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小聰明與大智慧
方老生站在岸邊呆若木雞,他想繼續進攻,可這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重新建造木筏也要花費一定的時間,方老生忍著要吐血的慾望,下令紮營休息。
方老生這股流寇要比童林強上很多,他打下了五里川縣城之後,從縣城的監獄中救出了兩個高人,所謂的高人就是以詐騙罪入獄的兩個騙子,他們以三寸不爛之舌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贏得了方老生的信任,成了方老生駕下的左右兩大軍師。不過騙子也有騙子的水準,他們識多見廣,在他們的建議下,方老生部下的各種建制倒是搞得有聲有色,和童林比起來,他們最起碼有分工、有合作,盾牌手就是在他們的建議下組建的,可惜未經一戰,就全體投敵了。
入夜,兩大軍師分別向方老生提出了兩條妙計,左軍師是受到了自己人投降的啟發,建議方老生派人去勸降敵方守將,雖然初戰受挫,但敵我雙方的實力相差還是很懸殊的,左軍師相信敵方守將會做出一個明智的選擇。而右軍師則是受到了木筏被河水沖走的啟發,白龍河雖然很深,但水面並不是很寬,他建議砍伐一些原木,一根接一根的捆紮起來,一頭固定在己方的岸邊,然後把另一頭推下水,借助水的衝力,另一頭就會被甩上對岸,多造幾根這樣的原木,就會在短時間內造起一座浮橋。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兩個武士會認為自己的武技才高,兩個女人會認為自己才是更漂亮的那一個,而兩個騙子則會為了捍衛自己的聰明而爭吵,一個說自己的計策不費吹灰之力、神仙難及,一個說自己的計策巧奪天工、神鬼莫測,兩個人越爭論越是激動,最後甚至有要通過暴力決定勝負的趨勢。
方老生也算是大開了眼界,他很為自己能得到二位高人的輔佐而慶幸,不過因為初戰顏面受損,血債要用血來還!方老生還是傾向於右軍師的妙計,當然,左軍師也是要安撫的。
方老生善於總結自己的教訓,他把右軍師的妙計做了些補充,把部分軍隊砍伐樹木、打造木筏改成全軍出動,把建造一座浮橋改成了建造三座,方老生要求一戰擊敗自己的對手,為自己找回顏面。
第二天,方老生的部隊就熱火朝天的忙活開了,全沒有任何顧忌,他忘了自己的對手也是人,有眼睛可以看、有腦子可以思考!
李霄雲只在遠處觀察了一會,就察覺了對方意圖,他的臉色陰沉下來,雖然前一天他的部隊幾乎沒有傷亡,但人數相差太懸殊了,兩個步兵中隊加上一個箭營,總兵力還沒有超過一千人,而且為了防止敵軍從別的敵方偷渡,他往上下游派出了數十人的巡邏隊,還要分出一些人手去看守俘虜,以剩下的這點兵力想抵禦敵方五千餘人的猛攻,根本做不到。就算他能堅守在渡口,拖住方老生的大隊,部下的傷亡必然極其慘重,到時候還有什麼面目去見統領大人、去見任帥將軍?!
眼見敵方一根接一根積累著浮木,李霄雲顯得愈發焦急,也算是運氣,當李霄雲的目光看到河水中的一樣東西時,神情先是一滯,然後放聲大笑起來。
將近黃昏時分,方老生終於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隨著一聲令下,捆紮好的浮木被一根根推下了水。和預想中的情景一樣,一根又一根的浮木靠在一起,搭成了一座浮橋,雖然白龍河的河水非常急,把浮橋沖成了一個大大的圓弧形,但好在準備的相當充分,浮木夠多、橋面也夠寬,從上面衝過去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弟兄們,衝啊!!!」方老生從鼓手手中搶過了鼓錘,居然親自敲起戰鼓來,為士兵們打氣。
經過昨天的戰鬥,士氣委靡的士兵們從浮橋上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看到了福州府的金銀財寶和美女,他們激動的跳上浮橋,揮舞著武器向對岸衝去。
右軍師得意洋洋的看了左軍師一眼,湊到方老生身邊,以一種超脫凡俗的風範掃視著對岸,這是方老生的勝利也是他的勝利,他值得驕傲!不過當他的目光看到了白龍河的上游時,他的人卻一下子就僵住了。
一根又一根粗大的原木正順著白龍河的急流直衝下來,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向了第一座浮橋,被白龍河的河水沖成了圓弧狀的浮橋本就很脆弱了,上面還有不少士兵在跑動,哪還能承受如此的重撞,只兩擊,第一座浮橋就開始解體了,無數的士兵怪叫著掉在水裡,準備衝上吊橋的後備士兵連忙又縮了回來,呆呆的看著前面的慘劇。
