧?他又向王子姑曹看了過去,道:「王子先前說過,想與在下比試比試,是否此刻上來一戰?」

    姑曹還哪裡敢與他比武,忙搖頭道:「龍伯已戰了一場,在下若下場去,旁人定會說我是趁心佔便宜,還是另覓時間比試好了。」

    伍封哈哈大笑,將劍插入了鞘中,回到座上,笑道:「王孫大夫和胥門司馬弄污了身子,若就這麼回去,恐怕會嚇壞了尊夫人,是否要派人回府去拿身乾淨衣服來換?」

    計然在一旁道:「小人這閣中常有人醉酒吐污了衣服,是以備了數十套乾淨衣服供貴客換穿,除了龍伯這樣身材的衣服沒有,其餘大大小小各類衣服盡有,也不用回府取衣。」他叫了兩個男僕,命他們帶了王孫雄和胥門巢去換衣。

    王子地笑道:「說不定王叔日後會常來閣中,計先生恐怕還得照王叔的身材備幾套衣服才是。」他今日將伍封請來,正是想借伍封之手對付王子姑曹和伯嚭,雖然這二人厚顏躲過伍封的重劍,卻大大地丟了面子,伯嚭還折了府中三大高手,也算得上是計謀得逞,心中高興之極。

    計然點頭道:「王子說得是,小人正有這想法。」

    伍封心道:「這個計然城府深沉,膽量不小,適才閣中血濺丈外,連死三人,這人卻面不改色,鎮定如恆,看來大不簡單。」

    這時伯嚭和王子姑曹已鎮定下來,一齊向吳句卑瞪了過去,伯嚭心想:「今日損了三大高手,又大大丟臉,全是此人所害。」

    吳句卑見二人面色甚是難看地瞪著自己,愕然不解其故。

    伯嚭和王子姑曹略坐了片刻,自感無顏,帶著吳句卑和從人匆匆而去,連小凰兒也不管了,一路上自然向吳句卑追問不提。

    王子地笑道:「小凰兒,王叔今日大顯神威,你怎不上前去向王叔敬酒?」

    小凰兒垂著頭應了一聲,裊娜走了過來,坐在伍封身旁,倒了一爵酒端在手中,柔聲道:「龍伯請飲此酒,權當小凰兒陪罪。」

    伍封愕然道:「你又何罪可陪?」

    小凰兒嚶聲道:「小凰兒本想來陪龍伯,卻被王子硬扯了去,弄得龍伯顏面有損,這自然是小凰兒的罪過了。」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也不接酒爵,就在小凰兒手中飲完了這爵酒,笑嘻嘻地道:「小凰兒想陪何人儘管去陪,腳生在你的身上,你想怎麼著便怎麼著,在下怎好幹涉?」

    小凰兒以為他心裡有氣,才這麼說話,吃了一驚,抬頭看著他,見他毫無責怪之意,點了點頭。

    伍封細細向她打量,見小凰兒雖然頗為美貌,其實還比不上春夏秋冬四女,更不用說是妙公主、楚月兒了,不過此女臉色蒼白,眼眸中帶著一縷說不出的滄桑之感,給人一種柔弱無助的感覺,讓人一眼看見,心中便生出愛惜保護之心,這種神色與遲遲頗為相似。

    伍封心道:「怪不得我見她有些面善,原來生得有些像遲遲。」他想起遲遲,不免心中酸楚,嘆了口氣。

    小凰兒咬著嘴唇,似乎有些事情正猶豫不決,過了好一陣,才小聲對伍封道:「龍伯不記得我了?婢子名叫蟬衣。」

    伍封略一沉吟,想起了這個女子來。當日他在衛國之時,衛國大亂,蒯聵奪了君位,自己不願意捲入衛國之亂,匆匆離衛回齊。那些衛女大多隨了她走,還有些不願意離國的便留了下來,唯有一女因妹妹在宮中,執意要回衛宮去,自己感於她的愛妹之心,給了她百金,讓她將妹妹和自己贖出來,此女便將祖傳的「龍涎膏」藥方送給了他,當時那女子說其名為「蟬衣」,自己還稱讚這名字好聽,想不到事隔許久,居然在吳國又見到此女。

    伍封笑道:「原來是故人。蟬衣,你妹妹可好?」

    蟬衣眼中泫然,小聲道:「婢子趕到衛宮時,小妹已經亡於亂中了。」

    伍封嘆了口氣,道:「這真是天妒紅顏,可惜,可惜。你怎會來了吳國?」

    蟬衣嘆道:「婢子本想隨龍伯到齊國去,可惜龍伯行程匆忙,未能趕得上。婢子祖上是越人,便想回越國老家,可到了吳國後,被飢民搶了隨身行李川資,正無可奈何之際,碰到了計先生,計先生請人授婢子歌舞,將婢子留在這落鳳閣。」

    伍封道:「怪不得你有『龍涎膏』奇方,原來你是越人。我來吳國也有一個多月了,你怎不派人送個口訊給我?」

    蟬衣嘆了口氣,道:「婢子只知道封大夫這個恩人,怎知道威名赫赫的龍伯便是封大夫?何況婢子淪落至此,羞於見人。」

    伍封搖頭道:「這又何羞之有?你在此閣給不少人帶來歡喜,哪像我凶巴巴的到處揮劍殺人?真要說起來,我比你還大大不如哩!」心道:「若非我多有殺戮,遲遲或不會離我而去。」想到此處,長長地嘆了口氣。

    蟬衣臉上忽地顯出一抹紅暈,怯生生地道:「婢子本以為龍伯會責怪婢子不長進,是以先前早就認出了龍伯,卻不敢相認,想不到龍伯會毫不在意。」這麼說著,她心中反而酸楚,如果伍封暴跳如雷,甚或一劍將她殺了,她反而會心中喜悅,因為這至少證明了伍封對她十分看重,可伍封卻毫不在意,顯是從來未將她放在心上。

    她一個女子千里迢迢從衛到吳,一路上歷盡艱苦,每每寂寞傷心之際,便想起伍封這個人來。她年幼便入宮,在她一生之中,並未見過多少男人,後來見到伍封之後,大為心折,更讓她難忘的是伍封臨行之際授她百金,讓她將自己和妹妹贖出來,這對伍封來說是常有的事,但對她來說卻是天大的恩惠了。她年紀雖輕,可在宮中所見所聞的全是父子爭位、大臣爭權,若未碰到伍封這人,只怕會當天下的男人全是些勢利之徒,是以伍封便成了第一個讓她動心的男人。

    她到了落鳳閣後,雖然閱人不少,但姑蘇城中的這些朝中大臣、貴介子弟沒有一人是真心對她,三言兩語之間,便說到床被枕席,心灰意冷之下,更覺得伍封是萬中無一的好人。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懶於見客,不料她越不願見客,客人卻越想見她,就這麼變成了落風閣最討人喜歡的小凰兒,名列秀葽、鳴蜩、條桑、萑葦四美之上。

    可是今日終於又見到了伍封,伍封卻差點記不起她來,一點也未將她放在心中,雖然她明知道以伍封的身份絕不可能拿她一個普通宮女當回事,但不見面時心中還有幻想,見了面卻是嚴酷的現實,難免讓她大為傷心失望。

    蟬衣腦中想著這許多心思,忽地心酸難抑,垂下淚來。

    伍封自然不知道這女子的重重心思,只道是她寂寞孤苦,舉目無親,碰到故人後心有所感,才會傷心落淚。他嘆了口氣,伸手在蟬衣肩上輕拍了幾下,以為安慰。

    他們二人小聲說話,也沒在意王孫雄和胥門巢已換衣回來。

    眾人見他們二人小聲說個不住,又搖頭又嘆息,伍封不知說了些什麼,令這人見人愛的小凰兒傷心泣淚,都愕然不解,都以目光向計然相詢,卻見計然苦笑搖頭。

    王子地:「看來這王叔對女人甚有手段,三言兩語便惹得小凰兒哭了,大凡這女人一哭,男人便有機可乘。」

    展如道:「龍伯與小凰兒一見如故,倒真是意想不到。」

    伍封搖頭道:「非也非也,這小凰兒原來名叫蟬衣,是在下的故人。」向計然道:「計先生,蟬衣是在下的故人,與公主也頗熟,在下想帶她到府中聚一聚,未知是否可以?」

    計然點頭道:「無妨,只是……,只是這……」,伍封不耐道:「要多少金貝只管開口,只要蟬衣願意,過幾天在下便將她贖出來,想來計先生和太宰也不會有異議吧?」

    蟬衣微微一驚,向伍封臉上瞧去,見他甚是認真。

    計然是個老滑頭,笑道:「這與金貝無干,如果龍伯想將小凰兒帶走,小人便可以答應,無非是事後向太宰稟告,太宰多半也不會不答應。至於贖身之事小人便不能作主了,依小人之見,龍伯但管向太宰索要,衝著龍伯的金面,太宰就算肉痛,多半也會忍痛割愛。只是這小凰兒一走,落鳳閣便不是落鳳閣了,只怕要改個名字。」他說是這麼說,臉上卻有些難看,想是不大願意。

    眾人更是愕然了,伍封與小凰兒才見面,便有為她贖身之念,莫非這二人真的是故人?

    伍封哈哈一笑,問展如道:「展兄,此刻城門已閉,在下若要進城,不知是否進得去?」

    展如道:「無妨,城兵認識龍伯,自會開門放入。」

    伍封道:「既是如此,我們便回去了。」伸手牽著蟬衣,向外便走。鮑興連忙起身在後面跟著,口裡還兀自嚼著一片鹿肉。

    計然哪裡敢攔他,只是眼睜睜伍封三人出門。

    石番身份較低,在一旁一直未說過話,此刻道:「小人送龍伯回府。」

    伍封笑道:「不必勞煩車右,今日在下胡鬧了一場,車右與賢侄定有事商議,還是留下來陪我這賢侄吧,哈哈!」

    王子地和石番心中暗驚,聽伍封的口氣,自是猜出今晚之事是他們二人有意安排的了。

    展如追上來道:「在下也要回去了,與龍伯一路同車並行可好?」

    伍封笑道:「也好,展兄請吧。」

    此時已經是三更之時,兩車在大道上並行。

    展如嘆道:「龍伯的劍術武技,當真說得上是神乎其技,當日在下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與龍伯比試,思之汗顏。」

    伍封笑道:「展兄過謙了,其實展兄的水戰本事,在下佩服得緊。以展兄的眼力,自是已經看出小興兒的斧法之中,用上了展兄家傳的『斷水之訣』。」

    展如愕然道:「原來真是『斷水之訣』,在下還以為是另一種類似的方法哩!不過在小興兒的手中,此訣比在下家傳的還要高明些,想是龍伯另有所悟,青出藍而勝於藍?」

    他並不是故意吹捧,同樣的「斷水之訣」,在鮑興的手中使出來的確比他自己要高明了許多。

    伍封點頭道:「此訣是王子不疑從展兄處學來,又教給了市南宜僚,在下與市南宜僚交手之時學到。只因在下學得不全,便少了許多束縛,作了些小小的改動。」當下將他所領悟的「斷水之訣」說給展如聽。

    展如越聽越是驚服,這「斷水之訣」經伍封改造一番,去蕪存菁,威力效用大了數倍,心忖:「聽了他這番妙訣,回去後仔細練練,武技當大有長進。」聽伍封說完,問道:「不過在下見龍伯的劍術之中,一劍使出,不僅勁風獵獵,且有雷聲電光一般,又是何故?」

    他這麼虛心求教,伍封十分高興,他對這展如很有好感,道:「這勁風與氣力和劍勢有關,是自然形成的,聲、光也是如此,並非在下有意為之,展兄多練些時日,或可到此地步。不過想要盡快增進武技,可用在下教小興兒的法子。天地萬物皆有其利,可與之相合,也可借之利。恕在下直言,以展兄今日之能,合恐怕還不成,不過可以借,水、火、金、木、土之利處皆可借用於劍,小興兒一斧劈出,斧光大熾,借的便是滿室火光。」

    伍封又仔細說了一陣,展如大悟,嘆道:「龍伯初入姑蘇時,在下未安好心,不料龍伯不念舊惡,今日還以絕技相授,這授藝之德,在下終身不忘,從今往後,龍伯但有差遣,只要不損於國事,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展家世代為吳將,展如從小習武,根基不弱,今日伍封教了他改進過的「斷水之訣」和五行遁法的「借」字訣,日後勤加練習,武技必能倍增,是以展如心中甚是感激。

    伍封笑道:「在下怎敢差遣展兄?不過在下見展兄是個少見的人材,想交個朋友而已。」

    展如點頭道:「能與龍伯為友,這是在下的榮幸了。」

    伍封道:「展兄也不必妄自菲薄,譬如展兄能一發二矢,這種射藝在下便不會。」展如道:「水戰之中,以箭矢為先。在下家傳戰技,都與水戰有關,這一發二矢射藝是家父親傳,卻不如王子姑曹的一箭三矢,改日在下演給龍伯瞧瞧,龍伯指點指點,在下多半更有精進。」

    此時雖然已閉了城門,但他們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城兵不敢怠慢,開門放他們進城。

    伍封心道:「吳國守備鬆弛,若換了齊國,除了國君和田恆以外,誰也不能夜間進出城門。」

    二人一路上說得興高采烈,鮑興突然道:「公子,已到府外了。」

    伍封點了點頭,道:「咦,展兄的府第好像早走過了吧?」

    展如笑道:「無妨,在下回頭便是,本想與龍伯作長夜之談,但龍伯與小凰兒故人相逢,定有許多話要說,小凰兒一路上被冷落了,都是在下之過,可不敢厚顏進府打攪了。」

    兩人分手道別後,鮑興將馬車駛入府右車門,停車之後,伍封將蟬衣牽下了車,從側門入府。

    妙公主等人正在後堂等著,見伍封攜一女回來,十分好奇,向那女子看去,妙公主驚道:「遲遲?!」待此女走近,眾女仔細看時,才知此女身形姿態頗似遲遲,不過面貌卻不甚像。

    蟬衣向眾女施禮道:「見過各位夫人。」

    楚月兒奇道:「你是蟬衣?怎從衛國到了吳國來?」這丫頭記性甚好,居然還清楚記得此女。

    妙公主尋思了一陣,笑道:「我想起來了,這是當初衛國的宮女。」

    眾女之中,只有妙公主和楚月兒見過此女,葉柔等人未見過她,自然詢問了好一陣才弄清楚。

    伍封暗感好笑,只覺女人與男人相比的確不同,若換了男人,早已經問他今晚在落鳳閣中有何事情發生,哪像她們見夫君帶個美人兒回來,七嘴八舌地先與這女子說話詢問,連夫君也不管了?

    等到眾女弄清了伍封與蟬衣的關係,才問起今晚有何事故發生,不過此時也不須伍封說話了,那鮑興早已經進來,得意洋洋地道:「嘿,小興兒今日是大大地露臉,用公子師父所教的絕世斧法,一連殺了伯嚭手下兩大高手,其中一個還是伯嚭的族侄,多半令伯嚭心痛得死去活來。」他指手劃腳,繪聲繪色地說他如何大顯身手,殺了伯寧和安嗣。

    妙公主稱讚道:「小興兒真是長進了,當得上大用!」

    葉柔笑道:「以小興兒的古怪斧法,就算是在伯嚭劍下,只怕也能夠對付三五十招。」

    鮑興得意洋洋地道:「不過小興兒費了好些氣力功夫,卻不如公子一劍、不,半劍的威風。眾位夫人只怕想不到,公子只是這麼一劍劃出去,居然將一個叫越寒的傢伙活生生嚇死了。」

    眾女越發的詫異了,鮑興仔仔細細地將今晚之事說了一遍。

    楚月兒笑道:「伯嚭是否失心瘋了?公子還未找上門去,居然會自己上前挑釁,自討沒趣。」

    蟬衣道:「婢子在一旁聽他們小聲說話,太宰說吳句卑能與龍伯交手三十招,以此便知龍伯的劍術不如他和王子姑曹,才會上前挑戰。」

    伍封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那吳句卑說他曾在我面前演過三十招,伯嚭便以為是我與他交手,怎料得到與他動手的是公主而不是我?」

    妙公主笑道:「這吳句卑怎不說清楚,讓我也露一露臉?」

    伍封笑道:「這可怪他不得。吳句卑在楚國好醜也算是個劍術好手,居然會敗在公主這嬌滴滴的美人兒手中,如此丟臉的事,怎好意思說出來?」

    葉柔道:「這也說得是。」

    伍封道:「要是有一天月兒和柔兒能將我打得大敗,我反會高興之極。這麼想來,其實敗在美人手下,也不是十分丟臉。譬如我早被你們收拾得服服貼貼,我反而沾沾自喜,何曾有丟臉之感?」

    葉柔失笑道:「這怎能扯到一起說?」

    伍封笑道:「也是,吳句卑輸給了公主,那是敗在外人之手,我在你們面前老老實實,那是受制於『內人』。」

    楚月兒笑嘻嘻道:「我們怎打得過你?」

    眾女都笑起來,妙公主嬌笑道:「別的還好說,這『老老實實』幾個字,怎也扯不到夫君身上去。」

    說了一陣話,伍封見天色太晚,命春雨等人收拾屋子,安頓蟬衣睡覺,自己卻突然伸手,猛地抱起楚月兒,楚月兒驚呼一聲。

    伍封哈哈大笑,抱著她一溜煙跑到妙公主的房中去了。

    次日早上,伍封將蟬衣叫上一起用飯,道:「今日大王要出城,我可要忙得緊了,只怕要回得晚些,你們陪蟬衣說說話,四處看看。」

    妙公主道:「萬一伯嚭或計然派人來接蟬衣回去怎辦?」

    伍封愕然道:「他們不會這麼不給面子吧?真有人來,月兒便拿劍將他們逐出去!我倒不信有人能從月兒手下將人搶了去。這一招叫作『橫刀奪愛』,嘿嘿,若能將伯嚭那老傢伙一下子氣死,那就最好不過了。」

    用飯後,伍封帶著鮑興入宮。

    宮中早已經整備停當,夫差見伍封進宮,道:「王弟,寡人這次出宮對付那沈諸梁,雖是以和為上,但後果難料,宮中、城中之事都靠你了。」他頓了頓,又道:「聽說昨晚王弟大顯神威,殺了伯嚭的人,是否真有此事?」

    伍封心道:「你的消息倒快。」點頭道:「這次是太宰主動找微臣動手,沒奈何才會大打出手,當真是胡鬧了。」

    夫差笑道:「王弟這麼一鬧,時機卻合適得很。自從上次王弟殺鯊立威之後,吳國的臣民士卒對王弟或愛或怕,容易約束。不過姑曹向來不服人管束,這次寡人從他手下抽調了一萬士卒,心中自是不忿。寡人離城之後,姑曹容易生出事來,昨晚王弟一鬧,居然活生生嚇死一人。姑曹怎會不怕?」他小聲道:「姑曹與地兒不合,他們各有部眾,萬一大打出手,後患無窮。眼下他們都怕了王弟,正好制約。」

    伍封暗吃一驚,心道:「人都道夫差昏庸,其實他真要用心,也算得上頗為精明,這數十年的吳王當下來,政事經驗比我可強得多了。」

    夫差臉露耽心之色,又道:「沈諸梁的心事誰也猜不到,寡人不大放心,小施兒便留在宮中。她身子不大好,吳人中又有許多人視她為禍水。寡人時時將她帶在身邊,一是不捨,二是怕有人害她。不過這一次要應付的是沈諸梁,不敢帶了她去,今早她的心疼病又犯了,王弟要好好保護小施兒,千萬不可令她有所損傷。」

    伍封點頭道:「大王儘管放心。」心忖:「吳國的醫士無數,居然無人能醫治西施的心疼之疾。」

    夫差吩咐了好一陣,這時王子姑曹、王子地、伯嚭帶著胥門巢、王孫雄、王孫駱等群臣都入了宮,伯嚭和王子姑曹見伍封在殿上,伯嚭倒是笑嘻嘻打招呼,王子姑曹卻是鐵青著臉,氣哼哼地不與伍封說話。

    伯嚭笑道:「龍伯來得倒早,老夫以為龍伯昨晚與小凰兒一夜纏綿,今日會起得晚些。」他在伍封耳邊小聲道:「此女的床上本事十分了得,龍伯想是已經深知其味了。」

    伯嚭這麼說,其實是以為蟬衣與伍封是老相好,便告訴他曾與蟬衣共枕,故意氣一氣伍封。

    伍封果然暗暗生氣,不過他臉上卻看不出來,笑道:「太宰年紀雖然高大了些,雖然體力稍遜,不過還雄心不老,是個風流人物。」

    伯嚭「嘿」了一聲,臉色微微變了變,其實伍封是暗指昨晚伯嚭丟臉之事,伯嚭卻以為伍封譏諷他床上功夫不如人,在小凰兒身上一比便知道了。

    大凡是個男人,最怕人說的便是自己的床上功夫不行,伯嚭雖然猜想伍封故意激他,仍是大為氣惱。不過這人城府極深,轉眼間便按捺住怒氣,笑道:「龍伯年少雄壯,精力當然與眾不同。」

    伍封笑道:「小凰兒是在下的故人,想讓她在府中再呆上些日子,太宰是否願意呢?」

    伯嚭笑道:「區區一女又算得了什麼?便送給龍伯也是無妨,龍伯只管將她留下,厭倦時再送回落鳳閣也不遲。若非龍伯已經成親,老夫還想將愛女嫁給龍伯為妻哩!昨晚老夫向小女提起,小女卻不願意給人作妾,只好罷了。」

    這時連伍封也暗暗佩服起他來。自己殺了他一子,又將他另一子打斷了腳,昨晚連殺他府上三大高手,其中一人還是伯嚭的族侄,這人居然仍能裝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模樣與他說話攀交情,十分地好相與,這般老辣深沉比田恆還要可怕得多。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伍封未見到展如,問起來才知道展如一大早已帶了水軍出發了,是以不在朝臣之中。

    夫差向眾人吩咐了好一陣,才乘車出宮。

    眾臣將夫差送到城北,顏不疑和任公子二人早領一萬士卒在城外候著,他們二人看著伍封,雖然沒有說話,眼神中卻充滿笑意,自是知道伍封昨晚大大挫敗了伯嚭和王子姑曹的銳氣。

    伯嚭乘車跟著夫差,萬餘人浩浩蕩蕩往北而去。

    直到已看不見大軍時,王子姑曹哼了一聲,帶著親衛先走了。伍封與眾臣一起回城,眾臣看伍封的眼神又大不相同了,想是聽說了伍封昨晚的事,心中更加敬畏。

    伍封先到城兵官署打了個轉,盯矚軍中副將一切如常,自己便到宮裡去,心想:「西施又病了,按理應當去瞧瞧。」

    顏不疑和石番都隨夫差而去,這宮中侍衛便都由伍封統轄,伍封是王親,即使無人帶領,大搖大擺走到後宮也是理所當然。

    他知道西施住在西室,向宮女問明了所在,徑往西室而去,離西室還有二三十步遠時,便聽到室內傳來女子歡樂的笑聲。伍封頗為愕然,西施生了病,誰敢在室中嘻鬧歡笑?

    待他走到門外,正跟門外的宮女說話,讓她們入內稟報時,話還沒說完,移光笑嘻嘻地從室內跑出來,險些一頭撞在伍封身上。

    伍封忙退開數步,移光斜眼看著伍封,笑道:「呦,原來龍伯來了。」

    伍封見她雪白的臉上居然用硃筆畫了條小魚,甚為有趣,忍不住失聲而笑,又見高高興興的樣子,笑道:「光姑娘為何這麼高興?是否夫人的病大好了?」

    移光笑道:「夫人的病?嘻嘻,龍伯自己去瞧瞧吧。」向伍封施了個禮,一溜煙跑到廊後去了。

    伍封見她瘋瘋顛顛地,也不知道她在幹什麼,苦笑搖頭,這時,旋波笑嘻嘻走出來道:「龍伯,夫人請你進去。」

    伍封隨她入內,小聲問道:「波姑娘,你們在幹什麼?怎麼我見光姑娘臉上畫了條魚兒?」

    旋波柔聲笑道:「適才夫人與我們猜枚,光兒連輸了數次,混賴溜走。」

    伍封啞然失笑,道:「原來如此,在下還擔心夫人的病,既然夫人與你們猜枚,想是大好了。」

    此時西施迎上來道:「蒙龍伯掛念,其實妾身未曾發病,卻怕大王帶我到軍中去,所以才騙一騙大王。」

    伍封驚道:「什麼?」想不到這世上有人騙了大王,還敢公然宣示於人。

    西施笑道:「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凡是人,不論年紀多大都有其童子之心,我們這位大王見慣了臣下戰戰兢兢的樣子,偶爾拿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騙一騙他,他反而覺得有趣。」

    西施請伍封坐了下來,旋波便站在了西施身後。

    伍封恍然道:「怪不得大王明知夫人病發,卻毫不在意地走了,看來大王早知道夫人在騙他哩!」

    西施道:「是麼?」她眼中掠過一縷失望之色,笑道:「我想騙一騙他,誰知道他早知道了,卻故意裝作不知道。」

    伍封嘆道:「大王對夫人當真不錯哩!臣記得幼時先父與我捉迷藏,我只是躲在假山之後,先父從身邊走來走去尋覓,半個時辰也找不到,我便大笑著跳出來,開心之極。後來我便想,以先父的眼力,無論臣藏在何處都瞞不過他,只不過是先父為了讓臣開心,故意裝作不知道罷了。」

    西施奇道:「妾身見伍相國整日板著臉從未笑過,原來也與其他做父親的一樣,在府中時也會與愛兒捉迷藏。」

    伍封道:「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這叫作『血濃於水』。不瞞夫人說,臣四處闖蕩,雖然未能有人傷到了臣,但臣縱有千軍萬馬保護,心中之感受仍不如家母偶爾抱一抱時感到安全,只要家母握一握臣的手,臣也會覺得十分寧靜。」他這麼說著,便想起自己的兒子早兒來,心道:「早兒生下來好幾個月了,可從未被親生母親抱過,我又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若是他心有所覺,是否會怪我這個父親呢?」

    西施見他眼中漸漸濕潤起來,嘆了口氣,道:「龍伯比妾身要好得多了,妾身自小就亡了父母,由長兄養大,長兄為了養我,一直未曾娶親,妾身十五歲時長兄終於不堪勞累而病故了。」說著流下了眼淚。

    伍封和西施各自勾起了心思,一時間無話可說,旋波也不敢出聲打攪。

    過了好一陣,伍封自責道:「都是微臣不好,惹得夫人憶起了傷心往事。」

    西施嘆了口氣,道:「這怎能怪你?妾身終日守在宮中,好生氣悶,免不了胡思亂想,若不找點事情做做,只怕要憋出病來。」

    伍封道:「怪不得夫人與光姑娘和波姑娘玩猜枚,輸了的要在臉上畫條小魚兒,想來有趣。」

    旋波在一旁忍不住笑道:「這算什麼,有一次夫人與大王猜枚,夫人在大王面上還畫了只小烏龜哩!」

    伍封驚道:「什麼?」心中尋思著夫差臉上畫著一隻小烏龜時是何模樣,啞然失笑。

    西施問道:「未知龍伯在府中時,與妻妾玩些什麼?」

    伍封搔頭道:「這就說不準了,微臣頗喜歡胡鬧,生性又好動,氣悶之時,便與公主、月兒她們研究些劍術武技,要不便帶著公主姬妾出府四下里走動,每每因此闖禍。」

    西施甚感羨慕,道:「怪不得妙公主、月公主都有本事,能隨龍伯四下建功。」

    伍封笑道:「微臣覺得最有趣的,便是與公主她們在大海中玩耍,月兒最喜歡潛到海底,覓些稀奇古怪的海貝彩殼給我。有一次她見到這麼高一支大珊瑚……」,他一說起妙公主、楚月兒等女,立時精神大振,心中甜絲絲的,手中比劃,嘮嘮叨叨說個不住。

    西施微笑看著他,聽他說著諸般瑣事,也不打斷他。

    伍封說了老半天,忽然醒悟道:「微臣盡說些小事,夫人怕是聽得氣悶了。」

    西施搖頭道:「這是人間最美的事情,怎會氣悶?能嫁到龍伯府中,當真是女子之幸了,龍伯一說起妻妾便眉飛色舞,顯是在心中對她們極為看重。」

    旋波在一旁道:「龍伯英雄蓋世,想不到也會有時候說些家常話,波兒只道龍伯每日所說的都是軍國大事哩!」

    伍封頗有些不好意思,搔頭道:「也不知道為什麼,微臣在夫人面前甚覺輕鬆,以致忘了征戰殺伐之事。不過這麼說一陣,心情要好得多了。」此刻在他只覺西施便如他的親人一樣,這麼說一陣話,恍如回到了萊夷的家中。

    西施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其實說起來我們也算得上一家人,不如我們拋開俗禮,不用那麼見外,我不稱你為『龍伯』,你也不稱我為『夫人』,如何?」

    伍封道:「那該怎麼稱呼呢?」

    西施笑道:「我可比你大了不少,大王叫你王弟,我便叫你兄弟可好?」

    伍封笑道:「豈非臣要叫夫人為『嫂嫂』?」

    西施白了他一眼,嗔道:「才說了不要見外,你又來了!叫『嫂嫂』我可不喜歡,你應該叫我『姊姊』才是。」

    伍封皺眉道:「這是否有些失禮呢?」

    西施笑道:「若真要守禮時,只怕你每日回府,先要向兩位公主叩頭問安罷?」

    伍封哈哈大笑,道:「姊姊說得是,其實從外表看起來,我原該稱姊姊為妹妹才是。」他本就是個不大守禮的傢伙,如今少了二人中間那一層官樣的禮節,便覺得與西施親厚了許多。

    西施格格嬌笑,道:「你倒是嘴甜哩!若是姊姊只大你三五歲,便索性讓你叫我妹妹,心中受用一些。不過姊姊比你大了至少七八歲,若叫我妹妹,旁人定以為我未老先衰了。」

    伍封睜眼道:「不會吧?姊姊如此傾國傾城,與這個『老』字怎也扯不上一點干係,若有人胡說,恐怕是老眼昏花了。」他向來口花,對付女人自有一套天生的口才,此刻略展所長,西施早已經開心得笑闔了眼,兩隻鳳眼如同兩條可愛的小蟲兒般輕輕翕動,看得伍封心中一蕩,心兒飛到天外。

    西施笑了一陣,忽一眼瞥移光正探頭探腦在門外偷看,笑叱道:「光兒,還不進來。」

    移光笑嘻嘻走入來道:「夫人是否饒過了光兒,免了畫那一隻小烏龜?」

    西施笑道:「看在兄弟面上,便免畫了罷。」

    伍封見移光已洗淨了臉,笑道:「免不得,兄弟正尋思在光姑娘臉上畫一隻小烏龜時,光姑娘若是笑起來,那隻小烏龜只怕會翕翕而動,看起來是否像在臉上爬動呢?」

    旋波立時興趣大生,捋起大袖,露出一對雪白的玉臂,笑道:「波兒最擅此事,這只小烏龜便由波兒來畫吧!」

    移光驚呼一聲,狠狠地瞪了伍封一眼,轉身便逃,只聽她一路嬌笑,又跑出了門外。

    三人相顧大笑。

    伍封瞥見這宮室中有許多壁刻,栩栩如生,大生興趣。只見西面壁上刻的是高山,上面有一個美婦,氣象雍容。東面壁上刻著的是個高大的男子,身下都是大海,形容偉岸。

    西施解釋道:「這西面壁上是崑崙山的西王母,又稱金母,主管天下之富貴,當年穆天子曾見過她。東面壁上的東王公,又叫木公,居於海上,掌天下之生死。這是我們越人尊奉祭祀的二神,大王怕我思鄉,特意叫人刻在壁上。」伍封想起楚月兒說過那嫦娥奔月的故事,道:「聽說西王母有不死藥,后羿求得,被其妻子偷食,飛到月上去了,便是這西王母吧?」西施點頭道:「這是楚國的傳說,其實東王公才主生死,西王母沒有不死藥,她的不死藥都是由東王公處要來。」伍封點頭道:「怪不得,我說怎麼后羿不再向西王母求藥,將妻子由月上追回來,原來西王母也沒有了。若換了是我,西王母沒有,便去找東王公去求藥,哪能讓妻子獨自守在月上呢?」

    西施嘆道:「聽此一言,便知道兄弟對各位夫人可好得很。」伍封順嘴道:「這是自然,不過要是姊姊哪天遠在一隅,兄弟也會盡力找回來的。」他這話一說出,立時有些後悔,尋思這言語與先前后羿嫦娥夫婦的傳說對應一起,便有些含混不清,令人易生暇思。西施果然臉色微紅,若有所思。伍封連忙另找話頭,來個顧左右而言它。

    旋波甚是聰明,見有些尷尬,忙打岔道:「話說回來,這東王公氣宇軒昂,視這模樣倒與龍伯有點像。」西施細看一陣,愕然道:「說來還真有些像,這真是巧極了。」伍封道:「不會吧?」細看了一陣,忽生一個念頭:「未知西王母這模樣是否又像姊姊呢?」眼睛不禁向西施瞥過去,見她正微眯著鳳眼打量他,眼中水汪汪的,如同這壁上的東海一般深邃,心中不禁狂跳了數下。

    伍封在宮中混了老半天,被西施留在宮中用了飯,才告辭出來。

    移光一路追了上來,道:「龍伯怎就走了?」伍封與西施以姊弟相稱,移光和旋波便與他少了許多規矩,變得熟絡起來。

    伍封道:「在下可有許多事情要做,在宮裡耽擱了老半天,此刻要到城兵官署辦點事情。」

    移光笑道:「光兒隨你去可好?」

    伍封愕然道:「你這麼跑到宮外去行麼?」

    移光道:「別人或是不行,我和波兒卻可以隨意行走,這是大王親許的,誰也管不了。」

    伍封笑道:「光姑娘這性子可野了些,我看波姑娘便沒你這麼頑皮。」

    移光道:「誰說的?波兒更要頑皮些哩!你可知道有一天波兒扮了男裝,隨王子不疑到落鳳閣打了個轉?此事被夫人知道了,大生王子不疑的氣,以致王子多番向夫人認錯,夫人才沒有告訴大王。」

    伍封吃了一驚:「是麼?原來波姑娘如此貪玩,我倒沒看出來。是了,那胖胖兒石番是否常帶你出去玩?」

    移光愣了愣,格格笑道:「胖胖兒才沒這麼大膽哩!」

    伍封笑道:「其實我的膽量更小,怎敢帶光姑娘亂跑,費事讓人知道了,說我趁大王不在,監守自盜,哈哈!」也不管移光如何大發嬌嗔,一溜煙出了宮。

    鮑興正在宮側的車門內與宮中侍衛胡混,說笑打鬧,見伍封過來,眾人都站起身來,十分恭敬小心。

    伍封想不到這麼半天功夫,鮑興便與他們極其熟絡,順嘴笑道:「你們在幹些什麼?」

    鮑興笑道:「小人們無所事事,上午試了幾招劍術,適才用過了飯,正尋思幹點什麼以消食。」

    伍封見那些侍衛恭恭敬敬的站著,順嘴問道:「以你看來,這些侍衛的武技如何?」

    鮑興嘆了口氣,道:「這幾人都算是侍衛中的好手了,劍術居然比小人還要弱些。」

    伍封心道:「小興兒的劍術平平,吳國士卒素來精強,這宮中侍衛是士卒中挑出來的好手,居然比不上小興兒的本事,看來吳國的士卒以大不如前了。」忽地有了一個主意,道:「這樣好了,自明日開始,你便教宮中侍衛的劍術,除了當值的和夜更的以外,都要隨你練劍。一月之後,我要考較他們的本事,劍術能排在前二十人之列者,我便賜他們每人十金。」

    眾侍衛大喜,須知這十金合二百兩,足以供一戶人家豐足兩年,歡聲答應。

    鮑興得此重任,自是高興之極,咧嘴大笑。

    伍封對侍衛道:「你們分頭將此事告訴各位侍衛。小興兒,我們去一趟城軍官署。」

    銅車到了官署,伍封進到署堂上坐下來,將兩名副將叫上來,問起城中的防務情況,才說了一會兒,一卒來報:「龍伯,有個叫計然的人求見。」

    伍封心道:「這人來幹什麼?」讓士卒帶他進來。

    計然進來後,向伍封施禮,道:「龍伯,小人有一事稟報。」

    雖然伍封覺得這個計然不大簡單,但在心裡把他與齊國長笑坊的許衡相列,心想這女閭的主事向來不是什麼好人,便沒有什麼好聲氣,皺眉道:「你來幹什麼?」

    計然道:「今日王子姑曹派人到落鳳閣,命小人將小凰兒送到他府上去。」

    伍封哼了一聲,道:「你是想將小凰兒要回去?」

    計然忙道:「小人怎敢?小人心想,王子姑曹定是不知道小凰兒被龍伯帶到了府上,小人便想親自到王子府上解說,請他打消念頭。」

    伍封點了點頭。

    計然道:「小人還未到王子姑曹的府上,便碰到了王子地。小人尋思,王子姑曹向來性急,小人一時言語不當,恐怕有些麻煩,既然碰到了王子地,正好請王子地為小人撐腰,向王子地說時,王子地見是龍伯的事,便答應了,隨小人去見王子姑曹。」

    伍封不悅道:「這又怎成了我的事?」

    計然道:「若不這麼說,此事只怕不大好應付。我們才到城東,王子姑曹正帶著士卒在閱兵場上演武,小人上去分說,王子地也在一旁幫口,不料王子姑曹大怒起來,與王子地產生爭執,雙方的從人各出穢言,此刻便在閱兵場上對峙,稍不小心,只怕會大打出手。」

    伍封吃驚道:「這兩位王子在幹什麼?大王今日才出了城,便這麼胡來,沒的讓人看笑話。」

    計然道:「小人也是這麼想。小人尋思,此事恐怕唯有龍伯才能制止,是以飛跑來報訊。」

    伍封心道:「此事多多少少與我也有些干系,王子姑曹昨日大大丟臉,又見蟬衣到了我的府中,只要王子地將昨日的事譏諷幾句,必定忿怒。他的怒氣雖對我發,但他與王子地向來不和,正好借王子地出氣。」忙對站在一旁的鮑興道:「小興兒,快點上二三十人,隨我去勸架。」

    伍封上了銅車,後面三十人共十乘兵車跟著,飛一般往閱兵場而去。

    等到閱兵場時,只見場外已圍了許多人看熱鬧,胥門巢、王孫雄、王孫駱均在其中,伍封心道:「這幾人怎也聞訊趕來?」

    只見王子姑曹在一乘兵車上揮舞著鐵弓,正大聲說話:「小地,適才你射我三箭被我躲開,眼下可輪到我射箭了。」伸出右手二指在空弦上拉了一下,發出「嗡」的一聲,連伍封也聽在耳中。

    伍封暗暗吃驚:「這鐵弓力道不小,一箭射出,勁道非同小可。」

    十一乘車入了閱兵場,兩下排開,伍封的銅車上前道:「二位賢侄當真是好興致,這麼比武較技,怎不邀為叔的來看看?」鮑興正接將銅車馭到場中。隔在王子姑曹和王子地二人的兵車之間。

    胥門巢等人見伍封趕來,臉上立時現出寬鬆之色,他們勸了老半天,但王子姑曹和王子地尊為王子,怎會聽他們的話?伍封是二人的表叔,比兩位王子長了一輩,又被夫差看重,威望正隆,說起話來自然是有用得多。

    王子地如釋重負,道:「王叔來得正好,姑曹此刻興致大發,非要扯著小侄比試箭法戟術,難以推脫。」

    伍封心道:「他是吳國第一勇將,你自然遠非其敵手了。」他並不喜歡王子地,不過今日之事既然是因蟬衣而起,或多或少與自己有些干系,更何況王子地稱他為「王叔」,自己身為長輩,怎好讓人欺負了這個「賢侄」去?

    伍封笑著對王子姑曹道:「怪不得人說姑曹是吳國第一勇將,果然好武成狂,眼下列國戰事頗多,多多習武自然是件好事。不過小地身子弱些,你理應讓一讓他才是,兄弟之間哪裡用得上如此好勝?」王子姑曹與王子地的年紀都比他大了十多歲,他卻一本正經、老氣橫秋地以叔叔自居,胥門巢等人在一旁啞然失笑。

    王子姑曹見伍封在自己面前擺一出幅長輩的模樣,「嘿」了一聲,道:「此事與龍伯無關,先前小地與在下有約,互射三箭,在下讓了他先射,被在下避開了三箭,眼下正該在下放箭了,怎好半途而廢?」

    伍封問道:「是怎麼個射法?」

    王子姑曹道:「先前小地以勁弓相射時,在下以長盾和鐵戟格擋,此刻在下射他,他也可以用任何兵器格擋,有本事的大可以反擊,比試之法簡單得很。」

    伍封隨便看了看王子姑曹的鐵戟,見他這鐵戟與自己的略有不同。自己這戟只有一邊月牙鋒刃,那鐵戟卻是兩邊有刃,十分對稱,看那鐵戟通體黑森森地發在寒光,自然是由戟尖到柄上都上精鐵打造,必然沉重無比。再見王子地面色蒼白,心道:「這小子甚不成器,平白射了三箭,連王子姑曹的邊兒也撈不著,這當然不是念及兄弟之情,而是技不如人。」點頭道:「人無信不立,既然已有約定,自然是要比試完畢,姑曹便準備放箭罷。」

    眾人聞言,大吃了一驚。胥門巢等人心道:「王子姑曹的鐵弓威震吳國,能穿厚盾,王子地怎可能擋他三箭?」

    連王子姑曹也感愕然,他以為伍封必會千方百計地阻止這場比試,誰知伍封竟會如此,大出意料之外。

    王子地變了臉色,看著伍封道:「王叔,此事……」,伍封笑道:「不忙,姑曹既說可用任何兵器格擋反擊,為叔便當一回你的兵器,為你擋此三箭。」

    眾人又大吃一驚,想不到伍封是想代王子地擋箭。
別離 發表於 2009-3-23 00:24
第二十七章 舞則選兮,射則貫兮

    王子姑曹驚道:「龍伯怎算得上兵器?」

    伍封笑道:「大王以山川為劍,以江淮為干,威震天南,山川江淮都算得上兵器,為叔權當一回兵器有何不可?」

    王子地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小聲道:「王叔,姑曹一發三矢,三箭方位各異,勁力速度也各有不同,向來無人能擋。」他一時激動,說了這話後又有些後悔,怕將伍封嚇住不為他擋劍。

    伍封看他臉色變幻,笑道:「不怕,為叔正想試試姑曹的神箭,今日正是時候。」他想,王子姑曹在吳國未遇敵手,以致狂妄自大,行事跋扈又勢大難制。眼下楚越虎視耽耽,情勢有些凶險,若不將顯些手段將王子姑曹收服,日後怎好打仗?

    其實他對格擋箭矢無甚把握,更何況是從王子姑曹的大鐵弓射出來的箭,不過他向來自信,心想只要小心應付,這三箭未必能傷了自己。

    鮑興在車上暗暗心驚,雖然他視伍封如神人,但王子姑曹手上的那一把鐵弓委實嚇人,由得他三箭射來,凶險之處可想而知。

    王子姑曹心道:「你自要找死,那是最好不過。」大聲道:「既是如此,龍伯可要小心了。」

    伍封哈哈大笑,從銅車上拔出大銅戟來,道:「姑曹,你也要小心,為叔這件『兵器』多半會尋隙反擊。」

    王子姑曹不知他還有多少手段,暗暗吃驚,心道:「我射此三箭之時,你有何方法反擊?若是三箭射不死你,你再動手便不是反擊,而是另行動手,不在約定之內了,我大可以不比。」他這麼想著,定下心神,將兵車駛近到二三十步外,從箭袋中拔出了三支箭,輕輕搭在弦上。

    王子地、胥門巢等人見他將車駛近,那是有意要將伍封射死,面面相覷,臉色都變得雪白。雖然伍封與他們並非一黨,但這人在吳正是伯嚭姑曹一黨的剋星,就這麼死了大為可惜。

    伍封見他全神貫注,雙手穩如山巒,心道:「這人是吳國名將,箭法必有獨到之處,他能一發三矢,這種本事只怕是天下僅有。」心裡甚是警惕,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那三個箭頭,雖然看不真切,卻可見到那三點晶瑩的寒光。他心知只有二三十步之遙,利箭必是離弦即至,等不到目力看到便已經即身,心中暗暗猜測姑曹將射他何處。

    四周圍觀的人本來都小聲說話,此刻無不暗暗替伍封捏了一把冷汗,全部靜了下來,彷彿一切都凝住了一般,無人敢出一口大氣。

    就在這時,伍封見那寒光動了動,他立時飛身,腳尖向銅軾上輕點,身體倏地向右竄了出去,離地僅三處許高,早已經離車平滑出一丈多外,此時才聽到「錚」地一聲弓弦彈響,心中暗驚。

    王子姑曹的箭術果然非同小可,箭行之速比聲音還要快捷。

    隱隱見箭光一閃而沒,伍封心忖已經避過了箭,正尋思是否躍回車去,忽地心中寒意陡生,暗叫不妙,此刻他身在離地三尺許的空中,急用銅戟點地,借力向上猛地彈起,目光掃處,見一點寒光向腿上射來。這王子姑曹也甚是了得,他見識過伍封的凌空飛行功夫,居然猜得到他會拔身上飛,本擬伍封上躍時一箭正好射入其額,只是料不到伍封躍得如此之快,又躍得比他所想更高,這一箭便變成了向伍封腿上射出。

    此時才聽到「噗噗」兩聲和「錚」地一聲,先兩聲是兩支箭插入銅車時發出的聲響,「錚」一聲是第三箭射出的聲音。

    這王子姑曹雖是個莽撞之人,不過這番心計卻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他本來擅長一發三矢的絕技,眾人都道他會一發三矢來對付伍封,哪知道這人將三箭作兩次發出,先兩箭一前一後射出來被伍封擋過,第三箭便是衝著伍封的躲閃方位而發,甚至還料到伍封能再拔身向上,發出奪命的第三箭。

    可惜他還是將伍封的本事低估了些,第三箭就算射到伍封身上,也只上傷了他的腿,不能奪命。

    伍封心如電轉,雖然他在空中能再變方位,但無論如何,身法也快不過這比聲音還快的利箭,此刻已來不及思索,只是憑感覺一腳向飛來的寒光踏去,猛覺腳觸長箭,飛箭擦在屢底,隔著履底的牛革厚木以及履內鐵墊,仍讓他感到腳底發熱,不過這麼一踏之下,那第三支箭便向下直跌。

    伍封借此一踏之勢,拔身前飛,施展出臍息的妙用,身與空中勁風相合,大袖展動,如同巨鳥的雙翼一般,一掠之下,在空中滑出了二十餘步之遙。他自從練成了臍息之後,才能以臍息與天地相合,凌空而行,此刻性命攸關之下,潛力盡展,竟能一掠數丈,比他平時要躍身時要高了許多,也遠了許多。

    伍封恨姑曹出箭歹毒凶狠,大喝一聲,大銅戟從空中猛地向王子姑曹劈下來,聲威之盛,如同天外雲裂,猛可地劃出了一道閃電來。

    王子姑曹怎料到自己如此巧妙凌厲的三箭也被他避過,甚至能仗戟反攻?雖然他自己的大鐵戟也在兵車上,但伍封如一頭巨鳥惡狠狠撲下來,已來不及拔鐵戟相迎,甚或連閃身也來不及了,早嚇得面如死灰,奮力將手上鐵弓向上格擋。

    只聽「喀喇」一聲,鐵弓應手而折,弓弦彈動,將姑曹的銅盔刮得飛起,頭髮也被弓弦割斷了大片,四下里飛散。王子姑曹雖然力大過人,畢竟比伍封要差得多了,當不起這一撞之力,「嗵」地一聲坐倒在車內,也幸虧他坐倒在車,否則伍封這一戟便劈在了他的頭上。

    伍封剛才盛怒之下劈下這一戟,此刻心內清明:「這人暫時殺不得,否則吳國必亂,我們在吳國也呆不下去了。」只好借戟弓相撞之勢,飛身而回,不過此刻便掠不出那麼遠了,好在鮑興乖覺,早將銅車移上了七八步,伍封正好落在車上。

    只聽戰馬悲鳴之中,王子姑曹那乘兵車「轟」地一聲四下散開,三匹戰馬也不支跪地,這都是伍封適才那一戟上的巨力所至!

    王子姑曹滾在一旁,他頭髮寸斷,四下散落,手上兀自握著殘弓,甚是狼狽。

    伍封此刻定下了神,將插在銅車上的兩支箭拔了出來,暗讚姑曹箭上的勁力奇大,居然能射穿寸許的精銅。順手將大銅戟插回車上,此時才發現戟頭上的月牙刃口斷了近兩寸,想是適才使得力大,弓戟相撞,青銅比不上精鐵堅韌,以至崩斷了。怪不得這一戟下去仍被姑曹逃脫了性命,若非兵器不敵,王子姑曹只怕已經頭破命休了!

    這時才聽到四周眾人轟然一聲歡呼,伍封聽這呼聲,都是衝著自己而發,看來自己在這姑蘇城中,比王子姑曹要受歡迎得多。忽聽呼聲中有個熟悉的女聲,伍封循聲看過去,卻見旋波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王孫駱的馬車旁,正滿臉興奮地隨著眾人呼叫。

    伍封心道:「這丫頭果然如移光所說,貪玩得緊。」忽一眼見胥門巢的車後又轉出了一個女子,正是移光,正得意洋洋地衝著他大拋媚眼。

    胥門巢和王孫雄昨晚見過伍封的劍術,早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王孫駱昨晚卻沒有到落鳳閣去,他聽人說伍封昨晚只用一劍便將名滿姑蘇的劍手越寒嚇死,並不怎麼相信,適才見了伍封這一戟,才知眾人所言不虛。

    伍封瞪了旋波和移光一眼,對鮑興道:「小興兒,去將姑曹扶起來。」

    鮑興跳下銅車,搖搖擺擺地晃了過去,將王子姑曹扯起來,姑曹被伍封巨力一撞,仍有些昏頭昏腦,不知所以。

    伍封笑道:「姑曹可受驚了,適才為叔用力稍大了些,怕是嚇壞了你。不過說起來,若非你十分頑皮,我這做叔叔的也不會如此。三箭約定已了,你和小地的比武就這麼罷手了吧?」

    王子地當然不敢與姑曹再比,姑曹此刻心驚膽顫,對伍封的話哪敢說個「不」字?

