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迷失在一六二九 作者:陸雙鶴 (連載中)

 
jack780111 2009-1-12 17:07: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2 466196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6
一二九 關于妹子的對話
解席傻了。

按理說這種場景,經常在起點上閱讀的解席不該陌生。來到這邊之后耳濡目染,大戶人家互相贈送個仆人丫環之類似乎也很尋常……事實上就在剛才出門時,龐雨還一本正經跟他說人家可能把那婢女送他……

然而當老解真正碰到這場面,尤其是當他聽到那嬌滴滴一聲“老爺”時,他還是傻了——

解席在流汗。

現在已經快要進入十一月,農歷也是十月份,不折不扣的秋季了。雖說地處海南,不過拜傳說中的“小冰河氣候”之賜,外面天氣已經非常涼爽,晚上蓋少了都有可能感冒。

可解席身上的汗水卻是一層層涌出來,剛才喝下去的黃酒統統通過汗腺排放出來,特別是在頭上,汗水滴滴答答流個不停。

“誒,兄弟們……”

老解回頭想找人商量下,卻見包括龐雨在內,一幫子損友早統統躲開了四五米遠,個個臉上帶著曖昧笑容,就等著看他好戲。

“我日,別作出這副樣子,這不是私事!”

解席一個箭步沖到龐雨等人面前,打破了他們作路人甲看戲的念頭。

“以后這種事情還會很多,大家都有可能碰上,你們誰都別想置身事外——大家一起拿個章程出來,馬上!”畢竟算是這伙人的頭兒,既然解席都這么正經發話了,總要給個面子不是。

“我只說一句話:按照安全條例,這個女仔在沒有確認其可靠性之前,她不能進入綠區。”

一班長敖薩揚率先開口,駐地保衛工作是他總負責,搬出安全條例來也無懈可擊。只是接下來,臺灣仔還是沒能忍住嘴角的笑意:

“不過,如果有人想要在外面弄個小公館的話……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日,說了不開玩笑!我有女朋友的。這要給茱莉知道了可真是大麻煩!”

看到老解一臉嚴肅表情,這邊大伙兒不得不收起玩笑嘴臉。正兒八經為他謀劃。

“退回去吧,既然這只是一件禮物,應該允許退貨的。”

張申岳是個很正直的小伙兒,他對這種把人當物品送的行為本身就很難接受。

但旁邊林峰等人一起搖頭,就連老解自己也不贊同:

“不妥,這是許家第一次送禮,如果被拒絕,對他們的羞辱太大。”

“先安排到老石地醫院去吧。他那邊本來就有女性護工,臨時安置一下。回頭慢慢商量怎么處理,這站在大街上像個什么樣子。”

龐雨慢悠悠開口道,這時候周圍的閑漢子們又漸漸聚攏過來。雖然不敢靠太近,卻都在指指點點著。這邊倒無所謂,在臨高早就適應被圍觀了,可對面那小丫頭卻吃不消。沒有得到吩咐也不敢躲回到轎子中去,只好這么呆呆站著,頭低地恨不能埋到胸口中去。

“就這么辦吧,老龐就麻煩你處理下,這事兒我一點都不能沾。”

解席拍了拍老搭檔的肩膀,作為曾經的旁觀者,龐雨完全能理解他為何如此緊張——茱莉是個性格非常獨立和驕傲的女子,生平偶像就是亦舒筆下的自強女。當初解席追她時可費了好大功夫,要是真在這事兒上糾纏不清。那港妞十有**不會跟他鬧,而是直接散了。

于是乎,解大爺的桃花運還沒開始就這樣匆匆結束——當解席大踏步從那頂轎子旁邊走過時,那個女孩子充滿希望的抬頭看著他,然而老解卻連頭都沒敢偏一下。徑直進門了。

小姑娘的臉龐一下子從紅暈變得慘白。連龐雨走到她面前都沒注意。不過這邊也很有耐心,直到女孩子回過神來。才示意她坐回到轎子里去,然后朝那倆轎夫招招手:

“跟我走吧。”

龐雨在前面帶路。旁邊還有自告奮勇來幫忙地胡凱和徐磊二人。三人領著那乘小轎往傷兵營走去——其實帶個路哪兒需要幫忙啊,那倆小子純屬湊熱鬧。

一路上安安靜靜的,轎子里幾次有點小動靜,坐在里面的人明顯心神不安,但終于還是沒開

很快到了位于府城旁邊的羅城兵營,老石并沒有參加這次宴會——他從來不接受任何邀請的,一直緊繃著他“閻王大夫”那張臉皮呢。

“靠,把這兒當什么地方了?收容所?”

當龐雨等人說明那小妞的來歷以及對她的打算后,石醫生很是不悅地瞪了他們一眼。當他看向那個女孩子時,小姑娘戰戰兢兢的趕緊朝他施了一禮——她總算知道了這邊對她的安排,但卻愈發忐忑不安。

“這種事情……唉,算了,我這兒正好需要一些女護士,男人們還是太粗手粗腳。”

在知根知底的兄弟們面前,老石終究還是繃不了太久。不過接下來對于這個新來者他還是很不客氣地進行了一番盤問。倉庫駐地那邊屬于綠區,盤查極其嚴格,他的傷病營卻也不是菜市場,可以隨便容人出入。

“叫什么名字?”

“春蘭。”

小姑娘低聲回應道,旁邊有人忍不住發出笑聲,果然是丫鬟名。

“這么說,應該還有夏荷,秋菊,冬梅?”

徐磊隨口笑道,卻不料這句話卻讓那小姑娘紅了眼睛荷姐姐嫁人后難產也死了,冬梅妹妹今天也在席上,就是最小那個……”

旁邊諸人的笑聲立即停止,對于這些婢女來說,取這種名字并不是什么好的記憶。

“那你原來的名字叫什么?你爹媽給你取的。”

龐雨問道,女孩子想了很久,搖搖頭:

“不記得了……”

“那原來地姓呢?姓什么總知道吧?”

龐雨又追問,然而女孩子還是搖頭:

“也不記得了……”

“那……要不要重新改個名呢?”

龐雨第三次詢問,他想讓這姑娘有重獲新生的感覺。不過小女孩似乎并不樂意,但也不敢反對。支吾著不愿回答,旁邊老石不耐煩了:

“行了。何必多此一舉,許春蘭這名字聽起來不錯。”

石醫生拿起桌上一根竹簽,走過去,有些粗暴的命令道:

“張開嘴!”

小姑娘嚇得眼淚都出來了,但老石其實不過是檢查了一下她的牙齒而已。然后又招來一個仆婦,大致給女孩子作了個體檢,確認她沒有什么傳染病皮膚病之后,才被允許進入看護區。

人安置到位。這邊的工作也算完成。一行人告辭出來,卻又看見那位許春蘭姑娘匆匆從門里出來,拿出幾個小銅板打發轎夫回去。這個小細節讓向來以思慮周密自詡地龐雨甚是慚愧——本來這事兒該他們來做地,他隨身也帶了零錢,只是一直習慣了明碼標價,先付款后接受服務,對于明代這種小費式地支付方式始終不能適應。

“很心細地姑娘。應該能成為一個好護士。”

龐雨贊許道,旁邊兩個班長哼哼哈哈的表示贊同,臉上卻分明帶著惋惜之色。大家慢悠悠晃回去,走到半路上時,徐磊忽然有些遺憾地說道:

“先前在我旁邊那個,才十四五歲的小羅莉,應該就是冬梅了,小歸小,長得還真不錯呢……真可惜。早知道也裝醉瘋一把了。”

“是啊是啊,龐哥,如果今天在酒席上,我們都表現得開放一點,姓許的會不會把那些丫頭都送給我們?”

胡凱也在旁邊附和。一臉后悔之色。龐雨禁不住哈哈大笑:

“你們兩個鳥人!……也許會吧,不過就算收下來也不能留的。還是要統統扔到老石這邊,幫他擴大護士隊伍而已。”

“啊。為啥不能留下來?我們又不是解老板,他是有人管……其實這妞兒真不錯,就算老解她自己不要,也可以……”

見徐磊越說越不象話,龐雨拍拍他,朝他搖搖手。“不行,伙計,這其實跟老解有沒有女人沒關系,所以他剛才就說了:這不是私事。”

“啊?”

見那倆傻小子依然一副不知所以的樣子,龐雨暗自嘆了一口氣——解席曾答應要和這幫小家伙挨個兒談談,看來還沒來得及實施。

說不得,只好自己先來開導開導:

“扯道德規范什么沒意思,咱們談點實際地——你們覺得這些商人為什么要給我們送禮物?”

“他們害怕我們。”

“他們有求于我們。”

兩個人,兩個不同的回答,不過都正確。

“沒錯兒,一是有所懼,二是有所求——《鹿鼎記里索額圖就是這么指點韋小寶的。不過,不妨再仔細想想,導致他們如此害怕和渴求的原因是什么?”

