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刺殺
夜幕越來越深了,與雪原之上的營地相比,這裡的營地少了分蕭索,多了分活力。不過士兵們並沒有在安全的時刻懈怠,營地的四個出口布上了不少的鹿角、絆馬索、鐵蒺藜,柵欄和往日一樣堅固,前營和後營分豎著兩根高高的木柱,上面各有一個哨欄,每個哨欄中都伏著兩條黑影,仔細的盯著周圍的動靜。
前排的柵欄邊上,還有幾口大缸被埋在地下,缸中也蹲伏著士兵,他們不時的把耳朵貼在缸壁處,細心聽上片刻。這種東西是錢不離搞出來的,在姬周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地聽的效果非常明顯,演練的時候杜兵帶著騎兵隊剛剛潛入十里開外,負責地聽的士兵就能聽到隱隱約約的馬蹄聲了。當然,這種東西也讓錢不離在軍中的形象更加高大起來。
一隊巡邏兵正在營地內行走,當他們走到錢不離的帥帳附近時,巡邏隊的小隊長周宜正做了個手勢,他們一起放輕了腳步。他們的動作很自然,他們並不是為了討好上官,在這個深夜,也不會有什麼上官注意他們的舉動。他們的動作純粹發自於他們的心底,統領大人睡得太晚了,他們不想讓統領大人受到打擾。
這個世界的文明雖然不怎麼發達,但歷史也算悠久,在那遙遙的歲月中,出現過眾多雄才大略的帝王、沙場喋血的名將、睿智聰穎的謀臣,多到猶如瀚海中的群星、舉不勝舉。和他們相比,錢不離最大的優勢就在平易近人上,那些人充其量能做成一個盡心體恤下屬的好將官,可錢不離根本就是和士兵們打成了一片,他不端架子、不持身份,和最下層的士兵也能嘻嘻哈哈聊家常,而且錢不離的記憶力非常驚人,只要和一個士兵聊過一次,他就能記住那個士兵的名字,對一個普通的士兵來說,能被統領大人親口稱呼自己的名字,是一種榮耀,值得記住一輩子的榮耀!
沒有軍情時的錢不離就像一個和善的兄長,雖然有些士兵看起來要比錢不離老得多,但他們靠近錢不離身邊時,總是會露出一種傻笑,那是一種小孩子遇上了喜歡自己的大哥哥才會露出的傻笑,笑得純樸而自然。
『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包涵的東西並不是只有那些大人物才能做到的,小人物有小人物自己的視線,而且收買他們的心不需要付出太多,有些時候,一句真誠的問候,一個欣賞的微笑,就足以讓他們熱血沸騰。
周宜正的目光盯到了錢不離的帥帳上,雖然此刻統領大人正在安睡,但並不影響他眼中的狂熱與崇拜,周宜正直到走過帥帳,才戀戀不捨的把自己的頭轉了回來,可就在這時,一聲怒吼突然劃破了夜空:「大膽狗賊!竟敢行刺本統領!!」
周宜正的身體猛的僵硬了一下,他聽得明白,那聲怒吼正是他所崇敬的統領大人錢不離發出來的,周宜正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他拔出長劍,用一種已經變形的聲音嘶叫道:「有刺客……保護統領!!」而周宜正的人也亡命般衝向了帥帳。
