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夫差心下一寬,頓覺疲憊,坐在了車上,伍封派了一個寺人替夫差御車,伯嚭將韁繩交給了寺人,對夫差道:「大王受驚了。」一邊說,一邊上前替夫差挽髮,從腰間解下一枚玉環,將夫差披落的頭髮紮好。
伍封等人見伯嚭滿面阿諛,不願意看他,向夫差問候了幾句,自己與妙公主等人說話。
這時,鮑興早將適才的凶險繪聲繪色向妙公主等人說了一遍,葉柔皺起了眉頭,緩緩道:「公子向來鎮靜多智,雖然兵行詭道,但環環相扣,料敵之先,今日為何會大失方寸?幸好公子能隨機迎變,否則恐怕就大大不妙了。」
伍封點頭嘆道:「自我用兵以來,從未遇過越王這樣的高手。今日的確無甚妙計,只是臨時胡來,幸好誤打誤撞,又靠你們這一支援軍,才僥倖得以逃脫。我雖然多番臨陣,象越王這樣智謀深遠的人卻是第一次碰到。一開始便處於下風,被越王佔了先,以致有些難以措手。我們雖然擒了越王,但以用兵而論,其實是我敗在越王之手。」
勾踐嘆了口氣,道:「寡人一生征戰,從未遇到過龍伯這樣的敵手,今番被擒,也不算冤枉。」
葉柔對勾棧道:「想不到會在如此境地下見到大王。」
勾棧道:「當年越女在鄙國之時,寡人甚是看重,萬萬料不到今日會成了敵人,不過越女能念及故舊,對越人未下殺手,寡人都看在眼中,甚感欣慰。」
葉柔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楚月兒對勾棧道:「大王,你的『萬獸矛法』果然是天下無雙,月兒今日與大王一戰,頗有所得。」
葉柔等人知道楚月兒天生善武,在劍術矛法上造詣甚深,她與伍封一樣,最能從臨敵實戰中提升武技,她說大有所得,想必是這一戰對她的矛法極有啟發,令她的矛法更有進境。
勾棧道:「月公主的矛法與眾不同,不知何時見過孫武?」
楚月兒奇道:「這與孫子有何相干?」
勾棧道:「你這矛法與孫武的矛法一脈相承,若非孫武所授,還有何人善用孫武的矛法?」
伍封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趙大小姐兵法通神,原來她是孫叔叔的弟子!不瞞大王說,月兒的矛法是晉國趙鞅長女趙大小姐所授。是了,大王眼力高明,可看得出在下的戟法又是何人的技藝?」
勾踐愕然道:「這戟法是龍伯的家傳絕技,寡人一看便知。當年令舅王子無忌縱橫東南一境,就是用這戟法。」
伍封嘿了一聲,心道:「怪不得這戟法猛惡無儔,原來是舅舅的絕技!多半是孫叔叔想法子學成,再傳給趙大小姐。」
妙公主好奇道:「大王的矛法真得很厲害?」
楚月兒點頭道:「厲害得緊,聽說這是越王的先人數百年中在征戰狩獵中錘練出來的,所以教『萬獸矛法』。」
妙公主皺眉道:「『萬獸矛法』太過難聽,若將『獸』改為『壽』,聽起來恐怕要斯文一些吧?」
伍封笑道:「劍技矛法是用來打架的,斯文了反而不好。大凡武技,名字越凶惡越能嚇人,譬如『開山』、『刑天』、『屠龍』等等,說出來便讓人心驚,我若將『刑天劍法』改名為『繡玉劍法』,自然是斯文了些,但好似太過娘娘腔了吧?」
妙公主也笑道:「哪有你這種改名法子的?」
勾踐卻道:「妙公主言之有理,寡人的矛法是王族絕技,以『萬獸』為名,的確有些粗魯,日後便改為『萬壽矛法』,這才有王者之氣。」
眾人談得高興,便忘了敵友之分。勾踐與伍封等人說話,也十分隨意,只覺與他們在一起,自己好似年輕了許多。
夫差暗暗不悅,伯嚭向夫差使了個眼色,小聲在夫差耳邊道:「大王,龍伯若在吳國久了,老臣看這吳王之位早晚會落入他的手中!」
夫差渾身一震,立時勾起了許多心思上來。
他心道:「這小子勇力絕倫,又善於用兵,連家中的姬妾從人都是英勇善戰,僅用了一千家兵便能襲破越都,連越王后也擒回吳國,若是其調兵大舉入吳,後果難測。此子若有奪位之心,倒真是有些難防。這人與越王勾踐不同,越兵固然勇猛善戰,人數又比其家兵要多,但越人終是敵國,一旦入寇,吳國上下自會全力御之,但這小子在吳國深得人心,若是帶兵入吳,吳人說不好還會簞食壺漿相迎,太宰此言並非毫無道理!」轉念又想:「這人的父親伍子胥權傾一國時,並無篡逆之念,父子相承,這人未必會甘心敗壞其父的一世忠名。」
這麼想著,心下又寬了些。他向伯嚭看去,卻見伯嚭的眼光卻落在其腰間的劍柄之上,夫差低下了頭,看著劍柄上的「屬鏤」二字,心中一動:「當年我賜伍子胥死時,便是用的此劍。伍子胥為了給父兄報仇,竟能帶著吳軍攻入楚國郢都,連楚平王也被他從地底挖出來鞭屍,可見他們姓伍的人報仇之意甚為可怖。我賜死其父,這小子心中說不定也想殺我報仇,只是礙著母親慶公主是我吳國王室,不好下手。一旦慶公主歸天,這人的精兵說不定便從海上南下,殺我報仇。」又想:「這小子先前對勾踐說過,以他的身手,若要暗殺一個人,並非難事。就算他不用士卒,只要悄悄地潛入吳國,終有一天我會遭其毒手!」想到此處,只覺渾身寒意從心底沁出,背上冷汗直流。
其實伯嚭對伍封更是忌憚,知道伍封對他恨之入骨,一心想殺了自己,只是國事要緊,暫未下手。這人入吳以來,時間雖然不長,卻立下了天大的功勞,夫差對他也十分看重,心道:「這小子與大王是兄弟之親,又是個厲害角色,西施對他更是喜歡,若他與西施一起在大王時時聒噪,早晚有一天大王會將這口『屬鏤』劍賜給我,讓我去陪伍子胥那死鬼!哼,他殺我一子,傷我一子,此仇不報,我這太宰也是白當了!這小子畢竟年幼無知,與其死鬼父親一樣,不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
伯嚭久伴夫差身邊,深知夫差雖然頗為聰明,但忌才多疑,心胸狹窄,難以容物,心中早對伍封有了猜忌之心,於是便乘夫差驚魂初定之時,說了這番話。他見夫差臉上陰晴不定,額上流出細汗,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已深入了夫差心底。
伍封等人哪知道夫差的心思,一路高高興興說話,伍封問道:「公主,柔兒,你們怎會想到我和月兒有凶險,帶人來接應?」
妙公主道:「自從前幾天夫君造了個怪夢之後,柔姊妹便多了許多心思,今日你們走後,她便有些心神不寧,說越王勾踐的心機厲害得緊,一個越王已經無人能敵,再加上有文種籌謀,若是有何詭計,便十分不妥,在府中好生耽心。」
葉柔道:「我見小鹿兒回來,說大王派人接走了越王后,范大夫和陳將軍也一併走了,便知道其中大有古怪。吳越和議未成,大王怎會先將越王后等人接走?便叫府中上下準備,以免有變。後來顏不疑派人來報,說是勾踐果然有埋伏,王子姑曹又不肯相救,反將大軍退到了城下,他只好先入城調動士卒。柔兒知道他要調兵需有好一陣耽擱,怕趕不及,便留下小鹿兒,自己帶了人沿水路而來,恰好碰上你們正與越人相鬥,我們人少,不足以大用,只好棄舟登岸,繞到草叢之中突襲,幸好得以成功。」
伍封道:「原來小鹿兒回到了府上,我這便放心了。府上眾人之中,除了月兒和你之外,便以小鹿兒的本事最好,為何你會將他留下守府?」
葉柔嘆道:「柔兒怕王子姑曹和王子不疑衝突,到時候城中必會大亂,遂派小鹿兒帶些人守在王宮之外,以免不測。」
伍封點頭笑道:「柔兒智計了得,今日若非柔兒的妙計、眾人的奮勇,倒真是凶險之極。」又皺眉道:「王子姑曹真的不肯發兵相救?」
妙公主道:「顏不疑是這麼說的,王子姑曹早引了一萬大軍接應,如果不是有何變故,為何對眼下還沒見著他的士卒,任由你和大王身陷重圍?」
夫差長嘆了一聲,道:「想不到姑曹竟會如此不孝!」
勾踐笑道:「大王為王日久,難道不知道王位之貴?在富貴權勢之前,父子之情、手足之誼、朋友之交又算得了什麼?天下間不知有多少人為了權勢富貴同室操戈哩!」
想到自己的親子也會如此,夫差不禁頗為傷心。
伯嚭在一旁小聲道:「嫡子尚能如此,何況是他人?」
夫差自然明白伯嚭口中的「他人」是誰,點了點頭,十分沮喪。
這時,兵車早已馳出了二十餘里,眼見繞過前面的小樹林,便快到了姑蘇城下,忽聽林後號角鳴響,一隊人馬從林後轉了出來,軍中打著數十面越軍大旗,當先兩面大旆上寫著大大的「文」字。
眾人大驚,夫差驚道:「文種為何會在這裡?」
勾踐笑道:「文大夫用兵,連寡人也常常難以測度,依寡人的籌劃,文種應當已在東面江口才是。」
伍封道:「我們一路疾行,文種就算插了雙翅,也不可能繞到我們前面,這定是文種怕萬一有變,才留下了這支人馬,以免有人逃脫回城,想來人數不多。」
葉柔道:「文大夫未必在軍中,這多半是越人虛張聲勢。只要范大夫和文大夫二人不在,越軍便沒那麼可怕。」
只聽轔轔車輪聲中,一個響亮的聲音道:「龍伯、越女別來無恙乎?文種在此!」便見這一隊越兵人數不少,兵車不過五十乘,分三層排開,雖然不及細數,但一眼看去,也看得出車後的步卒斷不會少於三千人。
一乘兵車從中間緩緩駛出來,只見車上主將渾身銅甲,手執長矛,伍封一眼便認出這人便是在齊國見過的文種。
葉柔大吃一驚,道:「原來真的是文大夫在此!」
伯嚭忙道:「前有埋伏,後有追兵,這可如何是好?」
伍封哼了一聲,道:「我們從勾踐的數千『君子之卒』中也殺了出來,文種的士卒不算太多,未必擋得住我們奮力一沖!」
葉柔道:「不錯,此處離姑蘇不到三里,文大夫率兵在此,定不敢久留,否則吳軍從城中殺出來,只怕這一隊越兵要全軍覆滅了!」
文種大笑道:「王子不疑和王子姑曹各帶士卒在姑蘇城中交戰,吳人自顧不暇,哪能趕來?在下只所以帶了士卒在此,便是早料到龍伯用兵多變,可能會回攻入城。」
伍封心中凜然,道:「既然文大夫早料到我們會殺回來,為何將大多士卒調往東面江口?」
文種笑道:「在下這些士卒大多是水軍習流之士,正要到江口匯合上戰船,何況我們大軍留在這城下不遠處,城中吳卒便不敢自相殘殺了。這三千人藏於林中正好,大軍水陸並進以攻城,我們這三千人便擒殺夫差。」
伍封想不到文種用兵厲害至此,心忖今日真是一敗塗地了。
文種道:「在下先對付了你們,取了夫差之首級,再匯合江口的大軍攻入城中,吳人自相殘殺,待兩敗俱傷之際,怎是我們水陸五萬大軍的敵手?此番滅吳必矣!」
這次連伍封也變了臉色,想不到顏不疑和王子姑曹竟然在這時候公開反目!他嘆了口氣,沉聲道:「眼下既無援軍可望,只好奮力衝過去了,只要大王入了城,二位王子便會收斂,時間長了,不消越人入城,城中的吳軍恐怕也損了大半。」
文種笑道:「在下早知道龍伯的厲害,是以與范大夫商議,由他趕到江口去,在下帶了三千人守在此處,正是怕大軍阻不住龍伯,被龍伯逃入了城。」他將手一舉,只見眾越兵手中忽地齊齊舉起了一樣兵器,正是伍封最為忌憚的連發神弩,想不到這三千神弩兵盡在此地。
一支神弩頃刻間能同射出三支箭,三千人便是九千支箭,此刻雙方相距不到五十步,只要文種的手一落下來,九千支箭發出,這一百多人恐怕盡數都要變成刺蝟了。
伍封忙道:「文大夫且慢,你這箭一射出,連貴國大王也免不了要射死了。」伸手將勾踐提得立起來。
文種料敵之先的本事再大,也未能想到勾踐居然會落在伍封手中,大吃了一驚,緩緩將手縮了回來,驚呼:「大王!」
勾踐笑道:「文大夫,休要理會寡人,滅吳事大,儘管放箭,寡人有夫差相陪,一死何妨?寡人死後,你與范大夫好生輔佐太子,立他為王!」
文種道:「大王!這……」,勾踐叱道:「眾軍聽著,放箭!」眾越兵哪敢放箭?一齊向文種看去,等文種的軍令。
伯嚭嚇得面如土色,扶著夫差縮身兵車之內,但車上輿板高不過三尺,伯嚭身材矮小,倒能藏身,夫差身高近九尺,縮下身去,仍有大半個頭露在外面,以車輿的狹窄,又萬萬不可能容二人躺下身來。
伍封料不到勾踐如此勇悍,忙道:「文大夫如果放箭,就算奉了王命,那也是以臣弒君,徒留下千古罵名,萬萬射不得!」他曾聽葉柔說過,知道文種為人極重名聲,才會這麼說。
文種心中一動,頗有些猶豫。
葉柔道:「文大夫今日若是放了箭,天下人定會以為文大夫見太子年幼,欲執掌越國大柄,故意加害大王。國事之中,更有何事大於君王之安危?」
妙公主道:「哼,我看這人就未必是好人,說不定他真想殺了勾踐,太子想來年輕,又不如他在軍中的威望,說不定連太子也會被他殺害,自立為越王。」
文種越聽越是心驚,心道:「這種話傳到越國,百姓說不定會信以為真。」
伍封道:「就算文大夫心無此意,想來太子也饒不了他,一條弒君之罪便足以滅他九族。」
文種額上見汗,眼見滅吳在即,誰知道出了這岔子,他雖然多謀善斷,可大王落入敵手,當真是投鼠忌器,難下決斷。
勾踐喝道:「吳國一國之地與寡人的一條命相比,自然是滅吳事大,文大夫還想什麼?」他知道文種軍令極嚴,文種若不下令放箭,他這君王之令對文種手下的越兵來說毫無用處。何況越兵人人心懼,誰敢真的放箭射自己的君王?