兩人有些不解的看著龐雨,答案似乎太明顯,反而讓他們感到遲疑。

“槍,炮,玻璃鏡子……先進的武器,先進的商品。”

聽起來似乎是毫無意義地答案,但龐雨隨即話鋒一轉:

“那么,這些槍炮和玻璃又是從哪里來?是我們自己做的?不,是工業組,化學組,武器組……是那些還留在臨高的同伴們共同合作而成,我們只是負責使用武器,以及推銷產品而已——我們也是這個大集體中的一員,只不過恰好是負責最后一個環節。”

沖著那倆傻小子點點頭,龐雨微笑道:

“現在,你們還覺得這些禮物是送給你們個人的?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6
一三零 新制度
兩個小伙子愣了一陣,他們先前顯然沒想到這么多。

這個……我們的風險也很大,是要打仗的。”

徐磊腦子挺靈活,居然立即想到了風險和收益的關系。不過龐雨并不打算和他爭辯,這種事情主觀性太強了。

“假設你們依然是軍事組成員,但當初編制時給分到了一排,現在還跟著唐隊長每天訓練。整天就是射擊、跑步、五公里越野……這邊天天累個賊死,忽然聽到攻打瓊州府的那批家伙一人弄了個妹子,你們心里會咋想?”

徐磊馬上不說話了,旁邊胡凱倒挺誠實:

“倒也是……前兩天通電話時小葉就挺羨慕咱們的……”

“呵呵,同為軍事組都這樣想了。那生產部門的人呢?這些都是他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產品,憑什么給我們拿來享受啊?以后還有人愿意老老實實干活兒么?大家都去打仗搶地盤好了,反正咱們所有青壯年都受過點軍事訓練的。”

一連串的提問讓兩個小年輕徹底啞了火,過了好一陣子,才聽到徐磊有些憤憤然的聲音:

“就算我們一直忍著,臨高那邊也還是會覺得我們占了太多便宜……前兩天小葉他們話里話外就是這個意思,我能感覺出來的。”

然而這句話卻讓龐雨長長嘆了一口氣。居然點頭表示同意:

“沒錯,只要有分工就會有差異,貧富分化遲早會出現——我們現在地原始**制度堅持不了多久啦。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那天就跟你說:我們在這里待不了多長時間的。”

看著那兩個因為驟然聽到這些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單純小伙兒,龐雨又說道:

“但是無論如何。咱們這邊十幾個人,都不該作這出頭鳥。事實上,眼下。我們這個小集體獨立在外,雖然人少,卻已經成為了一根標桿。大伙兒在這里的一舉一動,都將直接影響到臨高那邊整個大集體的團結和人心。我們出來是為大集體開路地,要是忽視了這一點而只顧著自己撈好處……你們應該能想象到,主基地那邊其他人會怎么做。”

兩個年輕人都沉默了,這種事情只要一個簡單的換位思考就能想明白,他們倆只是缺乏社會經驗。可都不傻。

“那……龐哥,我們該怎么做?”

胡凱很誠心的詢問道,龐雨拍拍他地肩膀,笑了笑:

“很簡單——我們來的時候帶了哪些私人物品,回去的時候盡量別有多出來的,也就行了。”

一行人回到駐地,解席果然正兒八經的宣布了幾條新制度,其中第一條就是:今后所有當地人贈送的禮物,全部要繳公。

“不是兄弟我多事。實在是這個口子不好開。各位都是明白人,兄弟我也不用多羅嗦。丑話說在前頭——誰要是指望在這兒發財的,趁早自己回臨高。別到時候給趕回去,那可丟臉。”

趁著酒勁還沒過去,解席赤脖子漲臉地說了幾句狠話。林峰。龐雨。敖薩揚等人自是沒有異議,而幾個小年輕在和胡凱徐磊交流過之后。也都很痛快的表示接受。

畢竟,大家都知道那個著名地道理:這人心一散。隊伍就不好帶啦。

此后數天,大伙兒繼續四處出擊,吃吃喝喝的搞交際。這倒也算是革命工作的一種方式,就是胡雯在這里也沒法子指責他們**的。

對于各類禮物則是來者不拒,該收就收,不過事后統統清點入庫而已。陸陸續續的又有幾家送了些仆人差役給他們,年輕漂亮的小丫頭也頗有幾個,只可惜全部便宜了老石,到現在倉庫大院駐地里除了龐雨收養的一只野貓,還沒有一個新成員被允許加入呢。

倒是傷病營那里人手愈發的充足,龐雨通過嚴文昌的介紹又延請到了幾位本地中醫,現在傷病營里正在搞一些基本建設,相信用不了多久,醫院就能開業了。

經過一段時間在酒桌上地熱忱交流,主要是和商人們的接觸,林峰等人對瓊州府這邊的商業勢力分布總算是有了個初步了解——想要順利打入大陸市場,選擇合作伙伴非常重要。

“海南島這地方還是偏遠了點,這段時間觀察下來,有實力幫助我們把產品推銷到大陸上去,也就是說有資格做我們產品代理的,只有兩家。”

在內部小會議上,林峰把他觀察到的情況向大伙兒通報。

“一家就是瓊山許氏了。許家在兩廣福建一帶人脈深厚,和那邊地許多大商戶都有合作關系。在雷州半島和廣州那邊還有自己地分號,以前主要是銷售海南這邊的土特產,不過最近正在逐漸向白糖方面轉移。”

“關于玻璃鏡子地事情,許敬說他找了幾個豪商朋友咨詢過,對方都極感興趣,都說這門生意大可做得。據說在廣州那邊每年夏天都有大批洋商前來采購,就跟我們那時候的廣交會差不多,如果玻璃鏡子能拿到那上面去賣,利潤更是不得了。”

消息是好消息,但大伙兒也只是姑妄聽之,畢竟這些商人地話只能聽一半,解席就很淡定的點點頭:

“程老頭兒不是已經出發去廣州了么,到時候看他的報告再作決定好了,還是程家的消息更可信些……另外一家呢?”另一家則是安定莫氏,家主莫大鵬——那個胖子。”

林峰對這個胖子還是挺有好感的,那天正是他出言相助,幫自己解除了尷尬。而且在此后的幾次交往中莫員外表現的也非常熱情,處處給人一種很誠懇地感覺。

前幾天在請客時,莫大鵬竟然模仿他們先前在臨高的榜樣,搞了個自助餐形式,雖然學得不到家,有點不倫不類的,但其“與時俱進”的努力態度還是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莫家的財勢也不小,僅次于作為瓊州商界領袖的許家。據說他們家的祖籍是在江南一帶,至今在那里仍有同族往來,因此莫家的生意伙伴主要集中在江浙地區,最遠可至山東。”

“他們家主要做什么生意?”

龐雨開口詢問,林峰笑了笑:

“老莫開頭還有點遮遮掩掩的,不過后來還是告訴我了——走私。”

“賣私鹽么?”

敖薩揚立即追問,許敬先前已經婉轉表示:不想涉足私鹽方面。如果莫某人有這方面渠道的話,倒是不妨全部委托給他。

然而林峰卻搖搖頭:

“不,我也第一天就問了。私鹽生意干系太大,他們不敢插手的。平時主要是走私些銅器鐵器之類……他們家的合作伙伴都不是什么大戶,也就是些私商私販,見不得光的。”

“能跑這么遠的話……他們家有很多船?”

解席則更關心交通問題,眼下海南這邊的局勢已經漸漸平復,可從大陸那邊過來的船只依然很少,雖然不知道是明王朝故意封鎖還是他們短毛匪的名聲過于響亮,但這種局面必須盡快被打破。

不過林峰依然沒有能給他們驚喜:

“有一些,但都不是什么大船,最多能渡過海峽而已。如果是遠程航行,他們依然要去廣州租船用。”

老解點頭表示理解,這年頭除了官軍和海盜之外,能夠擁有大型船只的商家必定是有著極其雄厚的實力——大部分明朝人有錢以后依然還是只喜歡買地。海南島上這幾家雖然號稱富商,拿到大陸上也不過土財主而已,瓊山許氏尚且沒幾艘大船,莫家自然更不待言。

在了解完基本情況之后,關于商業伙伴的問題暫時告一段落,會議上并沒有倉促決定選擇誰作為合作伙伴。事實上,老解等人更中意采用區域代理的方法,讓兩家各自負責一塊市場,彼此有了競爭,也便于控制。

當然這要看對方能不能接受,具體手段還有待進一步討論。反正那兩家都還沒報價,這邊大可不必著急。

接下來輪到龐雨報告民政方面,這些天來,除了推不掉的應酬之外,他天天都泡在府衙里翻閱文件,至少從紙面上對瓊州府乃至于整個海南島都有了個大致了解。

不過龐雨并不打算把那些枯燥無味的資料統統念一遍,這些東西一一讀出來肯定會讓人睡著的。他只是大致談了些大家比較關心的方面。

“當前海南島上的人口比我們想象中要多,相當多……”

龐雨拿出他的小本子,上面記載了一些最為關鍵的資料:

“根據瓊臺志記載,早在洪武二十四年時,瓊州府就有民戶92286戶,丁809801人。將近百萬啊!兄弟們。”

“洪武二十四年太久遠了吧,有沒有最近的資料?”

