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懸疑] 血寶狂歌 作者: 圓太極 (連載中)

mk2257 2008-12-2 16:45:16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31662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7:56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五節:聲嘹唳
    (仙呂-醉中天)爪喙無幸夢,雙翅架烏風,八百如雲浮,殺勢何曾空。

    誰料高手眾?回手扯開墨雲天。只是一主點,把飛鐵盡碎落山澗。

    穆老頭拔出了劍,這是一把古樸粗重的寶劍,但這樣一把劍卻閃爍著兩線清靈的刃光。青光一泓卻攪起華光四射,魯一棄不由自主地心中一蕩。

    穆老頭揮劍直擊鐵鷹,這揚起的半扇青華彷彿漫天青霞,帶起的風聲就似梵語天籟,這番情形讓魯一棄心中不禁豪氣沖漲。

    穆老頭手中的劍與鐵鷹的鐵爪相擊時,魯一棄槍中的子彈也同時擊中了鐵鷹的腦袋。鐵鷹的身軀往後上方一騰,旋即便再次落下。

    這次沒等穆老頭揮劍,魯一棄的子彈就再次射出,還是鐵鷹的腦袋,鐵鷹再次往後騰起退卻。

    當然,鐵鷹還會繼續撲下,你就算打爛它的腦袋它都不會死,它照樣可以履行它的襲殺任務,而且等那掠飛過去的第二隻鷹再回轉過來,那時的攻擊力還會加倍,要是第二隻鷹再換個撲殺的途徑和角度,兩邊夾擊,上下合圍……真的不敢想像。

    當然,子彈終究會打光,魯一棄打光了槍裡的子彈以後他還能做些什麼呢?他還有其他對付鐵鷹的辦法嗎?沒有,真的沒有,如果給他更多時間學習《機巧集》,學習《班經》,他可能會有辦法應付,可是現在,他真的不行,他最強大的能力就是準確地射擊。

    魯一棄沒有辦法不代表其他人都沒辦法,比如說穆天歸,這墨門的正宗傳人與朱家也纏鬥了幾十年,要是也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江湖還真是白混了。但是他對付鐵鷹的法子卻是需要準備一下的,不是掏出來就甩手可用的,這就需要有人可以掩護他一小會兒,比如說像魯一棄那樣一槍一槍準確擊中鐵鷹,讓鐵鷹急切間無法撲下。

    魯一棄打出五發子彈的時候,穆老頭已經將一隻木製扁盒擺放在地面,並且掀開了盒蓋。

    打出十發子彈的時候,在穆老頭粗壯卻不失靈巧的十支手指快速地忙活下,盒子中白花花的物件已經飛出去一半。

    彈倉裡的子彈沒有打光,空中的那隻鐵鷹就已經斜線往山坡下落下,砸斷一棵碗口粗細的馬尾松,然後翻著跟斗打著滾,挾帶著碎石、雜草、積雪,沒入到山坡下的那片黑暗之中,並隱隱傳來轟然一聲悶響。

    第二隻鷹果然又繞回來,但是穆老頭放出去的白花花的東西還有一半在空中快速盤旋,此時便一起沒入到第二隻鐵鷹籠罩的陰影裡面去了。第二隻鷹沒能繼續撲下,而是側著身體往松林的另一面斜插而去,並且在很快消失在松樹林的背後,消失的那一瞬間,它的飛行姿勢由側向變成了倒向。

    魯一棄沒有看那兩隻鐵鷹如何落下,他只要知道它已經不能再攻擊就行了,他更感興趣的是穆老頭的木盒和木盒裡的東西,所以他在盯視地上的木盒。

    那盒子不是什麼寶物,但做盒子的木頭世上已經不多見了,雖然魯一棄還沒有來得及讀《班經》,但是他跟著三叔擺弄了許多年古玩,這好木頭還是一眼能辨別出來,特別是那盒子擺放在雪地上,黑色的木頭、金黃的木紋,在白雪的映襯下份外清晰。這是「墨雲金雨楠」做成的盒子,據說這種木頭木質極韌硬,份量卻輕飄若雲。《異開物》中曾有記載,但有何奇特功效魯一棄卻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沒看到,因為他看的大多是殘本。

    盒子裡的東西放完了,沒留下一個來。但是他的超常感覺在保證射擊準確的前提下,還是多少感覺出那些快速飛行盤旋的東西的大概輪廓,從外形上推斷,那些東西是種常見的昆蟲,但這些昆蟲模樣的東西是如何制服巨大鐵鷹的,他不知道,也沒看清。

    這輪攻擊最大的好處是讓魯一棄稍微放下些心來。鐵鷹從背後追來,並且急切地就發起攻擊,說明前面的道路還不曾布坎設伏。對家就算也知道這條隱蔽的小路,但還沒來得及趕到他們的前面去。

    只是那養鬼婢,她不是已經在他們前面等著了嗎?卻也沒有設局阻擋。這不奇怪,從北平院中院養鬼婢幫他們逃出後,魯一棄的感覺中已經將養鬼婢放在朋友的範疇內。她追著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而且她出現不久就出現了鐵鷹,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快走!」穆老頭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了慣常的微微笑,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魯一棄從穆天歸的語氣和臉色中感覺出更大的危險就要來臨,剛放下點的心重又提起來,他隱隱覺得,不是自己判斷失誤,而是自己知道的太少。

    四個人衝進歪松林子,並迅速地在林木之間穿行。突然,走在最後的穆天歸幾個縱步趕到獨眼身邊,一把握住獨眼的肩膀。

    這舉動讓其他三人都一驚,快速收住腳步的瞎子倒退一步,斜提盲杖杖尖對準穆老頭,魯一棄一下子沒收住腳步,繼續前衝了兩步才站住。但他只是站住,口中微微喘著氣,沒有做出其他任何動作。

    獨眼和穆天歸是一下子停住的,就像是樹林中突然出現的一對樹樁。

    獨眼沒有動,不是他不想動,但是在穆天歸一握之下,他真的動不了。

    穆天歸動了,卻只是他的嘴巴動了:「你會不會倪家的『冷血定息咒』?」說完這話,他握住獨眼的手稍微鬆了松。

    獨眼感覺肩頭一鬆,於是他也可以動了,可以點點他的頭了。

    「那快給我們四個畫符點咒!」穆天歸急切地說道。

    「啊,那是用來定活血發毛殭屍的,定了活人,時間一長,內腑心智都會受損傷。」獨眼說道。

    「那你算好時間解定。」穆老頭的說話聲音第一次這樣凶狠霸道「要活命就要快!」

    獨眼可以點頭也就可以回頭,他回頭看了魯一棄一眼,看到魯一棄在點頭。

    定殭屍的符不用畫,獨眼隨身有帶的,四人面對面盤做在幾棵粗大茂密的歪松下面,獨眼迅速撒香灰畫壇位,插令牌分陰陽兩界。

    這時,瞎子突然輕叫一聲:「什麼怪聲?!」

    很快,其他三人都聽到這聲音,那聲音像風吼,像獸嘯,像鬼嚎,其中還夾雜有類似磨牙、嚼骨的聲響。

    穆天歸的臉上露出了恐懼,這樣一個始終微笑的真正高手露出恐懼,那發出這樣怪聲的怪物是何等可怕就可想而知了。

    「快!」恐懼的穆天歸緊張得只能說出一個字。

    獨眼迅速將咒符貼在四人額上,然後口中唸唸有詞:「無息血自寒,返身歸陰房,靈光眉心下,一體沒九泉……」

    當咒語念完最後一句,獨眼伸出他的舌頭,舌尖沾住貼在自己額上咒符的尾端,然後便如泥塑一樣不動了。

    在他的唸咒聲中,魯一棄漸漸產生一種幻覺,他覺得自己步入了一個黑暗寒冷的世界,步入了一個滿是鬼魅妖孽的境地,他來到了地獄,他被趕下奈何橋下那陰黑寒冷的水中,他被水中無數只枯瘦如骨的手拖著往下沉,越沉越深,越沉越黑。

    一個寒顫,魯一棄猛然醒了過來。這一刻辰光讓他覺得好累好累,彷彿不是在這裡盤坐了一會兒,而是翻越了幾重大山。

    睜開眼的瞬間,他看到穆老頭和瞎子也正在睜眼抬頭。從他們的表情和狀態來看,並不比他好受多少。

    獨眼還沒有醒,但他額上的咒符已經掉下來了,那咒符沾在他的舌頭上面,而舌頭搭掛在嘴巴外面,真的像是個吊死鬼。

    魯一棄正想伸手幫獨眼拉掉舌頭上的咒符,獨眼忽然大喘一口氣,吹掉了舌頭上的咒符,醒了過來。

    他們其實都不知道自己被定了多長時間,但那怪聲已經聽不見了。

    獨眼醒來後第一句話就是問瞎子:「夏爺,聽聽,走沒?」

    瞎子沒說話,其實他從一開始醒來就已經用他的耳朵在搜索了,終於,瞎子抖動了一下面頰肌肉,從鼠鬚下的薄嘴唇裡擠出幾個字來:「走了,沒走遠。」

    穆老頭好像已經知道是這樣的結果,說了句:「先走吧,到前面再想辦法,應有法子把這些東西騙開。」

    於是四個人重新起身在樹林中往前行進,但這時不再是迅捷地奔跑,而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摸索著前行。

    魯一棄很想問那些是什麼東西,但是穆天歸畢竟是其他門派的,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是個般門門長,直接詢問不是太合適,那樣也挺掉般門的架兒。於是他轉頭對獨眼說:「三哥,你這咒兒定的時間可能短了點,所以那東西沒走遠。」

    「我舌頭只能豎這麼久,只有這招,要麼定不了我自己。」獨眼說得有些無奈。

    原來獨眼這「冷血定息咒」要將自己連同其他三人都定住,還要定時間揭掉,這種情況他從沒有試過。他知道咒符定住以後,自己就不再有能力控制自己手腳的運動了。所以他將主符定在自己臉上,然後用舌頭沾住主符。舌頭伸出豎起一段時間,肌肉和神經會迫使它自己垂下,這樣就可以將主符帶下,解了幾人的定咒。

    「那我們也就只定了你舌頭翹起那麼一會兒啊?!」一棄有些驚訝,「這麼點時間我這麼覺得像死了一回似的。」

    「夠長的啦,他身上也就這舌頭翹起的時間最長了。嘿嘿。」瞎子插了一句,雖然說的內容挺幽默,但是最後那兩聲笑卻是乾巴巴的,讓整句話失去了幽默的意義。

    「我們確實是鬼門關那裡轉了一回,要不是這咒符奏效,我們現在可能就剩腳尖是翹著的。」穆老頭的微笑表情到現在還沒恢復過來,這讓別人也不由地跟著他揪著心。

    「你們瞧瞧。」穆老頭邊說邊隨手拍了一下身邊的一棵松樹,這松樹稍一搖動,松枝、松葉便如雨點一般撒下。

    「這次朱家是勢在必得,所以他們出的不只是『獨戈鐵鷹』,他們出了『鐵鷹雲』!」穆老頭是帶些悚然口氣說完這句話的。

    「『鐵鷹雲』?也是鐵鷹啊,你老剛才沒費力就打發兩隻,我們幫著你,就算不能都打發了,要避開還是容易的。」魯一棄其實並不知道「鐵鷹雲」怎麼回事,說這話的真實意圖是想調動起穆天歸的滿腔豪氣。

    其實在場的幾個人就魯一棄沒能知道這「鐵鷹云「的厲害來,這是他的弱點,他對沒有靈氣的東西感覺很差。其他像瞎子、獨眼他們都是久走江湖的,那松枝、松葉往下一落,他們的眼睛和耳朵,還有最重要的一條——江湖經驗,就已經迅速做出了判斷,可怕,太可怕了。

    「不一樣,魯門長,你剛與朱門較量,知道得不多,而我這些年在朱門手中死去活來了好多回,親眼見到多少高手折在這『鐵鷹雲』下面。『鐵鷹雲』是鐵鷹的組合,組合的形式很多,有魚鱗雲、卷尾雲、疊片雲、烏梢雲等等,不下二十多種。它們的個體與那些『獨戈鐵鷹』的又有不同,體型比『獨戈鐵鷹』要小點,速度卻要快多了,翅刃、爪刺、喙鑽都是極其鋒利,絕不弱於江湖人使用的真正兵刃,魯門長可以看看這些枝葉切口,這些都是那些鐵鷹的翅風所斷。」穆老頭停了一下,似乎在等待魯一棄去查看一下,魯一棄沒看,他知道自己看也看不出什麼,他在等待穆老頭繼續說下去。

    「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組合攻擊法,組合起來的『鐵鷹雲』威力就不是這樹林可以阻擋的,這樣的樹林它們可以在轉眼間給削成柴禾堆。而且每種雲形組合的圍殺方法都不一樣,它們可以根據周圍地勢環境的不同隨時變化雲形,就像是變換陣法一樣,從而發揮最大威力,達到撲殺目的,但是其中是如何變化無人知曉,因為見過的人沒一個能活著脫出。」

    「那剛才你不是有招兒毀對方鐵鷹的嗎?」獨眼突然問道。

    「那是『石木蜂』,是我墨門做出專門對付朱家鐵鷹的,鐵鷹的弱點是在它的內部,一個是它內部的順向機括弦絆,卡死或破壞都掉就可以毀了鐵鷹,一個就是鐵鷹內部的控制系統,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鐵鷹的追逐撲殺是因其注下了一個『循熱嗜血符』,還有種說法是在鐵鷹的控制系統中養著一隻能聞到活人氣息的怪異靈蟲。這就是為什麼剛才我們用『冷血定息咒』,把我們變得和死人差不多才能避開它們。輕盈的『石木蜂』體輕質硬,遇隙自入,單只鐵鷹飛行帶起的風力可以將『石木蜂』吸入,『石木蜂』可以順著鐵鷹腿根和翅根部分的較大間隙進入鐵鷹體內,卡死弦括,或者被機括絞碎,那樣堅韌的碎片也可以破壞它內部的咒符或者殺死靈蟲。」

    穆天歸停了一下,抬頭看看斜前方的樹頂,又繼續說道:「但是『石木蜂』進不了『鐵鷹雲』,我師叔曾經帶師侄共五人,為爭得一件刻有玄文的周代石謦,攜帶了一千兩百隻『石木蜂』與『鐵鷹雲』對決,結果五個人無一生還。我後來用一個玉鳳閣的頭牌姑娘從朱家一個小角色口中套出當時的對決情形,原來『鐵鷹雲』形成組合以後,它們帶起的風力相互影響,膠著盤旋成怪異的風道,『石木蜂』不但不會被吸入,根本都靠近不了。」

    穆天歸說完這些,沒有一個人再作聲,只是小心地走著腳下的路,小心地連一塊小石頭的滾動都會讓這幾個高手一陣緊張。

    終於走到樹林的邊緣,他們沒有馬上出林子,大家都靜下來,以便瞎子再次仔細聽了聽周圍的動靜,然後準確做出判斷。

    瞎子聽了一會兒,翻了兩下眼白子,細瘦的脖子往旁邊梗了一下,說道:「現在應該沒事,過會兒就保不齊了,要走就快。」

    「對!快走!」說完這話,穆老頭帶頭衝出了歪松林子。

    看看大家都跟上來了,穆老頭又回頭叫到:「我們趕到前面去找點材料做些誘兒,把『鐵鷹雲』騙住一會兒,那樣可以給我們讓條道過那個分水梁。過了分水梁,上了四通八達的官道,他們要想再吊住我們就沒那麼容易了。」

    要過分水梁,肯定要先經過發草坡。發草坡之所以叫這樣一個名字是因為這山坡上站滿一種細長的茅草,這些草都一順朝著山下掛搭著,一層層一片片,就像是濃密的披髮。

    這種季節,茅草都已經枯黃了,雖然依舊像頭髮披掛著,但看上去已經不是太濃密的了。

    穆老頭上到坡上,忽然停住腳步,拔出長劍,對著那些長長的茅草揮舞而下,就如同一片青雲從草面上飄過。其他三人也都停住腳步,他們雖然不知道這個墨家的高手為什麼這樣做,但他們知道,他做到肯定是重要的事,必須做的事。

    「你們誰會扎草人?」穆老頭扭頭問道。

    魯一棄和獨眼對視了一下,他們都沒有作聲。這一刻魯一棄覺得很是抱歉,自己和獨眼都幫不上忙,瞎子一雙招子什麼都看不見,就更不用說了,只有辛苦穆老頭一個人忙活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瞎子開口了:「我來扎吧!」說完將盲杖插在山坡上的石縫裡,挽袖子抱茅草捻草繩,動作的熟練程度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盲人。

    瞎子當年縱橫西北,這打草把、捻草繩的玩意對於他來說真是小菜一碟。後來他眼盲之後,躲在千屍墳裡琢磨魯家的《班經》,同時鍛煉恢復自己的功力,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要擺弄屍骨,對人體的結構大小特徵瞭解得比自己手指都清楚。要他扎個人形的草人就更不在話下。

    四個草人不一會就站立在了山坡之上,其中只有最後一個穆老頭稍微幫了點忙,其他都是瞎子一人的傑作。真的不容易,這瞎子扎出的草人不但象模像樣,而且他扎的草人很圓滑齊整,沒有一根多餘的草支稜在外面。

    穆天歸從身邊囊中又掏出幾根細弦,看來是一種具有彈性的絃線。絃線被抻長拉緊,並纏繞在草人的身上。

    「倪三爺,你懂『附身形意咒』嗎?要不懂我就只好單使『活氣丸』了。」穆老頭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站在草人面前掏他的「活氣丸」。

    獨眼沒有說話,他從隨時的囊中抽出幾張畫好的咒符來,口中唸唸有詞:「一魂不兩分,你只做影身,你毀我無礙,我亡你俱焚,……」邊念邊將一張張咒符貼在草人身上,然後他先走到瞎子身邊。

    獨眼站在瞎子面前,嘴裡一直嘟囔著他的咒語,其中好像還夾雜了幾句話,在提醒瞎子些什麼。瞎子似乎也知道這「附身形意咒」的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他一口咬破自己中指,將一點鮮血準確地彈在一個草人身上貼著的咒符上,大概是獨眼提醒了他草人的方位和咒符位置,他才能這樣準確。然後瞎子再將一滴血滴在獨眼手中的一張咒符上。

    獨眼將手中滴有瞎子鮮血的咒符疊成一個三角,然後讓瞎子用咬破的食指和拇指緊緊捏住。

    接著另外幾人包括獨眼都像瞎子那樣咬中指,滴血捏符。

    穆天歸在滴血之前在四個草人的腹中各塞入一隻半透明的珠子。等他也完成滴血捏符的時候,那四個草人的身上開始散發出淡淡的霧氣。

    「散霧息彷彿活人,駕十船巧借萬箭」魯一棄脫口而出這兩句話,是因為他忽然想起一個大伯曾經講過的典故,其實應該是一個歷史真相。說是三國時諸葛亮草船借箭不是依靠的江上大霧,如果真是大霧的話,他們自己的船隻也無法在大江上正常行駛。那是諸葛亮在草人身上放下了一種能散發氣息的藥丸,這藥丸散發出的霧氣可以讓草人發出活人一般的氣息,這可以讓對手,特別是高手在感覺上誤以為真是活人在行動,同時霧氣又可以達到遮掩住草人的目的。莫非大伯說的那種藥丸就是這「活氣丸」?

    魯一棄的話語大家都聽到了,但沒有人理會他。只有穆天歸的臉上又堆積起笑意來。他滿懷敬意和佩服的眼神盯視了一下魯一棄,魯一棄從他眼神中感覺出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他們繼續往山坡的頂端進發,剛一行動,魯一棄就發現了一件怪異又好玩的事情,他們一動作,那幾個草人竟然也原地動了起來。魯一棄故意揮揮手,他滴血的那個草人竟然也似是而非地跟著他揮揮手。

    啊,這是怎麼回事?大概是「附身形意咒」發揮了功用吧,一個黃裱紙畫的符和幾句嘟囔不清的咒語就會產生這樣的功效,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北宋年間有人用假人附上別人身體上物件,比如說鬚髮、指甲,然後作法害人。《搵塵十毒法記》就有用假人控制真人殺人、自殺的案例,卻不知那種方法和這「附身形意咒」是不是有相通之處。

    一棄的心中在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多想不到、想不通的事情,對於這個世界,人的認知範圍真的很狹窄。自己剛才對「鬼」這個概念的理解分析應該是很科學很合理的了,但是現在面對眼前發生的事,只能說句不一定,真的不一定,千古難解的事不是自己就可以輕下斷言的。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7:57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六節:搏冰梁
    他們沒有直接從發草坡上翻過去,而是從右側繞過去的。這是瞎子的建議,也是他的經驗,他說自己當年在西北做賊王時,一般是不直上坡頂的,那樣無法知道坡頂的另一面是什麼情況,對家如果在坡頂的另一側擺局侯著你,你會措手不及,而且很難躲掉,那樣的地形位置是個進退兩難的位置。所以應該從一側繞過去,這樣就算遇埋伏也可以早一點知道,而且側坡的位置上下進退都可以。

    瞎子說的話很有道理,這本應該是行軍打仗的人才會有的經驗,但是當兵的有的經驗,賊一般也都有,不然不早就給兵家給滅個精光。

    繞過去的四人沒有遇到任何危險,路徑也很好走,更沒見到「鐵鷹雲」,也沒聽到「鐵鷹雲」的呼嘯聲。只是魯一棄的心中一陣陣地發慌,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感覺在一陣劇烈暈眩之後消失了。

    魯一棄確實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其他幾個高手也無法解釋這樣的現象,他們只是以為魯一棄可能太勞累了。

    其實就在魯一棄感覺暈眩的時候,發草坡上的四個草人在一股刃風吹過以後飛揚成漫天的草屑。

    「附身形意咒」碎了,其他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有魯一棄的身體出現異常,這可能是因為他超常感覺的能力造成的。

    分水梁的位置很奇特,周圍都是高峰,就像是橫擱在一口井裡。

    這是一道只有尺把多寬的石樑,長度倒是有三四十米長。準確點說,它其實是一道峭壁的頂端面,一座兩側垂直度都達到八十度以上的陡峭懸崖。

    分水梁很直,但卻不是很平,它有一定的坡度,是往石樑的另一端漸漸高起的。平常季節時,這石樑高起的那端有一個泉眼終日不斷地流出水來,沿著這石樑流下來,水面在石樑面上分作兩邊,順兩邊陡峭的崖壁流下去,大概就是因為這,所以把這裡叫做分水梁。

    但此時的分水樑上沒有流淌的泉水,只有一層層迭起的冰面,冰面閃爍著晶瑩寒冷的白光,讓人覺得眼寒、身寒、心寒。

    穆天歸根本沒考慮這樣的冰封石樑能不能過,因為到了這個地步,不管能不能過,他們都要拚命一試。他考慮的是通過石樑的過程中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在這樣少見的險地兒,要是再有個對家的死坎活扣什麼的來攻襲,那活轉的機會就渺茫了。

    「瞎子,你再仔細聽聽,上了石樑再有什麼變故我們就很難有機會了。」穆老頭覺得瞎子的聽覺範圍很廣,這樣的距離就算有「鐵鷹雲」趕過來,這段時間也夠他們通過面前的石樑了,所以在走上石樑之前,一定要確定瞎子沒聽到什麼怪聲。

    「沒事,走吧,要這樣婆婆媽媽的,明天也過不了這梁子。」瞎子很肯定,但不知道這肯定是不是確實出自他的聽覺。

    魯一棄首先走上的冰封石樑,他走得有些戰戰兢兢。說實話,他這輩子從沒走過這樣危險難行的道路。雖然魯一棄心中已經驚恐慌亂得一團糟,但他的表情卻很是鎮定,沒有一絲的恐懼和慌亂,就算是那緩慢的一步一蹭,都顯現出的是大家宗師才會有的謹慎。

    獨眼跟在他的後面,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把護衛一棄的安全變作了自己唯一的重任。

    瞎子跟在獨眼背後,穆老頭想扶他一把被他甩手拒絕了,自顧自地點步踏上冰梁,穩健得像個黑色的鷂子。

    穆老頭看著瞎子的背影,眼角稍稍抖跳了一下,但隨即馬上回頭,再次查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沒有發現異樣,便也踏上的石樑。

    行進的速度不慢,沒一會兒,四個人已經在石樑上走出一半多了,但是越往那邊越難走,因為那邊是高點,而且是水流下來的地方,那裡凍結的冰層越來越厚,這讓石樑的坡度也就變得更大。

    魯一棄在最前面,他抬頭看了看,沒多遠了,雖然是最艱難的一段,在堅持幾步就過去了。

    就在此時,魯一棄的耳中聽到了一種他們十分不願意聽到的怪聲,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如同魔吼獸喘一樣。

    「鐵鷹雲」!「鐵鷹雲」在這個最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了。

    「快過去,『鐵鷹雲』來了!」穆天歸的喊聲中似乎帶了點慘然。

    瞎子在催促獨眼:「倪三,你倒是快點!」

    獨眼不是不快,是因為他快不了,他的前面是魯一棄,魯一棄不是練家子,走這樣的險滑道路確實比較困難。

    「老賊瞎,嫌慢你躍高子。」獨眼話的意思是你嫌慢就從我們什麼躍過去。

    這樣一條狹窄道面上,結有光滑的冰面,還要躍過一個人的高度,這些對於瞎子來說都不是障礙和困難,對於他來說真正的困難是因為這冰面是流動的水被凍結而成,流水凍成的冰面是會出現高低疊凸不平的,這讓他無法判斷自己的落腳點會是怎樣的情況,所以他不敢冒這個險。