雙方正在對峙,便聽遠遠的有一人氣極敗壞地大叫道:「文大夫不可放箭!」循聲瞧去,只見一乘輕車飛一般由後面趕上來,這乘兵車上只有二人,用了七匹駿馬御駛,是以其速極快。
只見車上那人頭帶峨冠,面如美玉,正是范蠡。
范蠡輕車近前,道:「龍伯,文大夫,吳越二君都處於危地,請勿輕動,以免傷了君王。」
文種道:「此時若不殺了夫差,讓他進了城去,滅吳之事必然不諧。」
范蠡正色道:「只要大王安好,何時不能滅吳?大王若是有失,恐怕天下列國都會取笑越人,就算吳國盡入我越地,吳人也未必會心服。」對勾棧道:「大王怎能不顧自己的安危?兵者,勝敗均是常事,今日不能滅吳,未必明日不能,吳國王子相爭,可為越國之鑑。今日大王若是仙逝,恐怕越人中會有不少人對文大夫不滿,到時候禍起蕭牆之內,就算滅了吳國,越國也不會長久。」
勾踐緊緊盯著范蠡,又瞥了伍封一眼,道:「寡人聽說相國與龍伯交好,今日相國究竟是想救寡人,還是想救龍伯?」
范蠡道:「微臣與大王是君臣之義,與龍伯是朋友之情,若能二者兼顧,微臣自然是義不容辭。若不能兼顧,當是君臣之義為先,其次是朋友之情,萬一為了救君王而傷了朋友,也是無可奈何是事,只好日後向朋友請罪了。」
勾踐大笑,道:「相國倒是直言無諱!」范蠡陪著他在吳為奴三年,雖在奴役之中仍能不失君臣之禮,勾踐與他同經患難,既有君臣之情,又多了一眾心照不宣的兄弟之誼。范蠡的智謀更勝於文種,他對范蠡向來言聽計從,心道:「范大夫說得不錯,今日不能滅吳,未必明日不能。寡人何必與夫差這狗東西死在一起?」
范蠡見他臉色平和,知道勾踐已經不再堅持,便對伍封道:「龍伯,不如這樣,我們放了你們入城,不過你們也需放了鄙國大王,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如何?」
伍封拱手道:「相國之言,在下怎敢不聽?不過,今日我們雖然處境不妙,但也不是全無生機,文大夫的弩兵未必能傷我。今日在下便無賴一些,要越王答應我們兩件事。」
勾踐皺眉道:「你要寡人答應你什麼事?」
伍封道:「第一件事,是請大王將王子季壽放回來。若是大王將王子季壽帶到越國為客,吳人怎會坐視不理?到時候恐怕外臣又只好跑到越國去接人,雖然不一定成功,但免不了要得罪越人。」
勾踐點頭道:「寡人答應你,寡人若不放了季壽,夫差多半會派人到越國救人,這人自然以龍伯為最合適,寡人也不想時時提心吊膽,便放了他。」
伍封道:「第二件事,就是請大王當著眾軍答應,六年之內不可興兵伐吳!」
勾踐勃然道:「龍伯太過份了吧!若是如此,寡人寧願一死。」
伍封笑道:「外臣是無賴了些,這叫作漫天要價,大王盡可以坐地還錢,也無須動怒。當然,大王若許諾不興兵伐吳,鄙國大王也會承諾不興兵伐越,兩國從此化敵為友,豈不是好?」
勾踐想了想,不怒反笑道:「吳國這承諾毫無意義,以今日之勢,吳人要想伐越,斷無此能為,就算說了不伐越也無甚用處。寡人也有條件,你們若不答應,這和議就談不成。」
伍封笑道:「想不到雙方都有條件,大王請說,如何才會答應議和?」
勾踐緩緩道:「第一,龍伯三日內須離開吳國,從此不理會吳越之事。」
伍封點頭笑道:「此事易辦,若不是為了等吳越議和,外臣早已經回齊國去了,三日之內外臣必定離開吳國。」
勾踐又道:「第二,吳國每年送粟五千石給越國。」
伍封皺起了眉頭,道:「這事便不大好了,吳國連年饑荒……」,還未說完,夫差插口道:「寡人答應,每年賜越人粟糧五千石便是。」
勾踐搖頭道:「不是賜粟,是送粟。」
夫差這時只顧脫身,點頭不迭道:「送粟便送粟罷。」
夫差既然答應了,伍封便不好反對,只能苦笑,心道:「大王不懂討價還價之道,若讓他行商,恐怕連身上衣衫也會賠了去。」
勾棧道:「既然大王答應了,寡人便應吳國所求,兩年之內,越人不興伐吳之師,當然吳人也不可伐越。」
伍封忙道:「不是說好了六年麼?」
勾踐搖頭道:「世事難料,六年委實太長了些,寡人就算答應,你們也未必會信,兩年便夠了。」
夫差道:「兩年就兩年吧。」
范蠡臉上露出寬鬆之色,文種雖然有些不甘心,也只能低頭大生悶氣而已。
當下勾踐和夫差在眾人面前折箭為誓,立了兩年的和議。時人最重信諾,既然二君當著數千人之面立誓,自不會毀誓以貽笑天下。
其實,越國被伍封襲破越都,此次乘敗局定時,偷偷襲吳,費金粟無數,全仗勾踐與文種巧妙的謀劃,又因吳人得勝而大意才能得手。越人大軍初敗,倉廩被伍封洗劫一空,此番偷襲,糧草不足,不耐久戰,既然事情不諧,也只好退兵了,假以兩年之期,必能捲土重來,勾踐才會答應兩年之中不再伐吳。
和議一成,伍封將勾踐身上的繩索解開,親自將勾踐送到了范蠡的車上。楚月兒手捧著勾踐的酋矛寶劍,交給勾踐。勾踐接過矛劍,摸著劍上「越王勾踐自作用劍」那一行字,嘆道:「這柄『王劍』與月公主所用的『映月』寶劍同出一爐,鐵劍銅劍同出一爐,這是絕無僅有之事。此劍雖然不及『映月』寶劍堅韌鋒利,卻多有王者之氣。寡人萬萬想不到這同出一爐的兩口寶劍會因人而敵。」他看了看葉柔,長嘆一聲,一聲令下,越人立時向南退去,片刻間已去得遠了。
伍封見越軍來去如風,軍令嚴整,暗暗吃驚。
夫差驚魂一定,忙道:「不疑和姑曹這兩個畜生不知在幹些什麼,我們要趕快回城才是。」
眾人連忙回城,才到城下,便見顏不疑帶了一隊士卒迎了出來。
夫差見他渾身是血,驚道:「不疑,你怎樣了?」
顏不疑苦笑道:「姑曹造反,他將展如刺死在水中,想帶兵入宮,又欲命人追殺父王,幸虧兒臣回來得早,帶著館娃宮侍衛和城中戍兵與他交戰,姑曹人數雖多,但軍心渙散,士氣低落,士卒紛紛倒戈投降,兒臣才能僥倖獲勝,宮中毫無損害。兒臣運氣還好,只受了些許小傷。」
夫差又驚又怒,道:「姑曹呢?」
顏不疑下車跪地,涕淚道:「父王恕罪,本來兒臣可以擒住姑曹,但念及手足之情,心中不忍,反被他傷了一箭,他帶了百餘人衝出了北門,兒臣見城下有吳軍偷襲,只好閉門禦敵,未曾派人去追。」
夫差心下反而寬了,雖然王子姑曹大逆不道,畢竟是親生之子,顏不疑若是殺了他,夫差反而會心痛,他點頭道:「你處置得不錯,這個畜生當真是膽大包天。你起身吧,想不到展如會被他害了。」
伍封對展如甚有好感,想不到他死在王子姑曹之手,甚感遺憾。
顏不疑站起身來,道:「姑曹雖然逃走,但他的家眷門客盡被兒臣擒下了,他在軍中日久,說不定還有同黨,兒臣恐怕夜長夢多,已在市中將姑曹的門客盡數斬首示眾,家眷收押,待父王處置。」
伍封暗暗搖頭,見妙公主、楚月兒、葉柔臉上都有不忍之色,心道:「顏不疑素來心狠手毒,落在他的手裡哪會有好的?」
眾人這次脫過大亂,回城又遇到這種事情,心情都不大好,入城之後,伍封等人向夫差告辭,自會府中。至於夫差要如何處理叛亂的事,伍封也懶得理會了。
回府許久,小鹿才回來,原來他對吳地不大熟悉,一路追趕,行岔了路徑,以致此刻才回。
伍封來吳數月,雖然助吳不少,但想起先父伍子胥,終是心中有些氣悶,再看吳國外有強越,內有佞臣,父子成仇,夫差又無甚能為,想想也是索然無味,只想早日離開此地,回到萊夷家中。前些時問過任公子的歸期,但任公子事忙,始終定不下離吳的日子,伍封只好先行回國。
府中早就打點好行裝,次日,伍封便入宮向夫差告辭,見夫差面色憔悴,一夜之間如同老了許多,知道他是因王子姑曹造反而傷了心。
伍封道:「大王,微臣準備明日起程,今日特來告辭。」
夫差緩緩點頭道:「唔,王弟一路小心。」也未說多的話。
伍封見他神思不屬,心道:「大王這會真是傷了心了。」又到後宮向西施告辭,恰好西施心疼病又犯了,正躺著休息,顏不疑在宮內侍候著,伍封不敢太多打攪,說了幾句話便告辭,不料西施卻由旋波扶著,勉力追了出來。
西施道:「昨日大王與勾踐之約,姊姊也聽到了,想不到兄弟這麼快就走了!」
伍封見她臉色蒼白,兩眼瑩瑩,幽幽地地看著自己,心中也感酸楚,道:「兄弟走後,姊姊一切小心,記住兄弟曾說的話。」
西施點了點頭,道:「兄弟得了姑曹的鐵戟,以前那柄銅戟可否送給我?」
伍封愕然道:「姊姊要它做什麼?」
西施小聲道:「姊姊每日看看也是好的。」
伍封點了點頭,道:「一陣兄弟便要小興兒送來,不過這是凶器,大王未必喜歡。」
西施輕嘆了一聲,道:「大王處我早說好了,兄弟這條銅戟殺氣極盛,將它放在寢宮之中,可辟百邪!」
她還有話想說,不料顏不疑走了出來,遂閉了嘴,只是看了伍封好一陣,忽地流下眼淚,轉身入宮。
伍封嘆了口氣,與顏不疑說了幾句話,轉身出宮。
旋波趕上來相送,小聲道:「夫人說,龍伯千里回國,路上小心。」
伍封謝過,這才回到府中。府中早已來了不少吳臣,都是知道伍封要回國,特來話別,伍封知道自己回國,這些人心中多半高興得緊,臉上那一幅依依不捨的誇張表情,自然是扮出來的。不過,伍封是齊楚二國的貴人,眾吳臣都有意巴結,各自送了不少禮物,無非是金珠玉帛之類,足有七八車。鬧了一日,晚間這些人才走。
伍封正想休息,任公子和顏不疑又來話別,任公子道:「本來在下想與龍伯一起北去,不過有些瑣事纏事,龍伯走得又急,在下只好晚些時自行回代國去了。」
顏不疑道:「龍伯南下是出自在下二人的謀劃,龍伯果然不負所望,兩番救了吳國,本想與龍伯攜手,富民振兵,再興強吳,可惜龍伯要先回齊國,的是憾事。」
伍封道:「在下畢竟是外人,又與伯嚭有仇,時間長了。只怕忍不住會惹禍,回齊也是件好事。勾踐這人委實可怕,雖有兩年之約,仍要小心,只願吳國這兩年能修葺兵甲、充實倉廩,內修德政,外接鄰屬,否則,兩年之後,越人恐怕又會到城下了。」
顏不疑點頭道:「這個在下理會得,龍伯放心。」
說了好一陣話,任公子與顏不疑才告別。
誰知二人才走,鮑興來報:「公子,西施夫人派了人來。」
伍封奇道:「我日間已姊姊道別,這麼晚了,姊姊怎又派了人來?」迎到堂上,見來的是旋波。
旋波笑吟吟施禮道:「龍伯,波兒奉了夫人之命前來。夫人深感龍伯助吳之德,特賜了一車陽山桃,請龍伯收下。」
伍封心中大奇,心道:「眼下蜜桃處處都有,又非貴重之物,姊姊怎想著送一車桃來?」
旋波又道:「夫人知道龍伯富甲天下,若是贈些金帛玉器便太俗了,是以帶著宮女在館娃宮桃園中忙了一下午,摘了這車陽山桃,其中有不少是夫人親手所摘。」
伍封心想這是西施的一番心意,伍封笑道:「這真是好東西了,這麼晚了,還勞波姑娘跑一趟,在下有些過意不去,回去代向夫人致謝。」
旋波嘻嘻一笑,告辭回宮去了。
伍封回到房中,見妙公主、楚月兒、葉柔和春夏秋冬四女正在一起說話,知道她們因要回去,興奮之下難以入睡。