經濟學對于資料的時效性要求很高,林峰就很在意這個,龐雨笑了笑:

“有是有,但不太可信——最近一份數據是正德七年的,但那上面記載民戶只剩下54798戶,丁250144人,少了將近四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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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所謂政權
啊?怎么會這樣?”

大家都很奇怪,如果是陜西,河南這些經常鬧災的地方,人口減少倒也能理解。

海南島不缺糧食,這么多年來又不停有移民遷入,人口只應該增加才對。

“海南島上的黎族經常會起來造反,然后又總是被鎮壓,這個過程中間死了不少人。不過我更相信是兼并和瞞報,才導致賬面上戶數減少這么多。”

龐雨對此顯然已經有過研究,又專門向老嚴等人咨詢過,對于這方面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明王朝是按戶頭來收稅的,象許敬,莫大鵬這些人,家里人口上百,但在戶籍簿子上也只記為一戶。土地兼并導致很多農民喪失土地后淪為佃戶,又或者全家進入大戶人家為奴,這些人在戶籍上都不存在了。”

“另外,根據老嚴的介紹,從外地遷移來的移民很少主動上報戶籍,他們往往想盡辦法隱瞞人口數,這樣可以逃稅。深山里甚至有很多官府都不知道的黑村子,這些人在戶籍簿子上也不存在。”

“靠,這幫官兒就不能統計的清楚一點!”

解席很不滿意的發著牢騷,龐雨則哈哈一笑:

“清查人口和丈量田畝可是地方官們發財致富的捷徑——老嚴他們這些胥吏們最喜歡的也就是清查。”“啊?為什么?”

胡凱還真是個老實孩子,龐雨禁不住哈哈一笑:

“因為可以受賄啊——白花花的銀子一塞,十畝水田就變一畝旱地了,家里十口壯勞力就成一個孤寡老頭兒了……反正縣太爺又不可能親自下去數人頭,所有的事情還不都是小吏們在做。據說歷任瓊州知府上任后都要搞搞清查,而每次清查下來人口都會少一些……”

“日。那這冊子還有個屁用啊?”

“是沒用啊——官吏們才不在乎這上面的數據準不準呢。所以我才寧肯相信洪武年間的數據,畢竟那時候朱元璋貪官剝皮的律條尚在,調查出來地數字應該比較可信些。”

龐雨一番話讓大家都顯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林峰則皺起眉頭:

“可是這樣搞的話,官府要依據什么來收稅呢?”

龐雨攤攤手。哈哈一笑:

“就是根據這些冊子來收啊,所以才要隱瞞人口和田地數。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政府的收入一年比一年少……”

龐雨還記得以前跟李教授閑聊時,老人家曾經跟他談起過明代史書中一段趣事:洪武年時明政府一年可以收到三千多萬石地稅糧,有一年最多收到了三千兩百萬。朱元璋一開心就規定說以后就按這個標準,每年征收稅糧不超過三千三,老百姓負擔不會太重。

然而這個標準后來基本就沒能達到過,除了和老爹一樣彪悍的永樂,之后的歷代皇帝,每年能達到兩千七百萬這個標準就非常高興了。到萬歷年間只剩下兩千五百多萬,而萬歷三大征則花光了政府的國庫……

崇禎那個倒霉孩子,歷史書上一直說他收稅收多了才導致農民起義,可實際上,明政府的收入卻是一直在減少的。而同一時期明帝國的人口卻增長了至少兩三倍,政府的開支更是增長了五倍以上。

當初龐雨聽到這段笑話時還感到難以置信,然而到了這邊,在跟嚴文昌等體制內人員具體交流過之后,他終于明白這是咋回事了。

“基層徹底爛掉啦……”

敖薩揚也在嘆息。大明朝不是沒錢,但這錢卻收不到政府手中。效率低下的吏治,加上僵化死板地經濟政策——朱元璋定下的稅率嚴禁子孫后代更改,任何試圖增加稅收的官員,無論什么原因,都會遭到清流們最強烈的抵制。即使面對皇帝他們也敢于破口大罵,然后得意洋洋脫了褲子等著挨廷杖,并由此加入所謂“清官”“忠臣”之行列。

碰到這么一群臣子,難怪崇禎皇帝日后會在那棵著名的歪脖子樹前嚎啕大哭:“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以這邊官員的表現來看,倒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對于遠在北京紫禁城里,那個今年才剛剛十九歲的倒霉蛋,大家很是幸災樂禍了一通,不過龐雨接下來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了:

“現在這麻煩轉移到我們頭上了——我們也要依據這些東西來收稅。而且馬上就要到收秋糧的時候啦。”

大家頓時一愣,雖說一直以來他們都很自豪的宣稱占領了整座州府。但無論在心理上,還是物質準備上。其實都還沒怎么考慮這些問題呢。

“現在就準備收了么?能不能先緩一緩,免個一年怎么樣?”

按照解席原來地設想,在屬于他們自己的基層隊伍沒有建立起來之前,還不打算這么早就介入到本地繁雜紛亂的民政事務中去。反正他們現在并不需要這些賦稅,找個名目干脆免掉一年,也好爭取人心。

但龐雨立即提出了一個最實際的問題:

“如果我們免除今年的賦稅,固然可以讓當地老百姓高興一下,但海南島上大大小小所有公務人員的工資福利如何解決?”

以前在臨高的時候,他們可以不用管這個。因為臨高縣太小了——和后世比起來,明王朝的公務員班子實在是非常的“精干”——臨高縣城里正兒八經吃政府俸祿地才十來個人。而且那時候程葉高等人怕他們怕得要死,能保住命就謝天謝地了,當然不可能跑來找他們談工資待遇問題。

后來老程三天兩頭派人前往府城,申辯自己并未“從賊”,其中有一半因素也就是為了保住自己的這份俸祿。關于臨高縣算不算“陷入賊手”的官司一直在打,府城官員倒沒在這方面為難他們,反正統共不過十來號人,大明王朝又是出了名的低工資,賬面上根本沒幾個錢,于是他們的錢糧祿米還是由朝廷發放。

然而現在,當瓊州府也“失陷”之后,這個矛盾就一下子尖銳起來。瓊州這邊除了海南府道衙門,還有兵備府、布政分司、軍器局、府學等一系列政府機構,都是吃官家俸祿地,甚至在城里還有一個“養濟院”——由國家開辦地孤寡老人兼兒童福利院,也是政府出錢。

除此之外,作為海南島的首府,領有包括崖、儋、萬三州,瓊山、澄邁、臨高、安定、文昌、會同、樂會、昌化、感恩、陵水共十縣……所有這些地方地官吏俸祿,理論上都是要這邊負責的。大陸那邊是肯定不會送錢來了,所以現在地關鍵就是——作為海南島的新主人,他們認不認這筆帳?

“我靠了,這關我們屁事啊!”

解席先是罵了一句粗口,但連他自己也很快意識到,這麻煩肯定繞不過去——他們當然可以拒絕為明王朝的政府雇員支付工資。但相對的,這些人也就不可能為他們所用。而且毫無疑問,對于造成他們失業的罪魁禍首,那些地頭蛇們肯定會想盡辦法給這邊找麻煩。

想當年……準確說是若干年以后,輕松控制了伊拉克全境的美軍為了節約那點微不足道的軍費,干脆利落解散了薩達姆時期多達幾十萬的舊軍隊。這個決定后來被證明是美國人所犯下的最愚蠢錯誤之一:丟掉了飯碗,衣食無著,又偏偏受過系統軍事訓練……那些舊軍人中間,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成為了反抗軍成員,他們所造成的破壞和損失也要遠遠超過節省下來的工資錢。

以前閑聊談到這方面時,大伙兒對于老美的這種短視行為都狠狠加以嘲笑過。現在輪到他們自己了,當然不能重蹈覆轍。連一支才一百多人,亂七八糟的傷殘敗兵隊伍都要牢牢控制住,更不用說海南全島上下,多達數千的明王朝正規官吏兵丁。

“這筆錢肯定是要給的,不但要給,還要比原來有所增加!”

用不著龐雨再多費口舌,大家很快便達成以上共識——所謂政權,從來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概念,而是實實在在就由這些底層官吏支撐起來的。沒有這些基層人員的協助,光憑瓊海號上這一百三十九名現代人,加上千把投誠過來的新短毛,充其量也就控制一兩座縣城的規模。

要想控制整個海南島,和明王朝分庭抗禮,沒有海納百川的氣度,肯定不行。

“果然,還是基層建設最重要……太祖爺的經驗啊。”

解席擺出一副深沉模樣,隨即遭到全體與會人員的一致鄙視——這大道理誰都會說,現在的實際題就是:錢糧從哪里來?