    「就我過去有屁用,你過去晚了,來不及下『冷血定息咒』我們還是一樣完!」瞎子到底江湖老道,他不但為自己找到一個不越高子的理由,還說了一個大家必須面對的事實。

    「大少在我前面,我給他下咒,保了他的命,我轉來與夏爺一併跟鐵鷹拼了。」獨眼說的是氣話,在這樣的冰封石樑上給人下「冷血定息咒」,自己又沒命解咒,那被下咒的人不是滑落谷底,就是在這裡被凍死。

    這樣緊張的氣氛讓魯一棄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不然背後這幾人的話語和腔調會讓他一步都邁不出去:「應該還有其他的辦法對付『鐵鷹雲』,我不是就打下鐵鷹的一根鐵羽毛嗎,那鐵鷹不是也飛走了。」說這話他的本意是想給自己鼓點勁大家對面前的局面不要太灰心。

    雖然「鐵鷹雲」的呼嘯聲離得越來越近了,危險已經近在咫尺了,但魯一棄隨意的一句話還是讓穆老頭眼睛猛然一亮,他的微笑再次堆上的臉龐。他來不及收斂點笑意就急急地問了一句:「你們知道『倍加復列』嗎?」

    獨眼和瞎子都搖了搖頭,看來魯家給他們的書裡沒提到這個概念。

    魯一棄卻肯定地叫了一聲:「我知道!」,這是因為他在《機巧集》裡看到這樣一個概念,一個極其簡易的概念,說白了就是以一點為主點,在其後按順序成倍地進行連接排列,或者按一定規律依次加點連接排列。比方說金字塔磚塊的排列,比如說多米諾骨牌,推到一塊就可以使背後的一片倒下。

    好像在穆老頭的意料之中,他笑得更開心了,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個真正的高手,這樣情緒化,臉變得比孩子還要快。但是也難怪,害怕了幾十年的一個坎面,突然間知道了一個對付的辦法,要是別人也會和他一樣笑得這樣開心。而且,他還知道面前有一個有能力使用這方法的人,一個是朋友而不是對手的年輕人,他如何能不開心。

    穆天歸咧著嘴說道:「先找到『鐵鷹雲』倍加復列主點點位上的那只鷹,再找到主點鐵鷹身上倍加復列的主點,斷了鐵鷹主點,這只鷹就完了,主點鷹一完,『鐵鷹雲』也就應該散了。」

    沒等魯一棄完全理解這話的意思,一聲穿透夜空的嗷嘯從半空中凌厲而下,嗷嘯中還夾雜有風吼聲和一些吱吱卡卡的怪叫聲。

    穆老頭臉色一沉,返身抽劍,頓時一道青光暴漲,劍光之中,穆天歸從一個矮胖邋遢的老頭子伸展開來,一個真正的高手眨眼間出現了青芒四射的劍光中。這樣的變化魯一棄他們三個都看到和感覺到了,因為他的身形、氣度還有肌筋、眼神都在瞬間凝結成一個力量的中心。

    這樣的變化是個人都能感受出來,這個力量的中心散發出的壓力是震撼的、攝魂的。可惜的是對手不是人,而是用鋼鐵製成的鐵鷹,它們沒有生命,更沒有感覺,它們只是一部機械一件工具。

    「鐵鷹雲」是個龐大的群體,它們從山峰的另一側掩蓋過來,真就像是翻捲著的烏雲,層層疊疊,一下子就將這山峰堆壘的井口給封住了。

    也正因為這裡的地形像口井,所以「鐵鷹雲」沒辦法一起撲下,周圍山峰和樹木會影響他們的排列,而且狹窄的山谷間,他們掀起的風道會變向和相互衝擊,那樣它們會無法正常飛行。

    大部分的「鐵鷹雲」懸在高空,它們的排列是魚鱗雲,就像是一副巨大的黑色鱗甲掛在天上,只是這靜止的鱗甲卻一直發出刺耳亂神的怪響,聲音在這井一般的山谷中迴盪,讓人很難忍受。

    撲下來的鐵鷹不多,卻也是一個組合,有頭有尾、有先有後,像是烏梢雲。因為它們的速度很快,而它們之間的距離又離得很近,所以打眼間看不清它們的個數,估摸應該有十幾隻。

    穆老頭揮起的劍砸砍在最前面的那隻鐵鷹的頭上,鐵鷹的頭被劈作了兩半。這隻鐵鷹被這一記重擊逼退了一丈多。帶頭的鐵鷹退後騰起了一丈多,它背後的其它鐵鷹也同時騰起,配合得就如同是一個整體。

    鐵鷹的腦袋被劈了,卻不會影響它繼續攻擊。它是一件機械,它不會死。於是第二輪攻擊在烏梢雲退後了一丈多後便繼續開始,所不同的是這次領頭的不是那一隻破了頭的鐵鷹,而是三隻鐵鷹。就在破頭的那隻鐵鷹就要撲下的瞬間,緊跟它身後的兩隻鐵鷹突然往前猛地一衝,從後面的左右兩側一下子和前面的那隻鐵鷹撞合在一起了,三隻鐵鷹合成了一隻巨大的鐵鷹。雖然「鐵鷹雲」的鐵鷹個頭要比單只行動的鐵鷹個頭要小,但三隻小鐵鷹結合而成的一隻鐵鷹卻是要比單只的大鐵鷹要大多了。

    「鐵鷹雲」再次撞了下來,穆老頭已經來不及閉上因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嘴巴,他雙手握劍,盡全力對著巨大的鐵鷹組合迎過去。

    此時他已經砍不到鐵鷹頭了,因為結合以後的鐵鷹不需要再用身體直接衝殺,三隻鷹有六隻鐵爪,而且結合以後,它們還多出兩隻翅膀掛在身體下面。這些都是強大的武器,是遠遠超過一隻鐵鷹身體的強大武器。穆老頭手中的寶劍這次就是與這些個武器發生的衝撞。

    衝擊的力量比穆老頭想像中的要厲害得多,三隻鷹,只使用了四隻翅膀。這樣的鐵鷹組合下墜衝擊的力量更超過了三隻鐵鷹一起撲下。而且穆老頭現在雖然有渾身霸道的勁道可以與「鐵鷹雲」較量一兩個回合,可他的下盤卻不是十分牢靠,腳下無法使出全力,因為腳下是冰面。他知道自己腳下的一個卸力和跺踹都會讓冰層碎裂滑落,那樣就有可能會導致他們四個人都墜入到谷地。

    高手的下盤是虛的,沒有可以憑借的大力支撐,這情況會讓一個高手成為只會使蠻力的莽漢。

    又是一次猛烈地撞擊,夜色中可以看到四濺的火花。鐵鷹的組合在掉下兩隻鐵爪後再次撲動翅膀將身形騰起。但是這次的騰起起明顯慢了,也艱難了,因為現在是借助了四隻翅膀的動力帶動三隻鐵鷹,這樣雖然對攻擊的力道和速度極其有利,但對於再次的蓄勢卻多了些麻煩。

    雖然砍下了兩隻鐵爪,但是穆老頭還是在這大力的一撞之下往身後滑倒。他的腳下無法踩實,所以只有在這尺把寬的石樑上往後滑,不由自主地往後滑。由於鐵鷹組合的撞擊力極大,他連後滑的方向也無法控制,這種情形下,只要這衝擊力道有一點偏斜,老頭就會掉入旁邊萬丈峭壁之下。

    滑出的距離不遠,穆老頭也就滑移出兩腳掌的長度就停住了。因為石樑的冰面雖然不能給他大力地支撐,背後卻有人幫他穩住了身形。

    穆老頭撞在瞎子的背上,可以覺察出,瞎子瘦削的背部在兩人撞在一起時使勁地往後推了一下,這樣一個推動的暗力,就等於將穆老頭卸不掉的後滑力都接了過去。穆老頭站穩了,瞎子卻變得搖搖欲墜。

    瞎子很可能會掉下去,在這樣光滑狹窄的冰封石樑上,有在這樣大的撞擊力作用下,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站穩,更何況瞎子看不見腳下的石樑冰面,他不敢往前衝步卸力,只能強撐著不斷搖晃自己的上身,盡量穩住腳步和身形。

    瞎子能穩住身形是幸虧獨眼抓住了他盲杖的另一端。獨眼轉身的時機是恰到好處的,但他抓住瞎子的盲杖另一端卻是魯莽的,瞎子的劇烈搖晃將他的身形也帶動起來,他的腳下的冰面比瞎子那裡更光滑,而且是呈一個坡面層層斜下。他腳下的穩固度撐不住他和瞎子兩個。

    魯一棄也轉身了,他能這樣勇敢地轉身是因為他在那一瞬間聚氣凝神,忘卻了周圍的一切,忘記兩邊的懸崖,忘記了腳下光滑的冰封石樑,忘記了空中正在蓄勢再擊的「鐵鷹雲」,他半蹲身子,一雙手捧牢了獨眼的腰胯,將獨眼搖晃的腰腿穩住。

    他們都穩住了,但他們在這一刻也都定住了,誰都不敢動一動。

    鐵鷹再次落下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六隻的組合,背後又有三隻鐵鷹撞上來與前面那三隻組合在一起,然後就像是半片山壁一樣砸落下來。

    穆老頭的臉色變得死灰死灰的,他有些咬牙切齒地叫道:「快碎主點!快碎主點!」

    魯一棄也知道這是在對他叫,但他急切間真是沒有明白穆老頭說的是什麼意思,剛才所說「倍加復列」的主點他真的不知道怎麼找,更不知道和這「鐵鷹雲」的組合還有鐵鷹本身有什麼關聯。

    六隻鷹的組合下來時已經不像是一般的鷹撲,更像是砸下、壓下。

    不管魯一棄有沒有找到主點,會不會碎主點,現在都已經來不及了。穆老頭,這個墨家碩果僅存的高手只能拼盡全力再博一把。

    穆天歸改作了雙手持劍,將背部與瞎子的背部緊緊貼在一起,腳後跟也抵靠住瞎子的腳跟。然後雙臂將手中劍劃了半個絢爛的光輪,同時蒼唇半開,一口氣從小腹間直衝胸喉,一聲炸雷般的叱喝響徹夜空。

    隨著這聲叱喝響過,接踵而來的是金屬的撞擊和破裂聲。不知道砍中哪只鐵鷹,也不知道砍到鐵鷹的那個部位,但是這次穆老頭沒能將鐵鷹的組合砍砸得再往上騰起,只是將它們撲擊的角度稍稍抬高了一些。「鐵鷹雲」的組合繼續斜滑而下,緊貼著四人的頭頂飛過。

    穆老頭的反應很單一,他斜著身體直直倒下,這一輪較量有他預料到的,也有出乎他意料的。他知道自己最終會倒下,但是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直接,這麼無著無依地倒下。

    在穆老頭倒下的同時,瞎子的氈帽的帽頂整個圈落了下來,獨眼雜亂焦黃的頭髮變成了板寸,魯一棄彎腰扶住獨眼的腰胯,他的位置最低,所以他沒什麼變化,但是他能聽到自己背上背著的那支毛瑟步槍的槍管發出刺耳的刮磨聲。

    穆老頭剛才是全力一擊,他的弱點還是下盤,所以他想依借瞎子的身體幫助支持一下,但是當他與「鐵鷹雲」撞擊後,他發現自己的背後空了,什麼都沒有了,瞎子在這緊要關頭不知是什麼原因側身邁步,將穆天歸的身位整個讓了出來。

    穆天歸就像是個擺放在石樑上的稻草把,被空中巨大的力量推撞出石樑的範圍,倒栽下了峭壁懸崖。深不見底的懸崖下遠遠傳來穆天歸一個短暫而清晰的慘呼聲,這樣一個慘呼竟然是漫天鐵鷹的嘈雜聲掩蓋不了的。

    等魯一棄發現有什麼落下懸崖時,他只隱約看到獨眼的帽頂打著旋兒在峭壁邊盤旋。

    「鐵鷹雲」的組合從三人頭上掠過,便不再回頭,在緊貼山坡的地方一個側向翻轉,那六隻鷹的組合頓時散了,六隻鷹沿著山峰往上飛去,烏梢雲剩下的鐵鷹沒有繼續向魯一棄他們攻擊,而是振翅追上前面的六隻鐵鷹,往半空中的魚鱗雲匯攏過去。

    烏梢雲一般是雲頭一過就不再回頭,鐵鷹組合成的烏梢雲也是一樣,它們的撲擊被反擊後會一撲再撲,但是只要撲過頭就散開重新排列組合。對付烏梢雲,重要的是要有個高手能將雲頭挑過,穆天歸就是這樣一個高手,雖然他的方法不正確,但是他無意中達到的效果卻是一樣的。

    「鐵鷹雲」沒有繼續攻擊,魯一棄並沒有舒一口氣,不但沒舒口氣,他們三個此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他們都知道穆天歸掉下了石樑下面的峭壁,但誰都忍住了快衝口而出的那一聲驚聲呼叫,他們害怕驚叫聲會將其餘的鐵鷹給招來。

    但是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就算魯一棄他們再怎麼忍住叫、憋住氣,「鐵鷹雲」還是會繼續襲殺,除非他們成了沒有氣的死屍。

    大群鐵鷹組成的魚鱗雲中又拖出一縷雲帶,就像是個仙子揮舞的袖帶,袖帶雲,鐵鷹的又一種組合,沒有誰知道這樣的組合怎樣破,也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組合怎樣避開,更沒有了能與這樣的組合稍作較量的高手。

    石樑上的三個人可能是被穆天歸的落下驚嚇了,也可能是被蜿蜒著叫囂而來的袖帶雲震撼了,他們不敢動了,他們忘記動了,只有嘴巴裡還在發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叫聲:「啊!」「呀!」

    魯一棄也在叫,但是他的叫聲中帶些疑惑,也帶些悔恨:「什麼是『倍加復列』的主點?『鐵鷹雲』的主點在哪裡?一點依次加依次倍的排列怎麼尋主點呀?」

    是的,如果魯一棄真的懂「倍加復列」如何應用,如果他能找到「鐵鷹雲」排列的規律,如果他能破了「鐵鷹雲」的主點,穆天歸就不會死了。

    「是不是你們魯家三角屋脊一瓦掛百槽?」瞎子明顯要比獨眼鎮定一些,這大概和他看不見有很大的關係,他聽到了魯一棄的叫聲。他的這一句話讓魯一棄和獨眼一下子都安靜下來。

    瞎子也開口了:「莫非就是『一點吊千斤,單梁掛波來』?」

    獨眼又搶著說道:「三角屋脊頭瓦無槽,壓雙瓦出單槽,雙瓦壓四瓦出三槽,依次類推,瓦裂屋漏,下瓦裂,漏點,中瓦裂,漏片,頭瓦裂,簷面俱漏。」

    瞎子也插入話頭:「一個小小的固定點,它的牢靠程度直吊重物可達千斤,但是如果是一臂伸出掛吊重物的話就不能這樣吊掛了,比方說單梁挑出掛簷椽,近根處可掛雙根丈二,第二隔可掛雙根丈一,越往尾處越短,最後只能掛單根幾寸。」

    說話間,那飄帶一般形狀的「鐵鷹雲」已經盤繞到了三人頭頂了,前面的幾隻鐵鷹已經開始繞圈盤旋起來,越往下,盤旋的範圍越大,可以看出,這次的攻擊是要讓「鐵鷹雲」組合呈一個螺旋形罩扣下來,讓這冰封石樑上三個人死在一個巨大漩渦裡,從空中倒轉而下的漩渦,由鐵翅利刃旋轉而成的漩渦。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7:58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七節:碎雲天
    君不見冰封梁,懸崖上,嶺壑莽莽影接天。

    若井山谷鷹雲驟,滿天鐵鷹如鬼勾,立身無行驚亂吼。

    白山黑水雪肥厚,鬧集突現殺塵兜,一氣眾勇望煙幽。

    在這種危急的情形下,瞎子和獨眼兩個人的話說得很是急促,你一言我一語十分嘈雜。但是魯一棄卻都聽到了,也都聽清了,他們的話讓一棄知道,魯家技藝中不是沒有「倍加復列」的理論,而是將這理論運用得更實際了一些。

    這二人的描繪還讓魯一棄想起了一樣東西,北宋時的「聞鬼來」。北宋年間,河南見性禪院主持天目和尚著有一部《世事怪異諸般》,其中曾提到一件可以聞知鬼魂來臨的物件「聞鬼來」,書中有云:「金葉八十一片,大不逾甲,薄則如鱗。一銀線穿之如扇,掛簷下,鬼至,其聲若鈴,鬼近,葉破線斷,鬼弱,葉飄數片,鬼凶,金葉盡散。」魯一棄當初看到這篇文章時,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後來還是三叔給他含糊地解釋過幾句,說這「聞鬼來」是個用一根銀線巧妙地將八十一片金葉串接而成的,那些沒有緣由的怪異力量距離還很遠,就已經能讓金葉發出鈴鐺般的響聲,如果靠近的怪異力量不是很強,就只能震落其尾端的幾片金葉,如果怪異的力量極強,其力度就可以延伸至串連的起始部位,那裡的金葉一落,它下面相聯的其它金葉也就都要落下了。

    看來這「聞鬼來」金葉串接的起始部位就是主點,金葉的串接等同於鐵鷹羽毛的串接,也等同於鐵鷹雲的順序排列。

    此時石樑周圍一下子變得更加黑暗,是因為「鐵鷹雲」已經近在身邊,那個巨大的漩渦已經將他們三個罩扣在其中。

    獨眼的夜眼可以看清周圍飛舞盤旋的鐵鷹,甚至可以看清鐵鷹身上鐵喙、鋼爪、翅刃發出的寒光。是的,有時候看得太清楚並不一定是好事,像獨眼現在這樣,他只能繼續驚恐地發出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怪叫。

    瞎子雖然看不見,但是他能聽見,他能聽見身體的周圍有無數迅疾強勁的力道在盤旋,他能聽見獨眼的叫聲以及其中包含的恐懼成分,他還能聽見利刃破空之聲,那是風聲、叫聲、嘈雜聲都無法掩蓋的。於是,他的嗓中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乾嚎,就像是臨死的最後一口氣噴,這聲音夾雜在許多聲響之中久久迴盪。

    只有魯一棄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這一刻安靜得有些異常,他如同入定了一般,腦海中變得空遠而深邃,在這極度冷清和空曠的思維範疇中,只有一根鐵鷹的鐵羽毛在飛舞飄蕩。

    鬼強,力度直貫葉串其根。頭瓦落,簷面俱漏。單梁吊掛,根重尾輕。這些概念讓魯一棄的思維更加清晰,讓魯一棄的心裡更為平靜。他凝神側臉往身旁的「鐵鷹雲」看去,迅疾飛行的鐵鷹在他感覺中一下子變得緩慢,體積本就龐大的鐵鷹在他眼中一下子拉近,近得可以看到翅膀上每一根羽毛,近得可以看到羽毛上的每一個紋路。

    但是魯一棄沒有看那麼多,他只看了一根羽毛,他只看了這根羽毛的關節。羽毛還有關節?對,這是一個活動的關節,這是一個可以扇動整個翅膀的關節,這是一個吊掛住一根羽毛,從而吊掛住整個翅膀所以羽毛的關節。

    此時「鐵鷹雲」組合成的倒轉形漩渦已經開始往中間收縮了,帶起的刃風刮得三人臉上生疼,但是這樣的疼痛肯定不會維持太久,失去生命就意味著疼痛的結束,從「鐵鷹雲」的收縮速度來看,這樣的結局就在眼前了。

    魯一棄的手還搭扶在獨眼的腰上,所以他可以極其方便地從腰上拔出了一支駁殼槍。

    獨眼從王副官死去的手下身上收來了兩支步槍兩支手槍,但他沒有都給魯一棄,只給了步槍手槍各一支,不是捨不得,獨眼自己又擺弄不來這些個玩意兒。他是怕魯一棄背著不方便,太累,自己便先替他帶著,需要是再給他。現在魯一棄正好需要手槍,便順手把獨眼腰裡插著的拔了出來。

    槍響了,在「鐵鷹雲」的嘈雜聲中,在獨眼和瞎子的嚎叫聲中,竟然顯得無比的清脆悅耳。

    一隻鐵鷹的翅膀散了,只剩一隻翅膀的鐵鷹如同是被漩渦甩出,砸落在一側的山峰之上。許多的鐵刃羽毛在漩渦中飛舞了一會兒,也都不見了蹤影。

    魯一棄只開了一槍,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像在道觀前那樣硬生生地打斷鐵羽毛,他現在打的是關節。關節是不需要打斷的,只需要打脫開就行了。鐵鷹的翅膀往上揚起到最高,這應該也是關節活動到靠後上側的一個極點,魯一棄就是在這一瞬間將子彈集中關節的根部。於是關節脫出了,翅膀散了,鐵鷹落了。

    槍聲繼續響起,鐵鷹繼續掉落,鐵鷹順著山峰砸落谷底,發出「轟隆隆」的巨響,在山谷中久久迴盪。

    飄帶雲沒有散去,因為它們這個組合沒有完成一次撲擊。「鐵鷹雲」這種坎面就是這樣,一次組合無論如何都要撲擊成功,哪怕被對手放空或者避過,它們都必須按原計劃的途徑撲過才行。

    魯一棄確實連續幹掉幾隻鐵鷹,但是空出的位置馬上有後面的鐵鷹補上。而且隨著鐵鷹的掉落減少,半空中魚鱗雲裡又有鐵鷹繼續飛下,補充到飄帶雲中,圍住魯一棄他們繞圈的這根飄帶變成沒有盡頭的飄帶了,它的端頭始終牽在魚鱗雲中,不知道到底有多長。

    這漫天的鐵鷹要什麼時候才打得光,而且圍繞盤旋的鐵鷹們在繼續收縮逼近,這些沒有生命的玩意兒是不知道懼怕和畏縮的。

    魯一棄心中很清楚,自己雖然對稍一靠近的鐵鷹馬上就給予擊落,但是如果自己手中槍的子彈一打光,是沒有時間再填子彈的。即使「鐵鷹雲」突然稍稍退縮,讓自己有時間填滿子彈,照現在這種打法,時間一長,也保不齊自己會失手,這種處境的失手就意味著生命的終結。

    必須繼續尋到「倍加復列」主點,就像穆老頭說的那樣,找到「鐵鷹雲」的主點。「鐵鷹雲」的排列是有順序的,而這種機械排列的順序是要有領頭的,也可以說是控制的,找到這個點也就是找到「鐵鷹雲」的主點。

    飄帶雲的排列不是雙雙而至。這根「帶子」是雙鷹、三鷹、四鷹再三鷹、雙鷹排列的,也就是雙向波浪形,但其間的距離並不相同,這是因為這帶子已經盤旋成螺旋狀了,這樣數量不等的排列如果要這樣的形狀中保持距離一致就無法正常飛行。

    魯一棄隨手打下一隻鐵鷹,借這樣一個緩衝,他辨別出這根飄帶從下到頂這樣的波浪形應該有四個。於是魯一棄想到了對稱「倍加復列」,一二波頂端相連,取連線中心一點,三四波的波頂也同樣相連找到中心一點,兩中心點再相連,找出中心點,這個中心點對應到飄帶雲中有一隻離得最近的鐵鷹,相對圍在中間的對家,這鐵鷹卻是離得最遠的,而且它的上下和內側都有鐵鷹盤旋攻擊,似乎這樣一個組合撲擊與此鐵鷹無關一樣。

    就是它,魯一棄心中暗叫一聲,他甩手連續三槍又打落三隻鐵鷹,這樣就將自己和那鐵鷹之間清開了一個空檔。魯一棄趁著上面的鐵鷹還沒有來得及補上位,將槍口瞄準那只主點鐵鷹。

    槍響了,只是「卡嗒」輕微地響了一聲,不是卡膛,是沒子彈了。

    這下子完了,鐵鷹雲不可能給一棄留填裝子彈的時間,盤旋的圈子迅速縮小,鐵翅掀起的風讓狹窄石樑、光滑冰面上的三人變得搖搖欲墜。

    三人在驚恐中劇烈的搖晃,這讓瞎子手中盲杖亂舞,於是盲杖的另一端從獨眼手中甩脫。獨眼手中突然沒了盲杖,便也失去了和瞎子的相互支撐。他站立在光滑冰面上的身體又在鐵翅掀起的勁風中亂晃,隨時都可能滑入身邊的深淵。他此時要穩住自己的身體只有一個招式,一個極不雅觀卻很具實效的招式。那就是彎腰雙手撐地,像個畜生那樣趴著。但是他的趴下雙膝還不能彎,因為如果彎了,就會讓魯一棄失去支撐,身體前衝跌落。

    獨眼果然是這樣做的,他的姿勢做得不像什麼畜生,更像一張板凳,雙手雙腳都直直地繃在那裡。

    這樣的姿勢讓魯一棄一隻手扶住獨眼就可以站穩;這樣的姿勢讓獨眼背後背著的步槍有了一個往斜上方射擊的角度;這樣的姿勢可以讓獨眼的背部做槍托,讓魯一棄一隻手就可以瞄準射擊。

    槍聲再次響起,比剛才的槍聲更為清脆高亢。因為這是威力比駁殼槍要大得多的步槍。

    原本清開的空檔已經被其他鐵鷹補上開了位,但是子彈擊還是透過眾多鐵鷹身體的間隙中了魯一棄尋到的那只主點鐵鷹,子彈也擊中了鐵鷹翅膀上那個鐵羽毛的關節主點。鐵鷹的翅膀碎了,鐵羽毛飛散得漫天都是。