    伍封又道:「小凰兒是為叔的故人,我已與太宰說好了,讓小凰兒在我府中住一段時間,姑曹便不要再找計先生糾纏了。」他哈哈一笑,向胥門巢等人打了個招呼,便道:「今日就這麼著吧,在下也要回官署辦事了。」

    這時移光和旋波都走上來,伍封瞪眼道:「你們都出了宮,何人服侍姊姊?」

    旋波笑道:「宮中的宮女可多了,夫人用不上我們服侍。」

    移光道:「龍伯,你這車有些古怪,我們上你的車可好?」

    伍封笑著搖頭,道:「這成什麼樣子?」

    旋波哼了一聲,嗔道:「早知道你不會答應,不過我們也乘了車來。」二女自上了馬車。

    鮑興不知從哪裡將那一小截短了的戟刃拾回來,在銅戟月牙上比了比,惡狠狠地道:「姑曹弄壞了公子的兵器,當真是該死之極。」向姑曹瞧過去,眼珠子不停的轉動。

    伍封笑道:「你不是在打姑曹那條大鐵戟的主意吧?」

    鮑興愕然道:「咦,公子又怎知道?」

    伍封大笑,道:「你這傢伙的心思我怎會猜不到?那條鐵戟便不用管了,真要打起仗來,這個姑曹還是個好手,他沒了鐵戟怎麼行?」

    在四周眾人的歡呼聲中,伍封帶著城兵回到了官署,此時這些城兵看他的眼色更加不一樣了,充滿了尊敬佩服之意。

    旋波和移光的馬車也一路緊緊跟著,二女也要進入官署。姑蘇城中誰不知道此二女最得夫差和西施寵愛?無人敢阻止,眼睜睜看著二人嘻嘻哈哈地跑進了官署。

    伍封見二女進了官署,甚是頭痛,皺眉道:「二位姑娘,在下正忙著,無暇相陪哩!」

    旋波笑道:「龍伯自己忙去,也不用理會我們,嘻嘻!」她與移光在一旁嘻嘻哈哈,或跑來替伍封磨墨,或去找兵衛替伍封酎酒,一派胡鬧自是不必說了。不過這二人在官署中一鬧,署中來來往的將官士卒卻格外有精神,辦事也麻利之極,自是有美人在旁,不願讓她們小瞧了的緣故。

    伍封第一日掌這城兵,自然要將城防、兵制、裝備、門守弄清楚,直到戍時才罷手,卻見旋波和移光也沒有了精神,乖乖地坐在一旁不說話。

    伍封笑道:「你們怎麼忽地老實了?」

    移光白了他一眼,嗔道:「還說哩,我們早餓壞了,等你用飯。」

    她這一提起,伍封立時覺得肚中奇餓,一迭聲道:「小興兒,小興兒!快拿酒飯來。」

    旋波笑道:「龍伯也會有肚餓之時?」

    鮑興帶了幾個人送上了酒飯,伍封見送上的菜餚都是自己平時愛吃的,奇道:「原來署中的庖人也知道我的口味,是否小興兒告訴他們?」

    鮑興笑道:「這哪裡是署中整的飯食?這是小刀的手藝,柔夫人派人送來的。」

    伍封喜道:「柔兒想得倒是周到。二位姑娘陪了在下這麼久,忘了招呼,此刻便請二位一起用飯,權作陪罪可好?」

    移光、旋波笑嘻嘻地上來。

    伍封又問鮑興道:「你可用過了飯?」

    鮑興搖頭道:「公子未曾用飯,小人怎敢先用?」

    伍封笑道:「哪用理會這麼多?下次就不必理我了,免得隨我久了餓得精瘦,小紅必定生氣。」

    鮑興樂道:「嘿,她怎敢生氣?」

    他們在官署用飯,如同軍中,如今是二月天氣,戍時便已經黑成一片,伍封命士卒將火把聚在一起,索性將四方食案相併,四人對坐用飯。

    伍封忽想起了一事,道:「咦,柔兒莫非當我是頭牛,竟送了這許多飯肴來,竟夠我們四人食用?」

    鮑興笑道:「柔夫人知道波姑娘和光姑娘也在,是以連二位姑娘的飯也送來。」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柔兒怎知道二位姑娘在此?」

    鮑興道:「先時柔夫人派了小紅來,問公子是否回府用飯,小人見公子甚忙,便說多半要回得晚些,還說了二位姑娘也在,是以知道。」

    伍封笑道:「小興兒可越來越聰明了。」

    旋波和移光只略用了些飯便飽,伍封和鮑興卻是開懷大嚼,又各飲了幾觥酒,洗手後讓士卒撤了酒飯。

    伍封笑道:「天已晚了,我先送二位姑娘回宮。」

    旋波和移光一齊嬌聲抗議不依,旋波道:「等了你這麼久,怎能就這麼回去?」

    伍封暗叫不好,問道:「二位姑娘想幹什麼?」

    移光媚笑道:「本來我們另有主意,不過龍伯定不會答應,今天便馬馬虎虎,請龍伯陪我們在太湖邊上走走,可好?」

    伍封皺眉道:「現在是否晚了些?改在下次行不行?」

    二人一起搖頭道:「不成。」

    鮑興在一旁道:「公子,便去走走也好,正好消食。」

    伍封笑道:「既然小興兒也這麼說,便去走一走罷。」叫了幾十個士卒陪著,一起向城西而去。

    這姑蘇城邊在太湖之旁,城西之外郭以水門相連,跨在太湖角上,本來此時內城已閉,但守城士卒見是伍封的馬車,忙不迭開了城門,放他們到了外郭。

    馬車到了太湖邊上時,眾人只覺寒風凜冽,眾士卒手中的火把將岸邊映得十分明亮,只見湖水拍打著岸邊,湖光由紅到碧、由碧到黑延入黑夜之中。

    眾人都下了馬車,看了好一會兒,伍封皺眉道:「這麼黑黝黝的有甚好看?」

    移光嘆了口氣,指著南方道:「過了這太湖,再去百里便是越國了。」

    伍封忽然想起這二女是越人,久在吳國,只怕是有些想念故國,便道:「二位姑娘家中還有什麼人?」

    移光黯然道:「許久沒了他的消息,或是出事了吧。」

    伍封心道:「你口中的『他』是你的親屬,還是你少年時的情人?」雖然有些好奇,卻不好出言相詢。

    旋波嘆道:「波兒家中早就沒有人了,光兒倒好些,有一個兄弟在越國,名叫樊越。」

    伍封吃了一驚,道:「樊越?!」他想起徐乘手下的那個樊越,曾在東屠族和倭人族比武時代表東屠族人戰第一場,後來又偷入五龍水城被擒,自己才能借此偷了余皇大舟。市南宜僚入府行刺,樊越勸阻時被宜僚所殺。

    移光奇道:「怎麼?」

    伍封說起那樊越的模樣,問道:「他是否光姑娘的兄弟?」

    移光喜道:「便是他了,光兒來吳國時,他正在越軍中當一名步卒。龍伯在哪裡見過他?」

    伍封嘆了口氣,道:「樊越不知道怎麼到了齊國,據說是在海上遇了風浪漂落過去,還與東屠族人成了親,我能破徐乘的海盜,全靠了他。」他怕移光傷心,沒說出樊越當海盜的事,何況他能大破徐乘,的確也是借釋放樊越等人時潛入徐乘的水寨奪了余皇大舟,又借其口宣楊自己的龍伯,以攻海盜之心,說起來還真是仰仗了此人。

    移光卻以為樊越是伍封的手下,喜道:「原來樊越如此長進,能隨龍伯建功。這次他是否隨了龍伯來?」

    伍封嘆道:「光姑娘,我說了你可不要傷心。令弟並非我的手下,而是市南宜僚的人。那日市南宜僚帶了他入府行刺,令弟天良發現,一力阻止,不幸被市南宜僚殺了。」

    移光和旋波驚道:「什麼?」

    移光「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伍封走了過去,伸手輕拍著移光的香肩,嘆道:「人死不能復生,光姑娘還要節哀才是。那市南宜僚害了在下的愛妾遲遲,又殺了令弟,簡直是個畜牲,幸好在下已殺了他,為令弟報了仇。」

    旋波也不住聲安慰。

    移光哭了好一陣,才漸漸止住了哭聲,垂淚道:「樊越自小就愛闖禍,我早怕他會遭來大禍,誰知還是不得善終。他葬在哪裡?」

    伍封道:「雖然他沒能阻止市南宜僚,在下卻甚感其恩德,將他葬在了遲遲墓旁,每日有人打掃焚香。他為救遲遲而死,死了便陪伴遲遲,欲借他的義氣保護遲遲於九泉之下。是以樊越眼下也可算在下的部屬。」

    便在這時,鮑興從後面小竹林中鑽了出來,他手中提著一人,道:「公子,小人擒了個奸細。」先前眾人下了車,鮑興跑到竹林中方便,不料他方便之餘,竟擒了個奸細來。

    伍封吃了一驚,問道:「你怎知道他是奸細?」

    鮑興道:「那邊停了艘小舟,這傢伙鬼鬼索祟地正在解舟,被小人突然上去揪住。眼下城郭皆已封了,這麼夤夜乘舟,不是奸細又是什麼?」

    移光道:「那也未必是奸細,說不定是個偷跑出來的漁人呢?」

    鮑興笑道:「這個光姑娘便不知道了,這人是楚國葉公子高的部下,前來出使,他身為使者,若非有所奸謀,何必鬼鬼祟祟地半夜解舟欲走?」

    火光下伍封細看時,那人原來是吳句卑!

    伍封微笑道:「吳先生,這麼晚了想去哪裡?」

    吳句卑面色十分沉靜,並不說話。

    伍封想了想,問道:「吳先生是想到越國去吧?」

    眼下葉公子高的四萬楚軍正在淮水之北,吳句卑要回楚軍之中,沒有必到這太湖邊上來,何況他是堂堂的楚使,只管大大方方便可以回去。吳句卑若想到其它地方,可以公然行走,甚至還可以請吳國派人護送,唯一不能公然前往的便只有越國了,這麼偷偷摸摸的,不是去越國又是去哪裡?

    伍封見他臉色微變,知道自己沒有猜錯。又問了好一陣,吳句卑卻一個字也不說,伍封不由得想起那田力來,心道:「田力是個訊問的好手,若有他在,只怕什麼話也問出來了。」

    鮑興見這人甚是倔強,氣哼哼地從背上拔出了大斧,道:「小人將他下半截卸下來,看他說不說話!」

    吳句卑見這明晃晃的大斧,立時想起昨晚命喪斧下的伯寧和安嗣二人,雖然他甚是強硬,心中仍然懼意大生。

    伍封心中忽地閃過了一個念頭,道:「小興兒暫不要動手,免得嚇壞了二位姑娘。這傢伙是葉公府上的人,與柔兒有些交情,就這麼傷了他也不好。先將他押回去,等我問過柔兒之後,再慢慢對付他。」叫了幾個士卒,讓他們先將吳句卑押回府去。

    此時已經是三更了,移光固然沒有了遊湖的興致,旋波也感到有些疲倦,伍封道:「現在我送二位姑娘回宮可好?」

    移光點了點頭。

    眾人這才入了城,直往宮中,伍封將二女送到了宮門,幾個夜更的侍衛迎了出來,伍封對侍衛道:「我就不入宮了,你們送二位姑娘回後宮去吧。」

    等回到府中時,已是四更天了。

    楚月兒和葉柔仍在後堂上等著,伍封歉然道:「都這麼晚了,你們還等我幹什麼?」

    楚月兒笑道:「我並不打緊,睡不睡無甚相干,柔姊姊卻是強打精神哩。」

    葉柔嘆了口氣,道:「我沒有月兒的調息本事,精神怎比得上你們?本想去睡,你卻送了個吳句卑這個奸細來,我還怎睡得著?」

    伍封道:「吳句卑是你的故人,我也不想傷他,先禁在府中再說。等我弄清楚了一些事,柔兒再放他回去。」

    葉柔喜道:「公子願意放他回去?」

    伍封笑道:「他是你的故人,我怎敢輕易下手惹你生氣?」

    葉柔笑道:「公子這麼做,豈非因私而廢公?」

    伍封搖頭道:「那也沒有法子,不過放了他回去,也未必誤了國事。」

    葉柔仔細盯著他看了好一陣,點頭道:「原來公子已有了定計,這我便放心了。不過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免得吳句卑問我時,不好回答。」

    伍封問道:「蟬衣是否睡了?」

    葉柔點頭道:「小風兒早帶了她去,此刻已睡了一兩個時辰了。」

    伍封笑道:「公主呢?」

    楚月兒道:「公主向來貪睡,口中嚷著要等夫君回來,可沒一會兒便偎在爐旁睡著了,我將她抱回房去時,她還咕咕嚨嚨說著夢話,當我是夫君哩!」

    伍封笑道:「月兒力氣可大著哩!哪天見柔兒睡時,將她悄悄抱到我房中去,可好?」

    葉柔滿臉飛紅,嗔道:「又瘋瘋顛顛說些什麼?」

    次日伍封起床之時,楚月兒手上拿的伍封的一隻履,道:「昨日聽夫君說起王子姑曹的神箭厲害,還未怎麼覺得,此刻看著只履,便知道王子姑曹箭上的勁力委實驚人。」伍封接過看時,只見履底上劃出一道深痕,連底上的牛革厚木也被剖開了,如果不是履內有遲遲打造的網狀精鐵履墊,只怕足底也傷了。伍封暗暗吃驚,道:「昨日我只是踩了一下箭矢借力,想不到竟會如此,看來王子姑曹的箭矢本領的確是天下無雙,日後可要小心此人。」

    春雨替伍封拿來一對新履,將鐵墊放入履底,再覆上革墊,伍封穿好後出室,與眾女一起用飯,伍封道:「蟬衣,我已跟伯嚭和計然說過了,你儘管在府中安住,我不送你回去,誰也不敢來糾纏。我想你也不必回那落風閣了,等伯嚭回來,我便與他商議商議,將你贖出來。」

    蟬衣臉色微紅,點了點頭。

    妙公主笑道:「夫君的商議法子可怕得緊,昨日與姑曹商議一陣,幾乎拆散了他的骨頭,至少姑曹再不敢打蟬衣的主意了。」

    伍封搖頭道:「我與姑曹動手,倒不是蟬衣這件事,費事讓人說我與王子姑曹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傳出去可不好聽。」

    妙公主笑道:「這可不能怪我,小紅昨天到官署找你,聽見許多人這麼說,後來小雪兒出外打聽,也是差不多的說法。眼下姑蘇城中都傳說開去,說夫君路見不平,英雄救美,閭裡坊間傳得可厲害哩!」

    伍封愕然道:「怎會如此?」

    妙公主格格笑道:「我尋思著有些不妥,眼下吳女對夫君盯得緊了,人人都盼跌倒在夫君車前,讓夫君再來一次英雄救美。若非如此,那旋波、移光怎會纏了夫君一天?是了,夫君昨晚幾時回來?」

    她這麼呱呱嘰嘰地一陣說,弄得蟬衣面紅耳赤,低頭不語。

    伍封也拿她毫無辦法,瞪眼道:「公主胡說什麼?這不是存心欺負蟬衣麼?」

    蟬衣道:「公主對婢子可好了,昨日還拿了許多海貝送給我。」

    伍封笑道:「公主本就是個好人兒,久些你便知道了。」對葉柔道:「柔兒,你派幾個人到落風閣去,將蟬衣的東西取來。」

    楚月兒笑道:「這倒用不著,昨日計然親自帶人將蟬衣的東西送了來,足足裝了兩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蟬衣的嫁妝哩。」

    眾女都笑起來。

    伍封哈哈大笑,道:「看來計然已打消了念頭,迷得姑蘇城大小朝臣七顛八倒的小凰兒就這麼離開了落鳳閣,伯嚭和計然不肉痛才怪。」

    蟬衣低著頭小聲道:「龍伯還是叫我蟬衣好些。」

    伍封道:「蟬衣是落鳳閣的第一件寶貝,沒了她的話,落鳳閣就有些不成樣子。伯嚭和計然居然這麼好相與,倒是有些意外。」

    葉柔笑道:「伯嚭定是怕他不在城中時,你會找伯乙的麻煩,才會忍氣吞聲,一切都由得你。」

    伍封點頭道:「柔兒言之有理。」又想起一事,道:「你們可還記得那個叫樊越的人?他便是移光的兄弟。」

    眾人甚是驚訝,伍封將事情略略說了一遍,道:「樊越雖然是個海盜,不過臨死天良發現,死於市南宜僚手中。他為了遲遲而死,我們多少欠了移光一些恩德。」

    眾女都點頭稱是。

    說了好一陣話,伍封離了府直往宮中而去。鮑興停好車後,伍封將鮑興帶入宮中,數百個宮中侍衛都在右側的校練場上練劍,見了伍封二人,都停下了劍,依班站好,一個個面露喜色。

    伍封心道:「看來這十金的賞賜有些效果。」向眾侍衛訓了幾句話,讓他們盡心練劍,又對鮑興道:「你教他們劍術罷。」

    鮑興向平啟學過董門刺派和御派的劍術,伍封一路上已經吩咐了鮑興,從兩派劍術中各挑了十招,讓鮑興教給侍衛練習,前三日練熟招式,第四日始專練對打拆招。

    鮑興見眾侍衛對自己十分敬重,他幾曾受過如此多人的尊敬?興沖沖地當起了劍術老師,格外的認真。

    伍封看了一會兒才入後宮,到西室時,便見廊下有一張白玉坐床,鋪著厚厚的錦絹和裘被,西施正斜倚在上面小睡,臉上顯著那一種獨特的慵懶嫵媚之氣。她一隻手臂斜放在胸前,大袖縮上了四五寸,露出一段如玉般雪白的手臂,襯得手腕的那一圈綠玉手鐲格外晶瑩。

    因此時仍有些春寒,是以眾宮女在白玉坐床左右各放了一個大銅爐,爐火燒得極旺,而且廊外的假山處用五六扇屏風立成一排,藉以擋風。

    伍封見到這一幅極其誘人的美人小憩圖,心中為之一蕩。

    一旁的宮女見伍封走過來,齊向他施禮,伍封怕他們吵醒了西施,向他們打著手勢,躡步走了過去。

    誰知他這麼輕手輕腳過去,還是吵醒了西施,西施睜開了眼,懶洋洋地道:「兄弟,你來了?」語聲既似出自口中,又似發自鼻中,帶著一縷媚入骨中的婉轉之意。

    伍封定了定神,道:「姊姊怎睡在廊上?仔細受了風寒。」

    西施微笑道:「姊姊的身子也不會柔弱至此,其實除了心痛之疾外,姊姊便未曾生過其它病。」

    伍封道:「這也說得是,兄弟在齊國的府中有個神醫,他曾說常常因小病用藥的人,難生大疾,想來姊姊便是如此。」

    一個宮女用玉案託了一觥醒神湯上來,西施小啜了幾口,命宮女拿了下去,道:「或是整日少動的原故,時有倦意。」

    伍封有些擔心道:「我每次見姊姊時,姊姊都沒什麼精神,長此以往只怕不大好。」

    西施笑道:「我也是這麼想,是以決定自今日始便隨兄弟練劍。」

    那日西施說要學劍,伍封只道她是隨口說說,不料她竟是當真的,皺起了眉頭。

    西施問道:「兄弟在想什麼?」

    伍封道:「不瞞姊姊說,兄弟的劍法看起來凶巴巴的,使起來又十分費力,姊姊練起來只怕不大合適。姊姊要練劍時,兄弟須得好好想一想。」

    西施雖然不懂劍術,也知道要想一套劍術出來極為不易,換了旁人一輩子也難想出一套劍術來,吩咐宮女去拿劍,自己在一旁也不打攪伍封思索。

    伍封心道:「我的劍術旁人難練,姊姊無法練習;月兒的劍術縱橫飄逸,又頗為凌厲,也練不得;柔兒的劍術步伐身形獨特,習之不易;公主的雙手合擊更是不成了。究竟哪種劍術姊姊練起來合適一些呢?九師父的劍術雖然不及我,但他在劍術上的見識極博,若在此地便好了。」

    想起阿九,便想起了他教出來的那群劍姬,心中一動,心道:「姊姊學劍又不是為了殺敵,其實學點劍舞更好。」他將心中記得的劍舞想了若干遍,忽想起了遲遲。遲遲也不大適合練劍,不過她使劍時不自覺地將其所習歌舞融入了一些在劍術之中,雖然不能用於臨陣,但使起來格外好看,比劍姬的劍舞更為豔麗。他仔細將遲遲使劍的動作姿態想了幾遍,與劍姬的劍舞動作貫穿在一起,心中便有了個大概的模樣。

    這時旋波和移光從後面轉了出來,這二女昨日回得晚,移光哭了一夜,旋波在一旁開解安慰,二人快天亮時才闔眼睡著,是以起得晚些,此刻才梳洗出來。

    西施怕她們吵了伍封,打著手勢,讓她們在一旁等著。

    伍封正思索著劍術,也沒見到這二女出來,此刻他將劍術想得清楚,道:「姊姊,我新想了一套劍術,姊姊看看是否喜歡。」

    西施見他凝神一會兒,便想了套劍術出來,喜道:「兄弟使來瞧瞧。」

    伍封走到廊前花園的空曠之處,拔出了劍,慢慢使出了這套劍術。他手中挽著劍花,每一劍輕輕揮出,便如一朵花般緩緩綻開,時為五瓣、時為六瓣,各有不同,左手劍指隨著劍光,在劍尖所指的相反方向翔動,每一指遞出,便如一個小小的波浪從肩下湧動,起伏婉轉向指尖輕輕輕流了出去,身形開合展閉,腳步不停,整柄劍展動之時,如同微風輕拂,溫柔綿延。剛開始他使得較慢,後來漸漸快起來,巨大健碩的身形在此如風的劍光下,如柳枝輕舞、如新月入雲、如彩蝶穿花、如飛燕隨風,縱橫揮霍,流暢無滯,快慢相間,動靜相輔,兩隻大袖如蝶翼一般翩翩搧動,本來是女兒家的婉柔嫵媚,在他的劍中變得瀟灑飄逸,奔放自如,當真是美不勝收。

    伍封一連使了五六遍,才收劍走回來,道:「這套劍術,是否能將就看看?」

    眾人等人早看得目瞪口呆,過了良久,西施嘆道:「劍是殺人之凶器,此刻在兄弟手中,似是彩虹、甘泉、朝露、晚霞,如此優美動人,讓人恨不得一頭撲進劍光中去。」

    旋波看呆了眼,道:「如此美麗的劍術,恐怕只有夫人妙絕天下的歌舞才比得上。」

    伍封道:「是麼?其實這種劍舞只是好看,上陣無用。」

    西施站起身來,笑道:「姊姊可等不及了,兄弟快教我練劍。」

    一個宮女捧了一口薄薄的長劍上來,西施接在手中,走到了花園之中,伍封便一招一式慢慢教她,西施並無劍術根基,好在她舞技精湛,同一招劍術使出來,格外的眩目動人。

    伍封教了她二十餘式後,讓西施自行練習,自己走到廊下,擦了擦汗。須知教西施練劍是一件極辛苦的事情,與別人不同。教其他人練劍時,大可以扯手拉腳指正,但在西施身上便動不得,只能憑口舌言辭和手舞足蹈比劃,好在西施聰明過人,那不可言傳之處也能意會。

    西施學劍之時,旋波怕人多嘈雜,命宮女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自己和移光在一旁服侍,此刻伍封走回來,移光捧上了一觥酒上來,伍封正覺有些口渴,一飲而盡,他見移光雙眼有些紅腫,知道她仍為樊越傷心,嘆了口氣,道:「光姑娘,凡事要看開些。」

    移光點了點頭,黯然道:「其實樊越久未消息,光兒便有不祥之感,心中早有了準備,誰知道甫一聽到,仍不能自已。」

    三人怕干擾了西施專心練劍,也不再說話,便在這時,只見西施挽了個劍花,從右到左拂了過去,一片劍光如遴遴碧波般星星點點地閃動,左手的劍指向穿出,纖腰輕扭,姿態妙曼之極,最妙的是她的右腳不自禁地向後彈起,纖纖細足就那麼微微一勾,自然而然露出女人天生的嫵媚妖嬈和溫柔纏綿。

    只看這一式,伍封便覺心旌震盪,血脈賁張,忍不住大讚了一聲:「妙極!」這一式雖是伍封所教,但右腳那一勾卻是因西施慣了跳舞,不自禁地加了上去,這小小地改動使得這一式如同錦上添花一般,美倫美奐,妙處不可言傳。

    西施停下劍來,愕然看著他。

    伍封忍不住上前,大讚道:「姊姊適才這一式妙絕天下,尤其是腳上這麼動一下,使這一式如同天外飛來,好看到了極處。」

    西施被他這麼大讚,嬌笑道:「是麼?」口中哼著曲,合著曲節舞動長劍,起伏抑揚,極為美妙。伍封聽她哼的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伍封一迭聲道:「妙極!妙極!這套劍術就是這麼使法。」興沖沖又教西施以下的劍招。

    二人一個教得興起,一個學得用心,直到用飯之時,二人才回到堂中,匆匆用過飯後,伍封和西施又興致勃勃跑到了花園中去。

    直到黃昏之時,西施將這套劍術已全部練會了大半。

    晚間伍封回府之後,眼前仍不斷地閃過西施妙曼的身影,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眾位夫人姬妾說話,早早便睡了。

    次日一大早伍封便入宮,不料西施比他更早,已在花園中練一好一陣劍了。

    這麼一連五日下來,伍封都呆在宮裡教西施練劍,二人或教或學,結果變成了互相研究,一個是劍術高手,一個歌舞大家,這套劍術與伍封最先教的相比,逐漸變得有些不同起來,同樣的這一套劍術,伍封使出來雄姿英發,西施使出來卻是嫵媚動人。

    這日用過了午飯,伍封陪著西施說話,道:「姊姊這套劍術使得比兄弟還好,再過幾日,只怕兄弟要改口叫姊姊為師父了。」

    西施格格笑道:「這才是混說咧!我這劍術使得再好看,終是你教出來的。這套劍術我練了許多日,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伍封想了想,道:「姊姊看『相思』這名字好不好?」他創的這套劍術,雖然大部分用的是劍姬的劍舞,但身形姿態主要是從遲遲的遺法中而來,每每使動,便想起遲遲來。

    西施拍手讚道:「這名字最好,甚合這套劍術之意境。」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向伍封看了看,忽地臉上一紅。

    伍封心裡想著遲遲,長長地嘆了口氣,眼中濕潤。

    西施問道:「兄弟向來豪邁奔放,怎麼偶有嘆息悲淒之時?」

    伍封緩緩道:「不瞞姊姊說,兄弟有個小妾頗善歌舞,我教她使劍時,劍在她手中顯得格外淒美動人,這套『相思』劍術能想出來,全靠了她留在我心中的影子。如今她已經離我而去,兄弟卻難以忘懷,夢魂牽引,每每一覺醒來,黯然銷魂處,不能自已。」

    西施心中微微一震,與旋波和移光對望了一眼,三人心中忽地生出一種淒楚難解的感覺。

    西施點頭道:「兄弟對妻妾十分用情,可見是個多情之人。」旋又嘆道:「萬一哪天我死了,大王是否會像兄弟牽掛愛妾般記著我呢?」

    伍封吃了一驚,一把抓住西施的手,猛地搖頭道:「姊姊正值青春,怎想到這個死字?」

    二人忽覺從對方的手上傳來一縷溫熱,綿綿入到心底,令二人心頭劇震。

    西施忽覺渾身發熱,嘆了口氣,道:「姊姊這是有感而發。有時候我常想,大王對我甚好,可有一天我老時,美貌不再,大王會否還這樣對我?」

    伍封搖頭苦笑道:「好端端的,姊姊怎會這麼想?」忽覺西施的手輕輕回扯,才醒起自己適才不自覺抓住了她的手,忙放開雙手,臉上微紅,看西施時,見她嬌嫩的臉上一片紅暈,如同桃花盛放。

    二人一時頗感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仍感適才那一握時的心旌震憾。

    旋波見氣氛古怪,便打岔道:「聽說龍伯與妙公主一早便相識,是否算得上青梅竹馬?」

    一提起妙公主,伍封便想起她的諸般淘氣來,笑道:「我到齊國不久便識得她了,不過她那時候還不是公主。國君和家母雖然早就想到了我與公主的婚事,但若非田逆厚顏向國君提親,一心要迎娶公主,我也不會急急忙忙地提早將公主硬搶了來,惹得田逆十分生氣,後來弄出了許多事情。」

    西施等人大感有趣,不住地追問,伍封只好將事情說了一遍,道:「公主淘氣得緊,雖然時時讓我頭痛,卻給家中帶來許多樂趣。」

    移光生性比較豁達,過了這幾日,喪弟之痛淡了許多,此刻聽得興起,忍不住問道:「龍伯與月公主又是怎麼認識的?」

    伍封笑道:「只是偶然相識。不過我第一眼見到月兒,便覺得她天生便是與我在一起的,兩人從一見面便覺得本應如此,從來沒有什麼隔閡。她雖是楚莊王的後人,但她的公主封號是前不久在楚國時,楚王才補入王室籍冊的。」

    西施怕旋波和移光再問,不免扯到伍封死了的愛妾身上去,徒惹傷心,向二女使了個眼色,道:「你們將大王最愛飲的美酒拿來,我與兄弟飲幾爵。」

    這幾天練劍時,西施都不讓宮女侍候,只留了旋波和移光相陪。

    旋波和移光下去後,西施搖頭道:「這兩個丫頭十分頑皮。」

    伍封笑道:「兄弟見她們活潑得緊,在宮裡宮外、內城外郭四下里走,也沒有人敢管束。」

    西施嘆了口氣,道:「她們隨姊姊一齊到吳國來,大王怕我生氣,不敢打她二人的主意。其他的人又當了她們是大王的人,越發不敢招惹。她們久困宮中,不找點樂子,只怕悶出病來。我便向大王說了,由得她們四下里行走。心忖萬一她們有天能遇到個心愛的人,我便請大王將她們嫁出去。不過她們眼界極高,看不上人。」

    伍封點頭道:「她們二人都美得緊,又在宮裡住慣了,吳國上下的大小官兒,無論在外面如何趾高氣揚、揮灑自如,但一進宮來,都露出阿諛奉承、勾心鬥角的性情來,旋波和移光看在眼中,哪還有興趣?」

    西施笑道:「兄弟說得十分透徹,便是如此了。不過她們常說要覓個機會到吳國之外瞧瞧,只怕會另有所獲。」

    伍封搖頭道:「隔岸觀景總覺得是好的,因為離得遠了見不到弊處。等到了河對岸,總總不堪入目的地方便會落入眼裡,仍然不覺得好。它國之人也未必好過吳國,旋波和移光只怕難嫁哩!」

    西施格格笑道:「兄弟甚有見識,不過她們二人似是有了心上人,真的要嫁也未必不成。」

    伍封笑道:「原來她們已看上了人,這豈非是好?」心道:「移光與那石番甚熟,莫非她看上了石番這傢伙?是了,旋波還曾經隨顏不疑到落鳳閣去,沒有十分好的交情,顏不疑怎敢帶她去?只是這兩個傢伙怎敢招惹她們?」

    西施笑道:「兄弟可知道她們看上了誰?」

    伍封沉吟道:「我看吳國才智武技能配得上她們的,只有王子不疑和任公子二人,不過他們對女人似乎不大看重。姑曹也算是個人材,但莽撞了些,是了,那個展如似乎還不錯,又有本事,只是並無深交,不知其為人究竟如何。」

    西施格格笑了老半天,道:「兄弟怎忘了自己呢?」

    伍封吃了一驚,道:「什麼?」旋及笑道:「姊姊倒會說笑,兄弟與她們才識得月餘,說話也不太多,旋波和移光怎看得上我?」

    西施白了他一眼,道:「只月餘便不成麼?我與你不是也才識得月餘?」說完自知說走了口,臉上飛紅。

    伍封見她這嬌羞無限的樣兒十分誘人,心中一動,又頗覺尷尬,含含糊糊道:「這怎相同?」心想:「再這麼下去可不大好,姊姊天生便是個誘人的尤物,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能勾人魂魄,萬一哪天抑制不住,只怕要鬧出醜事,還是儘量少見面好一些。」

    不過若要他少與西施見面,心底卻隱隱有些不大願意。何況他已經看出來,西施對夫差並無情侶般的愛戀,只是勢之所趨,成了夫差的寵姬,夫差對她或者有情,她對夫差似乎並無愛戀之意。

    二人一時無語,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伍封忽想起一事來,道:「姊姊聽說過巫臣夏姬的故事麼?」西施點頭道:「這事在吳國傳聞了許久,曾聽說過,夏姬讓人好生羨慕。」伍封道:「巫臣夏姬有一套養顏增力的巫氏秘術,兄弟頗知其妙。姊姊身子不好,正該練練,也可保持青春美貌。」西施喜道:「我也能練麼?」伍封點頭道:「家岳玄菟靈是巫氏後人,曾說此術得老子指點後,常人都可以練。」當年夏姬近四十歲時,仍如十七八歲少女,便是全靠此術。當下伍封便將這套養顏之術細細教給西施。

    大凡女子皆愛美,尤其是是西施這樣的人,聞說這巫氏秘術有駐顏奇效,自然學得十分認真。待西施記熟之後,伍封道:「此術非一日可成,姊姊每日行之,不僅能養顏,對心痛之疾恐怕也有治療之效,一二年後便可知其妙處。」

    這時候旋波和移光拿了美酒走過來,伍封與三女飲了些酒。這種酒他曾與夫差飲過,並不十分醉人,但此刻也不知是何緣故,只覺得幾爵酒飲下去,漸漸生出醉意來。

    看西施時,見她臉上酡紅,雙眼微微眯著,星眸閃動時顯出濃濃的醉意,斜倚在坐床上含笑看著他。

    伍封最怕見她微眯雙眼的誘人樣子,此刻覺得心思蠢動,暗忖再呆一會兒下去,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連忙站起身來告辭。

    西施眼中露出失望之色,柔聲道:「兄弟怎麼突然要走?」

    伍封苦笑道:「兄弟這幾日總在宮中,那城兵官署一步也未踏進過,只怕積下了許多事情,今日多少得去打個轉來。」

    旋波和移光也甚是失望,送伍封出了後宮之門,旋波道:「龍伯明日是否早些來?」

    伍封道:「這個不大好說,在下看著辦罷。」

    直到上了鮑興的馬車時,伍封才回過了神,苦笑搖頭。

    先到官署中去坐了一會兒,其實這城兵官署雖然事情不少,但向來是夫差直轄,城兵未設司馬一職,諸事均由兩個副將打理,這幾日伍封沒來,他們也不在意,各安其職,並無亂處。

    伍封隨口問了幾句,道:「我這幾日看下來,見這姑蘇城的防備頗有些鬆弛,晚間閉門之後,只要略有身份便能進進出出。」

    一個副將道:「龍伯說得是。本來姑蘇城的防備甚嚴,酉關內城,戍閉外郭,無人敢違例。自從去歲太宰在太湖邊上開了個落鳳閣後便壞了規矩,整晚都有大夫司馬王族臣屬進出城門,開門慢了還受責罰,是以無人敢管,不僅防備鬆弛,城兵也不勝其煩,一個夜更下來甚是辛苦。」

    伍封道:「這麼搞法,還要城郭幹什麼?你給我傳下令去,自今日開始,酉閉內城,戍封外郭,不到次日卯時,誰也不許開門。誰要是擅開城門,我便將他的頭斬下來。我既然暫掌城兵,士卒便得聽我號令。」

    那副將面有難色,道:「若有王子大夫進出城門,士卒不開時,便得罪了他們,必討不到好去;若開門時,又違了龍伯之令,士卒夾在中間可不好辦。」

    伍封笑道:「無妨,我下令閉城,誰要敢讓士卒開門,便是違了我的軍令,我自會找他,雖然是王子也不放過。你可別忘了,我這執令大將軍專掌軍令,哼,我倒要看看誰違我之令!」

    他見副將不住的點頭,又道:「你對士卒說,但凡有人叫門時,便讓他們到我府上來取出城門契,只認門契不認人。」

    副將大喜,伍封既然這麼吩咐,士卒便好辦得多了,一切事情有伍封擔著,他們還怕些什麼?又問道:「龍伯,那門契是個什麼樣子,是否先讓士卒門瞧瞧?」

    伍封哈哈大笑,道:「哪裡真有什麼門契?這只是個藉口,好讓士卒推脫時有一番說辭。不瞞二位,這門契我是一張也不會發出去的,除了大王和夫人之外,誰也別想在夜間進出城門。」

    副將高高興興去傳令,伍封才起身回府。

    回到府中,見楚月兒正在練習矛法,一條筆管粗細的銅矛在她手中使得出神如化,如有神助。

    伍封忍不住讚了她幾句,對鮑興道:「小興兒,將我的銅戟拿來,我與月兒比試比試,多日未曾交手,只怕會輸給這丫頭。」

    楚月兒笑嘻嘻站在場中道:「月兒那日看了夫君的絕世斧法,頗有所悟,只怕有了些許長進。」

    伍封心道:「這丫頭好武,她說『頗有所悟』,必是劍術矛法大增。」也不敢輕忽,等鮑興拿來銅戟,伍封接過在手,與楚月兒比試起來。

    楚月兒的銅矛果然厲害了許多,伍封以前與她比試時,只用一二成氣力,今日用到了三分氣力時,仍然只是戰了個平手。比試了一陣長兵,二人又比試起劍術。

    空中地下試了二三百招,二人才收了手。伍封見楚月兒臉上紅朴朴的,兩個小酒窩十分迷人,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臉,笑道:「月兒的劍術矛法日有長進,不過長進得最快的還是氣力,我們成親這一年多來,你的氣力只怕大了數倍,眼下已經趕得上小興兒,更不用說平兄了。」

    鮑興在一旁笑道:「小夫人是『天巴圖』,本事驚人,小人就是拍馬也趕不上。」

    伍封笑道:「你本來就是最擅『拍馬』的了。不過說起來,小興兒的御藝還真是天下少有。」

    又與楚月兒練習空手格擊,眼下楚月兒的空手搏虎之術練得甚好,五寸厚的木板也能以拳腳擊穿,雖然比伍封差得多了,但算得上是天下少有,伍封用三成氣力,楚月兒便能與他打成平手。

    正練得緊湊,妙公主和葉柔帶著圉公陽走過來,葉柔道:「公子,小陽回來了。」

    伍封愕然不解,道:「小陽去過哪裡?」

    葉柔笑道:「前幾天我使他悄悄到淮水上去,打探葉公和夫差的消息。這些天夫差與葉公見了幾次,並無變故,葉公似有退兵之勢。」

    伍封道:「怪不得這幾天未見到小陽。咦,這事我怎麼不知道呢?」

    妙公主笑道:「這幾天你失魂落魄的,沒事便往宮裡跑,那日飯時柔姊姊向你說過,誰知道你根本未曾聽進耳去。」

    伍封笑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有柔兒在府中,我自然是大大的放心,是以對府中的事便不在意。」

    妙公主道:「這也說得是,這些天我天天與柔姊姊在一起,學了不少本事。萬一哪天柔姊姊不在了,我也應付得來。」

    伍封喝道:「胡說什麼?柔兒會去哪裡?」

    妙公主自知話說得不好,悄悄吐了吐舌頭。

    伍封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在妙公主臉上輕輕擰了一下,道:「這丫頭總愛胡說,都是做了娘親的人了,還是口沒遮攔。」

    妙公主睜大了俏眼,道:「什麼『做了娘親的人了』?」

    伍封笑道:「早兒日後會說話了,不是該叫你『娘親』?」

    妙公主笑起來,咕嚨道:「原來如此,我只道你是說……」,卻沒往下說。

    伍封笑眯眯瞧著她,道:「你以為我想說什麼?不過我須下點功夫,早晚讓你得個大彩,為我生上十個八個兒子女兒來。」

    妙公主羞紅了臉,嗔道:「還說我喜歡胡說,我看夫君才是口沒遮攔,終日胡言亂語!」

    伍封乜斜著眼,又向楚月兒和葉柔瞧去,二女怎麼不知道他心裡的齷齪念頭?齊齊「呸」了一聲。

    伍封忽見春夏秋冬四女和蟬衣笑嘻嘻從外回來,問道:「雨兒,你們到哪裡去了?」

    妙公主道:「我見她們悶得緊,讓蟬衣帶她到城裡逛逛,蟬衣對城中頗熟,正好當嚮導。」

    伍封愕然道:「她們怎會氣悶?」

    楚月兒道:「不說她們,月兒也覺得悶哩!這些天無事可做,也沒人上門來找麻煩,夫君在外面大顯神威,偏不帶我去。」

    伍封啞然失笑,道:「你們居然還巴不得有人打上門來,這真是沒有想到。」

    春夏秋冬四女與蟬衣一齊過來,伍封見蟬衣滿面笑容,顯是十分快樂。

    葉柔笑道:「月兒向來是你的侍衛,雨兒她們又是公主和我的侍衛,眼下一片平靜,便如收兵入庫,自然是氣悶了,也怪不得她們。」

    伍封道:「這也說得是。既是如此,我便想個法子解悶,嘿,其它事我不敢誇口,但打架闖禍卻是天生的本事。」

    眾女見他眼珠子不住地轉動,知道此刻他若想出一個人來,這人立成天下第一的倒霉蛋兒,必定是上天不佑,祖上未曾積德的緣故了。

    伍封想了半天,卻也未曾想出誰來,道:「想來想去便只有伯乙了,但這人也對付過了,何況伯嚭乖乖地放了蟬衣過來,此刻又不在城中,走上門去有以大欺小的嫌疑。蟬衣,這姑蘇城中還有什麼惡人?」

    蟬衣搖了搖頭。

    妙公主笑道:「姑蘇城中還有誰惡得過夫君的?要說惡人,只怕夫君算得上第一。」

    伍封哈哈大笑,道:「這也說得是。不過你們都有些氣悶,我若不想出個妙法來,怎對得住你們?我尋思計然不像個好人,我們是否走去找他,將他逐出姑蘇城去?順手也拆了落鳳閣。」

    蟬衣驚道:「龍伯!」

    伍封奇道:「怎麼?」

    蟬衣道:「婢子當年被人搶掠,全靠計先生仗劍相救,他對婢子有救命之恩。」

    伍封道:「原來他也是個劍手,怪不得膽量不小。既然他是蟬衣的恩人,便不管他,不過他與伯嚭勾勾搭搭,我可不大喜歡。」

    妙公主笑道:「我倒有個主意,明日夫君到落鳳閣去,將那四采也請了來,夫君與她們勾勾搭搭,將她們騙得暫留府中,那落鳳閣不用去拆便自行垮了。」

    伍封笑道:「其實這主意不錯,不過真要這麼做,別人定當我是個好色之徒,英雄救美自是說不上,『色鬼騙人』的名聲定會傳得開去,到時候讓國君老丈人知道,定會說你未帶眼識人,被我所騙,此事大大不妙。不過我已有了主意,這兩天便留在府中,哪裡也不去了,這就作任人宰割,你們練劍使刀慣了,自今日開始我教你們一些空手格擊的本事,先舅父的『空手搏虎』天下無雙,我只教過月兒,你們也該學一學。」

    其實他是不敢去宮中,那西施不僅美貌動人,更多了一種媚入骨中的妖冶之氣,魅力驚人,伍封怕時間長了難以抗拒,是以索性躲在府中。

    一連兩天伍封都呆在府中,大門也不出一步,只讓鮑興到宮中教侍衛練劍,葉柔每日派圉公陽、小紅帶人到城中四處探聽消息,城中一切如故。

    第三天時,才用過早飯,旋波和移光便到了府上來。

    伍封奇道:「二位姑娘怎有暇來?」

    二女一起瞅著他,眼中大有幽怨之色,讓伍封心頭暗驚。

    移光道:「夫人今日要出城,想到靈岩山上遊玩,請龍伯同行。」

    伍封兩天未見西施,心中也有些記掛,道:「夫人既然外出,我自是要在一旁保護。」

    楚月兒在一旁道:「月兒也同去。」

    旋波笑眯眯地道:「今天月公主可去不得。」

    楚月兒奇道:「為什麼?」

    移光道:「夫人說龍伯這些天常常在外忙碌,今日又要外出,只怕冷落了各位夫人,命婢子和波兒相陪,小夫人只好呆在家中了。」

    這時春夏秋冬四女拿了伍封的盔甲大氅出來,葉柔道:「既要出城,一切要小心,公子最好穿了盔甲去,以策萬全。」

    伍封走到了西廂,四女替他穿戴好盔甲,又將「天照」寶劍掛在腰間,等伍封走出來時,不知旋波和移光說了些什麼,惹得楚月兒等人笑個不住。

    伍封心道:「這兩位姑娘十分頑皮,與公主相比有異曲同工之妙,今日府中必然大亂。」微微笑著,叫上鮑興出門。

    銅車先到宮中,伍封點了二百侍衛,整備兵車,讓鮑興帶領在宮外候著,吩咐其餘留在宮中的侍衛加緊練劍,吩咐過後才向後宮去。

    一見到西施,西施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嗔道:「兄弟這兩天怎不入宮來?」

    伍封搔頭道:「這個,兄弟有些事情要做。」

    西施道:「你有何事要做?這兩日不是在府中寸步未出麼?」

    伍封奇道:「姊姊怎知道?」

    西施道:「旋波和移光這兩個丫頭每日亂跑,你道她們是白跑的?」

    伍封心道:「原來她們是你的超級探子。」他沒有說話,便聽西施大發嬌嗔,道:「你在府中陪妻妾也不是不好,但你每日來宮中打個轉就不成麼?你好醜也擔了個執掌宮中禁衛的名兒哩!就算不來,多少得派個人報訊才是,你那小興兒每日進宮,便沒見他進來稟告。」

    伍封忙道:「小興兒是個粗魯傢伙,若進了後宮,只怕連宮女也要嚇倒一大片,沒的驚了姊姊。」

    西施從鼻孔裡輕輕哼了一聲,惹得伍封立時渾身發熱,西施道:「我看你多半是嫌我是個只懂勾引人的狐媚女子,怕我和你在一起,玷汙了你伍家的名聲!」

    伍封被她一頓斥責,弄得手忙腳亂,忙搖頭道:「不是的,兄弟……」,西施又道:「你是否嫌我厚顏纏著你,存心躲著我?」

    伍封長嘆了一聲,忍不住道:「其實兄弟心裡還想纏著姊姊哩!只是自家知自家事,怕自己難以抑制,惹出禍來。」

    西施忽地「噗嗤」一笑,道:「你終於說出來了麼?」

    伍封見她巧笑嫣然,鳳眼微微眯著,眼眸中彷彿能滴出水來,心中不禁狂跳了幾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西施微笑著看了他好一陣,笑容漸斂,幽幽地嘆了一聲,道:「唉,姊姊不該向你發脾氣,不過你這兩天未來,姊姊也甚沒精神,諸事不順。」

    她這麼時嗔時笑,時怒時嘆,伍封只覺有些昏頭昏腦,好一陣才想起來,道:「姊姊不是要出宮麼?」

    西施點了點頭,道:「本來只是想派人請你入宮,又怕你推脫不來,便想了這麼個法子。不過你既然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便出城走走。自從去歲秋天從館娃宮搬來,還未出過城哩。」

    西施這一出宮,宮女寺人自是有一大堆跟著,拿著諸般物什,伍封將西施送到垂著長帷的香車上後,眾人才各自上車。

    十乘兵車和五十個侍衛步卒在前面開道,還有十乘兵車與五十個步卒跟在輜車之後,剩餘的侍衛都是步卒,執著長戈守在香車左右,鮑興馭著銅車在香車之旁,伍封雄糾糾站在車上,沿著城中的胥水岸邊緩緩向西南而行。

    西南的胥門其實有水陸二門,眾人從陸上的胥門出去,不一會便到了靈岩山旁。

    西施在香車中道:「暫不要上山,先往山南采香徑去看看。」

    靈岩山南望,一條水徑如箭一般伸得筆直,眾人停在道旁,西施也不下車,掀起錦帷遠遠看了一會兒,才命上山,到了半山的館娃宮時,眾人停在了宮外。

    宮內寺人宮女一大群出來,拜倒在地。

    香車旁的宮女將西施扶下了車,伍封只道她要入宮,西施卻道:「宮中便不用去了,此宮彼宮又有何異?兄弟陪我上山頂走走。」

    伍封點了點頭,道:「兄弟雖然生長在吳,這靈岩山上因建有宮室,不許人行走,是以未曾來過,聽說風景極美,早想來瞧瞧。」

    西施笑道:「姊姊今日便當一回嚮導,侍衛宮女便不用隨去了,免得人多聲大,吵了山上的幽靜。」

    伍封道:「此山甚大,若無侍衛怎策安全?」

    西施白了他一眼,道:「你是天下第一的劍手,有你在一旁,還有什麼不安全的?」

    伍封笑道:「兄弟可不是天下第一劍手,至少還有個劍中聖人,比我要厲害得多了。」

    西施格格笑道:「就算你敵不過那個什麼劍中聖人,但他未必會來行刺吧?」

    伍封想了想,笑道:「這也說得是。不過,還是小心些好。」他讓侍衛守住山上各處山道,又讓鮑興帶了十個侍衛遠遠跟著,這才與西施往山上去。

    西施在前面走著,說道:「兄弟倒是小心謹慎。」

    伍封看著她纖瘦婀娜的背影,道:「若是兄弟一人,到哪裡也是隨隨便便,不過有姊姊在旁,兄弟總覺得有些擔心。」

    西施道:「你擔心什麼?難道會有人害我?」

    伍封搖頭道:「不是怕有人害你,而是擔心你。」

    西施愕然道:「難道有什麼區別麼?」旋又領悟,伍封擔心她是一切都不大放心,這是在心裡將她看得極重時才有的感覺。

    西施心中十分感動,猛地轉過了身站住,伍封離她甚近,差點便撞到西施身上去,幸好他的身手敏捷,及時停住了腳步,與西施只相距一尺,忙退開了兩步。

    西施嘆了口氣,道:「若是大王像你這樣便好了。」

    伍封愕然道:「大王對姊姊不好麼?」

    西施道:「大王對我極好,不過這是不同的。在大王心中,我就像他平生最珍愛的一件東西,怕我受傷、怕我生氣、怕我煩惱,雖然他聽我的話,卻從不聽我說心事,因為他沒有兄弟這種從心裡感覺到的擔心。」

    她見伍封有些愕然不解,又道:「有時我常常想,我在他的眼中,恐怕與美玉、駿馬、寶劍差不多,唯一的區別他喜愛的程度不同。有時我又覺得他更像一位父親,雖然對我百般呵護,但沒有那種心心相印的感覺。」

    伍封嘆道:「人說女人心、海底針,這種細微的感覺兄弟便體會不出來。」

    西施喟然道:「這就是男女之間的不同了。兄弟雖然說不出來,但那日你在宮中說起與妻妾之間的瑣事,臉上那一種喜悅和光彩是怎麼也裝不出來的。姊姊寧願嫁一耕夫,夫妻間的情思感受恐怕還要真實直接得多。」

    伍封想不到西施心中會有這麼多的心事,嘆道:「天下間女子不知道有多少都在羨慕姊姊能嫁給大王,擅專房之寵哩!」

    西施道:「這就是兄弟所說的隔岸觀景了。」她嘆了口氣,道:「大王比我大了三十多歲,這些年或是年長的緣故,大王可變了很多。姊姊初到吳宮時,大王雖然年紀也不算青春,但他大破越國,掠江淮之地,與齊、晉、宋、魯爭鋒,英雄氣概,不可一世。可這幾年來,卻變得十分多疑,自從令尊伍相國去世、越人火焚姑蘇之台後,信心大挫。他懶於政事,不理朝政,我看他是有些羞見臣下。如此心態之下,吳宮之中,吳國上下暮氣沉沉,吳國便如一個百歲老翁,大大不妙。」

    伍封道:「我只道姊姊深居宮中,不理國事,想不到姊姊心中卻清楚的很。」

    西施又道:「自從兄弟到吳國之後,情勢力轉,兄弟行事充滿霸氣,看起來似是毫不經意,實則深思熟慮,使吳國上下平添了許多活力,單是這些宮中侍衛就比以前上進了許多。」

    伍封有些不好意思,道:「姊姊過獎了,兄弟只是率性而為,又不怕闖禍,才會敢說敢做些,倒沒有想很多。」

    西施嘆了口氣,道:「不過兄弟可要小心,大王多疑,我看大王對你又驚又怕,又喜又憂,既想用你,又怕你為伍相國報仇,心情十分矛盾,若有奸人進讒,時間長了恐怕不大好。」她整日在夫差身邊,夫差的心思自是清楚得很。

    伍封知道西施是好意提醒,皺眉道:「這就有些難辦了,就算兄弟如伯嚭一樣整日在大王面前獻慇勤,大王也不會完全信任。」

    西施點頭道:「這也說得是。兄弟行事與令尊不同,但忠義之心卻是一樣的,大王倒不擔心你有損吳國,只是他見了你便想起伍相國,想起伍相國便想起這許多恩怨來。」

    伍封點頭道:「其實兄弟也早有防備,只想等吳難緩解,便回齊國去。」

    西施道:「越國真會攻吳麼?」

    伍封道:「此刻伐吳,正是良機。我若是越王勾踐,只怕早已經揮軍直上了。」

    西施沉默了良久,幽然道:「兄弟真的要回齊國去,不願意留在吳國麼?」

    伍封搖了搖頭,道:「就算我不願意,恐怕也要回去。」

    西施嘆了口氣,道:「兄弟若要走時,只怕誰也留不住你。」

    伍封見她眼中眩然,語中大有不捨之意,忍不住道:「其實我心有牽掛,姊姊若想我留下來,我便未必會走。」

    西施眼中一亮,臉上顯出紅暈來,轉瞬間紅暈漸褪,黯然道:「姊姊不敢強留,否則只怕會害了你。」

    二人各懷心事,在微風中相對而立。他們二人站著說話,鮑興等人不敢上前打攪,遠遠站在三四十步外。

    伍封見西施淚光瑩瑩,白玉般的面容顯得淒美,只乎忍不住便要吻過去,心知不妙,連忙將眼睛轉到它處,道:「聽說山上有個琴台,當年……」,忽見山林中幾點瑩光在陽光下閃動,甚覺熟悉。

    伍封道:「這是……」,忽然想起那日王子姑曹鐵弓下的晶瑩箭頭,心中凜然,來不及細思,一把摟住西施的纖腰,向左側的林中直閃過去,此刻管不上荊棘細竹是否傷人,他怕荊棘刺著西施,才這麼背朝著山林,用寬厚的虎軀擋住西施,硬生生撞出了一條人寬的隙縫,直入林中。

    西施見他突然將自己摟住,吃了一驚,臉上飛過兩片紅雲,還未及說話,便聽「嗖嗖」風響,一支長箭從西施鬢邊掠了過去,釘在一棵樹上,又見伍封手揮著重劍,也不知他何時拔出了劍來,驚得她花容失色。

    只見伍封手中劍猛地揮動,便聽數聲哼喝慘叫,鮮血四濺,西施此刻方能反應過來,道:「有刺客?!」

    此刻伍封以摟著她藏身在一棵大樹之後,西施這才看見周圍地上躺著十幾具屍體,不消說,這便是伍封適才所殺。她只是見伍封揮了幾劍,想不到屍體便已躺了一地,這種臨陣殺人的法子委實令人心驚。

    伍封只覺一股寒意從腳跟汩汩地直冒到頭頂,帶著西施藏在一棵大樹之後,沉聲道:「好厲害,原來刺客早就埋伏在四周林中,尤其是背後這十餘人離我們不到二十步,若讓他們再射幾箭,就是神仙也無法逃脫。」

    西施驚道:「刺客盡殺了麼?」

    伍封道:「前面林中還有,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不過身後已無刺客,借山林之蔽,暫可以平安。不知小興兒他們怎樣了?」他心中急轉著念頭:「刺客是什麼人?他們想刺殺的是我還是姊姊?他們怎知道我們今日會上靈岩山,乃能及早埋伏?」

    正尋思間,鮑興連滾帶爬地入了林,顫聲問道:「公子、夫人,有沒有受傷?」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搶到伍封身邊。

    伍封皺眉道:「怎麼?」放開了摟著西施的手。此時才覺背上疼痛,想是受了傷。

    西施轉到伍封身後,見他背上插著兩支長箭,赤紅大氅被荊棘掛成一縷一縷已成條狀,鐵甲上處處都是暗紅的血跡,嚇得變了臉色。這鐵甲是以鐵環相連,畢竟不是一整塊鐵罩,剛才他以背後撞,後面許多箭勁射,雖有五六支箭被鐵片格擋落下,仍有兩支透隙而入。

    西施大驚,心忖適才若非伍封以身相護擋住後面的箭矢,又用劍劈撥開前面的利箭,只怕此刻她早已經被射死了。這麼想著,不禁垂下淚來。

    她伸手便為伍封解腰間的革帶,欲卸下鐵甲為伍封包紮。

    伍封道:「小興兒,那些侍衛如何了?」

    鮑興道:「還好,刺客只是想暗算公子或夫人,沒向我們射箭。不過我怕他們再射,讓他們藏在林中,派了三人下去招侍衛上來。」

    伍封點頭道:「你帶他們在山道上守著,若被刺客佔住山道,侍衛一時也難以上來。」

    眼下不知道有多少刺客埋伏,還有什麼厲害手段,鮑興知道情勢危機,不敢怠慢,轉身便走,走幾步又退回來,從懷中摸出一個小銅盒來,道:「夫人,這傷藥是公子家傳,敷傷最好不過。」將銅盒交給西施後,因怕刺客射箭,滾出了林。

    西施解開革帶,見兩支箭射穿了甲,鮮血從箭竿入肉處不住地滲出來,知道若不拔出箭來,這鐵甲也無法卸下。她心慌之下,道:「兄弟,這箭……」,伍封正盯著林外,無暇回看,何況箭釘在背上,回首也看不真切,道:「姊姊是否怕血?若怕血時便不要理會,沒的受了驚,晚上噩夢。」他一生受傷多次,憑背上傷痛感覺,便知道未傷要害,也不甚在意。

    西施不料他此刻仍能為自己著想,心中感動,伸手輕輕摸了一下箭竿,道:「兄弟,姊姊可要拔箭了。」她一手輕按著伍封的厚背,一手抓住箭竿,咬了咬牙,猛地使力將箭拔出來,箭頭倒鉤處帶起了一塊皮肉,鮮血如注般湧出,只覺按著其背的手心隔著冰冷的鐵甲,仍感到伍封背上的肌肉跳動了數下。其實這利箭射入,拔箭法甚是法則,若箭有倒鉤便不能硬拔,須先用小刀劃開箭頭處才拔得,否則必定帶出大片皮肉來。西施久在宮中,怎知道其中大有講究?伍封怕嚇著了西施,仗著自己體魄壯實,因此也沒有告訴她。

    西施不敢稍停,又用力拔出了另外一支箭,雖有鐵甲相隔,這兩支箭仍然入肉二寸,可見這咫尺間射來的利箭何等凌厲!