先前倒是繳獲了大批白銀,但都已經運回臨高了。瓊海號返航時基本搬空了府城的倉庫,王海陽走的時候又帶走了大部分人力資源。在委員會的計劃中,臨高依然是建設重點。

如果再要讓臨高那邊把物資送回來,估計也勉強可以做到。只要把重要性說清楚了,委員會里面大部分人都還是通情達理的。不過就解席,龐雨,林峰,敖薩揚等個人的想法,哪怕僅僅是出于自尊心,他們都不想走這一步——

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堅決不走回頭路。作為第一批離開大集體出來闖局面的漢子們,這邊人人心里都有這么一股子傲氣。

男人么,生來就是要面對困難的。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7
一三二 威風凜凜的新部隊
看來只有收稅了。

商量了半天之后,議題最終還是回到了最初階段——也就是龐雨所建議的:決定收稅。

明帝國的稅收制度秉承唐宋習慣,采用兩稅制。一年收兩次稅:夏糧和秋糧。理論上是只收米麥糧食的,稱為“本色”,不過實際操作中也允許用銀錢和布匹等——所謂“折色”來充抵。

除了要交納糧食外,老百姓每年還應該承擔相當繁復沉重的徭役,這些徭役也允許花錢沖抵。在明朝后期,各地普遍采用一條鞭法之后,徭役大都按銀錢折算。所以各地收稅,基本上就是收錢收糧。

至于各地具體收取的數量,則是一項極其復雜的大工程。光是一個瓊山縣,龐雨捧著全縣丁口賦稅黃冊子研究了半個多月,也沒能搞清楚這個縣城從法律上應該收多少糧食和銀錢。

“我們恐怕還是不得不依靠原來那些胥吏,只有他們才知道該收多少稅,以及找誰去收。”

就算是自稱高考時數學只差七分就能拿滿分的經濟學高手林峰,在翻閱了一大堆賦稅簿子之后也不得不同意了龐雨的觀點——其實歷朝歷代,所有從外地調任過來的官員大都如此。聰明點的會找個好師爺幫忙處理,無能的官員就有可能被奸刁滑吏刷得團團轉了,這類事情自古皆然。

不過解席在這方面則提出了補充意見——他始終堅持認為在這方面不能完全放手。事實上,雖然他和嚴文昌,王辛芝等一批本地官僚交往甚密,能順利攻陷瓊州府也是托賴了那些人之力。但在總體上,解席對于明王朝的大部分官吏都不抱好感。

那些本地胥吏個個都是人精吸血鬼,如果這邊把所有權力統統下放出去,那幫人很可能會借著這邊的名義大肆騷擾民眾。最后利益拿走大半,惡名卻是這邊來承擔。

“我仍然堅信——沒有一個堅實牢固的基礎,就不可能有宏偉壯觀的大廈。大明王朝正是毀在了這群貪官污吏手里。我們如果還是照樣用這批人,下場絕不會比明王朝好到哪里去。只有按照太祖爺當年的做法,踏踏實實從最基層作起,緊緊抓住土地和農民這兩條關鍵點,這才是正道!”

老解的發言贏得了一片贊同聲——某黨多年來地中國革命史教育畢竟不是一無是處。雖然在現代時這些東西看起來壓根兒沒有任何用處。但身處在現在這種環境下,大家卻幾乎是本能的,都知道應該走那條路——就連敖薩揚這個臺灣人居然也不例外。

“土地改革是遲早要搞的,明朝末年和清末民初地情況差不多——其實每一個王朝末期面臨的困境都是大同小異,核心都是土地和農民問題,在這一點上你們的那位太祖爺絕對是天才。不過在解決問題的手段上,我建議根據不同情況,采用不同手法——比方說臺灣的土改工作就主要是通過贖買來完成,在把土地從地主手中收回地同時,又給了民間大量資金用于發展工商業……”

眼看敖薩揚有點滔滔不絕的意思。林峰連忙打斷他:

“這個扯太遠了,這類大方向肯定要由委員會來作決定的,咱們還是討論當前問題……”

一番商議之后,大家最終做出決定:對于那些本地的官員胥吏,既要加以使用,也應該有必要的提防。

“也就是說,我們這次收稅行動的總體原則是——依靠本地官僚體系的力量進行,可以給他們一點好處,但是絕不白白做冤大頭……是這樣吧?”

龐雨總結了大家的發言。得出這樣一條結論,解席在此基礎上又加上一條:

“借此機會了解熟悉農村實際情況,為今后建立我們自己的基層隊伍打下基礎。”——

于微末中不忘大局,解席不愧是作過公務員的,這政治素質就是不一般。

在會議地最后。龐雨又多說了一句閑話:

“另外還有一點。大家可能要做好心理準備…他指了指桌上那堆記載著人口,田畝。賦稅等數據的黃頁冊子:

“瓊州府轄三州十縣,即使按照這些縮了水的數據。海南島在冊土地也已經超過了三百八十萬畝,光是一個瓊山縣就擁有百萬畝以上耕地,在冊可征稅人口將近十萬,在整個華南地區都排在前十位之內。”

稍微頓了一頓,龐雨說出他的擔憂:

“所以,這里和澳門完全不一樣……想要讓明王朝承認我們對這邊的占領,恐怕會比較困難。”

龐雨的擔心不能說沒道理,澳門那邊只是很小一塊半島,而海南卻是中國第二大島——考慮到現在臺灣還是在荷蘭人控制之下,海南島應該算是大明王朝版圖中最大的島嶼了。而且這里已經被統治了多年,又是相對較為富庶的州府,明帝國肯定不會輕易放棄

眾人沉默片刻,之后解席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

“海南島再怎么重要,比起整個遼東又怎么樣?能不能談判成功,取決于我們地實力,而不是對方怎么想。無論他們肯不肯談判,反正這塊地皮咱們是要定了!”

“不錯,如果明政府愿意接受澳門模式,當然最好,但如果他們一定不肯的話……”

就連敖薩揚也把眼鏡朝上推一推,嘿嘿一笑:

“我們也可以考慮沈陽模式啦。”

軍事組的兄弟們如此信心十足,當然是與他們擁有的實力有關——僅僅兩天后,解席和敖薩揚就拉上全體留守人員,一同前往羅城外的大校場,去檢閱他們新近組建地準軍事部隊。

這支部隊正是由那些被王海陽挑剩下地所謂“歪瓜劣棗”們組成。其實王海陽他們當初選人時標準并不太高,只要是身體健康的小伙子都要,甚至有些年齡太小地孩子,也作為學兵給一并帶走了,在這樣寬泛的標準下還被淘汰,那可真是“歪瓜劣棗”了,也難怪張申岳想從中找幾個輔助炮手都難以如愿。

大部分人是因為年齡太大而被淘汰地——看著面前一片長長短短,黑色灰色甚至還有白色的胡須,龐雨很不厚道的猜測這支“部隊”平均年齡大概有五十歲?不過旁邊解席立即辯解說肯定沒這么高,最多不過四十。

“這些人以前都是明軍,當了一輩子大頭兵無處可去,只能留下來繼續吃大鍋飯。普遍的營養不良,看起來老態而已。這些日子天天大米飯加蘿卜燒肉補充營養,已經是好得多了,當初我們剛剛接手時那才叫嚇人……明末的兵,再怎么爛也有個限度。這年頭沒抽鴉片煙的,要是碰上清末的綠營兵,那才叫絕望呢。”

解席這些日子主要忙這個,對這些人都已經很熟悉,當這些老頭兵們依次從他們面前走過時,他甚至能叫出其中不少人的名字。

另外一支隊伍里則大都是些殘疾人,其中有些還是剛剛從石醫生那座傷病營里出來的。什么獨眼,獨臂,輕微跛腳……也都是前明軍成員。這些人相對年輕些,身上的疤痕讓他們平添幾分兇厲之氣,看起來倒還比前面那些完整的老頭兒們更像一支軍隊。不過因為肢體不全,怎么也走不齊隊列,那隊形始終是亂糟糟的。

“怎么看都象是一群烏合之眾啊,能指望這批人給咱們保駕護航?”

林峰皺起眉頭,不要說前世的解放軍隊伍了,就是到這里之后,穿越眾自己訓練的本地人,好歹還能走出個隊列來——就在這兩伙人走過之后,老解帶著整個三排也做了一次表演性質的隊列操演。統一的制服、烏黑的鋼槍、雪亮的刺刀、以及整齊劃一的標準動作,一下子鎮懾全場——他們要震懾的對象可不僅僅是那些油腔滑調竊竊私語的老兵痞,也包括了場邊諸多受邀前來觀禮的士紳官吏們。

“是烏合之眾,不過畢竟是我們自己的烏合之眾。”

龐雨倒還是比較樂觀的:

“讓他們把胡子刮了,再換上一樣的制服,多多少少也能像個樣子。反正我們也不打算用他們上戰場,這些人是對內的,用來嚇唬嚇唬老百姓而已。”

“這算是武警部隊么?”