    主點鐵鷹落了,卻沒有砸下懸崖深谷,因為它的上下和旁邊都有鐵鷹,因為它是這條飄帶的主控點,所以它砸在其他鐵鷹的身上,砸到旁邊的又反彈回來砸到下面的。

    被砸的鐵鷹又撞到其他的鐵鷹,鐵鷹落下或移位後,上邊又有鐵鷹補位而下,於是整個飄帶上的鐵鷹都碰撞糾纏到一塊兒了。鐵鷹毀了,不,應該是鐵鷹組合成的飄帶雲毀了,它們如同一掛鐵流的瀑布狂洩到山谷之中。

    山谷在轟鳴,山峰在顫抖,積雪飛揚成霧,樹木斷折如鞭。

    石樑上的三個人被這樣的情形震撼了,他們在懷疑,這樣砸下去,會不會將那山峰砸倒。

    魯一棄也已經蹲下,並且用一隻手撐住石樑冰面。他這是下意識的反應,不論誰的頭頂出現這樣一幅天地變色、山巒顫慄的情景,都會將自己身體縮到最低。

    獨眼已經不像板凳那樣撐著了,他雙膝跪在冰面上,要不是他的腰背還支撐著魯一棄的一隻手,他都恨不得趴在石樑上,身體緊緊貼住石樑的冰面。

    瞎子躍了高子,他從獨眼和魯一棄的身體上方躍了過去。這是因為鐵鷹落下的聲音讓他聽出石樑的盡頭離他已經不遠,從那兩個人上方盡全力躍過差不多可以踏上另一側有樹有土的山坡。他躍高子還有個重要原因是狂洩而下的鐵鷹中有一隻直往他頭頂落下,他要再不跳,他就會被切成肉塊、砸成肉泥。

    瞎子躍過去了,他沒有踩到山坡,他還是踩在冰面上,而且是石樑水源處的冰面,那裡的冰面像饅頭一樣高起圓滑。

    這樣的冰面就算是賊王也無法站住,曾經的賊王腳下一滑便往石樑一側的懸峭壁下落去。

    這樣的冰面賊王站不住,瞎子卻能站住,因為瞎子手中有盲杖,一支堅韌的可伸縮盲杖。盲杖彈出伸長的一段紮在山坡上,深深刺進一棵枯死大樹的樹幹。盲杖掛住了瞎子的身體,穩住了瞎子的腳步。因為成為瞎子而懊惱了大半輩子的賊王可能只有今天此時才慶幸自己是個瞎子。

    落下的鐵鷹沒有砸倒瞎子,卻砸在了石樑的冰面上。獨眼和魯一棄都清楚地聽到冰面的「卡卡」響聲,接著石樑兩側掛結住的冰面大片滑入了谷底。

    可怕的事情出現了,魯一棄和獨眼都感到腳下的冰面鬆動了,獨眼的夜眼還見到了水,從冰面下流動的水。冰面與石樑之間已經有了鬆動後的間隙,堆壘凍結起來的冰層再也阻堵不住水源,水的流動更讓冰面的牢靠程度迅速降低。

    更為可怕的事情出現了,又一隻鐵鷹的斷翅落下,貼著吊掛在那裡的瞎子,砸在水源處那凍結得像個大饅頭似的冰面上。石樑上的冰層斷裂了,一大整塊冰面在順著石樑的坡度往下滑動,而一棄和獨眼就趴在這塊冰面上。

    魯一棄和獨眼兩個無從借力,只能隨著滑動了的冰層一點點地墜向深淵。

    東北人的口味比較重,他們吃的菜喜歡鹽重、油重、辣子重。就好比這桌上的一大盆豬骨頭燉蘑菇干加粉條子吧,聞著就油腥味、辣子味只衝鼻孔。但是天寒地凍的,又是坐在一個四面無遮擋的布棚子裡,這樣的菜再加上半斤燒酒,一碗鹼子面,準能讓你吃出火炕的感覺出來。

    吃飯的棚子裡沒幾個人,飯棚子外面倒是人來人往。這樣的偏僻小鎮難得這樣熱鬧,要不是今兒是大冬,又趕上年底出山貨的大集,這裡恐怕除了能看見白雪就是林木了,連個野獸都懶得到這樣一個被山嶺和樹林包圍著的小鎮來。

    俗話說,大冬小年,小鎮過年都沒今天熱鬧。過年時出貨的、進貨的都奔老家了,這裡反比平常還要死寂。而今天,不但是個小年,也是收穫的日子,多少人忙活了一整年就在今天看成果了。

    比飯棚子更冷清的是棚子西邊緊挨著的一個鐵匠挑子,這裡的鐵匠是不開舖子的,那樣會沒生意做。鐵匠一般都是挑個火爐擔子跟著大群的山客背後跑,這樣隨時可以給他們打工具、修工具。現在是年尾收工的時間,不管是做工具還是修工具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時間,一般要等到明年開春,所以雖然挑子的爐火很旺,卻沒一個生意。

    飯棚子的東面是一小塊空地,沒人在那裡做生意擺攤子,因為距離這裡不遠疊堆著像小山一樣的原木,雖然用很粗的麻繩固定著,但山裡討生活的人都有這樣的安全意識,那裡是個危險區,是不能久留的。

    飯棚子對面距離七八十步是一個簡陋的戲檯子,吹的拉的坐了半個檯子,中間一對男女甩著紅帕子搖著花扇子在唱二人轉。

    看戲的人不多,戲檯子下面大多是看貨、收穫,侃價、稱重的人。只有少數幾個出了貨,並且得了好價錢的,才心情愉快地看著戲台上盤兒亮、聲兒脆的女戲子想入非非。

    最熱鬧的地方反倒是在這場子的東側,那裡圍了一大群的人在吆喝著叫罵著,那是個賣木頭的攤子,攤主擼著袖子,拿著一把又長又大的弓形鋸,就像是個賣肉的屠夫。他賣的木頭是論斤算價的,因為他面前只有兩種木頭,鐵線金花楠和紅玉脂矮松,這兩種木頭都是難成材的稀有木種,以前是專們用來雕刻佛龕佛像、壁掛擺設進獻到宮裡的。

    飯棚子裡的人也沒有在看戲,他們吃飯吃得很專注,似乎棚子外面熱鬧的一切和他們都沒有關係。

    瞎子端起粗瓷碗連灌三大口燒酒,這是他當賊王時留下的習慣,喝酒總是先灌三大口過下酒癮,然後再慢慢地品。從他臉上露出的愜意笑容可以知道,這裡的烈性燒酒很對他口味。

    獨眼的笑容有些嚇人,這是因為他臉上兩道很長的傷疤讓他的笑比哭還難看。除了臉上的傷,獨眼的手上也有一個怪異的傷疤,這道傷口繞他左手掌整整一圈。這幾道傷疤雖然沒有致命危險,但是它們卻常常讓獨眼和魯一棄想起夜斗「鐵鷹雲」的驚心動魄。

    魯一棄也有傷,但是不容易看到,因為是在他的背上,那是兩支鐵鷹的羽毛從他背部深深地插入,刺透棉衣,刺入肉體,幸虧是在右後背,要是在左後背,說不定就刺破心臟沒命了。

    那夜在分水石樑上,他們腳下的冰層已經有一半滑出了石樑的邊緣,但是他們兩個人卻都站不起來,也移動不了身體,因為他們腳下稍微的一點動作都會讓那冰層迅速滑出石樑。

    但是這樣下去他們還是死路一條,必須想一個自救的辦法。

    魯一棄沒有辦法,他雖然表情異常平靜,但心中卻是恐懼到極點,他害怕死亡,雖然在北平城裡的那個院子裡多次遭受死亡的磨礪,但是他還是非常懼怕死亡,甚至比原來還要懼怕。因為現在他的身上負有重任了,他不能死。

    獨眼的嘴中依舊在嚎叫,但此時的嚎叫聲音卻低多了。因為他沒有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嚎叫上,他的一隻手在跪著的身前忙碌著些什麼。

    就在冰層滑出石樑的瞬間,獨眼勇敢地擲出身體前橫放著的一樣東西,什麼?「雨金剛」。「雨金剛」飛到石樑另一側的山峰上,從一顆大樹的兩個粗大枝杈間穿過。「雨金剛」的傘把後面好像牽繫著什麼東西,獨眼就在身體往石樑下墜落的同時,左手一抖,「雨金剛」張開了,張開的「雨金剛」掛住了那兩支粗大的枝椏。

    獨眼沒有忘記魯一棄,墜下時,他的右手反手緊緊抓住魯一棄的前衣襟。魯一棄也死死抓住獨眼的腰帶,他心想,總算兄弟一場,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魯一棄和獨眼拉扯著一起滑落到石樑一側的懸崖下。獨眼發出一聲慘呼,差點沒把魯一棄的耳朵給震聾了。但這聲慘呼不是垂死的呼叫,而是因為徹骨疼痛而發出的呼叫。有了這聲慘呼,也就有了魯一棄和獨眼兩人的性命。

    「雨金剛」的傘把上繫著一根細絲,一根很細很細但卻能承受住兩個人體重的細絲,「天湖鮫鏈」,魯承祖從垂花門口的坎面上解下來兩根,給了魯一棄和獨眼一人一根,說是能派到用場,果然,才過了一天,這物件就救了兩人的性命。

    獨眼的輕身功夫不如瞎子,他知道自己要是躍高子的話躍不到另一邊的山峰上,再說他身後還有個魯一棄,自己是絕不能丟下他的。他之所以能想到用「天湖鮫鏈」加「雨金剛」的招兒,是因為他下意識想掏「遷神飛爪」飛爪扣實點,但「遷神飛爪」在院中院過「陽魚眼」時已經失落了,他掏到的是「天湖鮫鏈」。於是他在緊要關頭,竟然用一隻恐懼得有些顫抖的手在「雨金剛」的傘把上繫好「天湖鮫鏈」,竟然還勇敢地在滑動的冰層上回身擲出「雨金剛」,掛住大樹的枝杈。

    「天湖鮫鏈」掛住了兩個人,但是細細的「天湖鮫鏈」也勒入了獨眼的左手掌。獨眼是將「天湖鮫鏈」在手掌上纏繞了一周,堅韌的「天湖鮫鏈」就像圈形切刀一樣將獨眼手掌切出一道血縫,並且直勒到骨頭。獨眼的慘叫就是由此而來,但是他沒有鬆手。

    掉落的鐵鷹砸在石樑上,一時鐵羽亂飛。有著鋒利尖刺和刃口的鐵羽毛在獨眼的臉上劃開了皮肉翻捲的血口子,還有兩支深深刺進了魯一棄的右背部。

    「鐵鷹雲」沒有全部落下,半空中的魚鱗雲少了一小半的時候,那飄帶突然斷了,操縱「鐵鷹雲」的人不是傻子,也許他從沒遇到過這樣情況,也許他從沒體會過失敗的滋味,但是已經有這麼許多的鐵鷹落下了,毀掉了,他也應該從驚愕和呆滯中省悟過來了。

    「鐵鷹雲」退走了,不退走又能怎麼樣?它們已經失去制服和消滅對手的把握。雖然「鐵鷹雲」還有其他好多攻擊方式,但是操縱它們的人不敢再試,損失太大了,大得他無法向門中上司交代,而且遭遇這樣的損失,是他們門中有「鐵鷹雲」這道坎面以來的第一次,還讓偏偏讓他碰上了。

    落在山峰一塊凸出岩石上的魯一棄,背上紮了兩支鋒利的鐵羽毛,他的傷勢比獨眼要重多了,鐵羽毛扎得太深,大概傷到了肺部。魯一棄的口中咳出了鮮血,他的眼光已經茫然,開始有昏厥的前兆了。其實此時要是對家繼續採用其他雲形組合進行攻擊,傷重的魯一棄已經沒有能力再分辨出組合的主點,也沒有能力繼續槍擊鐵鷹了。

    獨眼背著魯一棄,瞎子在背後托扶著,他們翻越了面前的山峰,這一路他們再沒遇到一點阻攔和危險。

    來到官道的三岔口時,昏迷的魯一棄突然醒了過來,不知道是因為獨眼攜帶的傷藥靈驗,還是由於其他什麼原因需要魯一棄現在醒來,反正他醒了,還開口說話了:「不要走官道,往東北方向尋小路走。」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7:59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八節:鬧處襲
    獨眼和瞎子都聽清了一棄的話,但是他們都沒能理解,於是站住沒動。

    「對家『鐵鷹雲』雖然厲害,但是只用這樣一個坎面對付我們似乎顯得單調了些,他們應該知道我們是從院中院裡衝出來的。我覺得對家這次調動追擊不會這樣托大,肯定是王副官他們一行人誘走了對家什麼坎面,對家沒想到我們會分兩路走,調動坎面來不及,只好用現成的坎面兵分兩路。」

    魯一棄咳了一聲,這次沒有咳出血來。

    「他們很快就會發現王副官他們不是正莊,隨後就會擊中人馬全力對付我們。對家有理由認為我們會往西與王副官他們會合;也有理由認為我們拋出王副官他們一行誘他們往西,而我們實際掉頭在往東;當然,他們更有理由想到我們會往北去尋離這裡最近的土寶;所以這三條路我們都不能走,只有往東北方向尋小道走,才能給我們爭取最多時間來擺脫對家。」

    獨眼默不作聲,思忖良久,終於咬咬牙,恨恨地一跺腳,往佈滿積雪的山坡上走去。

    瞎子的表情是愕然的,魯一棄突然改變路徑他似乎也十分的不情願,好像破壞了他什麼計劃,讓他渾身都在難受,腳步與背著魯一棄的獨眼相比,顯得十分的艱難。

    到達這個林區的小鎮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這一路他們翻山越嶺鑽林子,乘過馬車、雪橇、冰爬犁,能走到這裡速度已經算是很快了,這幸虧是有獨眼和瞎子陪著他走,要沒這兩個高手,憑魯一棄自己,恐怕一年都走不到這兒。還有就是魯一棄感覺到背後始終有對家在追趕,要是沒這種感覺,他們也不會走得這樣快。

    這個偏僻的鎮子再往北就是一條猶如黑龍的大江,據說離著這裡不遠,曾經是滿人祖先集居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當他們走到這裡的時候,魯一棄感覺不能再往前走了,差不多到地兒了,因為他開始有種不舒服的反應。那種滋味很難形容,就像是遇到極其凶險前的預兆一樣。

    最近這段時間,魯一棄都在研究和《機巧集》一起掏出的那塊玉牌,但是上面的文字真的很難看懂,而且不知為什麼,這些看不懂的文字並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在他腦海中排列組合成他能看懂的語句,他只能憑著自己對各種古文字和符號的瞭解一個字一個字地去破譯其中的意思。

    玉牌上每行文字的前面都有一個符號,這些符號是八卦的爻形。從這些爻形魯一棄很容易就辨別出巽位的爻形,八卦的巽位代表東北方向,於是他著重分辨這一行的文字符號,最終也就認出「金」「黑」「母體」這樣幾個字。他們在這周圍也轉悠了幾天,也沒發現和這幾個字有關的什麼地名和建築。

    獨眼也笑吟吟地喝了口酒,雖然他現在的笑容特別難看,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些日子他特別喜歡笑。大概是因為他身體內的「三更寒」蟲卵沒有發作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這些天在林子中輕易就掏了幾座墓穴,讓他成了一個不小的財主,讓他們三個可以衣著光鮮有吃有喝。

    其實魯一棄那天讓往東北方向走,他心中是極其矛盾的,往西往東,可以繞個彎兒繼續往滄州行進,他就有機會找到易穴脈幫他除了蟲卵,就算碰上對家,也是個生死各半的場面。但是這要往東北方向走,他要活命的希望就渺茫了。他之所以下定決心聽從魯一棄的吩咐,其實已經決定捨了自己的性命,只要保得魯一棄安全就行了。開始幾天,每到夜裡他就讓瞎子用「天湖鮫鏈」將自己捆綁起來,但奇怪的是,他體內的「三更寒」蟲卵一直都沒發作,甚至連點發作的跡象都沒有。於是他很開心,而且隨著日子的延長,他越來越開心。

    魯一棄沒有喝酒,他扒拉著一大碗鹼子面,麵條雖然扒拉得很快,其實到嘴的並不多,因為他沒認真吃麵,他的眼睛和感覺已經在外面的人群裡尋找和發現。斑斕的玉石「弄斧」掛在他胸前晃悠著,並不十分引人注目,但肯定會讓一些人十分的注目。

    這幾天他們三個沒一點收穫,所以一棄覺得應該找人來幫忙,於是便趕了這裡一年中最大的集,並且將那「弄斧」掛在胸前。他知道,見到這東西,和魯家有關的人會來找他的。

    魯一棄突然放下手中的麵碗站起身來。

    獨眼見一棄站起來,趕忙嚥下口中塞得滿滿的粉條,也站了起來,並隨手提起身邊的「雨金剛」。

    瞎子沒站起來,但他也停止了嘴中的咀嚼,側耳從周圍的聲響中搜尋異常。

    獨眼和瞎子都無法搜尋到什麼異常現象,這種現象只有魯一棄才能感覺到。

    魯一棄從人群中突然感覺到一種久違了的靈動氣息,這種氣息他大多是在北平的時候在琉璃廠和鬼市上才感受到的。氣息是綿長的,久久不斷層層疊疊,每一次的氣息起伏是強勁有力的,隱約中還有暗青色的光澤夾在氣息中溢漫出來。

    雖然算不上什麼絕好寶貝,但那裡肯定有件好東西,年代總在千年以上。這是魯一棄做出的第一個判斷。

    在這中白山黑水的險惡之地,能找到這樣大年份的東西交易,很可能和魯家藏寶的暗構有關係。這是魯一棄做出的第二個判斷。

    因為這兩個判斷,魯一棄急切地走出了飯棚子,往那氣息發出的人群中走去。

    他才走到那些交易人群的邊緣,突然發現有點不對,自己只顧注意這好東西發出靈動氣息了,疏忽了其他一些東西,也是因為那靈動氣息太盛,掩蓋了其他的一些現象。

    他發現在人群中,四散分佈著許多怪異的氣息。這些氣息很淡,而且不夠靈動,有些死死的。之所以怪異,是因為這些氣息與魯一棄感受到的古玩氣息又有好些不同點。能有這些氣,說明那裡的東西是有些年份的,但是這些氣中似乎還夾雜有生命血腥的味道、危險的味道、殺戮的味道。這些味道只應該在殺過人的武器上才會有,可以叫做血氣、刃氣、殺氣。

    魯一棄馬上發現了第二個很難發現的現象,那些怪異氣息的四散分佈是有規律的,好像是《道藏精華》中提到的「五重燈元匯」。那件好東西就好比一柱燈元,而周圍卻暗布五重二十五處殺人的武器,這就像是撒了谷米後的倒扣籐籮,在誘惑著雀兒、等待著雀兒的進入。

    魯一棄不但止住腳步,他還馬上往後退卻,因為他意識到那些血氣。刃氣、殺氣由於他的接近而越發旺盛起來。

    「快走!」這一聲是對跟在身後的獨眼說的。獨眼也馬上反應過來,但他沒有馬上動作,而是等魯一棄退到他身後以後,他才往後退步,邊退步邊提著「雨金剛」警惕地戒備著。

    人群亂了,從人群中閃出十幾個手持利刃的人。那些利刃是種非常標準的明式護衛刀,刀的前段圓寬,後段窄直。提刀人的動作很一致,握刀的手很穩,這可以讓人借助陽光和雪光的映照,清楚地看到刀側身上優美的紋飾。

    刀,就算再美,它終究要是在殺人時才會體現它們的最大價值。這些漂亮的刀都在爭取這種最大價值的體現。

    魯一棄的動作明顯沒有那些刀手快,而且由於人群亂了,人們四散逃奔,許多暈頭轉向的人阻礙了魯一棄的逃跑路徑,讓他連續的碰撞而走不出幾步。

    魯一棄走不遠,獨眼便也走不遠,他始終將魯一棄護在自己身後,他要在危險和魯一棄之間豎起一道保護牆。

    刀手們動作快,這是因為他們是有計劃的,有目的的。而且他們不會顧及那些四散奔逃的人,他們為了清理攔路的障礙,隨意地將攔阻到他們攻擊路線的人擊出或砍倒。

    獨眼和追擊的刀手接上了手,但是他的一把「雨金剛」只能攔住兩個刀手,當然,也可以說是對家用兩個刀手纏住了獨眼。其他刀手繞過獨眼繼續往魯一棄這裡追來。

    魯一棄到這裡來時,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將一支駁殼槍藏在了棉衣裡面,此時要掏出來很不容易,那要解開棉衣紐扣鬆了束腰布帶才能取出。另一支駁殼槍在獨眼背囊裡,但是此時的獨眼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掏出並扔給他。兩支步槍在飯棚子裡,分別用兩塊暗青色的粗布包纏著。魯一棄奔逃的目的就是要拿到這兩支步槍。

    獨眼在飯棚子裡,但是他卻沒有想到將那步槍扔給魯一棄,他衝出了飯棚子,將盲杖抖成一條黑色毒蛇一般向那些刀手撲殺過去。前面的刀手讓開了瞎子,後面的刀手纏住了瞎子。於是追擊的還是繼續追擊,糾纏的也開始了糾纏。

    瞎子能聽到周圍刀風的聲音,也能聽到刀手的步法,他知道自己只有專攻一面,同時躲避一面,這樣才有阻殺成功的機會。於是他沒有停住自己的快速移動的腳步,繼續往前撲殺。前面已經揮起刀的刀手一時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殺法,於是揮砍出的刀一時沒有跟上瞎子的步法身形落了空,而後面的刀手距離瞎子還有一段,就已經被瞎子抖晃成花的盲杖逼迫得連連後退,根本靠近不了瞎子,畢竟盲杖要比侍衛刀長多了。

    已經再沒有人可以護住魯一棄了,而刀手的行動速度又遠遠快過魯一棄,這樣的速度差距表明魯一棄根本走不到飯棚子那裡。

    幾個刀手已經成半圓形圍住魯一棄了,就像是一群豺狗就要分享柔弱的獵物一樣。但是,就在這個緊要關頭下雨了,下了一場又硬又熱的雨,而且有幸沐浴到這種甘霖的只有那些刀手。

    刀手的身手都不錯,他們不願意被這樣的燙雨淋到,於是都揮刀格擋。一時間到處火星飛濺,焦臭漫溢。

    落下的雨點是一大堆燒紅了的鐵器,有鑿子、刀子、鏟子、刨子,這些雨點雖然不是很多,卻夠大也夠燙,刀手們雖然格擋有招,但是格擋之後,這些鐵器上又會再射出許多的火星,於是免不了還是出現頭髮衣服燒焦,臉面脖子遍佈燎泡的結果。

    刀手們是被這些滾燙的雨點阻了阻,但是他們卻沒有退,雨點一過,他們以更快的速度衝了上來。

    於是第二場雨來臨了,這些不只是燙雨,根本就是火雨了,下來的都是燃燒著的火炭。雨點更密,更加難以格擋,而且這些火炭一碰就碎,化作無數火苗飛落而下,沾身即著。

    這樣一番火雨下來,那些刀手已經沒有剛才那樣好受了,有幾個人的身上頓時便著了起來。這些刀手看來都是久走江湖的,他們身上一著,馬上便前撲滾地,這樣可以將身上的火苗壓滅,而且他們滾地的區域還能避讓落在地上的那些火炭,應變的能力真的極好。

    本來這樣一陣火雨的阻擋應該可以讓魯一棄有時間從容奔逃到飯棚子,但是偏偏有兩個趕在最前面的刀手避過了這場火雨,他們本就靠前,第一次遭受襲擊阻擋後又加快了速度,所以他們雖然也在火雨的襲擊範圍中,但是只是低頭縱步,揮臂遮面便躲了過去。

    魯一棄來到飯棚子前面時,他已經能聽到後刀手所持侍衛刀晃動的聲音。他看到那兩陣雨從自己頭頂飛過的情形,但是他沒想到刀手還是這麼快就又接近了自己。

    看來那些雨起到的作用沒有預料中那樣大,但是這兩場雨不止是起到阻攔刀手的作用,他還起到啟發的作用。是它們提醒魯一棄不要一味想著自己的槍,應該找到更多有效的武器,一個混跡江湖的老手,可以將任何東西都變成殺人的武器。於是他看到飯棚子前面的檯子上擱著的一鍋油湯,那是送給買饃饃的人就著吃饃饃的油湯。那湯不冒熱氣,但這不意味著湯不燙,北方人喜歡用厚厚的油面封住湯麵保溫。

    魯一棄的手搭住鍋耳,就往身後甩出,他沒有抓牢鍋耳,因為他知道那鍋的溫度也不會低。

    身後一下子沒了侍衛刀晃動的聲音,不是刀不晃了,而是因為慘叫聲和鐵鍋的破裂聲將刀的晃動聲遮掩了。

    雖然背後慘叫對與魯一棄來說多少有點成就感,但是他連一個回頭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他再次感覺到殺氣的逼近,後面那一群從火雨中衝過來的刀手再次快速逼近了魯一棄。

    魯一棄剛踏進飯棚子,那棚子就變成了兩片破布,就像對蝶翼迎空飛揚起來。追擊的刀手想法是極快的,身形是極快的,手中的刀也是極快的,布棚在他們的手中一分為二,這樣魯一棄只有暴露在眾多的刀手眼中,棚子能遮掩的一切也都暴露在刀手的眼中。

    最前面的一個刀手的刀尖已經快抵到魯一棄的後背心了,而魯一棄距離他包裹了步槍的長布包還有幾步距離,其實就算他已經將那長布包拿在手上也沒用,他現在連轉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刀尖進入到魯一棄的體內應該是輕鬆的,因為刀手的速度快、力道大、刀鋒利。但是那刀手竟然放棄了比舉手之勞還容易得到的成功,嘎然止住自己的身形,並快速地往後連退兩步。這也就是江湖經驗極其豐富的刀手才能做到這點,他們的快速攻擊是不會盡全力的,這樣可以保證身形的進退自如。這要是個沒經驗的刀手,就算功力再高上幾籌,他們的追擊都不可能這樣一下子就止住,至少要繼續往前衝出一到半步才可以停住。