    西施急忙替伍封卸下鐵甲,就箭破處撕開了數層衣服,便見受傷的兩處鮮血不住地流著。

    伍封自知身高,怕西施不好動手敷藥,隨蹲了下來,他這麼一蹲,傷處的鮮血便如泉般湧了出來。

    西施將銅盒打開,見裡面裝滿了白色的藥末,遂將藥末盡數倒在兩個傷口之上,說也奇怪,藥末一到傷口,鮮血外流之勢便緩了下來,西施從大氅的裡子乾淨處撕了幾塊,為伍封包紮,此時傷口的破損處顯出細細的小泡,血也不怎麼流了。

    西施暗讚這傷藥之妙,雙手饒過伍封胸前,將伍封的傷口牢牢紮住。

    西施雙手從伍封腋下饒到胸前,在伍封胸前繫緊了布頭,卻未松開手去,緊緊抱住伍封,整個軟綿綿的身子都偎了上來。

    伍封立時忘了傷痛,只覺西施伏在背上胸口不住起伏,自己未鐵甲之隔,是以感受得清清楚楚,連西施的心跳聲似也能清晰聽見,登時魂飛天外,便聽到耳中傳來自己沉緩的心跳聲。

    只過了片刻,忽聽利箭破風之聲,無數支長箭往二人所在的林中射來,好在二人藏在林深處的樹後,箭矢也射不到二人身上。

    伍封奇道:「這山林十分茂密,我們好不容易才能撞進來,箭矢正傷得了我們?」便聞有些油脂燒著的氣味,從樹後探頭看時,只見箭頭上包著浸過膏脂的厚葛,正燃著火頭。

    伍封笑道:「刺客定是情急了,如今春霧正濃,林中甚是潮濕,單憑火矢放火可有些不容易,若不射出二三百支箭,怎能燒林?」

    這時聽著西施的啜泣之聲,伍封回過神來,安慰道:「姊姊不用擔心,兄弟壯實得緊,些許皮肉之傷不算什麼。」

    西施哭了一陣,才放開了手,伍封站起身來,忽覺腦子微微一暈,心道:「莫非適才失血太多,以致虛弱?」轉念又覺不對,自己在魚口時受傷甚重,又未及時包紮,也未曾感到虛弱,更何如今身懷臍息之絕技,體魄之健遠勝於在魚口之時。

    他轉頭向西施手上瞧去,見她細嫩的小手上沾了不少血,這是這血色古怪,居然是暗黑色的。

    伍封點了點頭,嘆道:「我說怎麼感覺有異,原來這箭頭上有毒!」

    西施大吃一驚,道:「兄弟中了毒?」

    伍封覺得有些昏沉,卻道:「無妨,兄弟家傳的傷藥,也有些解毒之效。」又向林外瞧去,見對面林中仍不斷地射來火矢,看來對方的火矢準備得十分充足,嘆道:「若由得他們射下去,單是濃煙也能傷人。」

    西施不住地垂淚,心慌意亂地道:「兄弟中了毒,這怎地好?」

    伍封調息片刻,打起精神,道:「刺客相當了得,明知道我們會將侍衛招上來,仍然十分冷靜地大放火矢,看來他們早有算計,我們再呆在林中,只怕有些不妙。我本想等侍衛上來,將刺客一併剿滅,但此刻卻不行了,須搶出去與小興兒匯合。」

    他將鐵甲拿起來裹在西施身上,用革帶繫好,取下鐵盔帶在西施頭上。又從屍體身上取下一面長盾掛在左臂上,此刻情勢危急,也避不了什麼嫌疑,左臂將西施抱在懷中,正好用長盾擋住。

    伍封道:「姊姊,一陣間無論如何,你都不要從盾後探頭出來。」

    西施點了點頭。

    便在此時,忽聽對面林中殺聲大起,伍封似乎聽到鮑興的粗嗓正在大叫,暗道:「小興兒越來越長進了,居然混到了對面去。」長笑一聲,道:「姊姊,我們衝出去罷。」

    他抱著西施,長劍揮舞,箭一般撞出了山林。

    西施橫躺在伍封粗壯有力的臂上,便覺身在雲中一般,眼前的樹枝、綠葉、長矢、殘劍伴著鮮紅的血光在眼前交錯,只覺伍封激烈的動作之下,渾身肌肉活潑潑地彈動,處處透出無限的精力來,雖然兵刃碰擊聲、叱喝聲、慘叫聲不絕於耳,但自己心中卻寧靜安詳,只覺一生中最為安全之際莫過於此時。抬頭向伍封臉上看時,只見他緊閉著薄唇,兩眼炯炯如電,斜飛入鬢中的長眉如同兩口長劍般整齊,堅挺的鼻子便如他這個人一般,正直威武中有一種逸然若神之感。

    西施早忘了周圍的殺伐和鮮血,只是痴痴地看在伍封臉上,恍如夢中一般,感覺自己一絲絲地融入了這人的胸懷之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伍封將她放了下來,笑道:「姊姊可受驚了。」

    西施在他身上偎了好一陣,寧神道:「刺客盡數剿滅了麼?」

    伍封笑道:「小興兒帶人從林後摸到的刺客身後,我便索性闖了進來,此刻只有幾人逃脫,侍衛們正追了下去。嘿,小興兒一生渾渾噩噩,只怕以今日最為聰明,讓人驚訝。」

    西施站起身來,皺眉道:「兄弟中了毒,要盡快回去請大夫醫治,再拖下去只怕不大好。」她見伍封背上又滲出了許多血來,更有些擔心。

    伍封點了點頭,小聲道:「我中毒受傷之事,不回城中可不能說出來,免得有人再打著行刺的念頭。」

    西施心道:「刺客已滅,剩下幾人又能幹些什麼?」見伍封臉上若有所思,似是蘊藏了無數機智和計謀,她見地上那一小堆火矢,忽然領悟,道:「刺客準備得充足,定是有了好一陣時日了,但我上靈岩山只是今日臨時起意,莫非……」,伍封點了點頭,道:「姊姊上這靈岩山,只怕是有人出的主意罷。」

    西施立時變了臉色,點了點頭。

    伍封笑吟吟看著她,上下不住地打量。

    西施臉上微紅,奇道:「你看什麼?」

    伍封小聲道:「姊姊裹在這寬大的鐵甲之中,頗似一頭美麗的小貓,令我有一種抱入懷中的想法。」

    西施不料他此刻竟會有如此念頭,滿臉飛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旖旎動人之處,不可言狀。這鐵甲實在太大,她轉到樹後卸下甲來,再替伍封穿上。

    伍封低下頭來,讓她為再見戴上頭盔。其實他覺得有些體虛,知道此刻多半是毒性發作,卻怕西施和眾人擔心,才裝出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

    好在刺客的目標是伍封或西施,這些侍衛只是傷了幾人。伍封讓眾人擦乾血跡,不能擦乾的便設法遮掩,道:「刺客能在靈岩山設伏,必有人在背後主持,此人非同小可。在我擒到主凶之前,今日之事你們誰也不能說出去,否則讓人知道了,來個殺人滅口,只怕你們誰也活不了。」一番話嚇得眾侍衛宮女心驚肉跳。

    伍封又對鮑興道:「這些人今日都立了功,你記下他們的名字,讓他們過幾天到我府上各領二十金,受傷的領五十金,算是我對他們的犒賞。」

    眾侍衛宮女歡聲雷動,尤其是那二十餘名宮女寺人只是跟著轉了一圈,根本未曾動過手,居然也有厚賞,當真說得上是金從天降了。

    伍封留下三十餘名侍衛收拾殘局,等候追拿刺客的侍衛,然後帶了大隊人馬下山回城,一路上眾人想著賞金,神采奕奕,威武之處更勝過出城之時。

    伍封站在車上,那件大氅已扔在山上,鐵甲上的血跡也擦乾了,無人看得到他身上的傷,就這麼進到城裡去,誰也不覺有何異常之處。

    伍封將西施送入宮後回府,入門之時,讓鮑興去叫圉公陽和庖丁刀,自己向後院走去,快到後院時,便聽府內一片歡笑之聲。

    一到後院,便見眾女與旋波、移光正鬧成一團,除了葉柔在一旁瞧著外,連蟬衣也隨著妙公主和楚月兒等女在場上與旋波、移光追逐呵癢。

    伍封看得哈哈大笑,道:「你們倒是熱鬧哩!」

    眾女以為伍封要回得晚,早用過了午飯,此刻見伍封回來,都笑嘻嘻跑了上來,旋波和移光打量著伍封,移光笑道:「龍伯倒是回得早,光兒以為夫人會玩上一整天哩。」

    伍封笑道:「外面風大,夫人身子不大好,是以只是隨便上靈岩山打個轉便回來了。」

    旋波笑道:「龍伯既然回來,我們便不好纏著幾位夫人,只好先回宮去。」

    伍封笑道:「我看你們甚有樂子,下次儘管來,免得公主她們氣悶。」

    旋波和移光嘻嘻哈哈地走了,伍封鬆了一口氣,頹然坐了下來。

    楚月兒眼尖,問道:「夫君臉色不好,是否出事了?」

    伍封道:「被人射了兩箭,最麻煩的是箭頭上有毒。」一眼瞥見鮑興帶了圉公陽和庖丁刀來,道:「小刀,小陽,你們悄悄跟著旋波和移光,休要讓她們知道。她們若進了宮,你們便在宮外候著,我猜她們必會有人出宮,你們瞧瞧她會到哪裡去。」

    眾女驚得臉色大變,七手八腳替他卸甲驗傷,葉柔面色蒼白,叫了小紅來,讓她將城中最好的醫士請來。

    伍封忙對小紅道:「小紅,你就說府裡有人練劍不小心割傷了。」

    小紅匆匆去後,鮑興在一旁將山上遇刺的事情說了,聽得眾女甚是擔心,妙公主和楚月兒等人不住垂淚。

    葉柔卻甚是冷靜,沉吟道:「莫非旋波和移光有問題?」

    伍封道:「刺客早有準備,西施夫人卻是臨時起意到靈岩山去,必是旋波和移光在一旁出的主意,這二女大有古怪,與刺客同謀的要麼是她們二人,要麼是其中一人。」將鮑興叫上來,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鮑興點頭離開。

    這時眾女見他的傷勢不輕,十分擔心,伍封笑道:「不妨事,雖然箭上有毒,但我適才在車上調息,發覺借臍息之妙可以緩解毒性,等一會我調息一陣,毒性可解。至於這點外傷更算不了什麼,過一晚便好得多了。」

    眾女一起搖頭,連楚月兒也不信臍息可以解毒。

    伍封站起身來,道:「你們陪我在府中走走。」

    眾女愕然,不知道這人想幹什麼,眼見受傷中毒,居然不及回房去,反要亂走。

    妙公主和楚月兒在兩邊攙著他,伍封轉到後院門前,再靠著西廂一側緩緩走過去,快到西廂時,腳步漸漸蹣跚,惹得眾女一路驚呼不斷,待到西廂門外不遠處時,伍封忽地一頭栽倒,不醒人事,此刻連葉柔也慌了手腳,驚呼了一聲,搶上看時,只見他背上被暗黑色的血染了一大片,血將兩條裹傷的布條浸得濕透,甚為可怖。

    妙公主一迭聲道:「這毒怕是非同小可,那醫士怎麼還沒來?」

    楚月兒哭道:「若是問表哥在府中就好了。」

    葉柔道:「快扶進房去。」

    楚月兒一把將伍封託了起來,飛快向房中跑去,眾女跟在後面,哭成一片。

    眾女之中,便以楚月兒的力氣最大,她扯過大被,將伍封小心放在床上,眾女都圍了上來,卻見伍封忽地睜開了眼,笑道:「月兒的力氣可不小!」

    眾女愕然,妙公主伸手摸了摸伍封額頭,哭道:「夫君有些古怪,是否毒氣入心了呢?」

    伍封笑著叱道:「公主怎麼不往好裡說?適才我是故意跌倒,別忘了西廂房中我們還有位客人哩。」

    楚月兒恍然大悟道:「吳句卑?!」

    那日鮑興擒了吳句卑,伍封沒將他押到城兵官署,只是將他放在後院西廂房中,每日酒餚不斷,只是收了他的隨身佩劍鎖在房中,讓小紅帶了幾人看守著。吳句卑知道伍封府中高手不少,強闖出去不大容易,就算出了這府第,也出不了姑蘇城。何況有葉柔在府中,此女最念舊情,每日都來看視,吳句卑知道伍封不會傷他,只好乖乖地留在府中。

    葉柔這時回過神來,道:「龍伯裝模作樣,原來是做給吳句卑看的?」

    伍封笑道:「過一會兒你們讓府中上下作雞飛狗跳之狀,亂成一片,柔兒便將吳句卑放出了,讓小興兒送他從北門出去,正好向葉公報訊。」

    妙公主此刻也明白過來,惱道:「怪不得你先前與小興兒嘀嘀咕咕,原來早就算計好了,這麼裝得死氣活樣嚇人,怎不早說?」

    伍封笑道:「說不得,你們都不善做偽,知道了便不像,那吳句卑可是個厲害人物。公主,你說我這裝病的本事,比小琴和小笛如何?」

    妙公主和楚月兒想起那日鮑琴鮑笛裝死嚇人,雖笑不出來,但憂心之意大減。

    蟬衣擔心道:「計先生頗會用毒,婢子聽計先生說過,大凡每一種毒物,均要一種藥物去解,如果有數種毒物合使,便得知道所用之毒,配齊藥物,這叫作解藥。若不知道龍伯所中之毒,沒有解藥,毒性難解之極。」

    眾女聽她這麼說,十分擔心。

    伍封笑道:「蟬衣甚有見識,不過無須擔心,我確有解毒之法,不是胡言亂語安慰你們。你們都出去安排,只留下月兒陪我,醫士來後著他先等一等,待我解了毒再說。」忽想起一事,道:「那日我聽見計然之名,便覺耳熟,此刻想起來了。那葉小蟲兒伯南不是說過夷人不用毒,田政加害燕兒的箭毒是計然給的麼?這計然有點不簡單,不可小覷。」

    眾女出去後,伍封問道:「月兒,接輿先生是否說過臍息有解毒之效?」

    楚月兒搖了搖頭。

    伍封又道:「先前我在車上調息時,只覺漸漸清明,可惜站著不大方便。」

    楚月兒跺腳大嗔道:「夫君中了毒趕快調息便是了,兀自絮絮叨叨說話,讓人看著心急。」

    伍封哈哈一笑,道:「好吧。等我解了毒再與你說話。」當下坐在床上,凝神調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便覺心寧神靜,再無一絲中毒後的昏沉麻痺感覺,體力也漸漸恢復如常,幾如平時,只不過背上的傷處卻痛得厲害了些。

    伍封甫一睜眼,便見楚月兒正坐在面前緊緊盯著他。

    楚月兒忙問道:「毒可解了?」

    伍封搖了搖頭。

    楚月兒大吃一驚,道:「這可怎好?」

    伍封見她變了臉色,笑道:「月兒,我發覺了一件異事,原來練了這臍息之術,天生便能御毒,毒入體內便隨血流出,無須有意去解。根本毒不能入,是以未解。」

    楚月兒道:「先前夫君又怎會頭暈?」

    伍封道:「依我看來,氣血中進了異物,身上自會有所反應。我還未調息,氣血便自行將毒驅走了,怪不得我剛中箭時頭暈,越到後來越感氣血旺盛。」

    楚月兒訝然道:「原來臍息有如此妙用,月兒倒未試過。」

    伍封忙道:「這種事試它幹什麼?月兒渾身如凝脂白璧,劃破了我可捨不得。」

    楚月兒格格笑道:「夫君當我是什麼人哩!就算好奇,我也不會故意受傷中毒,來試臍息之妙。」

    伍封笑道:「月兒聰明得緊,自不會這麼做,是為夫擔心過了頭。不過,此刻我又有件事擔心。」

    楚月兒小心地看著他,問道:「還有什麼事?」

    伍封道:「由吐納到臍息,我們便能御風行劍,眼下又能御毒,再這麼練下去,還不知有何異處,我們二人會否變成兩隻怪物?」

    楚月兒想了想,道:「此言有些道理,不過柳師叔和接輿先生不會害我們,幾時我們到成周拜見老子,問一問便知道了。」

    伍封笑眯眯地道:「其實我也不甚在意,單看月兒變得越來越美麗動人,就知道變成了怪物也是美麗到了極處所致。」

    楚月兒格格笑著起身,打開了門,妙公主、葉柔等人盡數湧了進來,她們見了二人笑嘻嘻的臉色,便知道情況已經大好了。

    伍封雖說毒性已解,葉柔卻不大放心,將門外那守候了多時的醫士叫了進來,伍封伏在床上,讓醫士治傷。

    那醫士是個白鬚老人,他解開包紮傷口的布條,看了半天,奇道:「誰說龍伯何時中了毒?不過是受了些外傷而已。」又看那布條,在鼻上嗅了嗅,道:「此事有些奇怪,看這黑血確是內含奇毒,但龍伯卻並未中毒,是何道理?莫非是血流時自行將毒流了出來?老朽行醫數十年,也未見此奇事,龍伯這身子的確與常人不同,大不簡單。」

    他搖頭晃腦了好一陣,又道:「龍伯所用的傷藥也極好,比老朽帶來的要好得多了,是否還有?」

    妙公主早從袖中拿出一盒來,這是伍封府上常備之藥,府中多處都放有,她先前擔心,拿了盒放在袖中。

    秋風和冬雪又拿來熱水,醫士為伍封小心擦洗過傷口後,撒下傷藥,再用乾淨的布條為伍封纏紮好。

    此時醫士站起身來,拿出三包藥來,道:「先前聽說有人割傷,老朽便帶了些補血行氣的藥來,正好用得上。每日一劑,每包煮上濃濃的一觴給龍伯服下。以龍伯的非凡之體,三日可收傷口,各位夫人儘管放心。」

    蟬衣聽他說著「各位夫人」四個字,早已經羞紅了臉。

    妙公主對藥有些興趣,順嘴問道:「老爺子,這都是些什麼藥呢?」

    醫士答道:「無非是些阿膠、龍眼、赤勺、桃仁之類,我們吳國連年與人征戰,老朽這些藥可救過不少人性命。」

    妙公主在臨淄城時,常與華神醫談些藥物醫術,故而有些見識,點頭道:「老爺子高明得很。」叫小紅拿二十金給他,送他出府。

    醫士吃了一驚,道:「哪用這麼多金?」

    葉柔笑道:「老爺子便拿著,日後多備些藥在家,說不定還能救不少人。是了,龍伯受傷之事不要說出去,免得被人知道了,打這姑蘇城的主意。」先前伍封裝死裝活,雖然未說其中原因,葉柔也猜得出他另有主意,是以特地交待。

    醫士點頭道:「老朽理會得。眼下這吳國全仗著龍伯,若讓越人知道了龍伯受傷,說不定會起兵侵國。」

    眾人想不到這老醫士能想到這一點,可見吳國上下對越人忌憚之至,連這麼個普通醫士也能懂得。

    醫士剛走,鮑興便回來了。

    伍封問道:「吳句卑送走了?」

    鮑興道:「小人依柔夫人的叮囑,將他送出了城,讓他自己駕車走了,他一路北上,只怕是回楚營中去。」

    伍封點頭道:「你去趟宮中,告訴西施夫人,就說我傷勢大好,不過馬上要去退楚軍,好幾天才能回來。記著,這話可不能讓其他人聽到。」

    鮑興匆忙去後,伍封見眾人都愕然看著他,便說道:「吳句卑先前見了我的傷重之狀,你們又驚惶失措,回楚營之後,定會向葉公稟報,說我傷重毒發,必活不了數日。」

    葉柔臉上變色,道:「你要去殺葉公?」

    伍封搖頭道:「看在柔兒面上,我不會殺他,但他不回國去,帶著大軍紮在吳國邊境不退,成何樣子?萬一越人來犯,大為不妙。我便想個法子,讓他受些驚嚇,最好是退兵算了。」

    妙公主忙道:「你背上這麼大的傷口,怎好去打仗?」

    伍封笑道:「我不是去打仗,只是去裝神弄鬼。何況我準備從笠澤乘舟出江口,從海上入淮水,路上這三天時間,正好養傷。若非身上有傷,我馳一天便可趕到淮曲。」

    葉柔道:「三天時間怎夠養傷?」

    伍封笑道:「其實醫士不知底細,為夫這『非凡之體』只須一晚,傷口便能癒合,再過兩天便差不多了。不僅是我,月兒也有這本事,當日月兒在魚口受傷,第二日便大好了,如今連傷口也沒留下來。」

    眾女向楚月兒瞧去,楚月兒點了點頭。

    妙公主目瞪口呆地道:「這可真是聞所未聞了。上次在楚國時我使人做了好些楚服,我們每人都有十餘套,想閒時穿著好玩,既然要去楚營,帶幾套去大有用處。」

    伍封大讚道:「公主當真有先見之明,為夫得勝回來定要大大嘉獎。」

    妙公主想起他常用的「嘉獎」法子,立時媚眼如絲,笑嘻嘻地白了他一眼。

    葉柔道:「我可有些不大放心,這次我陪你去吧。」

    伍封搖頭道:「城中沒你怎麼成?你和公主守在府中,城中有事,城兵自會到府上來找我,你便說我身有小恙,隨機應變。雨兒四人和蟬衣每日到城中逛逛,買些物什,讓人覺得無異常之處。」

    葉柔道:「龍伯兒兩個人能幹什麼?就算加上小興兒,只怕人數少了些,不如再將小刀和小陽帶去,一路照顧你的傷勢。」

    伍封點頭道:「這也好,今番便讓小刀和小陽立些功勞,小興兒我另有用處,便不用去了。你們替我準備準備,等小刀和小陽一回來,我們便動身。」

    蟬衣與冬雪早煮了一觴藥來,伍封喝下之後,又食了些粥,他畢竟流了不少血,此刻有些倦意上來,眾人便退了出去,只有楚月兒在房中陪著。

    伍封略睡了了一會兒,醒來時見眾女都在房中,鮑興、圉公陽和庖丁刀也都回來了。

    伍封問圉公陽道:「有何發現?」

    圉公陽道:「旋波和移光從府上走後,都回了宮去,沒過一會兒,移光便出了宮,小刀悄悄跟了上去,小人便在宮外等著,不過旋波一直未出來。」

    鮑興道:「小人先前入宮,向西施夫人悄悄稟報過了。旋波一直在宮內,還纏著小人要學劍術,小人還教了她幾招妙手。」

    伍封笑道:「你的劍術有何妙手?教斧子還差不多。」

    鮑興笑道:「波姑娘學了幾招劍術便不喜歡了,又說要學射箭,小人推說不會,才能脫身回來。嘿,此女當真頑皮。」

    伍封又問庖丁刀:「移光去了哪裡?」

    庖丁刀道:「小人一直跟著她到了城外,見她入了座大宅子,打聽才知道那是落鳳閣。小人見來來往往的人甚多,不好混進去,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移光出來。」

    伍封微微嘆道:「果然這落鳳閣有些名堂,不過我一直以為旋波有古怪,想不到這人是移光。」

    妙公主好奇道:「你怎懷疑旋波有古怪?」

    伍封道:「因為移光曾對我說,旋波有一次扮成男裝,隨著顏不疑到落鳳閣去過。」

    妙公主道:「移光定是在騙你。」

    伍封搖頭道:「她沒有騙我,因為此事西施也知道,只要我問一問,便知道真假,移光怎敢用此事騙我?旋波到落鳳閣去不過是頑皮胡鬧,所以弄得讓人知道了。移光定是多番到落鳳閣去,但她有所圖謀,以致無人知道。怪不得那日石番請我去落鳳閣,她便不住地反對,想是怕我看出落鳳閣的異處。不過那晚只顧與伯嚭他們爭執,未曾在意。」

    蟬衣插口道:「婢子在落鳳閣許久,並未發現有何異處,不過有一天曾見一客隨計先生入了密室,那人裹著大氅,戴了弁帽,婢子看那人的背影,卻得那人嬌小玲瓏,有女子之態。因為落鳳閣客人甚多,常有些古怪的人入內,是以不曾在意。現在想來多半是移光了,旋波比她身材要高一些。」

    伍封問道:「落鳳格的密室中有些什麼?」

    蟬衣道:「那密室是閣中禁地,連婢子也未進去過,不過有兩次我曾見王子不疑、伯嚭從裡面出來。」

    伍封皺眉道:「伯嚭進去還說得過去,顏不疑怎也能去?他與計然有何關係?」

    鮑興道:「是了,逃走的刺客都被找到了,不過他們都被毒箭射死,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來,其中還有個女子,龍伯是誰?」

    伍封道:「總不至於是落鳳閣四采之一吧?」

    鮑興嘆了口氣,道:「龍伯說對了,那女子便是鳴蜩,她不僅手握硬弓,腰間掛著的箭壺中還有毒箭,其他人手上沒弓,看來是被她射死後,自己再握著毒箭插入胸口自殺。她雖然穿成男裝,小人卻認得出來。那些侍衛未去過落鳳閣,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奧妙。小人怕走露了消息,命人將所有屍體盡數埋在僻靜之處,又讓他們移了些樹栽上去,多半無人能找到,明日小人還要去瞧瞧才放心。」

    伍封愕然半晌,道:「這真是想不到!鳴蜩前些天還同我飲酒,今日卻狠得下心來害我。是了,自從平兄走後,小興兒的本事可越來越厲害,也機靈了許多,當真派得上大用了。」

    鮑興咧嘴笑道:「小人隨柔夫人讀了好些書,或是有了些用處。」

    伍封奇道:「原來柔兒還曾教你讀書?」心道:「那日在五龍城時,小興兒提醒我娶柔兒,他是第一個想到我和柔兒婚事的人,也怪不得柔兒對他另眼相看。」

    鮑興道:「西施夫人先前說過說,早間她甚是煩悶,移光便提議上靈岩山走一走,請龍伯陪駕。」

    葉柔問蟬衣道:「落鳳閣的四采都會劍術麼?」

    蟬衣搖頭道:「婢子只知道條桑會劍舞,秀葽她們可不會。不過眼下婢子也胡塗了,秀葽會柔骨功夫,萑葦會舞長長的絹帶,不知道這算不算本事?」

    葉柔與伍封對視了一眼,均搖了搖頭。

    伍封道:「看來這落鳳閣非比尋常,眼下無暇去理會,雖然今日這些刺客全軍覆滅,計然他們可不知道,他們心中雖疑,卻不會就這麼棄閣而逃,放下多年的心血。至於此閣的玄機,便等我從淮上回來再說。小興兒眼下是城中名人,又與宮中侍衛混得熟絡,每日都進宮去,免得宮中生亂。」

    葉柔頗有些擔心,道:「那些侍衛會否將事情說出去?」

    鮑興笑道:「今日龍伯他們嚇住了,他們怕被人殺了滅口,何況龍伯厚賞,他們怎敢不聽龍伯?」
別離 發表於 2009-3-23 00:27
第二十八章 令儀令色,小心翼翼

    姑蘇城中小橋流水,河道縱橫,與它城不同,是以各大府第之中都備有小舟,有舟自然也有水門。這龍伯之府內便有一條水道,直通城外,府中不僅有舟,府牆上也有水門。

    伍封由楚月兒攙著在府內登舟,入了船艙,垂下了幄布。圉公陽、庖丁刀帶了兵器、乾糧和諸般隨行之物上舟,他二人久在楚地,擅行舟楫,一人持篙,一人掌舵,小舟從水門出府,緩緩前行,入了城中胥水,由盤門出城駛入外河。

    外河甚寬,小舟一路北上,晚上入了江口,圉公陽假裝是行商,在江口上覓了艘大舟,以三十金租下來,舟上自有人晝夜行船,就不必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動手了,與伍封等人便在艙中休息。

    次日出到海上,第三日午時從海上入了淮水,三個多時辰時便見到淮曲兩側的行軍大營。

    伍封在舟上靜養了三天,傷口早已癒合,除非是與顏不疑這種高手比劍,否則也不會掙破傷口。他一路饒道海上,便是為了借舟楫養傷,又不會耽擱路程。

    舟停北水之岸,此處離北岸葉公的營帳約有十里,也沒有人來查問。用過晚飯之後,伍封、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換上楚服,離舟登岸,取三十金打發了舟船。

    他們四人身手高明,一路沿僻靜處西行,遇到巡岸的楚國士卒便躲著,好在天已經大黑,一路都無人見到他們。

    離營愈近,巡行的士卒便愈加頻繁,到營外一二百步遠時,正見綿延數百個營帳在岸上排開,共分了四排,每隔二百步便有一個供瞭望的大巢車,高達數丈,營內營外到處堆著大火堆,將半邊天都映成了紅色。

    江中不斷有戰船來往巡行,處處叩橈之聲互相應答,或短或長,或急或緩,各有不同,只要一橈聲斷,全營上下便可知道情況有異了。

    伍封在樹後看了良久,也覓不到破綻,嘆道:「葉公佈營甚有章法,四萬人的大營布得水洩不通,比我在萊夷布的營要周全得多,那桓魋也沒有這樣的本事。」

    楚月兒道:「夫君,我們怎樣混進營呢?」

    伍封想了想,笑道:「本來我想按老法子,但這法子我太過吃虧,須得另外想辦法。」

    楚月兒知道他所說的「老法子」是指「美人計」,格格嬌笑,道:「若不用老法子,怎引出幾個士卒來?」

    圉公陽和庖丁刀聽說,立時會意,圉公陽道:「小人會仿數種馬鳴之聲,若叫喚起來,營中人會以為引來了野馬,說不定有士卒出來瞧瞧。」

    伍封喜道:「你們還會這本事?」

    圉公陽道:「小人們對楚、吳、越三國之語都可說得十分純正,馬叫聲也會數種,譬如雌馬叫春、雄馬爭鬥、馬駒迷途等多種叫法,公子覺得哪種叫法好?」

    伍封道:「葉公佈營十分高明,想來軍令極嚴,就算士卒知道有野馬在營外,也不會討這個便宜。」

    庖丁刀奇道:「有現成的便宜他們也不要?」

    伍封道:「就算能撿到便宜,也是營中的東西,與士卒不相干,葉公也不會將馬賞給撿馬的士卒,他們何苦跑出營來?」

    圉公陽嘆道:「公子說得是,葉公的軍令的確嚴得很,看來小人這法子不行。」

    伍封笑道:「眼下春意盎然,軍中多是雄馬,小陽若學一學雌馬叫春讓營中的雄馬聽到,那些雄馬只怕會有些齷齪念頭吧?」

    圉公陽的養馬之技還勝過鮑興,恍然大悟,道:「公子這法子極妙,這雄馬發起春情來,甚難制服,在馬廊之中鬧騰起來,營中將官定會怕士卒出來。」

    他鑽入草叢,學起了馬叫。

    圉公陽的叫法頗有講究,聲音由小變大,漸漸地越來越響亮,聲音長長短短,彷彿有好幾匹馬跑到近前,大聲鳴叫。

    庖丁刀也沒閒著,不知從哪裡找了兩段寬竹,輕叩短敲,模仿著馬蹄之聲。

    伍封與楚月兒聽得呆了,險些也以為真有馬跑來鳴叫一般,看來圉公陽和庖丁刀也不是第一次學馬聲騙人,否則也不能如此默契,多半是以前入室為盜,常有此舉。

    過了好一陣,便聽營內馬鳴之聲響成一片,看來營中的那些雄馬都動了「君子好逑」的心思。

    便見兩名士卒匆匆跑出來,罵罵咧咧道:「哪來的畜牲如此亂叫,聒噪煩人!」

    等這二人過來,不須伍封和楚月兒動手,圉公陽和庖丁刀便一人一個將他們打翻,塞住了口,解下他們腰中的布帶,將他們手腳連在一起捆住,扔入草叢之中。伍封和楚月兒怕多造殺孳,早叮囑他們,能不殺人時便不要殺人,這二人果然十分聽話。

    伍封見士卒的楚服與他們所穿的差不多,道:「再引幾個士卒出來。」

    圉公陽又學馬鳴,庖丁刀卻稀里嘩啦弄出一大堆聲響,還「哎喲」叫喚了數聲,他本是楚人,是以這「哎喲」聲也是純粹的楚語。

    伍封和楚月兒聽在耳中,便覺是野馬性烈,不僅抓不到,還踢傷了人。

    果然又有二人跑出來,到近前時笑道:「當真是沒用得緊,被踢到了哪裡?」

    圉公陽和庖丁刀依原樣將這二人打倒捆起來,又叫喚了一陣,扮作野馬遠去之聲。

    四人從樹後走出來,伍封身高,怕人見疑,故意低頭彎腰,用雙手捂在腰上,楚月兒用手撫住了額頭,圉公陽和庖丁刀扶住他們,緩緩向營中而去。

    入營之時,守門士卒以為他們一個被馬踢了腰,一個被馬踢了頭,指著他們大笑,有人道:「哈哈,可別斷了山根,那可是一世霉運了。」還有人怪笑道:「乖乖,這腰上被踢壞了可了不得,是否讓兄弟我替你好生揉揉?」

    須知營中無戰事之際,軍中這些精壯漢子無聊之極,難以打發時日,今見有人如此不濟,好端端被雌馬踢傷,怎會不覺得大樂?

    圉公陽和庖丁刀低頭扶著二人,用楚語隨便應了幾句,嘿嘿笑了數聲,沒露出任何破綻,就這麼走入營中,才轉到一座帳後,一個帶兵衛裝扮的人從帳中鑽出來,叱道:「馬未捉到反被踢傷了。連個畜牲也對付不了,怎好上陣打仗?沒的白送了性命!扶他們到軍醫處瞧瞧,別裝死不做差事。」罵完又鑽入了帳。

    四人也不知軍醫在哪裡,緩緩沒入一座大帳的陰影之中,蹲在地上,向四處瞧去。

    這營地實在太大,雖有許多火光,畢竟是在夜間,一時也瞧不見中軍大帳到底在哪裡。

    伍封正發愁時,便見一個傳令的小卒手揮著一面小角旗,從西面跑過來,忙迎了上去,伸出鐵臂輕掃,將那小卒差點撞了個觔斗。

    伍封一把扯住他,那小卒兀自摸頭不知腦,便被伍封的鐵臂卡在頸子上,曳了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人一路小聲耳語。

    庖丁刀用大鉞抵在小卒的頸子上,小聲叱道:「噤聲!」

    伍封漸漸放脫了手臂,小聲問道:「葉公的大帳在哪裡?」

    那小卒年紀甚幼,滿臉露出恐懼之色,指了指西面。

    四人向西看過去,見一排密密麻麻的營帳,也不知道小卒指的是哪一座。伍封哼了一聲,道:「你帶我們去。」那小卒不住地點頭。

    庖丁刀將大鉞在小卒眼前晃了晃,又輕輕抵在小卒後背,由他在前舉著小角旗引著,四人一路走過去。

    那小卒手上的小角旗十分有用,五人過了二三十座營帳,碰到了十幾隊巡營的士卒,不過士卒們見了小卒手上的小角旗,都以為這四人是葉公招往中軍大帳的人,無人詢問。

    眼見面前一座金頂大帳,比其它的營帳要大出許多,帳前數十名士卒站立在兩旁,這些人一般地高矮胖瘦,手執長戈,顯得十分雄壯。

    圉公陽正想問該當如何,伍封在前面已經大踏步走了過去。

    帳前士卒用長戈擋住,一個小將站在前面叱道:「站住!是誰?」

    伍封哼了一聲,沉聲道:「吳先生來了沒有?」他雖然生長在吳國,但自小聽慣了父親的楚語,是以說起楚語來,也似模似樣。

    那小將愕然,順嘴答道:「還沒有來。」

    伍封冷笑道:「這人居然不敢來!」往裡便走。

    小將又道:「幹什麼?葉公正有緊要公事。」

    伍封道:「在下便是要找葉公評評此理。」

    小將心道:「原來你與吳先生有爭執,跑來告狀。這人對吳先生如此無禮,想必大有來歷,為何我不認識?」天下間除了伍封外,還有哪個奸細敢跑到中軍大帳前呼呼喝喝?何況他絕沒有想到會有奸細入營,見伍封滿面怒氣,不敢惹他,便放了五人入帳。

    葉公正在中間一張大案上看著竹簡,一個小卒舉著火把站在他身側。他早聽見帳外有人說話爭執,也如帳外那小將一樣,絕想不到在帳前大聲說話的竟是混入營來的奸細。他聽見耳音甚熟,但伍封壓低了嗓子,他未能聽出口音來。

    葉公也沒有抬頭,叱道:「吵什麼?這麼晚了還……」,忽地人影閃動,便聽「嗵」的一聲,身邊似有人倒地,火把急晃了一下,仍照在身後。

    葉公吃了一驚,抬頭看時,只見身旁舉燭的小卒竟變成了一個美貌少女,笑嘻嘻地看著他,細認時才知道是楚月兒。

    葉公嚇了一跳,急忙拔劍,可劍出鞘三寸,楚月兒在他臂上推了推,一股大力按下,「啪」地一聲,劍又插回了鞘中。

    伍封高大的人影在他面前出現,手中一柄又寬又大的劍正指著他的胸口,葉公看時,便見到眼前這個令他一生最覺得可怕的敵人。

    圉公陽和庖丁刀各執布鉞,守在大帳門口。

    葉公愕然對伍封道:「閣下怎會來?」

    伍封道:「腳生在我的身上,天下何處去不得?」

    葉公回過神來,道:「老夫聽說閣下受傷中毒,你這麼逞強闖營,萬一毒發,只怕會死在老夫營中了。」

    伍封笑道:「葉公看看在下這樣子,是受傷中毒了麼?」

    葉公嘆了口氣,道:「原來你騙了吳句卑,不瞞閣下說,老夫早知道閣下最擅偷營,當日在衛國時,桓魋大軍的營寨也被你來去自如,是以小心謹慎得很,每日除了三百劍手在大帳周圍,還有三百弓箭手藏在隱蔽處,存心等你來偷營。」

    伍封暗暗吃驚,心道:「我闖桓魋大營的事必是柔兒告訴你的了。」

    葉公又道:「若非吳句卑說你快要身死,老夫也不會如此大意,撤了劍手和弓箭手。早幾日時,閣下便有通天的本事,到此也是必死無疑。」

    伍封笑道:「在下本來未想過偷營之事,這幾日忽生念頭,匆匆趕來見一見故人。這是偶然心動,連在下自己也未曾預計過。」

    葉公點了點頭,頹然坐倒,道:「你想怎樣?」

    伍封道:「葉公引軍滅陳,離國已久,早該回去了,這麼率大軍駐於淮水之上,似乎不好。還請葉公早些回去,免得楚吳二國不得安寧。」

    葉公忽然笑道:「原來龍伯想借手中的劍脅我退兵,閣下也就自己這口劍瞧得太大了吧!哼,老夫可不是桓魋。何況今日退兵,明日又來,閣下未必能再偷入我的大營。」

    伍封嘆了口氣,道:「在下並非脅你退兵,而是請你退兵。若真要脅時,哪用費這許多口舌?只須派人趕到郢都稟告貴國大王,再使一條反間之計,葉公可就頭痛之極了。」

    葉公聽說「反間之計」四字,笑道:「鄙國大王可不是夫差,我們君臣同心,大王怎會疑我?」

    伍封嘆了口氣,道:「當年貴國的子玉英勇無敵,與晉軍一戰而敗,結果還不是落了個自刎的下場?貴國大王雖不疑你,但你擅自引軍到它國之境,楚臣上下恐怕視你與白公一樣,貴王雖然英明,畢竟年幼,旁人在耳邊說得多了,不疑也會生疑。嘿,幼君在內,權臣在外,本就該格外小心,免得與人口實。」

    葉公怔了怔,他聽到「幼君在內、權臣在外」時,臉色微變,強笑道:「我家世代忠義,歷代祖先之中,十有六七歿於王事,老夫忠義之心,天日可鑑!若非如此,大王怎會派我引兵入陳?」

    伍封搖頭道:「既是如此,葉公更要謹慎才是。萬一貴國再有個白公,到時會誰可相救?」他想起圉公陽曾經說過,葉公對諸多縣公大臣有不疑心,派庖丁刀四處偷人書簡符冊,便這麼說來。

    這一句話恰好說中了葉公的心事。自從白公勝之亂後,他越發覺得諸多縣公勢大兵眾,十分難制,如今引兵在外,時時提心吊膽,怕萬一再有個白公勝走出來,自己遠在淮上,可就不能想當日平白公之亂時能及時趕到郢都了。

    伍封心道:「這人忠於國事,可惜忠得有些發瘋了,此刻他心神不寧,讓他多想一想,定是越想越是心驚。」

    這時,正好吳句卑掀帷走進來,才入帳中,圉公陽和庖丁刀的鐵布鐵鉞便擱在了他的左右肩頭,庖丁刀順手扯下了他的佩劍。

    伍封笑道:「吳先生,幾日不見,似乎精神了許多,看來還是楚軍的膏梁肉羹合你的口味些。」

    吳句卑大吃了一驚,道:「龍伯……,你不是中毒了麼?」

    伍封笑道:「在下的確曾經受傷中毒,傷勢已大好,毒也清除了,當日那樣子只是做給吳先生看的,連柔兒她們也被我瞞住。」

    吳句卑面如死灰,道:「你想加害葉公?」

    伍封搖頭道:「我怎敢傷他?否則回去後,柔兒必會大大生氣。我若要殺葉公,當日在葉城便殺了。不過此刻吳先生前來,正好一同到吳營去見大王,也免得派人請吳先生了。」

    葉公吃了一驚,道:「老夫到吳營去幹什麼?」

    伍封笑道:「當然是去同吳王商議退兵之事了。今日之事。葉公去也是去,不去也是去了。事有輕重大小,萬一葉公再冥頑不靈,在下只好當機立斷下手,回去再向柔兒請罪。」

    吳句卑忙對楚月兒道:「月公主,這豈非助人害楚麼?」

    楚月兒搖了搖頭,道:「葉公雖然忠義,但國事家事、公利私怨分不大清楚,馭楚國士卒如家中僕役,要來就來,要走就走,視大王為何物?若是其他的縣公也有樣學樣,楚國四千里地早晚會四分五裂。葉公自以為凡事以國事為重,實則有損於國而不自知,如此桀傲不馴的臣子,殺了正好!若非看在柔姊姊面上,今日哪裡用得上這麼大費口舌?早一劍殺了,夫君再拿出大王親賜的龍伯金牌來,將大軍遣回國去。」

    此女隨伍封日久,居然將伍封的口舌本事學了幾分,此刻她以公主的身份這麼說出來,氣勢與伍封自然是大不相同,聽得葉公和吳句卑變了臉色,自忖此女能這麼想,難保楚國君臣上下不會這麼想。

    伍封喜得翻了心兒,暗道:「月兒平日從不說軍國大事,想不到口才如此了得!」若非身在葉公大營,早就上前抱著她痛吻一番了。

    楚月兒見伍封笑吟吟看著她,眼光中露出讚許之色,嫣然笑道:「葉公行事雖然胡塗,不過出自一番忠義之心,便隨我們到吳營走一趟可好?有夫君和月兒在,也不怕有人敢傷了葉公。」

    葉公沉吟了良久,道:「就這麼退兵,豈非有損楚人臉面?」

    伍封笑道:「葉公滅陳之後,楚國以陳為縣,眼下這陳國之地與吳地頗有交錯難辨之處,是否可與吳王商議一下這邊界呢?」

    葉公知道這是伍封為他找一個下台階,心道:「滅陳之後,再議邊界,如此就不違大王之旨,只要你們不在營中,我便從邊界上從你吳國劃一大片地來。這些年吳國被越所迫,江淮之地便看得輕了。」他點頭道:「也好,這楚吳之界也正該商議一下了。」

    吳句卑出去傳令,調了一艘戰船,伍封四人與葉公、吳句卑上了戰船,向南駛去,圉公陽與庖丁刀從大帳往戰船上行走時故意四下里大肆宣揚,此時楚軍有不少知道楚吳已不必作戰,只須議邊界地域了,一個個喜形於色,若非葉公軍令嚴厲,早就歡聲雷動了。

    伍封嘆道:「這些楚兵離國滅陳,不僅未能回國加以功賞,又被帶到吳境之上,心中多半不大高興。」

    葉公知道他言之有理,沒有說話。

    快到南岸時,只見岸邊立著水寨,戰船如梭,火光下飄揚著「展」字大旗,水軍佈置得十分嚴謹。

    雖是夜間,葉公就著寨中的火光四下看著,面露驚色,道:「這水寨大有講究,等閒難破,可見展如是個了不起的將才。」

    兩艘小翼迎了上來,一人喝道:「楚船怎敢擅入吳寨來?」

    庖丁刀在船頭上道:「去稟告展司馬,就說龍伯請了葉公前來,與大王商議邊界和退兵之事。」

    眼下吳國之人,誰不知道龍伯的大名?一船急忙入營報訊,另一船卻擋在前面,不許楚船入營寨去。

    過了一會兒,便見火光映得江邊一片透亮,一艘大翼從寨中出來,展如站在船頭,哈哈大笑道:「龍伯行事當真是神出鬼沒,怎麼忽地到了北岸,還將葉公請來?這真是意想不到。」他見楚船上的情形,自是一眼便知道葉公被他們脅持而來。

    伍封在船頭上笑道:「在下這麼晚跑來,是否吵了展兄安睡?」

    展如呵呵道:「龍伯所到之處,便是死人只怕也要乖乖地從棺中爬出來,何況在下還未曾睡下?在下已派人飛稟大王,一陣便會到了。」

    戰船靠岸,眾人棄舟登岸,展如向楚月兒和葉公拱手施禮,一邊引在眾人往大帳中去,一邊與葉公客套道:「葉公大駕光臨,當真令小將感到榮幸之至。小將營中這點佈置,定不能入葉公法眼。」

    葉公嘆了口氣,道:「老夫只看這中軍水寨,便知展司馬精通兵略,二十年之後,展司馬必可列天下間十大名將之一。老夫只道吳國無甚人材,看來是想錯了。」

    葉公是天下間有名的宿將,展如本是說客套話,被他這麼一讚,頗有些不好意思,道:「葉公謬讚,小將汗顏之極。吳國人材頗多,單是龍伯一人,便抵得過二十個展如。」

    葉公搖頭道:「龍伯是楚人,怎算是吳國的人才?這種人才唯我楚國才有,吳地是出不來的。」

    這時眾人入了大帳,眾人分兩側坐下,將中間空了出來,留給夫差。

    才過了一會兒,便聽營內呼喝道:「大王駕到。」

    眾人都出了帳向夫差施禮,只見伯嚭、顏不疑跟在夫差身後,未見任龍伯是將任龍伯軍中守寨了。

    夫差哈哈大笑,讓眾人起身,他跳下車,上前挽住葉公,攜著他的手入帳,口中說道:「葉公夤夜渡江而來,足見盛情。」與伍封對視了一眼,微笑點頭,他聽稟報說伍封帶著葉公從北岸而來,自然猜出是怎麼回事了,又驚又喜,急忙帶了伯嚭和顏不疑趕來。

    眾人坐下來後,不住地寒暄客套,彷彿這兩軍隔水相峙的騰騰殺氣與大家毫不相干。

    伍封道:「葉公伐陳之後,見陳地與吳境有許多相鄰之處,故帶大軍前來,欲與大王商議擬定邊界,然後各自退兵,免得日後邊界上兩國為寸尺之地大興干戈。」

    不知道底細的人都大感愕然,須知此時各國攻戰殺伐不斷,互奪土地,一地今日屬此國,明日或屬彼國,是以各國大都以城邑為準,除了晉、衛、宋、鄭等國外,向來無暇理會具體的邊界,譬如這吳楚之界從來就未曾議過。

    夫差雖然猜得出這是伍封的計謀,卻不知就裡,隨口說了幾句,脫口更衣,向伍封使了個眼色,轉到帳後去了。

    伍封也藉故入了後帳,眾人自是知道他們有事商議。

    伍封坐在夫差對面,先將闖入楚營之事說了,道:「葉公是個愛臉面的人,若要硬逼他退兵,他這面子可下不來,只怕會奮勇一戰,只好胡亂議一下邊界,他也好引大軍回國。」

    夫差點頭道:「他願意退兵自然是最好不過。眼下他被王弟擒了來,是否將他一劍殺了,然後大軍過淮水而上?」

    伍封心道:「若這麼做,我怎對得起楚王?柔兒也不會高興。」忙道:「這麼一來,雖然勝算頗大,但楚國定不會善罷干休,楚國地廣富足,兵車萬乘,為一戰之利而獲此強仇,殊為不智。眼下吳國正值多事之秋,唯有西和楚、南御越,國勢方能長久。」

    夫差道:「王弟言之有理。是否寡人便回都去,留下伯嚭與葉公商議?」

    伍封道:「若無大王在此坐鎮,只怕楚人又會蠢蠢心動,楚人之所以有退兵之念,倒不是因為微臣,而是因為大王御駕在此,懾出了楚人。」

    夫差聞言大悅,他本就是個好大喜功的人,伍封這幾句話正說在他的心上,心道:「若非寡人大軍之威勢,你們幾個人闖到楚營能幹些什麼?」

    伍封小聲道:「大王與晉齊爭霸,威震列國,太宰卻不及大王之萬一,若由得他與葉公議界,只怕江淮之地有半數會落入楚人之手,非得大王從中主持不可!」他的確有此擔心。正因伯嚭這人只顧私利,才會為吳國留下越國這大患來,萬一葉公再使些手段,伯嚭只怕會不斷退讓,使吳國大受損失,真是如此的話,自己今晚到楚營一趟就是弄巧成拙了。

    夫差不住地點頭,道:「王弟想得周到,寡人便多留幾天,等楚人大軍退出二百里外後才回吳都,此事不可不慎。」

    伍封又道:「大王命微臣守城,微臣卻擅自跑到淮上來,請大王責罰。」

    夫差道:「王弟今天立了大功,寡人怎能責罰你?是了,你怎麼突然想到闖入楚營、擒拿葉公?」

    伍封道:「微臣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有一日擒了個奸細,竟然是吳句卑那楚軍使者!這人鬼鬼祟祟欲往越國去,微臣便擔心葉公與越人同謀,欲不利吳國。心忖這事非同小可,非得當機立斷將楚人趕回去不可。」說起吳句卑,便要說自己如何裝死騙他,說到裝死,又只好將自己與西施在靈岩山遇刺的事說了出來。

    夫差聽得臉色大變,心驚膽顫之餘,勃然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加害王弟和小施兒?」

    伍封嘆道:「微臣仇人頗多,心想這多半是仇人欲加害微臣,就算微臣不死,只好西施夫人受傷,微臣臉面何存?本是這麼想,今日在楚營之時,忽然想到了其中大有陰謀,原來那日刺客是存心加害夫人,且想留微臣一命。」

    夫差大為愕然,道:「小施兒深居宮中,何曾結過如此大仇?」

    伍封道:「也是微臣大意,怎也料不到館娃宮附近,居然有刺客集結。何況那日夫人是臨時起意,就算有人想行刺,怕也趕不及先到靈岩山上去。是以那日亂箭射出時,猝不及防。不過微臣當時有些奇怪,那些毒箭都是向夫人而發,若非如此,微臣也救不到夫人。不過當時情勢危機,未能細想。」

    夫差皺眉道:「這些刺客暗算小施兒,有何圖謀?」

    伍封道:「大王千叮萬囑讓微臣保護夫人,但夫人被人害了,大王定會憤怒責罰,多半要將微臣殺了。」

    夫差道:「寡人怎會如此?」心中卻想:「此言也是。」

    伍封道:「刺客怎知道大王如此聖明?微臣身負重責,連一個女子也保護不了,怎有顏面活在人世?到時候不勞大王下旨,微臣便自吻謝罪了。」

    夫差臉色鐵青,道:「如此一來,豈非令寡人內外失親?這些刺客好生可惡!」

    伍封道:「刺客卻不是這麼想。刺客見微臣是齊國質子,料想微臣不會縛手待戮,說不定會硬闖出城,而大王忿怒之下,定會派兵追殺。吳國這些大小臣屬,有的忠於大王之旨,有的與微臣有仇,有的或會暗助微臣,還有的人會趁機奪取兵權、擴大勢力,其時臣屬相鬥,一片大亂。萬一臣死了,不要說楚國,只怕齊國的大軍也會南下報仇,吳國的士卒非北上不可。此時吳國內外交困,君臣心思不一,越王勾踐只須帶著他的數千『君子之卒』,施施然便可入吳都城內,這大好吳國便被他唾手取得了!」

    夫差聽得毛骨悚然,面如死灰,道:「這……,這當真可怕之極!」

    伍封雖然是如此推斷,不過他故意說得凶狠了些,免得夫差哪天聽了讒言,真的向他動手,有了今日這番話,他動手之時定會三思,說不定便打消了念頭。此刻見嚇住了夫差,便道:「其實刺客不瞭解大王和微臣,一是大王雖然責罰微臣,卻不會將臣逼上絕路,二是微臣雖然膽大妄為,卻不會違抗王旨。」

    夫差猛地醒悟過來,道:「王弟是說,刺客是越國派來的?」

    伍封點頭道:「微臣是這麼猜想,只因刺客大半被微臣剿殺,剩餘幾人卻自殺,不過有一具屍體與眾不同,是個女子,叫作鳴蜩,是落鳳閣四采之一,此女以毒箭自插入胸而死,好生頑固。」

    夫差驚道:「落鳳閣?」

    伍封道:「還有一事須得稟告大王,刺客準備了近千枝火箭,絕非倉促之間能拿上靈岩山,只怕是早有預謀,而夫人上山卻是臨時起意,刺客若非早有準備,怎能大批人預先趕到山上埋伏?」

    夫差道:「是啊,刺客怎知道小施兒會上靈岩山?」

    伍封道:「刺客先就埋伏好了,只要有人在夫人面前提議上靈岩山走走,夫人久未出宮,不免動心,微臣保護夫人,自然也要跟去,這不就乖乖地落入了刺客的圈套麼?」

    夫差道:「是誰提議小施兒上山的?」

    伍封道:「這人自然是夫人身邊的人,且甚得夫人寵愛,能說得上話。」

    夫差驚道:「旋波和移光?」

    伍封道:「不干旋波的事,提議上山的只是移光。微臣回府之後,故意裝得若無其事,移光自然大惑不解。微臣派了人跟著她和旋波,旋波回宮之後,便再未出去,而移光卻匆匆忙忙到落鳳閣去了,想是要弄清楚究竟出了什麼岔子,以致未能暗算得手。」

    夫差大怒道:「這個賤人真是該死,寡人和小施兒對她十分寵愛,幾乎與公主相同,居然能生出歹念,加害小施兒!王弟是否擒了她?」

    伍封搖頭道:「落鳳閣大不簡單,微臣因急於打破楚人與越國的聯手奸謀,匆匆趕了來,還來不及找上落鳳閣去。只是吩咐城中不露聲色,一切裝得若無其事,等微臣趕回城去後,再慢慢對付。」

    夫差點了點頭。

    伍封道:「此事先不要告訴太宰。那落鳳閣是太宰所開,這中間有何不為人知之處還得查一查,微臣打過太宰之子,有些私仇,到時候還請大王主持公道,免得太宰誤會,以為微臣存心要對付他。」

    夫差哼了一聲,道:「王弟儘管放手去做好了。」

    伍封起身道:「既是如此,微臣便告退,即刻動身,連夜趕往吳都去,在外時間久了,微臣有些不放心城中的防備。」

    夫差見他不辭辛苦要連夜回城,感動道:「王弟真是忠心耿耿!你一路小心。」

    伍封道:「微臣離開的事,大王不要告訴葉公,就說我替大王整備軍務,脫不開身,他是個多疑之人,見不到微臣,定以為微臣在暗中有何詭計,不敢出爾反而。」

    夫差點了點頭,二人一起出帳,眾人見他們入內許久,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夫差讓展如帶伍封回營休息,伍封向眾人告辭,帶著楚月兒等人出帳。

    伍封小聲對展如道:「煩展兄替我準備輕車,在下要連夜悄悄回去,此事僅大王知道,不可外洩,其中原由,展兄回城便知道了。」

    展如知道他行事不依常規,難以測度,派了兩乘輕車,送他們連夜出營。

    輕車比舟楫要快得多了,何況又是一路直行,不像去時饒到海上行舟那麼遠,到第二日辰時,已到吳都城下。

    守城士卒見他從外入城也不驚奇,以為他出外巡城,從它門出去,再從此門進來,怎想得到他是從淮上趕回來?