敖薩揚對于大陸的軍事體制倒還挺了解,龐雨哈哈一笑:

“就是武警也不夠格啊,你看我們這邊唐健王海陽他們都是武警,多強悍。至于這些人么……我跟老解已經商量好啦,到時候肯定會給他們一個足夠威風的稱號。”——

確實,等隊列走完之后,解席作為這支部隊的締造者,上前去發表了一通熱情洋溢的講話。然后,在熱熱鬧鬧的鑼鼓和鞭炮聲中,士兵們領到了他們的新制服,而原本的駐軍兵營門口,也掛上了一塊嶄新的大木牌子——

新制服是用繳獲的明軍鴛鴦襖改制,就是在前心后背各加了一塊補子,前面寫著“城”,后面寫著“管”……——

而那塊木牌上白底黑字,無比醒目地標明了這支新部隊的名稱:

“瓊州府城市管理綜合執法大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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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十七世紀的防暴警
在后世名聲赫赫的城管大隊就這樣成立了,對于那些錢前來看熱鬧的海南官紳們來說,這似乎僅僅是短毛們搞的又一出活鬧劇。

最初時他們并沒有把這個由退伍老兵和瘸腿漢們組成的小團體放在心上,等他們發現所謂“綜合執法”竟然是幾乎涵蓋了一切公權力時,城管大隊的勢力在整個南中國已經是無孔不入了,甚至于出現了那句著名的順口溜:

“北有錦衣衛,南有城管隊!”

不過在這時候,剛剛建立起來的城管大隊卻還只是一支連正規武器都沒有的“準”軍事力量。因為這邊對他們的忠誠度還不怎么放心,特別是龐雨——看多了那本《崗村寧次回憶錄的后遺癥就是:總擔心這些人中間可能會出現白天干城管,晚上換身皮就出來搞破壞的武工隊。因此最初配發給他們的武器只是木棍子,連開了鋒的刀劍長矛都不敢給。

“反正這些人主要對內,用來驅趕嚇唬老百姓而已,殺傷性太強的武器本就不合適他們,打出了人命反而麻煩。”——

老解等人開頭時對這個組織也并沒抱太多要求。很大程度上,成立這個團體的最初目地只是為了容留那些無處可去的老兵,免得他們四散出去為禍鄉里。因此盡管在武器庫中還有不少繳獲的明軍繡春刀,紅纓槍之類冷兵器,卻一樣不給,連弓箭都沒有。

至于火槍那就更不用提了——實際上臨高那邊最近也在大擴軍,兵工廠日夜不停加班生產,卻連正規軍的需要都難以滿足,這邊就算打報告申請也不可能顧得上。

不過在護具上,倒是充分體現出了現代人的防護意識——這主要是敖薩揚的建議。因為解席太忙沒空。林峰龐雨各自要負責商政事務,張申岳吳季除了伺候那門青銅炮外,還要負責整理繳獲到的所有明軍技術兵器。看看其中有沒有還能利用的——那可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大明王朝的火器意識很強,但始終沒找準發展方向,光官方武器目錄上地火藥兵器就有上百種。管用的卻不多。張申岳以前大學本科學的還是機械,很多圖樣愣是看不懂。和吳季兩人帶了幾個小學徒整天都不露面,當然顧不上管其它事情。

剩下胡凱和徐磊這兩小伙子又都太不成熟……最后只好商定讓臺灣仔成為這支城管大隊地首任長官。敖薩揚本人倒是挺感興趣的,興致勃勃接下了任務,并且提出許多看法建議。

在武器上要嚴格控制,護具方面則相對寬松些,敖薩揚干脆按后世防暴警察的標準來配備護具。當然在技術上簡陋許多,不過南方地區有個優越條件——本地地藤條產業比較發達,各類藤具的編織技術非常成熟。于是他們大量訂做了一批藤制品——

用老藤條編織成的護胸甲和護襠裙。內部還襯有皮革,從上到下,包括小腿上都有護脛甲片。一整套全的。頭盔則是類似于后世的藤編安全帽,臉部還可以放下護簾遮擋,穿起來整個一藤甲兵。再加上開有觀察小孔的方木盾牌;一頭粗一頭細,長短類似棒球棍,可以懸掛在手腕上的大頭短棒……十七世紀版本的防暴警察就初見雛形了。

這些藤制護甲在真正的戰場上用處不大,碰到火槍子彈更是純屬擺設。所以不用擔心本地部隊利用它們造反。但用來抵擋街頭地痞地石塊,暴怒農民的糞叉。或是黑攤小販的尖刀……這些東西倒是綽綽有余了。而且比起傳統甲胄。這東西還足夠輕巧,隊員就算穿上全套照樣能奔跑如飛。基本不影響速度,正適合用來對內鎮暴。

唯一地缺點是比較怕火——諸葛亮火燒藤甲兵的故事人人知道。不過勞動人民的智慧確實非同尋常。那些實際使用者們很快用一個最簡便的辦法解決了這一難題——他們每次在實戰時都往藤甲片外面涂上厚厚一層爛泥巴,雖然很臟,但確實能防火,至少普通火把火箭之類點不著。即使當真燒起來了,前后兩片護甲也只是用插銷連接,拔掉就能脫下,對使用者本身不會構成威脅——只要他保持足夠的冷靜。

“東西真是不錯,就是這個價錢……”

地頭蛇小軍官王辛芝被任命為城管大隊的副隊長,當他第一次看見短毛大爺們為他們準備的這套護甲樣品時,原先因為不能裝備利刃而有些郁悶地心情立即變得開朗起來。作為一名打架經驗無比豐富地鄉下流氓,他一眼就看出,如果穿著這套裝備出去打架……或者哪怕是打仗,只要不是碰上短毛大爺那種變態的火器,就絕對是占盡優勢地。

只是隨著樣品的送達,報價單也被同時送來了——就這么一套藤甲,連同替換地備用甲片,頭盔,護手護脛等,全身加起來要十多吊銅錢,對于習慣了只給發一把刀一套破爛戰襖就算正規軍的王飛將來說,短毛們僅僅為了讓他們去打架就專門配備這套東西顯然太奢侈。

尤其是當他聽說這東西是標準配備,將來每個人都要發一套時,連同旁邊幾個本地軍官,個個眼睛都直了——要知道這些城管隊員每個人已經領了兩套戰襖制服;一雙質量極好的千層底綁帶布靴——后世解放鞋的仿制品;除此之外每人還領了兩雙勞保手套,也是用非常厚實的土布料制成;甚至于連內褲,汗衫和襪子這些私人用品都給發了。

“全部這些東西……在一個人身上少說也要花個三五十吊吧。短毛老爺們當真只是要我們對付地方土匪么?這怎么看著象是親兵營家丁隊的架勢?”

王飛將的副手,一個名叫盧勁婁,外號盧二愣子的小軍官則是滿心歡喜——大明帝國的軍隊不是不花錢,只是當時普遍的軍隊建設思想:士兵只是消耗品而已。很多精良的甲胄,弩車,各種稀奇古怪的火藥兵器……這些東西哪一件不比大頭兵貴重啊。士兵么,隨便找個村子進去拉一圈就有,除了支付些被克扣到極點的軍餉軍糧之外,普通士兵是得不到更多關注的。

只有一種士兵可以得到優越待遇:完全的餉銀,足夠的食物,最精良的武器和盔甲——當然是在主將力所能及范圍之內。那就是主將的親兵隊伍,但嚴格說他們并不屬于大明朝正規軍范圍,因為他們都是隸屬于主將私人的奴仆家丁——

明帝**隊的戰斗力,實際上是維系在一群家丁手里。就連鼎鼎大名的關寧軍,按照吳襄老爺子后來向崇禎帝哭訴的說法:也就是靠三千名敢于死戰的家丁在維系而已。在明朝士兵心目中,能夠成為主將的私人奴仆,成為一名家丁,那絕對是最光榮的前途。

再聯想到這些天來吃的伙食也堪稱豪華,天天有肉的待遇絕對不可能是普通士兵的正常標準,那幾個土包子信心立即更足了,自覺得很有可能將成為短毛老爺的親兵,他們幾乎快要忍不住手舞足蹈一番。

一群人中只有那位王辛芝跟短毛大爺們接觸較多,頭腦還比較冷靜,只一句話就擊碎了他們所有的幻想:

“若是別人倒也有可能,可是這些人……”王辛芝指了指他的“部下”們——盡是些胡子拉碴老頭兒加上殘疾漢子,滿臉沮喪之色,“選誰也不會選他們啊。”

“呃……”

剛才還在興奮的眾人立時陷入沉默。確實,這些人本就是被淘汰下來的,連正軍都沒能被選上,更不用說親兵了。

只有那個盧勁婁盧二愣子還不死心,晃啊晃地繞到了敖薩揚身旁——他們已經知道這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年輕小哥兒將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只是這時候那幾位短毛大爺們正聚在一起高談闊論,這邊才沒敢一窩蜂的圍上去巴結。

隱隱約約,聽到短毛似乎也正好談到關于這些裝備的價錢問題,盧勁婁終于找到一個搭話借

“敖……老爺,這些東西一定很貴吧?”