    刀手停住並往後退步,是因為他的身前突然橫出一根鋼釬,一根一丈多長的鋼釬,而且是一根燒得通紅通紅的鋼釬。刀手的身形在這鋼釬前稍稍一頓,就聞到自己衣服棉布發出的焦臭味。

    後面的刀手也發現了鋼釬,於是騰身而起,這是要從燒紅的鋼釬上越過去。於是鋼釬揮起了一個扇形,就像打開了一面通紅的摺扇一般。騰起的刀手知道自己鑽不過這樣一個摺扇的間隙,於是將手中刀在這扇形上一撞,硬生生將自己身形落了下來。這次是真的聞到了焦臭味,刀與鋼釬撞擊出的火星灑在了刀手的頭上身上。刀手迅速後退,手中刀連續幾個纏頭裹腦的招式,這樣既可以護住自己不被繼續攻擊,又可以將頭上和身上的火星拂去或拍滅。

    燒得通紅的鋼釬再次揮舞而起,這次揮舞成一個巨大的半圓,因為那些刀手迅速改變撲擊的途徑,他們放棄了從正面攻擊,而是迂迴到兩側同時襲殺過來。鋼釬揮舞成的半圓基本可以將魯一棄保護在中間,刀手們的這次撲擊又告無功。

    但是,魯一棄他們這次面對的是一群經驗豐富的刀手,他們是會找一切可能的機會來達到襲殺目的的刀手。

    揮舞的鋼釬不可能一直橫撐在空中,特別是在揮舞成巨大半圓以後,這樣一個火紅的半圓是單臂掄出來的,因為掄鋼釬的人覆蓋的範圍大一些,對魯一棄的保護多一些。其後暴露的缺陷也是嚴重的,這樣單臂掄起的鋼釬卻無法單臂持住,鋼釬太重。半圓的距離到了,鋼釬頭也就跌掛在地面了,無法連續往復地揮舞。

    兩個刀手已經預知到這樣的結果,所以在鋼釬才往下一垂,馬上騰身躍起,一個撲向魯一棄,一個撲向揮舞鋼釬的人。

    撲向魯一棄的人很快就後悔了,他面對了一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武器,那是一個長形的布包,像是匹扯斷得差不多的布。有江湖經驗的人不怕面對刀槍斧鉞,他們就害怕面對從沒見過的武器,因為那會讓他不知道如何去應付。

    刀手還沒來得及在思維中做出決定,到底是退還是進,他已經一個倒栽摔落在地。魯一棄沒有留情,一槍擊中了刀手的眉心。

    槍用布包裹著,所以拉不開槍樁,拉不開槍栓,魯一棄便無法繼續他的第二次射擊。他只能拿起另一支用布包裹的槍,瞄準又一個從側面衝刺而來的刀手開槍了。

    依舊是一槍正中眉心,刀手倒下死去的動作很是好看,一個側身的小翻,就如同戲台上老生摔跤的動作。魯一棄這支槍也拉不開槍栓,於是,打了兩槍後的魯一棄手中現在如同是拿的一根燒火棍,不再具備奪取別人性命的威力。

    燒紅的鋼釬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紅亮了,但是誰都知道它的溫度並沒有低多少。拿鋼釬的人再次將鋼釬揮舞起來,而且揮舞得不再停止,他抓住鋼釬的一端,繞著頭頂揮舞成圈。但這次揮舞不再是為魯一棄阻擋刀手,而是為自己能夠活命。至少有七到八個刀手將他圍在中央,他這樣的揮舞可以保證刀手們無法靠近自己。

    刀手們靠近不了那個紅色鋼釬舞成的圈,卻可以靠近魯一棄。又有兩個刀手繞過鋼釬的圈,向魯一棄包繞過來。

    魯一棄提著槍往東面快速移動,他只有往東面移動,因為西面有鐵匠倒下的火爐子和滿地的火炭、火苗,他知道自己無法從那裡準確縱躍過去。

    本來一棄打算趕在包抄的刀手前面,跑到東面的原木堆那裡,然後利用堆得像小山似的原木堆再和刀手們拖延些時間。但他還是慢了,東面包抄的刀手與魯一棄正好打個照面。這種情形下魯一棄沒有任何技擊招法,他只是對著刀手扔出手中的步槍。刀手對這輕飄飄扔過來的長布包依舊是非常小心的,他沒有接,也沒有用刀磕擋,只是一個矮身讓了過去。讓過的刀手沒有停住身形的前移,就連速度都沒有減緩一點,一挺手中侍衛刀,對著魯一棄的前胸就斜刺了過來。

    魯一棄正在奔逃,他沒有能力將身形突然變換過來,身體斜嚮往刀手的刀尖上撞了上去。

    這樣一個情形魯一棄沒有任何能力躲避。但是他有超人的感覺,他可以看清極其快速移動的物體,包括此時刺來的刀尖。於是他在身體距離刀尖還有一段距離,並且預算到自己肯定會撞上刀尖的時候,他伸出了左手,預先在一個刀尖肯定會途經的點上等到刀尖,用手指捏住了那刀尖。

    魯一棄捏住了刀尖,但他的手指力量無法阻止侍衛刀的進程,他可以做的是憑借左手在刀上借到力,讓自己的身體不再往前衝撞過去。

    刀手手中的刀沒有刺中魯一棄,因為借助刀上的力量,魯一棄停住了身形,並且快速往後退步,保持著身體和刀尖的距離。刀手是有無數次實戰經驗的刀手,所以他在繼續前刺的同時,翻轉刀身,將刀刃轉向九十度,然後再閃電般恢復原狀,接著再翻轉,再恢復。如此重複,魯一棄捏住刀尖的手指只跟了翻轉了一個半就再也跟不上了,只能將手撤回,因為跟不上刀刃翻轉,就意味著手指會被刀刃切落。

    侍衛刀翻轉著,就如同一支旋轉的鑽子,往魯一棄腹部鑽刺過來。魯一棄後退的腳步遠遠比不上刀手前衝的腳步,眼見著明亮得刺目的刀尖被腹部的棉衣掩埋。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00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九節:眾援手
    (醉垂鞭)眾勇皆援手,山鎮小。初相見。

    均說識斧信。慷慨赴險地。

    細看喧鬧處,人跡絕。火乍起。

    煙黑亂山昏。去時蔽天雲。

    刀尖刺入魯一棄的棉衣,卻刺得不是太深。因為那刀尖被一件硬物擋住,那硬物是魯一棄藏在腰前,並用長布條腰帶連同棉衣一同紮好的駁殼槍。所以魯一棄挨了刀卻沒有受一點傷。

    刀尖不能繼續深刺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是因為刀手的上部身體被拉住了,他在剎那之間上身竟然無法再往前分毫,雖然腳步在繼續快速往前跑動,但這樣的突然變故只能讓他腳步往前甩空,身體仰躺著摔倒。

    刀手是被一把很大的工字木工鋸的邊把給套住了脖子。握住鋸子另一端正向邊把的大手是有力的,從套中脖子的那一刻起,這手就沒再前移,刀手前衝的身軀沒有能將這手往前帶動分毫。

    在大鋸拉住刀手的同時,東面傳來了一陣隆隆的轟響。這個熱鬧的大集上剛才下了一場火雨,現在又迎來洪流,那是木頭的洪流。小山似的原木堆塌了,一根根罈子粗細的原木轟然滾落,往飯棚子這邊直衝而來。

    在原木的洪流中,兩個毛茸茸的臃腫身影在輕盈地跳動,他們的踩踏點始終在洪流起伏的最高點上,這樣就沒有可能被捲入洪流之中,那樣子就像波浪尖上起伏的兩顆松毛果。跳躍的兩個身影不僅準確地尋找到波頂點踩踏跳躍,同時還在往洪流的邊緣靠近。很快他們就選擇到一個絕好的時機從容地離開了原木的洪流,踏到實地並迅速往魯一棄這邊奔跑過來。

    場子上有人在奔逃跳躍,但是沒有人發出驚呼和慘叫,就算有幾個刀手被原木撞到或壓到腿腳,他們都沒有發出什麼大聲,因為襲殺過程中,一個刀手的叫聲會驚動和影響好多個同伴,讓同伴的襲殺行動變得遲緩甚至失去信心。看來這些真的是一群經驗豐富、訓練有素的刀手。

    原木堆的滾落讓後續趕上的十多個刀手亂了陣腳,四散開來,於是離著魯一棄最近的攻擊力在這短時間內還是單薄的。

    差點得手的刀手在大鋸鋸把的勒拉之下,仰面騰空摔倒,他手中已經刺入魯一棄棉衣的刀尖也隨著他摔倒的身體往下劃去。刀尖劃破勒魯一棄的棉衣,也劃斷了他纏裹在棉衣外面的長布腰帶。魯一棄藏在腰前的駁殼槍一下子解放了,他可以很輕鬆快捷地就從棉衣的破口處抽出駁殼槍。

    但是,包抄圍攏過來的刀手就連這樣一個極短的時間都沒有給他留,西面一個刀手一個高縱,自上而下對著魯一棄撲了下來,另一個則縱步前衝,手中刀往一棄腰部橫削過去。而東面倒下的刀手後面也有兩個刀手縱身往那拿大鋸的人撲去。

    拿大鋸的人沒有理會撲向自己的刀手,他手中大鋸一翻一推,用鋸把擋住橫削魯一棄的那把刀,同時他的左手一甩,一個圓盤狀的物體向著空中躍起的刀手飛去。距離太近,刀手已經無法收回舉刀過頂的雙手,圓盤直撞在他的肋下,隨著一聲悶哼,刀手重重地摔在一根剛剛滾到他身後的原木上。跌落下來的刀手身邊一塊圓盤形的紅玉脂矮松木在滴溜溜地滾動著。

    撲向拿大鋸的兩個刀手也跌落下來,那是因為有兩把長柄的斧子將他們逼落了下來。斧子是從那兩個毛茸茸的身影手中飛出的,這種斧子有別於木工做活計的斧子,它的柄長,有三尺左右,斧子頭卻不大,而且形狀很厚實方正,這一般是用於伐木、劈柴這些粗活的斧子。

    從長柄斧子飛行的軌跡來看,應該不是什麼武林高手的手法,那兩把斧頭有些不呈規則地翻滾著飛來的。但是從斧頭飛行時掛帶的風聲來聽,這兩把斧頭上蘊含的力道卻是極大的。刀手是有經驗的,雖然身體已經躍起在空中,無法有效避讓斧子,但是他們知道用手中的刀去磕擋斧子,並且是磕擋其中閃著銀色光芒的斧子頭。

    兩個躍在空中的刀手落下了地,跌在四散的原木中。雖然飛出的斧子沒有砍到他們,斧子柄卻是打到了他們,刺骨的疼痛讓他們心中清楚丟斧子的人力量奇大,同時也知道那斧子的柄用的是極好極硬的木材。

    刀手是有經驗的刀手,他們雖然跌落在地,但是手中的刀卻是揮舞著沒有停,這是防止對手繼續攻擊的招式,然後他們在纏身裹腦的護身刀光中迅速躍起,重新擺成攻守兼備的姿態。

    拿大鋸的人橫著大鋸站在魯一棄的身前,極其警覺地盯視著那些刀手,一點點往後退縮。

    刀手越圍越多,雖然其中有人被火雨燒燙得皮焦肉爛,雖然其中有人被原木撞得筋斷骨折,但是他們只要是還能移動,還能握刀,他們就不會忘記他們的目的和目標,他們在眨眼間已經排列成一個五重陣形,一個和剛開始圍襲時同樣嚴密的陣形。這些才是真正的刀手,殺人的刀手。

    刀手們還沒有動,那兩個毛茸茸的身影就又動了,他們已經沒有了斧頭作為武器,所以他們兩個合力抱起一根罈子粗細的原木當暗器。兩個人的動作極其一致,他們將腳尖、膝蓋、胯、肋作為支點,三四下就將原木架到了肩頭,然後在手臂和肩膀、腰腿的力量共同作用下,把原木橫著推扔出去。

    原木落地是木屑亂飛,刀手剛剛擺列而成的陣形被這樣一根巨木又給打亂了,但這樣的混亂只是瞬間,他們稍微散亂開來便又各自回到位置。

    那兩個人又要抱原木,但刀手們不再給他們機會,那五重排列的殺人陣式中分出了一小部分往這二人這邊圍攏。那二人反應也極快,那麼一片翻飛著大刀花奔他們過來了,而自己手中沒有傢伙,其實就算有傢伙也不一定能對付這幫子揮刀的。他們倆都識趣地往魯一棄這邊擠過來,躲到拿大鋸的那人背後。於是四個人擠在一塊兒慢慢往後退縮

    場面又恢復到剛開始那樣,他們還是被分做幾處給困住,只是被困的人數多了一些。

    但有一點不一樣,就一點,卻是絕對的不一樣。魯一棄從腰間掏出了駁殼槍,這是一支德國製造的二十響可連發手槍。

    魯一棄扳開保險,沒有等圍在周圍的陣形有絲毫動作,他準確並且無情地射擊了。子彈首先制止了追逼兩個人的那片刀花繼續靠近,每一槍都是擊中的眉心,因為他不想讓那些被擊中的刀手再做出什麼垂死的掙扎。

    魯一棄在洋學堂上過生物課,知道人體的構造特徵。在這樣的課堂上他瞭解到,擊中身體的其他部位不能讓人立刻死去,就算是擊中心臟,被擊中的人還是可以繼續存活十五秒左右,十五秒鐘可以讓一個技擊高手做出許多事情,包括拼盡全力地垂死一擊。要讓一個人一擊之下就喪失所有能力,只有破壞大腦的動作神經反射區域,這是個位於雙眼後部,範圍直徑和雙眼中心間距差不多大,破壞這個區域,從眉心擊入是最穩妥最準確的,就如同是靶心。

    當魯一棄射出第五顆子彈的時候,刀手們如驚逃入林的猴子,有些瘋狂般地用最快的速度轉移自己的身體。圍住拿鋼釬的幾個刀手離得魯一棄這裡最近,所以他們也最先得到信息,一起奔逃開去。而圍住瞎子的三個刀手和圍住獨眼的兩個刀手卻慢了些,也許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就快得手了,被困住的人已經有些招架不過來了,一時捨不得放棄。但是隨著兩身槍響過後,他們再要想逃走就很困難了。

    倒下的兩個人都是眼見著手中這一招已經要招呼到對手身上了,自己的身體卻搶在招式完成之前倒落塵埃。這樣的變故讓其他刀手一驚,於是瞎子的盲杖刺透了一個刀手的脖頸,臨死的刀手緊緊抓住瞎子的盲杖,讓夏老爺子一時半會兒沒法子抽回自己的傢伙。本來這是另一個刀手最好的攻擊機會,但有經驗的刀手眼角一瞟就清楚此時的局面狀況了,他不會為一個不是正莊的目標犧牲自己的,於是腳下往後倒縱,幾個大跨步就掩逃到一排木屋背後。

    獨眼那邊也倒下一個刀手,另一個不知道有沒有弄清局勢,也不知道有沒有明白同伴死因,反正他是扭頭就跑,快得就連獨眼旋飛出的「雨金剛」也只追到他一點點。傘骨的尖刺只在這刀手的肩頭挑出一個血花,傘就已經飄落到地,眼見著刀手的身影在一個巨大的木堆後面消失。

    剛才還熱鬧非常的一個大集市現在變得一片死寂,只有破鍋破罐還在那裡搖擺晃蕩著,發出一些單調的聲響,還有就是那破裂了的棚布被風刮出些許「嘩啦啦」的聲響。

    魯一棄沒有去看那些死屍,他害怕。不是害怕死屍,而是害怕看到被自己殺死的人的慘狀,以後就再也下不了手了,走上江湖的人第一就是要有副狠心腸。

    拿鋼釬的人從個刀手的死屍身邊撿起一把刀,正反看了下說道:「明廠衛大解腕刀形,東吉百淬鋼,刀把麋鹿皮絲,鍛鑄時間八十五年到九十年之間,應該是『明子尖刀會』用的兵刃,這個組織已經滅門有好幾十年了,怎麼又冒了出來。」

    大家都沒有說話,因為他們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對這樣一些莫名其妙的殺人者,他們真沒什麼瞭解。

    魯一棄沒說話是因為他在專心地感覺,感覺剛才「五重燈元匯」中心的那件好東西這會兒工夫藏那裡去了。感覺告訴他,這東西應該沒藏遠,還在附近,因為他隱約覺得這裡還飄忽著那種淡淡的靈動氣息。

    魯一棄在感覺氣息,感覺寶氣。但是其他人跟他不一樣,比如那使鋼釬的,他是在聞味道,不是他的鼻子有多麼靈敏,只是他這個整天和火爐子打交道的手藝,讓他對火燒火烤的味道特別敏感。此時他就聞到了一種燒烤的味道,但他不是十分肯定,開口問了一句:「大夥兒瞅瞅,是不是什麼明苗子燃了?」

    這句話提醒了瞎子,瞎子聽出了一些剛才沒有的聲音,輕微的「畢剝」聲夾雜在破鍋破罐的搖晃擺動聲中,連續的「呼啦」聲隱匿在風吹破布的「嘩嘩」聲裡。聽到了聲音倒讓瞎子很是羞愧,聲音應該傳播得比味道快,怎麼自己反在別人聞到味道提醒以後才聽到?

    但現在不是羞愧的時候,因為瞎子熟悉這樣的聲音,他在做賊王的時候沒少聽到這樣的聲音:「我們都趕快離開這裡,哪裡的木材被引燃了。」

    對這樣這樣一句話震撼最大的是拿大鋸的和兩個毛茸茸的人,他們是在這山林中靠木材吃飯的,他們知道這樣一個大場上如果哪個木材堆給燃了起來回是什麼後果。輕則這樣一個全是木製建築的小鎮就完了,重則整個山林就要被毀了。

    他們都在趕忙地撿拾自己的東西,等這幾個人都將東西收拾好了,這裡已經瀰漫在一片煙霧中了。連方向都辨認不清。

    「跟著我走!」拿大鋸的人喊了一聲,然後他用一件鐵器敲打起鋸條來,邊敲邊領頭往一個方向跑去。

    煙霧瀰漫看不到人,但是大家都聽得見那敲擊的聲音,此刻那聲音就如同仙人引路的仙樂一般,帶著這群人走出眼不能見的地獄。

    當他們這一行人登上旁邊的小山嶺時,小鎮已經燒成一個巨大的火場,冒出的黑煙掩蓋了這個天空,讓站在山嶺上的這些人都看不清天空的顏色。幸虧這小鎮子周圍挖有防火溝,所以這大火沒有從小鎮蔓延到山林子裡來。

    可奇怪的是,這場大火從燃起開始,這鎮子中竟沒有一個人跑出,也沒有呼叫的聲音,剛才趕大集的那麼多人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看著火焰沒有繼續蔓延,魯一棄他們才放下心來,沒有繼續奔逃。但是魯一棄的心中還是十分害怕的,倒不是對這已經不會繼續發威的火勢害怕,而是覺得對家對付自己的手段越來越窮凶極惡了,為了把自己滅在這裡,都不惜放火燒了這樣一個小鎮。

    他們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因為危險會繼續尾追而來,與危險拉開距離是最好的選擇。

    連續不停地翻山越嶺是很勞累的,這些在魯一棄的身上表現得最明顯。氣喘吁吁的魯一棄終於決定休息一下,倒不是自己的體力已經跟不上,更重要的是他有些事情要搞清楚。

    首先他要瞭解到給他施以援手的是些什麼人,為什麼會冒著生命危險來幫助他。

    散落「火雨」的人有五十歲左右,身材不太高,一幅黑油油的臉膛,從他單薄的外衣可以看出他的強壯,這是個鐵匠,名叫任火旺,報出這名字的時候,瞎子明顯地愣了一下,而獨眼更是「噢!」了一聲,從他們微妙的反應魯一棄知道這個鐵匠在江湖中肯定很有名氣。而另外三個人卻沒有表現出太大反應,他們早認識這鐵匠,就和認識其他那些在山林中討生活的人一樣,並不知道這鐵匠在江湖的名頭,也沒見過這鐵匠有什麼過人之處。

    任火旺告訴魯一棄,他和魯家的魯承宗是好友,曾經在山東沫台河建「木架鐵頂鎮魔幢」時,一起出生入死。那次幸虧魯承宗幫他挑了對家植入他腦後筋中的「十足白刺蠕蟲」,這才救了他,免了他全身癱瘓之災。他也見過魯承祖,所以認得般門「弄斧」。

    拿大鋸的那人是個「柴頭」,也有叫「拆頭」的,這是幹嘛的呢?其實就是木材交易的中間人,他們將山裡出來的原材稍加修整,然後分類別、分檔次進行交易,甚至像剛才集市上那樣分成小塊稱著交易,從中謀取佣金。

    「柴頭」叫付立開,他是個精幹的中年人,身材高大修長,可是一張臉卻顯得猥瑣,而且明顯可以看出他的臉部零件有些不太對稱,因為他的眼睛有一隻很正常,而另一隻卻像沒完全睜開,但這一大一小兩隻眼中透出的光卻是精明狡獪的。

    他告訴大家他不是江湖人,不認識魯家任何人,也從沒有見過真正的「弄斧」。但他認得「弄斧」,他之所以出手相救也就是因為他認得「弄斧」。他師傅傳授了他木工手藝,留給他一冊《班經》,還給他留了一頁彩繪畫冊,上面就是畫的「弄斧」。師傅臨終告訴他,這輩子都要留在這個山林子裡過日子,除非等到拿著實物「弄斧」的人到來,把「弄斧」彩頁交給來人,並幫著來人辦成件事情,那就可以出林子過日子了。要是一輩子等不到來人,找一兩個徒弟繼續把這事情傳下去。

    魯一棄他們幾個人包括任火旺都「噢!」的一聲都明白了。

    瞎子有些怪異地一笑:「那麼說你也是『般門』弟子了?!」

    「不知道,師傅從沒說過,我也不知道。」付立開說話的神情很是誠懇。

    「那你師傅姓什麼?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怎麼侯在這林子裡的?」任火旺的問話也很誠懇。

    「不知道,師傅將我從雪堆裡掏出來的時候我還是個嬰兒,他養活我長大,還教會我手藝,就讓我叫師傅。要沒他就沒我,所以他吩咐的事情,自己就要把命押上去做。」付立開的話讓瞎子很有感觸,因為他也有著相似的經歷和遭遇。

    那兩個毛茸茸的人一直到現在還是將毛絨獸皮裡子的半長棉襖反繫在身上,這樣可以讓他們的胳膊和腿腳動作更自如一些。這兩個年輕人是付立開的活計,也算是半個徒弟。兩人是親兄弟,穿雜色毛裡子棉襖的是老大,叫哈得力,穿純褐色毛裡子的是老二,叫哈得興。他們本來有親兄弟四人,老三老四都在木場幹活時被坍塌的原木堆給砸死了。這對於他們兄弟二人來說有斷臂之痛,更是血的教訓。於是他們有意識地在木場幹活時練了一把子好力氣和在滾動原木上踩踏縱跳而行絕技,所以當付立開前去救援魯一棄之前,他們兩個便去砍了固定原木堆的粗麻索,落下木段子,來砸那幫龜孫。

    任火旺知道帶有「弄斧」的人就是般門門長,但是般門的門長什麼時候換成了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他感到非常驚訝。這也難怪,一則這山林中消息閉塞,江湖上的消息傳不怎麼進來,再則,魯家、朱門都不是實際意義上的江湖門派,特別是朱門,他們的行動、目的一般人不會知道,像北平城裡、姑蘇城裡發生的那些事情,他們都會處理掩蓋得十分到位,不讓江湖人和官家感覺出什麼蹊蹺。魯家就更不會讓人家知道發生的那些事和自家有關,他們要辦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說他們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告知別人,就連他們的門長都被對家逼迫奔逃到少有人跡的雪原林海之中了。

    當任火旺心蕩神搖地聽魯一棄他們三個斷續著說完這一個多月中的經歷,頓時不由地對魯一棄生出一種敬意。他也知道了這個年輕人是自己好友的兒子,但是他現在的身份卻是一門之長,而且是個有真實能力的門長。雖然自己也算不得什麼真正的江湖人,但是尊重別家門長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要不然就算魯一棄不見怪,還是會有其他人要尋隙找麻煩的,特別是他知道付立開他們三個其實也算是般門弟子後,他就更注意自己的言語和行為了。

    倒是這付立開沒有把魯一棄這門長當回事,因為他真的不知道這般門是怎麼回事,更不知道門長是怎麼回事,他只是清楚自己必須幫助這個年輕人去完成一件事情,這是師傅賦予自己生命的意義。

    任火旺很客氣地問魯一棄:「魯門長,你來我們這野貓都不拉屎的地界肯定有事情要辦,我當年承你家長輩之恩,今兒個你要看得起,我願意幫著承擔些粗重髒累的活。」

    還沒等魯一棄表示一下感謝,付立開也開口了:「對,你的事情我也給幫襯著,趕緊地做完了,過後我也要離了這老林子,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舒坦舒坦去。」