    伍封傷勢雖然大愈,畢竟是傷後休養不足,這麼風塵僕仆地趕路,著實有些辛苦,入府之後,也沒與眾女多說,便與楚月兒入房休息,其實楚月兒到不覺得怎麼累,不過伍封慣了要她陪著,是以二人調息一陣,又睡了下來,直到午時快要用飯之時,葉柔進來道:「西施夫人來了。」

    伍封吃了一驚,連忙起身,帶著眾人出去迎接。

    便見西施穿著一身素白的衣服,靜靜地在堂上等著,宮女、寺人、侍衛從堂上一直排到府門外面,鮑興居然充上了侍衛之責,背著大斧,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想是由宮裡一路陪來。

    伍封帶著眾人與西施見禮,西施笑道:「不用這麼多禮,真要行禮時,只怕或揖或跪亂成一片,就這麼馬馬虎虎算了。」

    伍封府上各人身份不同,他自己是王弟不說,其餘人有公主也有婢女,禮便不大相同,眾人便簡簡單單免了許多繁瑣禮節。

    旋波從西施身後出來,笑道:「夫人到吳國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到臣下府上來哩。」

    伍封笑道:「波姑娘這麼說,是想讓在下感激涕零,揉得雙眼紅腫麼?」

    旋波格格笑道:「那倒是不用,不過夫人這次到龍伯府上來,波兒大有功勞。」

    伍封帶著西施和旋波往後院走,眾女在後面跟著,伍封順嘴問道:「波姑娘有什麼功勞?」

    旋波道:「上次與光兒在城兵官署與龍伯一起用飯,便覺飯肴俱精,後來與光兒商議,才到府上來混了大半日,與眾位龍伯夫人用過午飯。嘿,你們府上那位小刀兒的庖藝十分了得,波兒口讒,便藉著夫人的旗號,到府上來騙吃騙喝。」

    西施咄了一聲,笑叱道:「波兒是說我到兄弟府上來騙吃麼?」

    伍封笑道:「姊姊芳駕光臨,兄弟這座府第真是蓬壁生輝了。不過小刀兒的手藝的確不錯,兄弟第一次吃他的菜餚時,險些將舌頭吞到肚裡去。」

    眾人聽他說得誇張,忍不住笑出聲來,在後堂坐定,家中寺人侍女送上淡酒鮮果諸物,伍封吩咐庖丁刀制肴,圉公陽與他聯手慣了,也自告奮勇去不幫忙。

    西施向伍封上下打量了好半天,嘆道:「兄弟傷得那麼重,想不到才幾天便生龍活虎,讓姊姊空自擔心了好些天。」

    伍封笑道:「兄弟這傷是姊姊親手上藥包紮的,若不盡快癒合,怎麼對得住姊姊的妙手?」

    眾女心道:「原來你這傷口是西施為你包紮的。」

    伍封順嘴問道:「怎麼光姑娘未一起來?」

    西施眼中閃過一縷異色,緩緩道:「自從那日遇刺之後,當天她便離宮走了,一直未曾回來,我正派人四下里找她。」

    伍封看了旋波一眼,西施點了點頭,以示諸般事情旋波已經知道了。

    伍封便向眾女說起到楚軍營中的情形,道:「這邊界之議甚是繁瑣,只怕沒有十天半月也談不好,雙方的大軍要盡退的話,應該在半月之後了。」

    一眾妻妾見慣了伍封的這些厲害手段,也不怎麼覺得有異,西施和旋波卻十分驚奇,臉露佩服之色。

    西施道:「原來這幾天功夫,兄弟做了這麼件大事出來!」

    伍封笑道:「過些天我還要做件大事,便是燒了那落鳳閣。」

    西施和旋波驚道:「什麼?」

    伍封道:「姊姊可知道那日的刺客當中,有一個叫鳴蜩的女子?她便是落鳳閣的四大美人之一!」他將昨日在營中與夫差說的話大致說了一遍,道:「以我看來,這落鳳閣只怕是越人在吳國所設的一隻眼睛,吳國朝中上下的大小事情,落鳳閣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西施驚道:「原來刺客是存心要殺我。」

    伍封道:「不過刺客還想害一害我,從而激起吳國之亂,否則,何必這麼大費手腳?以移光與姊姊的親近,要下毒只怕並不難,蟬衣不是說計然擅用毒藥麼?」

    蟬衣在一旁道:「龍伯!」

    眾人看她時,卻見她咬著嘴唇不說話。

    伍封道:「蟬衣是否想讓我饒了計然一命?」

    蟬衣點了點頭,嚶聲道:「蟬衣這條命是計先生救的。」

    伍封嘆了口氣,道:「這人未必是個好人,若放了他,有些說不過去。」

    蟬衣雙眼垂淚,只是看著伍封,眼中露出央求之色,伍封一見這神色,立時想起遲遲來,嘆了口氣,道:「既然蟬衣這麼說,我便放過了他。」

    旋波在一旁道:「龍伯是否連移光也放了,由得她隨計然一起去?」

    眾人都有些愕然,旋波道:「計然是移光的情人,波兒早就知道的,只是想不到計然竟是奸細。移光幾天沒回宮中,只怕是躲進了落鳳閣。」

    西施也道:「其實我早覺得有異,不過見她可憐,裝作若無其事。兄弟如果找到她,便饒了她一命罷,她畢竟是服侍我十多年。」

    伍封心裡恍然,移光到吳國十餘年了,無人敢去碰她,如此大好女兒,在宮中見慣了聲色犬馬,一旦被男人所迷住,自然是死心踏地,甘為所用,點頭道:「想來她也不是極惡的人,留她一命也不打緊。」

    妙公主怒道:「這個計然委實可惡,他未必是真心對待移光,多半隻是想利用她罷,使得她竟生歹念,加害主子。若非夫君答應了蟬衣,定要讓月兒殺了此人。」

    西施道:「移光走的那天神思不屬,向我打聽那日山上之事,我只說是匆匆轉了一圈,無甚變故。」

    伍封道:「移光未必真的有心加害姊姊,多半是被計然利用。」見鮑興在一旁站著,問道:「小興兒,你這幾天可見有何異處?」

    鮑興不住搖頭,道:「落鳳閣無甚變故,不過昨晚王子姑曹想到落鳳閣去,士卒都不敢開城,跑到府上鬧了一陣,被公主斥走了。」

    伍封奇道:「姑曹向來霸道,公主能將他趕走,大大的了不起。」

    妙公主笑道:「我是他的長輩,他怎敢不聽我的?我只說他沒了上下尊卑之分,不聽我這嬸嬸的話,他便面紅耳赤,帶著人走了。不過這不算我的功勞,是柔姊姊叫我這麼說的。」

    伍封笑道:「柔兒足智多謀,聽她的定沒有錯。」沉吟了一陣,道:「本來我想拆了這落鳳閣,不過此刻我卻改變了主意,便留下此閣,等他們傳點消息。」

    葉柔道:「可是你與西施夫人遇刺之事,有不少侍衛、宮女、寺人知道,移光對宮中甚是熟悉,早晚會被她探聽知道。」

    伍封笑道:「就讓她知道也好,只有小興兒認出了鳴蜩,我們不說出去,她和計然便以為我們不會懷疑到落鳳閣頭上。」

    葉柔又道:「移光或者不大明白其中的厲害之處,但她的嫌疑十分明顯。計然若是連移光的嫌疑也想不到,此人便不足為慮,如果他是個厲害傢伙,必定知道龍伯疑移光,就算龍伯聲色,他也知道龍伯從移光身上覓到主謀。」

    伍封吃了一驚,臉色大變,道:「我知道了,移光恐怕大有凶險,就算未死,只怕也難露面了,否則她為何這幾天都不見。」

    眾人都吃了一驚,葉柔點頭道:「計然能夠利用移光來加害西施夫人和龍伯定很不簡單,說不定殺了移光以絕後患,免得龍伯落鳳閣去。」

    旋波「哇」地一聲哭起來,她與移光十多年都在一起,如同姐妹,得知她可能死了,免不了傷心。

    西施也覺得有些心酸,安慰了旋波幾句。

    伍封嘆道:「早知如此,當日我應拆了那落鳳閣,再到淮上去,移光或者不會如此。可惜當時身上有傷,又不知道落鳳格的虛實,才忍心放過。」

    楚月兒埋怨道:「就算夫君動不了手,月兒也可以去,何況還有公主、柔姊姊、雨兒四人,再加上小興兒、小刀、小陽,難道還鬥不過一個落鳳閣?」

    伍封道:「其實我曾經這麼想過,但你們這麼打上落鳳閣去算怎麼回事?旁人定以為我終日留連女閭,以至妻妾大生嗔怒,一齊去拆落鳳閣。這事若傳到國君老丈人和你那楚王弟弟耳中,定會罵我是個負心人吧?」

    眾人均感好笑,伍封道:「今晚我便去落鳳閣瞧瞧,如見到移光時,便順手將她帶走,打發她一些金貝,送她到齊國或楚國去,誰讓我答應了波姑娘呢?一陣我便放出消息,將當日我和姊姊遇刺之事說出來,就說已經查出了一點眉目,準備在城中搜索歹人。刺客全軍盡墨,計然怎麼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我們越是隱密不說,他越是小心,今日索性說出來,又裝作在城中準備搜捕,他會以為我們未疑心在他頭上,反而會放心些,只要移光還活著,我們這麼一搞,她也就安全了許多。」

    西施和旋波倒想不到他這麼心軟,正要說話,便見庖丁刀走了上來,道:「西施夫人、龍伯以用膳了。」

    庖丁刀是庖中妙手,今日西施和旋波大老遠從宮中來,自然是受寵若驚,精心炮製若干菜餚,鐘鳴鼎食,西施帶來的侍衛、宮女、寺人也由鮑興帶著在前院用飯,只不過庖丁刀的手藝他們便試不到了。

    眾人用過了飯,伍封將蟬衣、鮑興、圉公陽、庖丁刀叫在一邊,細問蟬衣落鳳閣的情形,直問了近一個時辰,幾人心中都有了個大概。

    等伍封回到堂上時,西施、旋波與眾女正興高采烈地說話,伍封心道:「她們女兒家說話,我可不好上去摻和。」讓鮑興到城兵官署叫一個副將來,自己溜到了前院,與侍衛、宮女、寺人順便說些話,無非是勤勉之類,眾人見他沒什麼架子,都感到這人甚好相與,又體恤部屬,無不悅服。

    一會兒那副將隨鮑興匆匆而來,伍封將他帶到廂房,道:「今晚我要出去辦點事,擬從盤門出去,可能晚些才回來,你們守好城門,誰也不許進出。」小聲對那副將道:「前些天有人行刺我和西施夫人,刺客盡被殺了,沒能留下活口,不過這主持之人未能擒到,晚間我便出城巡視。」

    那副將一臉驚怒,道:「誰有這麼大膽子,敢行刺龍伯和西施夫人?」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此事我心裡有數,過些時你便知道了。」

    副將匆匆去了,伍封心忖這麼一弄,到明日時這姑蘇城中誰都知道曾有人行刺他和西施了。

    伍封回到後院,見眾女正說話,西施白了他一眼,道:「兄弟躲到哪裡去了?」

    伍封道:「有些事情要預先作些準備。」

    西施點了點頭,命旋波拿了件赤紅大氅上來,道:「那日兄弟兄弟為了救我,大氅也扯壞了,姊姊為你重新做了一件,看看是否合身。」

    旋波將大氅替伍封披上,伍封見這大氅與前一件想似,不過用細細的金線穿終出若干花紋,尤其是氅上面那一條龍形的金絲圖案十分靈動,大氅微動之時,那條金色的龍便如要脫氅而飛一般,手工極精。

    伍封道:「這只怕要費不少時日吧?」

    旋波笑道:「可不是,自從那日龍伯與展如比試之後,夫人便開始做這件大氅,波兒和光兒也下了不少功夫。」

    西施在一旁向旋波瞪了一眼,臉上微紅。

    伍封連忙致謝,西施道:「姊姊多年未織過衣了,手藝可比不上昔日,兄弟將就穿穿,也算是我酬你的授劍之德。」盈盈起身告辭,伍封帶著人將她送出了門,見她大隊人馬遠去,才回到府中。

    楚月兒笑道:「西施夫人可了不起,這種手藝我便不成。」

    妙公主笑道:「我看只有柔姊姊的手勢能比得上,是了,西施怎成了夫君的姊姊?」

    伍封道:「我是大王的表弟,她自然是我們的姊姊了。」

    葉柔若有所思,道:「我有事情要與公子說說。」將伍封叫到了側房之中,小聲道:「公子,我覺得有些不妙。」

    伍封暗暗吃驚,問道:「何事不妙?」

    葉柔道:「西施、旋波、移光都是越人精選的美女,授以迷心惑神之術,單是旋波和移光,便已經非同小可,那日她們在府上大半日,連那些倭人勇士也有些失魂落魄哩!」

    伍封點頭道:「這二女的確有些手段。」

    葉柔嘆道:「最厲害的莫過於西施了,旋波和移光的惑人之處還有跡可尋,西施卻是在無形之中,不經意地動人心魄,連公主、月兒見了她都十分歡喜,更何況是公子呢?」

    伍封忙道:「這個,我與她也沒有什麼。」

    葉柔道:「那幾日你有些失魂落魄,有事沒事都往宮裡跑,柔兒便覺得有些不妙了,公子如此一反常態,只怕是被西施迷住了吧?」

    伍封頗有些尷尬,自己的確對西施十分動心,那是否認不來的,道:「不過姊姊好像不是有心來迷惑我。」

    葉柔嘆道:「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情了。公子少年英雄,機智權變,生得又雄美灑脫,一張嘴又會討人喜歡,原來是女兒家最易垂目的人。西施到吳國十餘年,今日居然一反常態,屈駕往臣下府中來。她雖然不是王后,身份卻是差不多了,若是陪夫差到來,自然是體恤臣下,可以來得。可她自行走來了,這就不合宮中的禮儀了。我看她是按捺不住對公子的想念,忍不住走來看看。她定是對公子動了心,難以抑制了!西施看你的眼神,與公主、月兒看你時都是一樣的,難道你不覺麼?」

    伍封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葉柔道:「本來公子與其他女子交往,就算娶進府來,也非柔兒所能管,不要說西施是夫差最寵愛的女人,又是你的嫂嫂,就算是普普通通的女人,既有了丈夫便不好招惹了。沒的弄出醜事,不僅辱了你一世英名,連伍相國一生的忠義之名也會因此蒙羞。」

    伍封驚出了一身冷汗,動容道:「柔兒提醒得好,我該怎麼辦呢?」

    葉柔道:「這種事情就不大好辦,如果夫差死了還好說些,眼下列國間公主夫人改嫁之事頗多,但夫差活著一日,此女便動不得。公子若是不去見她,一來公子不甚願意,二來西施說不定又到府上來,何況公子名義上暫管宮中侍衛,免不了要見她,柔兒也想不出什麼主意,公子最好是小心在意為妙。」

    伍封向她躬身一揖,道:「多謝賢妻教誨,為夫定會小心。」

    巧好妙公主和楚月兒走進來,見此情形,啞然失笑。

    妙公主笑道:「夫君是否又在提及與柔姊姊洞房一事?居然還作躬打揖,也不知羞。」

    伍封笑道:「柔兒的性子你們不知道麼?她說要等到衰服期滿,那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我向柔兒施禮是另有事情。」

    楚月兒好奇道:「有什麼事?」

    伍封搖頭道:「天機不過洩露,此事可說不得。」

    妙公主和楚月兒越發好奇,上前便找葉柔糾纏,非要她說出來不可。

    伍封一本正經地道:「柔兒見多識廣,我正央她給我想個法子,如何讓公主和月兒早早生幾個兒子出來。」

    一言說出,三女臉上都如晚霞般紅,葉柔大嗔:「你怎就沒個正經時候?」

    妙公主和楚月兒格格笑著,四隻小手齊向他伸來,大興問罪之師,伍封哈哈大笑,逃出廂房。

    伍封將鮑興、圉公陽、庖丁刀叫來,仔細吩咐晚間到落鳳閣的事情,落鳳閣這種地方,當然不能讓楚月兒隨去。

    酉時過後,伍封帶著鮑興、圉公陽、庖丁刀和三十個倭人勇士,一齊出了盤門,徑往落鳳閣去。

    人馬到了閣前時,圉公陽和庖丁刀早依了伍封的安排,不知混到哪裡去了。

    伍封數十人向落鳳閣而來,計然豈有不知道之理?他帶幾個從人在閣前等著,見伍封從鮑興的車上躍下來,迎上笑道:「龍伯近來可好?」

    伍封搖了搖頭,小聲道:「不怎麼好,前幾日遇到了刺客,險些送了命。」

    計然滿臉驚奇之色,道:「龍伯英雄蓋世,是誰膽大包天,敢捋閣下之龍鬚?」

    伍封哈哈大笑,心道:「這人主持風月之地,頗會說話。」他摸了摸下巴,也未曾覓到一根「龍鬚」,笑道:「在下的仇人不少,這『龍鬚』早給人拔光了,是以刺客無須可捋,未曾得手。」

    計然笑道:「怪不得,小人早就在尋思,龍伯就算得了小凰兒,也沒理由不管莠葽了,早晚會來看看,若非曾遇刺客,只怕早幾天便來了。龍伯到落鳳閣仍帶了許多人來,想是二位公主怕夫君遇險,讓他們來保護龍伯的安危吧?」

    伍封故意小聲道:「只因有人聲稱刺客今晚子時要再向在下行刺,在下尋思再三,便帶了人先到落鳳閣安排,讓他們四下先埋伏好了,設下陷阱等刺客來。」他一早便想得好了,若用了其它的藉口,也不好四下里搜索,否則計然必會生疑,不免打草驚蛇,唯有故意在落鳳閣設伏才能夠讓士卒藏入閣中。既是設伏,當然是愈隱密之處愈好,這樣便能夠順理成章地讓倭人勇士到落鳳閣四處搜尋。

    計然臉色微變,忙道:「龍伯怎想到在落鳳閣設圈套?」

    伍封道:「計先生定是怕在下攪了落鳳閣的生意吧?眼下城門已閉,閣中晚間也無甚客人來,在下早吩咐了下屬,令他們不得損壞閣中東西,真有損壞時,在下自會如數相賠。」

    他既然這麼說,計然也毫無辦法,只好對幾個從人道:「你們引各位大爺到閣中埋伏。」他不住地向從人使著眼色,盡被伍封看在眼裡。

    伍封對那些倭人勇士道:「找些隱密所在藏好,不可走露了風聲。」又對計然道:「這事還需守秘,在下只帶了幾十人來,便是為此。若弄得人人皆知,那還叫什麼埋伏?」

    計然點頭道:「小人理會得。」對從人道:「聽見龍伯的話沒有?誰要胡說八道露了口風,壞了龍伯的大計,我便割了他的舌頭,哼!」從人引著倭人勇士入閣不提。

    計然讓人牽走銅車,請伍封和鮑興入閣。

    伍封故意裝作順嘴問道:「莠葽和鳴蜩可好?」

    計然笑道:「有勞龍伯垂詢,這兩個丫頭都好,她們可是天天唸著龍伯哩!龍伯今晚是否讓她們相陪?」

    伍封暗暗佩服這人的鎮靜,笑道:「也好,便喚她們來吧。」

    計然點頭答應,道:「是了,鳴蜩不在閣中,今晚可來不了。」

    伍封早猜他會推說鳴蜩不在,果然如此,故意問道:「她去了哪裡?」

    計然露出滿臉為難之色,道:「這可說不得。小人這落鳳閣有個規矩,便是不能說出姑娘的客人來,若非如此,小人這落鳳閣怎開得下去?」

    伍封理解道:「這也說得是,閣中來往的都是吳國要人,他們的私事可亂說不得。」

    計然吁了一口長氣,道:「龍伯果然體恤下情。不瞞龍伯說,只因常有司馬、大夫爭風,近幾月才有了這規矩,這是太宰的意思。他說落鳳閣是個消遣玩樂所在,若因此讓客人不和,反而不好。」吩咐從人將莠葽叫來。

    他將伍封和鮑興帶入了一間小些的暖房之中,只見這房中鋪了一整張綠色的革筵,上覆淺紅色的蓆子,幾張四腳木案上面鏤著花紋,配起筵席的顏色甚為悅目。

    伍封讚道:「這房間佈置得不錯。」

    計然道:「龍伯謬讚了,這是小人的居室,與它處略有不同。」

    伍封愕然道:「計先生怎帶了在下到這裡?若被酒漬弄污了可不大好。」

    計然笑道:「龍伯是貴客,它處怎配得上龍伯的身份?何況此房有個好處,只有一門,四下無窗,刺客若要行刺,只能由這大門入來,便好擒拿一些。」

    伍封點了點頭,道:「一陣計先生不要亂走,免被刺客傷了。雖然小凰兒說你會些劍術,還是要小心一些。」對鮑興道:「小興兒,你可要看著計先生,他若被刺客誤傷了,我便唯你是問。」

    鮑興呵呵笑道:「公子放心,只要有人走近計先生,小人便一斧劈下去。」

    計然心道:「這不是存心不讓我行走麼?」只好陪著伍封坐下來。

    這時閣中下人送上酒餚和一些果品,伍封雖然知道臍息有御毒之效,仍不敢胡亂飲食。蟬衣曾說此人擅於用毒,便不能不小心,雖然這人未必敢在此地毒殺伍封,但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此時莠葽走了進來,格格笑著,坐在伍封身旁,又有另外一個女子坐在鮑興身旁,莠葽笑道:「好些天未見龍伯,龍伯可讓人家記掛得緊,難以入眠。」

    伍封拍了拍她的臉,笑道:「是麼?讓你這麼牽掛,這真是在下的罪過了。」他拿起案上倒滿的酒觥,向莠葽唇邊遞過去,道:「美人兒便飲了這觥酒,權當在下陪罪。」在莠葽半推半拒之中,將酒灌了下去,伍封又向她的櫻唇中塞了些菜餚果子,哈哈大笑。他這麼做,正好是借莠葽來試試酒餚中是否有毒。

    鮑興是有樣學樣,與身旁那女子大大地胡鬧,以試酒餚。

    計然笑吟吟道:「龍伯小心得很,莫非是怕酒餚中有毒?」

    伍封見被他看穿,心中暗驚,臉上卻笑道:「在下怕刺客混在閣中,暗中下毒,倒非疑心計先生。」

    計然笑道:「龍伯說得是,以龍伯的劍術,誰人有把握行刺得手?自然以下毒為好。不過小人深諳用毒之法,如果有毒,必瞞不過小人這雙眼睛。龍伯帶了這許多人到落鳳閣來,若在閣中出了事,小人的罪過便大了。平日裡閣中來來往往的都是吳國重臣,在下對飲食自然要十分小心。」

    伍封心想:「這話也有道理。」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計先生擅於用毒。小凰兒向我說時,在下還不解其故,不知計先生研習此術幹什麼,今日可明白了,正好向計先生討教。」

    計然笑道:「討教是不敢當的,不過小人在此道上確有些心得,單是這毒,便可按其效用分為迷、昏、死、絕四類,各有不同。」他一邊說著,臉上大顯得色,顯是對此道極有精擅之處,別人問起,免不了賣弄一番。

    伍封問道:「這四類有何不同?」

    計然道:「迷藥可攝人心魂,中毒者心智迷失,下毒者馭之如牛馬也不怨。昏藥對身體無甚傷損,只不過中毒後昏睡,昏睡時間依藥效之長短而定。死藥自然是毒死的了,最厲害的便是絕藥,身中此毒者自然要死,不過並非立死,且自身並無所覺,凡與中毒者接觸,便易因他染上奇毒,如此一傳十、十傳百,當真厲害得緊。」

    伍封動容道:「這絕藥可怕得緊,若是用於兩軍作戰,豈非可以不戰而勝?」

    計然笑道:「小人所說的絕藥只是推測出來的,就小人所知的絕藥,雖能因人而染,卻只能染及妻妾。」

    伍封嘆道:「這也厲害之極了。」

    計然道:「其實毒藥聽來可怕,但也不是無法御之。天下之毒,若用於菜餚,菜餚便生出異味,甚或顏色香澤也有變化,容易被人察覺;用於酒水更不容易,無論藥粉藥丸,均不能融入水中而不見渾濁,且酒水味變,謹慎小心之人便中不了毒。」

    伍封心中一動,暗道:「娘親曾精研在酒中下毒之法,能不改酒色酒味,只怕比計然要高明得多。只是娘親從未說過,回去之後要好好地學一些。」問道:「若將毒用於刀劍箭矢,是否可以毒人?」

    他故意這麼問,計然雖然鎮靜,臉上仍然微微變色,道:「若將兵器在毒藥中煮過,毒附刃上,若刺傷了人,毒隨氣血入心,毒發得更要快捷。」

    莠葽在一旁嬌聲道:「龍伯和計先生不住說這毒,聽起來可怕得緊,弄得這房中也似陰森森有些毒氣哩!」

    伍封呵呵笑道:「美人兒說得是,我們只顧說話,沒想到嚇著了你。」

    正在這時,便聽閣中一片喊聲:「拿刺客!」「著火了!」

    眾人吃了一驚,一個倭人勇士進來稟報:「公子,刺客在閣中放火,我們拿出了一個刺客,還有一個女刺客逃出閣外,我們有十餘人追下去了!其餘人正在救火。」

    這擒住刺客的說法並非伍封預先安排好的說辭,伍封也大惑不解,本來他是想打著捉拿刺客的幌子,到落鳳閣來搜一搜,想不到還真地拿住了一個刺客!至於那女刺客云云是他先安排好的。他讓圉公陽和庖丁刀趁倭人勇士混入閣後,趁人多混亂、閣中人又不識得倭人勇士時在閣中尋那密室。若找到移光,而移光又活著的話,便這麼稟報,計然便會以為移光見了人來,自行逃出去,不會想到此女已經落到伍封手上。放火則是圉公陽和庖丁刀找到要緊物什後必須要做的事,否則的話,平白丟了東西,計然怎會不生疑?

    計然聽見失火,吃了一驚,正要出去,便聽伍封道:「將那刺客帶上來。」伍封十分奇怪,不知道倭人勇士擒了個什麼人。

    計然便止住了腳,看看這放火行刺的人是誰。

    幾個人押了個人上來,伍封仔細看時,覺得這麼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來,問道:「你是什麼人?」

    計然在一旁驚道:「龍伯,這人是我們落鳳閣的客人,名叫樂靈,昨日方來,難道他竟是刺客?」

    那樂靈搖頭道:「小人不是刺客。」

    伍封忽地認出了此人,道:「在下想起來了,你是越國范大夫的門客,當日范大夫送給在下一口『映月』寶劍,是你一路趕上相送。咦,你怎跑到此處來?」

    樂靈道:「小人並非范相國的門客,而是文大夫的人,那時范相國出使齊國,文大夫派了小人一路保護。」

    伍封道:「原來範大夫如今當了相國。樂兄,你到吳國來幹什麼?」

    樂靈道:「小人本是來見一位朋友,可惜這人已經回去了,小人正擬回越國去,不料被當成了刺客,慌亂之下,才打翻了火把,非是故意放火。」

    伍封心道:「這真是錯有錯著了,我還怕圉公陽和庖丁刀放火後,計然多少會生疑心,你既然自承不小心燃起了火頭,這就最好不過了。」故意向那幾個倭人勇士道:「這位樂先生是我舊日的相似,你們怎麼把他當作刺客?」

    一個倭人勇士道:「小人們見他有些鬼鬼祟祟,上前喝問,不料他竟然拔劍相向,打鬥之時又有個女刺客跑了出來,還未看清便被她衝了出去。」

    樂靈忙道:「在下是見你們鬼鬼祟祟,才走過去,以為你們是混入閣中的歹人,因此才交上了手,後來聽你們的語氣,才知道不是歹人,否則……」,他雖然未曾往下說,但從語氣中可以聽出,若非他相讓,這些倭人勇士未必能擒住他。

    伍封點頭道:「文大夫既然曾派你保護范相國,你的劍術本事想來不錯,應該比范相國府中的人還要高明。樂兄可否告訴我,你想來會的朋友是誰?」

    計然在一旁道:「這位樂兄是楚人,與吳句卑有親,他得知吳句卑到了吳國,才跑來相見。若非如此,他又怎能暫住在落鳳閣中?」

    伍封點頭道:「太宰與吳句卑有些交情,計先生自然要給些面子,原來這是一場誤會了。不過這事情還得略略盤查,做點官樣文章,樂兄勿怪。煩樂兄隨在下到城中走一趟,弄清楚之後,在下派人送你走。」其實他是怕樂靈留在落鳳閣,被計然詢問起來,必會生出很多疑處來,是以要將他帶走。

    計然皺眉道:「龍伯,這位樂兄是小人閣中的客人,若就這麼帶走,日後還有誰敢進這落鳳閣來?」

    莠葽在一旁嬌聲道:「龍伯怎會如此忍心?若這落鳳閣沒了客人,婢子便到府上去混飯吃了。」

    伍封笑道:「樂兄是在下的故人,看在范相國的面上,在下怎會難為他?只不過是帶他到府上,敘些舊情而已。」他頓了頓,又道:「今日這麼一鬧,在下好歹也要帶個人回去做做樣子,免得府中妻妾以為在下打著捉拿刺客的幌子,跑來落鳳閣鬼混,豈不糟糕?」

    這時,又有一個倭人勇士進來,道:「公子,火已滅了,未燒壞多少東西。那女刺客逃入了竹林,我們尋了一會,那竹林甚大,未能找到她。」

    伍封道:「算了,這麼黑漆漆的要覓一個人也不容易,你們隨樂兄將他的行李拿來,我們便回城了吧。」

    這時計然道:「小人去看看這火頭燒了些什麼。」匆匆出去,幾個倭人勇士隨樂靈去拿東西。

    過了好一陣,計然和樂靈等人都回來了,計然臉色甚是難看。

    伍封問道:「是否有人被火傷了?」

    計然搖頭道:「人倒沒有傷,不過燒壞了一間小房子而已。」

    伍封歉然道:「這就不好意思了,計先生看看損壞了什麼,明日到我府上去取,沒有便賠些金貝可好?」

    計然道:「也沒有什麼貴重之物,龍伯不必在意。」

    伍封點了點頭,帶人出去,在落鳳閣前上了車,計然一直送到外面。

    伍封站在車上故意與計然、莠葽說了好半天話,由得他們眼光四下里偷看,讓他們看清並未帶走什麼物什。

    寒暄了好一陣,伍封才帶人走了,快到城門時,伍封對樂靈道:「樂兄,你失手燒了落鳳閣的一件屋子,這可有些不妥,這落鳳閣是太宰伯嚭之業。他若知道,你必討不到好去。何況今日你與女刺客一同出現,大有嫌疑,雖然在下知道你不會行刺,但其他人卻未必會這麼想。」

    樂靈驚道:「這如何是好?」

    伍封道:「范相國與在下交情甚厚,文大夫又與在下有一面之緣,看在他們二人面上,今日我便派人送你連夜離開吳國,免得有後患。」也不管樂靈是否願意,叫了十個倭人勇士,命他們到城兵處借一艘船,連夜將樂靈送過太湖,直到越境。

    十個倭人勇士走後,圉公陽和庖丁刀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二人背上都背著一個極大的布包。

    圉公陽向伍封道:「公子,已經得手了。」

    伍封道:「天色已晚,我們回府吧。」

    城兵處早有佈置,是以見了伍封一行人,立時開門放了他們入城,眾人回到府上時,已經是四更天了。

    伍封行事不依常規,眾妻妾見得多了,是以也少了份擔心,此刻除了楚月兒之外,眾女早已經睡下來。

    楚月兒從後堂迎出來,笑道:「夫君今晚偷香竊玉,可曾得手?」

    伍封道:「有小刀和小陽二人出手,什麼偷不到?」他見小紅跟在楚月兒身邊,笑道:「小紅是怕小興兒在落鳳閣暗中偷食麼?你放心好了,有我瞧著,定不會讓他色膽包天,被人勾了心兒去!」

    小紅笑道:「小興兒可沒有這麼大膽,小紅是見小夫人一人獨坐,才跑來侍候。」她說是這麼說,但誰都知道小紅是擔心鮑興。

    伍封打發了倭人勇士去睡,只帶著鮑興、圉公陽和庖丁刀入內。圉公陽和庖丁刀放下背上的大布包,先解開了一個,扯開布包,見裡面是一個美貌女子,手足用絹帶紮住,嘴裡也塞上了布條,正是移光。

    楚月兒連忙上前,替移光解下了絹帶,扯落布條,道:「光姑娘可受驚了。」

    移光看著伍封,黯然道:「龍伯殺了光兒吧。」

    伍封伸手將她扯起來,讓她坐下,道:「我若要殺你,今晚便不必將你從落鳳閣帶出來了。」

    圉公陽在一旁道:「這光姑娘被關在一間房子裡,房內連一隻火把也沒有,我們進去時怕她呼叫,才用了些手段。」

    楚月兒柔聲道:「光姑娘不用害怕,夫君已經答應了西施夫人和波姑娘,不會傷害你,夫君一言九鼎,你大可以放心。」

    移光「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伍封嘆了口氣,道:「小紅,你先帶了光姑娘洗洗,用些飯,然後讓她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小紅答應一聲,將移光帶了出去。

    這時鮑興將另一個布包扯開,「噼噼啪啪」地一大堆東西跌了一地,竟是幾卷竹簡。

    鮑興目瞪口呆,問庖丁刀道:「原來弄了半天,你們便是偷了幾冊竹簡來?你們不是說最識得寶貝麼?」

    庖丁刀洋洋得意地道:「這竹冊可是難得的寶貝哩!」

    伍封撿起一冊打開,楚月兒拿了支火把過來,伍封就著火把看時,只見上面寫的全是毒理藥性之類的文字,看了好一陣,驚道:「原來這就是計然研究毒物一輩子的經驗所得,裡面全是用毒解毒之法,這玩意兒果然是件寶貝,千金也買不到。」

    楚月兒甚感興趣,接過去細看,越看越是驚異。

    庖丁刀又拿起一卷竹簡,道:「公子,這一卷也了不起。」

    伍封打開看了看,大吃一驚,道:「這是越國的破吳之策,稱為七術,月兒你看:『一曰捐貨幣,以悅其君臣;二曰貴糴粟槁,以虛其積聚;三曰遺美女,以惑其心志;四曰遺之巧工良材,使作宮室,以罄其財;五曰遺之諛臣,以亂其謀;六曰彊其諫臣而使自殺,以弱其輔;七曰積財練兵,以承其弊。』這七術好生了得,讓人聞而生汗!」後面卻是許多條富國之策,譬如「生子二人,官養其二,生子一人,官養其一;生子賜壺酒一犬,生女賜壺酒一豚;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父母俱有罪」等等鼓勵生育之策,又有諸般賞耕勵戰之法。

    伍封看了好一陣,道:「原來這富國之策也有七,是計然提出來的,勾踐已用了其中五策;破吳七術是文種的謀劃,勾踐還只用三策,已令吳國一弱至此。這二人十分厲害,吳國只怕無人能敵。」

    楚月兒道:「這富國之策在萊夷用得上麼?」

    伍封點頭道:「只要是鼓勵生育、獎耕作、賞軍功,在任何地方都用得上。」

    鮑興也拿起一冊,道:「這一冊又有不同,好像列國之圖哩。」

    伍封接過來看時,見這一冊上天下列國的形勢圖,其中各國疆域、重要城邑、緊要關隘都有繪製,連他萊荑的鎮萊關也繪在裡面,雖然這圖在一條條簡冊上繪出,略顯粗糙,篆字又極小,繪製得去很完備。全圖之後,又有各國之圖,最難得的是東海上的許多小島也繪在裡面。

    伍封嘆道:「不知道越人派了多少奸細在列國之中,這圖雖不及墨愛所繪的萊夷之圖細膩,卻十分周全,不用無數奸細,不經十餘年時間,怎繪得出來?看來這越王勾踐不僅想滅吳國,還想與列國爭霸,吳國若滅,齊越之間早晚會有一戰,須早作預備才行。嗯,這字跡與前兩冊不同,不是一人所寫。」細看簡上那圖,底角處有個「范」字,點頭道:「原來這是范大夫親手繪的圖。」

    楚月兒卻對那冊用毒解毒之法愛不釋手,不住地把玩。

    伍封讚道:「小刀和小陽的眼光非同小可,這幾冊竹簡,不說千金,只怕十萬金也買不到,比甚麼寶貝都強得多了。」

    庖丁刀笑道:「公子過獎了,其實小人和小陽只是在想,如果取別的物什,放火之後計然只要看看灰燼,便知未被燒燬,猜得到被人取走了。這竹簡卻不同,小人們早覓了若干竹片放在火中,計然見到灰燼中的殘痕,便以為竹簡已燒,懷疑不到公子頭上。這法子其實算不得高明,當年小人和小陽登堂入室四處下手之際,常用此法。後來為葉公偷取書簡,也是如此而為,是以楚臣之中,無人覺得有異。」

    伍封笑道:「你們是此道行家,果然了不起。今天我們走時,計然藉故在我們身上、車上偷看,這麼大卷的竹簡不可能藏於身上不被發覺,他自然不會以為是我們拿走,怎知道我還另派了你們二人下手?今晚大有所獲,你們二人居功至偉。」

    眾人談了好一陣,見天已經亮了,這才收拾了竹簡,各自去睡覺。

    快午飯時伍封才醒來,伸手摸床上時卻摸了個空,原來楚月兒早已經起床出房,伍封微覺詫異,這丫頭向來都等他醒後才一同起身,很少一早自行出去的。

    春夏秋冬四女服侍他起身盥洗之後,伍封出了房,順嘴問道:「月兒去了哪裡?」

    夏陽道:「小夫人今早便起身,讓小興兒從城中請了幾個高明的醫士來,正在廂房中與他們說話。」

    伍封吃了一驚,道:「月兒病了麼?」心忖她練習吐納的時間比自己還長,體能極好,生病可不大容易。

    春雨笑道:「小夫人沒病,不過她向醫士盡問些藥、草之類,說不好是想學些醫術吧。」

    伍封悄悄走到廂房外,便聽楚月兒在內說話:「先生解釋得好,那麼用生薑及乾薑汁,果然可解天南星和半夏之毒了?」

    便聽一個醫士答道:「這二種毒果然可以如此解法,不過人之身體虛實不同,用藥之法講究君臣佐使,生薑性大熱,陰虛而虛火上升者可用,但內熱目赤者便要慎而用之。」

    楚月兒又問:「生薑之外,再配以白薇、丹片、淡竹葉,可使得麼?」

    便聽室內靜了片刻,一個醫士嘆道:「原來小夫人是醫道高人、歧黃妙手,這種解毒法子十分高明,老夫可想不出來,佩服,佩服!」聽那口音,這是前幾日為伍封治傷的那老醫士。

    伍封心道:「原來月兒是讓這些醫士來考校,看看計然那用毒解毒竹冊所寫的藥方真偽。」

    雖然伍封腳步甚輕,但楚月兒耳力了得,早聽了出來,笑嘻嘻跑了出來,小聲道:「夫君,計然的用毒和解毒法子果然高明,連這些醫士也甚為佩服。」

    伍封道:「我們將上面的法子記熟,便不用怕計然的毒了。其實這用毒之法,娘親十分高明,回去後月兒再向娘親討教,必有所獲。」

    楚月兒想起那日在酒窖中聽到慶夫人的說話,點了點頭。

    伍封叫來一個寺人,讓他安排這些醫士用飯,自己帶了楚月兒和春夏秋冬四女到後堂上去。

    妙公主和葉柔正在堂上說話,見伍封出來,都笑眯眯瞧著他。

    春雨吩咐拿飯上來,妙公主道:「恭喜夫君昨晚大功告成,從落鳳閣中偷了的美人回來。移光哭個不停,蟬衣正與她說話。」

    葉柔道:「那幾卷竹簡柔兒看過,果然非比尋常,看來計然在越國的身份十分不簡單。」

    伍封對冬雪道:「雪兒,去將小紅、移光、蟬衣叫來,一起用飯。」鮑興剛從宮裡訓練侍衛回來,伍封也將他叫來一起用飯。

    等堂上鼎案備好,移光、蟬衣、小紅也過來,到了堂上,移光雙眼紅腫,看來是一夜未睡。

    伍封笑道:「光姑娘這麼哭法可不大好,有損美貌。」

    楚月兒將移光扯到旁邊坐下來,移光見眾人渾若無事般對她,心內慚愧,又垂淚不止,蟬衣不住地小聲勸解。

    眾人用飯之後,伍封問道:「光姑娘,計然在越國是個什麼官兒?」

    移光吃了一驚,心忖:「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小聲道:「計先生身居太史之職。」

    伍封道:「怪不得他很有些學問本事,原來他是越國的太史。這整個落鳳閣想來便是越國在吳的緊要所在,不僅能刺探軍情,還能在大夫司馬之間挑撥離間,甚或暗中刺殺朝中要人。」

    移光哭道:「光兒不知道他還做了些什麼,只是讓光兒設法請西施夫人和龍伯到靈岩山走一走。使開了龍伯,他便好到城兵去設法開了門禁,免得落鳳閣無甚生意。光兒怎知道他會行刺西施夫人和龍伯?」

    伍封點頭道:「我若是計然,也不敢告訴你。你與姊姊十餘年的主僕之情,怎忍心害她?」

    葉柔早間已將鮑興叫上來問過昨晚的事,她道:「昨日落鳳閣那個樂靈必是越國派來,與計然有甚商議,卻被公子撞破。」

    伍封道:「其實我也猜得出來,不過看在范相國面上,不願意深究,否則這樂靈也回不了越國。他們所謀之事,無非是如何伐吳而已,我們多加小心便是了。」

    葉柔嘆道:「公子太過重情了些,居然連樂靈這奸細也放過了。」

    伍封道:「我這是不得不放,有計然這大奸細要對付,其餘的人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馬虎虎算了。」

    妙公主笑道:「我看夫君心軟還不在此,無論何事只要牽涉了美人兒在內,他便諸事馬虎,一味地心軟。」

    楚月兒問移光道:「光姑娘,計然是否真的有意娶你?」

    移光臉上忽地染上一縷紅色,點了點頭,小聲道:「他說等諸事一了,便等我回越國去。」

    伍封搖了搖頭,道:「光姑娘,非是我對計然有何成見,我猜他只是騙一騙你,利用你為他辦點事情罷了。你想,你是越王勾踐千挑萬選送到吳國來的,自然是想借你們來迷惑大王,只是想不到單單一個西施夫人,大王便已經不知所以了。平白浪費了你和旋波二人,只怕勾踐也不甚願意,說不定他正尋思破吳之後,將你們收入宮室。我能這麼猜想,就算勾踐沒有這心思,計然也會這麼猜測。他怎敢將你帶到越國去?何況他堂堂太史,只怕家中已是妻妾成群吧?光姑娘千萬不要對他的話信以為真。哼,他若是真的喜歡你,千方百計維護還差不多,怎會讓借你之手加害姊姊?」

    葉柔也道:「就算光姑娘蒙在鼓裡,但西施夫人若受了傷害,大王定會仔細去查,怎會饒得了你?計然明知道如此還敢做出來,定是對你的安危並不在意。」

    移光雖然知道他們所言有理,卻道:「可光兒到落鳳閣去,他卻將我藏在閣中,不是為了我的安危麼?若是怕他受牽連,不如將我殺了還乾淨?」

    伍封嘆道:「誰知道他還有何心思?這人心思深沉,心中不知道有多少條毒計哩!」他見移光還不大相信,知道她對計然用情已深,難以自拔,便道:「不如這麼著,我有個辦法……」,忽聽「噗嗵」一聲,移光從座上跌了下去,倒在地上,眾人大吃一驚。

    楚月兒在她的身旁,見移光臉上顯著奇怪的紅暈,忽想起一事,道:「光姑娘只怕是中了毒。」

    眾人大吃一驚,忙擁上前去看,只見移光星眸閃動,想站起身來卻又乏力。

    楚月兒忙道:「雨兒,快去將那些醫士請過來。」

    眾醫士匆匆過來為移光診治,楚月兒道:「如何,能不能治?光姑娘是否中毒?」

    那老醫士嘆了口氣,道:「這毒厲害得緊,這位姑娘中毒好些天,不過毒性似是新發,眼下直入了心,可見毒性之猛烈,只是她中毒多日,何以今日才發,委實令老朽大惑不解。」

    楚月兒小心地問道:「這毒不是蛇毒吧?」

    老醫士嘆道:「正是蛇毒,且此蛇名叫靈蛇,是越國瘴疫遍林的山中才有,吳國並無此這種靈蛇。」

    伍封忙問道:「可有解毒之法?」

    眾醫士都搖頭。

    伍封又向楚月兒瞧去,楚月兒嘆道:「竹簡上說這靈蛇之毒若在毒發之前,尚可用半邊蓮、槓板歸、白花蛇舌草、萬年青等煮汁服用來解毒,一旦毒發,便是神仙也難救。」

    移光小聲道:「光兒本就該死,既不能救,龍伯也不必費心了。」

    葉柔讓鮑興將眾醫士帶了下去,道:「柔兒猜想,多半那日行刺事敗,移光到落鳳閣後,計然便給移光服下了蛇毒,然後每日在飯肴中加一些鎮毒之藥,抑制住毒性。公子昨日將移光救了來,移光無鎮毒之藥可服,是以毒發。」

    妙公主愕然道:「計然這麼搞法甚沒道理,何以如此?」

    伍封道:「移光在他手中,計然還捨不得讓她死了。但計然又怕哪天移光走了,或是被人救走,他的奸謀不免敗露,才會預先下毒。只要移光離開了落鳳閣,那是必死無疑,就算說出了他的奸謀,卻沒有移光這證人,他有伯嚭撐腰,大可以推脫。」

    移光緩緩道:「光兒雖然要死了,不過光兒卻高興得很,至少計先生每天還給我鎮毒之藥,說明他的心裡還是喜歡光兒。」

    伍封黯然道:「想不到我們將移光救出來,反是害了她。」他蹲在移光身邊,問道:「光姑娘,你有何心思便告訴我,我一定給你辦到。」

    移光緩緩道:「夫人在吳宮十多年,其實並沒有真正開心過,自從龍伯來後,夫人便如換了個人一般。計先生說過,吳國早晚必會亡在越國手中,若真有這麼一天,還請龍伯援手,免得夫人被人害了。」

    伍封點頭道:「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移光道:「還有一事……」,她忽地喘息了幾聲,臉色漸漸暗淡下來,道:「勸波兒……嫁了吧!」她說完了這話,閉上了眼睛。

    眾人眼看著她的生命一縷一縷地遠去,卻又無可奈何,心中都覺得有些心酸。伍封長嘆一聲,站起身來,對鮑興道:「你用船將光姑娘送出去,覓個風景好的地方悄悄將她葬了。」

    下午伍封入了宮,悄悄向西施說了移光的事情,西施不禁垂淚,伍封道:「移光臨死還記掛著姊姊,可見她並不是有心要加害姊姊。我答應她的事,定會做到。兄弟有一句話,姊姊一定要記住。」

    西施見他甚是鄭重,問道:「什麼話?」

    伍封緩緩道:「姊姊若有凶險,兄弟便在千里之外也會趕來相救。無論日後發生了何事,無論是吳亡於越還是越亡於吳,姊姊一定要設法保全性命,等我趕來。」

    西施心中一蕩,熱淚滾滾而下。她聽了這句話,此刻便是要她為伍封死了,她也會心甘情願。同時,她也知道,二人的情份已經停留到了一個階段,只怕永遠也難發展下去,至少目前的現狀無任何改變,便只能是如此了,

    伍封又對旋波道:「波姑娘,移光最後關心的是你,只盼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免得像她一樣,最後死在這個『情』字上面。」

    他見西施和旋波傷心不絕,安慰了幾句,起身告辭。

    一連多日,伍封除了每天到宮中打個轉外,也沒有到落鳳閣去,一般都守在府中,移光之死引來的傷感也漸漸忘懷了。

    伍封怕移光的事洩露出去,將醫士都留在府中,還派人將他們的家眷接了來。楚月兒這些天便忙得緊了,終日與姑蘇城這班醫士研究毒理解藥,她不敢走露風聲,只是零零碎碎地將藥方分散了問,免得日後這些醫士將害人的毒藥製法傳了出去,被歹人拿來害人。她未曾學過醫術,伍封便讓圉公陽和庖丁刀從城中買來各種藥來,又讓夏陽與楚月兒在一起幫手,讓楚月兒辯認研究藥材。

    楚月兒本就聰明,她也不管醫理,只是研究用毒解藥之法,又有若干良醫指導,是以頗有所得,每每夜時便由夏陽幫手配藥,弄得滿府藥香,多日下來,居然被她製出了若干種解藥出來,都用小銅盒裝好,以備不測。

    伍封這些天也不打攪她,只是與妙公主、葉柔等人飲酒說話,閒時指點春夏秋冬四女和鮑興的武技,眾人不僅刀術斧法有些長進,連伍封所教的空手格擊也頗有所成,伍封趁教眾女「空手搏虎」時挨挨擦擦,趁機大佔便宜不說,有時還讓蟬衣歌舞一回,自得其樂。

    這天午時,伍封與鮑興到宮中考校侍衛劍術,見眾侍衛劍術大有長進,大喜之下,依言獎賞了身手前二十位的侍衛各十金,同時又讓鮑興獎賞那日隨伍封和西施到靈岩山上去過的侍衛、宮女、寺人各二十金,受傷的數人賞了五十金,這都是他從自己府中拿出的金貝。眾人大喜,均覺此人豪爽重信,跟著他無須怎麼冒險便有厚賞。伍封回去後又對鮑興大加賞賜。

    從這日之後,伍封進出王宮,侍衛、宮女、寺人對他格外的親近尊崇,這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眼見已是三月,城內城外一片鬱鬱蔥蔥,府中的桃樹也開滿了桃花。

    這天伍封與妙公主、葉柔坐在桃樹下說話,妙公主道:「這桃花十分嬌豔,不過我總覺得比不上齊國的桃花好看。」

    葉柔笑道:「公主是想家了吧?其實桃花便是桃花,在哪裡都差不多。」

    伍封道:「吳國有一處地方叫作陽山,先父初到吳境不久,吳王僚將陽山百畝之田賜給先父,後來吳王闔閭又叫陽山附近二百里地賜給先父為邑地。這陽山四下是山,中間是個山谷,陽山谷中生長滿桃樹,平日璀璨眩目,風景極為迷人。」

    妙公主立時大生興趣,問道:「這陽山谷離姑蘇多遠?」

    伍封道:「不過一百多里,小時候我每日負重疾奔,都要到陽山谷去一趟。」

    葉柔道:「眼下晉兵,最精銳的稱為武卒,是從士卒中挑選出來。其挑選之法是負革甲、持兵戈、長干、勁弓,負五十支長箭和三日之糧,半日能馳百里者,便稱為武卒,為三軍之最精。公子自小也是這麼練法,怪不得體魄過人,無人能及。」

    伍封道:「吳王闔閭當年選兵更是厲害,以能負甲執兵日趨二百里者共三千五百人為前陣,以此破楚,十分厲害。」

    葉柔道:「這比起我們的倭人勇士又不如了,倭人勇士能負七日之糧,日趨三百里,可說得上天下精兵了。」

    妙公主笑道:「最厲害的只怕的我們夫君大人了。我第一次見他時,他便背著三百斤一個大包袱,像個大海龜似地從臨淄跑到萊邑,來回足有四百多里哩!那時候小興兒就陪著他,只不過所負只有百餘斤罷了。」

    葉柔道:「公子最善以少勝多,如果從遁者、倭人勇士中,挑出騎術、水性、劍技、矛法極精者,特別訓練,專用來設伏、破陣、刺殺、偷營,只要有五十人也能當得上大用了。」

    伍封喜道:「這想法不錯,若真有這麼五十人,只怕勝得過五百人之用,回到萊夷我便去挑選,到時候還要柔兒好生訓練。」

    這時暖風習習,送來陣陣藥香,妙公主笑道:「月兒這些天忙得緊,終日守在藥堆中與那些老醫士廝混,我看她早晚會成為問表哥一般的神醫。」

    伍封道:「這丫頭若對一件事有了興趣,便會全心全意去研究領悟,她的劍術武技日進,全在於此。公主心野貪玩,這一點上便比不上月兒。」

    葉柔道:「這樣也好,月兒除了武技之外,對用毒解毒之法也有興趣,她若是研究有成,我們便不怕遇到計然這種用毒好手了。」

    正說話時,鮑興跑了來,道:「公子,大王引大軍從淮上回來了。」

    伍封忙帶人出城相迎,只見夫差得意洋洋地引著大軍過來,恍如大勝歸來一般。

    伍封陪夫差一路到宮中去,西施得了伍封派人稟告,也帶人在宮門外等著,夫差讓展如、顏不疑將士卒引到營中,自己挽著西施和伍封的手臂入宮。伯嚭在一旁見伍封如此殊榮,心中雖然不悅,臉上卻笑嘻嘻地跟了進宮。