粗大的原木撞毀了第一座浮橋,其勢不停,夾雜了浮橋的殘骸又撞上了第二座浮橋,而上游的原木還在一根接著一根砸將下來,很快,第二座浮橋也解體了。
方老生握著鼓錘一動不動,他的目光和士兵們一樣呆滯,第三座浮橋上的士兵已經警醒過來,靠近岸邊的士兵正拚命向岸上跑,可是中間的士兵們都知道現在逃跑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只能用絕望的目光和絕望的叫聲來迎接撞向他們的巨木。
轟……第三座浮橋也被撞毀了,方老生自認為必勝的計劃以失敗而告終,倖存下來的人無不露出沮喪的神色,看著急流中湧動的人頭、雜物、原木呆呆不語。嗯……這話好像有些絕對了,還是有一個人對己方的慘敗而高興的,那就是提出了勸降建議的左軍師……
方老生的部隊衝到對岸的只有不到四百人,他們沒有一個人向前衝鋒,都背對著自己的敵人,呆看著水中的慘景。其中一個機靈的士兵最先醒悟過來,不過他不是要進攻,而是學著昨天自己人的樣子扔掉了武器,高喊起來:「別放箭,我投降……我投降……」
一語驚醒夢中人,還不是一個,而是三百多個夢中人,他們一起扔掉了武器,喊叫聲此起彼伏,「我投降啊……軍爺!」「投降啊、投降啊!我投降了!」
左軍師差點沒笑出聲來,不過他瞄到方老生那黑紅如豬肝的面色,沒有貿然上前說話,因為他是個聰明人!不可否認的是,這個世界上聰明人雖然有很多,但可以籠統的分為兩種,一種叫大智慧、一種叫小聰明,大智慧的人習慣考慮全局,而小聰明的人往往只考慮自己的得失。
此刻的錢不離已經帶著隊伍行進在返回福州府的路上,為了防備那不知所蹤的浮梁,錢不離收縮部隊,前面用一個中隊的騎兵開路,中間是山地大隊和他們看押的兩千餘俘虜,後面又用一個騎兵中隊殿後。
錢不離把另一支騎兵中隊全部派了出去,讓他們在方圓幾十里的範圍內穿插,試圖找到些蛛絲馬跡,不過到了最後,錢不離的願望還是落空了,斥候們什麼也找不到。
錢不離並沒有氣餒,他不時的皺眉苦思,又不時的讓程達把地圖拿出來觀察,而錢不離的親衛則忠實的護衛在錢不離兩邊,用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動靜,天上,夕陽如血……
在前方,有一隊難民躲在路旁,呆呆的看著前行的大軍,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戰亂一起,最受苦的從來都是普通的百姓。如果兩國交鋒,一支勝利之師也許可以做到嚴守軍紀,但無人控制的殘兵潰卒可做不到,敗兵沒有勇氣和自己的對手交戰,可是他們勇於對著百姓舉起屠刀,這是自古以來的規則。
象福州這種戰亂,百姓遭受的苦難遠比兩國交鋒要沉重,雖然錢不離可以約束自己的軍隊,但流寇不管是勝還是敗,都不介意從比自己勢弱的百姓中搶奪他們需要或者不需要的東西,甚至單是為了取樂,他們就可以進行一場屠殺。除非是胸懷大志、一心想謀奪錦繡河山的首領,沒人會約束自己的部下,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搶掠最大的受益者。
前方那群難民人數並不多,其中有四男、三女,還有一個小孩子被一個中年婦女背在後背上,他們的眼神呆滯,身上穿得是破破爛爛的衣服,一個女人的褲子不知道怎麼刮破了,她用一截草繩綁在大腿上,好像由於走路走得太多,草繩已經墜了下去,若隱若現露出了大腿處古銅色的肌膚。
這群難民的家當很少,只有一個人挑著根扁擔,一頭挑著兩口大鍋,另一頭挑著一個大包裹,還有一隻雞,被一個故意把臉塗得烏黑的女孩緊緊抱在懷中。
錢不離曾嚴令福州府所有的官兵不得騷擾難民,最開始難民們看到軍隊就躲得遠遠的,後來發現官兵軍令森嚴、絕不擾民,也就慢慢失去了戒心,後來他們甚至願意跟在軍隊後面走,跟著大軍還能讓他們有些安全感。
這樣的難民在錢不離奔襲童林的時候就見過不少,他掃視了一眼,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一個在前方行走的山地大隊的士兵被石頭絆得失去了平衡,向前方栽倒,他手中的標槍在他左側執法官騎坐的戰馬上不輕不重的蹭了一下,蹭出了一道血槽。
戰馬當時就受了驚,而馬上的執法官也沒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意見,慌忙中沒能控制好戰馬,戰馬斜刺裡就撞向了那幾個難民。
不過能被錢不離挑中做了執法官的士兵都是軍中的健兒,戰馬只沖了一半,馬上的執法官已經抓牢了韁繩,雙腿用力一夾,戰馬在長嘶中人立而起,剎住了衝勢。