眾女見他進房,都露出甜甜地笑容來,伍封向眾女上下打量,笑道:「你們在幹什麼?這麼晚了還不睡,明日還要趕路哩!」
妙公主道:「我們才不想睡哩,你自睡便是,我們在一起說話,也不相干。」
這時鮑興在窗外道:「公子,那車陽山桃是宮中之物,比市上的桃兒定要好得多,只是此物甚重,要不要帶走?」
伍封笑道:「我們一路之上取水未必方便,有這車桃兒也可解路上的焦渴。若是不帶走,姊姊知道後定會不悅。」
楚月兒好奇道:「西施夫人怎想著送了車桃來?」
伍封道:「許是……」,葉柔奇道:「宮中什麼東西都有,夫人單單送了一車陽山桃來,倒是有些奇怪。」
伍封道:「吳國處處有桃,不過以陽山之桃為佳。許多年前,大王見陽山桃甘甜多汁,便將桃種移至宮中,專門設了一處桃園。我們一路回齊國,路上便要經過陽山,那是先父舊時的邑地,我小時便常去,到時候我帶你們去陽山谷桃花林中看看,景色頗好。」
他曾對妙公主和葉柔說過陽山谷的桃林,妙公主自然十分興奮,巴不得即刻便到了桃林中去。
眾人胡亂說了幾句話,伍封見眾女興致勃勃,笑著將眾女趕回房睡覺。
第二天雞鳴之時,府中上下都起身,用過飯後,伍封笑道:「國中連年饑饉,頗多盜賊,恐怕有人見我們財物甚多,心生歹意。何況各位夫人都是天姿國色,又怕有人見色起意,所以大家都穿要上甲冑,讓盜賊不敢亂打主意。」
妙公主笑道:「見色起意這句話,我聽著好似是你自己吧?」
眾人穿上甲冑,帶好兵器,各自上車,伍封與眾女的輕車在前,小鹿等人在後,中間是四十餘乘輜車,出了府門,向北門而去。
妙公主在車上笑道:「我們這麼悄悄出府,好似做賊一樣,無甚趣味。」
伍封道:「我就怕動身晚了,到時候吳臣跑來相送,俗禮極多。偏偏這些人心裡巴不得我們快走,表面上卻要裝出不捨的樣子,更是無趣。還是早早地溜之大吉為好。」
楚月兒嘻嘻笑道:「雖然我們早就想回去,但夫君這次好似被迫走一樣,有些灰溜溜的。」
不一時到了北門,此時北門剛剛打開,眾人才出了城,便見王孫駱一車從後面趕上來,道:「龍伯這麼早便走?大王和西施夫人要來相送,怕龍伯急著趕路,先命在下先趕過來,稍阻一下龍伯的腳程。」
伍封只好停下車來,等了一會,便見夫差和西施的兵車在侍衛們簇擁下,身後帶著王孫駱等一眾吳臣,追出了城。
伍封帶著眾人上前施禮,道:「外臣回國,怎勞大王親送?」
夫差嘆道:「若非與勾踐有約,寡人實在不想放了王弟回去。」
西施在旁道:「兄弟在吳國立下大功,可惜不能長留吳國,一路要多加小心。」
王孫駱領著眾吳臣上前道別,伍封只好與他們一一寒暄,忙了好一陣,不過顏不疑和伯嚭都沒有來,想是留在城中。
夫差正要帶著人回去,忽地四面八方大批百姓擁了來,口中道:「龍伯勿走!」
幾名老者上前伏在伍封車前,一個老者道:「龍伯,請留在吳國。越人多番入寇,非龍伯不能抗手,龍伯今日一去,只怕越人明日便來,到時候我們吳國百姓不免國破家亡了。」
伍封跳下車來,將老者扶起身,道:「在下是齊國人,吳國之事也不好插手,何況大王與越王有約,兩年之內互不征伐,你們大可以放心。」
一位老者道:「越人狡詐得很,莫非龍伯真地信得過他們?」
伍封道:「勾踐如果說永不伐吳,在下便不會信。不過,他說了兩年之期,應該不會自毀誓言。」
老者又道:「就算他兩年不來,兩年之後呢?我們豈非仍然要由得其宰割?」
伍封笑道:「吳國文臣武將不少,士卒也英勇過人,也未必便輸給了越人。」
一老者搖頭道:「若是吳人真能抵禦越兵,越人又豈能三番四次入寇,毀我良田,殺我子侄?」
又一人道:「自龍伯來吳之後,我們才能反敗為勝,百姓都說,唯龍伯才是勾踐的剋星。令尊先相國若在,定不會讓龍伯棄吳民而去。」
伍封嘆了口氣,道:「勾踐只所以退兵,答應兩年之內不攻吳國,其中一個條件便是在下三日內必須離開吳國,若是在下不走,豈非與越人以口實?他們便不會守兩年之盟了。非是在下不顧吳民生死,而是因顧忌吳民之生死,才會離吳而去。」
一老者道:「勾踐之所以定要龍伯離國,那是忌憚龍伯的神威,龍伯如果走了,豈非正中越人下懷?」
伍封道:「雖是明知如此,在下也不得不走。其實在下不比大王、王子和各位吳臣的本事大,留在吳國,未必有用。」
這時,夫差過來道:「其實寡人也不想王弟回去,但寡人與勾踐有約,王弟若是不走,越人定會入寇。」
伍封道:「這些年吳國饑荒連連,糧草不足,不耐久戰,假以兩年之期,只要百姓勤耕作、士卒勤操練,國殷兵強,何懼越國?當年吳入破楚滅越,何等勇猛?如今吳人幾番被越人所欺,並非吳人不如越人,而是天災人禍所至。」
百姓知道留不住伍封,有的涕淚起來,一老者嘆道:「天災倒不可怕,可怕的卻是人禍哩!」
伍封將鮑興叫上來,命他將一車金帛分給這些百姓。百姓各領了若干金帛,這才緩緩散去。
一眾吳臣見百姓對伍封如此留念,各有所思,夫差心道:「這小子倒會收買人心,若是長留吳國,真是有些後患哩!」
本來伍封是想早早趕路,悄悄留去,誰知道還是弄了個驚天動地,等到百姓散去,夫差與眾吳臣回城之時,已是日上三竿了。
伍封一眾人等向北而去,沿途不少百姓成群結隊地上前致敬,伍封將夫差所賜的金帛、眾吳臣所送之禮散發一空。
午間過了延陵,到了黃昏時分,車隊到了一處山前。
伍封對妙公主等人道:「這裡就是陽山。」
妙公主道:「如今正是三月桃花盛放之時,不如我們便趕到谷中,夜宿桃樹之下,豈不是好?」
楚月兒拍手讚道:「好主意,月兒也想看看夫君幼時常玩的地方是何模樣。」
伍封向葉柔看了一眼,道:「這是先父舊日的邑地。柔兒,你想不想看看滿谷桃花盛放的美景?」
葉柔笑道:「公子拿主意罷。」
伍封道:「那好,我們便入谷中去罷。」
山路頗為崎嶇,不過也能容車仗馳行,一路桃香陣陣,路旁桃樹漸漸多了,半個時辰之後,人車轉過山口,眼前赫然是一片桃林,覆地三里有餘,夕陽中桃花如錦,玉繡斑斕,輕風伴著陣陣桃香,沁人心肺,果然是極美之景。
伍封命將營帳扎於桃林之中,小鹿帶人紮營立鼎,眾女嘰嘰喳喳地在林中奔看,十分高興。
可惜未過多時,夕陽西下,眾女只好回到帳中,妙公主不悅道:「才看得數眼,這日光便沒了。」
伍封笑道:「無妨,今晚睡過,明日一睜眼,便可見這片桃林在晨曦之中的另一種美處。」
楚月兒道:「這桃林也奇怪,雖然滿眼桃花,卻不見有桃,是何道理?」
葉柔道:「眼下吳民饑饉,多半是吳民摘去裹腹了,幸好未損桃樹。」
伍封笑道:「西施夫人送了我一車桃,這些桃的祖宗便是這片桃林,我們仍可坐在桃樹下吃桃。」
春夏秋冬四女洗了數十枚桃,用盆托著拿來,眾人吃著桃,聞著風中的桃花之香,胸懷大暢。
妙公主吃著桃,口中嘟嚨道:「西施夫人大有先見之明,多半猜到我們會夜宿桃樹之下,偏又樹上無桃,便送了車陽山桃給我們。」
葉柔忽地皺起了眉頭,臉色微變,道:「陽山桃?是否……」,伍封心中一震,驚道:「不會吧?」他扔下桃,赫地起身,將小鹿叫進來,道:「小鹿兒,你和小刀、小陽、小興兒分四個方向在林外查探,若是有人埋伏林外,那便糟糕之極了!」
小鹿答應,出外叫上三人,分四方各自去探路。
妙公主不解道:「我們大隊人馬,普通強盜怎敢打我們的主意。」
楚月兒道:「西施夫人送了一車陽山桃,總不是說到了陽山便要趕快逃走吧?」
伍封沉吟道:「昨日我到宮中向姊姊告辭,姊姊並沒有說什麼,多半是因顏不疑在一旁之故,後來走時,旋波小聲對我說,姊姊叫我在路上小心,今日姊姊又對我們說要一路小心,難道是大王有意害我們,被姊姊知道,又不便通傳,才會如此?」
楚月兒道:「怪不得今日送行的人中不見顏不疑和伯嚭,伯嚭不來便罷了,顏不疑不來相送便有些說不過去,想是這兩個傢伙先來陽山谷設伏罷。」
妙公主卻不大相信,笑道:「夫君太多疑了吧?大王與你是親人,你對大王又有救命之恩,是吳國的大功臣。如果我們要留在吳國,大王怕你對他不利,因而加害也說得過去,但我們一路動身回齊國去,與大王便不甚相干了,大王何苦加害我們?」
過了一會兒,小鹿四人先後回來,鮑興滿臉驚色,道:「公子,各位夫人,這次可大大不妙了,桃林外山中有不少人埋伏。」
伍封道:「四方都有埋伏?」
圉公陽道:「東、西、北面均有士卒,唯南面我們入谷處還未有人。」
小鹿遞上一根枯枝,道:「師父,你看!」
伍封見枯枝上包著一層油布,上面塗滿膏脂,庖丁刀道:「林中樹上有不少這種乾柴枯枝。」
葉柔驚道:「若是敵人半夜趁我們入睡時,四周扔下火把,雖然夜霧甚濃,但有這些塗著膏脂的枯枝幹柴引火,這片桃林必定會成一片火海,公子身手再好,只怕也逃不出去。」
伍封臉色鐵青,「嘿」了一聲,道:「想不到大王如此狠心,竟想將我們盡數燒死在桃林之中!此計甚毒,非顏不疑或伯嚭想不出來。小興兒,快叫大家收拾,從南面退出桃林,我猜伏兵此刻正向南面入口處合攏,只盼能來得及衝出去。」
幸好入林未久,大家忙著立帳,車上的東西大多還未卸下來,連庖人鼎中的熱湯也還未曾燒開,片刻間眾人便收拾停當。
伍封上了銅車,見還有寺人想將營帳撤下,忙道:「營帳便不用管了,顏不疑用兵仔細,說不定會派人偷窺,林內有營帳立著,他們便以為我們仍在林中。」
點齊了人數之後,眾人急往南退,在谷口之時,見東西山上隱隱有火光向谷口移來,知道是敵人合圍的士卒。
伍封心中暗叫僥倖,帶著大家出了谷口,道:「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山洞,長狹如蛇,名曰『干隧』,勉強可以行車,另有出口,我幼時曾入內玩過,我們便從洞中出去。」
他下車在前引路,用大鐵戟在山壁雜草中點點戳戳,找到了山洞,圉公陽和庖丁刀撥開雜草,露出一個近兩丈高的洞口。
伍封帶著人車入了山洞,而聽著四處都有滴水之聲,他隱約記得大致的方位,用鐵戟在前點戳,摸索著彎彎曲曲過了兩三處轉折,才命人點上火把,轉了幾個彎,外面人自然見不到洞中的火光了。
這時眾人才漸漸寬下心來,便覺洞中潮氣沁人,一股腐臭之氣撲鼻而來。
妙公主小聲道:「呸,這地方氣味難聞得緊。」
伍封知道她從小嬌養慣了,歉然道:「公主,都是我愛惹禍,讓你要躲在這種鬼地方來。」
葉柔道:「先不要往裡面走,這洞中腐氣甚重,似乎多年無人來過,洞中霧幛之氣聞久了也會傷人。小鹿兒,你帶十人各拿火把,緩緩往裡面走,用火將瘴氣燒除。」她和小鹿是山中人,從小住在山中,對山中之事自然是頗為熟練。
圉公陽和庖丁刀點著了數十枝火把,伍封道:「小鹿兒,你們不可大意,仔細洞中有猛獸毒蛇,務要小心。」
小鹿點了點頭,帶著十人緩緩向前,他們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握著刀,誰也不敢大意。