    夫差在堂上坐了下來,讓西施坐在他旁邊,細聲說話,看來心情極好。

    西施問道:「大王心情甚好,楚軍想是退盡了?」

    伯嚭在一旁道:「大王謹慎得緊,等葉公率大軍走了三日,才命回軍。」

    伍封問道:「以大王的聖明,向來這吳楚邊界之議,大有斬獲?」

    夫差笑道:「倒無甚所獲,不過寡人此番出兵,總算是退了楚軍,去了一塊心頭大石。」

    伯嚭道:「葉公甚是難纏,好不容易才談出了個結果,日後江淮之間,吳楚以魯汀為界,相安無事。」

    伍封吃驚道:「什麼?那開陽、襄賁之地豈非給了楚國?」本來,吳境深入泗水之左,楚國滅陳之後,楚越之界應在泗水左近,伍封心忖就算讓一些地方給楚國,無非是以泗水為界而已,怎知道夫差卻將邊界退到了魯汀,將泗水以東、魯汀以西的地方盡數割給了楚國,損地三百里左右。

    夫差卻並不在意,道:「吳境甚大,所損不足半成,以半成之地得吳楚之和,也沒有吃虧。何況如此一來,吳楚之間多了莒、杞、繒、郯等小國為緩衝,又不再與宋相結,少了一敵,有吳反而有利。」

    伍封心道:「國是你的,你要割些出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點頭道:「這也說得是,只要吳國強了,滅了越國也不是難事。」

    夫差笑道:「王弟言之有理,寡人尋思楚軍一退,越人多半會有驚懼之心,若派出使者與越結盟,永為兄弟之國,也未嘗不可。」

    伍封心道:「此時越人怎會與吳結盟?」心忖夫差在淮上這些天,伯嚭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弄得夫差如此狂妄自大起來,一改離城時的小心謹慎之狀。他嘆了口氣,道:「若能結盟自然是好,多少能有些時間來勵耕備戰,微臣就怕越人不願意結盟哩!」

    伯嚭道:「老臣與越人多少有些交情,這結盟之事,大王便交給老臣好了。」

    夫差胡亂點頭,眼睛卻在西施身上打量,笑道:「今日便這麼著吧,王弟與太宰先回府中,有事再議。」扯著西施往後宮而去。

    西施臉色微紅,偷偷向伍封看了一眼,伍封心中忽地極為不快起來,暗暗嘆氣,與伯嚭一齊出去。

    出宮之時,伍封問道:「吳楚以魯汀為界是否太宰的主意?」

    伯嚭抱屈道:「怎干老夫之事?老夫請大王與葉公議事之時,定要堅持以泗水為界,還說那魯汀闊不過十餘丈,楚人一步便跨入了境,難以防禦,損地之外,不利於吳。誰知王子不疑卻向大王提議,說要全力對越,乾脆讓出泗東之地,有泗上諸國御楚宋之兵,戰勢可以暫緩,吳國不再有後顧之憂。大王便依了王子不疑的言語,向葉公大大讓步。」

    伍封聽他不象說假話,奇道:「王子不疑怎會如此?萬一楚吳鏖兵,莒、杞、郯等國加起來不到五百里的地方,能當得什麼用?說不定乖乖投降,反而使楚宋之軍長驅直入。」

    伯嚭也道:「老大也是這麼想,此事龍伯問問王子不疑,便知虛實。不過楚吳能立盟定界,和事收場,多虧龍伯將葉公脅持到吳營,楚軍之退,以龍伯居功至偉。」

    伍封愕然看著他,不知這老滑頭在打什麼主意,居然能這麼說話,彷彿忘了以前的恩恩怨怨。

    伯嚭小聲道:「龍伯不要奇怪,老夫其實想得明白,眼下這吳國非有龍伯收斂民心士氣不可,否則越人滅了吳國,老夫也好不到哪裡去。」

    伍封點了點頭,心道:「你能這麼想便是最好不過了。」

    過了數日,吳國派到齊國的質子王子季壽被齊平公遣了回來,還帶了輜車三百餘乘。不過王子季壽並沒有先入宮去,而是將輜車駛入了「龍伯之府」。

    伍封見王子季壽身材修長,滿臉憨厚之色,說話也老老實實,對他立生好感,心道:「這王子季壽與王子姑曹、王子地、顏不疑大不相同。」

    伍封奇道:「季壽,這輜車內所裝何物?」

    王子季壽笑道:「王叔,齊君生下了一個世子,取名為積,齊國舉國大喜,國君賜了十餘車物什給王叔。」又小聲道:「其實齊君所賜之物早運往萊夷,這些輜車以錦幔蓋住,其實裡面全是運給吳國的粟米,為掩人耳目,才裝扮成齊君賜給王叔之物,以及小侄隨身所帶的輜重。一路上魯、莒、杞等國人見了這數百輜車,都羨慕王叔得國君眷顧,寵愛之盛列國罕見哩!」

    伍封笑道:「我那國君老丈人對我本就極好。」

    王子季壽初初回來,自要到宮中去見夫差,季壽走後,伍封安排人手將糧粟從水道送入城中倉廩,旁人還以為是伍封獻給吳王之物。居然出奇的多,顯得此人忠於王室之心與眾不同。

    夫差派了個使者帶百餘人到齊國去,押了無數車金帛,只因吳國是向齊國購糧,齊國看在伍封面上先送了糧來,這些購糧的金帛自然要交給齊國。

    既然夫差等人回城,伍封交割了暫領的城兵與侍衛職司,宮裡也不好多去,是以整日在府中,非夫差相招也不參與朝議。

    夫差聽了伍封的提議,暫不理會落鳳閣,留下這越人的耳目便宜行事。

    多日無事,這天伍封將楚月兒從藥堆中扯了出來,在後院與她一起研習「比翼雙飛術」,鮑興來道:「公子,門外來了個客人,不肯說出名字,現在廂房之中。」

    伍封奇道:「什麼人這麼神秘?」到廂房時,見那人扭過頭來,伍封大喜道:「陳兄,原來是你。」那人正是陳音。

    陳音笑道:「龍伯好久不見了,越發的風采過人。」

    伍封道:「陳兄在越國大顯身手,甚得越王器重,今日怎會有暇前來?」

    陳音道:「在下眼下是越國使臣,來與吳王商談兩國結盟之事,只是大王不許在下見龍伯,在下來了三天,終是忍不住,只好偷偷來一見。」

    伍封奇道:「越王怎想著要與吳結盟?」

    陳音道:「大王見吳越仇怨愈積愈深,數次交戰,鄙國雖然略佔上風,但並未傷及吳國元氣,龍伯一到吳境,吳軍士氣大振,何況吳國地大民眾,鄙國也無甚把握能勝過吳國,索性吳越結盟,各安其境。」

    伍封皺眉道:「非是在下多疑,貴國大王理應不是這種輕易放手的人,此刻來議和,中間恐怕有所計謀。」

    陳音笑道:「在下出越之時,大王和文大夫交待得清清楚楚,計謀自是沒有,不過要貴國將太湖之南、浙水之北的四百里地割給越國而已。」

    伍封驚道:「什麼?」

    陳音道:「豈止是這一點,貴國每年還要輸粟萬石給鄙國,才能保持兩國的相安無事。」

    伍封搖頭道:「如此苛刻條件,吳人怎會答應?」

    陳音道:「條件雖是苛刻了些,但眼下越強吳弱,若是越人大舉來攻,吳人必定難以抵擋,滅吳也未始不能。不過在下心想,與其兩國交兵,死傷人命不說,最終仍然是佔地奪粟無數,只怕還不止此數,受些委屈來保全吳人之性命,未必不好。先前十餘日前已入宮中見了吳王,談過此事,吳王甚是煩惱,不過事關重大,在下請他先不要透露給眾臣知道,這也是鄙國大王特意交待的。」

    伍封點了點頭,苦笑道:「這話倒是不錯。」

    正說話時,鮑興來道:「大王招公子入宮議事。」

    陳音起身告辭,伍封道:「聽說勾踐性最多疑,陳兄偷偷來見在下,若被他知道了不好,下次在下大大方方去慰問使者,到陳兄的驛館去。」

    陳音走後,伍封匆匆入宮,一班吳臣也陸陸續續入宮。

    夫差先將越使提出的條件說了一遍,道:「本來寡人便想派使到越國商議結盟之事,太宰還未動身,越使便來了。雖然寡人想與越國結盟,但無端割地輸粟,寡人心中實有不甘。越使已來三天,還特請寡人先不要告訴眾臣,以免多生事端,有損盟議,但寡人思之三日未有所得,只好將眾卿叫來商議。」

    王子姑曹怒道:「越人欺我太甚,父王萬萬不可答應,無非就是一戰而已,不戰而割地,成什麼樣子?」

    王子地嘆道:「如不暫時委曲求全,越人大舉攻來,姑曹是否有必勝的把握?若是戰敗,重則國為之滅,輕則仍是被越人佔地搶粟,掠走民戶,吳國損失便更大了。」

    顏不疑嘆了口氣,道:「本來眼下吳人士氣正旺,也不怕了越人,只是軍糧不繼,難以持久作戰,若戰事數月未下,吳軍糧盡而散,後果就不堪設想。」

    那位從齊國剛剛回來的王子季壽道:「若是割了太湖之南至水邊的四百里地給越國,越人的國境便緊靠吳都,若是動起兵來,當真是朝發夕至,若是不答應,越軍也是旦夕間攻來,此事當真棘手之極。」

    伯嚭道:「大王,依微臣之見,不如將越使留下,答應割地,只不過非是太湖之南,而是另覓它地,歲輸粟數也酌情減之。如此一來,越人見我們有意答應,只不過是條件在談而已,自會寬心,慢慢措談,只要能拖到粟熟之時,便不怕了越人。」

    這人不愧是老奸巨滑,此議一出,眾人都不住地點頭,夫差也道:「太宰此計甚妙,這麼一來便可挽回今日危局了。」

    伍封心忖:「此計雖好,但怎瞞得過範文二人?若是……」,忽然心驚,臉上變色,呻吟了一聲,道:「這番糟了!」

    眾人見他臉色大變,無不愕然。

    夫差奇道:「王弟想起了什麼?」

    伍封出班道:「大王,此事大為不妙,請大王速派二十隊小哨,從水陸兩路探測越軍入寇之道。越使之身後,多半有越國的大軍也跟來偷襲,越使既來了三日,恐怕越軍已到了邊境之上。」

    眾人大吃一驚,夫差駭然道:「王弟為何會這麼想呢?」

    伍封道:「勾踐謀吳,絕不會只貪數百里地,而是要報為奴三年之仇,除非滅了吳國才能一洗前辱。他們派使者來,多半是想寬吳人之心,以為他暫不會攻吳,實則想大軍掩至,一舉滅吳。」

    顏不疑駭然道:「此事大有可能。」

    展如道:「如今正是春種之際,越人不去下種,反而調集大軍入寇,時機不當,是用兵大忌,越人怎會如此犯忌?」

    伍封道:「當年吳軍攻楚,棄舟於淮曲,十餘日兼程而至漢水,直入楚人腹地,也是軍中大忌,卻能起到出其不意之效。范蠡和文種是軍中宿將,足智多謀,此番定是如此。」

    夫差面色大變,問道:「眼下調兵不及,吳都僅水軍萬人,陸軍六萬,王弟有何良策對敵?」

    伍封道:「七萬人已經夠用了。為今之際,先讓水軍上了戰船,守著太湖水路,再命一將領萬人扼守東江附近,四萬人在城南、城東立寨,另一萬人扎於城中,待小哨探得敵軍虛實,再做對策。」

    王子姑曹道:「父王,不如由兒臣……」,夫差擺了擺手,道:「展如引水軍在太湖守住水路,不疑和任司寇引萬人守東江,剩餘四萬人由姑曹和地兒統領,守於城東城南,城中一萬守軍由寡人親自率領。」

    顏不疑和任公子已得了一萬人馬,這些天王子姑曹正向夫差索要,如今戰事一起,這一萬人便永遠回不了王子姑曹手中了。

    伍封道:「大王,此戰被越人佔了先機,我軍還來不及動時,便被越人深入吳境就糧。我軍糧草不足,不耐堅守,微臣與魯人友善,便由微臣與王子季壽二人日夜兼程到魯購糧,魯地最近,往返三十日可運回糧草。」向夫差使了個眼色,夫差會意,點頭答應。

    這時,那石番進來稟報,道:「大王,越軍大舉入寇,戰船已入了東江之口!」

    眾人都大為驚惶,夫差忙道:「快將眾軍調到東江一線。」

    伍封道:「大王,越人東江之水軍必是疑兵,此乃聲動擊西之策,恐怕越人的陸軍已入了吳境。吳國之水軍甲於天下,勾踐怎會蠢得以水路為主攻之軍?只須派三千弓手在東江岸上亂箭齊發,越人水軍必退。」

    夫差點頭道:「此言甚是,胥門巢,你帶三千弓手到東江對付越人水軍,不疑和任司寇仍有七千人,便據胥水之下。」又道:「那越使陳音欺矇寡人,甚是可惡,理應殺之。」

    伍封忙道:「此人是個老實人,未必知道越人之謀,否則勾踐也不會派他來了,不如先留在城中,饒他一命。」

    夫差此刻對他言聽計從,道:「也好,太宰去城中警戒百姓,眾卿各去準備。」

    眾人陸續走後,伍封在宮外叫住了王子季壽和任公子,他本想叫上顏不疑,但顏不疑已匆匆出去點兵,叫之不得,三人再入宮中,到後宮去見夫差。

    夫差正坐立不安,嘆道:「都是寡人太過大意,那陳音一到吳都,寡人便該與你們商議,多了三日時間,便不會這麼被動了。」

    伍封道:「此事也怪不得大王,范蠡用兵有鬼神莫測之機,幾乎比得上孫武,不過眼下雖然危機四伏,仍非必敗,先前在殿上微臣怕有越人的奸細,未敢細說。」

    夫差聽說未必便敗,立時有了信心,道:「王弟有何妙策?」

    伍封道:「雖然倉猝對敵,但越人多半以為我們的存糧不足,支持不到數月,越軍為減少傷亡,必不會強攻,是以我們須嚴陣以待,列營於水陸兩道,與越人相持。此番西施夫人為大王購糧無數,王子季壽又從齊國帶了糧來,當可供七萬大軍三月之食。王子季壽再去魯地購糧,柳下跖大夫是微臣的義兄,必會盡快辦妥,一月可回,只要能支持到七月糧熟,越人便不足懼了。」

    眾人都不住點頭,任公子道:「就怕越人發覺有異,再行搶攻。」

    伍封笑道:「只要有兩月時間,微臣便有辦法了。微臣入吳之時,便已經安排了一支奇兵,此事大王也知道。煩王子先調一艘小翼戰船於城東笠湖等著,微臣以購糧為名,與王子季壽出城,到時候王子自往魯國,微臣在笠湖登舟,與這一支奇兵匯合。」

    任公子大奇,問道:「龍伯的奇兵從何而來?」

    伍封道:「年前大王派了數十艘戰船到齊國運糧,其實運糧是假,船上所載是微臣的這一支家兵。此軍現居海上,僅千人之數,我便領著他們直取越都,雖然人少不足以攻城,至少可掃掠越境,斷其糧道,勾踐將國中精銳盡率到吳國,國內必然空虛,他不知我軍虛實,定會驚恐而退。到時候大軍在後掩殺,越人必然大敗。先父深慮越人,曾將越境細加堪輿繪圖,臣自幼詳熟越境,正為了今日之用。」

    王子季壽目瞪口呆,道:「怪不得王叔之名威震列國,原來有先見之明,入吳之時便考慮到今日之事。」

    伍封笑道:「這只是碰巧罷,近日臣帶著家眷在城內城外閒逛,其實是察看用兵之所。臣出城之後,還請任司寇引三千人扮成水軍,趁戰船在太湖巡行之時,悄悄潛到西南岸,西南岸不遠有一片沼澤之地叫越來沼,方六七里,人若踏入,必定深陷而沒,故稱沼澤,只能以特製的木板舟和越國的福舟滑行其上,以過沼澤。沼澤之中有一處稍高的干地,名曰固丘,司寇便埋伏在固丘之上,等越人退兵之時,以木板舟相載突出,讓過前鋒,專搶其輜重糧草。」

    夫差大喜道:「王弟用兵當真有孫武之風!寡人有弟如此,何懼越人?」

    伍封笑道:「大王,微臣今日離城用兵,有三事請大王務要謹慎。」

    夫差道:「王弟儘管說吧。」

    伍封道:「勾踐老謀深算,范蠡、文種二人又慣於用兵,是以無論如何,我軍萬不可冒失進攻,只要將大軍扎於湖口,水陸相應堅守數月,我軍有七萬士卒,此戰必勝,既不要覓它地紮營,也不要將水軍調離大營五里之外,這是其一;今日密議之事,除我們數人之外,再不可讓他人知道,否則當真是滅國之途了,這是其二;眼下天燥風高,營中上下務要小心防火,此是第三。」

    夫差點頭道:「寡人知道了。」

    伍封又道:「越使陳音是微臣的故友,此人是弩藝高手,善制兵器,人才難得,萬萬不要傷害,便將他請到微臣府中,日後微臣設法勸說他離開越國。」

    夫差道:「既然王弟這麼說,便這麼辦吧。」

    伍封忽然呵呵笑道:「大王,那落鳳閣留到了現在,今日便要用一用它了。」

    夫差愕然道:「怎麼用它?」

    伍封笑道:「大王等一陣便對石番說,戰事緊急,要讓王子不疑訓練侍衛,順便就讓石番休息。微臣早打聽清楚,落鳳閣的萑葦是石番的人,石番一到暇時便會到落鳳閣去與萑葦廝混,石番是個粗人,怎敵得過萑葦的本事?必會被萑葦掏出話來,知道我們糧草不足,我也到魯國去調糧。落鳳閣既是越國在吳國的眼線,計然必定會將這消息送到越軍中去。」

    任公子擊掌讚道:「妙極,越人見我們糧草不足,必定會按兵不動,到我們糧盡才大舉進攻,這便多出了一兩個月的時間,龍伯便可從容動作。」

    王子季壽也道:「這麼一來,王叔不在吳國也不會惹人生疑了。」

    伍封道:「這種事情由石番去做最好,若換了任兄在落鳳閣去說,計然反而不會相信,一陣大王將石番叫來,故意不經意地將這些佈置告訴他,讓他知道大概的佈置,又略有不足,才合他的身份。這次非讓勾踐上個大當不可,等戰事一了,這落鳳閣便不必再留下來,微臣將它一把火燒了。」夫差哈哈大笑,道:「想想能將勾踐騙一騙,真是十分開心的一件事。哈哈!」

    伍封又道:「這些事就我們四人知道,再也不能說出去,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失敗之機,即使是王子、太宰、大夫也說不得。」夫差哼了一聲,道:「任司寇、季壽,你們千萬不能洩露出去,姑曹、地兒、不疑處也說不得,免得人多嘴雜弄出事來。」

    眾人議定之後,各自出宮,伍封匆匆回到府中,略略交待了一陣,留下妙公主和葉柔守府,道:「越軍都是柔兒練出來的,與他們交戰你多半有些不忍,不如與公主留在府中。眼下我出兵在外,伯嚭這傢伙不得不防,你們要深入簡出,小心被人暗算。我和月兒只帶小陽、小刀出城,餘人由小興兒、小紅帶著以備不測,此戰勝負難料,萬一城破,也好逃走。」

    葉柔點頭道:「公子放心。我們有小雨兒她們四人在身旁,就算伯嚭親來也不能暗算得手。」

    伍封道:「我已向大王稟告過,一陣間你派人將越使陳音請來府上,善加保護,以免兩軍交戰時,被吳人忿怒加害。」

    安排妥當後,伍封先給平啟放了一隻信鴿,與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四人穿上盔甲,連銅車也未用,只帶上了大銅戟、筆管矛、銅弩、火矢等物步行出府。王子季壽早已帶著數十人等著,一起出了東門,趕到笠澤之岸,水中早有一艘小翼戰船等著,伍封與季壽分手之後,登上小翼。季壽匆匆北上購糧去了。
別離 發表於 2009-3-23 00:29
第二十九章 弓矢斯張,干戈戚揚

    小翼上有甲兵十人和漿手三十人,此刻揚帆而出,沿水道東行入海,出海數十里而後南下。因怕走露消息,戰船在海上饒著大圈子,又要避開風浪,是以行程緩慢。

    途中與妙公主、葉柔的飛鴿傳書來回不斷,便知吳都大概:東江的越人水軍果然是疑兵,已經退回,眼下越軍由南而上,現已經在笠澤南岸列營,共有五萬多人,夫差命水軍掠行太湖與笠澤之間,自己親率大軍在笠澤北岸列營,兩軍對峙,雖然越軍人數眾多,卻未輕易進攻。

    伍封嘆道:「我讓大王在湖口紮營,大王竟跑到了笠澤上去,與越軍隔岸對峙,雖然兩岸列營看似堅固,實則一水之利為兩軍均分,展如的水軍就難有所用了。」

    楚月兒道:「不過越人的水軍比不上吳軍,在澤上都不怕了越軍。」

    伍封點頭道:「只要大王能照我的意思,將展如的水軍列在大營五里之內,更不怕越軍搗鬼。」

    伍封少居吳地,對海上諸島頗熟,第二十多日後,便到了浙水入海處東面三十里外的一群島嶼中間,轉入島中,便見水中停著一艘余皇大舟和三十艘三翼戰船,平啟乘著余皇迎上來,眾人先到了島上的營帳之中,商議軍情。

    伍封有好幾個月未見趙悅、蒙獵、樂浪乘和天鄙虎了,十分高興,與他們好一陣打趣,又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向眾人引見。

    趙悅道:「公子在外大顯神威,小人等有好一陣未隨公子出外作戰了,當真手癢得緊。」

    蒙獵道:「按公子的意思,這次小人們帶來的都是倭人族的勇士和精兵,還將戰馬千匹也帶來,公子和小夫人的黑龍、青龍也帶來了,這次便讓越人看看我們騎兵之威。」

    伍封道:「你們天寒行水路而來,著實有些辛苦。」

    樂浪乘道:「大將軍的『龍涎膏』委實了不起,我們用它擦在手腳上,再無皸裂之虞,眼下水暖,更無所謂了。」

    伍封將眼下的情勢說了一遍,道:「如今唯有直攻越都會稽,才可以收到奇效,迫越人退軍。」

    天鄙虎驚道:「我們才一千人,攻城不免人手不足。」

    伍封笑道:「我們南行到越國鄞城的海灣,乘夜靠岸,先以精騎北上,到會稽山中藏著。小乘和小虎將戰船駛到越都左近的海上,帶領漿手等候接應。」

    圉公陽和庖丁刀解開身上的包裹,打開拿出了三十多面寫著「龍伯」的大旆和數十面越軍常用的旌旗,道:「柔姑娘讓小人帶著大旆來,說吳越之人現在都知道龍伯大名,到時候展開,說不定會有奇效。」

    伍封笑道:「若是我將十數面龍伯大旆插在城頭,越人不知道我們來了多少人入城,說不定能嚇唬他們。小乘先插幾面旆在余皇大舟之上,剩下的交給平兄帶好。小陽帶人先將馬蹄用葛包住,也好行軍。」

    眾人各自休息,伍封和楚月兒久未見黑龍和青龍,讓人去牽了來,二馬見了主人,不住地揚蹄嘶鳴,也甚是高興。

    次日商議之後,撤下島上的營寨,大軍都上了戰船,向南而駛,饒到鄞南的海灣,為避免越軍耳目,因而取道越都之南境內。

    這日已到越東鄞灣三十里外的海上,平啟拿著信鴿上前道:「公子,柔姑娘有信來。」

    伍封從信鴿上取出帛巾,看了看,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楚月兒見他神色凝重,問道:「夫君,是否吳都吃緊?」

    伍封嘆了口氣,道:「越王勾踐果然厲害,在笠澤兩岸對峙列陣不到一月便覺得有異,便巧施妙計,大王連連中計,從昨晚到今日,吳越一連三戰,吳軍三次敗北,王子地、王孫雄和胥門巢戰死,吳軍現退守吳都,閉門自守。」

    眾人臉色大變,伍封便將事情細說了一遍。

    原來,吳越兩軍對峙近一月,越軍疑吳另有計謀,勾踐將大軍分為左右二軍,范蠡引左軍,文種引右軍,自己帶著君子之卒六千人為中陣。先遣越人戰船入了太湖,夫差驚惶之下,命展如帶著水軍離開笠澤也入太湖。

    次日黃昏入黑之後,勾踐令范蠡引著左軍溯江而上五里,以待吳軍,戒以夜半鳴鼓而進,令文種引右軍逾江十里,只等左軍接戰,右軍上前夾攻。本來太湖與笠澤之間有展如的水軍巡行澤上,卻被勾踐以少量水軍入太湖佯攻,夫差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將水軍調走,以致越人左右二軍計謀得逞,吳軍並無察覺。

    夜半之時,吳軍忽聞鼓聲震天,知道越人來襲,倉皇舉火,尚未看得明白,遠遠地鼓聲又起,范蠡文種左右二軍合圍而攻。夫差大驚之下,命王子姑曹和王子地各帶二萬人分兵相拒,以致中軍空虛。勾踐帶著君子之卒六千人不鳴金鼓,趁黑夜悄悄而至,直攻吳軍大營。

    此時天尚未明,吳軍只覺前後左右中央儘是越軍,吳軍士氣本就不如越人,勾踐那六千君子之卒又厲害無比,吳軍大敗,棄寨而走,被勾踐引三軍緊追,途中王子姑曹和王子地引軍來救,兩戰俱敗,王子地、胥門巢和王孫雄死於軍中。

    夫差連夜逃回了吳都城中,閉門自守,被越人迫在城下,幸好太湖中還有展如的水軍,將越人佯攻的水軍逐走後,趕到橫徑,與城內呼應,又成了兩軍相峙之局。

    伍封嘆道:「我曾向大王說過,展如的水軍無論如何也不能離大營五里之外,若是此水軍不被調走,越人怎能越澤而攻,令吳軍措手不及?」

    平啟道:「眼下越人圍城,情勢便有些不妙了,公主和柔姑娘都在城中哩!」

    伍封道:「這倒無須擔心,吳都極固,存糧可持二月,暫不會有城破之虞。眼下就看我們這一支人馬了,我們若敗,吳國必亡。」

    眾人吃過晚飯,便趁黃昏出發,等戰船到岸時,已是半夜子時了。

    鄞城是越國的後方城市,眼下大軍傾國而北上,越境之內的守境士卒很少,再加上越地民少,戰船靠在僻靜水灣之時,倒也無人發現。

    眾人陸續下了車船,並將舟上戰馬牽了下來,各帶著三日之糧,伍封與楚月兒、平啟、圉公陽、庖丁刀、趙悅、蒙獵帶著人飛身上馬,悄然向北面會稽山進發。樂浪乘與天鄙虎帶著戰船又出海上,饒往王盤海中駐等。圉公陽最會養馬,騎藝極精,庖丁刀的騎藝卻是向圉公陽所學,因此也能騎射。

    鄞東離越都會稽一百餘里,眾人含枚而行,戰馬裹蹄,舉著越軍常用的旌旗,沿大道飛馳,天尚未明便到了越都南面的會稽山中。一路上秋毫無犯,黑夜趕路,少有人察覺,也有鄉野之人聽到異聲,不過黑夜難辯,也不知其故,誰也料不到竟有一支敵方人馬從已入了越境,要偷襲越都。

    伍封大軍扎於山中,將山中的越民盡驅到一農戶之中,派人看守住。在林中暫立營帳以避寒風,燒了數十堆大火,這才暫歇進食餵馬。

    食畢,伍封將眾將叫來議事,先將越都會稽的情形向眾人細說。

    越都原在諸暨,越王勾踐入吳為奴三年,被夫差放回之後,便由范蠡在會稽立城。其城北為平地,南為會稽群山,水道湖塘密佈。城中有山曰飛來山,山巔上建有靈台,為一城之中的最高處。城中有一大湖,越王之宮便建於湖旁。內城高達二丈,外郭周圍獨缺西北,當年越人建城時揚言已臣服於吳,故西北不為城牆以免塞貢獻之道,其實是為了大軍進取北上之便。

    伍封道:「越人為進軍之便,西北不設郭牆,我們正好從西北而入。」

    趙悅道:「我們畢竟人少,又無攻城之具,若是越人緊閉內城以守,便難以入城。」

    伍封笑道:「我們自然不能強攻,今晚我與月兒先入城中,打聽消息,再作打算。我們用信鴿傳遞消息,你們再引軍攻城。」

    平啟道:「公子,是否由小人先混進城去?這樣成功的把握也大些。」

    伍封道:「眼下吳越在前面做戰,城中為防吳人奸細,必定盤查森嚴。平兄若能入城,自是大佳,多幾個人便可奪得一門,引軍入城,只是平兄與越人相貌迥異,頗難混入。」

    圉公陽道:「公子,楚王之母便是越國公主,楚宮中有許多越人,小人和小刀與他們混得久了,都懂得越人言語,小人和小刀可以假扮勾踐派來的寺人,委屈平爺扮成被擒的吳將,我們便可以混進城了。」

    庖丁刀點頭道:「這樣正好,小人們便可以將公子和月公主的戰馬長兵先運入城。」

    伍封在劫葉公之營時見過這二人的本事,沉吟了片刻,道:「也好,如果勢頭不對,立刻逃走。」當下安排各人職事:

    平啟、圉公陽、庖丁刀二人帶著黑龍、青龍五匹座騎入城,伍封的大戟、銅弩和楚月兒的筆管長矛以及龍伯大旆、引火諸物均帶入城中。

    伍封和楚月兒因外形超然,口音又有異,易為人所覺,故只能自行攀城而入。

    趙悅、蒙獵引千名倭人勇士於山中靜候,見城中火起之時,大軍從西北入城,伍封等人到時候尋機奪門。

    議定之後,平啟、圉公陽和庖丁刀帶著五匹馬和諸般兵器下山,伍封和楚月兒對圉公陽和庖丁刀稍有信心,這二人最能偷雞摸犬,混入軍營都有法子,入城想來不難,只是帶了平啟和諸般戰馬兵器,這便難得多了;趙悅等人與他們是初相識,不知道這二人的本事如何,更擔心他們能否順利入城。

    兩個時辰之後,終收到平啟的信鴿,說他們三人已經順利將戰馬兵器帶入城,現在已在驛館等著,眾人這才放心。

    入黑之後,伍封與楚月兒下了會稽山,潛身到了城牆之外。在城牆外等了半個時辰,也未見有巡城的士卒經過。

    看來越王勾踐此番攻吳,志在必得,是以起傾國之兵,城中戍卒極少,以致派不出人手來巡守城牆。

    伍封與楚月兒雖然頂盔貫甲,手腰懸寶劍,但身懷行天、御風之術,這不到兩丈高的城牆便算不了什麼,兩人飛身而起,在丈餘高時握手借力,翻身到了城牆之上。

    從城牆上往城內看去,只見到零星的火光,城西一片火光通明處,應該就是越王勾踐的王宮了。又向城中那一座矮山看去,黑乎乎的也不知其形,只是山巔之上有點點火燭。

    伍封略一思忖,道:「月兒,想不想看看越國王宮?」

    楚月兒道:「月兒聽說勾踐累薪而臥,懸膽而嘗,越王夫人織布為衣,正想去瞧一瞧。」

    兩人下了城牆,從閭裡巷間穿插,不一會便到了王宮附近。雖然城中軍少,但王宮多半還是戒備森嚴,不過列國的王宮之中,侍衛都住在前宮,後宮雖有侍衛巡守,畢竟不能防守得周密,難不到伍封和楚月兒這兩大高手。

    二人在宮牆下細聽了一陣,躍過了宮牆,藏身於牆邊的樹後,緩緩沿牆而行。忽見前面一座月門,門前站著兩個夜間當值的侍衛,身穿衣甲,手執長矛,在寒風中呵手跺腳,門牆上插著一支大火把。

    伍封立時有了主意,二人閃身出來,大搖大擺向那二人走去。侍衛見伍封二人走來,黑暗中看不真切,還道也是宮中的侍衛,一個侍衛笑道:「你們二人從後……,咦,是誰?」

    伍封竄了上前,雙拳齊出,將那二人打得暈去,手中長戈墜落,卻被楚月兒上前操起,免得砸在地上發出聲音,驚動他人。

    伍封將這兩個侍衛拖到了牆角避人之處,然後與楚月兒各執一矛,大大方方地在長廊上走著。後宮之中火光極少,只見中間一座宮室火光如熾,最為熱鬧,二人便向那座宮室走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宮女寺人,也未察覺他們是假冒的侍衛。伍封見這些宮女大多容貌平平,有的還十分醜陋,心中大奇,小聲對楚月兒道:「這宮中不見美女,看來勾踐當真不好女色。」

    楚月兒笑嘻嘻道:「夫君以為天下的男人都如你一般麼?」

    伍封笑道:「好色是人之同心,我猜勾踐多半眼力不濟,辨不出美和丑來。」

    二人小聲說話,漸漸走近了那座光亮的宮室,離近三四丈時,宮門外的八個侍衛見了他們二人,頗覺有些面生,正要上前盤問,忽聽一個女人尖細的聲音從宮內傳來:「我讓你去找那人的下落,你們都說不知道,簡直豈有此理!」

    又一個女聲道:「王后恕罪,年代日久,宮中上下的確無人知道,非是婢子們不肯盡力。」

    先前那女子叱道:「將這狐媚子拖出去,施以劓刑!」

    門外侍衛面上變色,當下有二人進去,將一個宮女拖了出來,那宮女哭喊道:「王后饒命!」其餘六個侍衛臉帶不忍之色,看著那宮女,被這一打岔,便忘了盤問伍封二人。

    一個女人的身形站在門口,叱道:「大王國事繁忙,宮中怎能容得上你們這種善媚之人?哼,你仗著大王的寵愛,便不將我這王后放在眼裡了!」

    兩個侍衛拖著那宮女向伍封二人這方向而來,伍封二人側身讓過,跟了上去,那兩人侍衛一心拖著這女子,也沒有在意伍封二人跟在後面。

    轉到了後宮側旁的刑室附近,伍封上前問道:「王后為何要傷這宮女?」

    一個侍衛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奇道:「你們是新來的?」

    伍封道:「我們才來了數日,今日是第一次來後宮當值。」

    向來無外人能潛入王宮,是以這些侍衛從未想過伍封二人竟是偷偷入來,只道真是新來的。一個侍衛嘆道:「這些天王后大發脾氣,脫言要找尋二三十年前的一個宮女下落,見後宮稍有姿色的宮女,不是劓刑便是黔面,此女是今晚的第三人了。」

    伍封想起葉柔說過,越王后最為妒忌,想不到果然如此,嘆道:「怪不得這後宮之中多是醜女,這些宮女無辜得很!」

    那侍衛嘆道:「誰說不是呢?大王苦身勞心,夜以繼日,在宮中卻無甚娛樂,委實有些委屈。」

    另一侍衛小聲叱道:「休要亂說!免遭殺身之禍。」

    伍封微微一笑,閃身上前,雙拳齊揮,將那二人打暈倒地,那宮女早嚇得幾欲昏去。楚月兒上前將那宮女攙起身來,柔聲道:「不要怕,我們來救你。」

    那宮女聽見聲音清脆,又聞隱隱幽香,細看眼前這人竟是一名少女,好奇之心一生,漸漸便忘了害怕。

    楚月兒道:「這越王后太過份了,要不我去殺了她,否則不知有多少宮女被她所害。」

    伍封搖頭道:「若殺了越王后,對越國來說當真是奇恥大辱,說不定反會誤事,最好是將她挾走,略施薄懲算了。」

    楚月兒點了點頭,問那宮女道:「你有沒有辦法自行出宮?」

    那宮女搖了搖頭,驚道:「你們是吳人?」

    楚月兒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龍伯之名?」

    那宮女點頭道:「越國上下早就聽說了龍伯,據說他是吳國守護之神,化身為伍子胥之子,厲害無比。」

    楚月兒指著伍封對她笑道:「這人便是龍伯了。」

    那宮女大驚,細看了伍封半晌,點頭道:「怪不得你們能入宮來,龍伯果然異於常人。」

    伍封對楚月兒道:「一陣我們將她帶走,不過此刻我倒想到勾踐的室中去看看。」

    那宮女道:「奴婢帶龍伯和龍伯夫人去。」

    伍封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宮女道:「奴婢名叫小常。」

    楚月兒問道:「王后讓你們找誰?」

    小常道:「王后要找二三十年前的一個宮女,是楚人,可這麼多年了,誰能找得到?」

    伍封和楚月兒隨著小常在宮中走著,一路上避開了侍衛,不一會到了勾踐的宮室門外,門外有二人把守,被伍封打倒,拖入室中。

    楚月兒從門外拿了一支火把,只見宮室之中雖然簡陋,卻是錦玉燦燦,極盡精美,奇道:「聽說勾踐臥薪嘗膽,怎麼是這個樣子?」

    小常道:「臥薪嘗膽是數年前的事,自從上次越軍火焚姑蘇台回來,便改成這樣了。本來大王在宮中有不少寵姬,大多被王后加害,是以大王將美人珠玉移到飛來山頂靈台之中,一月之中,有二十多天宿於靈台,不大回宮,是以王后十分憤怒。」

    伍封笑道:「我說這人一國之君,怎可能這麼多少年還臥薪嘗膽?原來那靈台便如吳王的姑蘇台。既然越人曾經焚姑蘇之台,我便去將勾踐的王宮燒了。」

    楚月兒拿出了一面「龍伯」大旆,掛在門後,三人出了門,伍封對小常道:「你帶我們去找王后。」

    小常吃了一驚,忙道:「龍伯想加害王后?不成,小常不能帶你們去。」

    伍封皺眉道:「王后要割你的鼻子,你居然還要維護她?」

    小常嘆了口氣,道:「王后要對付小常,小常無話可說。奴婢是越人,怎也不能幫助外人加害越國的王后。」

    伍封和楚月兒登時對小常大生敬意,想不到她這麼一個宮女,即使王后要加害她,居然仍有一顆忠義之心。

    伍封道:「我答應你,不傷害王后便是。」

    小常想了想,點頭道:「龍伯貴人,想來不會欺騙奴婢。你們救了我,免我受劓刑之苦,我便帶你們去。」帶著二人向先前越王后的寢宮而去。

    伍封一路上用長矛將廊壁上插著的火把盡數挑落在各房之中和木壁之下,走不多遠,便見身面辟辟駁駁的火燒得響,這宮室之中多是木壁木窗,這火一燒起來,便難以扼制。

    等三人走到寢宮前時,只見身後已是烈焰衝天,宮中人聲鼎沸,漸漸混亂。寢宮前那八個侍衛見一路火光燒來,大驚失色,道:「王后,宮中失火!」

    越王后走出了寢宮,站在門前大聲道:「所有宮女和寺人快去救火!侍衛謹守宮中不用亂動,仔細是敵國奸細放火。」忽一眼看見伍封三人,叱道:「你們來幹什麼?是什麼人?」

    伍封暗吃一驚,心道:「這女人雖然善妒,其實極有心計,宮中火起之時,居然能鎮定如恆!」與楚月兒對望一眼,振臂將手中長矛飛出,刺死了兩個侍衛,剩下的六個侍衛大駭之下,執矛衝了上來。

    伍封與楚月兒拔出了劍,搶了上前,手中劍光霍霍,伍封大聲道:「龍伯在此!」四個字說完,這六個侍衛已中劍倒地。

    越王后大驚,從地上拾起一條長矛,向伍封當胸刺來,招式頗有章法。

    伍封笑道:「原來王后也會用矛!」一劍劈在矛身上,神力到處,將長矛斬成兩截,越王后手上劇震,踉蹌後退,斷矛飛出。

    伍封的「天照」寶劍立時抵在越王后的嗓間,楚月兒上前一拳將她打倒,從地上侍衛身上解下了數條絛帶,將越王后雙手反綁。

    那小常驚道:「你們……」,楚月兒笑道:「放心,我們不會殺她。」

    伍封將周圍的寺人宮女盡數打翻暈倒,然後走到越王后身邊,劍尖平端,抵在越王后下巴上,將越王后的頭抬起來,見她四十多歲年紀,頗有姿色,只是眼角隱隱有些皺紋,雙鬢也微微有些斑白。她雖然被伍封的劍頂住,眼中卻閃露深深的恨意,並不見恐懼。

    伍封笑道:「王后之妒天下少見,只道你是個醜女,原來王后也是美色過人。越王另有新寵,只怪他自己心花,又或是王后沒本事留住勾踐之心,怎能遷怒於這些宮女?」

    越王后哼了一聲,叱道:「你要殺就殺,休想羞辱於本後!」她憤怒之下,眼中凶光凌厲。

    伍封見她甚是強悍,咂舌道:「王后凶得很,怪不得越王不喜歡你了。在下本想一劍殺了你,但將你留在勾踐身邊,讓他時時頭痛,正是大為快慰之事。」

    越王后尖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竟敢對本後無禮?」

    楚月兒這時已牢牢地將她雙手綁好,提了起來,手上牽著繩,笑道:「這位便是龍伯!先前你沒有聽見麼?」

    越王后微微一震,道:「原來你是伍子胥之子!當年我們在吳國為奴,令尊多番設法,要讓夫差殺了我們夫婦。你若敢傷了本後,越國……」

    伍封笑道:「誰說我不敢?」劍光橫過,越王后只覺臉上寒氣襲人,幾縷細發飄落下來,貼在劍尖之上。

    小常見狀,驚得尖叫了一聲。

    越王后叱了一聲,飛腳向伍封踢去,伍封微微側身,見她如此勇悍無畏,倒是有些佩服,嘆道:「王后當真是膽大得緊,莫非以為我真不敢傷你?」轉過了身,也飛起一腳踢在越王后豐臀之上,越王后驚呼一聲,向前栽去,卻被楚月兒將繩一拉,才未摔倒在地。

    小常忙奔上前將她從地上扶起來,越王后怒叱道:「小常,你敢助敵人?」

    伍封嘆道:「先父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在下不肖得緊,急起來手段或有些卑鄙無恥,王后莫要惹急了我。在下或不會殺你,若將你臉上劃上了一兩道劍口,看你這王后日後有何面目見人?」

    越王后渾身一震,眼中終於露出懼意來。

    伍封心道:「這女人隨勾踐在吳國為奴三年,想是吃了不少苦,連頭髮也白了,以致心態大變,不嚇一嚇她,我們難以挾著她脫身。」笑道:「王后,你若安安靜靜的,我們便會放了你。」

    越王后沉吟道:「你們是否會上靈台?」

    伍封奇道:「我們去靈台幹什麼?」

    越王后道:「你們難想不想到靈台放一把火,以報越王火焚姑蘇台之仇。」

    伍封和楚月兒十分愕然,旋即領悟,伍封笑道:「王后大概早就想火焚靈台了吧?今日借我們之手火焚靈台,正好迫得勾踐回宮,免他終日在靈台鬼混。哈哈,既然王后有命,我們今日便幫王后這個大忙吧!」

    越王后眼中忽地閃過一縷快慰之色,點頭道:「本後帶你們去。」

    此時宮中火光四起,烈焰騰騰,不少人向這邊奔來,小常見火頭漸漸蔓延過來,驚得臉上變色。

    這時一大班侍衛湧了過來,大聲道:「何方歹人竟敢威脅王后?」

    楚月兒展開了一面龍伯大旆,飛身而起,在柱上略踏一腳,已上了屋頂,將大旆掛在了室頂,然後輕飄飄落了下來。

    眾人見她如神仙般飛騰自如,無不驚懼,越王后大驚,細向楚月兒看去,才發現此是竟是一名絕美無雙的少女,眼中閃過妒忌之色。

    此時侍衛中有數人看著那大旆驚呼:「龍伯?」

    伍封大笑,道:「本龍伯與越王后要出宮一遊,你們若有輕舉妄動,以致王后有何損傷,日後越王免不了要誅滅你們九族。」

    眾侍衛頗有些猶豫不決,若是伍封等人將越王后脅持走後,有何損傷,他們仍不免族誅。

    正值僵持不下,火勢大振,頭已漸漸向這邊燒了過來,四下里黑煙騰騰。這時,忽然有一人從寢宮中閃了出來,道:「公子,公主!」

    伍封見有人從後而來,暗吃一驚,細看正是圉公陽。

    圉公陽道:「公子,公主,請隨小人出宮。」

    伍封和楚月兒大喜,猜知他多半在某處宮牆挖了個大洞出來,伍封提著越王后,與楚月兒隨圉公陽退入宮中,果然見後牖之下被挖開成一扇門般。

    那些侍衛發足便追上來,伍封將宮中火把盡數掃落在帷帳木架之上,點燃了火頭,然後從牖下出去,頃刻間寢宮中火勢大張,將侍衛們隔在火後。

    圉公陽引著他們往北而走,楚月兒笑道:「小陽,你怎會來?」

    圉公陽道:「小人們在驛館見宮中起火,便知是公子和公主所為,隨平爺趕了來接應。此刻守城的戍卒盡數圍在宮門之外,以箭矢相對,平爺帶著我們在後宮牆外等著,小刀已入宮助公子放火,小人特來接應。」

    說著話已到了牆邊,便見牆上有一個大洞,伍封笑道:「王后尊貴,怎好讓她鑽此牆洞?」手起一劍,「嗤」一聲刺入洞旁的牆中,直穿出牆外,手上神力振處,「喀嚓」一聲,一道裂痕從牆頭裂到牆腳,「嘩啦啦」土石翻飛,宮牆裂開,與圉公陽所挖的大洞聯在一起,便如在牆上開了一道門戶一般。他見越王后有些悍勇,才故意為之,免得她不知厲害,途中生亂。

    越王后雖然勇悍,也看得膽顫心驚。

    圉公陽佩服道:「公子這般掘牆之法,比小人可要可捷得多了。」

    眾人出了宮,見平啟牽著五匹馬在牆外候著,圉公陽正要說話,忽見眼前人影閃過,庖丁刀從牆頭竄了下來,笑道:「公子,公主,小人將庖室油脂四下里灑落,如今這宮中一片火海,輕易也不能滅了。」

    伍封忽一眼見小常居然也跟了上來,道:「此刻由王后帶我們上靈台,你覓個地方藏身,如後若有人害你,索性到吳國去找我。」

    小常看了越王后一眼,咬著嘴唇道:「奴婢要跟著侍候王后。」

    伍封奇道:「王后這麼對你,你還跟著她幹什麼?」

    小常嘆道:「奴婢是越人,她畢竟是越國的王后。」

    楚月兒立時對她大生敬意,道:「你若不逃走,日後必定逃不過她的毒手。」

    小常搖頭道:「無論如何,奴婢也不會棄下王后逃走。」

    伍封見事情緊閉,自己只有數人,一時間也管不了許多,嘆道:「既是如此,便一齊走吧!」

    伍封和楚月兒插劍入鞘,各自拿起了大銅戟和筆管銅矛,飛身上了黑龍和青龍。

    圉公陽將越王后抱起來,越王后臉色慘白,驚呼道:「幹什麼?你休要碰我。」

    圉公陽笑道:「王后勿慌,小人只是個寺人,不算失禮。」將越王后放在馬上,自己上了馬,一手執韁,一手抱住越王后,怕她跌下馬去。

    庖丁刀也將小常抱上了馬,與平啟各自上馬。

    五馬七人一路飛馳,越王后道:「飛來山在後面。」

    伍封笑道:「飛來山我們自然要上去,不過此刻先要去北門。」

    一路上有不少戍卒阻攔,但畢竟人少,被伍封和楚月兒一戟一矛在前開路,片刻間到了北門之下。

    越王勾踐起傾國之兵攻吳,留守城中的戍卒本來就少,此刻王宮失火,大半戍卒又趕去救火,這城門之下僅有十餘人,怎當得伍封、楚月兒和平啟三隻下山猛虎,立時被驅散,平啟跳下了馬,將城門打開,又放下城濠吊橋。

    趙悅和蒙獵的一千勇士還未到,眾人便立馬門邊守候。平啟手舉著火把,立馬城濠之旁。

    越王后驚道:「你們還有人來?」

    伍封大笑,道:「王后以為我們只是到王宮中玩玩?若非我們在王宮之中放火,僅靠數人之力怎能輕易將城門奪下來?」

    圉公陽笑道:「越王勾踐明知龍伯在吳國,居然敢興兵攻吳。如今惹得龍伯生氣,先將越都奪下來,說不好將越國滅了。」

    越王后臉色雪白,此時才知道伍封的可怕,回首看時,只見身後火光衝天,映得滿城彤紅,那座越王之宮此刻多半已有一半成了灰燼了。最可氣的是守城的那班混帳傢伙居然不知道此刻有大軍趕來,還如沒頭蒼蠅般在王宮周圍亂竄。

    不一會兒,便聽城外蹄聲隆隆,由遠而近,越王后心驚膽顫,從城門洞向城外看去,黑乎乎的也不能見物,還未及說話,便聽馬蹄聲震天而響,大隊騎兵倏然而至城下,當先二人正是趙悅和蒙獵。

    伍封縱馬上前,道:「趙兄,蒙兄,你們來得倒快!」

    趙悅笑道:「公子果然神勇,幾個人居然搞得越都天翻地覆。」

    伍封笑道:「這都要多謝勾踐了,若非他將大軍帶走,這越都怎會空虛至此?你們留下二百人,帶著八百人在城中收拾戍卒,越人四下逃時便不必管他,由得他們出城向越王報訊,陳音、范大夫和文大夫的府第都不要搔擾,奪下城後再閉城門。我帶二百人去將靈台燒了,以報勾踐火焚姑蘇台之仇!」

    蒙獵點了二百人留下,與趙悅帶著八百精騎在城中縱橫廝殺去了,平啟見了手癢,揮動大殳也騎著馬跟上去廝殺。伍封與楚月兒等人押著越王后,帶著剩下的二百人直向飛來山而去。

    上到山頂之時,靈台的數百侍衛正蜂湧而下,伍封在前一馬阻住,喝道:「此城已被吳軍攻佔,你們棄下兵器投降,便饒了你們的性命。」

    那些侍衛哪裡肯信,直奔而下,卻被二百勇士手中連弩齊發,射倒了大半。

    越王后大聲道:「本後在此,你們棄下兵器,免得送了性命。」

    那些侍衛都認識王后,見王后在對方手中,哪裡敢再戰,都乖乖地扔下了兵器。

    伍封命人先入靈台大聲呼喊,將裡面的人叫出來,然後命勇士們讓出道來,將眾人放了下山。

    只見除了侍衛之外,靈台中寺人宮女、美姬匠人逾千,盡數魚貫而出,奔逃下山,或跌或撞,滾落無數。

    圉公陽和庖丁刀在靈台之內竄了好一陣,見裡面已無人,這才出來。庖丁刀笑道:「公子,公主,這靈台雖小,卻富華之極,裡面珍玩無數,若是一把火燒了,不免可惜。」

    伍封也懶得去看,笑道:「你們兩個傢伙又動了貪心之念,不管裡面有什麼寶貝,也不要理會,放火便是。」

    圉公陽有些不捨,道:「公子來越都一趟,多少總要帶點東西回去給公主和柔夫人吧?裡面還有不少車馬,總不要燒了吧?」

    伍封見他們二人十分認真,失聲笑道:「既然如此,你們便帶人進去收拾收拾,將車馬牽出來。」

    二人大喜,帶了數十人進去,誰知過了近一個時辰,才見人陸續趕著車馬出來,車上珠玉金帛、珍玩鼎器無數,伍封目瞪口呆,見圉公陽出來,問道:「你怎會找這些東西出來?」

    圉公陽笑道:「既然將車馬趕出來,自然不好是空車,只好隨意撿上一些了,不過小人見其中有少許是吳國之物,當年越王焚姑蘇台時,多半將裡面的東西也拿走了才放火。」等庖丁刀出來時,已裝了五六十乘車的東西,據他說還不到台中物什的一半。

    伍封笑道:「算了,若再這麼搬下去,恐怕一天也搬不完,這便放火吧。」

    圉公陽和庖丁刀又進去轉了一圈,見裡面的確無人,又將膏脂四下灑落,這才點火,等他們二人出來時,靈台之中已是四處火光,不過他們二人進去打一個轉,懷裡袖中竟又藏了若干珍寶,出來扔在車裡。

    他們二人是盜賊出身,做慣了順手牽羊的事,伍封和楚月兒看在眼裡,暗暗好笑。

    眾勇士紛紛將火把扔了進宮去,等到火勢大張之時,伍封才帶著人下山,因有數十乘輜車,下山便慢了許多,等到下山時,天已大亮,靈台上烈焰大熾,幾乎將整個山巔燒紅。

    城中戍卒雖然有二三千人,但勾踐將國中精銳帶走,剩下的這些人都是些未曾習練新卒,再加上王宮大火,王后被敵人所擒,戍卒侍衛早已膽裂,趙悅、蒙獵的八百精兵多是倭人勇士,這些人怎是對手,早已將城中的士卒侍衛殺得四散而逃,紛紛逃出城外。

    此時平啟、趙悅、蒙獵封住四門,在城頭上立起龍伯大旆和吳人的旌旗。

    伍封等人自入越國的宗廟,權作中軍大營,趙悅和蒙獵將城中未及逃走的卿大夫及其家眷和城中富豪押到了宗廟,伍封見這些人嚇得面如土色,笑道:「在下來得匆忙,驚擾了諸位,失禮之處,請勿見怪!」

    平啟揪上一人,道:「公子,這傢伙劍術不弱,是個人物。」以他的本事,能說得上劍術不弱的,必定是個劍術高手了。

    那人大聲道:「龍伯視我們越人為無物麼?」

    伍封向那人看去,笑道:「原來是樂靈先生!在下與樂兄見了三次,一次不如一次快活。第一次時,樂兄隨范相國到齊國出使,范相國送了在下一口『映月』寶劍,便是由樂兄拿來,當時問過樂兄姓名,樂兄卻未曾相告。第二次樂兄當了奸細,到落鳳閣被在下所擒住,雖然當時在下故意裝著不知情將你放了,其實我怎會不知道你是為了與計然見面?」