一個值夜的將官聽到呼喊聲敲響了戰鼓,整個軍營在眨眼之間變得燈火通明,一個又一個士兵拿著火把和長劍從自己的營帳內衝出,在營帳外的火炬處點燃火把,但他們沒有四處亂跑,反而以伍為單位迅速集結,然後又三伍集結成一個小隊,在小隊長的指揮下,向柵欄處奔去。
最先到達帥帳的是赤裸著上身的杜兵和負責今夜值勤的王瑞,杜兵一槍挑開了門簾衝了進去,王瑞緊跟在他後面,他們看到帥帳裡分隔內外的蓬布已經被人砍斷,十幾個士兵圍成了一團,寒光閃閃的長劍早已出鞘,劍尖指著外圍,像一個大車輪,而錢不離正被那些士兵圍在了當中。
「大人,您沒事吧?」杜兵慌忙叫了一聲。在他的心目中,公主殿下姬勝情是他們的旗幟,而錢不離統領卻是他們的靈魂,如果發生了萬一,旗幟倒了,他們可以想辦法換一面旗幟,但靈魂沒有了,他們的下場不是被人消滅就是分崩離析,杜兵無法控制心中的慌亂。
「我沒事。」錢不離的聲音如往日一樣平靜。
「大人,您沒有受傷吧?」王瑞也連忙補上一句。
「放心吧,憑他們幾個還是傷不了我的。」錢不離推開用身體保護他的士兵,走了出來。
杜兵一愣,猛然意識到了一個重點:「大人……您看到刺客了?」
「是的。」錢不離點了點頭,扶起一把栽倒在地的椅子坐了上去,他的神態看起來很疲憊,這時杜兵和王瑞才看清,錢不離胸前的衣物被劃破了幾處,可見當時戰鬥之激烈,幸好沒有血跡染出,這讓杜兵和王瑞鬆了一口氣。
「大人,兇手是誰?」杜兵和王瑞異口同聲的問出了這句話,不需要太多的思考,他們都知道,能在戒備深嚴的營地內刺殺統領大人的,一定是軍人!外人根本就進不來!
「是孫仲德帶著幾個人……唉!我真沒想到他竟然會刺殺我!」錢不離不無憤怒的說道。
杜兵當即目瞪口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錢不離,連手中的長槍都差一點跌落在地上;王瑞也比他強不了多少,那張嘴咧得又大又闊,幾乎露出了滿口的牙齒,還有一絲唾液正順著他的嘴角留下。
「唉,當時我和你們一樣震驚!我想不出他們為什麼要殺我。」錢不離把『震驚』兩個字咬得很重:「你們傳令下去,全營細細搜查,務必把孫仲德這個叛逆和他的同黨給我抓回來!記住,我要活的!!」
第七十章 刺殺(下)
杜兵和王瑞依然如塑像般呆立在原地,好似沒聽到錢不離的命令一樣。
「你們兩個!」錢不離猛然提高了聲音:「聽到沒有?」
杜兵和王瑞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眼中露出了怪異的神色。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錢不離喜歡的將領,當然不會是愚笨之輩!孫仲德怎麼會突然發瘋刺殺統領大人呢?就在黃昏時分,統領大人還單獨把孫仲德叫進帥帳,密談了一會呢?對呀?!密談啊……如果說親衛隊的隊長程達企圖刺殺錢不離,他們還有那麼一分相信,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敢擔保程達就一定會忠心,但扯到孫仲德身上,杜兵和王瑞第一個反應就是這都是統領大人的詭計!要不然,怎麼解釋他們之間的密談?