鮑興、圉公陽和庖丁刀三人將火把周圍插好,大家這才向周圍細看,只見四周怪石猙獰,洞壁上滲著水珠,甚是陰森可怖。
伍封道:「我和月兒去將洞口的草弄一弄,免被人發現。柔兒,地上上濕氣甚重,你們不要下車。」
伍封與楚月兒手中提著鐵戟和長矛,牽著手向洞口慢慢過去,他二人手中雖然未拿火把,但二人吐納之術極精,眼力奇好,又較能夜視,是以一路到了洞口,也無甚阻滯之處。
這干隧洞口離谷口不到四十步之地,二人不敢出洞,小心用戟矛撥著雜草,將洞口大致掩住,若是無人執火把細看,也看不出這裡另有一個山洞。
才掩好洞口,便聽腳步聲移近,只見谷口兩側黑壓壓地兩隊人合了上來,藏在谷口兩邊的山石之後,他們甚是仔細,只點了二十餘支火把,又都立在山壁後便,就算從谷中向外細看,也不會發現其中有異。
忽地一人小聲道:「大家要仔細些,伍封這小子謹慎得很,稍覺有異,便會發現我們的埋伏。」那冷澈澈的聲音十分熟悉,說話的正是顏不疑。
又聽一人道:「王子,你怎知道這小子必定會宿於桃林?」伍封一聽這聲音,覺得口音甚熟,是伯乙的聲音。
便聽伯嚭的聲音道:「這人最會享受了,吳人誰不知道陽山桃花谷?他從小生長在吳國,這陽山又是伍家舊日的邑地,自然知道此處景色極美,以他的性子,斷不會放著咫尺外的桃林不入而宿於野地。」
伍封心道:「這傢伙頗瞭解我的心思!」又想:「伯嚭是王子姑曹一黨,向來與顏不疑作對,怎麼他們又攪在一起?莫非伯嚭見姑曹敗走,才會與顏不疑交好,顏不疑也要利用他在吳國各地的勢力,於是打成一氣?」
伯乙笑道:「父親和王子倒瞭解伍封的脾氣。」
顏不疑哼了一聲,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人是我當世第一大敵,我整日想著對付他,怎能不揣摸他的性子?」
伯乙嘿嘿笑著,道:「是否要等半夜他們入睡之時才放火呢?」
伯嚭道:「伍封這人頗能用兵,說不定會派人四周巡察一遍方敢入睡,是以不能等得太久。眼下他們入谷不久,想必要立帳、造飯,此刻想來正在用飯,他們人數不多,恐怕還來不及派人出來巡察,本來按我的打算,夜長夢多,此刻放火正好。可惜任公子不願意對付他,只能再等一等,待他們酒飯之後,倦意上來入睡時下手。」
伯乙道:「這與任公子又有何相干?」
伯嚭笑道:「小乙,你雖然習得幾招劍法,但未曾打過仗,無甚經驗,也怪不得你會這麼問。餘人不足為懼,但這小子頗為機警,身手又了得,萬一被他僥倖逃到了林外,就算已是燒了個半死,也無甚人能擋得住他。這山谷東西是絕壁,南北卻有入口,北口之徑甚是難行,車仗不通,雖然伍封熟知地形,未必會北逃,但不能不小心,本來我打算讓任公子帶我們府中的劍術好手守住北口,我和王子守住南口,到時候就算伍封衝了上前,也不怕會讓他走脫。但任公子未來,北口雖然有三十多名劍手和三千士卒,我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這人愛喝酒,又是回家途中,想來心情頗佳,只盼他在桃林中聞著桃花之香,與姬妾左擁右抱,得意之餘飲得大醉,那就最好不過了。任公子自從知道要繼任為代國之君,想法便與以往不同了,伍封這小子是齊國的貴人,又與晉國趙氏交好,任公子不願意再得罪他,所以我只是試探了任公子幾句,他也不知道我們的桃林之伏,否則,弄不好還會通風報訊。」
伯乙道:「既然這小子身份尊貴,我們殺了他,難道不怕齊國怪罪,聽說他是楚王的師父,又娶了楚國公主,楚國和我們向來有仇,萬一齊楚兩國興兵為他報仇,豈非大大的麻煩?」
顏不疑笑道:「那當然是麻煩的了。不過,天下間有誰知道這一把火是我們放的?只說是他們貪看桃林景色,紮營林中,夜間不慎失火,以致整片桃林成了一片火海,以致無人逃出。這人若不死,我和令尊早晚必死在他的手中,所以才在父王面前多番進言,這人深得吳民之擁戴,以致父王十分忌憚,只好由得我們所為了。」
伯嚭嘆道:「這人早就該死了,只是可惜了他身邊的美人兒陪他一起燒死,甚是可惜。」
顏不疑笑道:「可惜自是可惜了些,不過這人對妻妾甚是寵愛,說不定會拚死救一兩個出來,萬一有美人兒生還,太宰正好抱擁而歸。」
伯嚭怪笑道:「這個老夫可不敢,那妙公主是齊國公主,留下豈非明著告訴齊人我們殺了齊君之婿?越女劍術了得,又多智謀,也不敢留。月公主更留不得了,她的劍術比老夫還高明,若留她一命,老夫早晚會死在她手上。」
聽到此處,伍封便覺楚月兒小手掙動,知道這丫頭十分惱怒,想出去廝殺,忙將她摟在懷中,免她衝了出去。
三人嘿嘿笑了一陣,顏不疑嘆道:「若是姑曹未死,將他攛掇了來對付伍封,是最好不過的事。」
伯乙道:「可惜他造反奪位,被王子趕走了。」
伯嚭哈哈笑道:「小乙這腦子太不好使了,姑曹那蠢才怎會奪位?只不過是為父與王子的計謀罷了。」
伍封和楚月兒吃了一驚,想不到王子姑曹所謂造反奪位一事,其中大有文章。
便聽伯嚭道:「其實那日勾踐設伏,王子姑曹的確想引兵來救,但王子說靈岩山下有越兵埋伏,將他的大軍引走,為父再向大王報訊,說姑曹不救大王。這話若由王子說出,王子與姑曹素有不和,大王必然不信,但為父這麼說,大王見我向來與姑曹交好,沒理由平白誣陷姑曹,是以相信,連伍封也不會生疑。這麼一來,王子帶人襲殺王子姑曹,大王也不會責怪了。」
顏不疑嘆道:「只可惜殺了展如,這人訓練水軍、打水戰自有一套本事,比我和師兄都要強些,可惜我們之謀瞞不過他,被他識破,情急之下,只好殺他了。他被我刺了一劍,跌落水中,就算水性再高,也活不下去了。」
伍封心道:「原來如此,姑曹雖然不成器,也算冤枉,展如未死在戰場之上,卻死在顏不疑手中,可惜了他的一身本事。」
伯嚭道:「王子姑曹身手了得,以王子的劍術,居然仍被他逃走了。若不盡快找到他一劍殺了,後必生患。」
伯乙道:「原來是這麼回事,但這麼一來,豈非大王十分凶險,若被越人殺了怎好?」
伯嚭笑罵道:「蠢才,大王死了,姑曹又被迫走,一班老臣之中只剩下為父和王孫駱,王孫駱在軍中毫無勢力,為父擁王子即位,正是大佳,那王子季壽手上無一兵一卒,怎能與王子相爭?」
伯乙道:「可父親當時也在陣中哩,大王若被殺,父親也免不了吧?」
伯嚭道:「為父與越人素有交情,再加上計然的關係,勾踐必定不會殺害為父。」
伍封心道:「那便難說了,勾踐這人雄才大略,陰狠狡詐,他不惜刺殺越王后以激勵士氣破吳,未必會留下你這老奸巨滑的傢伙!」
伯嚭嘆道:「其實大王死不死並不相干,他是沒牙的老虎,成不了氣候,就算活著,吳國還在王子和為父的手中掌握。最要緊的是讓伍封這小子死於越人手中,這樣我們便少了個大仇人,又不會得罪齊國和楚國,罪名都讓越人承擔了去。他若死了,楚國未必會動兵,齊國必會攻越,我們在齊越之間,正是這兩國巴結的對象,越強則助越攻齊,從齊國得地,齊強則助齊攻越,齊國總不能隔吳而有越,這越國豈非歸吳所有?齊國最多便得越國的金帛寶貨,越地卻是我們的。這是王子的妙計,果然厲害無比。」
顏不疑笑道:「太宰過獎了,若非太宰上次在笠澤之戰中悄悄殺了王子地,我們的謀劃哪能如此順利?今日一把火燒死了伍封和小鹿,我便了卻了一樁心事。嘿,伍封暗襲越都,卻連我和太宰也瞞住了,手段非同小可。師兄任公子居然也將此事瞞住我,頗令我有些心酸。」
伯嚭笑道:「王子偷偷與老夫聯手以及今日之事,王子豈非也瞞了任公子?這就作彼此彼此。」
伯乙長嘆一聲,道:「伍封是我們的大仇人,我們自是要對付他。大王受了伍封大恩,居然也答應我們殺他,這便讓人想不通了,難道大王真的以為伍封會殺他奪位麼?」
伯嚭笑道:「為父跟著他數十年,大王的心思怎會猜不到?大王雖然對伍封有些許疑心,但也未必會相信伍封真會奪位。不過伍封這小子太過鋒芒畢露,有兩件事觸怒了大王,是以大王想殺了他。」
伯乙好奇道:「哪兩件事?」
伯嚭道:「第一件事,這人不僅善於征戰,最可怕的就是太會收買人心。他在戰時府中設醫所救人,又散財濟民,單看他今日離城之事百姓挽車相留,便知在吳人心中,他比大王還要受愛戴,大王怎會不忌憚他?不過這還不是最要緊的,他最不該做的事便是與西施勾勾搭搭,雖然移光說過他們二人並無私情,但相處太過親密,惹人生疑。昨天西施將伍封的銅戟置於寢宮,口稱避邪,大王雖然答應,心中定會不悅,由此可見他與西施之間的確大有情意。再加上這些天為父與王子在這一點上,有意無意向大王不斷提起,大王不生怒才怪了。」
伯乙讚道:「父親與王子當真是計謀高明,想來你們向大王說話時,大大地誇張了一些吧?」
顏不疑笑道:「那是自然。這小子雖然與西施勾勾搭搭,但若說他們真有私情對不住大王,我倒不信,這小子雖然不大守禮,但大關節上還算把持得住,何況他是伍子胥之子,極重自己伍家的名聲,不會太過出格。不過父王是當局者迷,想不到這一點。」
伯嚭道:「大王雖然年老胡塗,卻也不是蠢人,眼下想不到這一點,日後或會知道,不過伍封已死了,他錯殺了人,也不好意思責怪我們了。」
伯乙點頭道:「就像他賜死伍子胥一樣。」
伍封和楚月兒聽得心生寒意,伯嚭和顏不疑適才所說,當真是常人無法想到的毒無可毒之詭計。
伍封知道顏不疑陰狠仔細,身手又高明,不敢多呆,忙拖著楚月兒回來,對眾人道:「顏不疑便在谷口。」將所聽到的事小聲說了,聽得眾人毛骨悚然。
妙公主驚道:「這顏不疑沒一點父子、兄弟之情,如此鐵石心腸的人,當真世上罕見。」
楚月兒恨恨道:「夫君,我去悄悄射顏不疑一箭可好?」
伍封忙道:「使不得,這山洞狹長,轉折不靈,萬一驚動了他們,只須兩邊洞口一圍,以大石相填,我們便逃不出去了。」仍見楚月兒氣憤憤地,伍封心疼這小丫頭,便道:「月兒無須氣惱,徒自傷身,我有個法兒讓你出氣。」
楚月兒奇道:「什麼法兒?」
伍封道:「月兒最想射誰?」
楚月兒想了想,道:「夫差!」
妙公主奇道:「咦,顏不疑和伯嚭也想放火燒我們,月兒怎會恨夫差多一些?」
楚月兒道:「顏不疑本來就與我們有仇,他要害我們也是當然,但夫差就不成樣子了,夫君不念舊惡,仍對他忠心耿耿,不僅救了他的性命,還兩番退了越人,救了吳國上下,這人居然仍要加害,太過令人氣惱。」
葉柔點頭道:「月兒說得不錯,夫差如此無情無義,我看吳國早晚要亡於他手。」
伍封搖頭嘆氣,拔出了寶劍,在石壁上刻了「夫差」二字,道:「月兒,你便將就些,照著這名字射箭便了。」
楚月兒畢竟是少女心性,大感有趣,從夏陽手上接過了她的小神連弩,道:「夫君,月兒可要射我們這個『堂兄』了。」
伍封道:「儘管射吧,天下竟有這種堂兄,想想也是無趣。」