    樂靈駭然道:「原來龍伯當時便知道了。」

    伍封笑道:「在下素來敬重范相國和文大夫,只因看著他們的面子,不願深究,否則樂兄怎可能回越國來?」

    樂靈哼了一聲,道:「小人雖然是個卑賤之人,卻不敢在龍伯面前有失禮之處。龍伯身份高貴,今日如此失禮於人,有損令尊之威名,為小人所不齒。」

    趙悅等人見他竟敢直斥伍封,無不大怒,庖丁刀立時舞動大鉞,要將這人殺了,伍封忙阻止住他,問樂靈道:「在下有何失禮之處?」

    樂靈道:「寡君和王后在吳國為質,令尊早想加害,其實他若自行下手殺人,人既已死,吳王也未必會因死人而過於責怪,但令尊至寡君回國也始終未曾動手,那又是何故?自古人臣不可加刃於君,令尊明知寡君是吳國大患,仍能守臣禮,是以連寡君對他也十分敬重,龍伯比令尊可差多了。」

    伍封搖頭道:「先父為了報仇能破楚鞭屍,怎會如此迂腐?你可說錯了。」

    樂靈也搖頭道:「小人並沒有說錯,楚平王先棄令尊,不當令尊為臣,是以令尊也不以其為君。如今天下都是周臣,令尊是吳臣也是周臣,寡君是越王也是周臣,令尊雖不屬寡君所轄,地位卻不如寡君之長,是以不敢以下犯上失禮於人。」

    伍封笑道:「如果越王當自己是周臣,為何敢譖爵稱王?」

    樂靈冷笑道:「稱王者還有楚國和吳國,眼下龍伯是吳臣,為何不說吳王譖爵?龍伯火焚王宮和靈台,那是為吳人報仇,越人自然明白其中原由,敵國交戰,不會當龍伯失禮。但龍伯脅迫王后,不是太過份了麼?王后身為婦人,居於深宮,吳越爭競激鬥,王后又是何辜?龍伯堂堂大丈夫,竟然威加婦人,豈非可笑之至?」

    伍封大笑道:「先生太過迂腐,不通權變。若要說無辜,當年越國值凶年,吳國借粟萬石,次年你們竟以熟粟相還,吳人以之為種,乃有數年之飢,吳人又是何辜呢?」

    樂靈辨道:「寡君可沒有說此粟可以為種。」

    伍封哼了一聲,道:「粟可用來食,也可用來種,若非越王存心害人,何必多此一舉蒸熟?」

    樂靈勉強道:「吳軍入越,脅寡君與王后為質,奴役三年,又馭越人為奴,如此深仇大恨,自當報復,以粟相欺也未必過份。」

    伍封道:「若論吳越之爭,最早是越人啟釁。當年吳國先王死於越人之手,吳王並未殺越王報仇,只是役用三年而已。按理說已是恩仇相抵,但你們趁吳空虛攻吳,殺太子友,焚姑蘇台,便已經過份了,但吳人仍未因此攻越。此次又是越人攻吳在先,在下才會趁隙攻入越都。貴國王后心狠手毒,在宮中濫施刑罰,欺凌眾人,若非在下看她是王后身份,又不願意殺婦人,早就一劍殺了。」

    樂靈語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辨駁。

    伍封又道:「貴國殺了吳國的太子友,在下只擒了貴國的王后,卻沒有殺她,也未曾想過要殺她,也算是過得去了吧?」

    平啟道:「公子,這種人無須理會,一劍殺了作罷,免得聒噪煩人。」

    伍封笑道:「樂兄敢直斥在下,膽色過人,他的話也有其道理。何況他是文大夫的家臣,文大夫與我有一面之緣,看在二人份上,便送他一乘駟車,放了他給勾踐報訊。」

    他對樂靈道:「今日在下放了你出城,速到軍前向越王報訊。既然你出言斥責在下,在下答應不傷害王后和越臣,不過他們要隨我們走一走,以為人質。」

    當下將樂靈放出了城,又命眾軍將越臣留下,仔細看押。又將越王后的綁繩解開,單獨看守,小常便留在越王后身邊服侍。

    蒙獵道:「公子,城中倉廩存糧有十餘萬石,武庫中有無數兵車武器,其中有『步光』鐵劍數十口、『屈盧』銅矛數百、連弩逾千,其餘的劍戟干矛不記其數,是否運走?」

    伍封點頭道:「一起放在戰船上運回吳國。」

    趙悅忙道:「公子,吳人缺糧,糧食可交吳人,但這些武器兵車便不必了,免得吳人勢大之後,反過來又伐越人,豈非戰事不絕,徒令兩國之人受害?」

    圉公陽也道:「小人們在靈台取物無數,也不必交給吳王,否則吳王多半會有些心思,弄不好又去建姑蘇台了。別的不說,小人們識別寶貨的眼力還過得去,雖然只從靈台中取了不到一半的東西,但無一不是貴重難得的。」

    伍封皺眉道:「我們又不缺這些東西,也不好運回齊國去。」

    平啟道:「越人有船。」

    蒙獵笑道:「正是,越人的水軍有不少戰船,現停在湖中,越人此番未帶多少運兵船走,還有一些平底的戰船,名叫福船,與吳軍不大不相同。」

    伍封點頭道:「我們經營島嶼,船是最要緊之物,平兄去清點一下,看看有多少輜車船隻。小陽和小刀去將城中各府的隸臣隸妾放出來,由他們充任漿手,許他們到齊國之後復為庶人,授以良田。」

    這時,庖人已備好了酒飯,伍封寫了一塊帛書,放在信鴿身上放回,估計一個時辰便能飛回吳都,書上說明已奪下越都,火焚越宮和靈台,讓妙公主和葉柔去稟報夫差,以定人心。

    眾人用過了飯,平啟已帶人點完了輜車船隻,回來稟報,城中有輜車三百,越人水軍有小半船隻留在湖中,共有運兵大舟二十艘,福船八十餘艘,還有二船相連的大舫五十餘艘,從吳國奪來和仿製的三翼戰船還有六七十艘。

    楚月兒目瞪口呆,笑道:「這麼多船,今番夫君可是大大地發財了。」

    趙悅笑道:「一國之寶貨大多在國都,公子奪下越都,越國的寶貨至少有三成以上被公子所得,所損在五成以上。」

    伍封笑道:「此番越都倉廩武庫一空,大損元氣,兩年之內是不能攻吳了。這些東西別的我不大喜歡,卻最喜船隻,日後我那海上十八島,全靠我們的船。」

    這時圉公陽和庖丁刀回來,道:「公子,我們將城中所有的隸臣隸妾、鬼薪城旦盡數放了出來,足有三千多人。其實這些人多是吳人,歷年為越人所擄,聽說公子願意帶他們到齊國為庶人,無不感激涕零。」

    伍封道:「趙兄和蒙兄將他們安置在所奪越舟之上,小陽和小刀將越王后和一干越臣押到吳國戰船上去,便留在戰船之上,將小乘和小虎換回來。」

    庖丁刀道:「公子,我們這次在靈台武庫中,可發現了不少好玩意兒。」

    伍封笑道:「你又見到什麼好東西了?」

    圉公陽讓人將十餘箱東西抬進來,打開箱道:「公子,你看看這些鐵刀,當真是鋒利無比哩!」

    伍封隨手拿起一口刀,見刀身刀柄都是精鐵打造,刃長二尺五寸,重不過三斤,雖然比不上夫概送給他的鐵劍,但比起如今常用的寬短質脆的青銅之刀劍要堅韌鋒利得多了,忍不住讚道:「好刀!越國是列國之中最早用鑄鐵的,其鐵製兵器果然算得上列國之中第一。若是越兵都用這種兵器,那就相當可怕了。」

    庖丁刀道:「小人曾打聽過,越國倒沒有這麼多精鐵,不過越王勾踐在六千君子之卒中挑了千人,均是能背負五十斤重物急馳百里者,全部都用鐵製長劍。這些鐵刀是新打造出來的,共有二百餘把,越王擬精選三百侍衛用此鐵刀,不過還未及用上,便落到我們手上了。」

    伍封看著手中的刀,微微好奇道:「這些刀大小形狀與我們的倭人勇士的直脊青銅夷刀相似,越人難道也有用這種刀的高手?這些刀都運回萊夷去,正好拿來裝備我們的勇士。」

    庖丁刀又拿出一件革甲來,道:「這也是越王想用來裝備侍衛的,聽說是陳音想出來的,用雙層之牛革,中間夾著薄薄的小銅片,每件不過十斤,雖不及銅甲堅固,卻比常見的銅甲輕了許多,又比尋常革甲堅硬得多,名字十分好聽,叫作『金甲』,也有將近二百件哩。此外青銅長干有不少,都甚精緻,是步卒之用。」

    伍封大喜道:「這便最好了,我們的勇士若穿上這種金甲,又有長干,既能防禦箭矢,又能行動自如。小刀、小陽,你們的眼力不錯,這些真是好東西,都運回齊國罷。」

    又命圉公陽和庖丁刀將其餘的寶貨武器衣甲裝了二十車,與糧草一起運到吳國戰船上去,道:「那宮女小常便放了,若不願意走,由得她服侍越王后。你們再從宮中帶些宮女寺人去,服侍王后和眾越臣,他們雖然是人質,我們卻不能缺了禮數。你們載滿了船便先饒道回吳國去,順便將人質押回去,等你們趕到時,越軍定已撤退,我們也回府了。」

    樂浪乘和天鄙虎率著吳國戰船在越都北面的王盤海上等著,戰船裝了十萬石糧食和二十車寶貨兵甲後,再也放不下它物,晚間樂浪乘和天鄙虎將裝不下的糧食用輜車帶了回來,伍封命人將剩下的諸般物什搬上所奪得的越船,因船甚多,那些運兵船又極能載物,以致船上仍然有不少空處。

    伍封對平啟道:「平兄到吳國這幾月中,連話也沒說幾句,想是因吳人不及齊人豪爽之故。今日大功告成,平兄便辛苦先回齊國去。」

    平啟嘆道:「吳人的確是心中主意多,嘴上卻另有說辭,但小人怎會因此不悅?不過小人可有些看不慣吳人因小利而忘大義的行徑,近來心思寥落,常想歸隱,這便一路回去,路上萬一有海盜賊人,小人也可以保護。」

    其實人人都知道平啟一直鬱鬱不樂,都是因為遲遲之逝所至,只不過大家不願意說出來而已。

    次日伍封讓平啟帶了十個勇士帶了不少金帛往楚國去,吩咐他對楚月兒的族人厚贈,又派趙悅、蒙獵、樂浪乘、天鄙虎帶著剩下的近千名勇士和所有戰馬上船,連黑龍和青龍也帶上船,原班人馬駛回齊國去。多出的數萬石糧食,正好給他們的途中所用。

    他們雖然大隊人馬調動,卻是謹慎守秘,城中越人也不知他們搗什麼鬼,還道是他們深入越境掠地去了。

    諸人走後,伍封、楚月兒才乘上了留下的一乘革車,車上立著龍伯大旆,由伍封自己御車出城。在城外回頭看時,只見城內的王宮和靈台處依然是火光衝天,黑煙飄入了雲端。

    二人一車過了浙江,怕遇上越國的大軍,一路饒道而行,費了五六日時間才到了吳都東面的海上,等了一日,圉公陽和庖丁刀押著戰船回來,二人上了戰船,由笠澤而下,途中早得了妙公主和葉柔的飛鴿傳書,說越人得知都城被攻佔,心膽俱裂,士氣不振,早已退兵,任公子引埋伏之兵尾追,但范蠡文種老於用兵,顏不疑雖奪了無數糧草輜重,吳軍傷亡卻十分慘重。

    戰船到城外時,果然見越軍盡退。

    伍封將戰船停於太湖右邊的小湖,留下人手守船,自己帶著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上了革車,從城東而入。

    吳王夫差早已得了稟報,帶著眾臣迎出了城外,周圍相湧迎接的吳民足有數萬人之多,伍封等人下車向夫差施禮。

    夫差搶上前握住伍封雙手,嘆道:「今次若非王弟突出奇兵,越人怎會退兵?王弟是吳國的大功臣哩!」

    伍封笑道:「大王過獎了,微臣只是用了些詭計而已,越人敗退,其實全靠吳軍奮勇殺敵之故。」

    夫差見伍封只有四人,奇道:「王弟奇兵立功,寡人正要大大嘉獎,為何不見你的士卒呢?」

    伍封道:「那一千勇士是微臣在齊國的家將,微臣不敢帶他們入城,免得有人說閒話,徒令大王為難,是以先讓他們回國去了。」

    夫差跺足嘆道:「小施兒早說要見一見王弟手下的勇士,龍伯竟讓他們回去,別人聽說後,豈非以為寡人賞罰不明?」

    伍封笑道:「怎會呢?他們都非吳國臣民,由微臣褒獎他們為最好了。大王,此番微臣火焚越王之宮和靈台,為大王的姑蘇台報了大仇,這次將越國倉廩中的存糧十萬和二十車寶貨甲兵運了來,正好解吳民之飢。」

    夫差大喜,道:「勾踐此番是要大大肉痛了。」眾吳人聞言,喜出望外。

    伍封又道:「微臣這次還將越王后和留在城中的越臣盡數擒來,以為人質。」

    王子姑曹在一旁哼了一聲,道:「大王,這些人便一併殺了,為我們吳人報仇。」

    夫差正因王子地身死而心痛,便要答允。

    伍封忙道:「殺不得,大王,越人復仇之心十分可怕,此番他們雖然兵敗回國,於兵卻無大損,若殺了越王后和越臣,恐怕越人會不計後果,大舉報復,否則勾踐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吳軍新敗,名將亡於戰陣之中,此時雖然獲勝,全靠伍封橫裡插手,是以吳人此刻仍是聞越軍而心寒。夫差聞伍封之言,暗暗心驚,點了點頭。

    伍封道:「依微臣之見,不如重加禮遇,一來示大國氣度,二來緩越人復仇之心,三來迫勾踐派使者來求和,大王正好乘機與其定盟,至少可有數年的準備,下次越人入寇便不至於亂了手腳。」

    顏不疑、任公子和展如三人在一旁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

    夫差點頭道:「王弟之議甚妙。」當下派人打掃上舍,派人將越王后和眾越臣安置城中館舍,又命人從宮中調出若干寺人宮女服侍,舍外卻派數百士卒把守。

    伍封見宮中香車將越王后載著,那一眾越臣也各自乘車隨越王后入城,這才與夫差一齊向城中而去。

    吳都東門有兩座,分別是婁門和匠門,眾人正要從匠門入城,楚月兒心細,忽見匠門之南有一座新的城門,奇道:「大王,上次我們從城東出門,只有兩座城門,為何會多出一道城門?」

    夫差嘆道:「越軍圍城多日,前些時被他們在郭城下掘出一個大洞來,如同城門一般,吳人心神俱失,只道不日城破。幸好當日便傳來了龍伯攻入越都的消息,上下精神為之一振,數日後越軍退走,寡人便乾脆將此洞改成一座新門。不過此門畢竟是越人掘出來的,吳民不敢過此門,以為大有晦氣。」

    伍封笑道:「這又何晦氣之處?大王,不如微臣便從此門進入,也可一洗越軍破城之恥。」

    夫差笑道:「王弟以得勝之師入此門,足以驅走其中的晦氣。今日之後,吳人恐怕便不懼此門了。」

    這座新門與婁門一樣原是水門,伍封和楚月兒上了戰船,帶著眾船從門洞而入,這才棄舟上岸,上了平啟的革車,周圍數萬吳人大聲歡呼,聲震雲外。

    夫差大笑道:「此門還未有名,自今日始便叫封門,以此記王弟破越救吳之功!」

    如今蘇州城東南仍有「葑門」地名,即伍封當日所過之處。不過因為時日之久,傳聞有誤,人們不知「封門」名稱的來歷,以為此門之名是因水中葑草較多之故,誤為「葑門」,其實應是「封門」。因為各水門之水中皆有葑草,並非此門獨多。

    入內城之時,西施、妙公主、葉柔、四燕女和鮑興等人也在道旁相迎,都是喜形於色。

    夫差早在宮中設宴為伍封等人慶功,圉公陽和庖丁刀將二十車寶貨兵甲送入宮中,夫差見其中多是當日姑蘇台之物,感慨之極,派人將平啟所押戰船取回來。

    酒宴之上,夫差對伍封大加褒獎,又賞了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若干物什,妙公主、葉柔等人雖未隨戰,也得了不少賞賜。顏不疑和任公子薦伍封有功,各自賜爵陞官,其餘各將均有厚賞不提。

    夫差和西施也親自向伍封敬酒,是日飲宴極歡,整個吳都城中一片歡騰,勝於新年之時。

    伍封回府之後,先將陳音請了來,道:「這些天令陳兄困守於府上,在下好生過意不去。」

    陳音嘆了口氣,道:「想不到大王竟會連在下也欺騙,若非龍伯相助,在吳王面前一力維護,在下早已被吳王所殺了。」

    伍封道:「越王為人堅忍狠毒,他明知道戰事一起,陳兄便是必死之局,居然也能這麼做,可見在他的心中,陳兄的生死無關緊要,如此君王,陳兄不如棄之,隨在下到齊國去。」

    陳音嘆道:「幸好范大夫了得,在下出城之時,他追了上來,說儘管大王不許在下見龍伯,但在下到來之時,定要設法見一見。眼下想來,才知道范大夫是深知大王的謀劃,又知道龍伯重情重義,給在下指一條活路。若是連龍伯也蒙在鼓裡,恐怕在下被吳王殺了龍伯也不知道哩!不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王對在下不好,在下卻不能棄之,聽說王后被龍伯帶了來,煩龍伯能大加維護,不予加害。」

    伍封點頭道:「大王已答應在下,不傷害越王后,陳兄儘管放心。」

    陳音搖頭道:「非是在下信不過龍伯,吳王最能聽信讒言,又好大喜功,龍伯這次凱旋而歸,救吳國之難,過得幾天,吳王多半便會自以為是,以為他是真正的雄主,才能化險為夷。若是有人在他耳邊聒聒噪噪,說不定他會另有打算。」

    伍封心中微驚,心想夫差的確是這樣的人,若是他以越王后為質,借此伐越,這種事情未必做不出來,忙將庖丁刀叫來,道:「小刀,你帶一份厚禮到越王后所居的館舍之中,就說是奉我之命問候起居,然後不要回來,就留在舍中保護,免她被人所害,再激起吳越兩國的戰事。」

    陳音道:「在下也在附近住著,帶著從人以保護王后。」

    伍封感嘆這人的忠義之心,吩咐庖丁刀為陳音在越王后附近館舍安排,庖丁刀點頭答應,點了十個身手高明的寺人,陳音也向諸人告辭,帶著自己的數十個從人一起去了。

    伍封這才與楚月兒卸甲洗浴,與妙公主眾女飲酒。

    妙公主等人早已向圉公陽和庖丁刀問過攻佔越都的經過,妙公主道:「夫君,這次你幫了吳國一個大忙,也該回去了吧?父君已將吳國質子王子季壽遣了回來,那是在催你回國哩!」

    伍封點頭道:「等吳越和議一成,我們便回去。」

    楚月兒道:「伯嚭還要不要對付呢?」

    伍封嘆道:「我倒是想將他一劍殺了,但這人與王子姑曹搞在一起,王子姑曹是個有勇無謀之輩,若殺了伯嚭,恐怕姑曹會胡來,徒令吳國生亂。」

    葉柔笑道:「公子不去對付伯嚭也是好事,眼下放在顏不疑和任公子這兩個厲害傢伙在城中,王子地一死,其黨大多歸附了顏不疑,顏不疑又得了胥門巢的司馬之職,所獲甚豐。他們多半會設法對付伯嚭,我們大可以放心。不過伯嚭要加害公子和展如,這事須說給大王知道才行。」

    伍封奇道:「他何曾加害我和展如?」

    葉柔道:「那日你與展如斗水,無端端走出了幾條鯊魚,我便覺其中有異。前些天想起來,便偷偷派人去查,才知道你們斗水的頭一晚有十餘人將困住鯊魚的側湖掘了個大口子,又在湖中扔了幾頭新割殺的羊肉,用血腥將鯊魚引到處了太湖之中。」

    伍封恍然道:「怪不得我們比第一局便是在水中斗兵器,只要有人受傷流血,必定會將鯊魚引來。第二局又是斗潛水,那些鯊魚趕到時,我們卻渾不知情,傻乎乎在水裡等著鯊魚來開飯。」

    葉柔笑道:「豈止如此,你們第三局是對島上取竹牌,後來我才知道那竹牌極大,上面的字全是用羊血寫成的。就算你們在第二局未等到鯊魚,第三局時在水中游過,竹牌上的血腥必會將鯊魚引來。」

    妙公主笑道:「不過伯嚭怎也想不到夫君是在世『龍伯』,嘻嘻,水性比展如高出太多,若只是稍勝一點,早被鯊魚吃了。」

    鮑興在一旁恨恨地道:「這個伯嚭十分可惡!聽說東海上有一種吃人肉的小魚,明日小人去覓些來,公子想個法子放在他府中的浴桶之中,包管連他的那話兒也咬落。」

    眾女皺起了眉頭,小紅瞪眼道:「這傢伙整日胡說什麼?也沒個半點斯文!」

    伍封忍笑道:「小興兒若斯文起來,只怕小紅也不甚喜歡了。」

    妙公主笑道:「小紅若不喜歡了,我們就將小興兒送給燕兒去,如此重禮,燕兒多半會喜歡。」

    鮑興嚇了一跳,忙道:「小人算得了什麼?萬一別人細問起來:『這小子憨憨笨笨地,是哪來的傢伙?』小人只好說是公主送來的禮物,別人將小人之醜陋不堪與公主的花容月貌想在一起,不免丟了公主的的臉面。人都說天下寶物盡在東海,公子既然是龍伯,想來寶物甚多,何必將小人這麼個玩意兒拿出去送人現世?」

    楚月兒格格嬌笑道:「小興兒才是真真的活寶哩!夫君的寶物之中,小興兒算得上天下一絕!」

    眾人都笑,鮑興卻嘆了口氣,道:「其實四小姐也算很好,只是小人每每想起那趙無恤,心中便有些生氣。」

    伍封微微嘆了口氣,飲了一爵酒。眾人見又勾起了他的心事,令他想起了那位「關關雎鳩」來,一起向鮑興瞪了過去,嚇得鮑興臉上變色。

    伍封連飲了數爵,擲爵笑道:「那落鳳閣我已經忍了很久,今日便去燒了此閣,為移光報仇!」

    蟬衣吃了一驚,看著伍封。

    伍封嘆道:「我雖答應了蟬衣,但計然毒死了移光,若放了他,怎對得住移光?蟬衣,這次我去拆落鳳閣,如果計然逃走,我便不追殺他,若是他運氣不好未能逃脫,我只好動手了,一切便看計然的造化了。」

    蟬衣長嘆了一聲,心知伍封能這麼做,已是給了她天大的面子,自不好再說什麼,何況計然毒死了移光,的確難以饒恕,遂點了點頭。

    鮑興在一旁大喜道:「公子縱橫越境,小興兒卻毫無功勞,今日便隨公子去殺個痛快。」

    伍封笑道:「小興兒手癢了麼?今日便讓你露臉罷。」他見楚月兒躍躍欲試,忙道:「這種地方女兒家可去不得,月兒還是乖乖地留在家裡算了。是了,那些醫士是否還在府中?」

    葉柔笑道:「落鳳閣一日未燒,柔兒便不敢放他們回去。不過這些時公主也沒閒著,在府前設了個大醫室,讓這些醫士為受傷的吳卒療傷,藥用全出自府中,眼下吳人對我們可是敬若天人,公主這功勞不小。」

    伍封大讚了妙公主幾句,道:「月兒還是找這些醫士研究毒藥吧。」當下帶了鮑興、圉公陽和五十名倭人勇士,一起向落鳳閣進發。

    一行人怕走露消息,飛一般趕到落鳳閣,到附近時,倭人勇士四下散入竹林之中,各執連弩,守住要害地方。

    鮑興將銅車駛到落鳳閣前,卻未見有人出來想迎。

    伍封拔出銅戟,喝道:「計然,給我滾出來!」

    過了片刻,一個女子從閣內出來,盈盈施禮道:「龍伯,計先生不在閣中。」

    伍封見那女子甚有姿色,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婢子名叫條桑。」

    伍封道:「原來你便是條桑,今日為何沒有陪太宰,卻回到閣中?」

    條桑笑道:「太宰也在閣中,條桑自然要來相陪。」

    伍封心道:「伯嚭此刻在閣中來幹什麼?」順嘴問道:「除了太宰,閣中還有什麼人?」

    條桑道:「除了太宰,還有王子姑曹在內。」

    伍封心中恍然,暗道:「計然好生了得,他上了大當,送了個假消息給越軍,必然因此猜到我已經看穿了他的圖謀,是以我一回姑蘇,他便將王子姑曹和伯嚭邀來,以為保護。」當下笑道:「既然姑曹在內,我這王叔來了,為何不出來施禮問安,太過無禮了吧?」

    條桑笑道:「這個嘛,桑兒便不知道了,嘻嘻。」

    伍封呵呵笑道:「既是如此,小興兒,你進去通報,就說我要燒了這落鳳閣,裡面不管是誰都出來,免得被火誤傷了。」

    鮑興答應一聲,下車往落鳳閣內走去。

    雖然條桑明知道伍封來意不善,卻料不到他會公然宣之於口,要火燒落鳳閣,大吃了一驚,道:「龍伯為何要燒落鳳閣?」

    伍封笑道:「這件事太宰和姑曹未必清楚,但條桑姑娘沒理由不知道。本來我早就想燒此閣,一直未得其便,今日正是時候。條桑,你快進去收拾一下,免得大火一起,玉石俱焚,一切便化為灰燼了。」

    條桑幽然道:「龍伯真的要燒閣麼?」

    伍封道:「這種事情可不是說笑,姑娘請便吧。」

    條桑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伍封微微一笑,跳下了銅車,持戟站著。

    過了一會兒,伯嚭和王子姑曹帶著從人氣極敗壞地出來,其速之快,居然還跑到了鮑興的前面,全沒有王子和太宰往日的從容。

    王子姑曹氣哼哼地道:「龍伯,這落鳳閣並未得罪閣下哩,先是強行帶走了小凰兒,今日又要放火燒閣,忒沒道理了吧?」

    伍封咄了一聲,叱道:「姑曹,你見了為叔既不施禮,口中又無尊卑之分,成何樣子?你身為王子,莫非這點禮儀也不知道?」

    王子姑曹吃了一驚,強道:「怎麼?我怎就失禮了?」

    伍封哼了一聲,道:「你先站過一邊,有什麼話等我燒了這落鳳閣後再說。」

    伍封在他面前向來嘻嘻哈哈地,從未真的擺出王叔的架子,即使是當日在閱兵場以身擋箭,仍然笑吟吟與他說話,今日這麼聲色俱厲地與他說話還是第一次。王子姑曹面色微變,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伯嚭忙道:「龍伯如此盛怒,想必是落鳳閣有何得罪之處,這中間多半是有些誤會,老夫便向龍伯陪個罪,也犯不上真要一把火燒了此閣。」

    伍封搖頭道:「計然是越國的太史,這落鳳閣便是越國的眼線,吳國大小權貴出入閣中,吳國之虛實盡被越人掌握。太宰設此落鳳閣,是否存心幫助越國謀吳,此事再慢慢追究,今日落鳳閣是非燒不可。」

    伯嚭與王子姑曹驚得變了臉色,道:「什麼?!」

    伍封哼了一聲,道:「計然毒死移光,又派人行刺西施夫人,單是這後一條罪,便足以將他碎屍萬段了。太宰與王子居然還百般蔽護,到底是何居心?」

    伯嚭和王子姑曹哪裡知道這中間有許多內情,面面相覷,也不知伍封所說的是真是假。

    王子姑曹搖頭道:「龍伯定是聽信了謠言,怎會如此?」

    伍封見他仍然連「王叔」也不叫,哈哈大笑,道:「姑曹這麼說,那是全力維護計然這奸細了。那好,今日為叔便教訓教訓你這目無尊長的傢伙。」他臉色一沉,道:「你的鐵弓為叔已經見識過了,今日你想用劍,還是用戟?」他早就對王子姑曹十分厭惡,覺得這人身為王子,所思所慮全無國事之念,也不想想吳國亡了,他當上太子又有何用。何況這人跋扈囂張,狂妄自大,若不好好地教訓一下,早晚會為人所用,誤了國事。

    王子姑曹心中大生懼意,但他素來強橫慣了,此刻也拉不下面皮來,心道:「我的箭傷不了你,何況鐵弓被你毀了,用木弓的威力越發不如,弓箭是不能比的。你的劍術厲害,比我強得多,也比不得。」他心中轉著念頭,對從人道:「拿我的鐵戟來!」

    伍封笑道:「也好,你既敢自比先舅父王子慶忌,想來戟術有些名堂,今日為叔便看看你的戟法如何。」

    伯嚭在一旁苦勸,王子姑曹一戟在手,立時信心大振,哪裡肯聽伯嚭之言?他這條丈二長戟如雞卵般粗細,黑黝黝地閃著晶光,戟頭長五寸的尖鋒和兩邊各一個二尺長短的月牙森森地發著寒光,拿在手中頗見威勢。

    伍封擺了擺銅戟,笑道:「你這鐵戟相當不錯,只怕勝過為叔的這條銅戟。」

    王子姑曹冷冷地道:「那是自然,這條鐵戟是雙刃,重九十九斤,全是用上好精鐵,費了五年多功夫才打造出來,當年齊國的許多名將便死於此戟之下,與你單刃之銅戟略不相同。龍伯若害怕時,大可以認輸。」

    伍封哈哈大笑,道:「戟是人用的,人若不成器,戟好又有何用?」

    王子姑曹怒道:「哼,我若在戟法上輸給了你,這條戟便送給你,權當賠罪,龍伯若輸給了我,又當如何?」

    伍封笑道:「我若輸給了你,便將我這口『天照』寶劍送給你,此劍比你的鐵戟要貴重得多吧?」

    王子姑曹點頭道:「好,就這麼辦!」口中說著話,「呼」地一聲。鐵戟直挺挺地向伍封捅了過來,快若閃電,其速之快,以至連戟形也看不清楚。

    伍封側了側身,讓過了戟頭。

    王子姑曹右手在戟桿上一推,戟上二尺餘長的月牙鋒刃向伍封攔腰斬來,捲起一片寒光。

    伍封退開了一步,又讓開了戟刃。

    王子姑曹暴喝一聲,跨上兩步,鐵戟橫扳,掉過戟尾向伍封雙腿掃去。

    伍封縱身而起,讓過了鐵戟,退到五尺之外。

    王子姑曹這連環三戟十分厲害,是他戟法中最凌厲的殺手,不料都被伍封輕易避開,沮喪之餘,又想:「我一連三戟你都無法還手,看來你劍術雖高,戟法卻非我之敵!」他這麼想著,信心大振。

    伍封笑道:「你這三戟靈動有餘,威勢不足,看了你這三戟,便知姑曹技只此爾,為叔便教你如何用戟。」大喝一聲,銅戟向王子姑曹捅了過去,所用的戟法居然是王子姑曹所用過的。

    他一連三戟使出來,凌厲兇猛,威力卻比姑曹大了數倍。

    王子姑曹雖然熟知這三戟的方位,仍被銅戟逼得手忙腳亂,退到了一丈多外。他面如死灰,心知伍封戟上的勁力、用戟之法遠勝於他,既使是依樣使出這連環三戟,威力卻勝過自己多矣!

    伍封使完三戟,橫戟笑道:「適才為叔用的是你的戟法,現在看看我的戟法。」轟然一聲,一戟直上而下劈了過去。

    當日王子姑曹被伍封凌空一戟,幾乎骨斷筋折,連兵車也被一戟震得粉碎,心知伍封一戟之威厲害無比,此刻伍封雖然未曾凌空,但戟上的勁力與凌空下擊相仿。王子姑曹不敢硬擋,連忙後退。

    伍封戟法使開,便如一團青燦燦的光般將王子姑曹裹住,姑曹不要說還手,只是躲閃也覺得艱難無比,忙亂之下,只見銅戟紛紛迭迭而來,也不知退了多少步,忽然後背撞上一物,再也退後不得。

    此時伍封的銅戟如一條飛龍般夭然撲下,王子姑曹只覺得戟風如刀,撲面欲割,既退身不得,心知未免擋得住,也只好咬牙向上格擋,奮力之下,卻格了個空,大駭之下,只見銅戟不知怎地變得如蛇一般倏地直游而來,向面上刺下,王子姑曹心道:「我命休矣!」

    忽然一股大力挑在戟身之上,王子姑曹雖然自負力大,卻也抵不住伍封的神力,只聽「叮」一聲輕響,王子姑曹只覺虎口劇痛,「呼」地一聲,鐵戟脫手而飛。

    眾人驚呼聲中,伍封將王子姑曹一掌推開。姑曹踉蹌撞出了二十餘步,跌坐在地,便聽「噗」的一聲,王子姑曹見黑光忽斂,鐵戟從空中插落在先前自己所站之處,入地處許,他渾身冷汗迸出,若非伍封將他一掌推開,這條鐵戟此刻已插入了自己的腦中。

    那是門外大柱之前,怪不得先前他背上有物頂住,退身不得。

    伍封順手一戟插入柱中,奮力一推,便聽「咯喇」一聲,銅刃硬生生將這根合抱粗的木柱割斷,待他將戟拔出時,便聽「嘎呀呀」的聲音從柱上傳來,大柱漸漸向閣中倒去,「轟」然一聲巨響,整個落鳳閣的大門壁倒塌了一大半,灰塵四下撲散。

    伯嚭想不到伍封一戟之威厲害至此,臉色大變。

    王子姑曹心膽俱裂,爬起身來,走到殘柱前,伸手將鐵戟拔出來,轉身欲走。

    鮑興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道:「多謝王子將公子的鐵戟拔出來,公子的兵器向來由小人看管,王子便將鐵戟交給小人好了。」向王子姑曹伸過一隻大手來。

    這條鐵戟是王子姑曹最心愛的兵器,怎捨得給人?可姑曹先前話說得滿了,聲稱輸了時便將鐵戟送給伍封,此刻當著眾人之面,怎好改口不給?

    伍封笑道:「小興兒算了吧,姑曹若沒了戟,日後怎好上陣為國效力?先前只不過是隨口說說,我這做叔叔的怎好意思要他的東西?」

    誰知鮑興卻道:「先前是王子說出來的,多半王子怕損了公子清譽,被人說成公子貪他的神兵,才會借比試之名,故意將鐵戟輸給公子。這是王子的一片孝心,公子若推脫時,王子日後怎好見人?」

    自從伍封的銅戟崩斷了一個小月口後,鮑興便一直打著王子姑曹這條鐵戟的主意,此刻怎肯放手?不過他話說得十分巧妙,既替王子姑曹挽了些面子,讓他有個台階下,又用言語逼出王子姑曹,免他厚顏將鐵戟拿走。

    王子姑曹怎不知鮑興語中之意?眼下眾目睽睽,只好啞忍,雙手托著鐵戟,恭恭敬敬交給伍封,道:「王叔戟法通神,正該用此鐵戟。」

    伍封見他終於將自己「王叔」,至少從表面上他已經畏服,鮑興適才說了那番話,自己若不將鐵戟收下,王子姑曹還真無顏見人,便笑著接過了鐵戟,道:「既然是姑曹的孝心,為叔便厚顏收下了。姑曹的戟法其實相當不錯,略加改進必可威力倍增,姑曹軍務繁忙,若有暇便到為叔府上來,為叔與你切磋一下戟法。」

    他這是真心真意的要教王子姑曹戟法,不管這王子姑曹如何不成器,好醜還真是自己的表侄,如今對他幾番威壓之後,正好以恩對之,免他整日與伯嚭混在一起。

    王子姑曹見他一臉誠墾,也略有些心動,這時伯嚭走過來,拉著王子姑曹的大袖,笑道:「你們叔侄情深,果然與眾不同。既然龍伯說這落鳳閣藏著越人奸細,老夫也不好阻止,龍伯要燒便燒罷,哈哈!老夫雖然肉痛,也不好因私而廢公。王子,我們先走吧,費事在此阻住了龍伯。」

    條桑忙道:「太宰!」

    伯嚭扯著王子姑曹各上馬車,也不理條桑在後呼喊,帶著從人如風一般走了。

    伍封雙手各執一戟,看著條桑道:「條桑姑娘,今日這落鳳閣是非燒不可的了,在下也不管你是否越人的奸細,你先走吧,免得平白丟了性命。」

    條桑臉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走上前來,盈盈拜下,道:「多謝龍伯能網開一面,桑兒感激得很。」

    她緩緩站起來,忽然閃身上前,手中多了兩把短匕,一上一下,向伍封胸腹猛刺。

    伍封其實早有防備,既然那鳴蜩能當刺客,條桑未必就當不得,是以條桑一走近來,心中便十分提防,此刻見雙匕刺來,閃身退開。

    條桑揉身而上,向伍封撲去,忽然眼前晶光閃動,一柄巨大的斧子擋在她面前,便聽鮑興笑道:「公子不愛對女子動粗,這位姑娘既然想動手,還是小興兒來陪你好了,小興兒可沒有公子憐香惜玉的心思。」

    話音未落,大鐵斧當頭劈下,條桑見斧勢兇猛,臉顯懼色,忙往後退,鮑興喝了一聲,大斧橫掃。他也不管對手是男是女,斧頭一旦展開,總是一般的兇猛。

    條桑雖然身法靈動,畢竟只是刺客一流的身手,公平對決時卻遠遠比不上伯寧等人,鮑興才幾斧下去,條桑早已經抵擋不住。

    伍封未料到這條桑如此不濟,忙道:「小興兒,別……」,畢竟未來得及,只見斧光如熾,鮑興一斧當頭劈下,條桑毫無抵擋之力,眼看這一斧要將她劈為兩爿,伍封的鐵戟忽地插入,鐵斧劈在戟上,火光四濺,鐵戟卻一動不動。

    伍封嘆了口氣,道:「你這傢伙就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轉頭對條桑道:「條桑,你走吧,今日便放過你。」

    條桑早嚇得面色雪白,還哪敢動手?向伍封施了個禮,飛快走了。條桑走後,落鳳閣內再也無人敢阻止伍封,鮑興帶人將閣內的男男女女盡數趕出來。也有不少人持劍四下里逃開,卻被四周的倭人勇士以連弩射回,盡數棄劍。

    圉公陽在閣內搜尋了一番,出來道:「公子,閣內再也無人,計然當真不在閣內。」

    伍封見他背上又多了個大布包,暗暗好笑,心知這人出身盜賊,順手牽羊的脾性只怕是改不了,遂下令道:「放火!」

    片刻間大火四起,南風習習,正助火勢,不到半個時辰,這落鳳閣便已經化成了灰燼。

    伍封心道:「這落鳳閣平日風月無限,惹得姑蘇城中大臣貴人趨之如婺,想不到會被我一把火燒了。」忽聽頭頂上傳來鷹鳴之聲,抬頭看時,只見一頭大鷹圍著火場打轉,在濃濃的黑煙中盤旋。

    火勢漸熄,伍封等人押著閣中百餘名男女回城,到城邊時將這些男女交付給城兵,讓他們將這些人送到任公子處審訊發落,自己帶了鮑興等人回府。

    回府之後,圉公陽又將布包內的東西拿出來給眾女細看,伍封見無非是些金玉珍玩,都是極為珍貴之物,想是吳臣為了討落鳳閣中美人歡心所送。

    這種金玉珍玩最易討女兒家喜歡,眾女果然十分感興趣,把玩不休,伍封哈哈笑道:「你們喜歡什麼便拿去玩好了。」自己卻拿著新得的鐵戟隨手舞弄,他本就嫌銅戟輕了些,這條鐵戟重了十餘斤,更為趁手。何況鐵戟打造甚精,質地又勝過以前所用的銅戟許多,是以愛不釋手。

    楚月兒湊過臉來,奇道:「這鐵戟不是王子姑曹的兵器麼?」

    伍封笑道:「原是他的兵器,不過他今日卻送了給我。吳越的匠人果然勝過齊國,單是打造鐵器的本事,齊國便遠遠不及。」又道:「落鳳閣已經燒了,計然也不知道逃往何處,那些醫士該放回家了吧?」

    過了數日,越王勾踐果然派了范蠡為使者,前來議和。

    這日夫差將伍封招入宮中朝議,宮中侍衛、寺人、宮女見了他都十分尊敬,眾吳臣看著他的眼光之中,或妒忌、或尊敬、或巴結、或羨慕,各有不同之處。

    過了一會兒夫差出來,眾人禮畢,夫差道:「果然如王弟所料,越王勾踐派了范蠡為使者,欲與吳國講和,並要接越王后和眾臣回國。越國之相是百官之長,他將相國派來為使,想來是鄭重之極。」命人將范蠡請上殿來。

    范蠡上來向夫差施禮,道:「大王,外臣奉寡君旨意,特來議和,望大王以兩國之民為重,允許議和。寡小君近日攜眾臣到貴國遊玩,外臣正好接她回國。」

    夫差還未說話,王子姑曹在一旁哼了一聲,道:「越人兩番入寇,殺了鄙國王子二人,重臣王孫雄和名將胥門巢戰死,焚姑蘇之台,破吳都之牆,如此大仇,怎好說和便和?」

    顏不疑道:「姑曹,吳越交戰多年,國民疲憊,重振需日,正好議和,怎可因小失大,誤國誤民?」

    姑曹道:「這就奇怪了,眼下吳人視越如仇,士氣正盛,無不想滅越報仇,不疑答允議和,恐怕吳人都會不滿吧。」

    顏不疑嘆了口氣,道:「越人圍城,雖得王叔相助,攻入越都,以致越軍退回,但其士卒並無大損。眼下吳軍新敗,王子、名將喪亡,怎說得上士氣大振?這幾年吳人連連饑荒,面如菜色,正好議和修整。」

    伍封見二人一開始便針鋒相對,爭論不休,心道:「顏不疑聲勢大振,是以敢當眾與王子姑曹打擂,但大王在前,又當著越臣之面,成何樣子?」又想:「伯嚭與姑曹沆瀣一氣,今日為何不出言相助姑曹?」忽見范蠡面帶微笑,心知此人神機妙算,既來議和,想來有十足的把握,心道:「多半是越人又以重賄收買了伯嚭,伯嚭才會如此老實。」

    果然聽伯嚭道:「二位王子無須爭論,其實戰有可戰之處,和有可和之處,原該慎重考慮,但也不必急燥。」

    夫差問道:「太宰有何妙策?」

    伯嚭道:「若戰,吳軍雖多,但士氣低落,糧草仍然不足,未必能勝越人,何況吳臨齊、魯、楚諸國,大多於吳有仇,戰事拖得久了,它國恐怕會因此而貪吳之利,舉兵相攻,以一敵眾,誠為不智。」

    眾人都不住點頭,伍封心道:「這人果然能言善辯。」他入吳以來,處處施以強霸手段以克制伯嚭,伯嚭先因有伯乙之失,後弱於龍伯之威,處處受制,以致謹慎細微,如今外事已了,心神清寧,是以顯出其本事來。

    伯嚭又道:「吳越唇齒相依,本為比鄰,數十年來雖戰事不斷,畢竟是互有死傷,吳固然難以滅越,越也未必能滅吳,不如以和為貴,互立誠信,未始不能復兩國之好。何況天下之民,無一喜歡戰爭亂事,兩國能休兵止戈,何嘗不是國民之幸?因此微臣以為,大王應允許越人的和議。」

    王子姑曹見伯嚭居然與他唱反調,大出意料之外,道:「太宰竟會贊成議和,這真是意想不到。」

    伯嚭向他大使眼色,道:「臣事吳數十年,向來主張吳越以和相處,王子有何疑哉?」

    眾臣議論紛紛,或和或戰,各有見解。

    夫差道:「王弟,你的意見如何?」

    伍封道:「大王,微臣以為,吳越之間固然要以和為上,但吳越世仇難以驟解,吳雖然未必有滅越之念,但越必有亡吳之心,太宰所言雖有道理,畢竟將越人看得太過和善了。」

    任公子驚道:「龍伯莫非不讚成吳越之和議?」

    伍封搖頭道:「非也,微臣也贊成議和,不過此事要吳越兩國之君當著兩國臣民立誓才行,否則,今日議和,明日大軍臨境,何以御之?」

    伯嚭皺眉道:「何必如此麻煩呢?越國派了范相國來,兩國立盟為好,倒不一定非要越王親臨。」

    伍封嘆道:「當年吳國大可滅越,越王入吳為質,大王一念之德放之回國,又大加賞賜,加授越王八百里之地。越王信誓旦旦,說是終身以國為臣屬,後來仍然趁吳國空虛攻入,可見其之無信。微臣並非信不過范相國,而是信不過越王。若越王能當著吳越臣民立誓,微臣才能放心。」

    夫差點頭道:「王弟言之有理。不過此事要多加商議,寡人也不好就下決定,待寡人思之數日,再行決斷。」

    伍封道:「大王,微臣還有一事要稟告。」

    夫差笑道:「王弟是寡人至親,有事儘管稟告,寡人無有不允。」

    伍封道:「范相國是微臣的好友,微臣想將他請到府上暫住,若不向大王稟告,恐怕有人會說閒話,以為微臣公私不分。」

    夫差大笑道:「王弟若是公私不分,早就大讚議和了,先前又何必說許多話來開罪越人?寡人知道你是個重情之人,便將范相國請到府上,善加保護,免得有些吳人不視大體,加害使者。」

    伍封帶著范蠡出宮,范蠡嘆道:「龍伯果然公私分明,在下還以為龍伯會看在下的薄面哩!」

    伍封苦笑道:「非是在下對相國不敬,只因國事當前,私誼只好先放在一邊,不過范相國是當世高人,想來不會因此而怪罪在下。」

    范蠡笑道:「在下早知道龍伯必會贊成和議,不過多半會謹慎從事,以免吳人受騙上當。」

    伍封笑道:「是以相國一來便在伯嚭處大施手段,令他寧願與姑曹公然持異,力主議和。」

    范蠡笑道:「在下這些手段,自然是瞞不過龍伯了。在下見過了寡小君,寡小君對龍伯讚不絕口,說龍伯雖然是得勝之師,卻仍守臣禮,善待越人,還特意派了人保護,只可惜龍伯非我越臣,否則必能助越人縱橫天下。」

    伍封心忖:「越王后肯定對我恨之入骨是無疑的,雖然如此,她卻對我大加讚賞,顯是公私分明。這女人能給勾踐當數十年的妻子,自然是大不簡單。」嘆道:「為人臣者當以明君事之,在下雖然對越王頗有成見,但其雄才大略、堅忍勇決,的確是少見的雄主,只是在下這性格有些怪處,恐怕與他難以相處。何況在下對國事十分厭倦,只想吳越之事一了,便回齊國去自得其樂。」

    二人一邊說著話,先到范蠡所居官舍收拾,然後一起趕到了龍伯之府上。

    妙公主眾女知道范蠡是伍封生平十分尊敬之人,都迎了出來,葉柔與范蠡是舊交,見了故人自然十分高興。

    正熱鬧時,伍封忽見小鹿由後堂走了出來,吃了一驚,道:「咦,小鹿怎會在這裡?」

    小鹿道:「師父,相國,剛來。」他的意思是說他剛剛才到。

    葉柔道:「小鹿兒回萊夷之後,聽說趙爺和蒙爺起身,知道公子信鴿的用意,好生後悔先回齊國去,一路趕來,才到府中一會兒。」

    伍封見小鹿神情寂寥,猜他是見到鮑興等人大建功勞,而自己未能效力,是以不悅。

    范蠡見了小鹿,面色微變,小鹿向他施禮,范蠡忙扶住他,嘆道:「原來小鹿真的到了龍伯府上,這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小鹿兩眼淚汪汪的,他是范蠡一手養大的,感情自然是格外的深厚。

    葉柔怕伍封怪小鹿自己跑來吳國,道:「小鹿兒趕來是想為公子出力,公子勿要怪他。」

    伍封笑道:「他這是一番孝心,我怎忍心責怪?」

    范蠡道:「龍伯,在下與小鹿久未見著,有些話想與他說說。」伍封心忖他們二人形如父子,自然有話要說,隨讓小鹿與范蠡到廂房說話,他們的家常自己可不宜去聽。

    過了許久,范蠡和小鹿由廂房出來,小鹿向葉柔說了幾句話。葉柔笑著對伍封道:「小鹿兒聽說越王后在吳,想即刻跑去保護,順便將小刀換回來。」

    伍封愕然道:「小鹿兒一路辛苦,總該休息數日吧?」

    小鹿搖了搖頭,伍封道:「不過小刀服侍越王后好幾天了,突然換人,只怕王后見一疑。這樣吧,小刀仍守於內,小鹿兒便帶些人守住外室。有小鹿兒在,越王后當是萬無一失。」

    小鹿領命,點了些人手匆匆去了。

    范蠡嘆道:「在下甚喜歡小鹿,只不過有些原故,不好讓他留在越國。日後還請龍伯多多看視,小鹿如闖了禍,煩龍伯看在我面上饒過他。」

    伍封笑道:「小鹿兒雖然不愛說話,卻為人謹慎謙恭,怎會闖禍?何況他是在下的弟子,就算闖了禍,在下也不忍心責罰,相國盡可放心,在下便當他是相國之子看待。」

    范蠡笑道:「這卻是不敢當,小鹿雖是在下養大,在下怎好意思自認其父?」

    伍封命人擺上酒宴,帶著眾女與范蠡痛飲。葉柔道:「小鹿兒適才曾說,白大哥讓他到楚國帶一些粱種回去,是以饒道楚國而來。不過在途中遇到了那莊戰,還比試了刀劍。」

    伍封道:「莊戰?噢,是堂溪見過的那人。他力氣雖大,未必敵得過小鹿兒。」

    葉柔搖頭道:「公子可說錯了,那莊戰不僅力氣大,憑一隻手便敵產過小鹿兒的雙手,還以劍術打敗了小鹿兒的大夢刀。小鹿兒說除了你、月兒和顏不疑外,他再未見過如此高手。」

    伍封大吃一驚,道:「那莊戰如此厲害?他有如此本事,怎甘心當一個御者?這真是意想不到了。小鹿兒為何會與莊戰比試?」

    葉柔道:「這就不知道了,小鹿兒偶遇到莊戰,莊戰便非要比試不可。」

    妙公主笑道:「這事以後慢慢再說,沒的冷落了范相國。」帶著眾女向范蠡敬酒。范蠡見眾女對自己十分慇勤,笑道:「想不到在下到了龍伯府上,居然大受歡迎,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這中間自然是有道理的。柔兒與相國是故交好友,又欠了相國恩德,自然要慇勤相報。月兒隨在下四處征戰立功,全靠相國所賜那一口『映月』寶劍。公主又不同了,只因這丫頭從小在齊國長大,爽直慣了,不喜歡吳人吞吞吐吐的有些小家子氣,十分戀家,她知道相國一來,吳越的和議便成,在下也可以帶她回家了,自然是高興得緊。」

    妙公主驚道:「咦,夫君怎知道我的想法?」

    伍封笑道:「你我相識這麼多年,你的心思我怎會不知道?」

    范蠡嘆道:「龍伯一家人倒是有趣得緊,在下這二十年來憂於國事,連家室之樂也忘記了,想來甚是無趣。」

    伍封道:「人一輩子才數十年,萬萬耽誤不得。是以在下一早打定了主意,過幾天等吳越和議一成,在下就向大王請辭,告老還鄉!」

    范蠡口中的酒顯些噴了出來,大笑道:「龍伯小小年紀,怎就說告老還鄉?如此說來,在下豈非老妖怪了?」

    妙公主格格笑道:「范相國自然不是老妖怪,不過夫君倒像個小妖怪哩!好好一個人,別人偏要叫他『龍伯』,我看那龍與蛇差不了多少,都可喚作『長蟲』。」

    眾人忍俊不禁,無不大笑。

    范蠡笑了良久,又嘆道:「此番龍伯出奇不意,攻入越都,真是令我們舉國震驚,龍伯用兵之老練獨到,雖然是軍中數十年的宿將也有所不如。不過龍伯入城,只是放了兩把火,倒沒有怎麼傷人,各臣府中均無驚擾,文大夫府上那位樂靈公然與龍伯頂撞,反被龍伯放了,這番盛情,文大夫也十分感激。」

    伍封道:「在下自從愛妾亡故之後,常以為是殺孳太重所至,越人與我並無仇怨,我也不必多下殺手。那位樂先生與在下有一面之緣,又是文大夫的人,當年在下新婚之前,文大夫也曾去府相賀。別的不說,單是相國的面子也該給。只是此番連越王之宮也燒了,越人多半恨極了在下。」

    范蠡道:「畢竟是越人攻吳在先,龍伯焚宮在越人心中,並不算什麼。王宮、靈台被燒、倉廩武庫為之一空,大王是做大事的人,也不會太過惱怒,唯有龍伯脅持王后之事,令大王震怒之極,此事若傳了出去,大王的臉面何存?計然在吳經營已久,卻被龍伯一把火燒了落鳳閣。是以大王必會向龍伯大加報復,務要小心。如今大王越來越陰摯駭人,連在下和文大夫也常常猜不出他的心思,若是大王向龍伯施以毒手,恐怕連在下也難以援救,龍伯不可不防。」

    伍封心中一凜,點頭道:「多謝指點。」

    晚飯之後,伍封將陳音請來,與范蠡一起飲酒,三人談天說地,將國家大事放在一邊,說些各地的見聞與列國以及各家的事情。

    陳音嘆道:「在下雖然自負才能,但真正賞識在下的只有龍伯、范相國和趙大小姐三人。」

    伍封嘆了口氣,道:「趙大小姐嫁給代王的事,在下真是意想不到。」

    范蠡道:「如今代國從樓煩手中得地五百多里,域地已超過魯國,勢力不小。中山鮮虞立國數十年,悍勇好鬥,與代國友善,趙氏一族不免大受威迫,只好與代國聯手了。趙飛羽的美豔之名天下皆知,將她嫁給代王,正是以婚姻之好來於智氏和中山抗衡,不過此事必是趙無恤的主意,與趙鞅無關。」