    聽了這話,魯一棄只得把滿腔的感激之情化成一聲苦笑:「我是想趕緊把事情辦了,可我到現在連那個辦事的地兒都沒找著。」

    這句話讓鐵匠和柴頭有些沮喪,一直不愛說話的獨眼突然冒出一句:「老付的師傅留的畫,興許是個引兒!」

    這句話讓幾個人都眼睛一亮,於是付立開從斜挎著的大褡褳裡掏出個粗布包,裡外包裹了有三層。揭開那些包布,露出一本書,一本發黃的手抄《班經》。付立開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一捻,翻開了幾頁,那中間夾著一頁彩繪,畫得非常逼真,和弄斧的外觀幾乎沒有一點差別。

    魯一棄將那彩繪輕輕拿在手上,紙張的份量挺重,手指捻了一下,紙張韌性很足,這紙張應該是加了細羊絨和油麻葉末的玉林密紙,感覺告訴魯一棄,紙張的年份很短,不會超過一百年。

    從紙張就可以知道畫的時間更短,雖然魯一棄從這彩繪上感覺到一點久遠的氣息,但他知道,這是因為使用的彩料是老料,應該是元代留下的「宮繪彩」,元代的「宮繪彩」上色時需要用冰晶油脂調和,要不然上色後會幹裂脫落。如果用其他油脂調和,那麼色彩又會黯淡,不夠鮮艷。可是再鮮艷的宮繪彩在十幾年以後就會開始慢慢發焦變淡,特別是保存方法要是不好,那顏色退得還要快。這頁彩繪的顏色顯然是鮮艷了些,而且從付立開的保存方法來看,依然這樣鮮艷的彩繪,它的繪製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年。

    除了這些,魯一棄再也看不出其他什麼了,他將這頁畫翻來倒去細細尋找,卻沒有找到一點線索和異樣。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01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十節:疑初起
    一旁的任火旺沒有看魯一棄手中的畫,因為他覺得那是人家門中的秘密。他倒是對付立開手中的《班經》發生了興趣,這是因為他的手中也有這樣一本《班經》。那是魯承宗送給他的,讓他有時間研究研究,以後萬一魯家需要會其中技藝的人幫忙的話,可以請他出馬。

    現在他發現付立開手中的《班經》比他的要厚得多,他探頭瞄了一眼,書上字跡還沒有他書上的大,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看出他的疑惑,坐在旁邊樹樁上的獨眼開口了:「任老,別瞅了,那是六工全本,我們只有總則和一工。」獨眼這一個多月一直陪著魯一棄,所以魯一棄翻閱魯承祖留給下的《班經》時,他看到了,也知道了其中的區別。

    「那他還說他不是般門弟子?」任火旺這些年一直都跟著那些闖林子的群落找活計做,早就認識付立開。在這之前,他從沒有把這個更像生意人的手藝人和般門弟子聯繫在一起,但是現在獨眼的一句話讓他堅定無疑地覺得付立開是真正的般門弟子。

    付立開精明的思維馬上意識到這兩個人的話語是針對自己手中這部書的,他不大整齊的臉有點發紅,神情也變得和臉上的零部件一樣不自然了。當他看到獨眼和任火旺疑惑的眼神,瞎子警覺抖動的面部肌肉時,他急忙開口了,因為再要不說恐怕就要有誤會了:「師傅養大了我,就教給我些木工手藝,而且許多手藝平常還不准我使出來,他沒教我認字,也沒讓我上學,這書上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這樣的解釋合理,這樣的解釋卻也牽強,幾個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魯一棄彷彿自語般地說了一句:「這畫頁我真看不出什麼來,要是能到了那個母性之地,說不定能找出點線索來。」

    這句話才出口,任火旺和付立開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金家寨!」

    金家寨,女人寨,寨主,其實也是老闆,是個據說挺能挺美的女人,名叫若冰花,這方圓幾百里都知道這樣一個女人寨的若老闆若大娘。她跟男人成親才三天,男人就跟著叔伯兄弟來闖關外,兩年多杳無音信。於是若大娘一個女人家獨走關外尋夫,這才知道男人才到關外就被伐倒的樹木砸死。這女人沒有再回關內,她領著幾十個男人死在林子裡的寡婦和尋不到男人又回不了家的准寡婦,在這裡尋了個山坳圍搭了個寨子。這個寨子是走關外吃林子飯的男人們的歇腳點,也是溫柔窩。林子裡那些飢渴的男人可以在這裡獲取多種的滿足,他們受傷的肉體和心靈也可以在這裡得到撫慰。

    付立開馬上想到金家寨,是因為那個母性之地讓他想到了那滿寨子白肉肉的女人們,想到了自己好久不見的幾個老相好,他不自然的臉終於露出一點不自然的曖昧笑容。

    任火旺之所以想到金家寨,是因為那裡除了可以得到女人,那裡還能獲取信息,這林子裡所有的消息、新聞、怪事、地界、途徑都能在那裡找到結果。在林子裡闖進闖出的男人是不會吝嗇對那些相好的女人透露自己的特別發現和經歷的。

    去往金家寨的路途是遙遠的,幾個人在茫茫的林海雪嶺中蹣跚而行。任火旺挑著他的鐵匠擔子在前面開路,哈得力和哈得興在最後,這兩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把長柄斧子插在腰後,掰了兩根白煙杉的大樹杈拿在手上,一邊走一邊把時候的腳印掃平。哈得力不時還用樹杈敲敲旁邊的小樹,這樣樹頂上的積雪撒下來,就讓那掃平的痕跡都看不出來了。

    天全黑了,他們還在山林深處,看不到一戶人家。任火旺說照這樣的腳程起碼要到後半夜才能趕到金家寨,而且夜黑林密山陡路滑,不如找個地方休息一夜,明天趕早趁著天亮趕路。

    大家都同意了,於是哈得力和哈得興找了一個丈把多高的刀削坡,二人斧子翻飛,不一會兒,坡前兩棵大雪松被砍到。雪松順勢擱在坡頂上巨大的樹冠就像座房子。哈家兄弟又鑽到樹冠底下,也就袋把煙工夫拉出了大捆的樹枝,他們將倒下雪松朝下的樹冠給清掉了。現在這兩棵倒下的樹真就像個房子了。

    獨眼在樹冠下將積雪拍實,而付立開則帶著哈家兄弟在外圍用砍下的樹枝插成個圍欄,其實這作用主要是防野獸,要有什麼大獸子來了的話,過這圍欄會發出動靜。

    魯一棄也幫著抱了一小捆樹枝幫著遞給他們三個,順便瞅了一眼那圍欄,沒有任何規律和坎相,看來這付立開真的像他自己說的,沒有學過《班經》。

    樹冠下,任火旺將他的火爐子燃了起來,並從另一個籐筐挑子裡翻出一小袋紅薯,在火上烤了起來。

    北方山林的夜黑得快,不一會兒,整個林子中只剩下這兩顆大樹冠下隱約有跳動的火苗。北風嗚嗚地叫了起來,就像是鬼嚎,而且還不斷將一些積雪從樹頂上掃落,發出瑟瑟的響動,就像是什麼腳步在慢慢接近一樣。

    魯一棄他們幾個擠在樹冠下,圍在火爐子邊,吃著烤紅薯,倒也沒感覺出林子中的夜有多少寒冷,更沒有被外面的響動驚嚇,這裡都是些走江湖和闖林子的高手,他們應該可以分辨出響動因何而來。

    魯一棄一邊吃著紅薯,一邊用眼角掃視了一下其他人,這幾個人的臉在爐火的映照下變得通紅通紅,看得出,他們要麼是不講究的人,要麼就是真餓了,都把個烤紅薯吃得津津有味。特別是哈家兄弟,看他們的吃相就能勾動別人對紅薯的食慾。

    但魯一棄還是看出些異樣,一個就是瞎子,雖然瞎眼的人無法從他眼神中看出什麼,但是魯一棄的感覺從他的形態表情中還是搜索到許多。他吃著紅薯,卻明顯沒有感覺到紅薯的味道,他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又像在聆聽著什麼,思想已經飛得很遠的地方。

    魯一棄看出的第二個異樣卻是明顯的,獨眼在咬嚼著紅薯,大概是太燙了,他呲牙咧嘴哈氣吐舌地。魯一棄開始也沒覺出些什麼,但是當他眼光掃過的瞬間,他彷彿看到了兩個字「可疑」。於是,他將視線又退了回來,這次他看清楚了,那是獨眼又在向他打口形,那幾個字是「當心,人可疑!」

    魯一棄沒有回應,他可不會含著滿口的紅薯做怪樣,他只是用眼神認真地盯視了一下那只能看清黑暗的眼睛。

    夜深了,周圍一片黑暗,任火旺在大家睡覺前將火爐子用炭捂成小火了,可現在,爐子裡連點火星都看不見。

    一聲「畢剝」聲傳來,魯一棄從警覺的睡眠狀態中醒來,外面的風已經不在刮了,周圍一片死寂。

    這隱約的一聲,魯一棄開始以為那是火爐子裡火炭發出的跳耀,但隨即又是一聲傳來,醒來的魯一棄沒有看到火星濺出,那爐子好像是滅了。而且這次的聲音讓他聽出,發出聲音的距離比那火爐子要遠得多,好像是在外面樹枝圍欄那裡。

    這聲清晰的「畢剝」襯托得周圍更加死寂。魯一棄感到害怕了,不只是害怕,他還有種極其孤獨的感覺。他倒不是害怕來了什麼大獸子,也不是害怕來了什麼殺手,他害怕的是這樣的響動連他都被驚醒了,怎麼睡在身邊的幾個高手怎麼沒有一點反應;他此刻才感受到,一個人去面對危險和恐懼才是最大的孤獨。

    魯一棄慢慢回頭,慢慢抽出壓在身下的駁殼槍。

    樹冠外面有個搖晃的巨大黑影,就如同一個黑暗的惡魔在張牙舞爪。黑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搖晃著一點點往這裡魯一棄這裡靠了過來。

    魯一棄躺著沒動,他生怕自己的動作會讓那黑影加快靠攏的速度,一下就撲擊過來。他只是悄悄將手中的槍機保險無聲地掰開。

    槍口對準外面的黑影,卻不知道那黑影是什麼,要害在哪裡,所以他又將將槍機掰在連發的位置上。

    他的左手輕輕地探向旁邊,那個位置本來是瞎子靠著睡覺的地方,他摸空了,那裡沒有人。魯一棄將蜷縮的左腿往外面探了探,那裡本來有獨眼睡著,獨眼的習慣總是要將魯一棄護在安全的裡側,可是現在他也不在。

    黑影已經到了樹冠的旁邊,已經可以聽見它掃拂樹枝的沙沙聲。魯一棄也已經慢慢翻身坐了起來,他的後背緊貼著冰冷的岩石,右手中穩穩地端著駁殼槍,那槍身在火爐微弱的光亮映照下,光滑得就真的如同鏡面一般。

    突然,一聲呼嘯聲從魯一棄頭頂上面的山坡上傳來,那呼嘯很嘹亮、很尖利,就像一把刺破山林寂靜的利劍。這聲音讓魯一棄猛嚇一下,也讓那黑影停止了動作,楞在那裡。

    呼嘯聲持續的時間不是太長,耳聽著那聲音就在快速降低。但就在那聲音還沒有降到很低的時候,又一聲呼嘯傳來,聲音比剛才那一聲要渾厚些,與前面迅速降低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這次的聲音持續的時間還是很短,這是一般常識,聲調提得越高,持續的時間就越短。但高聲的呼嘯沒有停止,因為出現了第三個聲音,這聲音同樣與第二個聲音的尾音重疊,然後將這高音繼續延續下去,直到第一個聲音再次出現。

    三個高聲的呼嘯輪換著一直不停歇,並且在第二輪開始,呼嘯聲中還夾雜了一種「嘎嘎」的怪響,就如同惡獸磨牙,鬼嚼人骨一般,讓聽到的人都從心底磣得慌。

    黑影楞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了,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然後上身猛然一沉,趴在那兩棵倒下的雪松下,並極力地試圖從茂密的樹枝和樹幹狹小的間隙中鑽到樹冠下面來,沉重的身體壓得樹幹吱呀怪響。

    魯一棄看不清黑影的面目,但是他舉起手槍,對著那模糊的頭部位置就要開槍。手指還沒扣動扳機,就已經聽到卡吧一聲,當然,這一聲比扣動扳機的響聲要大得多,那擱搭在岩石上的雪松樹斷了一根。

    雪松一斷,雪松下的魯一棄馬上往另一邊翻身滾過去。他的注意力早就集中在黑影身上,所以雪松的斷裂聲已經提醒他也許會出現狀況,斷樹還沒砸下,他就已經開始動作了。

    黑影的攻擊力是巨大的,黑影的動作也是快捷的,它撲斷雪松之後就馬上回頭,直往山坡下滾撲而去,轉眼間就消失在黑呼呼的林子深處。

    魯一棄的頭頂崖坡上出現的是付立開和哈氏兄弟,哈氏兄弟縱身跳下,落在雪團之中,然後打個滾就爬起來,過去把魯一棄身邊的斷樹搬開。

    付立開沒跳下來,他從旁邊的斜坡繞下來。魯一棄從樹冠下鑽出來的時候,藉著哈得力剛剛燃起的火把,他看到付立開那張極不自然的臉上佈滿極大的疑惑,嘴中還不住地在喃喃著:「怎麼會?怎麼會?不可能呀!」

    不用說,嚇走那大獸子的聲音是這三個人發出的,也只有用斧頭劃刮大鋸的鋸齒才會發出那樣「嘎嘎」的怪響。

    魯一棄沒有問柴頭因為什麼而疑惑,因為他自己的許多疑惑還沒有人給他解釋。從樹冠底下爬出的時候,他並沒有慌亂,因為他知道那黑影已經離開了。他有時間也有必要審視周圍的一切。雖然危險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件平常的事,但是他要弄清已經過去的危險中到底隱藏了些什麼,掩蓋了些什麼。

    樹冠下沒有其他人,就他一個,這讓他的心再次提了起來,獨眼和瞎子哪裡去了?任火旺又到哪裡去了?

    他又回頭看看外圍插的那一圈樹枝,已經有好大一段被人拔出移到旁邊,難怪那巨大黑影一直走到樹冠旁邊都沒發出多大動靜。是誰移走那些樹枝的呢?

    「誰?」哈得興突然一聲斷喝,隨即矮身形,將長柄斧子橫在胸前。哈得力將右手中持著的火把頭一下子插入雪堆,滅了光亮,左手隨即也抽出斧子,如一隻警覺的豹子一樣四處戒備著。

    付立開的動作顯然沒有他的兩個活計快速,戒備的狀態也是漏洞百出。雖然他也提起了大鋸,雖然他手中的大鋸沒有忘記下意識地護住魯一棄,但是他的整個姿勢絕不是一個練家子的戒備姿態。他站在那裡像個大字,雙手伸著,右手鋸子橫在魯一棄面前,雖然這樣可以幫離他三步遠的魯一棄擋著點,可是他自己卻是個門戶盡開的等死目標。

    南面的一棵大雪杉背後鬼魅般地閃出兩個瘦長影子,一個是像盲杖一樣枯瘦的瞎子,一個是像瞎子一樣細長的盲杖。瞎子有些微喘,像他這樣有極好輕身功夫的人,這樣的微喘應該是奔跑縱躍好長一段距離才會出現。

    哈得力重新在火爐子裡將火把燃照,魯一棄看他燃火把的速度很快,火爐子微弱的火星很快就在這木頭枝幹上燃得火勢凶凶的,根本沒有因為雪堆熄滅後有什麼影響,看來要不是這木頭枝幹上塗有什麼特殊油脂,就是這木頭的材質中有特別易燃的因素。

    魯一棄打量了一下瞎子,瞎子的微喘稍稍自我調節後已經差不多平靜了。從他身上來看,他的一身黑衣依舊很黑,如同這深山老林的黑夜一樣黑,看來他極速夜行的過程中沒有沾上一點雪痕。

    距離瞎子左邊十幾步的一棵矮雜木背後一張油光發亮的臉冒了出來,那是任火旺,看得出,那滿臉的油光是汗漬,是什麼事情讓這個終日在火爐子前幹活的鐵匠,在這麼個天寒地凍的黑夜裡滿臉是汗?

    最後出現的是獨眼,他的身影是從南面的林子裡緩緩走出來的,和瞎子是同一個方向,並且十分小心地跨越雪窩和繞過雪堆,就像是飯後散步一樣。他的走姿很奇怪,一直都低著頭,沒有什麼聲響,像個丟了魂的人,又像個沒有面目的鬼。要不是他的手中還提著「雨金剛」,背上還背著一支步槍,魯一棄肯定會將手中的槍口對準他。

    魯一棄的眉頭皺緊了,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了,一瞬間太多的疑問和不解如同蠶絲將他包繞在中間,不能理清又不能扯斷。

    付立開的大小眼隨著火把火苗的撲爍而閃動,他不自然的臉不自然地乾笑了兩聲問道:「你們哪兒去了?都夢遊呢。」

    瞎子臉頰上的肌肉牽抖了一下,陰沉沉地回了一句:「我在那邊拉了泡屎,你要?」

    獨眼在瞎子身後停住腳步,抬起他垂著的頭,沒有絲毫表情地說了一句簡練的話:「我也是。」

    「哈哈!」任火旺笑了,似乎笑得還挺得意的「我還以為只有我吃了紅薯屎來得快,原來你們也和我一樣。」

    哈得興在一旁看著任火旺笑得得意,便沖了他一句:「這屎拉得你滿臉汗,就沒拉得你滿屁股血?」

    「嘿嘿!」任火旺沒有繼續回話,只是將笑聲變得很低聲,變得隱晦而不知其意。

    「我們得走,這裡有危險!」瞎子突然有些激動也有些恐懼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被個老大的熊瞎子撲了。」付立開大小眼狡黠地眨了眨,死死地盯住瞎子的面部表情。

    「老付,你夢遊了吧,這天氣,熊瞎子會出窩撲你?要麼是個母熊聞到你的那股子騷味兒了吧。」任火旺一下子提高了聲音,不是他要衝付立開,只在是這事兒說得他難以相信。

    「那你來瞧瞧,樹都拍斷了。要不是我們發聲嚇走它,這會兒說不定還窩在這兒呢。」

    付立開的話讓獨眼和任火旺都斷樹那裡圍攏過來。

    瞎子沒有和他們一起圍住斷樹看,他反徑直走到那段被拔掉樹枝的圍欄缺口邊,蹲下四處摸索了一番。

    「不是熊,這腳印比熊掌要大得多。」瞎子用手小心撫過一隻巨大的腳印說道。

    「我不是說過是個奇大的熊瞎子嗎?」付立開對大家不信他有些煩躁。

    「可這腳印連爪子點都沒啊,倒像個人的靴子印,可這要是人的,那也忒大了吧。」瞎子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他們全都彎腰查看地上的腳印。可是這周圍的腳印已經被大家踩踏亂了,看不真切。只有在樹枝圍欄的口子處還有幾個腳印十分清楚,他們便都圍到瞎子的周圍。

    真的,這腳印真的不像是熊掌,橢圓狀,無楞無角,最重要沒有爪子的落點。

    「這要是熊掌印,那就是一隻穿了鞋的熊。」獨眼說這話的時候是一本正經的。

    「真的是熊,不信你們問哈大、哈二。」柴頭真的有點急了,這也難怪,一般人在大家都不相信他眼見的事實時,都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只知道是個大獸子。」

    哈氏兄弟的回答讓柴頭很意外,他楞住了,不再說話,難道真的只是自己的臆想,難道真的是自己被嚇得看錯了。

    大家沒有再為這個問題爭論,趕緊收拾東西連夜趕路。因為不管是什麼東西,呆在這裡肯定是危險的。

    「要麼我們另找個地方休息,我知道附近有個背風的石頭窟,能容下我們幾個。」哈德力說出這樣一個建議,從他表情上看得出,他對在這黑夜的老林子中趕路有些發怵。

    「不行!我們現在不是怕什麼大獸子,我們主要是怕有人追來,其實我們打天剛黑那會兒就不該停下歇息。」任火旺說完這話就挑著擔子領頭往前走去。哈氏兄弟只得舉著火把並排跟在後面。

    魯一棄走在哈氏兄弟背後,他邊走邊瞧著前面的這兩兄弟。他對身邊的獨眼輕聲說道:「瞧,到底是倆親兄弟,走路都走得那麼對稱整齊。」

    往坡上走了才十幾步,魯一棄就又回過頭來看看隱約可見的圍欄缺口,他覺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麼,太多的疑慮讓他的思維變得不夠用。的確,思考得太多就會讓許多眼睛本可以發現的溜走。

    這裡有危險,對於這危險自己感受最深,因為只有自己直接面對了這次危險。可這和瞎子嘴裡說的危險是一回事嗎?如果付立開不接著瞎子的話頭搶著把這裡發生的事說出來,瞎子是否會說出更駭人的危險來嗎?

    瞎子一直沒有繼續自己的話頭,難道他們說的真是一回事,他在拉屎的途中遇到那個黑影;或者他的所謂危險在和這怪物黑影相比不值一提,所以不必再說了,當然也不排除他所知的危險是極其可怕的,說出來會讓大家恐慌不安,所以只是藏在自己心裡。

    還有,怎麼沒有人問柴頭和哈氏兄弟到哪裡去了,哦,肯定是他們幾個先離開的,柴頭和哈氏兄弟後離開的,然後又是柴頭和哈氏兄弟先回來的,他們幾個大概不知道柴頭他們也離開過,以為他們都一直在這裡呆著呢。

    魯一棄不願意再多想了,夜間行走在厚厚積雪的山路上也不適宜思考,他只是將所有的細節記在腦子裡,就像他記憶那些弄不懂的文字符號一樣。他相信,這些細節也和那些文字符號一樣,在需要的時候,或者條件滿足的時候,會自己從腦子裡蹦出來,去驗證一些現象和結果。

    看到初升的旭日時,也就看到了木屋縱橫的金家寨。那寨子是在幾個起伏不大的山頭圍成的山坳裡,但周圍的山頭卻沒有遮住初出的太陽,早晨的陽光給寨子撒上了一層淡金色。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02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十一節:難尋規
    尋意無斷絕,此去隨所偶。

    寒風吹積雪,暗路入谷口。

    際夜轉西壑,隔山望南鬥。

    雪霧飛溶溶,獸嗅低向後。

    箭矛竟瀰漫,如神挽弓叟。

    寨子比魯一棄想像中要大,更比想像中要周全。寨子的外圍是兩圈樹木,這是很好的擋風牆。那些樹十分高大,樹齡都在幾十年以上,應該不是需要時才栽種的,大概是將這裡原有的整片林子砍掉時,有意識地留下這樣兩圈當防風林。

    防風林子的裡側還有用粗大的原木圍成的高大柵欄,這肯定是用來防野獸或者其他比野獸更兇猛的動物闖入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這深山老林裡,野獸是闖林子的男人們追逐撲捉的對象,而女人,卻是男人和野獸都會追逐撲捉的對象。沒有很好的攻擊能力,就只好加強自己的保護能力了。

    寨子裡全是小木屋,屋子的搭建是雜亂的。站在山坡上的魯一棄仔細打量了一下屋子的排列,並且伸出左手,將拇指、食指和小指做成一個手勢,在這片雜亂的屋子中正反左右地量視了一番,這是他這些天剛從《班經》中學來的尋局辨相的方法。但是這裡真的沒有一點局相規則可以尋到。他心中對自己有些好笑,自己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了,到什麼地方都要尋尋看看,看有沒有什麼風水方位、佈局坎面的。可這世上哪有那麼許多懂得堪輿局相奧秘的高人異士。

    有一點魯一棄是可以肯定,這一點不是他查看出來的,而是他的感覺告訴他的,這裡肯定不是他要找到「母性之地」,就算這裡住著再多的女人,它都不是那個可以沿循著便能找到寶貝的地方。

    他在那裡指指畫畫的,旁邊幾個人都看到了,他們都沒有出聲打擾,眼中也沒有驚訝和詫異,倒是都隱隱透出一種崇敬之意。這也難怪,此刻的魯一棄在初升旭日的映照下,加上點畫山河的手勢動作,真的有種神人般的氣勢和風範。

    從魯一棄的失望眼神,任火旺知道他沒有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這也在任火旺的意料之中:「這裡本來人跡就希罕,再加上山圍林繞樹掩雪蓋,夏不熱冬取暖,這就沒必要講究方向位置,更談不上風水局相。只要出路順暢,沒雪塌石崩的危險就是好地界。」

    付立開接著話頭說道:「這金家寨還算好了,昨天燒掉的那小鎮,那裡的木房子還要沒規則,經常是在冬天來之前隨便一建,到春夏外頭木材緊張時,他們就連屋子都拆了賣了,自己搭窩棚住,然後趕在冬前再隨便一建。所以他們每年都住新房子,地點方位也每年都變,今年你認識一家門口,第二年你再來就不一定能找到那一家了。就算我們老在這裡混的,出林子找人也一樣要打聽。」

    「哦!」這話讓魯一棄的腦筋一跳,有些記憶迅速被勾起,疑惑的陰雲從他眼神中飄過。如果是這樣,那濃煙籠罩後的小鎮,這付立開又是如何能夠辨別方向,將大家帶了出來的?