楚月兒端著弩,火光下覷得準了,一箭時出,「叮」的一聲,火星濺處,這一箭正好射在那「差」字之上,深入石壁寸許。
她放下弩,偏著頭看了看那支箭,得意地道:「夫君,我這箭上的勁力好像有些長進哩!」
伍封見她只射了一箭,立時便忘了氣惱,神態十分可愛,笑道:「月兒大有長進,我也試試。」
秋風將大神連弩遞了上來,伍封接過,一箭射出,那箭正釘在「夫」字之上,竟然深入三寸以上,小半支箭都插入了石壁之中。
眾人都嚇了一跳,想不到伍封一箭射出,勁力竟然如此之大。
鮑興看得興起,道:「公子,小人也射一箭,可好?」
大家都等著小鹿等人回來,伍封見左右也是無事,笑道:「也好,看看你的箭法有何長進。」
鮑興拿著弩奮力一箭,那箭「嗖」地一聲,射在「夫」字之上,去勢甚勁,準頭也頗佳,只見火星濺處,那支箭卻跌落地上。
眾人笑得打跌,小紅笑罵道:「這小興兒當真不知天高地厚,公子與小夫人是何等人物,他們箭上的勁力只怕十個小興兒也不如哩!」
葉柔嘆道:「其實小興兒箭上的勁力也不小,能將箭射入石中的,恐怕也只有公子和月兒能夠做到,若換了我,恐怕連小興兒也比不上。」
正說著話,這時小鹿等人走回來,道:「師父,前路已清。」
伍封道:「你們上車在前引路。」
小鹿等人在前引路,伍封與楚月兒斷後,洞中甚狹,只容得下一車行駛,人車蜿蜒緩行,尤其是牛馭的輜車甚慢,自是比不得小鹿等人探路時的速度,足足行了一個多時辰才盡數出了山洞。
伍封帶人將洞口用大石填上,道:「就算顏不疑發現我們走了追來,此洞不通,便只能饒過這陽山了,非大半日不能饒過此山,我們眼下大可以略作休息,用些飯食。」
他不說則已,這麼一說,眾人都覺飢腸漉漉,庖丁刀立時帶人去立鼎造飯。
伍封等人下車休息,鮑興、圉公陽自去喂牛馬,葉柔見小鹿四下巡察,知道這一夜最辛苦的便是他了,將他叫來坐地休息。
伍封道:「由此西行,有路北上,疾馳數日可入魯國之境。」
葉柔道:「公子,我們今日雖然逃脫,只怕這一路上仍然十分凶險。」
妙公主道:「莫非顏不疑還會在途中埋伏?」
伍封搖頭道:「顏不疑今日失手,絕不敢再打什麼主意。他知道我的性子,怕我一怒之下殺回姑蘇城去,是以一旦未見到我們的屍首,必會趕回城中嚴密防備。」
楚月兒道:「其實我們此刻趁顏不疑不在姑蘇,再殺回城中找夫差算帳也好。」
伍封嘆道:「算了,雖然夫差和顏不疑想加害我們,終是沒能得手,我們若殺回城中,一來違背了先父和母親助吳之意,二來削弱了吳國,讓越人有可趁之機。何況我們受了姊姊的恩惠,若真是殺回城去,豈非讓姊姊背上了勾結外人殺夫的罪名,難以自處?看在姊姊面上,便不與夫差父子計較了。」
葉柔道:「我倒耽心越王勾踐這人,這人報復之心甚重,兩次敗在公子手中,更被公子生擒受辱,說不定會派國中高手暗中掩殺。」
蟬衣在一旁道:「計先生厲害得緊,連鳴蜩、條桑、萑葦都能被他訓練成厲害的刺客,只怕他的刺客本事更為了得。蟬衣雖不懂劍術,卻看過他使劍,陰惻惻地十分嚇人。」
伍封點頭道:「柔兒和蟬衣說得有理,那莠葽多半也是個厲害的殺手,我們一路上還得小心,只要我們小心提防,倒不怕被他們偷襲得手。」
說話時,只見山那邊已被火光映得通紅,想那桃花此刻定然已是一片火海。
伍封嘆道:「若非姊姊的陽山桃,我們此刻都已經葬身火海了。我們的性命都是姊姊所救,此恩此德,當真是無以為報。」
眾人想起今日之險,暗暗心驚,水火無情,若非西施的那些陽山桃,大家怎會想到夫差居然會派人加害他們?若非及時逃出桃林,這大火一起,就算有通天徹地之能也難逃脫這熊熊烈火。
庖丁刀等人拿上飯肴,眾人匆匆用過,伍封道:「今日得連夜趕路,明日疾馳一日,過了大江,我們由水路從邗溝經淮水、泗水入魯,便無恙了。」
妙公主道:「為何定要入魯國去?似乎直往北上,過莒國到齊要近一些吧。」
楚月兒道:「夫君定是想去看看柳師叔。」
伍封笑道:「我久未見過柳大哥了,自然要去見見。不過我最想的是到夫子墳上,向外公告個罪,請他免了柔兒的服衰之禮,我先與柔兒完婚了再說。今日若非柔兒吃桃時提醒,我們怎猜得到姊姊的暗示?柔兒救了我們這麼多人,立下大功,我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了。」
妙公主等人嘻嘻笑著,一起向葉柔瞧過去。葉柔見伍封大難剛過便口不擇言,當著眾人胡說八道,啐了一口,大羞逃開了去。
伍封哈哈大笑,站起身來,張臂追了上去,將葉柔緊緊抱住,葉柔「嚶」了一聲,道:「公子!」
伍封笑道:「我聽你總是叫我『公子』,甚是氣悶,總想聽你改口叫我『夫君』我才高興。」
葉柔臉上發熱,小聲道:「公子先放開我再說。」
伍封搖頭道:「不成,你如果不叫我一聲『夫君』,我便一直將你抱到魯國去。」
葉柔囁嚅了老半天,小聲道:「是了,夫君大人,你無賴得緊哩!」
伍封心花怒放,放開了手,葉柔退出了三四步,笑吟吟看著他。
伍封哈哈大笑道:「你再叫……」,忽然隱隱聽到「嗡」的一聲,伍封興高采烈之下,未曾在意。
葉柔臉色大變,猛地撲了上來,將伍封緊緊抱住,只聽「嗤」的一聲,葉柔輕輕哼了一聲,渾身軟了下去,道:「夫君!」
伍封大驚,低頭看時,只見葉柔背上插著三支利箭,每支足有半支箭沒入。此時又聽見「嗡」的一聲,伍封抱葉柔閃身開去,又有三支長箭從二人身邊擦了過去。這一發三矢的本事,天下間只有王子姑曹一人才會。
只聽楚月兒怒叱一聲,人影閃動處,楚月兒已握劍向箭飛來處撲了過去,登時聽兵刃碰響,楚月兒已與人戰在一起。
伍封抱著葉柔坐在一旁,見葉柔雙目緊閉,只覺抱在葉柔背後的手上熱熱地,鮮血從葉柔的背上冒出,流在伍封的手上、腿上、腳上。一時間,伍封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口中不住地叫著:「柔兒!柔兒!」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該做什麼,才能挽回葉柔正漸漸離去的生命。先前若非葉柔撲在身上擋住那一箭,這支箭此刻便插在伍封的胸口上了。
這時,小鹿和鮑興同時怒吼一聲,已衝了上去,春夏秋冬四女也跟著沖上,山石後驚出了十餘人,狼狽四竄,卻被盛怒之下的小鹿和鮑興左衝右突,刀斧如電,一個盡數殺了。
細看與楚月兒激鬥的那人,果然是有吳國第一勇將之稱的王子姑曹,只見他手上拿著一支勁弓,另一手執劍,與楚月兒鬥得甚緊,不消說,適才的箭定是出自這勁弓,楚月兒上來得快,他連弓也來不及棄下,若非伍封已毀了他的大鐵弓,這箭由鐵弓射出來,只怕會一箭穿透二人,就算有葉柔以身相隔,連伍封也不能倖免。
姑曹的劍術本就不及楚月兒,六七招之後,被楚月兒一劍刺穿了肩胛,王子姑曹大叫一聲,手中長劍墜地。這時候小鹿閃身上來,一刀橫掃,將姑曹的一條腿硬生生切落下來,姑曹狂吼一聲,栽倒在地。
春夏秋冬四女飛速在四周巡視了一遍,見再無敵人,這才回來,與妙公主等人一起圍在伍封和葉柔四周。
妙公主此刻正扯了數條帛帶,替葉柔裹傷。
伍封低頭看著葉柔蒼白的臉,心中大痛,眼淚墜落,掉在葉柔的臉上。葉柔臉上忽地掠過一縷紅潮,緩緩睜開了眼,嘴唇歙動著,卻發不出聲音來,眼中卻露出熱切的眼神。
伍封道:「柔兒,柔兒!」低下頭向葉柔唇上深深吻了下去,過了良久,伍封才抬起頭來,只見葉柔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早已經香消玉殞了。
妙公主等人放聲大哭起來,楚月兒也飛撲過來,哭道:「柔姊姊!」
小鹿提著姑曹過來,將姑曹擲在地上,哭道:「姑姑!」哭了一陣,怒氣上湧,揮刀向姑曹狂劈,只聽姑曹慘叫了十餘聲,便再無聲息,只有周圍的一片哭聲和刀劈入骨的刺耳聲音。
伍封呆呆地抱著葉柔的屍體,也不知過了多久,便聽鮑興道:「小人從草叢中拿了個活口。」
伍封也未曾在意,隱隱聽見鮑興問那活口,大致是姑曹從姑蘇逃到了陽山躲著,一路上士卒四逃,到了陽山時身邊只剩下十餘名親信,本來他們躲在桃花谷中,白天見有大批吳兵趕來,便出谷藏身,躲在這附近,正好遇到伍封等人在此地暫歇。姑曹深恨伍封,故而才偷放冷箭,欲將伍封一箭射死。
小鹿滿臉陰沉,提著刀向那人緩緩走過去,那人見小鹿狀若瘋魔,先前他見小鹿將姑曹活生生斬成肉醬,早以嚇得肝膽俱裂,此刻見小鹿走上來,驚得屎尿齊迸,禁不住高聲大叫,嚇得暈去。
伍封抬起頭來,道:「小鹿兒,留下他的性命,也好叫夫差知道,可在何處為姑曹收屍。」他抱著葉柔站起身來,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吧!」將葉柔放在銅車上,用大旆裹著,眾人上了車,西去五里,到了北上的大道,一路北行。
次日晨時,眾人到了雲陽城,伍封命大家在城外暫歇用飯,妙公主和楚月兒見伍封怔怔地守在葉柔的屍體之旁,心中甚是耽心。雖然這一晚伍封十分鎮定,發號施令中並無異處,但每每閒下來便在葉柔身邊發呆,總讓人覺得在他的心中,蘊藏著一觸即發的狂風暴雨一般。
眾人一夜未眠,都有些疲倦,鮑興喂了牲口,妙公主讓各人倚在車上小睡,又去將小鹿哄得睡下,心中尋思從何處覓一處上好的棺木來,也好為葉柔入斂再說。楚月兒與春夏秋冬四女守在伍封身邊,暗暗垂淚不題。
才歇息一會兒,便見一群人從城中飛馳而來,馬車近時,見為首的竟然是那王子季壽,他身後是一群老老少少大抵是裡正、鄉老之類的百姓,他帶這些人來,自是想接伍封入城。
伍封卻恍若未見,只是低頭坐在車上。
王子季壽下車道:「王叔,小侄昨日才被越人放回,聽說王叔已經走了,知道王叔必會過雲陽城,是以急馳一日一夜,趕來雲陽與王叔道別。王叔為何不入城歇息?」
看他的神色,似乎根本不知道夫差曾派了顏不疑和伯嚭要加害伍封。
伍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王子季壽見眾人神色不對,愕然道:「出了什麼事?」
鮑興上前,將昨晚的事小聲向季壽說了一遍,王子季壽驚得面如土色,道:「這,這事,父王怎會如此?其中是否有何誤會?」
伍封勃然怒道:「誤會?夫差派人加害我們,在桃花谷外放火的是王子不疑、伯嚭和伯乙,暗放冷箭的是王子姑曹,若非在下等念及吳民,昨晚便已經回身殺入姑蘇城中去了!」
王子季壽見他鐵青著臉,額上青筋綻露,一幅殺氣騰騰的樣子,嚇得倒退幾步,不敢說話。他從越人手中脫困出來,便想向伍封道以謝意,聽說伍封已走,才會趕了來相送,夫差和顏不疑等人的計謀他又怎會知道?
