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四章(2)
我坐在炕上,看著他們回來的人在那里壓被子,挺好的被子為什麼非要壓扁呢。班長路過窗戶的時候,向里邊看了看。隔著窗戶對我喊:“哎,新來的,上去整理內務,你覺得你的合格了?”我脫下鞋,爬上床,剛打開被子,外面又響起哨聲。我急忙合上被子,跳下床。所有新兵都在外面集合,新兵連要檢查內務。幾個班長跟著連長走進各個房間。“二班長進來!”連長站在門口喊。我們班長急忙跑過去。很快班長回來了,一指我和連野:“你!你!回去重新整理內務。”進了房間一看,我和連野的被子整個被攤開了,那位孫連長神情嚴肅地說:“這樣的內務怎麼行?趕緊整理,一會團里要檢查。”我按照王波在被子上用油筆給我畫的線,重新將被子一點一點地壓實,可是被子里的棉花是新的,我剛一松手,被子馬上就像發酵的面包,又厚實起來。幾次反複都是這樣,連野的被子也是這樣,這可怎麼辦?我看見在牙具櫃里有一串別針……活人能讓尿憋死?
我倆回到隊伍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在練習齊步走、跑步走了,不難,很快就適應了人腿的起步、停車。休息的時候,班長坐在旁邊,我拿出一支煙遞過去:“大哥你來了多少年了?”“大哥?”“不是!班長!”“不多,兩年。”“哦,就比我們多一年是嗎?”“怎麼多一年你不服啊,比你早來一天就比你資格老,懂嗎?”我急忙點頭,“懂,懂,跟監獄一樣。”“什麼監獄,部隊就是部隊,怎麼能跟監獄比。”我心里說,跟他媽監獄有什麼區別。
來到部隊的第七天,一大早,所有新兵換上嶄新的軍裝,破例戴上了一道杠的列兵軍銜。九點的時候,全團上空響起了沉重的哀樂,今天是送張宇光的日子。他的骨灰上蓋著鮮豔的軍旗,被四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護送,遠遠地能看見王八山站滿了士兵,從山頂分兩排一直延伸到山下,足足有三公里長。四名士兵慢慢地走過我們每一個人,每經過一列隊伍的時候,都會聽到口令:“敬禮!”口號拉得很長,一直延續下去。“小軍官走好!”我在心里默念。我們目送四名士兵一直到達山頂以後,頓時槍聲大作,足足響了十多分鍾。王八山上又多了一座墳墓,而這個烈士我認識。(寫這一小段的時候,情緒過于激動,幾乎無法繼續寫下去。事情過去十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我仍然記憶猶新。)
張宇光被中央軍委授予一等功臣勳章,追認為烈士稱號。他的父親來了,臉上沒有淚水,微笑著跟我們打招呼。老人家經常一個人走在營區里,看著我們這些士兵。他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幾天後就回去了,而兒子的骨灰卻永遠留在了這里。
之後的日子度日如年,我翻出臨行前同學送給我的那些日記本,挑了一本楊超送給我的,開始在閑暇的時候寫日記。新兵三個月的集訓期,不到一百天,但是在我們這些新兵的心里,下老兵連是惟一值得期盼的事情。日子久了,我知道了班長姓婁,吉林琿春人,我也知道了連野打的那個班長是四川人,我也知道了,我們連里除了我跟連野之外,沒有哈爾濱的兵,而且他們很多人對黑龍江兵特別反感,具體因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從那些老兵的眼里隱約能感覺到點憤怒。
時間這個東西有時候會像蘭州拉面一樣,有時候會抻得很長,有時候又會揉得很短。白天訓練是龍須面,晚上睡覺那幾個小時是刀削面。要站崗,晚上還有幾次緊急集合,你不可能期望睡一個完整覺,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記得有一次,我睡得太死了,當時是班長值班,全連新兵跑了一大圈都回來後,發現我仍然睡著。班長詫異地說:“唉,趙博的動作可是夠快的,大家都剛進屋,他居然都脫下躺下了。”班長沒叫我,第二天,連野才把這個事告訴我,當時根本就沒聽見什麼緊急集合哨,我說那一晚上睡得那麼香甜呢。
新兵訓練很多科目是固定的,都是按照統一安排科目執行的,從基本的軍姿到複雜一點的單杠、雙杠等器械,每天一趟五公里輕裝越野,都跟小便一樣,只能多一趟,不會一點都沒有。當然少不了“文化課”,不是在學校里要學的東西,而是部隊的條令條例,不是看看就完了,是要背得滾瓜爛熟的,而且以營為單位是要考試的。第一次考試,我根本就沒怎麼看那些東西,別人在努力背誦的時候,我在寫日記,或者想我那些美麗的女同學,琢磨著跟哪個發展一下,打發點寂寞的時間。期望著收到幾封帶著香水味的信箋,再奢侈一點,那就是她們的玉照了。連野的照片最多,而且都是漂亮的女孩子,戰友們經常借去小看一會,過過眼癮。這一點我不如他,誰叫咱對感情那玩意兒懂得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