敖薩揚回頭看看他,臉上表情有點尷尬的樣子。先前那小姑娘喊解席“老爺”時表情多可愛,換了他卻是這個滿臉褶子的大老爺們兒……雞皮疙瘩都掉一地。

“以后請叫我隊長……這價錢還好啦,都是大宗批發價,兩百多人的隊伍,總共花在買裝備上的錢是五千兩。”

“啊……”

包括王辛芝在內,那些前明軍的低級軍官紛紛發出驚嘆聲。光一個士兵的裝備費用就達到二十多兩白銀,這在明軍中間并不是沒有先例,但那肯定是屬于精銳中的精銳,在鄉下人想來,大概也只有紫禁城里皇帝老爺的禁軍可以達到了。

而象他們這種連正規軍都進不了的垃圾隊伍,現在居然也花費了如此重金來武裝……這些短毛大爺行事果然不可以常理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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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孿生機構和釘子戶
但這時候盧勁婁那二愣子反而有些疑惑起來,中國人天生的多疑心理——他看看旁邊站著的幾個正宗短毛軍,正規軍手中的火槍固然令他們羨慕無比,但這些明顯是被短毛們倚為心腹,裝備當然也肯定是第一流的士兵,卻為何并沒有配備這種看起來很不錯的藤甲?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敖薩揚笑了笑:

“不用奇怪,你們的任務不一樣。

見在場的小軍官們人人都是一副莫明其妙的樣子,想想這些人都算是自己的部下了,少不得多提點兩句:

“正規部隊的任務是對外作戰,專門殺人的。他們的武器和戰術,不怎么需要與敵人近身肉搏,所以不必披甲。但你們卻不同,你們是專門處理那些生活中的日常沖突,不能殺人,和對方肯定會有肢體上的沖突……就是要打架啦,不作好防護是不行的。”

“噢……”

一幫城管隊員們都作出恍然大悟狀,然后便開始異口同聲夸贊短毛大爺們宅心仁厚,敖隊長愛護下屬……等等諸如此類的話語——他們可算找到機會拍上司馬屁了。

不過,回過頭,當看到那些和藤甲一同配發給他們的,連頭部都專門磨成半球形以避免傷人的木頭棒子時,這些平日里打架打慣了的老手們臉上還是紛紛顯示出郁悶之色。就在城管大隊正式掛牌成立的同一天,羅城兵營旁邊,與城管隊緊鄰隔壁的一扇大門旁。這天也有一塊新牌子被掛上了墻。這塊牌子上墻地時候并沒有大肆宣傳,不過滿城士紳甚至很多平民都主動跑去祝賀,其人氣值可比什么城管隊要高得多了。

在這塊牌子上的名稱同樣是現代名詞,但明朝人理解起來倒也并不困難:

“瓊州府第一人民醫院”——

石亦生同志的大本營終于建成了,雖然只是一排頗為簡陋的平瓦房,但卻是按現代醫院功能流線作的平面布置——龐雨還記得他最后一次考注冊建筑師,大作圖題目就是醫院設計。對那張耗費了他大量精力,卻最終還是沒能通過考試的圖紙,絕對是記憶深刻啊。

于是干脆給用在了這里。反正在這十七世紀,不可能再有什么專家教授之流來指責他的設計不合規范。

“老子自己就是專家!”

當圖紙完成之后,出于某種惡趣味,龐雨專門添上了設計,審核。校對,批準等會簽欄目,然后統統簽上自己的大名……

醫院規模建得很大。里面工作人員也很多,超過了一百人。但絕大多數都是護理工和勤雜工,正兒八經的醫生只有四個,其中三個還是新招募來地走方郎中——瓊州府有名氣的大夫都有自己的坐堂醫館。或者是某些大藥房的供奉,不會拉下面子跑來吃短毛的飯。

沒辦法,老石只好一口氣招了四五個學生,都是藥房小學徒出身,對于各種中藥地藥性藥理還算熟悉,一邊培訓,一邊就讓他們在實踐中加以練習了。

不過這樣倒也有個好處——無論是那些江湖郎中還是小學徒。對于大名鼎鼎的“圣手神醫”所說一切都非常敬畏。基本上老石怎么說他們就怎么做。沒什么抵觸情緒。如果換了有點名望的老先生,肯定不會這么聽話了。

醫院與城管隊成為隔壁鄰居。原本只是瓊州府這邊地巧合,大家不過正好都利用原來兵營的地皮而已。但后來的實踐表明。雙方對于這種合作都很滿意——城管這邊無論是打傷了人還是被人打傷,直接把人往隔壁一送就行。而醫院這邊,則無人敢在城管大隊門前鬧事,石亦生最擔心的“醫鬧”現象從來都沒出現過。

中國傳統社會,歷來講究所謂“無例不興,有例不廢”。第一次地巧合,竟然被后來者奉為了金科玉律——就連明政府后來模仿短毛搞的大眾醫館,也多半是選擇在差役班房旁邊。

醫院與城管衙門作為孿生機構,就此而成為一項慣例。

到十月下旬,醞釀了許久的收稅行動終于開始執行。這是穿越眾們頭一回在海南島上行使他們的統治權力,頭一炮,只許成功不能失敗,為此駐扎在瓊州府的全套管理班子進行了大量細致而耐心的工作……

首先是本地所有大商戶,大地主們都被召集起來,開了好幾次大會小會,專門跟他們談關于稅收和責任的問題——納糧完稅,天經地義,就算海南島變了天,稅還是要交!

在會議上老解口若懸河,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依法納稅,利國利民”之類口號一串串地往外冒,只聽得那些土老財們個個目瞪口呆,心里怎么想不知道,但至少表面上,都無不踴躍表示:堅決支持短毛先生們為民收稅地正義舉動,堅決納糧完稅!

就連身邊同伴也對老解的口才佩服不已,會后私下問他是不是在稅務局干過,結果解席卻立刻擺出一副苦瓜臉:

“媽地,以前開公司的時候,稅務局每年都要求去上培訓課,五千塊錢地培訓費就聽這種東西,年年都一樣,還非去不可……背都背熟了!”

接下來,則是與以嚴文昌為首的本地吏員們商談合作計劃。這年頭不少地方都采用包攬稅收的做法,也就是政府把稅額承包給胥吏和地方大戶,讓他們先把承包額度給繳全了,然后自行取向農民收取。能多收的,算他賺到,收不到就賠本……當然。實際上不可能賠本,很多大戶都是以此發財的。不把縣尊主簿典史這些人給打點好了,一般人可休想得到這個發財機會。

因為是第一次收稅,龐雨等人也沒打算對舊例改變太多,于是依然是委托給了本地官吏來進行,甚至還額外許諾給他們一筆很豐厚地獎金。

當然,根據老解的要求,也往里面摻了點沙子——新近建立的城管大隊被要求配合官員們一同下鄉收稅,理由當然很充足——保護他們的安全。防止刁民抗稅。

那些官吏大都是人精,當然清楚短毛此舉絕不僅僅是為了保護他們,排查下面實際情況才是主要目的,但他們沒理由拒絕——因為確實,收稅從來都不是一項輕松寫意的工作。即使有大戶幫忙包攬。即使當地的老百姓再怎么老實順從,每年的收稅時節,依然是明王朝官吏們最容易出“工傷事故”的時期。

更何況。這一次他們并不是代表大明王朝,而是在替一幫短毛髡匪去收稅。

瓊山縣,王家莊,一座小山丘上。

解席緩緩放下了手中地望遠鏡。對面那座小莊園修建的還挺結實,四周居然都是用城磚壘成的墻體,差不多相當于一座城堡了。這邊居高臨下,越過院墻,可以看到里面影影綽綽,少說也有百來條人影,光手持武器的就超過了八十。

對方非常囂張。隔著好幾百米。居然還時不時有羽箭歪歪斜斜的飛過來,雖然肯定射不到。但至少說明對方有弓弩手——普通地大戶人家不可能有軍用弩弓,這家的武裝力量著實不弱。難怪其主人敢于武裝抗稅。

“這王家莊乃是本地一大刺頭,其家主有一半是黎人血統,素來好勇斗狠。仗著他家是本地黎人土舍首領,每年都假借朝廷名義對黎人收受賦稅,卻從來不肯上繳到州府。若有人敢來催討,輕則辱罵,重則毆打,甚至還公然殺害過朝廷命官哪!”

一個瓊山縣的典史官員哭喪著臉在旁邊介紹道,與其說是介紹還更不如說是告狀。不過從他臉上那個紅紅地巴掌印看,他也確實有理由告狀。

但解席并沒有被這幾句話挑動,反而顯出不太相信的樣子:

“這里怎么說也是州府直轄,有這么大膽子,以前的瓊崖參將怎么沒滅了他?”

“唉,不就是因為他和黎人有關么,這島上黎人時常作亂,大人們都只求任期內平平安安,哪敢去招惹他們。平日里一般的竊賊匪盜,若是審得與黎人有關,盡悉數縱之,何況大戶。”

那典史滿臉地無可奈何,解席回頭看看王辛芝——他好像與這王家莊有點關系。不過此刻后者也連連點頭,表示典史所言屬實。

“哈,想不到在大明朝就有這兩少一寬政策……果然是一脈相承啊。”

老解充滿譏諷的哼了一聲,不過依然沒有任何要動手的跡象——盡管在他身后的山坡下,幾十名手持火槍的短毛正規軍與上百名城管隊員正列隊站立,等待著他的決定。

過了片刻,龐雨,敖薩揚以及嚴文昌等人倒拖著一個電喇叭,灰頭土臉的返回來了。他們剛才到莊園門口去喊話,想要宣傳稅務政策,結果反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對方手里沒有電喇叭,但嗓門卻遠遠高過他們:

“爾等匪盜之流,也想替我大明收糧納稅?做你娘地白日夢!”