    下了山坡,差不多就到寨門口了,哈氏兄弟跑在了最前面,他們的腳步有些跌撞,就像是渴極了的旅人突然看到了水源一樣。

    跟在他們背後的是付立開,他在盡量保持自己的矜持,但是從他走動時腳步移動速度和手臂的擺動頻率可以看出,他的走倒不比跑的慢。

    任火旺的腳步始終沒有變,在靠近寨門的時候甚至放慢了,他將他的鐵匠挑子橫擱在肩上,這樣可以將魯一棄他們三個都擋在背後。

    寨子的門是打開著的,但是寨子裡卻很是冷清。一是因為他們來得太早,溫柔窩裡一般都是有晚沒早的;再就是這個季節那些男人們已經都出山回老家了,只有那麼少數幾個今年沒什麼收成的或者收成在幾天裡輸得差不多的還留在這裡。在這裡貓冬過年是不需要在乎有沒有多少錢的,一個男人不回老家陪老婆孩子過年,卻在這呆了整年的老林子裡陪著相好的,這相好的女人還能多要求什麼,本身像過年這樣的大節就是這些命苦的女人最容易感到悲淒和孤獨的時候。

    哈氏兄弟跑進寨子一陣亂喊,喊出一大群頭髮亂蓬、睡眼惺忪的娘們出來,她們半披著棉襖,歪斜的肚兜掩不住跳動的肉。女人們一下子就將前面三個人圍住,在說笑叫罵中牽拉拖扯著哈氏兄弟和付立開。有幾個女人在拖拉中把身上的棉襖落到地上,於是刺眼的雪地裡又出現了另一種刺眼的白。

    任火旺沒有馬上進寨子,他在寨門口站住,橫著的擔子依舊將魯一棄他們三個擋在身後。

    哈氏兄弟和付立開很快被女人拖扯著消失在那片屋群之中,剩下許多女人都站在那裡,她們沒有繼續往大門口來,只是嘴裡一邊大聲吵吵著,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大門口的這幾個人,就像看著幾個怪物。門口的人也無聲地盯視著她們,就像察看坎面局相一樣看著她們。

    一個年近五十的白胖娘們從一間木頭大屋摔門跑出,嘴裡還在嚷嚷著:「吵什麼吵,這麼一大早就不消停,開春讓那幫臭男人壓死你們。」

    任火旺一看到這個白胖娘們兒,嘴巴咧開笑了,他的鐵匠挑子由橫變直,奔著那老娘們兒就顛呀顛地過去了。老娘們兒一見到任火旺,那張凶狠的臉也咧嘴笑了,肥碩的胸脯也顛呀顛地小跑過來。

    魯一棄看著白胖的老女人,心說:這就是若大娘吧,真枉為了她那若冰花的名字。

    老女人往任火旺那裡一跑,身後那一群女人就像是放食的雞群,唧喳著往魯一棄他們三個這裡湧過來,將這幾個男人團團圍住。

    一時間,魯一棄被牽扯撫摸得暈頭轉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進了一間暖和得發出汗味的木房子。跟著他一起進屋的兩個女人脫去半披的棉襖,用只穿著肚兜的白肉肉身子把魯一棄擁抱得渾身發燙,汗一下子就淌了下來。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屋子裡會熱得發出汗味兒了。

    魯一棄知道男人女人之間是怎麼回事,他在洋學堂裡學過生理學,但是他卻從沒有膽量、也沒有機會去實際體會一番。這次也一樣,雖然有機會,他卻沒有膽量,好不容易,他才氣喘流汗地從兩個女人懷抱裡掙脫出來,用剛才混亂中,獨眼塞給他的一把銀元把這兩個女人打發走。女人邊披衣服往外走,邊相互逗笑著,都說對方看著草根兒嫩,捨不得下口。

    女人們走了,屋子裡就剩下魯一棄一個,他的在火爐前的一個大木墩上坐下,渾身像虛脫了一般。女人們的這番折騰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滋味怪怪的,身體繃得緊緊地,說不出是舒服還是難受。這樣的感覺他以前也偶然有過,那一般是在夏季,有穿裙子的女同學或者穿短袖旗袍的婦人與自己擦身而過的時候。但那時的感覺絕對沒有今天這樣兇猛強烈。

    突然,他從這感覺中醒悟過來,馬上跑到小屋的窗前,這裡的窗戶是垂掛著的一塊用圓木木皮拼成的掀板,魯一棄從最下端將窗戶推開,然後從旁邊的縫隙往外看去。

    是的,他突然意識到他們幾個都被單獨分開了,自己又像頭天夜裡那樣孤獨了。所以他要看清獨眼他們是往哪間屋子去的,有什麼事情可以迅速聯絡到。

    推開窗戶首先是一縷陽光射入屋中,當他在陽光中調整好瞳孔大小後,再往外看時,他沒有見到獨眼,也沒見到瞎子,他倒是看到任火旺半摟著那白胖的老女人進了與自己這屋子鄰接著的一座木屋。

    是的,一座鄰接著的房子,卻不是隔壁,因為這兩座屋子沒有一道木壁相連,只是魯一棄呆的那屋子有個屋角支稜在那房子的一面木壁上。魯一棄再往另一邊看看,也沒有看到其他同伴,倒是看到另一邊相鄰的房子和自己所在的房子是屋角與屋角相搭。從這連著的三座房子就可以知道,這寨子裡的房子排布真的是一團糟,不僅不整齊美觀,還讓地面不能合理利用。就算找個人都不便當,要東繞西轉的。

    想到這些,魯一棄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一把握緊腰間的槍把,轉身輕步往門口走去。

    就快到門口的時候,魯一棄突然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突然一把將木門拉開。

    門口果真站著一個人,但那人並沒有像魯一棄想像中驚慌無措,也沒有掩飾什麼偷聽的動作,因為這人根本就沒有偷聽,她好像是剛剛好走到木屋門口,對魯一棄這樣突然開門她只是表現出一點詫異,詫異屋裡這個男人是怎麼知道自己來到他的門前。

    門外是個清秀的頗有姿色的女人,打眼就可以看出她跟寨子裡其他的女人不一樣。首先她沒有披著棉襖,而是穿著一件粗厚的夾麻布棉襖,從這棉襖的衣袖和領口露出的毛皮可以知道,這棉襖的裡子是獸皮的。下身也是穿的一條娩襠棉褲,褲子面是用各色硝過的雜碎獸皮子拼成的,而腳下套的一雙鹿皮毛靴倒是整片的鹿皮面和羊皮裡子。她與其他女人唯一的一點相似之處就是她的肚兜下角沒系到褲子裡,在棉襖和褲腰的地方耷拉著。

    魯一棄打量著門前的女人,這樣的打量要是在其他地方是很忌諱的,但是門前這女人沒有介意,反倒輕笑一聲開口問到:「我聽說有人要買消息,是你嗎?」

    魯一棄眉頭皺了一下,這話是誰傳出去的,自己到這寨子還不到一盞熱茶的工夫,就有人找上了門。

    女人看到魯一棄的表情,就又說道:「也許是我弄錯了,你歇著,要是有興趣來找姐姐玩兒,我在最西北角的那間屋。」

    「大姐你是……」

    「都叫我若大娘,你叫我若姐姐好了。」說完這話那女人扭動著她健美結實的屁股幾步就消失在那些亂糟糟的木頭房屋之間。

    「啊,這才是若大娘。」魯一棄心說「原先還真以為是個老婦人,沒想到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但是還是和她的名字不相符,她不像冰花,她更像這暖洋洋的陽光。」

    此後,再沒人來打攪魯一棄了,不但沒人打攪,那些個女人還有自己的同伴都像從這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就連吃午飯的時間到了,也沒有人出現在屋子外面,寨子裡空蕩蕩的,連條狗都沒有。

    屋子裡有吃的,魯一棄卻沒敢動,他將窗戶板撐起一些,這樣可以讓他看到任火旺進去的那個大木屋子,這是離著最近的一間木屋。

    坐在窗前的魯一棄被溫暖的陽光曬得有些要打盹,可就在他眼目朦朧的時候,任火旺的那間屋子裡傳來老女人的怪叫聲,聲音一直延續著,卻沒有一個人來理會。

    魯一棄開始是一驚,從木墩上猛然站起來,但隨後他聽出那聲音裡好像沒有什麼痛苦,倒是很有種愉悅的味道,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臉上不由一陣發燒。

    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魯一棄將窗戶放了下來,他知道這樣拼接成的木板窗戶能少許擋住那些聲音。

    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情,那木板往下一放,他竟然一點都聽不到那怪叫聲了。魯一棄感到奇怪,是不是自己窗戶板一放,他們就完事了?於是他又將木板推開。不,老女人的怪叫還在繼續,而且更加大聲,更加抓狂了。

    這是怎麼回事?相鄰房子裡如此高聲的叫聲,自己的屋裡竟然稍有阻隔就聲息全無。魯一棄索性再次將窗板完全推開,一大捧陽光湧進屋子,老女人的聲音還在繼續,不但有老女人的叫聲,他還聽到其它木屋中傳出女人的叫罵聲,還有唱小曲的聲音,外面雖然不是十分喧鬧,但是還是可以聽到許多嘈雜的聲響的。

    屋子,是屋子的原因。這裡的屋子不是雜亂無章排列的,它們有規律,有更為精妙高深的規律。

    真的很奇妙,魯一棄從窗戶探出身子往四周看了看,又打開房門往外面看了看,他沒有看出這裡這到底是什麼排列方法,但是查看的過程中,他又發現到一件精絕巧妙的事情,他所能見到的屋子和他的屋子一樣,始終有陽光照在窗戶上。

    這裡是在山坳之中,周圍有山巒起伏,還有林木遮掩,怎麼就能保證所有屋子都有陽光照射。魯一棄回到自己屋裡的窗前,從這窗戶往遠處望去,他輕易就找到了太陽運行的軌跡。那裡確實有山,那裡也確實有樹林,但是山巒和樹林組合成的弧形正好可以讓太陽從地平線鑽出開始就一直高過這個弧形,然後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一直照射著這個山坳裡亂七八糟的屋子直到下山為止。

    這裡有高人,這裡不是簡單的一個女人聚集的寨子,房子有陽光照射是好事,房子相互隔音也是好事,這是一個建房高手巧妙設計的木屋群。

    特別是這房子間的相互隔音……不對,誰說這房子相互隔音了,現在是自己聽不到其他屋子裡的聲音,別的屋子就肯定也和我一樣聽不到相鄰屋子裡的聲音嗎?自己會不會在一進到這寨子裡就已經成了被別人時刻監視和觀察的木瓜?

    魯一棄「咣」地一聲放下窗戶板,然後迅速檢查自己的攜帶的槍支,彈倉都是滿滿的。他將駁殼槍插到腰間,這是個可以快速拔出射擊的位置,而手中則提著那支毛瑟步槍。

    魯一棄走到床前,這床上有濃郁的女人味道,特別是當他掀開床上的那兩層被子時,那女人的味道就更濃了,濃得都夾帶有男人的腥臊味道。他將床上被子提起重重拍打抖動了幾下,然後坐在床沿上用力搖晃,木床發出一陣「吱呀」的響動,並且大聲說了句:「睡會兒吧」。

    魯一棄沒有睡,他悄悄站起身來,並把棉被攤在木板地上,悄無聲息地走向門口,兩條被子他正好可以相互交替著墊在木板地上,隱藏腳步聲。

    站在屋子的木門口,魯一棄調節了一下自己緊張的氣息,他打算迅疾地拉門衝出去,然後大概在十二步的樣子可以跑到後一排斜向的一座木屋,這木屋和自己相鄰的那間一樣,它也有一個牆面搭在旁邊的屋角上。

    魯一棄似乎看到自己衝進屋子時裡面人的慌亂,似乎已經通過屋子裡的聲響從而證實自己的推測。

    他果斷地拉開木門,一個縱身衝出了屋門。

    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他沒有看到驚慌的人,更沒有聽到特別的聲響。他只感覺到一股如同能刺透脊樑的寒氣。

    魯一棄沒有走到那間木屋,十二步他只走了六步就停住了,因為他在溫暖的陽光中感覺到一股寒冷,不是一般的寒冷,是那種如同來自地獄的陰寒,一種只有鬼氣中才會挾帶的陰寒。

    寨子的柵欄外站個一個美麗的白衣女子,這女子魯一棄不會想到在這裡又遇上,他又應該想到他們會遇上,那是養鬼婢,面容稍顯憔悴的養鬼婢。

    魯一棄站住了,他能感覺到這陰寒是從高大的木柵欄外面傳來的,他沒有回轉身子,他的感覺告訴他,自己已經沒有機會轉身了。

    是的,沒有機會轉身,更沒有機會逃跑躲避,這一切倒不是因為背後有那陰寒氣息的壓迫和籠罩,而是因為在那陰寒氣息的背後還有一股氣息,那氣息盤旋的範圍並不大,就像一塊斑,一個點。但是這樣形狀的氣息更具備了銳利的鋒芒,這樣小面積範圍中蘊含的殺氣和力量更會是無堅不摧的。

    如同刺透脊樑的寒氣就來自這個範圍極小的氣息,魯一棄從沒感覺到過這樣尖銳厚實的氣息,他知道只有將一個高手所有的殺氣、怨氣、豪氣、怒氣、都收斂集中在一個點上才會出現這樣的現象。

    魯一棄背上的汗流下來了,因為很快背上流下的將是血。

    從沒說過一句話的養鬼婢此時卻突然意外地發出一聲嬌喝:「走!」,並且同時從她棉披風中撒出一股白色的怪風,直往魯一棄撲捲過來。

    這一刻讓魯一棄像如此真切地感覺到死亡的滋味,他彷彿已經可以感到死氣將他團團圍繞。於是他絕望地動了,幾乎是和養鬼婢撒出白色怪風同時,他回頭了,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看一眼殺死自己的到底是誰。

    他的回頭讓他不僅絕望,而且還失望了,他看到的只有養鬼婢秀麗的面容和急切的目光,這樣剎那的工夫,他無法從中體會到任何東西。

    一個飄渺的聲音從遠處飛來,就如同一聲歎息,輕柔柔地從柵欄中飛過,將一根碗口粗細的柵欄木削去一塊半月形,然後直衝入養鬼婢撒出的那股白色的風中,在那白風中似乎滯了滯,便掙脫而出,繼續奔魯一棄輕吟而至。

    魯一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在閉上眼睛的一剎那,他的身體跌撞而出,摔在六步開外的屋簷下。

    飄渺的聲響聽不見了,取代它的是一聲垂死的、恐懼的慘呼。

    魯一棄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一個糖葫蘆,是的,一個,而不是一串,因為穿在簽子上的只有一個人。其實如果說是烤肉會更形象,穿透人體的是一根足有人高的鐵桿,只是魯一棄沒見過這樣的烤肉,他在北平看得多的是糖葫蘆。

    被穿透的人是哈得力,他在最緊要的關頭,從旁邊的一間木屋裡衝出,推開了魯一棄,而他自己卻沒躲過那刺透生命的疼痛,鐵桿刺穿他的右胸口的心臟部位,在發出一聲能驚動整個金家寨的慘呼後,他側翻在地。

    魯一棄爬起來卻沒站起來,他一個縱身撲倒在哈得力的身邊,一把抓住紮在哈得力身上的鐵桿。

    「不能拔!」隨著這聲喝叫,一個人影從木屋頂上跳下,來的是哈得興。他猛地拽開魯一棄,趴在他哥哥身上就「大哥、大哥!」地號叫起來,那粗嗓門簡直可以把死人都給叫活了。

    其實魯一棄並沒有想將鐵桿拔出,他只是想知道這輕聲哼吟而至的鐵桿到底是什麼兵刃。觸手的感覺雖然只是瞬間,可敏銳的感覺已經告訴他,這是一支矛,一支渾然一體的鋼矛,一支需要用器械才能夠射出的鋼矛--「曉霜侵鬢矛」。《百兵紀敘》中有「曉霜輕吟鬢毛摧,未覺念啟膚寒人已老。」之句,說的就是這「曉霜侵鬢矛」。這是一種霸道暗器,需要用彈架或繃弩才能射出,而且準頭還很難控制,需要針對環境氣候等等條件綜合考慮調整。這種矛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矛桿上每一寸的直徑周長都不相等,從而在飛射中起到導流的作用,便於方向的控制。魯一棄就是從這矛桿的粗細不等上感覺出這是件什麼武器。

    不知道是不是哈得興號叫聲的作用,反正在這聲響中哈得力倒是慢慢睜開了眼睛,他沒看他號叫的兄弟,倒是朝魯一棄伸出他沾滿鮮血的左手。

    哈得興嚎聲雖然大,卻掩不住那飄渺的聲音,又一個同樣的聲音飛來,目標依舊是魯一棄這個方向。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03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十二節:多重射
    一朵黑雲落下,和哈得興一樣,也是從屋頂落下來的,黑雲擋在了那聲哀歎聲響必經的路徑上。

    黑雲是把傘,精鋼巧技製作而成的傘。

    獨眼拿著「雨金剛」從屋頂跳下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到自己是否有能力將這聲輕柔的歎息聲擋住,他腦中只想著不能讓魯一棄受到傷害。

    「雨金剛」擋住了那聲輕柔的歎息,但是鐵桿撞在「雨金剛」的傘面上,將獨眼平地推出了五六步,獨眼的雙腳在雪地上拉出兩道深溝,雙手的虎口都裂開了,鮮血順著血痕再到指尖滴落下來,一對手臂更是顫抖不停。

    「魯爺,你做的、是造福蒼生、後代、的大事,我幫不了、你了,你跟我兄弟、走,他、會帶你、去個奇異、地界。」

    這是哈得力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後他就頭一歪斷了氣。

    看著為自己而死的哈得力,魯一棄憤然站起身來,平端起手中的毛瑟步槍。於是在這山谷之中,在這寨子周圍,有那麼幾個高手發現這裡有股夾帶絢麗光芒的氣息騰然而起,顯得那樣的囂張和跋扈,那氣勢讓周圍的山巒、樹林顯得那麼渺小,如同要撐破山谷、頂裂雲天一般。於是有人往這裡靠攏而來,有人驚愕地呆立原地,也有人畏懼地尋找隱蔽的凹窩。

    魯一棄動了殺心,長怎麼大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殺一個人。他的感覺在瞬間凝聚如神。

    槍口首先對準的是養鬼婢,然後稍稍歪過一點讓過養鬼婢。這是一種極為簡便有效的尋找方式,先尋到一個中間點,然後在這個周圍尋找。攻擊從養鬼婢左側身後而來,又讓過養鬼婢身體,所以應該順著養鬼婢左側身體的輪廓往後搜尋。

    發現了,他終於發現了,感覺在將他的發現瞬間拉近放大,他的眼中出現了一團白,一團如同雪堆一樣的白。

    白色的雪堆沒有躲避的意思,而是迅疾地往前跳躍著,動作如同閃電,前行的距離並不長,差不多與養鬼婢並排時停住。

    魯一棄的眼睛透過步槍的T字准心在那個跳躍的雪堆上找尋,他要找到一個可以一槍致命的方位,這對於他來說需要一點點時間,因為他必須先弄清楚那雪堆是個什麼東西。

    他找到了臉,一張幾乎被雪白頭髮鬚眉全都遮掩了的臉,如果不是那雙如同深潭般的幽邃眼睛,魯一棄幾乎都看不出那是什麼怪物。即便如此,魯一棄還是有種遇到怪物的感覺,因為那雙眼睛不像一般高手那樣帶有刺人的鋒芒,反倒像有種吸力,那力量可以讓意志薄弱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前靠攏,等待他的宰割。

    雪堆也看到了魯一棄,不知道魯一棄給他的是怎樣的感覺,但是他不動了,雖然他已經是一個完全的攻擊狀態,雖然他掌中蓄勢待發的「曉霜侵鬢矛」矛尖已經瞄準了魯一棄,但他沒有動。不知道什麼原因,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從他的角度看魯一棄,應該是先看到魯一棄手中步槍的槍口。

    時間如同停止了,萬物如同靜止了。但這樣的情形只是在這兩個人的意識中。

    周圍的人都感到了無形的壓力,讓他們胸悶,噁心,透不出氣來。他們都急切地期盼這樣的局面快點結束。

    相持局面是被養鬼婢打破的,她的白色披風猛然揚起,一股白色的古怪狂風捲起,將地上的積雪變作一堵白茫茫的雪牆一樣。

    槍聲響了,飛矛也開始吟唱了。

    魯一棄的感覺如同調整焦距一樣從雪堆上收回,在這個收回的過程中,魯一棄驚駭了,感歎了,畏懼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張弓,一張雪白的大弓握在雪堆的手上。

    這個人竟然是用弓射出的「曉霜侵鬢矛」?這個人竟然是用弓射出的「曉霜侵鬢矛」!這還是人嗎?

    複雜的感覺讓魯一棄忘記了飛過來的矛,他站在那裡竟然沒有躲避。其實就算他想躲也無法躲開,對於如此這般的速度和勁道,這個根本不是練家子的年輕人真的沒有躲避的能力。

    幸虧是養鬼婢揚起的那道雪牆讓飛矛緩了緩,也幸虧獨眼及時地將「雨金剛」擋在魯一棄的前面。「雨金剛」的傘面在迅速的旋轉,這樣是要將飛矛的衝擊力卸掉些。獨眼已經領教過這飛矛上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必須想法子將飛矛上的力緩解些,要不然就算自己有力量撐住,這傘面卻說不定會被射穿。

    傘面旋轉,讓飛矛直射的力變成了橫砸。獨眼沒撐得住,往後直摔出去,撞在魯一棄的身上,兩個人一同跌倒。

    魯一棄沒有躲避飛矛,這讓他在跌出的一瞬間,用敏銳的感覺撲捉到一個信息,自己的子彈擊中的雪堆,但是不是要害,因為雪堆的躲避速度幾乎快過子彈,雖然雪地中齊膝的積雪讓行動很不易,雖然步槍的子彈速度遠遠超過手槍,但要不是那雪堆極力想保持飛矛的準確度,他完全可以輕鬆地躲開子彈。

    子彈只是射中了雪堆的輪廓邊緣,飛濺出幾點殷紅,隨即帶紅的雪堆在積雪中一沒不見了。

    獨眼爬起來的速度很快,雖然他摔得有些暈頭轉向,但只要他還有爬起來的力量,他就會繼續將「雨金剛」擋在魯一棄的身前。

    魯一棄也站起身來,他再次忘卻了一切,所有的精氣神都凝聚起來,超常的感覺往白茫茫的雪牆外搜索而去。沒有他想找到的,只有養鬼婢蒼白美麗又稍顯憔悴的面龐,平靜地面對著他。

    獨眼張著傘,慢慢往後退步,他沒有顧及魯一棄在做什麼,只是往後退,用半蹲馬步的身軀推著魯一棄一起往後退。

    魯一棄如同傻了一樣,就像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腳下被推著移動,一雙眼睛死死盯住柵欄往飛來「曉霜侵鬢矛」的那個範圍。

    兩人已經退到死去的哈得力身邊,獨眼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身邊的死人,伸手往死人的身上探去。這大概是他這個盜墓人的職業習慣,忍不住要搬弄一下死屍。

    蹲在哈得力身邊的哈得興突然堅決地站起身來,拉住獨眼和一棄,轉身就走:「快走,這裡不能久留,晚了就來不及了。」

    這大力的拉扯讓魯一棄從凝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聽了哈得興的喊叫,下意識地轉身跟著奔跑起來。魯一棄一跑,獨眼也只得跟著跑。

    哈得興拉著魯一棄和獨眼剛轉過連著的幾座木屋,迎面遇到付立開。付立開可能是剛被魯一棄的槍聲驚動了,才從暖烘烘的被窩裡鑽出來,衣服都沒穿好,腰帶還搭在脖子上,大鋸子也拖挎在手肘彎裡。即便是這樣,他手裡還牢牢牽著一個女人,一個和他一樣衣裳不整的單薄女人。

    「怎麼了?!怎麼了?!」付立開不止是身上衣服沒打理好,他的表情更慌亂,在亂七八糟的房子間有些暈頭轉向。

    「快走!」哈得興說了兩個字就自顧自拉著魯一棄和獨眼兩人往西面的一條屋子間的小巷鑽過去。

    付立開只能跟在後面,他沒捨得丟掉那女人,把她緊緊地擁在身邊,一起往小巷那裡跑過去。

    跑過了兩個木屋的山牆,魯一棄突然甩掉哈得興拉著的手,停住腳步。他這一站,其他人也都只好跟著站住。

    「我得去趟西北角尋點東西。」魯一棄說完這話沒等其他人有什麼反應就往西北角方向尋路跑去,他這是要去西北角那裡找若大娘,因為他真的有許多問題需要解答。

    哈得興有些楞住了,反倒是獨眼的反應更快,他也甩開哈得興的手,幾個縱步就趕在魯一棄的身前。付立開雖然拖著女人,行動倒也不緩,緊跟在魯一棄的背後沒落下兩步。女人的腳步有些踉蹌,嘴裡不時還發出陣陣尖叫:「天殺的!別拉!別拉!輕點!輕點!」

    魯一棄聽著背後女人的叫聲,眉頭皺了一下,心想這個付立開也算半拉般門弟子,怎麼這樣沒出息的,拖了個女人不放,也不怕累贅。

    幾個人繼續往北奔出幾間屋子的距離,突然一聲刺耳呼嘯聲穿空而來,如鬼叫如獸嚎。聲音是直奔跑在第一個的獨眼而來,獨眼聽到響動沒有避讓,手中「雨金剛」旋轉著直迎上去。

    尖利的嘯聲是熟悉的,獨眼一下就聽出那是什麼武器,「無羽哨管箭」曾經洞穿奔馬留下兩個拳頭大的血洞至今深刻地留在他的印象中,那是噩夢中才會見到的情景。但是獨眼知道自己不能躲也不能讓,他必須全力迎上,要不然身後的魯一棄就會直接面對大箭的襲殺。

    獨眼依舊被大箭撞出,但是和阻擋「曉霜侵鬢矛」有所不同的是,獨眼此時是奔跑著前衝,所以他不是靜靜等著被撞,而是與大箭相撞在一起。大箭滑過「雨金剛」的傘面,往旁邊飛去,釘在了木屋的木壁上顫動著,發出「嗡嗡」的尾音。獨眼雖然往後跌出,但是兩步後滑後便穩住腳步,沒有跌倒。

    魯一棄當然也聽到那尖嘯聲,他想都沒想就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開了一槍。

    又一聲尖嘯傳來,這就更證明了那是大弩射出的大箭,因為大箭的長度太長,份量也太重,很少有人能拉開千石硬弓射出這樣的箭,更不用說用千石硬弓在這麼短的時間中連續射出這樣大枝的箭,除非是那個能用巨弓射出「曉霜侵鬢矛」的怪物。這第二聲的尖嘯也同時證明了魯一棄開出的一槍沒有任何效果。

    第二箭再沒必要硬碰硬,因為從第一箭的嘯聲響起後,背後幾個人都已經緊貼木屋壁躲在屋簷下面了。

    大箭飛過了,魯一棄的頭在大箭剛飛過後往屋簷外探了一下,就是這樣探頭的瞬間,他聚氣凝神搜索到了大弩的發射點。但是當他再次探身射擊的時候,他發現那裡的人已經躲在樹木背後不再出來了。

    是的,魯一棄瞬間暴漲的氣勢讓那裡的高手意識到危險,高手是不會冒險的,何況那裡的高手早就認為魯一棄是個更加名副其實的高手。

    魯一棄在就要擊發的瞬間鬆開了毛瑟步槍的扳機。他是不會對不存在的目標射擊的。

    一行幾人在屋簷下小心翼翼地移動著,他們警惕又謹慎地觀察著每個可能朝自己發起襲擊的地點。

    轉過一間木屋,獨眼剛走過屋角,將身形暴露在兩屋的間隙中時,一聲呼嘯響過,還沒等他做出反應,他手中的「雨金剛」就被一枝大箭射中傘面邊沿。大力的震顫差點讓他鬆掉手中的傘把。他的雙腳在積雪上平滑出兩尺多,這是大箭的衝擊力讓他身不由己地在移動。這樣的移動把他從屋簷的隱蔽中徹底推了出來,於是又一支大箭迎面射在他的傘面上。這次獨眼跌得很慘,不但屁股著地,而且還以屁股為點在凍住的雪面上滑出一條寬道道。

    沒等屁股的滑動停住,獨眼就翻轉身體往屋簷下滾躲過去。

    「不止一個大弩,不止一個大弩!」這是獨眼還沒來得及喘出一口驚恐的氣息就發出的叫聲。

    不止一個大弩,是多個大弩圍射,再加上一個更為厲害的能射出飛矛的大弓,魯一棄倒吸一口氣久久憋在胸中沒有吐出。這樣的圍殺看來是勢在必得,難道今天真的沒機會了?