    陳音奇道:「相國為何這樣說?」

    范蠡道:「趙鞅與其祖不同,趙氏諸祖中名人甚多,趙衰仁厚,如冬日之日,趙盾嚴厲,如夏日之日,趙武多智,文才風流,趙鞅卻是勇猛之士。趙氏自趙鞅為政之後,形勢為之一變,趙鞅合智、魏、韓四家之力,滅范氏和中行氏,擁晉陽、邯鄲等強城大邑,其實力、財富已凌駕於晉君之上,無諸侯之名而有諸侯之室。」

    伍封道:「趙氏非晉國公室出身,是完完全全的異姓,趙夙、趙衰之時以異姓初立,靠親近和忠勤而得公室之重用和賞賜;趙盾之時趙氏雖忠於公室,但趙氏的宗族勢力漸大,趙盾善於為政,已經能參於廢立、執掌國政;趙武更為不同,是個孺雅之人,借晉之國力和公室的威信號令諸侯,行弭兵大會,減諸侯之貢,責諸侯退所佔它國之地,禮事謹而文賦倡,成晉國霸業之頂峰和數百年間最文雅的一段霸業。其後晉國公室衰弱,到趙鞅之時,趙氏便凌晉君之上了。」

    范蠡道:「趙氏與秦君是同一個祖先,自周幽王時便到了晉國,晉獻公滅霍、耿、魏三個小國,趙夙是晉獻公的御者,畢萬是車右,晉獻公回國,便將耿賜給了趙夙,魏賜給了畢萬,畢萬因此改為魏氏,二人始為大夫,成了趙、魏二家之始。不過,趙魏二家擠身貴卿,卻是因趙衰和魏隨晉文公逃亡十九年而成。」

    陳音道:「單從趙鞅與諸家滅范氏、中行氏,便可知趙鞅的厲害。」

    范蠡道:「其實眼下趙氏最可怕的不是趙鞅,而是趙無恤其人。趙無恤之母雖是身份低微的翟婢女,但他的才能足以比得上當年的趙盾,勝過趙鞅多矣。最奇怪的是趙氏一族中最有才幹的兩個人,趙盾之母是翟君的公主,趙無恤之母也是翟人,翟乃狄人,這二人身上都有狄人血統,十分奇怪。」

    伍封嘿然,道:「趙飛羽若為代王生子,那血統就更怪了。」

    陳音見伍封臉色有異,知道他與趙飛羽之間有些名堂,打岔道:「齊國的田氏勢力也大,只怕比得上晉國的趙氏吧?」

    范蠡道:「田氏比趙氏更要厲害。田氏本是陳國公子,陳宣公殺太子禦寇,宣公的堂兄陳完懼禍奔齊,齊恆公想用他為卿,陳完力辭,任為工正,不再用本國之號,改稱田完,成為田氏之祖,距今有一百九十多年。田氏在齊國不比趙氏在晉,他們畢竟是外人,非齊國的世族,田完不願意為卿而只為工正,正是怕了樹大招風,以他的勢力自不敢為卿而與齊國的國高等世族相比,這是他的聰明處。傳到田無宇時,田氏在齊已經五世了。當時齊國欒、高兩家弄權,田無宇與鮑國將兩家攻殺,田鮑分二家之邑財。田無宇聰明之極,將所分之財獻給了齊景公,齊景公大悅,將高唐大邑封給了田無宇,田氏大富。田無宇又請景公之命,將高氏逐走的群公子招回,自出家財以賜,公室子孫無祿者皆以私祿養之,訪國中貧約孤寡者供粟以生。借貸之時還以大量借出,小量收入,貧而無償者索性焚券不計,田無宇死後,其子田乞行事如父。其時齊景公刑重斂厚,國人苦之,自然是視田氏為再生父母。田乞死,田恆仍依其祖父之政。田氏有田無宇、田乞、田恆三代施德於齊民,齊民歸附如流水,望之如父母,在齊國已是穩如泰山了。」

    正說話時,鮑興匆匆而來,道:「公子,越王后遇刺!」

    眾人大吃一驚,鮑興道:「有人潛入越王后的館舍中行刺,幸好被鹿少爺發現,王后只是受了驚嚇。」

    伍封道:「那刺客是誰?快帶了來。」以小鹿的身手,吳國除了顏不疑、任公子、伯嚭、王子姑曹等人外,再無敵手,因此刺客遇到小鹿,想來討不到好去,多半被小鹿所擒了。

    鮑興搖頭道:「刺客有二人,臉上蒙著黑布,被鹿少爺殺了一人,另一人並未擒到,不過被鹿少爺趕走了,恰好小人和小陽兒奉小夫人之命,為鹿少爺送酒餚去,正好碰上刺客,險些撞在刺客劍下。小陽此刻追了上去,鹿少爺和小刀怕王后有失,不敢離開。」

    伍封驚道:「連小鹿兒也擒不住,這人的身手不弱,小陽未必是其對手,這吳都之中何來如此高手?這人向何方走了?此刻吳都緊閉,刺客出不了城,快備車來,我去拿他。」

    鮑興道:「鹿少爺也這麼說,是以叫小人來報訊,那人向東南方向而逃,小人與小陽追了一陣,到府前才分手,不過他無車無馬奔走,未必能逃很遠,最怕的是刺客如果另有接應,那就不妙了。」

    伍封問道:「被殺的那人是誰?可曾認出來?」

    鮑興道:「那人是個女子,也不知道是誰。」

    伍封愕然道:「是個女子?莫非是落鳳閣的莠葽或萑葦?」

    鮑興搖頭道:「不是莠葽。」

    范蠡和陳音站起身來,道:「我們去保護王后,捉拿刺客就煩龍伯了。」

    眾人分頭行事,楚月兒匆匆趕了來,道:「夫君,我們去捉拿刺客。」

    伍封笑道:「區區一個刺客,怎勞得月公主大駕?交給為夫就行,月兒大可以留在府中休息。」

    楚月兒笑嘻嘻道:「公主和柔姊姊說我是夫君的超級侍衛,只要夫君出府,月兒便得跟著當車右。上次落鳳閣未讓我去,今次拿刺客理應去得吧?」

    伍封皺眉道:「我看這多半是公主的主意,怕我在外面胡滾,讓月兒做監視。月兒向來心思純淨,什麼話一問便知。」

    楚月兒笑道:「其實是月兒喜歡跟著夫君,時時冒一點險,找人廝殺比試,甚有樂子。」

    二人到了府院,鮑興已備好銅車,將車駛出了府,向南追去,道:「適才那刺客便向這方向走的。」

    伍封奇道:「我們這府第已快在城南,刺客還往南走,莫非能越牆出這內城?幸好我整備了城郭守戍,此刻城郭已閉,刺客也逃不出城。」

    楚月兒道:「夫君,在龍伯之府南邊還有一座府第哩!」

    鮑興點頭道:「那王孫雄為公子新建的府第便在城南,不過公子沒有去住,聽說此府眼下正由伯乙住著療傷。」

    伍封笑道:「好不好我們拜訪一下伯乙?」

    楚月兒道:「夫君這一去多半會嚇住他。」

    鮑興道:「如今各國閭裡管制極嚴,夜間怎也不敢放人進去躲藏,那刺客往城南而走,說不定到了伯乙府上。」

    這時馬車到了伯乙府第附近,圉公陽從黑暗中冒了出來,小聲道:「公子,公主,那刺客到了此處便不見了,多半已入了伯乙府中。」

    鮑興將車停在巷中,伍封道:「刺客是偷偷進去,還是直走了進去?」

    圉公陽道:「這就難說了,只因他入府之時,正好那伯嚭從府中出來,小人怕被伯嚭發現,躲在了一旁,伯嚭走後,刺客便不見了蹤影。小人早想進去看看,卻不敢離開,既然公子和公主來了,小人這便進府瞧瞧。」

    楚月兒知道他擅長穿牆,越脊的本事卻不如庖丁刀,遂帶著圉公陽都牆邊,握著圉公陽的腰帶,揮手將他送上牆頭,圉公陽身輕矯健,得楚月兒一臂之力,立時竄了上去,解下腰帶系在牆邊樹枝上,滑入牆內。

    楚月兒走回來,上車道:「這事巧得緊,莫非刺客與伯氏父子有關?」

    伍封皺眉道:「伯嚭得了越人之賄,在朝上要議和,怎麼又會與刺客勾勾搭搭,要加害越王后?那刺客可能入府,也有可能隨伯嚭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圉公陽由牆內爬出來,沿腰帶滑下,到車前道:「公子,公主,府中未見異常,只有那伯乙和他府中的人。」

    楚月兒奇道:「你怎知道沒有外人?」

    圉公陽笑道:「那日伯乙從龍伯之府灰溜溜地搬走,那些家人小人都見過,今日所見仍是那班人。」

    伍封讚道:「想不到小陽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圉公陽道:「不過那石番也在府中,或可算是個外人罷。」

    伍封道:「石番是大王的車右,又管宮中的侍衛,晚間不在宮中當值,如今落鳳閣也沒有了,他跑到伯乙府上幹什麼?」

    楚月兒道:「小鹿兒身手不弱,那刺客竟能逃了去,這石番便大有嫌疑了。」

    圉公陽道:「聽說石番的拿手兵器是銅殳,不過那刺客手中的武器卻是一口劍。」

    楚月兒道:「刺客既然在臉上蒙上黑布,自是怕被人認出來,多半是個熟人。既然怕敗露痕跡,便不能用獨門的兵器了。」

    鮑興笑道:「譬如讓小陽去暗殺一個人,又不能讓人知道,小陽便不能拿你那支鐵布,說不定也是隨隨便便拿一口劍。」

    伍封眼珠轉了轉,笑道:「那被殺的女刺客若是萑葦,這個石番就大有古怪了。今日我們不管刺客是不是他,也到伯乙府上將他揪出來問問。」

    鮑興笑道:「這就最好了,那伯乙兩三個月下來,多半傷勢好了,小人正好去嚇一嚇他,讓他再病哼哼地躺回床上去!」

    楚月兒笑道:「你不是又想去扮『魚仙』吧?」

    伍封命圉公陽去將小鹿喚來,認一認刺客是否是石番。

    鮑興將車趕到了伯乙府前,門前的家人認識他們,嚇得臉色青白,鮑興道:「去告訴伯乙,就說龍伯前來拜訪。」

    一個家人飛跑進去通報,伯乙拄著杖帶了十數人出來。

    伯乙臉上被伍封打過一拳,眼下傷已大好,但這張臉卻鼻陷嘴裂的有些不成樣子,不過他滿臉的驚恐之色從殘破的臉上還是看得出來,道:「龍伯到在下府上來,不知有何事指教?」

    伍封問道:「城中有刺客要行刺越王后,逃到了你府上。在下是追兇而來,與你無甚干係。」

    伯乙臉上更驚,道:「刺客怎會到在下府上來,龍伯說笑了。」

    鮑興道:「你這人行事胡塗,連自己的府第在哪裡也分不清楚,家中跑來幾個刺客也是等閒之事,不足為奇。」

    本來伍封與伯乙說話,鮑興是不能插嘴的,但此刻他們是存心來找岔,伍封便由得鮑興胡說八道。

    伯乙心驚膽顫之下,不敢說話,向向身邊的從人使了個眼色,立時有人往後溜走,圉公陽和庖丁刀閃身上前擋住。

    伍封笑道:「伯兄,你莫非想派人通報刺客?要不便是派人稟告令尊?」

    伯乙其實也搞不清楚是否真有刺客到了他府上,只是以為伍封存心來尋事,想派人到太宰府上將其父親伯嚭搬了來,但他的用意被伍封一語道破,也不知道該如何分說。

    伍封道:「聽說石番正在貴府作客,在下前來追兇,石番眼下肯定已經知道了,居然不出來拜見,當真是大膽之極!伯兄,煩將石番叫出來可好?」他一邊惡狠狠地責罵石番,一邊卻對伯乙變得十分客氣,倒令伯乙有些不知所措。

    伯乙心道:「這人惡狠狠到府上來,我匆匆帶人出門,石番也看在眼裡。石番只是個小小的車右,雖然兼管宮中侍衛,其實連郎中也算不上。就算他是郎中令,見了這人也該立時上前拜見才是。這人是大王親口封的龍伯,地位與王子相若,石番竟敢妄自尊大,這不是存心招惹這個禍胎麼?」心中暗暗為石番擔心,叫上一個家丁,命他去將石番請來。

    過了一會兒,石番背上插著一隻四尺長短的青銅殳,急匆匆從府中出來,向伍封和楚月兒施禮道:「龍伯,月公主,小人石番拜見。」

    伍封哼了一聲,道:「石將軍好大的架子!」他本來一直稱呼石番為「石兄」,此刻卻稱他為「石將軍」,石番聽在耳中,便覺得殺氣騰騰的,身上沁出了冷汗。
別離 發表於 2009-3-23 00:31
第三十章 執我仇仇,亦不我力

    石番忙道:「非是小人有意對龍伯不敬,其實是不知道龍伯前來。」

    伍封冷笑道:「是麼?」

    石番見他臉色陰沉,道:「小人也在伯府為客,並非主人,原想待龍伯入府之後再行拜見……」,伍封笑道:「適才說不知在下前來,此刻又說要在府中拜見,石將軍頗難自圓其說哩!」

    石番是個粗人,論起言辭之鋒,比伍封可是天壤之別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伍封道:「石將軍遲遲出來,是否心中有事,怕見在下呢?」

    石番忙搖頭道:「小人並無得罪龍伯之處,怎會如此,適才委實是小人大意了些,禮數未足。」

    伍封道:「你臉上的那塊黑布扔到何處去了?」

    石番身體微微一震,搖頭道:「龍伯此言,小人有些不解。」

    伍封道:「你既為大王車右,當守在宮中適侍衛之職,眼下這麼晚了,跑到伯兄府上來幹什麼?」

    石番顯是早已擬好說辭,道:「小人是奉王子姑曹之命,到伯府來探望伯乙公子,正準備趕回宮去當差。」

    伍封笑道:「這事情就奇怪了,姑曹要探望伯兄,自己來不了,大可以派他府中的親隨來,如何會巴巴地到宮裡去,請石將軍走這趟差事?雖然石將軍是姑曹的徒弟,但都是朝中官員。因私而廢公的事,王子怎會去做?石將軍這麼說,豈非是有意在王子面上抹黑?」

    石番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這時,大道上一行馬車匆匆而來,車到近處,眾人見是伯嚭的數十個隨從,忽見小鹿和圉公陽從一乘馬車是跳下來,到了伍封身邊。

    圉公陽道:「小人和鹿少爺一路趕來,正好撞上太宰的車仗,便順路一起了。」小聲對伍封道:「適才有人認出了那女刺客,正是落鳳閣的萑葦。」

    伯乙見父親趕來,立時放下心來,石番臉上也有寬慰之色。

    伍封心道:「這伯嚭的消息倒是靈通,居然立刻趕來。」

    伯嚭馬車上前,道:「龍伯,這麼晚到小兒府上來,是否小兒又有何得罪之處呢?」

    伍封笑道:「非也非也,那日在下情急之下,一時手重了些。在下今晚遊興甚濃,忽想來探望一下令郎,不過正好遇到有刺客要暗算越王后,欲破壞吳越的和議,在下便追到了此處,非是對令郎有甚惡意。」他慣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此刻在伯嚭這當世大「鬼」面前,自然是鬼話連篇。

    伯嚭自然知道他沒那麼好心,真會來探望伯乙,不過他既然說了對兒子無惡意,便放了心,點頭道:「那刺客竟敢要刺殺越王后,當真是豈有此理!」

    伍封心道:「這人得了越人的重賄,一心要與越議和,自然不會派人暗算越王后。石番與他們一黨,莫非真的不是刺客?但萑葦是他的心上人,萑葦行刺,石番的嫌疑可不小。」向石番掃了一眼。

    伯嚭驚道:「龍伯不是疑心石將軍是刺客吧?」

    石番道:「小人怎會是刺客?龍伯正與小人開玩笑哩!」

    伍封微笑道:「萑葦能當刺客,石將軍如何當不得?」心想:「這件事古怪之極,萑葦是落鳳閣的人,理應是計然的手下。她是越人奸細,為何要行刺越王后?」

    小鹿自趕了來,眼光便死死盯著石番,此時忽哼了一聲,道:「刺客!」從腰間拔出了「大夢刀」,向步上前,向石番逼了過去。

    眾人都吃了一驚,伍封和楚月兒對望了一眼,心道:「莫非這一次誤打誤撞還真是弄得對了,石番果然是刺客!?」

    石番倒退幾步,忙道:「小人不是刺客,鹿少爺萬萬不要弄錯了。」

    小鹿冷冷道:「一試便知。」話音未落,雙手握刀,「呼」地一聲向石番當頭劈了下去。

    石番連忙後退,口中不住地道:「鹿少爺,小人……」,他的身手本就比不上小鹿,此刻空著手,險象環生。

    伯嚭見小鹿刀下毫不留情,竟似一心要將石番斬於伯府之前,心道:「石番是王子姑曹的心腹愛將,今日若在我面前被伍封殺了,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放去?」冷哼了一聲,怒道:「龍伯行事未免太過霸道了吧?石將軍好歹是大王的車右、王子姑曹的弟子,今日又當著本太宰之面,怎能格殺?」

    伍封笑道:「今日在下殺的只是刺客,至於石番其它的身份,在下並不在意,一陣在下自會提著石番的首級去見大王,大王怪罪下來,由在下一力承擔,不干太宰事,太宰若是看不過眼去,大可以拔劍阻止,在下自然不會傷了太宰,不過王子姑曹面前,太宰便好說話了。」

    伯嚭心中一凜,心道:「你想騙我動手,正好殺我為你父報仇,到時候再說我與刺客是一黨,眼下大王正倚你甚重,我萬萬不能上這個當?」他雖然自負劍術高明,但見過伍封的本事後,知道自己非其敵手,忙搖頭道:「龍伯說笑了,本太宰一把年紀,怎能學少年人逞血氣之勇?」

    他們二人的說話,石番盡數聽在耳內,臉色大變,心道:「原來這人今日不惜與太宰公然翻臉,定要存心殺我!」

    小鹿見他仍不取兵器出來,也不在意,手上使力,刀法愈見快捷,「嗤」的一聲,石番頭上的銅冠被他一刀掃落。

    石番眼見再等片刻,必會被小鹿一刀劈死,暴退七八步,揚手從身後拔出了銅殳,順手向小鹿刀上砸去。

    小鹿笑道:「好!」刀法展開,比先前竟凌厲數倍,連伯嚭也看得大吃一驚,不料伍封這一個徒弟竟然如此了得,刀法委實驚人。

    石番雖然自負力大,才七八招之間,銅殳便被小鹿砸飛,圉公陽順手扔了一口劍過去,石番兵器脫手,自大感惶恐,見銅劍飛來,順手接住,又與小鹿戰在一起,此刻他被小鹿的刀法所迫,心膽已寒,只是一力接拼,渾忘了是否還有刺客的嫌疑。

    石番才使得幾招,圉公陽大笑道:「石番果然是刺客,先前行刺越王后之時,正是使的這種劍法。」

    伍封看了一陣,見石番的劍法其實也不弱,是東屠奔那一路,詭秘陰狠,顯是伯嚭那一門的劍術。

    伍封扭頭看著伯嚭,笑道:「石番的劍術與太宰是一路,與太宰的關係大有奧妙,這行刺之事……」,伯嚭素來老奸劇滑,暗道:「這人莫非想隨口攀誣,把我與刺客當成一夥?哼,我怎會上他的當?」

    他是玩弄權詐的老手,笑道:「石番是大王的親隨,本太宰曾教過他的劍術,不過那是為了大王的安危,我與他倒無深交。不過,單看幾招劍法,便說他是刺客,是否有些太過牽強了?」

    伍封笑道:「在下自不會冤枉了他,不過聽說越王后也識得一些劍術,石番的劍法定瞞不過她的眼睛。何況在下的小徒和小刀、小陽幾個人眼力都不太差,他們說石番是刺客,那是從劍法中看出了的。石番的這門劍法出自太宰一門,若不是他又能是誰?太宰若是怕冤枉了他,不如在下從大王處領一道旨意,從劍法上著手,仔細地查一查,想來也是可以的。」

    伯嚭吃了一驚,心道:「你若領了一道旨意,要下手查時,我們伯氏一門自然便成了你的俎上魚肉,哪有好的?我們都用一門劍法,豈不被你搞得雞犬不寧?」

    他眼珠急轉,忙道:「本太宰怎會信不過龍伯?既然龍伯說石番是刺客,想來所言非虛。哼,這人身為大王的車右,居然要行刺越王后,多半是受人指使,想破壞吳越的和議。既然這件事落在龍伯手上,龍伯儘管放手去辦,本太宰也不好多問。」

    他口中「哈哈」笑著,下了馬車,與伯乙帶著人入府,緊閉了大門,以示不理會伍封與石番之間的事,其實他心中卻另有主意,甫入府中,便派人從後門而出,向吳王夫差和王子姑曹報訊。

    伍封見這人入府不出,自然知道他心內另有所想,暗暗搖頭。此刻小鹿已將那套「大夢十三刀」施展得淋漓盡至,石番怎是他的敵手?不出十招,手中的劍便又被小鹿砸飛,小鹿跨上一步,大喝一聲,「刷刷刷」一連三刀,石番只覺刀氣滲人,一連退出了十餘步,被小鹿一刀劈下,再也躲避不及,只見刀光大熾,刀鋒離他頭頂約三寸,被小鹿硬生生異凝住刀勢,刀尖緩緩下移,指著石番的嗓間,火把之下,刀光將石番的臉印得碧紅不定。

    伍封笑道:「石番,你與越王后無怨無仇,又非朝中大將,犯不上黌夜行刺,想來背後有人指使。你若能說出來,我便饒你一命。是否只是想幫助萑葦呢?」

    石番「嘿」了一聲,緩緩道:「要殺就殺,又何必多問?既然葦兒已死,小人便去陪她算了。」忽地和身向前一撞,小鹿吃了一驚,連退三步,仍被石番撞在了刀尖上,直刺入嗓間。

    小鹿不料他如此勇悍,不顧生死,大吃了一驚,急忙拔出了刀,正見鮮血狂噴,石番倒在地上,眼見是不活了。

    伍封嘆氣道:「這人與白勝手下的石乞性子相似,雖不忠於王室,卻仍算得上是忠心護主。」

    楚月兒驚道:「夫君不說,月兒還未想起來,當日白勝大哥在舟上曾經說過,石乞真有個兄弟在吳國為官,只怕便是他哩!」

    伍封嘆道:「這二人性格倔強之極,不識權變,除非是隱居於野,否則在這世上準會吃虧。」見小鹿滿臉沮喪,笑道:「小鹿兒不必在意,這人自要求死,怪你不得。何況他死了也好,否則他萬一真供出了主謀之人,說不好是個極難措手的傢伙,我們反而會進退兩難。」

    石番是王子姑曹一黨,眾人都猜這主謀之人多半於王子姑曹有關,若是石番將此人供了出來,那是吳王夫差之子,伍封也不好處置,只好就此作罷。

    伍封道:「不管他是否石乞的兄弟,看在石乞和王子姑曹面上,這石番的首級便不必割了,小陽,你派人去買幅棺柩,將石番和萑葦斂葬。」

    圉公陽自去辦事,伍封又派人去稟報越王后和范蠡、陳音,說是刺客已經授首,自己帶了眾人回府。

    等圉公陽將石番和萑葦的棺柩抬回來時,伍封正讓蟬衣為他們備喪,那日將條桑的屍首運來,也是由她斂葬。

    伍封正擬入宮見夫差,小鹿和鮑興匆匆跑過來,小鹿道:「師父,大軍圍府!」

    伍封不驚反奇,問道:「誰敢帶軍圍我這龍伯之府?」

    鮑興十分緊張,道:「是王子姑曹親自帶的人,四周有兵車數十,士卒上千,柔姑娘已安排人手在四周牆後守住。」

    伍封笑道:「我這座府第雖然比不上萊夷那座,不過也算堅固,再加上柔兒的一番經營,又有從齊國帶來的二百多人,千餘人一時也難以攻進來,不用驚慌。」

    楚月兒和妙公主這時走了過來,楚月兒興沖沖地道:「夫君,是否要與姑曹大打一場?」

    伍封搖頭笑道:「先勿輕動,看看再說。」

    妙公主怒道:「王子姑曹無禮之極,不如我們衝出去,我就不信他他擋得住夫君的大戟!」

    伍封笑道:「他在我手下連敗了兩次,連鐵戟也輸給了我,怕他做甚?最麻煩的他是大王的兒子,若傷了他,大王恐怕會找我們算帳,吳國豈非大亂?」

    葉柔走過來道:「王子姑曹是吳國名將,也不能太過小覷了他,外公曾說過,戰陣上最可怕的不是敵人手中的刀劍,而是自己的輕忽之心。」

    伍封正色點頭,頗有些慚愧道:「自從入吳以來,事事順隨,我的確有些妄自尊大,常有輕敵之心,此乃取敗之道,柔兒提醒得好。府中能戰的才二百多人,若是打起來,僕役寺人恐怕會大有傷亡,小興兒,將我的盔甲兵器拿來,我便好好與姑曹再鬥一鬥。」

    葉柔見他如此乖乖地聽話,笑吟吟地道:「姑曹雖是吳國第一名將,但他在公子手下敗了兩次還不知道自省,竟然冒冒失失地帶兵圍府,不計後果,智計未必甚高,不過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妙公主道:「萬一姑曹命士卒將火把扔進府中放火,如何是好?」

    伍封道:「吳地多霧,夜間水氣甚重,這姑蘇又在太湖邊上,眼下濕氣正濃,點火燒府也不大容易,火勢漫延不快,大可以放心。」

    楚月兒道:「不如我們衝出去,看看姑曹有何意思?」

    伍封點頭道:「也好。」命鮑興備好了車,自己與楚月兒身穿盔甲,各執戟矛,大開府門,鮑興御著車,三人一車直出了府門。

    府門外停著兵車十餘,三四百步卒擁在車後,往兩旁看去,只見黑壓壓的士卒一大片將府第圍住,一個個手執火把,將周圍照得一片透亮。

    伍封自入吳以來,大展神威,尤其是襲破越都,將越王后和一眾越臣擒到吳國,解了吳都之危,立下不世功勳後,吳人視伍封如天人一般。眾軍士對伍封敬畏之極,此刻見伍封一車出來,無不驚懼,暗暗後退,陣腳稍亂。

    鮑興停住了車,伍封喝道:「姑曹黌夜帶兵包圍為叔的府第,是何居心?」

    王子姑曹本來盛怒而來,可此刻見了伍封,立時想起了兩番慘敗,心中懼意大生,將兵車迎了上來,道:「那石番是否王叔所殺?」

    伍封點頭道:「正是為叔所殺。」

    王子姑曹道:「石番是小侄的徒弟,又是大王的車右,王叔擅殺了他,究竟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這人刺殺越王后,欲破壞吳越之間的和議,使兩國兵戈再起,居心叵測,那是非殺不可。他雖是你的徒弟,但國事在先,私誼在後,賢侄也不必因私廢公,誤了國家大事。」

    姑曹早得伯嚭通告,知道其中的原由,哼了一聲,道:「石番不過是個一勇之夫,國家大事未必能懂,其後必有主謀。既然如此,王叔正該將他生擒下來,也好查出背後的主使之人。」

    伍封點頭道:「賢侄說得不錯,不過石番自要求死,為叔也無甚辦法。何況這人是王子之徒,萬一他攀誣主謀是賢侄,叫大王如何是好?為叔只好含含糊糊將他殺了,也好向越人交待。」

    王子姑曹怒道:「小侄怎會如此不識大體?」

    伍封笑道:「這就難說了,賢侄不願與越人講和,一力主戰,石番一死,又怒氣衝衝地帶人來圍府,旁人看在眼中,恐怕都會當賢侄與此事有關罷。」

    王子姑曹心中一驚,心道:「此言有理,今日我帶士卒來找這人的晦氣,全是因這人行事霸道,不將我吳臣放在眼裡,旁人又怎會知道?說不定真會當我是為了給石番報仇,以為我是石番背後的主謀之人。」

    他自小隨軍,年長之後,夫差的每一次用兵都帶著他,的確是立下過無數軍功,尤其是齊吳艾陵之戰中,他一人獨戰齊將高無平和宗樓二人,於亂軍之中將齊軍主帥國書斬於車下,在吳國聲威之盛,一時無倆。自從太子友死後,人都以為吳王會立他為吳國太子,誰知夫差另有主意,遲遲未立太子,姑曹不知道夫差屬意於王子季壽,以為最大的對手是王子地,遂與伯嚭打成一氣,與王子地勾心鬥角,大佔上風,正以為是必勝之局,不料忽然間橫裡又殺出顏不疑這人來。

    顏不疑自小在吳國長大,劍術心計在吳國一向首屈一指,這人忽然間搖身一變,成了吳國的王子和他的兄弟,成了他世子之位的最大竟爭對手。好在他正名時晚,雖然武技高超,卻無甚兵權,於是想出了從齊國將伍封搬來造勢之策。如今顏不疑得了王子地一黨的兵權,又借伍封之聲勢,實力已經勝過了自己。

    王子姑曹最惱火的便是這件事情了,至於石番被殺之事,反而不是太過在意,他心道:「石番多半是失心瘋了,居然跑去刺殺越王后,當真是該死!莫非他見我一力主戰,便以此法助我?其實我一力主戰,是以戰之名重收軍權,又不是真要與越人打仗,只要軍權在手,再於越人議和,和議一成,回頭再對付顏不疑、伍封等人,迫父王立我為太子。」

    伍封見他臉上猶疑不定,心道:「莫非石番並非是他所派去當刺客?這件事有些奇怪,若非王子姑曹和伯嚭等人,又會是誰想殺了越王后?莫非是顏不疑和任公子?」

    楚月兒眼下雖是楚國公主,但在她的心目中,依然與未當公主時一樣,對伍封敬若天人,見王子姑曹居然敢帶兵來圍府,頗有些氣憤,此刻見二人各有心思並不說話,便道:「久聞王子是吳國第一勇將,月兒不才,想向王子討教幾招!」

    王子姑曹大吃一驚,他幾番見過楚月兒的本事,先是格傷伯乙奪府,後是那日大展神威與伍封一起誅殺群鯊,身手驚人,心道:「這丫頭看起來天真可愛,其實武技驚人,要不龍伯偷襲越國也不會單單只帶了她去。此女是楚國公主,我若傷了她,後患無窮,萬一不小心敗於她的手下,一世英名當真要俯諸流水了!我敗在龍伯手下,這人聲威正盛,還好說些,若敗在這小丫頭手下,還哪有臉面見人?」臉色大變,不敢答應,此刻又想:「我若不答應,眾士卒以為我怕了這一個小女子,這張臉往哪兒放去?」

    伍封臉上微笑,心道:「以月兒今日的本事,天下間能勝她的人也不多,王子姑曹的戟法雖然還算高明,卻非月兒之敵。她向姑曹挑戰是最好不過的,姑曹這一敗後臉面大損,日後也不用在軍中廝混了。」

    王子姑曹正在發愁,忽然一乘馬車從南正奔而來,馬蹄踏在石上傳出一陣急促的脆響,車漸近時,車上人大聲道:「王子、龍伯,請勿動手,大王有旨。」

    眾人看時,只見火光之下,那滿臉惶急之色的人正是水軍司馬「水蛇」展如。

    車到近前,展如跳下了車,先向伍封施了一禮,然後向王子姑曹施禮道:「王子,大王命王子先收兵回營,然後入宮覲見。」

    王子姑曹道:「父王可知石番被人殺了?」

    展如點頭道:「先前太宰前腳才走,王子不疑與任司寇便入了宮,大王早已經知道了。大王知道龍伯多半會入宮,特地頒旨,說天色太晚,龍伯明日天明入宮便是,這也是大王的一番體貼臣下之心。」

    姑曹奇道:「顏不疑怎會入宮去?」

    雖然夫差已經認顏不疑為子,但姑曹卻故意以顏不疑原名稱呼,語氣中對這來歷不明的兄弟大有不願意承認之意。

    展如自然聽得出其話中之意,裝作毫不在意,道:「石番一死,宮中禁衛便已群龍無首,王子不疑自薦其任,執掌宮中禁衛。」

    姑曹大驚道:「什麼?」

    展如道:「大王已經答應下來,此刻王子不疑與任公子正整頓宮中人手。」

    姑曹暗叫不妙,恨聲道:「這與任公子又有何干係,也來湊這個熱鬧?」

    展如道:「任司寇說石番行刺之事大有疑處,他是侍衛頭兒,說不好侍衛之中也有石番的同謀,任司寇執掌吳律,正好徹查。」

    眾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奧妙,須知宮中的侍衛原來是石番統轄,其實是王子姑曹的勢力,顏不疑接手之後自然要大加整治,將王子姑曹一黨盡數清除,但這種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若無合適的名目,也不能做得太過份了。任公子以追查石番同黨之名,大可以將王子姑曹的親信作為石番的同謀,或逐或拘,正有極好的理由。

    王子姑曹臉色鐵青,心知自己此番太過莽撞了些。一是父王得知石番被殺之事,毫無怪責伍封之意,可見石番行刺是大大惹怒了他;二是石番之死,自己氣不打一處來,帶人來找伍封的晦氣,得罪了伍封不說,還被楚月兒一番言語弄得下不了台。

    顏不疑和任公子卻狡詐之極,一知石番的死訊,立刻進宮將侍衛之權拿到手中,正如他們借吳國與楚越鏊兵之機拿到了數萬士卒的兵權一樣。這宮中侍衛便如王宮中的眼線,大凡宮中之事,大王之令,宮中侍衛是最先得知的,有這逾千耳目,爭位奪嫡自是處處佔先。顏不疑本來就掌館娃宮侍衛,眼下王宮侍衛也改由顏不疑統領,自己便立刻如同在一旁變成了盲人一般。顏不疑與任公子的手段厲害無比,數月來自己與他們明爭暗鬥,不僅未能損其半分,反而被他們逐漸勢大起來,眼下又得了宮中侍衛,與父王更是親近了許多,非同小可。

    王子姑曹左思右想,愈來愈覺不妙,他武勇過人,知道自己計謀不足,立時想起伯嚭來,心道:「太宰足智多謀,說不定會有良策來應付。」

    當下對展如道:「本王子本想與王叔再比試一番武技,不過大王既然命我入宮,本王子這便入宮,這一眾士卒煩展司馬替我帶回營去。」說完,也不與伍封等人打招呼,一乘兵車飛也似往東而去。

    伍封心道:「王宮在南,這人怎往東去?」略一思索,想起伯嚭的府第在城東,這人多半是找伯嚭商議去了。

    展如嘆了口氣,向伍封施禮。

    伍封與楚月兒下了車,還禮道:「這麼晚了,展兄怎麼還未回府?」

    展如道:「越軍破郭為門,胥門巢戰死,軍心渙散,吳軍實力大損,小將這些天正陪王子不疑整治士卒,已有數日未曾闔眼了。」

    伍封心道:「這顏不疑當真厲害,越軍一退,立刻插手於軍中,他得了王子地的士卒,如今又到水軍中攪和,收買軍中人心。王子姑曹實力大損,卻還要與我作意氣之爭,怎是顏不疑和任公子的對手?」

    展如看了看身後眾軍,回過頭來,向伍封張了張嘴,卻未說話,沉吟了好一陣,嘆道:「這些天來王子不疑與任公子時時入宮與大王密議,看來吳越議和之後,國事多會有些變故。」

    伍封點了點頭,笑道:「在下也不管會有何變故,只待吳越和議一成,在下便回齊國去了。」

    展如訝然道:「龍伯在吳國如日中天,聲威之盛不下於當年的孫武,為何就要回齊國去?」

    伍封道:「在下來吳國數月,得罪了不少人,長此下去,非惹出大禍不可。何況在下的妻妾從人大都是北地之人,頗有些不服水土,只好早早回去。」

    展如點頭道:「原來如此。」與伍封說了幾句話,自帶著眾士卒回營去了。

    伍封等人回到府中,葉柔將牆上守衛撤了下來,命他們各自歇息。

    楚月兒嘆道:「本想與姑曹比試一番,卻被展如壞了事,他若晚來一陣,月兒與姑曹也分出高下了。」

    伍封失聲笑道:「女子裡面像月兒這樣好勇鬥狠的倒也少見。」

    楚月兒笑道:「我不是好勇鬥狠,只是姑曹欺上門來,若不與他鬥鬥,有損夫君的威名。」又小心地看了伍封一眼,道:「月兒這麼做,夫君是否不喜歡?」

    伍封笑道:「我喜歡得緊哩,當年商王武丁有個妃子名叫婦好,便是少見的女中豪傑,可惜這以後便不見這樣的女將了。月兒、公主、柔兒都是身手不錯的英雌,大有婦好之風。以月兒的身手,當然要勝過姑曹,不過這人天生神力,你要勝他不免也有些辛苦。這人是王子,在大王心目中比我這表弟可親厚多了,萬不一小心傷了他,那就迫使大王來對付我們,到時候只好逃出吳境,多半有些狼狽。」

    葉柔聽他說著「英雌」二字,忍不住笑道:「天下間的卿大夫都將家中姬妾藏於深閨,哪有公子這樣一味聳恿我們拋頭露面與人打架的?」

    伍封聽她說著「姬妾」,自是語中有失,將自己列為「姬妾」之列,忍笑道:「像你們這樣的身手,若不讓你們跟人玩一玩,豈非浪費?」

    眾人說著話回到後院,四燕女為伍封和楚月兒卸下盔甲,伍封道:「其實我入吳以來一直盤算著如何想法子對付伯嚭,眼下伯嚭一子被我們所擒,死於顏不疑之手,一子被我打成了殘廢,與展如賭一場水性又讓他大失金貝,當真痛快得緊。不過,這人若是不死,我心中終有些不大服氣,何況此人不死確非吳人之福。」

    葉柔點頭道:「這人的確不是個好人,若能殺了他是最好不過。只是這人老奸巨滑,看起來處處落在下風,但我曾派小刀和小陽暗中窺探,這人出入守衛森嚴,府中暗藏高手,有些難以措手,何況此事非得有大王的屬意不可,否則必會引起吳國的內亂。」

    伍封奇道:「原來柔兒知道我的心思,先派了小刀和小陽打探。明日我入宮先向大王試探一下口氣,看看大王是否有意殺伯嚭。」

    眾人議了一陣,各自安歇。

    伍封在床上闔眼躺了一陣,隱隱約約間由圉公陽和庖丁刀帶著摸到了伯嚭的府中,見伯嚭正在房中獨坐,心道:「這真是天賜良機,此時不殺了他,更得何時?」叱了一聲,拔出了「天照」寶劍,一劍劈下,只見伯嚭猝不及防之下,一顆頭飛出了一丈多遠,在地上滾動。本來,他一劍得手,心中應該十分快慰,誰知此刻心中空蕩蕩的,並無任何欣喜之處。忽見伯嚭的那顆頭在地上打轉,猛可地睜開了眼,向他詭笑了一下。

    伍封大吃了一驚,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才知道是做了一個夢。他這麼一弄,將身旁的楚月兒也吵醒了。

    楚月兒奇道:「怎麼?」

    伍封定了定神,搖頭道:「沒什麼,只是發了個奇怪的夢而已。」

    楚月兒心中微感好奇,她知道自己這位夫君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發了個什麼夢,竟讓他也感到駭異。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起身用膳之時,眾女見伍封頗有些神不守舍,無不好奇。

    葉柔道:「公子臉色不大好,是否昨晚睡得不好?」

    妙公主笑道:「夫君每每從月兒房中出來,晚上多是睡得不好的了,此事問問月兒便知分曉。」

    楚月兒滿面緋紅,忙道:「不干我事,夫君昨晚發惡夢,多半是余夢未醒。」

    葉柔驚道:「想不到公子也有發惡夢之時,未知此夢如何駭人之法,竟讓堂堂龍伯也有些神魂不定?」

    伍封笑道:「沒甚麼,只是夢見死人睜眼,有些古怪。」

    妙公主道:「大凡有異夢,必主異事,不如找個人來解一解。」

    楚月兒笑道:「何用找人來?小陽便會解夢,只不知道准不准。」

    妙公主大是好奇,立刻命人將圉公陽叫來,伍封將昨晚之夢仔細說給他聽。眾人這才知道原來他晚間做夢也是在殺人,暗暗好笑。

    圉公陽沉吟了半晌,面色沉重,道:「『死而生,生則死』,公子,這夢可有些不大吉利。」

    楚月兒驚道:「是麼?可有何詳解?」

    圉公陽道:「該死的人死不了,不該死的人就會有凶險。」

    楚月兒臉色大變,向伍封看了一眼。

    妙公主狐疑道:「小陽,你解夢准不准?」

    圉公陽嘆了口氣,道:「小人雖然學過解夢,卻從來未曾認真替人解過,是以准不准也說不上來。」

    世人最重卜卦解夢之說,伍封見眾女著實有些擔心,自然是想著自己這「不該死的人」之安危,笑道:「這傢伙自己也不知道准不准,想是解得不准,你們也不必在意。」命圉公陽下了堂去。

    楚月兒道:「不管如何,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葉柔點頭道:「我雖不大信這解夢之說,不過公子既然夢見與小陽、小刀二人一起,萬一小陽解得準,你們三人便要謹慎,公子雖然身手高明,但伯嚭那傢伙詭計多端,一個未想到處便會中了他的暗算,須要小心。」

    伍封見眾女甚是認真,失聲笑道:「一個夢又算得了什麼?我也曾夢見自己娶了一百個老婆,怎麼身邊偏只有你們幾個?」

    妙公主啐他道:「你想得到好!哼,一百個老婆,就算你不怕辛苦,我們還怕瞧著眼花哩!」

    伍封笑道:「其實我最想的是柔兒何時改口叫我一聲『夫君』。」

    葉柔臉上一紅,「呸」了一聲。

    楚月兒笑靨如花,道:「此事豈非極容易不過的?千軍萬馬伕君也不怕,晚間夫君大人便再闖進柔姊姊的房中一次便是,我們權當看不見,不過闖是闖,甲冑便不必穿了。」她說到這個「再」字,自然是知道那晚伍封醉醺醺摸到葉柔房中一事。

    伍封大笑道:「好主意!不過晚間月兒可要預先溜到柔兒房中去,將柔兒的長劍偷偷拿走,否則要多費些手腳。」

    妙公主甜笑道:「這種事情,原是要費些手腳的了。」

    葉柔雖然大方,但眾人不住拿她打趣,不免有些害羞,藉故溜走,惹得身後眾女無不嬌笑。

    用膳之後,伍封入宮朝議,殿上一干吳臣均在,最奇怪的是任公子居然與夫差並肩坐在宮台之上,身份竟比諸王子還顯得尊貴。一眾吳臣也驚疑不定,不知其中緣由。

    伍封向夫差稟告了石番與萑葦行刺之事,道:「行刺越王后對石番似乎無甚好處,這人背後多半有人主使,只是他寧死也不肯說出來,自行撞在小徒的刀上自盡,微臣也無可奈何。」

    夫差點頭道:「唔,王弟辛苦了。」

    伍封見他對此事並不大在意,又道:「微臣畢竟是外人,如今吳越戰事已了,微臣也該回齊國去了,今日便向大王請辭,請大王許微臣攜家眷回國。」

    殿上眾臣大都吃驚,心道:「這人救國之難,立了大功,在吳國聲望正隆,他是大王之表弟,智計武功又出類拔萃,若在吳為臣,他日必能權傾一國,為何就有了離去之意?」

    不過大多吳臣見他要走,驚異之餘,卻無不高興,不怕這人會搶了自己的好處。

    顏不疑和任公子知道伍封的心思,此刻他們在吳國的權勢地位已穩如泰山,伍封是否離在吳國已經無所謂了,何況這人也不會真的幫助他們在吳國爭權奪勢,在吳國久了恐怕反會礙手礙腳,他們與伍封有約在先,便未曾出言阻止。

    夫差雖然早料到伍封不會長久留在吳國,但伍封今日便請辭,也令他微微吃驚,忙道:「王弟是天下難得的人才,若留在吳國,寡人正想重用,若回齊國去,齊國田氏權傾一時,王弟未必能有多大作為,不如就此留在吳國,豈不是好?」

    伍封道:「其實微臣天性懶惰,不喜政事,此番遠赴楚國、吳國,不瞞大王說,表面是是到吳國為質,實則是微臣為了追尋仇人,才會大老遠從楚國繞道而來,如今仇人授首,微臣也該回去了。」

    夫差沉吟不語,吳國與齊國交換質子,眼下吳質子王子季夢早已經回國,伍封既是齊質,吳國也沒理由硬要將他留下,但眼下戰事方歇,吳越和議未成,伍封若走,不免有損軍心,又怕越王勾踐不顧其王后和一眾臣子的生死,大舉進攻,眼下吳將之中除了顏不疑、王子姑曹銳氣稍盛,餘者均為驚弓之鳥,正須伍封這種膽大妄為而又智勇雙全的勇將來鼓舞士氣。

    任公子在一旁笑道:「大王,龍伯家小在齊,回家之心自然是有的,大王若不將他家小接來吳國,便只好放他回去了。不過,龍伯也不用走得這麼急,至少得等吳越之君歃血為盟,立下和議後才能走。」

    夫差點頭道:「正是如此,王弟以為如何?」

    伍封道:「也好,微臣這便回家準備,等和議一成便回齊國。既然大王准了微臣之辭,從明日始微臣便不好再上殿朝議了。」

    任公子笑道:「在下不日也要離開吳國,龍伯若不嫌棄,正好與在下一同北上,也可解在下的旅途寂寞。」

    任公子與夫差比肩而坐,伍封早就奇怪之極,問道:「任司寇為何也要走?」

    夫差笑道:「寡人正想告訴眾卿,任先生是代王之侄,前日代王派了使者,說是年老體弱,不喜政事,欲退位歸隱,這代王之位已傳給了任先生。任先生回國祭祖之後,便是代國之王了。」

    眾人無不吃驚,伍封心道:「支離益要退位,卻讓任公子繼為代王,莫非支離益想娶了趙大小姐之後真的隱居?」

    伯嚭在一旁笑道:「這真是天大喜事了,任先生在吳為官日子不短,與吳人多少也有些情份,想來對吳國是極有好感的,日後吳國和代國正好多加親近,互為倚仗。」

    任公子笑道:「代國地處偏遠的北地,疆域不及吳境三成,民戶只吳人之一成,怎比得吳地之繁華錦秀、人傑地靈?何況中原各國之盟約際會,代、中山、秦等國少被邀請,不通中國,吳國如果不嫌代國地小民貧,正是代人之福。」

    伯嚭道:「代國與吳地各有其所長之處,吳地之膏糧魚食甲於天下,而代地之良馬革貨又是世之佳品,兩國若能互以置換,豈非極好?」

    夫差點頭道:「太宰此言大有道理。」

    任公子道:「在下即位之後,便著手此事,吳國雖然連連天災,所收甚短,天災過後,終會有豐年,到時候便開兩國之貿貨,以為國人便利。」

    伯嚭眼珠轉了轉,道:「聽說任先生有妾十餘,但嫡妻位缺,吾王有女愛玉,美貌動人,若能嫁給任先生,日後為代國之王后,恐怕……」,夫差大笑道:「太宰此議甚妙,寡人正有此意。」

    任公子嘆了口氣,道:「這是天大美事,在下理應答允,正是家叔已為在下說了一頭婚事,是晉國趙氏之長女,在下回國即位之後,當立趙大小姐為後。大王之愛女怎好為在下的妾侍?」

    夫差大為失望,嘆了口氣,若將女兒嫁給他為妾,畢竟是有損臉面,說出去不大好聽。

    伯嚭心道:「晉國趙氏勢力之大,不下於吳國,何況他們地域相近,正好以姻親互固。」當下便出班向任公子道賀。

    代國地域頗小,雖然不及吳國疆域的三成,可任公子身為代王,畢竟是一國之主,何況還有晉國趙氏為強援,眾吳臣心中無不羨慕。有人便想:「這可糟了,這人到我吳國頗有時日,我因屬意王子姑曹,將任公子視為王子不疑一黨,以前多有得罪,雖然他在代國為王,相距甚遠,可畢竟是有一國之權,樹此強仇可不大好,須得好好巴結,以解昔日仇隙才是。」更有人想:「眼下吳國愈來愈弱,說不好終會應了當日伍子胥之言,亡於越人之手,若與任公子交好,日後也好攜家眷到代地避難,弄不好仍能有個一官半職。」

    一眾吳臣想法各異,卻紛紛上前道賀,無不著意親近,任公子走下台來,與眾人一一見禮說話。

    伍封面色甚是難看,心道:「原來趙大小姐的未來夫君是你,那日你告訴我代王要娶趙大小姐時,卻裝出一幅毫不知情的樣子,這不是存心騙我麼?」

    任公子見他神色不虞,猜知伍封心意,走過來小聲道:「非是在下存心要瞞龍伯,其實在下也才知道,家叔其實是為在下向趙家下聘,在下先前還道是家叔要自娶趙大小姐哩!」

    伍封見他不似作偽,點了點頭,心道:「你不知我與趙大小姐相熟,也犯不上故意瞞我,想來也是才知道。」又想:「這任公子十分了得,又是代王,飛羽嫁他總比嫁給支離益那老頭兒好。說不好支離益也常練『蛻龍術』,想來也十分怕人。這任公子手段毒辣,寡情少恩,並非良配,但他對趙大小姐愛慕已久,說不定對她會十分愛惜。」這麼想著,心中稍稍釋然,向任公子祝賀了幾句。

    朝議結束之後,伍封回到府中,眾女見他面色不大好,細細問起,伍封將任公子之事告訴了他們,眾女都大為吃驚。

    葉柔點頭道:「柔兒未見過趙大小姐,不過她嫁給任公子也未必不好。像她這樣的身份,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去嫁也不大容易,趙鞅早晚要將她許人,任公子正值盛年,兵法劍術都是上上之選,何況他是一國之主,身份尊貴,那任公子不是曾說天下女子只有月兒和趙大小姐令他動心麼?」

    楚月兒嗔怪不依道:「柔姊姊!」

    葉柔笑道:「既然任公子對趙大小姐十分動心,想來對她會甚為呵護,公子大可放心。」

    伍封對她向來敬服,點頭道:「想來如此。」忽笑道:「咦,趙飛羽又不是我的什麼人,你們這麼安慰我幹什麼?」

    妙公主笑道:「誰讓你的『關關雎鳩』那麼有名,家裡誰不知道這位趙大小姐是夫君的心上人?」

    伍封斜眼瞧著她,道:「多半是你這丫頭多嘴之故,非得大加懲罰不可。」張開雙臂向她抱了過去。

    伍封既然辭了官,一連數日便呆在府中,鮑興等人自去打點行裝。既然夫差常在宮中,他便不好去宮裡見西施。本來他還想去對付伯嚭,又想起那日的惡夢,終是有些不大釋然,心想妻妾都隨自己來了吳國,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會禍及眾女。何況伯嚭二子傷於自己之手,若說報仇也算報過了,索性暫時放了這廝,日後有機會再去對付他算了。

    葉柔怕伯嚭算計,派了圉公陽暗中監視,他每日回報,都說伯嚭這些天除了府中、宮中,便是到任公子的司寇府上盤恆,並無異動。不僅是他,眾多吳臣也紛紛拜訪任公子,向他示好,弄得司寇府每日高朋滿座,笙樂遠颺。

    伍封除了去看過越王后和范蠡、陳音等人之外,倒不曾到過他處,有小鹿和庖丁刀守護在館驛,也不怕再有刺客行刺越王后。他雖然不出府門,西施卻常常派了旋波來賞賜些東西給伍封,好幾次還將妙公主、楚月兒等人召進宮說話,不過她早間召她們入宮,晚飯後便派人送他們回來,伍封自是放心。只是那顏不疑新掌了宮中侍衛,少不得被西施遣來當幾次護花使者。

    這天,伍封正與眾女說笑,鮑興飛跑過來道:「公子,公主、小夫人、柔姑娘,越王勾踐帶了五百侍衛到了笠澤,來與吳國立盟,大王派人來請公子入宮議事。」

    伍封連忙入宮,只見一眾吳臣早以先來,夫差道:「王弟來得正好,勾踐已來了吳境,他不願入吳都,欲在笠澤與寡人會盟。越人向來多詐,不知其中有無詭計。」

    顏不疑道:「據兒臣的眼線來報,越王勾踐此番離國,由文種帶了三千士卒護送,到浙水之北時,文種引大軍駐紮在水北,勾踐自帶了五百人到笠澤,附近並無埋伏。」

    王子姑曹道:「父王,勾踐只帶五百人前來,不如由兒臣引一支軍將勾踐襲殺,也算絕了吳國之患。」

    伯嚭忙道:「不可,列國相交,全靠一個信字,吳越會盟,勾踐親來,怎能施以毒手?若真是如此,吳國之臭名遠播於列國,日後還有何國能信吳?此事萬萬不可。」

    夫差問道:「龍伯以為如何?」

    伍封早已請辭,因而不願意在廟堂之上說話,正自聽著,見夫差問起,便道:「越王后和多數越臣都在我們手中,勾踐就算有何詭計,也是投鼠忌器,何況笠澤是吳國之境,勾踐想玩什麼花樣也不大容易得手。他大老遠跑來會盟,我們卻怕中計而不敢外出,豈非顯得吳人怕了越人?徒惹人恥笑。大王如不放心,最好是由王子姑曹帶一支軍馬在笠澤附近駐紮,再讓展司馬引水軍沿流守護,微臣與王子不疑帶宮中精甲貼身相衛,就算越人有何詭計,微臣與王子不疑也能應付一陣,等援軍前來。」以他和顏不疑的劍術,就算是支離益親來行刺。急切間恐怕也不能得手。

    夫差點頭道:「如此甚好。」

    伯嚭道:「雖然老臣料越人不敢加害,但大王萬金之軀外出,仍需內著銅甲,以策萬全。」其實真出了事,夫差就算著數層之甲也是無用,但他說這話,卻顯得十分的忠心。

    夫差聽了大為高興,笑道:「太宰想得周到。」他先命伯嚭帶著行人官到笠澤去款待勾踐,再命王子姑曹等人各自準備。

    伍封讓鮑興先回府將衣甲兵器取來,不料鮑興回來時,楚月兒也穿著盔甲跟來。

    伍封問道:「月兒,我暫替大王當車右,你來做什麼?」

    楚月兒笑道:「柔姊姊說勾踐多詐,最會詭計,我怕萬一有何變故,你一個人不免有些勢薄,便跟著走一走。」

    伍封知道她關心自己的安危,換上了盔甲,掛劍執戟等著,與楚月兒隨口閒聊。

    這時,顏不疑也換了一身衣甲,出到宮門之外,備好王車,過了好一陣,夫差才準備停當後出來。

    楚月兒上前向夫差見禮,夫差笑道:「月公主大架光臨,正好在一旁見證兩國之盟。」

    伍封和顏不疑陪著夫差上了王車,顏不疑暫充御者,執韁在中間,夫差在左,伍封提在鐵戟在右,權為車右,楚月兒與鮑興的銅車在後跟著,身後還有五百侍衛乘了百餘乘輕車,大隊人馬一路趕往笠澤。