聽起來很是義正詞嚴,不過……

“他們以前也從來沒繳過稅吧?”

龐雨問道,瓊山縣典史與嚴文昌對望一眼,猶豫片刻,兩人都緩緩點頭——

得,這邊頭一次收稅,就碰上個明朝釘子戶,還是少數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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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舊例
我們先前不是說過么:這次都按舊例,以前可以免稅的,這次還是免。

敖薩揚的語氣中帶了一絲不滿,明帝國的稅務條例中漏洞不少,秀才以上都不用納糧就是其中最大一條。不過這也不是明朝一個朝代的問題。歷代王朝都是如此——統治階級本身不用繳稅。明王朝只不過更進一步,把秀才列為未來的統治階級,也給免稅了。

所以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話還是有事實基礎的。然而后來清朝雍正皇帝強力推行官紳一體納糧成功,為此被天下的讀書人罵了幾輩子,還編出個呂四娘砍了他的腦袋……

瓊州府這十多條漢子雖然雄心壯志不小,現在卻也沒膽子去跟整個國家的士紳階層和文化階層作對,所以他們只好捏著鼻子繼續承認——即使在短毛的地盤上,那些讀書人依然享有免稅特權。幸好海南島這邊還算荒僻,有秀才以上功名的讀書人不是太多,否則損失可就大了。

而眼前這家釘子戶,雖然不屬于帝國的免稅對象,但既然以前沒繳過稅,那這次未必也就一定要從他們身上榨出油來——明明知道是個刺頭兒,卻還故意跑去征稅,遭拒絕之后更直接跑來報告說有人武裝抗稅……瓊山縣這伙小吏明顯的居心不良啊。

面對敖薩揚等人的目光,那個典史朝嚴文昌看了一眼,臉色有些發白。嚴某人臉上亦顯出幾分緊張之色,看來也脫不了干系。

淡淡看了他們一眼,龐雨卻轉過頭,問解席道:

“怎么樣,有把握搞下來么?”

“搞下來是肯定沒問題的,倒是之后的處理……不大不小也算個麻煩。”

解席從來沒擔心過軍事問題。可一年來的實踐早就教會他——打仗這事兒不是頭腦一熱打完就算的。事前準備,事后殘局,這些才是最讓人頭痛的問題。

好在這次,幾個人并沒有多費腦子,甚至用不著多商量。眼光互相一碰,不約而同的,臉上都顯出一份默契笑容來。

“既然大明王朝地舊例用不上了,那就按當年紅軍的舊例來執行吧。”

龐雨說的很隱諱,但解席等人理解起來卻毫不費力。就連敖薩揚都哈哈一笑,掉頭去做攻擊準備去了。

從頭至尾,沒有任何人去追究那些本地小吏的責任。盡管這麻煩是他們給找來的。

但無論是解席,龐雨,還是敖薩揚,他們幾個心里面都很清楚——這邊初來乍到,又是以反賊身份指使對方做事。那些本地胥吏都是幾十年的人精地頭蛇了,存心給他們找點小麻煩,本來就在意料之中,根本就不值得生氣——畢竟。人家還是在幫他們干活的。

從另一方面看,這也是一次試探:一方面試探他們的心胸度量;另一方面,這些鄰縣吏員們沒見過他們先前攻城時的威勢,這么莫名其妙就換了主子,心里難免有些想法。若是不露一手出來,這些人終究不會服氣地。

而最重要一點——這次征稅行動才剛剛開始,心存觀望的大戶人家肯定不少。雖然先前作了很多宣傳。好話說了一籮筐。可就算解席本人,也從沒指望光靠那幾句口號就能讓土財主們乖乖拿出真金白銀來。他可沒有稅務局的大能。

這雞終歸是要殺一只地,要給猴子們見見血。讓他們放聰明點。既然有瓊山縣主動給送上這么一只大公雞,當然就要好好利用一番。

眼見短毛們并沒有追究他們的意思,那幾個瓊山縣小吏們方才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都顯出幾分僥幸之色——給這些大爺們找麻煩,他們心里也不是不緊張的。

嚴文昌臉上則是顯出幾分佩服來,作為一名積年老吏,那伙瓊山同行的所作所為他當然早就看在眼中,但先前并沒有提醒,甚至對方來詢問是否可行時還予以默認。因為他見識過短毛攻城時的火力,連州府大門都給砸爛了,還在乎這座小小寨堡么?

順便,他也確實想看看這伙人地器量格局如何。要知道在以前,哪怕是從大陸那邊派來的知府,知縣等上官,他們這些本地小吏們也會設法弄點小麻煩去試探一下,看看老爺們處理問題的能力是一方面,借此了解上官對他們的態度,也是很重要地一面。

自己現在已經是上了賊船了,聽說在廣州府那邊,他嚴文昌的大名已經錄了在反賊名冊中,排位甚至還在程葉高之前——人家好歹算是“被迫從賊”。而自己則是主動賣身投靠,屬于大明律中最惡劣那種行徑,逮到要被凌遲的。前途性命攸關,當然要小心從事。

不過這些短毛的表現倒是很光棍,他們顯然已經看穿這邊的小把戲,但還是二話不說接下,連一句多余廢話都沒有。就是這一點讓老嚴非常滿意——象是做大事的人,有肚量!

這私心既然得到了滿足,責任心總算也冒了幾分出來。眼看那些短毛一反常態,連商量都沒怎么商量就四散開來各自做準備,一副要強打硬敲的樣子,嚴文昌心里反而有些緊張了——

這王家莊在瓊山縣里雖然不是什么數一數二地大戶,莊子里百十來條壯漢還是能挑出來地,武備器械也甚是精利,哪怕與本朝……嗯,大明朝的軍隊比起來,也相差無幾。

事實上,這個王家莊本身,當年就是靠著協助官府鎮壓黎民暴亂而發跡起來,這些年來官府也正是依靠諸多象王家寨這樣地“土舍”來管理本地黎民,故此默許他們擁有一些軍用長刀,弓弩之類,平日里對于他們的囂張跋扈也加以容忍,無非是“以熟黎治生黎”那一套成法。

當然,在短毛那種變態地武力面前,王家莊的力量根本不算什么。這一點老嚴毫不懷疑,可他擔心的則是——萬一這些短毛大爺們殺的興起,再來個轟天霹靂什么,那全莊上下好幾百口人怕是活不了幾個。如果僅僅是些普通漢人也就罷了,可這個莊子里面至少有一大半,可都是黎族人。

海南島上,漢黎兩族的關系向來頗為緊張,平均每隔兩三年,島上黎族或大或小,都會鬧上個幾場。僅僅數十年之前,那場由安定馬氏所發動的,規模達到數萬人,幾乎席卷了整個海南島的黎民大反叛,嚴文昌可是親身經歷過。后來鎮壓之后,光被官兵拖到府城來報捷領賞的人頭就堆了數十大車!為此還專門筑起水會城,設千戶所——就在瓊山縣南三百余里,不算太遠。

就是這幾年,北邊雖然安靜些,南邊的萬州,陵水等地,黎民暴亂可也從沒斷過。那些黎蠻子,發起瘋來真是不要命的……嚴文昌不知道這批短毛大爺們會按什么“舊例”來辦,這心里難免就有些七上八下——萬一這邊殺戮過重,再引出一場黎民大暴亂來……以前還能指望大陸上派援兵,現在可是啥都指望不上的。

事關重大,就算嚴文昌知道這時候再去提醒已經有些遲了,卻還只能厚著臉皮湊上去。不敢去找那幾個冷面軍人,老嚴找上了那位與他同為文官的“龐先生”。

“呃,龐先生,這個……先前吾等思慮頗有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嚴某人那點花花腸子,龐雨冷眼旁觀,自是早就看在眼里了。見他主動上前服軟,也樂得哈哈一笑,就此揭過去:

“啊,沒事兒,既然報上來了,就讓我們來處理好了。”

“這個……”

眼見龐雨還是一副滿不在乎模樣,嚴文昌臉上帶出幾分焦急來:

“這海南地方,黎漢之間,還是頗有分野的。黎民雖然也納入戶籍,平素卻多半是熟黎舍人與各家峒主代管,這賦稅也都是由他們代繳代收。官家舊例:王法不入黎峒,就是怕激起變亂啊……只不知道貴軍的舊例是個甚么章程,可有用得上我等之處?”