    沒有等到魯一棄吐出胸中的這口氣,對面的木屋的木壁突然出現了一個圓洞,一聲歎息從洞中哼吟而出。

    哼吟聲從魯一棄這幾人中穿過,沒入到身後的木屋中。

    「曉霜侵鬢矛」,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女人沒有聲音了,付立開終於鬆開拖著女人的手。因為他需要手去擦抹滿臉的鮮血和腦漿。

    魯一棄沒有細看,這一瞬間的情形全搜羅在他的感覺中、意識裡。那飛矛射穿對面木屋的兩層木壁,然後穿透女人的頭顱,再射穿入背後木屋的木壁不見了。女人噴濺出的鮮血和腦漿撲滿了付立開的臉。

    魯一棄不知道怎麼來形容自己的恐懼,飛矛給他的驚嚇是無法形容的,小圓木拼搭的木壁連穿透兩道,又穿透一個滿是骨骼的頭顱,再穿透一道木壁。這是一把大弓射出的力道,而且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憑雙臂拉開巨弓射出的力道,這樣的弓必定是千石硬弓,可這人莫非是這山林中的山神?

    「還是快跟我走,我知道一條安全逃出寨子的小道。」哈得興焦急地說道,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露出一點自信。

    魯一棄也覺得自己的一念執著有些欠考慮,平白讓個無辜女人死了,便再沒堅持,回頭跟著哈得興往另外一條屋子間的夾道跑去。

    他們四個人跑出屋群,往西面的柵欄處跑去。按理說,現在他們的地勢更加危險,因為沒了木屋群做掩護,所有的射手輕易就可以瞄到他們。但是這段不算短的路徑他們竟然沒有遇到一次襲擊。

    西面的柵欄上沒有魯一棄想像中的門,但是他們依舊可以從這裡逃出寨子。連接柵欄上碗口粗細原木的鐵卡子上上下下斷了有二三十個,原木倒下有十幾根,豁開的缺口足有八銅釘的大門那麼寬敞(過去以門上銅釘多少定門大小,八銅釘大約寬度在三米左右)。

    缺口前魯一棄和獨眼站住了,他們看到缺口裡外都有雜亂的腳步。他們有些遲疑,在一個不應該出現出口的地方出現了出口,保不齊就是個坎子面的坎沿,這些腳印也可能是請君入甕而故意設置的誘子。

    獨眼瞄了一眼那些鐵卡子,斷裂的口子精亮光滑,如同刀削一樣,看來斷開鐵卡子的是些好東西。

    哈得興毫不猶豫地衝出了缺口。

    魯一棄依舊沒有出去,雖然哈得興沒有出現踩到坎面的跡象。

    這就相當於是個選擇題,你答對答案並不意味著你知道為什麼,而不知道為什麼也就意味著你還是不懂這個題,也就意味著當這道題以其他形式出現時,你還是會做錯。

    「遺患!」魯一棄的腦子中嘣出這樣一個詞。決不能在自己的所有行動中留下遺患,這樣是要付出生命代價的。所以他沒有走出去,他希望能在盡量短的時間找到有力的證據來解釋為什麼?

    柵欄外山坡的老林子裡閃出幾個人,神經一直緊張的獨眼下意識地將「雨金剛」擋在自己和魯一棄面前。魯一棄沒有動,他手中的槍口依舊垂向地面,因為他的超常感覺已經讓他瞬間知道那是幾個什麼人。

    林子裡出來的是任火旺、瞎子還有那個白胖老女人,最讓一棄想不到的是,他剛才不顧危險想尋到的那個若大娘若冰花也在其中。

    看到了任火旺,魯一棄釋然了。在這個鐵工高手面前,連接柵欄鐵卡子可以說如同腐木,弄開個幾十個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遠遠的又是一支「無羽哨管箭」呼嘯而來,獨眼手持「雨金剛」護在魯一棄前面,想要回身阻擋已經來不及。

    這尖利的呼嘯讓身後的付立開突然慌亂地奔出兩步,雙手似乎要往頭上抱去。這樣的動作讓他手臂上挽著的大鋸橫著揮舞而起,在白色的雪地的襯映下,劃出一片烏光。烏光與刺耳的尖嘯碰撞在一起,於是那片烏光閃爍了,跳耀了,尖嘯聲也顫抖了,嗚咽了。

    整個山谷中沒幾個人能看出發生了什麼事。魯一棄也看不出,他根本也沒有回頭去看。但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是他全身心地感覺得出的結果。

    大鋸另一邊用來拉緊鋸條的繃繩從側面砸在大箭上。繃繩雖然很有彈性,揮砸的力量雖然很大,卻不能將大箭一下砸開,那弦繩反倒被大箭的力道彈起,大鋸往一邊跳開。但大鋸的砸擊是持續的,剛被彈起便又落下,再彈起再落下,於是一連串的撞擊在烏光和尖嘯之間發生。烏光的跳躍越來越急促,而尖利的嘯聲則越來越低緩。

    大箭沒有射到魯一棄這裡,就連付柴立開的身邊都沒能過。在大鋸繃繩的連續緩衝下,那霸道囂張的「無羽哨管箭」竟然溫順地落下地來,一下子伏臥在雪地中一動不動,就像條凍死的蛇。

    魯一棄和獨眼奔出柵欄的缺口有十多步,付立開才緩緩倒退著出了缺口,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這樣是在戒備,還是一時沒從驚懼中恢復過來。

    風水學中有「連坡多龍形,深谷藏靈穴」之說,也就是說多山之地有許多風水極佳的地方。北寒之地原就少有人煙,深山老林中定陰陽宅穴更沒這樣的講究,但是這並不是說這白山黑水間就沒有那極為靈驗的好穴。就拿大清祖先的祖居地來說,要不是有些王者龍脈的局相,滿人恐怕也得不到天下。

    鑽老林子的人都知道一個傳說,這山林中有一處「滿祖地」,那可能是滿人祖先用來祭祀的地方,在那裡是參娃無數,金寶堆積。據說這地方離著滿人祖先聚居地不遠,曾經有好多人冒險尋寶地,要麼沒有尋到,要麼就沒能回來。也有人偶爾迷路闖到過那地方,但從那裡出來時都已經是半死之人,而且都沒活過幾天,更沒一個能帶出些東西的,也想不起來到那裡的路徑。

    若冰花若大娘也不知道沿自己手中的圖到底可以到什麼樣的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是不是也和「滿祖地」一樣遍地珍寶,那個爬到金家寨的參客臨死時手裡緊捏著這張繪了圖的羊皮,嘴裡一直在念叨:「媽媽的,寶貝!媽媽的,寶貝!」

    這趟生意若大娘的要價很特別,就是要帶上她一塊兒到那個地界。其實這樣的條件對魯一棄來說應該挺實惠,要是若大娘提出其他要價,他魯一棄身上也掏不出什麼。但魯一棄在猶豫,他不知道面前這女人的底細,其實他們一起這麼多人的底細他都不是太清楚。但是其他那些人多少有些可以讓別人相信的憑據,而這若老闆能相信嗎?

    「我們隨時都會沒命,到那個地方可能什麼都得不到。」魯一棄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們得不到並不代表我得不到。」若大娘也像是在自語,說話時下頜是朝著魯一棄相反的一側微微揚起。

    「你為什麼要和我做這交易?」魯一棄覺得這樣一個問題是必須問的,這個問題的合理答案暗藏著許多東西。

    「我得到這樣一個秘密路徑也不久,你們是我得到消息後第一個來這裡尋寶地的人。」若老闆的語氣顯得很坦陳,理由卻好像有些牽強。

    「還有就是他說你信得過。」若大娘朝任火旺那裡看了一眼。

    任火旺和其他人都遠遠地在一顆大樹下等待魯一棄和若大娘的交易結果。獨眼很佩服地看著任火旺在說:「任老你行,把柵欄鐵卡碎得好整齊。」

    任火旺奇怪地看著獨眼:「哈哈,你當我是傻子?那不是我弄的,要弄我有必要弄開那麼多嗎?夠個人出來就行了。再說我自己也是跟若老闆從暗門出來的。」

    「咦?!」魯一棄距離這麼遠竟然聽到任火旺的話,但他不是因為自己有這樣超常的能力而驚訝,他是因為老任說的話而驚訝。他心中有種莫名受到欺騙和愚弄的感覺,可這愚弄他的人是誰?他不知道,他一時還沒理得清腦子裡的那團亂絮。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04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十三節:路徑疑
    (清平樂)

    斯人不留。無音極樂去。

    一思難酌山林途,讀盡鬼惑妖愚。

    頓覺由我意行。面面突殺難拒。

    庸人淫賴休說,突出奇招無憑。

    魯一棄始終沒能答應若大娘的條件,不是他不想得去那個神奇地界的路徑,但是這要和其他人商量一下。自己是個沒用的人,是其他的人在護著他幫著他呢,這要平白加上兩個女人,自己真不好意思作主。而且哈得力臨死時已經說過哈得興知道一個神秘地界,可以帶他去。「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那人為你而死」,這是大伯臨死留下的忠告,一個為自己而死的人是不會騙自己的,他沒有理由不跟著哈得興尋藏寶之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從第一眼見到面前這個女人,他就覺得自己有許多事情應該和她聯繫在一起。

    任火旺肯定是一口答應的,看得出,就算沒有交易,他也打算帶上那個胖女人。

    正用積雪仔細擦洗臉上血漬的付立開,頭還沒抬就忙不迭地答應,從他猥瑣曖昧的眼光中就可以知道,有女人同行的路途他更感興趣。

    哈得興似乎很快就忘卻了兄弟死亡的痛苦,事實也要求他必須如此,只要是與魯一棄這些人為伍,他就必須清楚地面對許多事情和東西。對與有女人同行,他是一連說出十幾個「不行」。特別是對若老闆用來交易的那個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地界,他覺得很不靠譜。他也知道一個地界,那是哈家祖上留下的秘密。雖然他也只知道大約一個方位,範圍蠻大,但是他相信,通過他們這幾個能人的尋找,肯定能找到一個充滿神奇的地方。

    瞎子一直是沉默的,彷彿在聆聽著什麼,可是這裡除了幾人的談話聲,就只有北風刮過林子的「嗚嗚」聲。那麼他就應該是在思考,可是這樣一個決定需要這樣長的時間思考嗎?

    獨眼探身輕輕推了一下瞎子,瞎子的身體沒怎麼動,臉上的表情倒是有了很大變化,臉頰肌肉一陣亂抖,隨即肯定地搖了搖頭。

    於是幾個人的眼光都彙集在獨眼臉上。是的,有人同意有人反對,就剩獨眼沒有表達他的意見。

    獨眼是個刨墳挖墓不懼鬼神的漢子,可這一刻卻變得有些猶豫不定了。他看了看魯一棄,魯一棄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又看了看若大娘,那個女人漂亮的臉蛋上竟然也沒有一絲表情。這讓他的心裡有些擔心,這女人是個厲害角色,這是他剎那間在心裡給那女人下的定義,帶上這樣一個女人說不定就是個麻煩,很大的麻煩。

    「帶上她,有用!」這是獨眼最後脫口而出的簡短話語。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若大娘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改變了他的決定。女人側轉了下身體,於是獨眼看到女人的半邊屁股。

    女人穿的棉褲面子是碎皮拼接而成的,在左半邊屁股的地方有一塊碎皮子,那形狀花紋有些像個銅錢,有所不同的是銅錢是圓形加正方孔心,而它是橢圓加長方孔心。據獨眼所知,這是盜墓這行中「只手派」獨有的標誌,這一派的人認穴別有一番功力,能在地面上就定出主墓室甚至主棺槨的所在,所以他們只需要用特別工具打一個小洞直取主室,然後只手拈寶。這派是干盜墓這行中最輕鬆也最保險的一派,銅錢樣的標誌其實是一種叫「瞬變鏡」的鏡面模樣,那長筒形的鏡子是他們派中獨有的,可以在觀測風水定穴位時進行遠近局相的比較。

    一行人在山林間逶迤而行,速度極慢,因為越往山林的深處積雪越厚,他們的邁步很艱難,特別是魯一棄和那兩個女人。

    任火旺的擔子已經將兩邊擔繩束到最短,但是兩邊火爐和籮筐的底部還是不斷點拖在雪地上。

    獨眼一路都在注意若大娘,他沒告訴任何人他的發現,因為這皮子和女人之間的關係不是一眼可以看出的,他必須通過女人的每一個動作細節,來判斷女人到底是怎樣一個厲害角色。但直到現在為止,所有細節都是讓他失望的。

    哈得興還是砍了一棵大枝杈,走在最後面,將他們一行走過的腳印給掃掉。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這行人都沒有遇到什麼麻煩,只是覺得道路越發艱難些。但是快到晚上的時候,若大娘和哈得興發生了衝突,因為兩個人在路線上有了分岐。原先他們行進的大方向是一致的,可是現在越接近目的地,在路線上所見就不同了。

    對於兩個人的意見,魯一棄沒有馬上做決定。這一晚他們很早就找了個淺淺的山洞休息了。他們從金家寨出來都沒有帶吃的,倒是若老闆早有準備,帶了一些東西,可以讓大家果腹。哈得興出去踅摸了一圈,竟然讓他找到許多乾果子。

    魯一棄沒有吃什麼東西,他一直在看書,看的是《班經》,那《機巧集》他都看過,說實話,能懂的東西不是太多,他只是將內容盡量都背下來,以便什麼時候用得著。自家的《班經》倒是通俗易懂,而且從中可以找到許多證實《機巧集》中理論的工法。

    魯家六工「布吉,定基,辟塵,立柱,固梁,鋪石」,他已經知道獨眼學的是總則加鋪石,也就是砌牆列瓦平地面的功夫,瞎子有的是總則加辟塵。但是現在從書上內容來看,他們學得並不好,大都是用自己已經會的功夫來替代六工之力。

    此刻魯一棄拿著《班經》,眼睛卻盯著洞外,嘴裡喃喃地嘀咕著「對巧,對巧。」

    「對巧」是「鋪石」一工中各種磚縫、牆縫以及地磚縫的對接關係,既要保證結構的牢固可靠又要美觀,在大戶人家還要達到風水學中「線匯成流,聚福納財」的要求。可此時魯一棄反覆著這兩個字是想到些什麼了嗎?

    任火旺也沒有吃什麼東西,他在給那個胖女人剝乾果,似乎也若有所思。

    付立開和獨眼都盯著若大娘,所不同的是付立開的眼光在若大娘全身掃視,而獨眼一直都盯視著女人的屁股。

    瞎子誰都沒看,當然他也看不見,他在聆聽,好像要在這寂靜的山林裡尋找到一些其他人聽不到也聽不懂的聲音。

    若大娘和哈得興的爭執沒有持續多少時間,是因為若大娘自己放棄了。也難怪,她自己也沒有太多把握。她不是個鑽林子的漢子,也不知道那個垂死的參客是不是用這樣一招騙取生命最後的溫暖和美食。再說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管按誰都路線走,都必須帶上她,江湖人說出的話不會輕易改變。她沒有必要和那個愣頭青費口舌力氣,那個年輕卻異常冷靜內蘊的般門門長會做出決定,所以自己可以很放心地早早就閉眼休息。

    哈得興明顯對自己祖上留下的秘密很自信,而且從這小伙子爭執的怒容中可以看出,他很在乎自己的路線被不被採納,大概是因為這是他大哥臨死的意願。

    後半夜的老林子裡竟然沒有白天那麼寂靜了,時不時出現一些奇怪的聲音。幾個人先後醒來,卻都躺著沒動彈,只是將手中的武器攥得更緊了些。

    白胖的老女人好像是最後才醒來的,如果任火旺不是伸手到籮筐中拿取打鐵的大錘,也許這老女人不會被驚醒。醒來的女人嘟囔著幾步走出山洞,她和平常老女人一樣,半夜起身後一般都尿急,她要找個地方解手。

    老女人走出山洞沒多遠就解開褲帶蹲下了,那距離足夠能在黑暗中視物的獨眼清她那白花花的大屁股。

    誰都能聽見蹲著的女人含含糊糊地輕聲說了一句:「是你嗎?才來?」

    誰呀?這漆黑的老林子裡除了他們誰還會來?女人的夢還沒睡醒吧。

    可緊接著,女人突然猛地站了起來,褲子都沒提就發出一聲尖怪叫:「什麼人?!你是什麼人?!」

    第一個竄出山洞的是瞎子,到底是賊王,身形動作就是不一樣。緊跟其後的是哈得興,年輕人的腿腳也是十分敏捷的,何況他又在山林中練了一把縱躍蹦跳的好功夫。

    瞎子能清晰聽見雪地中的腳步聲,那腳步很快,不但有練家子的功底,而且蹦躍奔跑的方法非常適合在雪地裡行動,但是即便是這樣,瞎子還是能夠肯定自己可以追上那個腳步。

    「不要追,當心有伏!」跟在背後的哈得興大叫一聲。這大概是瞎眼人和明眼人的區別,他能看到黑夜裡老林中的險惡恐怖,這種複雜環境和暗黑光線,太容易設坎下扣了。

    瞎子沒有追,不是哈得興的話起了什麼作用,而是他聽到了另外的腳步聲,離得很遠,步法很重,而且好像還不止一個人。

    任火旺提著一把大鐵錘,幾步趕到胖女人旁邊,低聲問道:「不是嗎?」

    「不是!」驚慌的女人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忘記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這樣低的聲音也只有瞎子那樣的耳力可以聽見。

    「什麼不是?」瞎子說這話的時候半邊臉上肌肉一陣狂跳,牽掛起嘴角露出兩顆森森的白牙。

    「不是人!是鬼,是個鬼!」女人回答得很快,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樣迅速的回答不會是說謊,說謊一般要打個愣頓,這樣的回答只能是有感而發。

    大家都沉默了,而山林中時不時出現的怪聲突然在這一刻全都消失了,只有偶爾從樹枝上落下的積雪發出「簌簌」的聲響。

    站在獨眼身後的魯一棄這一刻感覺特別難受,黑暗中好像有一個鋼套將他罩住,並且在慢慢收緊,他覺得氣悶噁心,腹間陣陣翻騰。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症狀,西醫說這是心理毛病,叫什麼「狹小空間恐懼症」。現在不管是什麼症,首先要做的就是馬上離開這裡。

    魯一棄的表情還是那樣鎮定平靜,語氣也是淡淡的:「走,現在就走。」

    其他人很驚訝,不管來的是什麼東西,不是都逃走了嗎?這說明那東西害怕自己這幫子人,自己沒必要這樣慌亂逃走。而且這黑夜中的老林子更不好走,這漆黑中連方向都辨不清。看來這年輕的門長還是經驗不足。

    「這黑乎乎的,誰認得路呀?」站在山洞口,袖攏著手緊挨著若大娘的柴立開嘟囔了一句。

    「我認識!跟我走。」哈得興話不多,但說出來的話都很肯定。

    沒誰說話,就連若大娘都沒有提出什麼異議。沒辦法,自己只是有張圖,知道一條路,可是自己沒走過這樣的路,也不懂怎麼鑽林子,她沒有任何可以與哈得興爭執的倚仗。

    本來需要魯一棄費些腦子解決的分歧變得順其自然。

    他們不但繼續往前行進,而且連火把都沒有點,摸黑前行。本來魯一棄想掏出螢光石照些亮,被獨眼制止了。魯一棄此時才明白付立開問「黑乎乎怎麼走?」真正的意思是什麼,他們必須這樣摸黑走。因為在黑暗中,誰都看不到誰,如果你點個光盞子,那麼你就在明,而對手卻在暗,你完全成了一個等待襲擊的目標。

    哈得興走在第一個,看來這裡的路徑他真的挺熟的,摸黑走得也不比白天慢多少。

    跟在他背後的是任火旺和白胖老女人,他們不用看路,只要盯住哈得興黑乎乎的背影走就行。

    走了一段路後,終於有一小片沒有樹木的空地,這裡沒有樹冠的掩蓋,多少可以透進點天光。漆黑一片的環境在這裡終於變成了深灰的環境。

    一走進這片空地,那老女人突然「咦!」了一聲。

    任火旺和瞎子都聽見了。但是他們都沒有問有什麼事。任火旺知道這女人,她要有把握的事情一早就嚷嚷開了,只這樣「咦」一下,說明她自己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問也白問。瞎子沒問,是因為他覺得那老女人不會對他說實話,他只有打足精神,以便隨時偷聽老女人和任火旺的對話。

    深灰很快就又便成漆黑,那樣的空地在這老林子裡真是不多。

    「站住!別出聲!」瞎子這樣一聲低喝差點沒嚇破大家的膽子,一個個都定在那裡大氣都不敢出。

    於是大家都聽到了,消失了的些怪聲又重新出現了,就離著他們不遠,在他們的左右都有,似乎和他們並列而行。

    「快走!」哈得興說完便加快了腳步。他這一走,後面的人便必須跟上,要不然一走散就很難尋找到。其他的人還好,那老女人和若大娘此時明顯有些跟不上了,發出陣陣粗重的喘息。

    天已經有些發白,他們終於走出林子,到了一個光禿的小山坡邊。魯一棄喘著氣說道:「休息一下吧,這裡好像還安全。」

    這句話讓大家迫不及待地停住腳步,老女人和若大娘更一下子跌倒在地。

    喘了一會兒,老女人站起來就往旁邊的林子走去。

    「去哪裡?」任火旺問了一聲。

    女人沒有答話,一邊搖搖擺擺地走著,一邊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這老娘們兒,怎麼那麼多屎尿的事情,總有天讓屎尿要了你的命。」任火旺嘟囔著。

    老女人回來得很快,就像在林子的樹後轉了個圈就回來了。她還是那麼搖搖晃晃地走著,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排泄放鬆後的舒服樣。

    離著大家還有幾步,她突然站住,抬起手臂指向前方,眼睛定定的,好像中了邪一樣。一道血線從她左胸下亮麗閃出,緊接著渲染成片,棉衣的獸皮毛邊子上,鮮紅的血珠如同草屋簷下滴掛的雨點,讓她腳下的雪地瞬間艷紅如春。

    女人直直倒下,倒下後,指向前方的手臂依舊挺直著,只是變成豎在那裡。她到死沒說出一句話,如果讓她再多說一句,不知道她會不會說「再有屎尿我憋著。」

    瞎子、任火旺、哈得興三個幾乎一同蹦起,他們往前奔去。他們經過老女人身邊時,女人還沒有倒下。他們卻都沒有伸手扶女人一把,直往林子那裡撲去。

    瞎子是故意放慢身形等著另兩個人,這些天的經歷讓他不敢托大,江湖越老膽越小,這話一點不錯。三個人一同走進林子,可是剛邁入兩步,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看來他們就算三個人一起,也沒有隨意進出的把握。

    「沒有腳印!」哈得興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稍帶些顫動。沒有腳印並不是什麼腳印都沒有,雪地上只有女人的腳印。可是女人不會自己殺死自己,難道殺她的人能踏雪無痕,不可能,那只是傳說。

    瞎子皺了下眉頭用盲杖敲敲樹幹,任火旺立刻明白什麼意思,回頭在樹幹上踅摸起來。

    「丈三有處擦痕,丈一有一點踏痕。」這是任火旺查看後得出的結果。

    瞎子翻了一下白眼花,肯定地說道:「懸索凌空,飛身取命。再往前走,可以從前面的樹上看出更多痕跡。」

    「不要了吧,還是回去,大家在一塊兒比較安全。」這話可以聽出,哈得興相比那兩個人好像要害怕得多,不過他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三個人回來後,瞎子準確地走到老女人的屍身旁邊,蹲下身來,伸手解開老女人的棉襖,然後小拇指、無名指兩指挑開女人肥碩的乳房,食指、中指則往傷口處探去。

    「刀口從左下方切入,斜向稍往上,破心臟和胸骨。是左手刀,由下望上的刀式。」瞎子一摸之下就得出這樣的結論。

    「你是說切入,而不是刺入?而且胸骨也切開?」任火旺驚疑地問道。

    「是的,老賊瞎這點把握還是有點。」看來瞎子這些年在千屍墳裡沒有白住。

    任火旺也低下頭看了一下傷口,歎息一聲說道:「刃如紙背如冊尖如針,長不過兩尺,寬過三寸。而且切骨成縫,切皮肉閉合,幾十步以後才血脈噴張,衝破傷口而亡。這是把好刀,非常好的刀。」

    於是在場好幾個人不禁面容大變,的確,江湖上能讓這關東奇工讚美的兵刃肯定是少見的好寶貝。

    「這樣的刀能光滑地切開金家寨柵欄的鐵卡子嗎?」獨眼突然想到自己還有個疑問沒有解決呢,邊隨口問了一句。

    「行,肯定行!」

    聽了任火旺的回答,讓魯一棄想吃了蛆蟲一樣噁心。柵欄鐵卡肯定不是鐵匠搞的,很明顯,鐵匠沒這樣的刀,至少現在沒瞧他帶著。自己萬分小心還是中了誘子,走錯了一步,可是這誘子是誰給自己下的,為了什麼?還有,那些飛矛和箭,好像目標都不是針對自己的,力量和準頭也不大對,特別是柴立開最後攔下的那支無羽哨尾箭,要不是箭的力道弱,那就是這柴立開有非常過人之處,可是瞧柴頭那樣也不像啊。反正在金家寨那些攻擊給自己的感覺倒像是故意將自己往那個缺口在趕,從這方面來說,也不能算自己走錯了,而是沒有辦法給逼到這條道上的,對家這樣做莫非就是要自己遇到若冰花這幾個人?