    道旁吳民見是大王車駕,都在兩側跪拜,人群中忽有人認出伍封來,大聲道:「龍伯!龍伯!」吳民知道伍封是存吳破越的大功臣,若非是他,吳地此刻早已淪為越人之境,吳人也早已成了越人之奴了,百姓見了伍封自是十分興奮。

    伍封向百姓揮了揮手,眾人忍不住大聲齊呼,呼喚「龍伯」之聲震天。

    夫差的臉色頗有些難看,不料在吳民心目中,伍封的地位似乎還超過了他這個一國之君。

    伍封知道夫差不悅,但百姓如此,總不致於命侍衛將百姓驅散,反著嫌疑,只好悶聲不語,心道:「幸好我已請辭,不日離吳,大王就算有猜忌之心,也不會常常放在心上。」

    一直等車駕出了東門,道旁百姓少了,這才聲音漸歇。

    顏不疑笑道:「龍伯很受吳人喜歡哩!」

    伍封苦笑道:「慚愧慚愧!吳人多半是見我並非吳人,因而格外客氣些。」

    夫差道:「今日與龍伯同車而出,寡人也大覺臉上生輝,叨擾了不少光彩。」

    他這人心胸並不開闊,又是為王慣了,是以說話也無甚避忌。

    伍封心中一驚,知道夫差心中已大聲猜忌,忙道:「大王說笑了,微臣是沾了大王和西施夫人的光才是。」

    夫差奇道:「這是何故?」心道:「沾我的光便罷了,又與小施兒有何關係?」

    伍封道:「在吳國能與大王同車而行的,常常是西施夫人,吳民多半以為這次與大王同行的又是西施夫人,誰知偷眼看時,花容月貌的夫人竟變成了微臣這粗魯傢伙,怎會不失聲驚呼?」

    他一提起西施,夫差臉上立刻顯出微笑,不悅之情登時不知所蹤。

    夫差聽他說得有趣,大聲笑道:「王弟是男人,若生得如小施兒一般花容月貌,豈非是個怪物?不過你氣宇軒昂,英俊瀟灑,吳女自然喜歡偷偷看你。」

    伍封心中一動,忖道:「你先前叫我『龍伯』,這時才叫『王弟』,可見心中對我已有猜忌之心。」

    顏不疑小聲笑道:「大王說得不錯,當真有不少女子在偷看哩!」

    伍封苦笑道:「王子以為她們是在看在下?非也非也,他們看的自然是大王了。須知大王是一國之主,有天下雄主的霸氣,吳女怎麼會不心折?單看王子的風采,便知大王少年時的俊秀英姿。」

    他出世以來,從未說過這種奉承的話,此刻見夫差大有猜疑之心,只好隨口胡說,不過夫差雖然五十餘歲,卻生得英偉挺拔,與顏不疑二人的確算得上儀表堂堂,與眾不同。

    夫差聽著伍封的話,開懷大笑。

    顏不疑心中一驚,心道:「這小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是機警權變到了極點了,這人與柳下惠等人不同,絕不是終日一本正經地好對付。」

    夫差笑道:「王弟說得也有道理,寡人自從有了小施兒之後,再未在民間選過美女入宮。」

    伍封心道:「越王勾踐之名聽得久了,卻一直未曾見過面,不知這個天下間最能忍辱負重的人是個什麼樣子?」

    車駕沿著江邊而行,右手邊是從太湖流出的江水,左手全是三四尺高的雜草,伍封嘆道:「如此沃土,卻生滿雜草,若是種粟,豈非有極好的收成?」

    夫差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唔,本來此處都是良田,自從越人入寇之後,田便給毀了,眼下吳國人丁不足,廢田也有不少。待吳越和議一成,寡人便命國人墾荒造田,再建米倉。」

    眾人說著話,不一時,便到了笠澤,遠遠便見澤旁設著二十多個大營帳,沿水而立,水中有數十艘戰船守在營帳附近。

    顏不疑道:「雖然只是草草搭成的營帳,卻甚有法度,就算有人偷襲,越王勾踐也可以立刻登舟而逃,這營寨佈置得深合用兵之道。」

    夫差嘆了口氣,道:「勾踐謹慎多變,心思深刻,寡人當真後悔昔日未能殺了他,滅了越國,以致留下此心腹大患。」

    伍封暗暗嘆了口氣,心道:「當年你父親吳王闔閭即位之時,內亂方止,民貧兵弱,他聽了孫叔叔的話,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壇,器不彤鏤,宮室不觀,舟車不飾,衣服財用,擇不取費,勤恤其民而與之勞逸,再加上重用人材,以致吳國能由東南小國攻入楚國之都,一躍成為天下之霸。不說你四下興兵,大修姑蘇台之事,眼下吳國天災人禍,百姓飢不擇食,你理當訪問孤寡,救濟貧困才是,可我來吳數月,只見你終日在宮中守著西施,足不出戶,如此為君,國家豈有好的?」

    不過,這些話他心中想是想,卻沒有說出來,這便是他與其父伍子胥不同的地方。伍子胥知其不可而為之,那是其忠,伍封則是見可為則為,不可為則不為,那是其智,各有不同。

    伍封正想著心思,忽見伯嚭從營內出來,走到夫差車前,笑吟吟地道:「大王,越王勾踐正在舟中相候。」

    夫差怒道:「寡人親自前來,勾踐竟然不出來迎接,太過無禮。」

    伯嚭忙道:「勾踐染了風寒,見水邊風大,不敢出來驚了大王,遂在暖舟上相候,置酒陪罪。」

    顏不疑不悅道:「勾踐不出來,總該派幾個大臣出來,才像個樣子吧?」

    伯嚭笑道:「王子莫非忘了,大多越臣已被龍伯擒來吳國了,剩下的越臣守國的守國,帶兵的帶兵,沒有了閒人。」

    伍封向四周看了看,皺眉道:「兩國會盟,為何不見盟壇牲鼎?」

    伯嚭道:「勾踐來得匆忙,還不及起壇,索性在舟上陳牲列鼎,設立盟案。」

    伍封搖頭道:「如此會盟成何樣子?傳了開去必惹它國譏笑。」

    伯嚭道:「雖然勾踐的確有些失禮,但我們也不能因此憑一時意氣壞了吳越之和議大事,大王以為如何?」

    夫差嘆了口氣,道:「算了,他連寡人的姑蘇台也燒了,寡人便忍他這一回,免得多生枝節。」

    伯嚭點頭道:「既然如此,大王,我們便上舟吧。」

    伍封心道:「夫差當年南下破越,北上爭霸,何等的豪氣!如今勢弱氣短,竟然能忍受勾踐如此無禮。」又想:「勾踐為人精明,其王后和一眾大臣在我們手中,為何仍敢如此傲慢?莫非其中有詐?」想到此處,心中微微一驚,向周圍仔細看去。

    周圍並無多少越兵,營寨中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只是舟上是否有士卒埋伏卻因離得太遠而無法得知。

    顏不疑本就是個多疑之人,見伍封滿臉疑色,心中也暗暗警惕。

    伯嚭見他們神色凝重,猜到他們的心思,忙道:「各營寨和每艘大舟之上我都仔細看過,並無埋伏,大可以放心。」

    夫差放下心來,點頭道:「太宰倒是細心得緊。」

    眾人下了車,由伯嚭和十餘個越卒引著入營,向停在岸邊的一艘大舟走去,眾多侍衛在身後簇擁著,一個個按劍戒備。

    伍封揮手將楚月兒叫上來,道:「月兒,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妥當,你和小興兒將車駛來,守在岸上舟邊,萬一有何變故,也好策應。」

    楚月兒點了點頭,與鮑興自去小心提防。

    岸邊的這艘大舟與眾不同,雖然比不上吳國的余皇大舟,也算是少見的巨舟了。往舟上看去,只見舟上插著數十面越人的大旌,耳中只聽見大旌在風中獵獵直響。

    一條寬寬的大木板從舟沿搭在岸上,一行人從舟上走了下來,當先一人身材瘦長,頰平如削,頸項甚長,嘴尖如鳥啄,鼻高如鷹鉤,披著一頭長發,在風中飄動,生得格外地與眾不同。

    伍封雖不認識此人,但看他熊行虎視,狼轉鷹騰的樣子,便知這人必定是父親生前最忌諱的越王勾踐。

    果聽那人道:「大王遠來辛苦,寡人稍感風寒,身體不適,未能遠迎,大王千萬勿怪。」

    夫差道:「越王遠來鄙國,寡人原該盡地主之誼,反累越王久侯,其實應該慚愧的應是寡人才對。」

    這是勾踐在吳為奴三年回國之後,二人第一次見面說話,時隔十數年,二人又處在相同的地位,是以夫差也格外客氣。

    二人說了幾句,勾踐向伍封掃了一眼,笑道:「龍伯威震列國,果然氣宇軒昂,神采攝人。」

    伍封愕然,心道:「我們未曾見過面,伯嚭還未將我向你引見,你怎一眼便認出我來?」

    勾踐見他神色,便知己其心意,笑道:「前些時龍伯到鄙國一遊,寡人命畫師按見過龍伯之面的侍衛宮女口述,將龍伯的尊容畫了下來,貼在宮中鎮惡驅邪,雖然畫師畫不出龍伯的懾人神采,不過寡人也因此認得。」

    伍封心中一驚,勾踐臥薪嘗膽,以吳為敵,定是個報復心極重的人,他將自己的相貌畫出來,自然不會真是為了驅邪,多半是想提醒越人報仇。自己奪其都,焚其宮,擄其王后大臣,壞了越國滅吳的好事,這個仇可結得不小。

    伍封道:「外臣得罪了大王,今日當真是無顏相見。」

    勾踐嘆道:「寡人早聽范大夫和文大夫說起過龍伯,以為龍伯只不過是武勇過人,運氣稍好而已,是以明知龍伯在吳,仍然敢冒虎威。誰知龍伯文武兼資,才能出眾,遠在吳人之上,越國有此大敗都是寡人疏忽所至。這次入吳途中,聽吳民處處說起龍伯,視龍伯為天人下凡,在他們心目中,吳國即是龍伯,龍伯便是吳國哩!」

    伍封口中謙遜不已,忽一眼見夫差臉上不悅,又見顏不疑和伯嚭兩人對皺起眉頭,心中一凜,暗道:「這勾踐好生厲害,他表面上說得客氣,其實是想害我,激起大王和吳臣對我的忌憚之意。」便道:「外臣行事莽撞,全仗吳國君臣的妙計,才能僥倖活到今日,外臣這幾日便要動身回齊國,吳越之事,也不好理會,大王可是過譽了。」

    勾踐大笑道:「龍伯這一走,多半連吳人之心也帶走了吧?寡人這一生中,只服過兩個人,一個是令尊伍子胥,還有一個便是龍伯了,龍伯父子當真是人中龍鳳!」

    他口中盛讚伍封父子,夫差在一旁老大沒趣,十分不悅,又不好打岔。

    伯嚭老奸巨滑,自然知道勾踐的每一句話其實是說給夫差聽的,他見夫差眼中露出恨意,知道夫差心中對伍封已大為忌憚,心中暗喜,便道:「大王說得是,龍伯自入吳以來,幾番大顯身手,將吳國群臣盡數比了下去。」

    伍封暗罵伯嚭火上澆油,忙對勾棧道:「今日是吳越定盟,莫非二位大王想站在風中設誓?」

    勾踐對夫差笑道:「寡人年老,不免有些行事胡塗,大王莫怪,請上舟。」

    夫差由勾踐引著上舟,伍封忙跟了上去,顏不疑將大部分侍衛留在舟下,只與伯嚭帶了二十名侍衛跟在後面,伍封見楚月兒和鮑興的銅車在舟下,向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小心戒備,這才與眾人入大艙。

    艙中並無越卒,只有當中的一個大案和兩旁兩條長案,十餘個寺人立在兩邊服侍,兩個寺人上前,將夫差攙扶著坐在右手的席上,勾踐也在對面坐下,夫差和勾踐二人各踞一案,相對而坐,伍封、顏不疑和伯嚭站在夫差身後。

    寺人奉上了酒食,勾棧道:「牲鼎已備,不過十餘年未見,寡人時時唸著大王的恩德,今日正該先用酒食,述些舊誼。」

    夫差知道他口中「嗯德」二字的含義,心中凜然,不敢多加停留,忙道:「國事要緊,不如先議和款,歃血為盟,然後再述私誼。」

    勾踐笑道:「雖然眼下是在吳國境內,但這船上卻是寡人的地頭,正該略盡地主之誼,理應先用些酒食,再談國事。」

    勾踐甚是慇勤,先後向眾人敬酒,伍封、顏不疑等人都只好站著陪勾踐用了些菜餚美酒,各自說了些客氣的話。

    待寺人上了十幾道菜餚,已是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勾踐絕口不談國事,夫差心中焦燥,忍不住道:「大王,酒食已夠,還是談談兩國的和議吧。」

    勾踐笑道:「大王倒是性急得緊,未知大王對和議一事有何想法?」

    夫差道:「吳越二國這一二百年間多番爭鬥,兩國之民死傷無數,寡人心中不忍,不如今日吳越盟誓,世世代代為兄弟之國,從此永不侵害。」

    勾棧道:「寡人其實也不是好鬥之人,只是越國地處東海一隅,地小國貧,山多田少,眼下民戶日多,地不敷用,若不向外掠地,難以為生。越國東鄰楚國,北有吳國,欲向外掠地,只有向楚吳兩國著手。」

    眼下越國勢力頗盛,是以越王勾踐便公然宣稱要對外掠地。

    伍封心道:「以前列國之戰,爭的是霸主之位,這些年來漸漸卻以掠地奪民和吞併它國為目的,只是勾踐公然以掠地為由針對吳國,有些不成體統。」

    勾踐又道:「楚國勢大,楚王又是寡人的外孫,楚吳兩國相比,吳國自是與越國疏遠一些,鄙國要向外掠地,只好向吳國下手了。」

    夫差皺眉道:「如此說來,鄙國與貴國的和好幾乎是無從可議?」

    勾棧道:「也未必不能議,鄙國其實並不想得罪貴國,除非貴國能將東境由南往北離海十里之地賜給鄙國,鄙國之境便可直達泗上十餘小國和九夷之地,鄙國滅九夷之後,便可與齊魯相爭。」

    夫差驚道:「鄙國的沿海之地共四百多里,若盡數交給貴國,豈非將吳國漁鹽之利盡數讓了出去?這怎麼可以?」

    伍封心道:「勾踐如此提議,便是傻子也不會答應,這人漫天要價,必然另有索求之處。」

    勾踐笑道:「寡人便知道大王必定不會答應,因此還有另外一議,便是貴國將浙水之北、江水之南、太湖之東的近四百里地賜給鄙國,有了此地,相信鄙國百年之內也不會有北上之念。」

    這四百里之地是吳都東面的沃土,粟產最豐,向來是吳國之糧倉,越人對此地垂涎已久,是以上次陳音為使到吳國,便曾索要此地。若此地交給了越國,太湖與越共有,便是將吳都之東的防務拱手讓人,越要伐吳,當真是朝發夕至,無以為抗。

    夫差向伯嚭等人看了一眼,齊齊臉上變色,夫差皺眉道:「吳越笠澤一戰,雖然互有傷亡,似乎鄙國佔了上風,眼下大王之後和一眾大臣均在鄙國手中,大王反而索要吳地,令寡人有些不解。」

    勾踐大笑,道:「其實孰勝孰敗,大王心中最為清楚。大王若不許此地,寡人只須再帶五萬精兵北上,到時候越人之所得,恐怕並不只是這四百里地,而是整個吳國。」他說得十分豪氣,倒也不全是恐嚇。

    顏不疑在一旁冷哼一聲,道:「大王莫要忘了,尊後還在鄙國之手。」

    勾踐搖頭道:「她算得了什麼?若是有何意外,越人恐怕無不盛怒,士氣之盛,寡人就算賜三軍數十萬金也不如,到時侯傾國一戰,後果可想而知。貴國名臣勇將漸去,軍心不附,加上連年天災,民不聊生,軍糧不足,怎能與我們越軍相抗?笠澤一戰,足見強弱之別,若非龍伯另施詭計,此刻吳國早已不存在了。這一點,貴國君臣上下想來也心知肚明。」

    伍封忽道:「那石番行刺大王之後,想來是大王指使吧?想不到石番身後的主使之人竟是越人!」

    夫差等人都吃了一驚,一齊向勾踐看去。

    勾踐微笑道:「龍伯這想法倒也新奇。」卻未曾否認。

    伍封心道:「董門之人行事果敢,向來為天下所懼,不料這越王勾踐之心狠手辣,連自己的發妻也要刺殺,更勝董門中人!」

    便聽顏不疑冷笑道:「既然話說成這個樣子,看來大王並非真的想議和。如今大王深入吳境,若想安然回國,只怕也是不能了。」

    勾踐大笑道:「寡人離國之前,早已立太子。寡人若不能回國,文種自會奉太子為王,引大軍滅吳報仇。」

    文種計謀深遠,又能用兵,不在范蠡之下,有他輔佐鹿郢,再加上越人的報仇之心,恐怕更難對付。

    夫差忙道:「小兒胡說,大王勿要放在心上。寡人並無為難大王之意,只是這割地之說,就算寡人答應,吳人也不會願意,大王還是另外……」,話未說完,便聽艙外有人道:「大王,太子有急事派使請來。」

    勾踐忙道:「國中有何急事?」起身向艙外走去,便聽他小聲問道:「有什麼事要稟告?」

    那人小聲道:「據邊境來報,楚國的葉公領了一支人馬已到……」,勾踐哼了一聲,那人立時閉嘴,便聽腳步聲漸遠,想是勾踐怕夫差等人聽見,帶了那人遠遠躲在一直說話去了。

    伍封心道:「莫非楚人見吳越鏖兵,也動了心思,派葉公帶兵而來?」向夫差等人看去,見他們眼中也大有狐疑之色。

    眾人想著心思,過了近半個時辰,寺人不住地上菜斟酒,就是也不見勾踐回來。

    顏不疑奇道:「越王怎地去了這麼久?」

    伯嚭小聲道:「多半是勾踐國中有了大變故,是以難以措手,一陣他回來,大王便試探他的口氣,若是他們國中有事,自不會咄咄逼人,向我們索地。」

    夫差點了點頭,道:「寡人……」,才說了兩個字,伍封忽想起一事,臉上變色,道:「糟了,今番只怕中了勾踐之計,這人說不定是藉機下了船罷!」

    夫差等人吃了一驚,急忙站起身來,伍封早已衝出了艙外,只見舟上再無一人,向舟下瞧去,卻見那一班侍衛仍然呆立在岸上,伍封向楚月兒招了招手,楚月兒忙上了舟來,伍封問道:「月兒,勾踐去了哪裡?」

    楚月兒奇道:「他不是在船上與你們一起麼?」

    伍封搖頭道:「這人藉故走了,莫非他未曾下船?」

    這時候夫差等人也走了出來,顏不疑指著大舟旁的一艘小舟道:「勾踐定是乘小舟離去,必有詭計,我們從速下船,以免中了勾踐的算計。」

    眾人下了船,還未曾有何計較,便聽一聲嘩嘩水響,那艘大舟忽地從岸邊滑開,向水中駛去。

    夫差臉上驚疑不定,不知勾踐在打什麼主意,只見大舟駛到了水中離岸六七丈處方停了下來,勾踐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仍站在那艘大舟上,笑道:「大王為何不辭而別?」

    夫差心道:「原來勾踐並未下舟,是我們謹慎過了頭。」忙道:「寡人因有事吩咐侍衛,這才下舟,大王為何將舟駛開?」

    勾踐搖頭道:「大王並非真心議和,寡人也無須多費口舌,這便告辭回國。」

    夫差忙道:「大王的王后大臣都在鄙國作客,大王難道不想將他們接回國去?」

    勾踐笑道:「實不相瞞,他們眼下已經正在回營途中,多謝大王招待了他們這麼許久。」

    眾人不解勾踐之意,夫差道:「王后和越臣怎會自行回來?」

    勾棧道:「這就是大王的愛子王子季壽的功勞了。」喝道:「將王子請上來。」

    他身後幾個侍衛將王子季壽押了上來,眾人見他神色憔悴,顯是被越人擒來。夫差在諸多王子之中,最疼愛的便是此子,忙道:「季壽,你……,你怎會到了這裡?」

    季壽還未及答,勾踐笑道:「寡人與大王相見之時,特地派人將他請來,當然是用了大王之令。」

    顏不疑皺眉道:「季壽怎麼這麼糊塗,隨隨便便就聽人的使喚?」

    勾棧道:「這也怪不得他糊塗,而是寡人手上有大王的隨身玉珮,讓人拿著此佩去傳話,王子自然會以為是大王相召,怎敢不來?」

    夫差隨手往腰間一摸,果然所帶玉珮已不知所蹤,吃了一驚。

    伍封嘆道:「怪不得勾踐拖拖拉拉地故意耽擱,必是剛才寺人扶大王入座之時,悄悄將大王的玉珮偷了去,再派人騙王子季壽。」

    夫差大聲對勾棧道:「大王,小兒並無得罪之處,還請大王將他放回來。」

    顏不疑在一旁小聲道:「勾踐必是想用季壽換越王后和那些越臣。」

    他說得小聲,不料勾踐耳音極佳,也聽到了他的說話,笑道:「寡人請了王子季壽之後,又有人拿著玉珮到驛館將內人和越臣釋放了,他們有范蠡和陳音護衛,當是安然無恙,只怕已到了文種的大營之中。」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都道:「勾踐老謀深算,詭計多端,此番中了他的算計,大大不妙。」

    正在此時,忽見一乘兵車從姑蘇城的方位駛來,車到近前,伍封見是圉公陽、庖丁刀二人,便問道:「是否有人將越王后放了?」

    二人聽伍封這麼一問,立刻變了臉色,庖丁刀嘆道:「果然如小陽所料,其中有詐。」

    庖丁刀道:「先前有一隊人拿著大王的玉珮來帶人走,小人便覺得有些古怪,只是我們都不識得大王的侍衛,驛館的守兵都認識那是大王的玉珮,我們也不敢多嘴,只好由得他們將人帶走。事後鹿少爺覺得不太妥當,追了出去,但久無消息,正好柔姑娘派小陽為我們送酒餚來,我們將其他人打發回府,二人一路追了來,一路都不見人影,看來他們並未走這條路到營中來。」

    伍封臉色微變,道:「小鹿兒孤身追下去,你們一路過來也未見到麼?」

    圉公陽和庖丁刀都不住搖頭。

    伯嚭惶恐道:「想不到勾踐竟然如此狡詐,大王,說不定勾踐另有埋伏,此地不宜久留,理當盡快回城。」

    夫差不悅道:「寡人若走了,季壽怎麼辦?」

    顏不疑向勾棧道:「大王如此欺哄我們,有失身份,就算季壽在你們手中,可別忘了這裡是吳國的地方,等我們大軍擁上,忙亂之中,恐怕會傷了大王的貴體,不如將吾兄季壽放了,下次再找機會,重開和議。」

    勾踐大笑道:「這裡雖然是吳國之地,寡人卻是要來便來,要走便走,吳軍能奈我何?」

    夫差想起勾踐的厲害和越人的強悍,不敢再多留,小聲道:「勾踐有備而來,還是依太宰之見,我們先回城再說。」

    伍封忙道:「不可。這是吳國的地方,越人怎也不敢太過放肆,我們若留在此地,又有數百侍衛守著,勾踐怕我們另有打算,多半不敢亂來,若是匆匆回去,路上無從防備,反而會中了勾踐的埋伏。」

    顏不疑也道:「一動不如一靜,我若是勾踐,當然不敢在此地硬攻,定會暗派了一支人馬扮成盜賊之類,在父王回城的路上設伏。」

    伍封道:「勾踐在此地必無多少兵卒,否則,也不會大費周張將王子季壽騙來,我看他也是無甚把握,才會將王子季壽留在他船上,讓我們投鼠忌器,他萬一事情不成,便挾持王子逃回越國。大王,王子姑曹領有大隊人馬在附近,若將他們招來,勾踐恐怕插翅難飛,只好將王子季壽放了。」

    夫差知道今日之事必定難以善解,回首小聲對顏不疑道:「不疑,你快派人去將姑曹的大軍調來。」

    王子姑曹的軍馬就在附近,多半不知道出了變故,顏不疑點了點頭,道:「父王設法將勾踐留住,兒臣去將姑曹的兵馬引來,若是勾踐將季壽帶回越國,季壽恐怕再也難回來了。」

    夫差見他念及手足之情,心中大慰。

    伯嚭道:「王子,老臣送你出營。」

    夫差皺眉道:「此刻還哪裡顧得上這些窮講究?」

    伯嚭小聲對夫差道:「老臣假裝送王子,其實正好看看周圍是否有越人的埋伏,好作定奪。」

    伍封也暗暗佩服這傢伙老奸巨滑,點頭道:「太宰說得不錯,你們小心,在下留下來保護大王。」

    顏不疑與伯嚭二人出營,伍封將楚月兒等人叫上來,小聲吩咐:「越王勾踐詭計多端,我們可要小心行事,不能讓大王有失。」

    夫差道:「想不到這勾踐如此多詐,幸好這是吳國境內,若是在越國議和,恐怕就麻煩大了。」

    伍封嘆氣道:「微臣倒是擔心文種的那支兵馬,此刻勾踐的奸謀施行,說不定文種的兵馬也有所動。」

    勾踐在船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忙亂,也不吱聲,見他們忙過,笑問道:「王子不疑是否去招王子姑曹的兵馬?哈哈。」

    伍封與夫差見勾踐一語道破,明知顏不疑去搬兵,卻並不急於走,反在船上耽擱,也猜不透這人在打什麼主意,心中驚疑不定。

    楚月兒道:「大王,夫君,我看勾踐也是在等人,說不定是在等文種的大軍。」

    她隨伍封日久,居然也能略知兵法,伍封讚道:「月兒說的是,我也是這麼想。」

    夫差道:「既然文種的大軍未至,我們何必去等他來?不如先走了吧。」

    伍封向來果敢,但此刻被勾踐著著佔先,知道碰上了平生所遇的第一個用兵高手,此刻頗有些猶豫不決,猜不透勾踐的心思,皺眉道:「萬一文種埋伏在我們回城的路上,反而不好。」

    夫差想想也有道理,道:「既然勾踐明知道我們去請救兵,居然安然不動,是何道理?」

    伍封道:「微臣也想不出來,還是先等太宰回來再說。」

    說著伯嚭,伯嚭便到了,只見他一車飛速駛了過來,眾人見其兵車狂奔,心中便知不妙,猛見周圍煙塵大起,無數兵車士卒圍了上來,在離眾人一箭之地外圍成了一個大圈,雖然不再迫上前來,聲勢卻極為駭人。

    伯嚭的兵車駛進,只見他滿臉張惶道:「不僅四周有越人埋伏,從此處往姑蘇城的路上還有越兵,主將是文種,加上埋伏的人數,只怕不下於二萬人,非同小可。」

    伍封暗暗吃驚,道:「二萬餘大軍兵臨城下,為何竟無人察覺?」

    夫差怒道:「各地的官兒幹什麼去了?竟然由得文種領大軍到了此地。」又叱道:「太宰不是在營中和船上查探過麼?怎麼會有這麼多越人埋伏?」

    伯嚭忙道:「老臣先前察看時,的確無多少越人,這些人恐怕是我們到後偷偷趕來的,勾踐這傢伙太過狡詐,老臣是個老實人,上了他的當,請大王責罰!」

    伍封和夫差心中都道:「你也算是老實人?!」

    伍封皺眉道:「王子姑曹的一萬兵馬不是也在附近麼?以軍中眾多的哨探耳目,王子姑曹怎會不知道呢?」

    伯嚭滿臉苦笑,小聲道:「大王,臣適才聽到越兵說話,其實王子姑曹知道了敵軍的動向,不僅不帶兵上來營救,反而將兵車退到了姑蘇山下,將要隘之地讓給了越人,越人才會如此猖獗。」

    夫差驚道:「姑曹他……,他這是干什麼?」

    他們的說話居然又被勾踐聽到,勾踐笑道:「大王與王子季壽若是有失,姑曹豈非順理成章便當上了吳王?」

    伍封等人臉上變色,互相對望,心知勾踐此言也是大有可能,若是王子姑曹真的心有此意。後果堪虞。

    夫差又驚又惱,喝道:「姑曹不會如此胡來吧?」

    伍封心如電轉,伯嚭與姑曹一向是一黨,自不會故意挑撥夫差與姑曹的關係,言語便較為可信,若此消息是顏不疑所說,反而信不過。

    伍封小聲道:「既然如此,只好設法殺回城中了。微臣等人在前開路,大王與太宰由眾侍衛護著,在後面緊緊跟隨,見微臣車動之時,馬上跟上來。」

    伯嚭臉上變色道:「龍伯雖然厲害,但那是文種的二萬大軍,文種這人足智多謀,比范蠡要心狠手辣得多了,我們數百人怎衝得過去?」

    伍封頗有些不耐煩,道:「就算比他再厲害十倍的人,我們也不必怕了他!」

    夫差皺起了眉頭,心道:「你雖然身手了得,但面對文種的二萬大軍,我們硬衝進去,恐怕是羊入狼群,自尋死路吧?」

    他雖然有些年老昏庸,卻也是久歷戰陣,知道士氣的重要,因而想是這麼想,卻沒有說出來,免傷了眾人的士氣。

    伯嚭道:「老臣暫為大王的車右,只要老臣有一口氣在,絕不讓大王有損。」

    夫差知道他的劍術高明,心中大慰,對伯嚭的惡感又減了幾分,心道:「這人雖然有些奸滑,畢竟對寡人還是忠義耿耿。」

    伍封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叫上前,道:「你們二人乘兵車守在大王與太宰的車旁,與太宰一起護住大王,無論如何,也不能離了大王半步。」

    二人答應,從吳國侍衛處各要了條長矛,一齊上了車。

    伍封又對鮑興道:「你將車準備好,我與月兒辦完了事,一登上車,你便將銅車駛出。」

    眾人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楚月兒卻猜到他的心思,將劍插入了鞘中,卻將筆管長矛拿在手上,向伍封微微一笑。

    伍封從銅車上拔出大鐵戟,喝道:「月兒,我們先將勾踐擒來!」話音甫落,二人已經飛身而起,直向勾踐的大船撲去,二人在交手一握,凌空竄去了數丈。

    勾踐打聽過伍封的本事,早有防備,手一揮,忽地從船舷邊冒出數十名弩手,各持連發神弩,對著伍封二人。

    伍封暗暗吃驚,他常用弩箭對敵,知道這東西的厲害,就算他和楚月兒的身手再好,這連發神弩一弦三矢,咫尺間射來卻是絕難躲閃,忙道:「月兒!」伸過手去,不待眾弩手向伍封二人發箭射來,二人已經轉而向後。

    與此同時,勾踐所在的大船艙底數十櫓齊動,大船疾向澤中劃開,周圍的大船也立刻向這邊駛過來,船上黑壓壓站滿了越兵,一個個氣勢雄狀,身材魁梧,多半便是越兵中最精銳的所謂「君子之卒」了……

    伍封二人如大鳥般又飛回來,落在銅車之上,小聲道:「小興兒,向東衝過去!」

    眾人愕然,姑蘇城在西,為何又要向東衝?

    鮑興卻唯命是從,也不想那麼多,伍封既然命他向東,自然是有道理,大喝一聲,驅車向東。

    銅車一動,夫差和伯嚭的兵車以及小鹿的兵車立時跟了上來,眾侍衛早已經準備妥當,眾車紛紛跟上。

    夫差讚道:「不錯,雖然姑蘇城在西,但文種的兵馬也在西,向東衝出去正好,只要出了越人的埋伏,那便好辦了。」

    伍封與楚月兒的銅車當先,眼見面前的越兵紛紛擁上來,當先的幾乘兵車上,站著的都是越兵中的悍勇之士,各持兵器,直撲上前。

    伍封與楚月兒的戟矛齊動,一連將十幾名越將挑下車來,越兵這才嚇得開始躲閃,周圍的越人雖多,但怎敵得過伍封和楚月兒等人如狼似虎的一路拚殺,便如一道潛流從人群中劃了開去,數十乘兵車衝了過去。

    夫差和伯嚭這是第一次見伍封在戰陣之上大顯身手,見他鐵戟展動,直如鬼魅,當者無不所向披靡,不僅是他,連楚月兒也是厲害無比,二人暗暗心驚,夫差心道:「怪不得這小子能縱橫列國,當真是神勇無雙,萬夫莫敵。」

    伍封刺倒了二十餘越將,還順手從越人戰車上拔下了一面旌旗,楚月兒也學他搶了兩面旗在手。眾人殺出了重圍,身後越兵紛紛追來,但眾人衝出二三里之後,越兵便遠遠落在了後面。

    伍封叫鮑興停下車,身後眾車也停了下來,伍封讓圉公陽點算了一下人手,只見夫差帶來的百乘輕車只餘三十多乘,車上侍衛大多見傷,幸好伍封讓鮑興教過他們劍術,否則這些侍衛只怕已盡數被越人殺了。

    伍封命侍衛先行裹傷,略作一下休整,又讓庖丁刀上前查探路徑,圉公陽聽他吩咐,將吳王夫差兵車上的旌旗摘下藏好,換上搶來的越兵旗幟。

    夫差奇道:「王弟,為何不乘勢衝出去?我們人手不足,萬一被越人追上來,豈非大大糟糕?」

    伍封道:「勾踐是微臣平生所遇的用兵高手中最深不可測者,換了微臣用兵,前面必設埋伏,勾踐兵法比微臣高明,我們若往前進,必中越人埋伏。」

    伯嚭不信道:「龍伯怎知道前面一定有埋伏?」

    伍封道:「文種引軍在西,若真是想埋伏,怎會輕易讓人知道?勾踐這傢伙詭計多端,西邊接近姑蘇城,城中有不少城兵,太湖之上還有展如的水軍,越人想將我們一舉格殺,也怕驚動了吳軍接應,我猜他們定是想逼我們向東,因而將大部分士卒埋伏在東面。」

    夫差問道:「既然如此,王弟為何又要帶我們向東衝出來?」

    伍封道:「越兵中最厲害的是連弩兵,這弩箭可怕之極。微臣聽說越人的弩兵有三千人,行軍設伏,弩兵最有用處。我們這麼一沖,勾踐定會將埋伏在西的士卒火速調往東面,那些弩兵更要調來。先前我和月兒假意要擒勾踐,實則想看看勾踐的虛實,果然他將越人的精銳和弩兵埋伏在舟上,此刻恐怕大部分已從水路往東趕來。我們若一路向東,必會到江口沿江折而向西回城,這就比不上越人水陸並進之速,到時候越人的千軍萬馬定在江口等著。就算勾踐不調大軍,只要預先埋伏一千弩手在東面,我們便討不到好了,只怕沒有幾人能活著回城。」

    夫差長嘆道:「前有伏擊,後有追兵,我吳國有數萬精兵,此刻竟然連一卒也不能用上!」

    伍封嘆道:「大王身陷此險,微臣也有責任。勾踐如此厲害,再加上范蠡、文種二人的智謀,天下間何人能敵?這越國之可怕,遠在微臣所料之上。」

    楚月兒道:「夫君,我們是否要回頭殺過去?」忽聽頭頂上有鷹聲傳來,抬頭看了看,見有一頭大鷹在頭頂上盤旋,心道:「若是人人都如這大鷹一般生有雙翅,那便好了。」

    伍封哪裡知道她的古怪心思,道:「我正想往回殺過去。我們千辛萬苦從包圍中殺出來,勾踐恐怕也料不到我們居然又回頭,免不了被我們殺個手忙腳亂。不過我們人數太少,只好多等一等,讓勾踐將大軍盡數調向東面江口。」

    這次連伯嚭也佩服道:「這是唯一的法子了。龍伯用兵果然不依常規,處處出人意料,神出鬼沒。」

    過了一會兒,庖丁刀回來,道:「江口越兵無數,更有不少人源源不絕地調來。」

    鮑興問道:「小刀沒被越人看見吧?」

    庖丁刀笑道:「他們怎見得到我?」

    伍封點頭道:「果然不出所料。」忽然想起一事,皺眉道:「既然我能想到他們在東設伏,勾踐與文種如何又想不到?我們人並不多,勾踐要對付我們,何必調那麼多人在江口?這未必太合我們的心意了吧,是否其中還有詭計?」

    楚月兒笑道:「我看他是怕了我們那一千襲破越都的天外勇士,夫君用兵如神,勾踐定是猜不透我們那些勇士在何處接應,不敢大意。他可不知道那些勇士根本未曾踏足吳國之境,早已回齊國去了。」

    眾人都不住點頭,伍封恍然道:「定是如此。」他「哈哈」一笑,道:「勾踐雖然可怕,不過他也有弱點,就是太過謹慎,太過多疑,日後再與他交戰,便以此定計。」向眾軍喝道:「上車,我們殺回去!」先前他十分謹慎,心無把握,此刻被楚月兒一言點醒,立時信心大增。

    銅車當先,眾車後隨,一路又向西回駛。

    眾人見伍封、楚月兒等人膽氣過人,毫無畏懼,也大受感染,士氣大振。

    夫差看著伍封的背影,忽地想起伍子胥來。伍子胥這人忠義耿直,雖然常在自己面前直言無諱,惹人生氣,但遇到軍國大事,只要有他在,自己便大可放心,想到此處,心中暗嘆,一時間悵然若失。

    眾車行了一陣,伍封忽見前面塵土飛揚,似乎有大軍迎了上來,忙道:「這必是越軍,我們直殺入敵陣之中,讓他們措手不及。」

    鮑興叱了一聲,戰馬嘶鳴之中,一車三人當先向前衝了過去。

    前面的人馬正是越兵,正想趕到江口,遠遠也見到一小隊人迎了上來,打著越兵的大旗,以為是自己人,便未曾有何防備。萬萬料不到這群人是剛才衝出重圍的吳人,越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伍封等人撞了入來。

    伍封與楚月兒揮舞著的鐵戟長矛,一個攻左,一個刺右,銅車過處,左右的越兵如風掃落葉一般,紛紛墜下車來。

    楚月兒忽道:「勾踐!」

    伍封抬眼瞧去,只見眾車當中有一兵車上插著越王的大旆,喝道:「勾踐休走!」鮑興將馬疆繩急扯,銅車直向越王勾踐所乘的兵車的衝過去。

    車到近前,果然見勾踐手持酋矛,神色鎮定如恆。

    伍封的鐵戟早向勾踐刺去,勾踐矛尖微挑,擊在伍封的戟頭上,伍封微覺手震,心道:「這勾踐的力氣不小!」

    勾踐面露驚異之色,「嗤」的一聲,矛尖如蛇一般游了過來,伍封橫過戟身,向勾踐連人帶矛掃過去。他這是一招兩用,既格開酋矛,又砸擊勾踐。

    勾踐連忙豎矛擋住,只聽「噹」的一聲劇響,他兵車上的四匹馬受不住伍封的神力,嘶鳴一聲,連馬帶車後退數步。

    伍封本就力大,練過老子的吐納術之後,氣力日有所增,想不到勾踐身為一國之君,不僅身有神力,連矛法也格外精奇凌厲,他這種矛法,不在趙飛羽所授給楚月兒的矛法之下。

    楚月兒早將勾踐身旁的車右和御者刺下了車,她見勾踐的矛法與眾不同,大感興趣,道:「夫君,柔姊姊曾說勾踐的矛法叫著『萬獸矛法』,號稱天下無雙,我早想與他比試比試,就讓月兒來試試。」

    伍封見楚月兒興沖沖的小臉通紅,暗暗偷笑,心想:「這丫頭膽大,此時此刻居然要與勾踐比試矛法。」他笑道:「好吧,勾踐就讓給你。」

    楚月兒嬌叱一聲,筆管長矛向勾踐刺了過去,勾踐見了她的矛法,吃了一驚,二人戰在一起。

    這時,周圍的越兵見勾踐被敵人擋住纏鬥,紛紛棄下對手,擁了過來。伍封笑道:「慢來慢來!」他的鐵戟既長且重,揮舞開來,把近前的數名越將盡數挑下車去,眾越將見他格外勇猛,無不心生懼意。

    楚月兒與勾踐拆了十餘招,勾踐自負力大,不料眼前這小丫頭的力氣竟不在他之下,矛法又十分凌厲,自己絲毫討不到好去,面色漸漸沉重。

    越國本是古國,非周天子所封。夏代少康的庶子無餘被封於此地,帶族人百姓披髮紋身,逐獸墾荒,漸成此富庶之國。勾踐的歷代先祖身先士卒,在狩獵搏獸、與鄰族盜賊之征戰中漸漸練出了這套「萬獸矛法」,這套矛法中包含越人千餘年的心血智慧,十分厲害。也有人說勾踐其實早已經不是無餘的後人,而是當地的越族,其祖先是越人中最厲害的勇士,將無餘的後人逐走,自稱越王。

    伍封雖然鐵戟展動,與擁上前的越人交手,眼光卻不住向勾踐看過去,越看越是心生佩服,心道:「趙飛羽說越王的『萬獸矛法』天下無雙,果然如是。勾踐身為一國之君,居然能與月兒戰成平手,恐怕在列國諸君中,除了支離益外,便以他的身手為最好!月兒已有很久未曾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了。」

    交手正緊,忽聽吳王夫差正大聲喝斥,伍封吃了一驚,回首看時,只見夫差和伯嚭在兵車上被越兵緊緊圍困,二人揮舞著的手中的寶劍,夫差的王冠不知掉到了何處,一頭長發披在了臉上,他渾身是血,也不知傷在哪裡。幸虧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的本事不弱,守在兵車之旁,擋住了大部分越人。其餘的侍衛漸漸被沖得四下散開,各自為戰。這一隊越兵人數雖然不超過三千,但卻是越國最厲害的「君子之卒」,極為悍勇,吳國的這些侍衛雖然由鮑興訓練過,畢竟時日較短,又常在宮中,少遇戰陣,怎是越人的對手?

    伍封見勢不妙,道:「月兒,先放過勾踐,以免大王有失。」

    楚月兒自從隨伍封四下征戰以來,從未遇到過勾踐這樣的矛法高手,正戰得興起,但伍封吩咐下來,只好道:「勾踐,月兒下次再與你比試!」

    勾踐心道:「我只道是生死相搏,原來這丫頭是存心與我比試矛法。」聽她說得有趣,微笑道:「月公主好生厲害,寡人下次怎敢再與你交手?」

    鮑興猛勒韁繩,銅車向夫差的兵車奔去。

    勾踐伸手抹汗,心道:「這丫頭好生了得,她一心要與我比試,幸虧伍封這小子順這丫頭的心意,沒有插手。這小子的鐵戟太過厲害,若是出手,只怕比這丫頭兇猛十倍。」

    他的御者和車右都被伍封所殺,無人御車,他一手拾起韁繩,正這麼想著,忽然一個巨大的人影凌空射來,忙抬頭看時,只見伍封從銅車上飛身過來,手中的鐵戟當頭砸下。

    原來,伍封本要回救夫差,銅車剛剛轉過頭,心中猛然一動:「我和月兒這一回身,便全部陷身於越兵的包圍,越兵人數太多,一時間若殺不出去,等文種知道上當後趕來,可就大大麻煩了。」來不及多想,瞥眼見勾踐如釋重負的模樣,便飛身躍了過去。

    大鐵戟快如閃電,勾踐只聽呼呼風響,心中大駭:「這小子詭計多端,原來是假意回車!這次又上了他的當了!」此刻用矛格擋已是不及,忙向後閃,但這兵車之上,輿間甚小,他情急之下,撞向後輿,兵車後輿上無板相擋,他一腳便踏了個空,從兵車上摔了下去。

    只聽「轟」的一聲,伍封的鐵戟下落,兵車被砸了個粉碎,木片四濺,勾踐剛剛躍起身來,伍封的鐵戟已搭在他的肩上。

    勾踐只覺手腕一痛,手上的長矛被伍封一腳踢飛,同時一股巨力從肩上壓下來,勾踐立足不住,坐倒在地,眼前伍封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半邊的天,勾踐心中忽然沁出了一陣寒意,面如死灰。

    伍封偷襲得手,暗叫僥倖,便聽鮑興這小子的嘶啞聲音大聲嚎叫:「擒住了勾踐,擒住了勾踐!哈哈!」

    楚月兒的身法奇快,早已經搶身上來,將勾踐腰間的寶劍扯了下來,心忖這人身手高明,免得他拔劍相抗,勾踐的矛法天下無雙,劍術多半也不會弱。

    伍封本以為眾越兵見大王被擒,早應駭得魂飛魄散,是以人數雖多也不足為懼,他們怕勾踐有失,定會棄械投降。誰知道越國軍法甚嚴,若是主將被擒或戰死,其部屬卻活著回去,均有罪責,就算不斬首,日後在越人中也抬不起頭來。這些「君子之卒」都是越王的宗人或親隨,對勾踐極為忠心,此刻見勾踐被擒,反而奮不顧身,一個個如紅了眼睛,士氣反而大盛。

    鮑興大喝道:「降者不殺!降者不殺!」圉公陽等人也齊聲大喝:「扔下兵器!降者不殺!」但越兵毫不在意,無不作拚死一搏。

    吳國侍衛只剩下不到二十車乘,雖然見擒到了勾踐,士氣大振,但卻敵不過拚死的越人,片刻間有三十多侍衛被越人所殺。

    勾踐大笑:「哈哈!寡人就算死在此地,夫差你也休想回去!」

    夫差等人暗叫不妙,鮑興忙從從車上銅車上跳下來,在殘毀的兵車上割了一段韁繩,將勾踐手足牢牢地捆住。楚月兒執矛在周圍遊走,將擁上來想奪回勾踐的越兵擋住。

    鮑興將勾踐扔上銅車,伍封和楚月兒邊戰邊退,上了銅車。

    伍封抬眼向周圍看去,只見吳國的侍衛只餘下了七八人,越兵層層疊疊,將夫差和圉公陽庖丁刀他們的兩乘兵車圍住,若非伯嚭和圉公陽等人的手段高明,恐怕早已經死於越人之手了。

    鮑興對勾棧道:「快讓越人棄械投降,否則就殺了你!」

    勾踐笑道:「我們越人只有戰死的士勇士,絕無投降的懦夫!你們要殺便殺,寡人不怕。」

    伍封甚是懊惱,銅車向夫差的兵車衝了過去,他與楚月兒一戟一矛,將圍在兵車之旁的越兵殺出了一道口子,三乘兵車匯在一起,再看四周時,吳國的侍衛早已經盡數陣亡,只餘下他們三車七人。越兵畢竟怕勾踐有失,也不敢過份逼迫,只是圍在了四周,不再衝上。

    伯嚭一手執韁,一手握著劍,滿臉驚慌,對勾棧道:「大王,就算我們被殺,你也討不到好去,與其一拍兩散,不如各自回去,可好?大王命越人退開,我們出了圍,便將大王放走。」

    勾踐搖頭道:「寡人雖然落在你們手中,其實你們又何嘗不是落在我們越人手中?寡人這次起傾國之兵,再施襲吳,本來是大有勝算,不料龍伯詭計多端,使寡人的計謀出了些岔子。不過吾子機敏勇忍,有他繼寡人之位,越國自會安然無恙,吳國卻不同,若是大王死了,王子姑曹與王子不疑必會相鬥爭位,我們坐收漁人之利。寡人雖然不能滅吳,吾子滅吳也是一樣。」

    夫差聽得心驚,向伍封看了一眼。

    伍封嘿了一聲,道:「是生是死,倒也難料。這一戰是你們佔了上風,不過你們越人雖然厲害,卻未必能殺得了我和月兒,若是我們大王遭遇不測,外臣和月兒便殺出重圍,先到越國殺了太子,你若有其他兒子,也盡數殺了,看看你們越國還有誰能繼越王之位!臣等做其它的事無甚把握,但要暗殺一個人,未必不能得手。」

    勾踐適才見過伍封和楚月兒的身手,知道他們二人太過厲害,越兵未必能擋得住,臉色變了變。

    勾踐心忖此戰是越人獲勝,偏偏自己不小心被伍封擒住,弄得反而被動起來,甚是懊惱。正要說話,忽然聽得遠處草叢中殺聲四起,只見一隊人從草叢中撞了過來,他們僅一百餘人,都是步卒,一個個手持短刃,風一般捲了過來。當先二人是兩個嬌好美女,正是妙公主和葉柔。她們身後的四女揮舞著直脊彎刀,殺氣騰騰,卻是春夏秋冬四女。

    伍封見眾女身後的人都是府中的倭人勇士,眾人手執刀劍,背負弩箭,疾奔而來,伍封心中既是吃驚,又有些高興,對楚月兒笑道:「公主她們多半是怕我在外面拈花惹草,所以帶人來趕我回家。」

    勾踐等人見他這當口還在說笑,無不暗暗搖頭,心道:「這小子當真是膽大包天!」

    眾越兵凝神看時,見來人極少,又有不少女人,一個個不驚反笑。他們幾曾見過女人上戰場,見眾女咤紫嫣紅,各具美妍,身穿盔甲,另有其妙曼之態,頗有些神迷意亂,心下的殺機不知飛到了何處。

    片刻間,這一隊奇兵便衝入了人群,葉柔左手的長劍如一泓碧水般橫過,一乘兵車上的三個越兵立時跌倒車下,她用劍之術極妙,劍過處只是傷人,卻不會使敵人斃命。這些越卒中年紀稍長者有不少是她親自訓練過的,看著似曾相識,是以不忍殺之。

    妙公主對越卒卻無甚感情,她右手拿著「精衛」寶劍,左手拿著尺餘長的「魚腸」短刀,左右手齊展處,刺斃了一乘兵車上的越兵。

    春夏秋冬四女又與她們二人不同,專往人多處殺去,四口刀便如一片刀網一般,時而已橫劃豎斫,時而穿插交錯,只聽越卒慘叫連連,四女撞身過處,越兵死傷一片,四女所用的這「四方刀陣」凌厲兇猛至此,連伍封也看得心驚。

    那些倭人勇士左右分開如人字形,隨著六女殺入來,立刻將越人的重圍撕開了一個大口子。越人被這一支突出的奇兵搞得手忙腳亂,再也不成陣形,倭人勇士有的殺人,有的刺馬,只聽慘叫聲、馬嘶聲、吼叫聲交織在一起,越人兵車四下撞著,亂成一團。

    伍封哈哈大笑道:「迎上去!」銅車前衝,伍封和楚月兒一戟一矛當先開路,越人紛紛墜車,不一會便與葉柔等人匯聚在一起。

    伍封讚道:「公主、柔兒,你們與小雨兒她們來得到是時候,再晚一會兒,說不好你們便要當寡婦了。」

    葉柔嫣然一笑,向倭人勇士下令:「上車!」

    四周多有空車,眾人一邊戰著,一邊有九個人從地上各拾長戈上車,上了車的人又在周圍掩殺,助餘人上車,眾人九人一組,分次第奪車,一陣間便奪得了十餘乘兵車,盡數站在兵車之上。

    伍封見他們的所行所為深合兵法,知道是葉柔精心訓練的功勞,又讚道:「他們第一次臨陣,居然能如此齊整,柔兒本事了得呢!」

    夫差看得目瞪口呆,讚道:「王弟府中的家人原來也是訓練有素。」

    妙公主手捏著一條長矛站在車上,問道:「夫君,月兒,你們未傷著吧?」

    楚月兒笑道:「沒傷著。」

    葉柔見眾人都上了車,道:「公子,快殺出去!」

    伍封笑著舉戟喝道:「大王小心,我們回家罷!」銅車在前,十餘乘兵捲過了越人的包圍,向西狂奔。

    眾越兵此刻緩過神來,見伍封的援軍畢竟不多,便大喝著追了上來。

    伍封讓小鹿在前護著夫差的兵車在前,自己與葉柔等人斷後,見越兵離著他們不到四十步,緊追不捨。

    妙公主嬌聲叱道:「哼,這班傢伙倒認真得緊,竟然不知死活地追來!」

    伍封笑道:「他們的大王落在我手上,若不猛追,回去只怕文種會斬他們的頭。」

    葉柔等人吃了一驚,這才注意到伍封的車上捆著一個人,秋風憨憨地道:「公子,這人是越王勾踐?」

    鮑興一邊趕著車,一邊笑道:「這人先前是越王勾踐,被公子擒來後,只要一過小興兒的手,便改名為『大棕子』了。」

    便聽替妙公主趕車的那人道:「這繩子胡亂捆著,甚是粗糙,一看便知是你這粗魯傢伙的手勢,當真是沒甚長進!」

    鮑興一聽是小紅的聲音,驚道:「原來是小紅,咦,先前我怎未看出來?為夫手藝馬虎得緊,扎馬韁繩慣了,捆人便不大擅長,回去還得向你學學,將勾踐再捆上一次試試。」

    楚月兒忙道:「不成,回去我還得與他比比矛法。」

    小紅笑道:「那就在小興兒身上試試捆人的功夫好了!」

    鮑興驚道:「小紅,你不是想著法兒要捆為夫吧?」

    伍封等人大笑,勾踐在車上暗暗嘆氣,心道:「這小子倒真是有一手,連府上的姬妾家人都悍勇無比,臨危不懼,如此身手高明又鬥志昂揚之兵,倒真是難以對付!」

    葉柔看著身後的追兵,嘆道:「這些傢伙大多是柔兒訓練過的,這麼窮追不捨,看來只好再殺幾個了。」一邊說,一邊從背上取下了連弩。

    伍封從銅車的輿座下取出了他和楚月兒的連弩,先前一直在包圍之中,怕傷了自己人,一直未敢用,此刻只好用弩箭將追兵阻住了。

    伍封見葉柔臉上有不忍之色,便道:「看在柔兒面上,不要射人,專射兵車的戰馬就行了。」

    眾人聞聲弩箭齊發,立時間戰馬的嘶鳴聲大作,戰馬中箭負痛,四下狂奔,有的還折而向後,直向越兵隊中撞去,追兵大亂,待眾人各射了十餘支箭出去後,追兵已是遠遠路在了二百步之外了。

    半個時辰之後,尾追的越兵便再也看不見了,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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