他身後的百姓聽在耳中,齊齊看著王子季壽,口上雖然不說,心中卻齊聲暗罵吳王夫差的無道。
王子季壽向來口辭便結,但此刻口中囁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滿頭冷汗,滿臉歉意地呆站著。
伍封沉聲道:「王子被越人放回之時,顏不疑與伯嚭已帶人動了身,這件事王子自然是毫不知情,在下也不會怪你。不過此刻在下卻有一事想請王子相助。」他盛怒之下,也不當夫差是表兄了。
王子季壽忙道:「王叔儘管吩咐,就算要小侄以一命償還,小侄也會願意。」
伍封哽咽道:「柔兒遭遇毒手,眼下離齊國尚遠,只好請王子代覓一上好的棺木,暫時入殮,以免暴露途中。」
王子季壽道:「小侄這便去辦,王叔是否入城歇息?」
伍封搖頭道:「我們就歇在這野外罷。」
王子季壽帶著人飛馳回城,過了一陣,一批批的役人、傭僕、侍衛紛紛馭著輜車趕來,為伍封一眾立帳鋪筵、安鼎燒湯,服侍他們沐浴更衣之內,一個個十分慇勤,極力討好,想是王子季壽的安排。
過了一個時辰,王子季壽帶了一隊城兵趕來,先命城兵四下里遠遠地護衛,自己親自與侍衛從車上將一具銅棺抬了下來,問了靈帳所在,抬了入去。伍封見那銅棺雖然不大,卻是鏤紋鑲金,十分精緻,也不知道倉促間季壽從何處覓來。
妙公主等人親手為葉柔洗浴更衣,伍封抱著葉柔的屍體放入棺中,細看良久,想起葉柔一生不幸,先嫁葉公沈家,未入門便當了寡婦,然後又被顏不疑傷了手,被迫到齊國,投入昌國子劍門下,自己雖與她定了親,卻因外公孔子去世,以致好事不諧,唯臨死之際才改口叫了自己兩聲「夫君」,日後再想聽她叫喚已是不得,想到此處,忍不住淚如雨下,看了半個多時辰,才緩緩推上棺蓋。
才蓋上一半,又停下手來,哽咽道:「月兒,去將柔兒的寶劍、甲冑拿來,我不在她身邊,有些不大放心,別給人欺侮了。」
楚月兒將葉柔的寶劍、甲冑、長矛盡數拿來,伍封小心放在棺中,妙公主又拿了許多珠玉金帛之類,伍封也盡數置於棺中,涕淚良久,這才狠心將棺蓋上,扣緊棺上的釘環。
接著便是致祭焚香之類,王子季壽想得仔細,還帶了一群巫者來,在棺前行著吟舞驅邪的巫事。
忙了大半日,此事早就傳遍了雲陽城一帶,鄉老、百姓紛紛而來,前來祭拜,又向伍封致敬不提。
當晚王子季壽陪著伍封等人在靈前坐了一夜,百姓也在外陪坐,第二日早上,伍封命人收拾上路,道:「王子,在下要走了。」
王子季壽道:「小侄帶人護送王叔到淮水之上。」
伍封知道他一番歉意,欲極力討好以彌補夫差之罪過,便未加拒絕,用輜車將葉柔的銅棺載著,大隊人馬緩緩上路,沿途無數百姓跟著逶迤相送,聲勢極大。
伍封心道:「這樣也好,就算越王勾踐派了人來暗算,見如此聲勢也不敢下手。」
晚間到了淮河口上,便見一艘大大的運兵船停在岸邊,這是王子季壽命人先來安排妥當的。乘舟沿邗溝北上,可至齊魯國境。
這條邗溝東北通向齊魯的射陽湖,西北與江淮之水相合,北達沂水,南入濟水,是夫差當年為了與中原各國會盟,發士卒數萬所築,耗費國力無數,邗溝十分寬闊,形如大江,若乘這艘運兵船行於溝上,一路北行,倒是十分快捷。
王子季壽將眾人送上了船,安置停當,吩咐漿手、僕傭、守船士卒一路上小心服侍眾人,聽伍封的號令,並說途中如有變故,回來後定要重重處罰。他怕伍封等人見疑,是以船上除了數十漿手、傭僕之外,便只有十名守船士卒。
季壽帶著雲陽的鄉老先到葉柔棺前施了大禮,然後滿臉歉然地對伍封道:「父王定是被小人矇騙,以致所為失當。小侄身為人子,也不好置評,只能代吳國上下向王叔致以歉意,只盼王叔能念以吳民福祉,勿深怪吳國。」
伍封嘆道:「王子果然與他人不同,在下有一言,請王子轉告夫差。」
王子季壽道:「王叔儘管吩咐,小侄必定會轉告父王。」
伍封沉聲道:「昔日先父忠心為國,反被夫差所殺;在下不念舊仇,千里赴吳以救吳難,其實也是稟先父之志。在下並無他念,因此才會離吳回國,誰知道夫差還會派人暗中掩殺。如此視忠義如仇,實乃亡國之道。」
王子季壽點了點頭。
伍封又道:「若非夫差派顏不疑和伯嚭在桃花谷放火,柔兒也不會遭到王子姑曹的毒手,是以柔兒之死,實乃夫差、王子姑曹、顏不疑、伯嚭、伯乙等人所為,此仇在下牢記在心,不敢稍忘。」
王子季壽嚇了一跳,忙道:「王叔,這個……」
伍封道:「我有八個字,是說給夫差聽的:善待百姓,遠離奸佞。若夫差不能做到這八個字,我必會回到吳國,將夫差、顏不疑、伯嚭盡數殺了,為柔兒報仇!」
王子季壽一迭聲道:「是是是。」
伍封又道:「如果吳國不能富民強兵,兩年之後,越人必定大舉入寇。本來,在下曾打算兩年後再來吳國,以赴國難,但夫差既然視我如仇,在下便不再理會吳越之事,叫夫差好自為之,否則,在九泉之下,夫差只怕也無顏見吳人的列祖列宗了。話已說完了,請王子下船,我們即刻便走了。」
王子季壽道:「王叔何必這麼急,依小侄之意,不如此請暫留此地,小侄趕回姑蘇去,看看有何法子解此……」
伍封搖頭道:「在下這幾日心事起伏,殺機時起,常有殺回姑蘇之念,只怕留得久了,會忍不住回姑蘇殺人,王子還是不要留在下的好。」
王子季壽嚇了一跳,不敢說話。
伍封長嘆了一聲,對王子季壽道:「賢侄,我有話對你說。」
王子季壽見他突然又改口稱他為「賢侄」,忙道:「王叔有何教誨?」
伍封將昨晚從伯嚭和顏不疑口中聽到的事告訴了他,道:「賢侄,以你的本性脾氣和眼下的實力,絕對鬥不過顏不疑和伯嚭,你請夫差給你一處封邑,最好是遠離姑蘇,多派耳目在姑蘇城中,一旦顏不疑想害你時,你便逃到齊國來找我。」
王子季壽驚怒之下,又大受感動,想不到父兄如此害他,他仍能不遷怒於他,為他著想,兩眼熱淚如注,哽咽道:「小侄記得了。」黯然帶著鄉老們下了船。
伍封看了看天,只見天藍如碧,白雲輕翻,一頭大鷹在頭頂低飛盤旋,再看水中渾濁,便覺世上之事如同這渾黃的邗溝之水一般,難覓清明之處。
伍封向岸上瞧去,見王子季壽悵然立在岸上,茫然若失,心道:「夫差的五子之中,太子友和王子地死於越人之手,王子姑曹跋扈不仁,顏不疑陰狠殘忍,唯這王子季壽純實厚道,為何都是一父所生,卻大不相同呢?」
妙公主與楚月兒站在他的左右兩旁,妙公主道:「夫君,這王子季壽還算……」,此時運兵船緩緩離岸,劇晃了幾下,妙公主忽覺心中煩惡,立足不住,張嘴欲嘔,伍封嚇了一跳,忙將她抱住,問道:「怎麼?」
楚月兒扶住妙公主道:「公主,你向來並不暈船,怎會如此?」
妙公主皺眉道:「多半是久未乘舟之故吧!」
伍封和楚月兒先將妙公主扶到中艙,小鹿聞訊趕來,他隨公輸問學醫頗久,有些手段,上來為妙公主把脈,過了好一陣,道:「師父,公主有喜!」
伍封又驚又喜,道:「真的?」
小鹿點頭道:「已有月餘了。」
本來眾人因葉柔的喪事都有些垂頭喪氣,此刻平添了若干喜慶,鬱悶之情便淡了幾分。
伍封道:「這真是大好消息,若是柔兒知道……」,嘆了口氣。
妙公主道:「我去說給柔姊姊聽。」
伍封與楚月兒小心扶她到了停放葉柔銅棺的艙中,三人坐在棺前,絮絮叨叨地說些家常話。
眾人數日未曾認真歇息,不免疲乏,船上既然有人服侍,便都閒了下來,等僕傭送上飯食,眾人用了些酒餚,各自歇息。
伍封與妙公主、楚月兒在葉柔棺前坐了一陣,都覺得十分疲憊,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伍封漸漸醒來,想睜眼時,眼皮卻沉重無比,無法睜開,吃了一驚,正要起身,才發覺手足絲毫力氣也沒有,細細感覺,才知道手足被牛皮粗繩牢牢捆住,他大驚之下,便聽不遠處有一縷細微的呼吸聲,其聲十分熟悉,正是妙公主睡熟時的呼吸,心道:「公主既在,月兒定在一旁,她用的是臍息,便聽不到她的呼吸之聲。」心中嘆了口氣道:「糟了,這番中了別人的暗算。」
伍封細細感覺身上,自己身上似乎仍穿著甲冑,只是腰間那沉甸甸的「天照」寶劍似乎已經被人解了去,他遭遇大險,心下反倒鎮靜下來,心道:「莫非王子季壽知道我與其父子的仇恨難解,便預先安排了歹人在船上?月兒向來十分警覺,就算是熟睡之中,也無人能將她捆住,先前的酒食之中必有迷藥一類的毒物!是了,這必定是計然所為!」又想:「計然要加害我們,為何將我們捆住,早早將我們殺了,扔在水中,豈不是好?」
他想叫妙公主和楚月兒,可嘴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來,想是藥力未過,還無法出聲。
正尋思間,便聽艙外有人走近,伍封便聽「吱呀」一聲,艙門打開,聽腳步聲有數人走了進來,又聽「呀」的一聲,艙門關上。
便聽一人道:「龍伯雖然厲害無比,卻還是敵不過我精心配製的昏毒之藥,若非他喪妾心痛,心思不屬,這毒藥只怕瞞不過他。今日他落入了我的手中,今日便殺了他,以絕後患。」聽那聲音,果然是計然。
又聽一人笑道:「計先生,龍伯生得高大雄美,莠兒可有些喜歡他,真要殺他的話,便交給莠兒好了,免得他死於這些粗人之手。」這是莠葽的聲音。
他們雖然一心加害伍封,語氣對伍封卻仍然不失尊敬,可見對伍封心有敬意。
忽聽一人驚道:「計先生,莠妹妹,龍伯……,非要殺了他麼?」
伍封聽了這聲音,便知道是蟬衣,又是欣喜。又是心酸,欣喜的是蟬衣與計然有舊,計然果然未曾害她,心酸的是蟬衣此刻居然與計然在一起,莫非她在自己府中,卻一直在幫助計然?