「你們還不快去傳令?」錢不離又喝了一聲。
「遵命,大人。」杜兵和王瑞連忙退出了帳外,卻正好看到任帥帶領著一隊步兵大步向他們走來。
「大人沒什麼事吧?」任帥沉聲問道。
杜兵搖了搖頭。
任帥的神情一鬆,旋即湊過來低聲問道:「你看……是不是我們自己人幹的?」任帥是步兵的首領,整個中軍的佈防都是他一手佈置的,他對自己有信心,這種嚴密的防範下,不可能有外敵潛入中軍去刺殺錢不離,除非是軍中潛伏著幾個心懷叵測、並身居要位的小人。
杜兵笑了,點了點頭。
任帥眼角處的肌肉顫動了一下:「是誰?你知道?」他的語聲中帶著濃濃的殺氣。
「我知道,那個人你也知道。」杜兵露出了玩味的笑意:「他就是大人的親衛,孫仲德。」
任帥的反應和杜兵、王瑞當時的反應差不多,整個人僵立在那裡,眼神先是震驚,接著又變成疑惑,良久,任帥看向了王瑞,希望從王瑞身上得到一個印證。
王瑞點了點頭:「沒錯,就是孫仲德,這是統領大人親口說的。」
任帥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無精打采的對王瑞說道:「大人還說沒說別的?」
「大人讓我們全營細細搜查,務必把孫仲德這個叛逆和他的同黨給抓回來!嗯……大人說他要活的。」
「還有同黨……」任帥露出了苦笑:「好吧,我這就下令全營搜查!一定要把他們抓回來。」
任帥轉身剛想走,卻被杜兵一把拉住了胳膊,隨後杜兵把任帥拉到了一旁,壓低聲音悄悄說道:「你小子少和我裝傻,我就不信你看不出裡面的貓膩!你還真想去抓人麼?」
「當然!」任帥無辜的道:「大人說誰是刺客誰就是刺客,大人讓我去抓誰我就去抓誰!」
「操!」杜兵真有些火了:「小子,我可是為你好,你要是真抓到了孫仲德,大人非把你活吞了不可!」
「可能麼?」看到老朋友一心在為自己打算,任帥也不好意思繼續裝傻,他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大人的心機你還不知道?我想那孫仲德早就逃出軍營了!」
「那可未必。」王瑞插話道:「別忘了大人囑咐的話,他讓我們抓活的!也許大人就是擔心孫仲德沒來得及逃出軍營就被我們發現了,誤傷了孫仲德。」
任帥一愣,點點頭說道:「你說的有道理,那麼……我先在中軍搜查一會吧,然後再去封鎖營門,給他們時間逃走。」
遠遠靜立著的士兵們看到三位將軍大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還以為將軍們在處心積慮的思考抓住刺客的辦法,任誰也想不到,原來將軍們思考的是怎麼樣才能把刺客放走。
「如果你給他時間,他也沒來得及逃出營門呢?你怎麼辦?」杜兵在一邊冷冷的說道。杜兵對任帥剛才裝傻的舉動很不滿意,所有才故意敲打任帥一下。
任帥沉吟了一會,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統領大人如此大費周折讓孫仲德去做的,肯定是一件機密事。不過,如果他連逃出營門的能力也沒有的話,憑這種本事,他將來一定會讓統領大人失望的!與其到時候大家都受他的牽連,還不如我現在一劍宰了他!」
任帥這番話說得非常有魄力,這也是他頭一次在杜兵和王瑞面前露出了自己的鋒芒,杜兵重重的點了點頭,顯然他很贊同任帥的做法。王瑞則在定定的打量著任帥,好似在重新評估這個人。杜兵和任帥是老相識,而王瑞雖然也早認識任帥,但王瑞原來職位很低,彼此只是認識沒有什麼深交,所以他不像杜兵那樣瞭解任帥。
「看什麼?不認識了?」任帥又露出了招牌一樣的憨笑。
「咳……」王瑞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杜將軍、任將軍,依你們看,統領大人這一次……有什麼玄機?」
「什麼玄機也沒有!」任帥笑著轉過身:「搜人,然後回去睡覺,想那麼多做什麼?我們又不是統領!」
任帥在王瑞驚訝的目光中越走越遠了,杜兵微笑著拍了拍王瑞的肩膀:「任帥說得對,我們沒有必要想那麼多。」
「哦?」王瑞的事先轉到了杜兵的臉上:「我記得前一段時間杜將軍和我說過,揣摩上意的本事我遠不如你,怎麼現在又變成沒有必要了?」
「想揣摩上意要看上官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以為憑著我們就可以揣摩出大人的心意麼?」杜兵很大度的笑了笑:「而且有些事情必須去揣摩,而有些事情則根本無需多想。比如說……統領大人在我們面前說謊話的時候,我們做到心中有數就足夠了,不要去思考大人的用意。」
王瑞陷入了沉默中,反覆咀嚼著杜兵的話,杜兵再次拍了拍王瑞的肩膀,走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