很快,那執法官就控制住了驚馬,他回頭大聲喝罵了闖禍的山地士兵一句,手中的刺槍一挑,挑起了落在地上的頭盔。剛才戰馬停得太急,他不但頭盔被甩掉了,連馬鞍上的口糧袋也被甩開,乾糧飛出去不少,有幾塊乾糧甚至打在了那幾個難民的身上。
那執法官心中很不高興,不過其一、闖禍的山地士兵不是故意的,其二、戰馬的傷腿還在流血,最關鍵的是統領大人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個小小的執法官怎麼敢在統領大人面前咆哮,所以最後他只是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催動戰馬向前跑去,他要找軍醫給自己的戰馬包紮一下。
任誰都沒有注意,錢不離的瞳孔就在這電光石火間突然收縮了一下,隨後他勒住戰馬,輕聲對程達說了幾句什麼。
程達眼中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旋即恢復了平靜,接著一催戰馬,離開了錢不離的身邊,向前方跑去,而他的手在馬鞍的旁邊做了一個小動作。
程達的馬鞍旁掛著兩顆人頭,雖然錢不離內心中一向認為這種方法過於野蠻,不過為了讓山地大隊的士兵們盡快熟悉血腥,錢不離還是命令士兵們斬下了一部分人頭,掛在馬上,不止是程達一個人,錢不離的親衛們大都掛著一、兩顆人頭。
程達策馬飛馳,就在他馳過那群難民附近時,馬鞍上的鐵鉤突然松落,鐵鉤吊著的兩顆人頭被甩了開去。人頭在地上一陣亂滾,滾到那些難民身前,難民們有些害怕的退了幾步。
錢不離的臉沉了下來,他打馬向著那些難民衝去,看清了程達的手勢、早已做好準備的親衛們連忙追了上來,把錢不離簇擁在中心,另一邊的孟鐵頭也察覺了錢不離的異常,他連忙低聲囑咐了孟吉兩句,揮手帶著三十多個山地士兵跟了過去。
錢不離衝到近前,勒住了戰馬,從左往右,一個個仔細的看過去,那些難民顯得非常緊張,聚集成一團,其中那女孩輕聲抽泣起來,用顫抖的手拉住了身邊一個中年婦女的衣襟。
孟鐵頭此時也帶著山地大隊的士兵趕到了,圍在那群難民的後面。
場面變得壓抑起來,虎視耽耽的士兵們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了一種威勢,錢不離等了片刻,才石破天驚的問出了一句話:「告訴我,浮梁在哪裡?」
那群難民如遭雷擊,一起抬起了頭,呆看向錢不離,而錢不離手下的將士們也是大吃了一驚。
錢不離驀然轉過頭,大喝道:「程達,派人去通知王瑞,讓他帶著前隊馬上回福州府,用最快的速度!!」
「遵命!」程達用手指飛快的點了兩下,兩個親衛飛馳而出,向著前隊追去。
「軍爺,我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一個瘦小的中年漢子澀聲說道。
「傳我的命令,中軍加速前進。」錢不離又下了一道命令,隨後才轉過頭看著那瘦小的中年漢子:「到現在你也不知道你們犯了什麼錯麼?還敢和我頂嘴?想死?!」錢不離的眼中露出了凶光。
那瘦小的中年漢子張了張嘴,好似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把話嚥了回去,左邊的女孩突然啼哭起來:「娘……你不是說福州的官爺都是好人嗎……我怕呀……嗚嗚……」
錢不離身邊的親衛一點不為之所動,在他們眼中,錢不離是永遠正確的統領,不管錢不離說什麼,他們都會相信。不過孟鐵頭等山地大隊的士兵就不一樣了,他們和錢不離之間的磨合期還很短,就連孟鐵頭本人眼中也露出絲疑問,但他明白軍令如山,不敢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來。
「不要在我面前搗鬼!」錢不離冷笑一聲:「雖然你們只是露出了一些小漏洞,不過漏洞多了,就成了大破綻!來人,給我拿下!!」
幾個親衛跳下戰馬,大步向那群難民走去,一點不客氣的把幾個男人踢倒在地,隨後掏出繩子,一個挨一個綁在了一起。
「軍爺、軍爺,冤枉啊……」幾個漢子紛紛哀叫起來,不過他們沒有人敢反抗,被這麼些士兵包圍,他們知道反抗的下場。
「冤枉?哼哼!」錢不離左右看了一眼,發現中軍已經快走過去了,走到最後面的俘虜是幾個蓬頭垢面的女俘,她們是童林帶出來的幾個隨軍家眷。錢不離突然伸手指了指一個親衛馬鞍上的一顆人頭,隨後又指向那幾個女俘:「把人頭扔過去!」
親衛打馬跑了出去,摘下人頭扔在那幾個女俘身前,人頭象皮球般滾動了幾下,正好滾到了她們腳邊,那幾個女俘看到人頭,一下子歇斯底里般尖叫起來,還互相摟成了一團。
「看到沒有?這就是普通人的反應!」錢不離冷笑著看向眼前的難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