莠葽笑道:「小凰兒,雖然你對龍伯一往情深,可他卻絲毫未將你放在心上哩!他家中姬妾甚多,都是十分美貌,怎會將你放在眼裡?」
蟬衣小聲道:「我……。我對他也沒有什麼。」
莠葽格格笑道:「還說沒有什麼,適才我救你醒來,你為何一睜眼便叫『龍伯』?莠兒閱人多矣,你這點心思怎會瞧不出來?」
伍封心中一動,想不到蟬衣暗中愛戀著他。
計然冷冷地道:「小凰兒,龍伯的人殺了鳴蜩、萑葦,條桑不知下落,說不定也被他殺了。這人與我們有深仇大恨,你千萬不可因為私情為他求情,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日的情份。」
蟬衣嚶聲答應。
伍封心中微酸,暗道:「蟬衣還是向著計然多些。」
便聽腳步漸漸走近,莠葽道:「小凰兒,我這一劍下去快捷無比,何況他身中昏毒,也沒甚感覺,包管不會覺得痛苦。」
她一聲輕笑,伍封身懷臍息之技,感覺極為敏銳,便覺一縷細細的劍風當胸而來,他心中暗嘆道:「想不到我會死在這泗水之上。」
忽然聽蟬衣驚呼一聲,一個軟軟的身子伏在自己身上,便聽「嗤」地一聲,蟬衣輕哼了一聲,莠葽驚呼道:「小凰兒,你幹什麼?你……,居然捨命為他擋劍!」
伍封心中大痛,便覺伏在自己身上的蟬衣身上流出的那一縷熱血,漸漸流到自己的身上,但他卻感覺到這一縷熱血一直流入了自己的心中。
計然搶上來道:「小凰兒,你,你這是何苦?」
便聽蟬衣小聲道:「我不能,不能眼看著他……被你們殺死。他若死了,我便,我便陪……陪……他!」
伍封忽覺蟬衣的長發落了下來,覆在自己臉上,蟬衣的頭也軟軟地靠在了胸口之上。他雖然睜不開眼,但眼前卻彷彿閃爍著蟬衣的身影,可他眼看著那身影漸漸地向遠方飄去,如霧一般散開。
伍封只覺心中大痛,忽地想起那日自己曾做的惡夢來,庖丁刀解夢時說,該死的人不死,不該死的人便要死,伯嚭、計然都是該死的人,自己卻沒有及早殺了他們,以致葉柔、蟬衣用她們的身體來救自己的性命,心中忽道:「難道該死的人並不是伯嚭、計然,而是我自己?」
便聽莠葽問道:「計先生,還有沒有救?」
計然嘆了口氣,道:「小凰兒已經死了,你將她收斂一下,船到岸時葬了吧!」
伍封便覺身上一輕,蟬衣的屍體被人搬開。
忽聽腳步急想,一人進來道:「計先生,後面有一艘船追上來,船頭有人在大呼『龍伯』。」
計然忙道:「是什麼人?」
那人道:「還不知道,不過那船卻是吳國的余皇大舟。」
計然道:「我知道了,船上的人是任公子,夫差將伯嚭常乘的余皇要走,送給了任公子。哼,這人定是不知道我們已經奪下了船,想上來與龍伯並行。我們去瞧瞧,別讓任公子知道了,將消息傳了開去,日後齊國定會找我們越國興兵報仇!」
腳步聲亂響處,眾人都走了出去,「呀」的一聲關上了門,又聽計然的聲音道:「果然是任公子,將所有人派到艙下去操槳,余皇甚快,我們別讓他趕上了。」聲音漸漸遠去。
伍封此刻心中傷痛,自怨自艾,一時間心灰意冷,也未去想如何脫困的事。
過了好一會兒,忽聽身邊微有動靜,伍封心中一動,心道:「莫非月兒醒了?」此刻忽覺身上氣力漸漸揮復,忽一下睜開了眼,一眼便看到那一口銅棺,又看到艙頂,原來仍在先前那船艙之中,扭頭向四周看了看,雖然艙中只有一隻火把,就著微弱的火光向四周看了看,便見妙公主和楚月兒躺在不遠處,手足似乎也被綁著。
伍封覺得嗓子鬆動,似乎可以出聲,正想呼喚妙公主和楚月兒,便聽艙外腳步聲響,連忙將到了嗓子眼的言語收了回去,此刻氣力還未全復,手足又被綁住,自不能貿然行事。
只聽開門和關門之聲,伍封偷眼看時,見莠葽持劍進了船艙,便聽她小聲嘆道:「龍伯,莠兒並不想殺你,可惜臨行時文大夫多番叮囑,我們若不殺你,文大夫便會殺了我們。」
伍封聽見「文大夫」三個字,心道:「唉,文種居然要殺我!」
又聽莠葽道:「如果當日你從落鳳閣帶走的是我而非小凰兒,我便會一生一世跟著你,可惜你根本不將莠兒放在眼裡,否則,今日為你而死的便是我,而非小凰兒了。」
伍封想起蟬衣之死,心中大痛。
便聽莠葽輕輕一笑,道:「原來你已經醒了!」
伍封暗吃一驚,聽莠葽道:「你眼睛雖然未睜開,但若非醒著,怎會流淚?」稍頓了讀,怒道:「你不睜開眼睛,是否不將莠兒放在眼裡,連看一眼也不願意?你再不睜眼,我便殺了這兩位公主,看你如何!」
伍封嚇了一跳,忙睜開了眼,冷冷地道:「就算睜眼又如何?你殺了蟬衣,在下必不會饒你。」
莠葽格格笑道:「她自要撞上來,怎怪得了我?若要怪時,便怪你好了,她可是為你而死的哩!」
伍封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莠葽蹲在他身旁,伸出一隻手在他臉上輕撫,道:「若非計先生神機妙算,預先帶我們上船扮作傭僕,又故意讓王子季壽徵用此船,要讓你們中計便十分不易。不過話說回來,今日你們盡數死於泗水之上,要怪也只能怪你心痛愛妾之死,神魂迷失,才會中毒。」
伍封恨聲道:「將你的手拿開!」
莠葽的手又向他胸口摸去,笑道:「就算你們不會中毒,我們也有第二種法子,在水中鑿船了,不過你水性甚好,只怕淹不死你,還要費我們許多箭矢才行。」
伍封聽到「箭矢」二字,想起死在箭矢下的葉柔,心中一痛:「柔兒遇害之前,還說要小心越王勾踐派人暗算,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若是柔兒在生,定會提醒我小心在意,怎會輕易被人所暗算?」忽又擔心:「公主懷了身孕,這迷藥不知是否會對她有害?」
莠葽見他眼中露出傷痛之色,將手伸入伍封的衣甲之內,在他胸口輕輕撫動,道:「莠兒本想覓個風景絕佳之地葬了你,可惜你是齊楚兩國的貴人,只好將你的屍體留在舟上。你才由吳國回來,這船又是吳國的船,船上的人也是吳國王子安排,等我們殺了你們悄悄走了,齊楚二國便會以為是吳人所為,怎也想不到越人身上。文大夫的計謀妙得很哩!」
伍封暗地裡雙手掙動,可惜計然知道他神力驚人,用有十餘條牛皮繩捆在他手足之上,他氣力未復,根本掙不斷繩子。此刻大難臨頭,明知道無法掙脫,心下反而寬了。
莠葽見伍封並不理采,怒道:「我對你說這麼多話,便是不想讓你死得糊塗,你卻在想些什麼?」手在伍封胸口重重一捏,伍封的肌肉本就堅實,練過臍息之後更是十分強硬,一捏之下,她手指反被彈開。
莠葽臉上忽地顯出了一縷紅暈,吃吃笑道:「你的肌肉如此堅實,莠兒倒未碰到過像你這樣的人。」
伍封忽又想起那日酒醉,春夏秋冬四女也是在他身上輕撫為他洗浴,說他健肉堅實有趣,心道:「這四女不知怎樣了?」想起她們,臉上不禁顯出微笑。
莠葽大怒道:「你定是在想別的女人了?!今日我要親手殺你,便是想你在臨死之時,就算恨我入骨,也只能想我一人!哼,你既想別的女人,我便先殺了她們,讓你臨死也心痛!」
她恨恨地站起身,提著劍向妙公主和楚月兒走去。
伍封大駭,忙道:「你幹什麼?你,你休要傷害他們!」
莠葽走到妙公主和楚月兒身邊,用劍指著二女,格格笑著,轉頭向伍封道:「你若是求我,我便不殺她們。」
伍封忙道:「我若求你,你能否放她們走?」
莠葽搖頭道:「我不會放了她們,既不願意放,也不敢放。計先生要殺的人,那是非死不可。」
伍封嘆道:「殺鳴蜩、萑葦的人是我,與她們無干,你與你無怨無仇,何必定要加害她們?」
莠葽笑道:「她們若非公主,我怎捨得殺她們?你可知道計先生的迷藥十分厲害,若給人吃下去,便會迷迷糊糊聽人擺佈,到時候計先生再開女閭,將她們放在女閭之中,豈不是門庭若市?不過她們是公主,定有許多人認識,只好殺了。你那四位美姬卻不好說了,一陣我便求計先生饒了她們的性命,喂她們一些迷藥,再到王畿成周設一個女閭,說不定連天子也會心動,嘻嘻!」
伍封勃然大怒,叱道:「想不到你的心思如此狠毒!」
莠葽格格笑道:「是麼?我若不狠毒些,怎能下手殺人?你可知死在莠兒手下的男人至少有七十多人?殺女人還是頭一……」,話未說完,忽地人影閃動,莠葽哼了一聲,倒了下去,伍封愕然看時,卻見楚月兒可愛的小臉探了過來,道:「夫君!」
伍封又驚又喜,道:「月兒,原來你沒被捆住。」
楚月兒一邊割著伍封手足上的牛皮繩,一邊道:「怎會沒捆住,不過我醒了好一陣,幸虧這莠葽一心和你說話,我才能悄悄割開繩子。」
伍封奇道:「你既被捆住,又怎能割繩?」
楚月兒晃了晃手中之物,笑道:「你瞧!」
伍封看時,見是一把短匕,想起這是當日在鎮萊關夫余貝的箱中覓到的,楚月兒拿了一把塞入腿上幅中,恍然悟道:「月兒大有先見之明,那日說或有一日可用上,今日真的全靠它哩。」
楚月兒道:「其實夫君身上也有哩,雙手雖被捆住,只須彎腰便可取出來,悄悄割斷手上繩子便成了,不過不大易辦,要費不少精神,幸好及時割開了。」
伍封手足解脫,點頭笑道:「是極是極,月兒聰明得緊,我便未曾想到。」見莠葽心口汩汩流血,顯已經死去。
楚月兒一心為他割繩脫困,未在意他滿身鮮血,這時忽然注意到,大吃一驚,連臉色也變了,顫身道:「夫君,你傷在哪裡?這些血……」,伍封長嘆了一聲,道:「這是蟬衣的血。先前若非她以身擋劍,我早被莠葽一劍殺了,可惜她在府中沒多少天,卻因我而死。」說著垂下淚來。
楚月兒落淚道:「原來蟬衣也死了。」
伍封見身上的「天照」寶劍不在,只好在腿幅中摸了摸,果然那柄短匕尚在,便拔了出來,道:「我們的劍被解了去,可不知在哪裡。」