    魯一棄審視一下所有的人。獨眼,和自己一起博命逃出,為自己可以犧牲自己,應該沒問題。瞎子,雖然和獨眼有些過節,行動有些怪異,可也應該能相信,畢竟他曾經可以為自家幾個人踏太湖石而死。

    然後就是兩天前遇到的這幾個人。

    任火旺,據他自己說和自己老爹是朋友,也曾受魯家托付大事,應該可以相信。但他這兩天的行動多少有點怪異。

    付立開,一個應該是般門弟子而自己卻說不知道的人,他倒是有些難以琢磨,很難講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身上具備許多市井無賴的膽小好色和小商人的貪婪狡獪是可以肯定的,不過這樣一個人能遵守諾言和自己去幹這件可能會丟命的事確是不大容易,除非他有其他目的。

    哈得興,如果排除他是柴立開的活計這一點,那他似乎應該沒什麼問題。其實就算他是個可疑人的夥計也說明不了問題,用一些厚道憨愚的人作為自身掩護,是江湖上常用的伎倆。尤其是他大哥還為救自己而死,臨死的囑托又是那麼坦然真切。

    若冰花若大娘,本來聽了她的事,就覺得她是個奇女子。可是她這趟交易一定要跟著自己同行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且她是唯一個和大家不是一路人的人,也沒有任何東西和人可證實她和對家也不是一路人。

    「若老闆,你的人已經死了,你吩咐下,我們幫手把這屍身給入土了。」魯一棄知道就算若大娘不說,任火旺也會把這老女人的屍身給處理好,他只是想看看這女人的反應。

    「她不是我的人,我管不著。」若大娘的話讓魯一棄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本來住在金家寨不遠,經常來寨子裡賣些脂粉物件的,那天後半夜才來寨子裡租了間屋子住。」

    「她是我的人,是我讓她去金家寨的。」說話的是任火旺,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中有一絲悲痛轉瞬而過,「金家寨是我們必經的一個落腳點,不管是準備吃的還是找消息,都必須到那裡。我怕對家早有埋伏,就讓我的這個老拼鋪(姘頭的意思)先去寨子裡探聽一下,因為這種季節只有女人在寨子裡不會讓人起疑。」

    魯一棄的腦子裡在飛快地轉動著:任火旺的人也為此行而死,而且他的解釋正好說明了他那天夜裡為什麼突然不見,隨後又滿頭大汗出現。為什麼到金家寨寨門前止步不前,直到見到老女人後才歡然而入。任火旺的疑點都沒了,那麼最可疑的就是柴立開和若大娘了。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05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十四節:霍然覺
    獨眼從任火旺的籮筐中找了兩把沒完全打制好的鎬子和鏟子,很快就在土石混雜的地面上挖出一個淺淺的凹坑,這種地界中石塊、樹根太多,能挖出這樣一個坑已經很不容易了。

    埋好老女人,天已經大亮了。任火旺最後又給捧了把土,狠聲說道:「你也算好,我們這幾個要死了,還不知道有沒有這樣個坑埋身子。不過我給你留句話,要讓我尋到殺你的人,他肯定沒有埋身的地方。」

    在場的人都聽見任火旺說最後那句話時,牙關間發出「嘎嘣嘎嘣」的咬嚼聲響。

    魯一棄這些人往後一路再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和意外,但是在魯一棄敏銳的感覺中,他始終覺得他們並不孤獨,有太多人墜在他們背後,不,應該說有太多有生命特徵的東西一直墜在他們背後。

    到了天打晌,他們也沒有走出多遠的路,因為魯一棄行進中不斷提出休息。這是有意在拖延時間,他必須在找到寶地之前破解心中的迷團。要不然自己被利用了還是其次,天寶失落他人之手就後悔莫及了。

    哈得興告訴魯一棄,距離他說的那個地界已經不遠了,不知道他對魯一棄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讓魯一棄速度快點。應該不是吧,就他腦中的那根憨經不可能懂這樣拐彎抹角的暗示,除非是誰在教他。

    魯一棄沒有作聲,也看不出他臉上的神情代表著什麼。

    其實就算哈得興不說,魯一棄也意識到了,山谷小道的兩邊已經連續出現了兩根黑黝黝的木柱,這木柱看得出年代已經很久遠,上面還有些模糊的刻繪紋路,這有些像古老氏族祭祀的圖騰。而且魯一棄身體和心理的感覺也已經悄然告訴他,前方不遠處氣息萬變,那種氣息形態是複雜的,有吉瑞的,也有凶險的,更有無法測覺的。

    的確離得不遠了,不管前方是不是藏金寶的暗構,至少可以肯定,那裡是個充滿神奇的地方。於是魯一棄再次果斷地提出休息,順便填吧一下肚子。因為他不知道帶著那麼多的迷團冒然開啟暗構,帶來的將是怎樣一個後果。

    乾糧真的不多,大家除分到一小塊麵餅外,就只能吃哈得興找來的乾果。

    用這樣的東西充飢,別人還受得了,他們大多在江湖上過過吞冰嚼雪吃樹皮的日子,包括若大娘也一樣吃過這樣的苦。

    只有魯一棄和柴立開沒過過這樣的日子,但是魯一棄是不會說什麼的,這樣的情況只是讓他覺得大家是在跟著自己受苦,他的心中很是內疚。

    付立開卻自言自語地在罵娘:「媽媽的,要早知道這樣,我趕一群羊上山。媽媽的,嘴裡淡得都想咬自己肉。」

    聽著柴頭嘴裡罵罵咧咧,若大娘不由噗哧一笑:「你們這些男人,怎麼一天到晚都罵娘。那個給我留下路徑圖的參客也是,臨死都『媽媽的,寶貝!媽媽的,寶貝!』罵著,也不知道是要寶貝還是恨寶貝。」

    「媽媽的,寶貝!媽媽的,寶貝?」魯一棄在重複著。

    突然魯一棄扔掉手中乾果,站起身來到若大娘面前,一把拽捏住女人的手臂,聲音異常平靜地說道:「若老闆,帶我們回到你知道的路徑上。」

    雖然魯一棄聲音很平靜,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但若大娘還是感到害怕,因為魯一棄攥住自己手臂的手很用力,緊緊地,緊得有些顫抖。於是害怕的女人聲音也有些顫抖:「我不知道、現在怎麼帶、你們去,只知道、從這裡到、到那路上去,要先到、紅杉古道、然後再找暗藏路徑的入口。」

    女人沒有說謊,她不是鑽林子的行家,又在黑夜的林子裡走了好久。到了這地方她連方向都搞不清楚。

    「不遠,從這裡過半坡,從黑瞎子溝穿過去,再翻過紅杉嶺就是紅杉古道的頭子了。」付立開說話的神態顯得有些興奮,不知道是不是幫著女人出主意也可以給他帶來快感。

    「那我們上路,現在就走,去紅杉古道!」魯一棄頓了一下「前方哈兄弟說的那個地方肯定是個有寶有珍的地方,但絕不是我們要找的地方。以後閒著無事,那地方倒是可以探一探。」

    魯一棄說話的氣度真的有大家風範,讓人無法表現出一點不同意的意願。當然,一棄沒有忘了安慰一下驚愕在那裡的哈得興,同時也是給大家一個改變目的地的理由。

    柴頭突然變得很積極,搶在前面領路。

    哈得興雖然有些沮喪,但是他沒有表現出太大的不情願。他由領頭變作了斷後,仍然沒有忘記砍根大樹杈掃平大家的腳印。

    任火旺突然蹲下身來,脫下棉鞋倒了倒落進去的雜物。哈得興拿著樹枝站在他身旁,一直等任火旺起身往前走了,他才仔細地掃平所有痕跡,繼續往前行進。任火旺回頭看了看那掃平痕跡的樹杈,微微皺了下眉頭。

    紅杉古道是離得不遠,但是想到達那裡也真的不是很容易,並沒有像柴立開嘴裡說叨的那樣輕鬆。不只是道路艱險,還因為他們在這路上遇到了些人,一些他們似曾相識的人。

    沒走出半坡,獨眼就發現周圍的土石有動過的痕跡。

    付立開也發現樹幹朝風面的積雪掉落的有許多。他握緊大鋸,同時從背著的褡褳裡掏出一件東西。魯一棄在他後面看得清楚,那是把銼刀,三角槽口的銼刀。這是木工修整鋸齒用的銼刀,只是一般木匠用的沒有柴頭手中的那樣尖銳。魯一棄尋思著,那天柴頭從小鎮濃煙中帶大家出來時,用來敲擊鋸條發出聲響的大概就是這銼刀。

    發現異象還有魯一棄,他感覺出異常氣息的存在,但這氣息卻不是他以前碰到的那種殺氣和血氣。這氣息中反倒有些慌亂和不知所措。而且他還在懷疑自己的感覺有沒有欺騙他,感覺出氣息的地方他仔細觀望了一下,都是平坦雪地和樹幹樹冠,根本沒有人和其他物件的存在。

    「當心!」最先發現那些人的倒是瞎子,他左手將魯一棄輕輕推向獨眼那裡,右手盲杖抖動,往路邊的一個雪窩中刺去。

    一股血泉順著盲杖從雪堆中噴出。瞎子抖手想往回拔出盲杖,一時竟沒能拔出。於是他手中力量猛加,「嗨!」一聲發力,盲杖終於應聲而出,但是杖頭上卻還掛著一個巨大的白色雪團。白色中已經飄紅,在四處翻飛的積雪中顯得艷麗刺目。

    盲杖刺穿雪堆中白衣人的左肋,那人一手抓住盲杖死死不放,另一隻手緊握著把窄長的尖刀,手臂直伸,直指瞎子。

    那刀短了些,夠不著瞎子,於是那流血的雪團突然發一聲大喊,勇猛地往前衝過來。盲杖在繼續刺入,不是瞎子要繼續刺入,瞎子知道,已經刺穿的盲杖繼續刺入沒有更多意義,最多是讓傷口稍稍變大更疼而已,他想做的是抽回盲杖再繼續第二刺。但是那白色的雪團死都不放手,並且突然出了這樣一招,讓瞎子有些始料不及。

    瞎子往後退步,這應該是應付這種不要命最好的招式。老賊王的反應快,動作更快,可是他眼睛看不見,他不知道周圍的環境,耳朵可以聽見活動的物體,卻聽不出聳立的大樹在哪裡。他的後背一下子撞上棵大樹幹,沒了退路。

    刀尖離著瞎子面門還有不到兩寸,已經躲無可躲的時候,白色的雪團突然倒翻跌出。這是因為任火旺從旁邊一大錘橫砸在那身影雪團的面門上。

    瞎子抽出了掛滿鮮血的盲杖,靠著樹幹深喘一口氣,打了個寒戰。

    付立開也和人對上了手,刀手是從一棵大樹上滑落下來的,身上衣著也是累贅得很,顏色有綠有白有褐,藏在積雪的樹端很難被發現。但是累贅的裝束並不影響他的行動,柴頭沒等他落地,就對著那人連推出兩鋸,竟然都被那刀手躲過。

    刀手離得柴頭近了,便從樹上撲縱下來,身體展開,柴頭就在這撲擊的中心。距離已經很近,柴頭要不是蹲下,刀手就已經能碰到頭部。而且這麼近的距離竟然還沒能看出刀手的兵刃在哪裡。

    蹲下的柴頭縮作了一團,展開的刀手將他罩蓋住了。誰都來不及援手,因為跟在付立開背後的是反應最慢的若大娘和魯一棄。這樣一個交手的間隙只夠魯一棄把若大娘往身後拉一把,同時拔出腰間的駁殼槍。

    慘叫之後,將柴頭罩住的刀手重新跳起,但他沒有站住,而是直接摔在地面,胸口出現了一個三角形的洞眼,就如同鮮血的噴泉。

    付立開打了個滾兒站了起來,這樣可以躲開刀手噴灑出的血雨。大家都能看清,他手中大鋸的鋸齒卡掛住一把短而窄的尖刀,他左手拿的三角槽銼的銼尖滴掛著鮮紅血珠。但是大家卻看不清柴頭的眼中是什麼眼光,臉上是什麼表情。他那張不自然的臉這一刻讓人更加難以捉摸。

    山林中傳來一聲沉悶的嘯聲,彷彿讓山林抖了三抖。

    瞎子和任火旺邁步往嘯聲傳來的地方衝去。

    「不要去!」魯一棄並不響亮的一聲喝叫竟然讓兩個久闖江湖的高手嘎然止步。

    兩個刀手被殺之後,魯一棄感覺到林子中有茫茫的殺氣突然一盛,緊接著又都隱伏下去。這一瞬間的氣息升騰讓他知道這裡的暗伏分佈很廣,點也密,但是沒有規律陣形。

    一棄很奇怪這場廝殺對方並沒有主動發起襲擊。也許對家在此處的埋伏不是要對付自己這些人?的確,自己剛剛才改變主意換了路線,對家不可能知道,從他們來不及掩蓋的種種痕跡,說明他們的隱蔽很倉促。他們所表現出的目的好像就是要避開自己。

    「繼續走!,不要理會他們!」魯一棄的聲音依舊不高,但有些人覺得聲音在林子裡久久迴盪,這讓好多剛才試圖襲殺而出的高手心中暗暗慶幸。

    他們走得很快,哈得興也不掃腳印了,掃也多餘,對家都和自己這些人動手了,掃掉腳印又能掩蓋些什麼呢?

    「這些人的功夫很怪異,好像比小鎮上的那些刀手還厲害!」任火旺說這話時的聲音很高,他是想給瞎子一點安慰,同時也希望有知道這種怪異打扮殺手的人給自己說道說道。

    「像東瀛忍術。」獨眼的話很少,見識倒是不少。

    「不是,忍術其實是中國唐朝時的一種特別功夫,後來被帶到東瀛,發展成現在那樣的忍術,不過他們的招式確實不是忍術。」瞎子對自己的判斷很自信,因為他當年幫甘肅菩心寺和尚盜搶宋版《百義律規》時,曾經和東瀛忍者交過手。但他也確實不知道剛才那些人使的是什麼招式。

    「唐朝時的『惑神術』,到東瀛發展出忍術,而在明朝時,被明廠衛高手發展成『障目襲殺式』,剛才那些應該是這種功夫。」說這話的是付立開,他說這話時沒有回頭,所以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沒人再說話,只有沙沙的腳步聲。但是沙沙的腳步聲一樣可以掩蓋掉其他一些聲響。就像一些人的話語和行為可以掩蓋這個人真實的一面。

    魯一棄覺得自己又疏忽了些什麼,他的心中又莫名地想到「鋪石」一工中的「對巧」之技:先尋缺,再定矩,然後方可對巧。

    黑瞎子是關東人對黑熊的一種叫法,但這黑瞎子溝卻好像不是代表的這個意思,因為這種地方就算是黑熊,也不會願意久呆。

    如果只是從字面上理解,這黑瞎子倒很是名符其實。一個是因為溝很深窄,兩邊坡上林木茂密,樹冠交織在一起,遮天蔽日,再加上現在積雪掩蓋了樹枝縫隙,難見到一點天光,進了溝就如同進了一個巨大暗道。溝下面是低矮雜木叢生,溝壑交叉縱橫,多少分支環道糾匝,難辨方向。人們進了黑瞎子溝,就像到了黑夜,就像變成了瞎子,這大概就是此處地名的真實含義。

    據說這山溝裡最多的除了掉落的枯枝爛葉外,就是屍骨,有人的,也有各種動物的。既然有這樣多的屍骨,那麼這溝子的黑暗中,不知道是否還會隱藏有其他什麼東西。

    黑瞎子溝裡的情況是付立開告訴魯一棄的。所以剛進到溝裡,魯一棄就吩咐哈得興繼續將背後的腳印掃平,他希望能利用這黑暗的並且像迷宮的黑瞎子溝,甩開他感覺中一直墜在背後的人。

    一行人在暗溝中摸索著前進。領路的付立開非常謹慎,每到岔口都仔細辨認,摸索具有特徵的標誌記號,完全確定後才繼續前行。

    前進的速度雖然不快,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跟在魯一棄後面的獨眼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一直落後到哈得興的身邊,而且還時不時地掉東西,尋東西,拔鞋子,理綁腿,搞得最後面掃平腳印的哈得興很不耐煩,一個勁兒地催他。

    獨眼不愛說話,所以他根本沒有理會哈得興,只管做自己的事。他是在做魯一棄要他做的事。魯一棄知道他的特長,就是能在黑暗中視物。魯一棄要他在後面觀察一下背後有沒有人追來,同時也可以注意一下他們這些人當中有誰不太正常。一般站在最後面,能夠比較清楚地看到前面所有的人,也容易將他們相互比較。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沒人知道獨眼是夜眼,除了瞎子。

    付立開好像沒什麼不正常,要是有的話就是他此時的認真和謹慎與他那德性和那張扭曲的臉很不相稱。

    若大娘也沒什麼異樣,只是會時不時地摸摸自己的屁股,獨眼不用細看就知道,她摸的是那張皮子,卻不知道「只手派」標誌的這張皮子對她意味著什麼。

    瞎子還是那樣,雖然最近這些日子他多少有些乖戾,但是卻比剛出北平的時候好多了,而且也沒有什麼威脅。但有個疑問一直縈繞在獨眼心中,就是他們逃出小鎮那天夜裡,瞎子夜裡突然出去,獨眼便偷偷跟在後面,卻最終沒有跟上。但獨眼發現了一件事,瞎子在黑夜的樹林中能迅捷地將自己甩掉,這本身就很不正常,而他在林子裡所走的腳印每步都準確地在樹木之間的空隙,沒有一個腳步是瞬間強行調整過的,而且腳步前後也沒有一個盲杖點。所以他循著瞎子的腳印回到營地,一路始終低著頭觀察思考那些腳印,樣子奇怪的他還差點成了魯一棄射擊的對象。這林子裡到底有什麼在指引瞎子行動?

    任火旺是個江湖上早有名頭的人,獨眼很早之前就知道這個關東鐵工奇匠。雖然他為這趟大事犧牲了個女人,可是他好像並沒有表現出多少傷心。而且他說那夜從夜宿點出去是找那個老女人讓她先打個頭站,可是自己進溝前找機會偷偷問了一下若大娘,才知道那老女人住的地方離夜宿點很遠,不可能那麼快就走個來回。這鐵匠到底還隱瞞著些什麼?

    剛才獨眼借個陪同魯一棄解手的機會將瞎子的事和任火旺的事告訴了魯一棄,魯一棄這才讓他找借口落到後面再注意一下這些人。

    剩下一個就是在旁邊催著自己的這個哈得興,這個傻小子應該沒什麼問題,他大哥為救魯一棄而死,他原來領的路徑也正確,只是那地界不是這趟要找的正點兒。

    走了一會兒,獨眼重新趕上了魯一棄,並且扶著魯一棄的胳膊往前走。其實這樣一個動作讓魯一棄一邊的肩膀頭子聳起來,可以稍微遮掩一下魯一棄的耳朵和自己說話的嘴:「還好,就爐挑子漏點灰。都讓小哈掃了。」

    要發現這些爐灰很不容易,因為鐵匠的挑子底基本都拖掛在積雪面上,很難注意到移動的擔子下悄然地就落下些比雪還輕的灰白色爐灰。獨眼簡短地說出這些話時卻很輕鬆,也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想讓魯一棄太擔心,再說那些爐灰也真的讓哈得興掃得不留一點痕跡。

    魯一棄腦子裡「轟」地一下,在洋學堂的物理課上他學過,爐灰就算完全冷卻了,它與冰雪的差異還是會很快在平整的雪面和冰面上留下痕跡。而且魯一棄還記得,明代秘本《辨跡覓蹤百策匯本》中對此也有記載,那是本公門中人傳習辦案的不傳秘本,其中就有一個「扮廚雪地尋匪」的案例,那公門高手就是在雪地中撒爐灰指引捕快追殺惡匪的。

    魯一棄突然間找到自己思維中的一個缺兒,是的,他疏忽了一件事情,任火旺是個有名頭的江湖人,可是知道他名頭的獨眼、瞎子之前都沒有見過他。而柴立開和哈氏兄弟雖然認識他,卻不知道他的名頭,只曉得他是個鐵匠。也就是說和他們同行的這個鐵匠是不是江湖上那個真正的關外奇工,這裡沒人知道,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

    但是現在自己也沒有任何證據來證實任火旺的真假,至於那掉落的爐灰,也是剛剛發現,前面的路徑不知道他有沒有同樣撒下爐灰,也許這只是個偶然也說不定。

    「再瞅準點,看他是不是繼續下路引子。」魯一棄小聲對獨眼說。這樣低的說話聲應該只有獨眼能夠聽見,如果有例外的話,最多瞎子也可以聽見。這一點魯一棄不是沒有想到,剛才獨眼對他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但是沒有辦法避開瞎子靈敏的聽覺就索性不避了,讓他聽到也好,魯一棄心裡其實還是非常不相信夏叔有什麼問題。所以他想讓瞎子聽見,可以幫自己提防著些,如果真是瞎子有什麼問題,這話對他也是個震懾和逼迫,說不定就將他本來面目給誘出來。

    獨眼又墜到了後面。

    黑瞎子溝真的像個天然的巨大坎面,這裡應該是個最佳的偷襲場所,就算不用人坎偷襲,就在這裡布上幾道死、活扣子,也可以讓這些在墨黑的溝子裡摸索的人全軍覆沒。

    一棄心裡已經開始後悔了,他越走越提心吊膽。特別是獨眼發現任火旺在落爐灰下路引以後,他覺得自己同意闖這溝子有些欠考慮了。

    付立開帶路真的很認真,可能是要保證走的是穿過這黑瞎子溝最直接的途徑。在一個三條溝交叉的溝道口,他仔細辨認並確定好發向後,很欣然地對後面的人喊了一句「快到頭了!」

    這句話喊的聲音顯得高了些,這句話的內容也好像不是太吉利。隨著這句話的喊聲落下,黑暗中一個不太明亮的光芒跳耀了幾下亮起。並晃悠悠地往魯一棄他們的頭頂處飄過來,慘白的光亮把這幾個人的臉龐照映得同樣慘白。

    「招魂燈」,這燈魯一棄他們幾個都認識,那是人死以後,家裡人在還魂日用來招引魂魄回家的,說白了也就是一種簡單的「孔明燈」,點燃後可以飄起在空中。

    這暗道般的山溝子裡突然出現這樣的「招魂燈」?這是要招誰的魂?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黑溝子裡會有什麼樣的魂魄在遊蕩?

    不管有沒有遊蕩的魂魄,卻肯定有人。魯一棄知道,除了自己這幾個人,前面肯定還有人。這「招魂燈」是有人點亮放出,「招魂燈」往他們這邊飄來,要麼是為了看清他們,要麼就是用來指引什麼攻擊他們。

    魯一棄沒等幾個念頭在自己腦中都轉一遍,就甩手一槍,打滅了那盞「招魂燈」。

    是的,他瞬間意識到所有的念頭圍繞的都是一個中心,危險!

    可是已經晚了,一種聲音很奇怪的笛聲響起,笛聲很單調,一長三短,應該是某種信號,一種命令的信號。

    笛聲一直在繼續,反覆著這一長三短的信號。隨著這信號,周圍的雜木叢中響起「沙啦啦」的響聲,木叢的數葉捲起一道黑線,如同波浪般往魯一棄他們這裡合圍過來。

    「啊!是什麼?!」「啊!快逃!」「啊!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