楚月兒又將妙公主手足上的繩索解開,道:「公主還睡著,怎樣將她弄醒呢?」
伍封道:「這丫頭向來十分貪睡,何況她有孕在身,就算不中迷藥,也難叫醒,只好先將她藏起來再說。」聽妙公主呼吸細穩,似是無甚妨礙。伍封周圍看了看,卻無甚地方可以讓她藏身。
楚月兒向銅棺看了看,又搖了搖頭。
伍封知道楚月兒心中所想,這銅棺中可以讓妙公主藏身,但又怕她突然醒來後受了驚嚇,雖然棺中有寶劍和長矛可拿出來用,兩人卻不願意驚了葉柔安息,莠葽雖然拿了口劍來,但二人想起她用此劍殺了蟬衣,都不願意用這劍,只好作罷。
伍封嘆道:「將公主藏在棺後罷,我們會臍息之術,醒得快些,公主一時間怕醒不了。」
楚月兒將妙公主抱在棺後,將覆在棺上的寬大錦帛扯了半邊垂下,蓋在妙公主身上,這艙門閉著,頗為昏暗,歹人若不轉到棺後細看,一時間也發現不了。她這麼忙一陣,覺得手足發軟,坐在了地上。
伍封也覺得氣力連一成也未恢復,楚月兒自然比他好不多哪裡去,若就這麼出去,不要說救人,只怕自己也會白送了性命。
二人對視了一眼,都坐在棺後。先前情勢急迫,二人無暇靜心調息,此刻暫無凶險,便靜心調用臍息之術。
這臍息之術妙絕天下,二人全力施為,也沒用多長時間,便恢復了氣力,一躍而起。
伍封先在艙門後細聽外面的動靜,未覺有人,輕輕開了艙門,與楚月兒潛身出去,又帶上了艙門。
看天色時,原來已經是黃昏時分,怪不得艙內甚是昏暗。二人見中間船艙中火光甚明,沿著船舷悄悄摸了過去。
還未到中艙,便聽腳步聲響,一群人從艙中出來,伍封見周圍無處藏身,情急之下,將短匕咬在口中,一手摟著楚月兒的纖腰,一手握住船舷,飛身翻在船舷之外,二人掛在船外。
才翻下身去,便聽腳步聲轉了過來,計然道:「任公子這傢伙當真奇怪了,他與伍封說起來還算有仇,何時變成好朋友,非要追上來不可?」
又聽一人道:「計先生,這人追了一個多時辰了,是否乾脆停下來,由他趕上,然後將他們盡數殺了,豈非甚好?」
計然笑道:「任公子的劍術不在我之下,豈是輕易可以對付的?何況他與我是舊識,也不好對他下手。我們人數不多,未必有勝他的把握。」
又一人道:「任公子既是計先生的舊識,先生若向他敘敘舊,他未必會揭破我們的計謀吧?」
計然道:「若換了以前,他定會助我們對付龍伯,不過眼下卻不同了。他是未來的代王,所思所想便要想到代國的大事。代國只是個小國,龍伯是齊楚二國的貴人,他結納還來不及,怎會對付他?」
另一人道:「時間長了,只怕龍伯會醒過來,須得盡快解決了才好。」
計然笑道:「這卻是無妨,這藥叫作『退避三舍』,是我的不傳之秘,若無解藥相救,三日也不會醒。」
伍封與楚月兒在舷下對視了一眼,楚月兒點了點頭,伍封立時心下寬了,楚月兒在吳國研習了多日用毒解毒之法,看來並非白費功夫,只要她識得解毒,便不用擔心了。
一人道:「計先生是我們越國的第一劍手,想不到還會用毒之法。」
計然問道:「是了,莠葽去了哪裡?」
一人道:「先前好像見她到倉中去了。」
計然呵呵笑道:「莠兒見了俊俏的男子便有些把持不住,龍伯雄姿英發,莠兒定是芳心大動,便由得她吧。龍伯畢竟是個英雄,臨死由莠兒服侍他一回,也算對得住他了。」
計然人說著話,從伍封和楚月兒身邊經過,向船尾匆匆走去。此刻若是有人隨便向船舷外看看,便可輕易發現伍封二人。
伍封只覺手心沁汗,心道:「若被他們發現,只好放手一搏了,我和月兒雖然可以逃脫,但公主和小鹿兒他們多半未醒,必會遭計然的毒手。」
幸好計然等人匆匆忙忙,未曾發現舷上有人掛著。
待眾人走過,伍封與楚月兒翻身上來,輕手躡腳向中艙而去,到了在艙外,透過船板的細縫向內細看,只見艙中有五六條人影晃動。
二人十分有默契,對視了一眼,伍封用短匕在船壁上輕敲了兩下,艙內的人十分警覺,便聽有人道:「這聲音有些古怪。」腳步聲響時,有二人走了過來,才出了門,被伍封和楚月兒一匕一個,掩口刺入了胸口,二人叫喚不出,登時了帳。
伍封將兩具屍體扔入了水中,艙內人奇道:「咦,不是跌入了水吧?」幾個人都走了過來看,又被伍封和楚月兒依樣畫葫蘆殺了,他二人精於此道,雖然手上只是短匕,不甚順手,尋常的士卒卻遠不是他們的對手。
再向艙內看時,見艙內再無人影,二人入了船艙,一眼便見到大堆兵器放在艙角,「天照」、「映月」、「精衛」、「大夢刀」、大鐵戟、筆管矛等等都在其中,二人大喜,將短匕插入腿幅,上前拿起了自己的寶劍,拔了出來,將鞘掛在腰間。寶劍失而復得,入手便格外覺得親熟,二人立時精神大振。
楚月兒一眼瞥見艙角處有一個月形的門,忙搶身過去,探頭往內看了一眼,喜道:「雨兒她們在這裡!」
伍封上前看時,見中間大床上,橫豎躺著四個女子,竟是春夏秋冬四女,最前面的冬雪衣衫解開了一半,看來還未曾著人的手腳。
伍封暗怒,道:「計然原來也是個好色之徒,雖然不敢打公主和月兒的主意,卻對小雪兒大起色心。」
楚月兒也暗自生氣,忙到放兵器的艙角,翻了好一陣,終早到她的那一堆小錦盒來,幸好計然等是是來行刺而非盜賊,否則便會細看諸物,發現錦盒內的多種解藥。
楚月兒拿了個錦盒出來,見桌上有一大壺酒,順手拿過去,先將盒中藥粉倒一些在四女口中,又各灌了幾口酒將藥送下。先前她聽計然說,大家所中的毒叫「退避三舍」,想起計然竹簡上曾有記載,此毒色味極淡,放於飯肴酒水中頗難察覺,中毒者昏昏沉睡,對身體卻無損,配解藥甚難,好在她在吳國閒事與城中醫士詢問,配出了多般毒物的解藥,其中便有這「退避三舍」。想不到今日果然派上了用途。
楚月兒替四女割開了手腳上的牛皮繩,才過了片刻,四女便醒了過來,秋風咕咕嚨嚨道:「好睡,咦!」
伍封小聲道:「被人迷倒了也不知道,還說好睡。若來得晚了,我這頭頂上不免有些綠油油了。」
四女嚇了一跳,冬雪見胸前衣襟被解開,半邊穌胸露了出來,滿臉緋紅,忙掩上衣襟。
楚月兒小聲道:「船上都是歹人,我們先去將小鹿兒他們救出來,小鹿兒若有何閃失,便對不出柔姊姊了。」小聲解釋了幾句,四女自然是又驚又惱。
四女隨二人出來,在艙角覓到了自己的四口刀,四人空著一手,便將精衛劍、魚腸刀、大夢刀拿在手中,秋風空著一手,又將那壺酒拿起來。
六人先趕到了妙公主之處,將妙公主救醒,妙公主茫然接過刀劍,兀自有迷迷模糊糊,跟著他們又去尋覓小鹿等人,妙公主聽楚月兒說著前事,驚道:「計然怎會混上舟來?」
伍封此刻無暇細說,道:「小鹿兒他們先前是在後艙,我看計然未必會費神將他們另移它處,多半在後艙能夠找到人。一陣間我們動手時,公主只在後面觀戰,不可動手,免動了胎氣。」
妙公主點了點頭。
楚月兒道:「計然他們正在後舷上哩!」
伍封道:「我們有七個高手,難道還怕了他們?」
妙公主笑道:「夫君和月兒才算得上高手,我們又算得了什麼?」
七人緩緩向後艙摸過去,才走了一半路徑,便聽有人在前艙中大叫道:「計先生,計先生,有人逃走了!」
便聽腳步聲驟響,計然帶著人匆匆過來,口中道:「誰逃了?這可有些不妙了。」正向伍封等人迎了上來。
伍封見躲避不及,喝道:「還有更不妙的哩!」揮劍向他們衝了上去,手起劍落,劈翻了數人,計然一行人被伍封出奇不意,大驚暴退,一口氣退到了後艙前的空暢處。
除妙公主以外,五女隨即衝了上前,手中刀劍此起彼落,毫不容情。
眾人自從葉柔死後,一直心情鬱悶,無以排遣,計然等人以迷藥害人,行為卑鄙無恥,眾人此刻正好大大發洩一番,下手格外狠些。
伍封早覷準計然,仗劍便向計然頭上劈落。
計然大袖翻處,一柄短劍握在手中,揮劍上格,「叮」的一聲,雙劍相交,火星四濺,計然手上劇震,又退開了數步。
伍封見他劍術極妙,心道:「先前那人說計然是越國第一劍手,手底下果然有些名堂。」他遇強愈強,手上的劍比他的心思還快,心中尋思未完,早已經跨上一步,手起劍落。
計然知道自己的膂力遠遜於伍封,不敢硬接,猛地閃身到了伍封身側,揮劍向伍封脅下疾刺,伍封見他劍法甚快,來不及回劍,便劍往橫掃,趁機用劍柄撞開了計然的短劍。
二人交手數招,伍封道:「這是董門劍術,原來你也是董門中人!」
此刻計然身邊的二十餘人盡被楚月兒等人所殺,楚月兒看伍封與計然斗了數招,便知計然劍術雖然高明,卻不是夫君的對手,放下心來,伸手拉開後艙之門,果然見小鹿、圉公陽、庖丁刀等人盡數躺在艙板之上,兀自昏睡。
秋風從楚月兒手上接過解藥入艙,依次給眾人喂解藥灌酒不提。
計然與伍封再戰了數招,自知不敵,忽地大喝一聲,飛身而起,凌空一劍擊下,伍封見他的身法與顏不疑相似,不過比顏不疑可要差得遠了,笑道:「原來你也會『屠龍劍術』!」劍尖斜往上挑。
誰知道計然劍至中途,忽地飛劍向旁邊的船舷射去,「奪」的一聲釘在舷板之上,只見他手中一條細細的鐵鏈連在手腕和劍柄之上,輕力一扯,凌空橫飛,一條身影向空中划去,「撲通」一聲,遠遠地落在水中。只留下那一柄短劍插在舷板上,鐵鏈仍晃動不止。
伍封搶身到舷邊,只見計然的頭在水中閃了閃,又沒入了水中。
夏陽見機甚快飛跑回前艙,將伍封的大神連弩拿了來,道:「公子,射他!」
伍封端著連弩向水面上看了良久,卻再未見計然的影子,頹然道:「這傢伙的水性極好,恐怕已經游得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