見嚴文昌滿臉緊張之色,總算是一心在為他們打算的樣子,龐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哈,沒事兒,老嚴,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不過你問得正好,確實有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

龐雨笑瞇瞇攬住嚴文昌的肩頭,同時招手把那幾個小吏一起叫過來。

“咱們這支軍隊的前身,叫做中國工農紅軍。它剛剛建立的時候條件非常艱苦,沒錢沒糧沒器械,所有裝備都要靠從敵人那里繳獲,以及從富裕人家征收……當然,肯定不能引起老百姓的反對。”

指了指山頭下那些忙忙碌碌的綠色身影,龐雨呵呵笑道:

“所以呢,對付這種大戶,咱們自有一套成熟辦法。不過在這里,我們還是希望能與官紳富戶們和睦相處,那一套原本不打算拿出來的。但既然有人這么不識相……老嚴,還有你們幾個,回頭就要麻煩諸位給好好宣傳一下了:咱們的舊例其實很簡單,核心內容只有六個字……”

“——打土豪,分田地!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7
一三六 吃大戶
心情好,多更新一次,大家給點票票支持下哈^^揚已經展開行動,帶著三排一班的十多名戰士朝王家寨子走過去了。

對方大概是聽說過他們手中火槍的厲害,雖見這邊只有十來個人,卻也沒敢沖出來進攻。只是躲在高墻后面遠遠朝他們射箭,以及口中不干不凈的叫罵著。

墻頭上一個特別囂張的家伙,居然還褪下褲子當眾朝這邊撒尿,實在是狂妄到極點。解席倒沒怎么在乎,但敖薩揚眉頭一皺,朝旁邊一名士兵點點頭。

小伙兒立即平端起手中步槍,槍托抵住右肩,只略一瞄準,砰的一聲,那個****癖當即慘叫著栽下墻頭,高墻上登時一片大亂。剛剛還露滿的人頭,瞬間全都縮下去了。

“很好,就這樣打,火力壓制住,別讓他們露出頭來就行。”

他們現在距對面的寨墻約有兩百米,這個距離絕對是超出了對方手中任何遠程武器的射程,別看剛才高墻上那幫兔崽子活蹦亂跳,又是射箭又放土炮的,都純粹瞎胡鬧,根本沒有一發彈藥能射到面前來。反倒是這邊,兩百米正是步槍彈道最穩定的距離。在解席的指揮下,十多名戰士各自分成小組,開始對墻頭上實施火力壓制。謹慎點的。還按照條例找個遮蔽物依托一下。而膽子大地,干脆就站在開闊地上。直接用站立姿勢進行射擊。

槍聲并不密集,但殺傷力卻是實實在在。對方根本沒有任何手段抵抗他們的狙擊,任何膽敢在這一段城墻冒出頭地,腦袋隨時可能開花。僅僅兩三輪之后,那段圍墻上就空無一人,再也沒人敢用自己的腦袋來賭這邊的槍法。

隨即,張申岳帶著兩名助手跳出隱蔽地。這次雖然沒有把那門青銅炮給推出來,但炮組成員依然將發揮巨大作用——他們臨時客串了爆破隊。張申岳親自背著兩個炸藥包。他的助手則各背一個備用的,同時手持盾牌負責掩護,一行人貓著腰,小心翼翼而又快速的接近了對方寨墻。

王家莊這座寨子設防堅固,入口處還挖了深達一丈的壕溝,設有吊橋。不過防護壕終究沒有把整座莊子圍起來。在側面仍然有一處空地。那里的護墻特別高,也特別厚。建造者大概認為這足以打消敵人從此處進攻地念頭——他們是對的,前提是不考慮炸藥。

遠遠看著張申岳他們揮動工兵鏟在寨墻下面掏洞,敖薩揚拍了拍旁邊副手王辛芝的肩膀:

“怎么樣。飛將,聽說你以前也是這個莊子的,咱們攻打這兒,不會有什么想法吧。”

“打得好!”

王辛芝卻是滿眼赤紅,惡狠狠盯著對面。

“我小時候爹媽死得早,家里田地就是被這家的大戶給搶占了,人也給趕出來。這才流落到城里成了混混……回頭隊長你給我個機會。老子要去戳那個王八蛋幾刀!”

敖薩揚不說話了,他原本擔心這類行動會激起本地人同仇敵愾。不過現在看來。當地人彼此之間的仇恨也不小,只要利用得當。甚至還可以從中取利……阿德最擅長這個,雖然眼下本人不在此地,但其他人完全可以學習他地思路么。

那邊張申岳很快埋好炸藥,因為不清楚里面防御有多強,本著料敵從寬原則,五公斤一個的標準硝化棉炸藥包他一口氣放三個,估計用來炸城墻都綽綽有余啦。導火索拉到六十米左右,逃出去老遠才敢點火。

在一聲轟然巨響之后,這場攻打王家寨的戰斗就算是結束了。那片原本有高墻的地方現在變成了一個大坑,周圍則是墻倒屋塌,數十米范圍一個圓圈內,再沒有任何矗立地建筑物。即使遠處房屋,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

建筑尚且如此,人當然更是脆弱。爆破之后,隔了很長時間,全副武裝披掛著藤甲的城管大隊才慢吞吞摸進去。現在他們手上當然不是圓頭木棍子,全都換上了繳獲來的明軍制式兵器,開了鋒的真家伙。

讓城管隊沖前頭是怕里面還有抵抗,藤甲兵的防御力比較強些,火槍兵跟在后面掩護。但實際上,進去之后他們沒有遭遇任何戰斗,就算那些沒死沒暈的,這時候也都傻愣愣站在原地,對于這邊要求跪下投降地命令充耳不聞。

敖薩揚知道這種現象——上次炸明軍時也是這樣,全給震傻了。懶得再多說,上前直接沖著腿彎處踢一腳,都撲通撲通趴下,爬都爬不起來。

一直搜到后面家屬女眷所在地地時候,才算遇到點麻煩,但也稱不上什么抵抗,不過一幫女人小孩大哭大鬧而已,城管隊上前用長矛桿大刀背威脅教訓一通,立馬安靜下來。

武裝人員的工作,至此基本完成,接下來就是嚴文昌以及那些本地胥吏地事情了——這邊在攻打的同時,龐雨已經讓他們去把王家莊四里八鄉地村民們統統召集起來。

其實用不著專門去召集,先前已經有不少人自發集中過來了——這中國人民愛看熱鬧的天性什么時代都改不了。雖說短毛匪們攻打的正是本家莊子,但那些住在外面的莊戶本來就跟王大戶家沒什么親近關系,最多不過佃農而已。

老嚴去喊他們過來時還有點抖抖索索的,不過嚴文昌太清楚這些人的品性了——他只大喊一聲過來的人都可以搬一袋白米回家,按人頭分發!立馬全莊居民統統云集,連吃奶娃子都被抱了來湊數。

王家寨的大門依然緊閉,吊橋也高高拉著,但已經沒人走大門出入啦——那個炸出來的缺口可要比大門寬敞多了,就是滿地碎石瓦礫踩得有些硌腳。不過,在那伙短毛所帶來的驚喜面前,大多數人已經感覺不到腳上的疼痛。

解席親自主持了善后大會,這種收攬人心的事情短毛老爺們肯定要自己露臉的。況且,雖說嚴文昌等人已經被那“打土豪,分田地”六個字給嚇得不輕,但他們絕對想不到,這伙無法無天的家伙真正放開了手,會做到哪一步……

短毛眾所干的第一件事情就讓官吏們全傻了眼——他們把從王家內宅中搜出來的幾百張房契、地契、賣身契、佃戶租約、以及高利貸欠條等等,滿滿一大箱子的文件,當著全莊上下幾百口人的面統統扔進了火堆。然后老解舉起那個先前沒能發揮作用的電喇叭,跳上一張案桌,操著一口新近學來的,半生不熟的本地土話向周圍大聲宣布:

“葫蘆們,蝦米們,從今天起,你們原來欠王家的錢,租王家的地,統統一筆勾銷啦!”

轉過頭,他又面對那群垂頭喪氣的俘虜:

“還有你們,賣身給王家的大姑娘小伙兒們,你們也都自由啦!”

周圍村民們開始并沒有發出預料中的歡呼聲,但當那一張張契約被烈焰灼燒的四下翻騰,旁邊偶爾有人撈住半張一張殘片,發現是真的以后,王家莊里馬上爆發出恐怖驚人的歡叫浪潮。

“你們原來誰佃了王家的田,現在這些田都歸你們自家所有啦。以后除了繳稅,再也不用交租子——這些瓊山縣衙的老爺們回頭會為你們另外作地契,寫上你們自己的名字!”

老解對于群眾運動還真有幾分無師自通的天賦,知道該在什么時候添油加火。

“原來沒地的,家里沒錢的,也不用擔心——都會分給你們!”

到后來他每說一句,臺下就是一片歡呼之聲,那氣氛之熱烈,后來據說當天連瓊山縣里都能聽到動靜。

如果光是嘴巴說說,村民們還未必會這么瘋狂,但這些短毛可是說到做到——王家莊的倉庫已經被打開,大包的白米,大袋的雜糧都被搬出來堆放在院場中,幾個城管隊員正在笑容滿面的挨個兒分發。真是按人頭算,有一個發一個,就連抱在懷里的奶娃娃也發!

分光了糧食,王大戶家的家產也被統統拿出來,什么衣裳褲子,綾羅綢緞……這些分掉不算,連桌椅家具之類的笨重家什都沒放過,有人要就可以搬走。至于臉盆花瓶之類小巧些就更不用說,甚至痰盂和紅漆馬桶都有人拎了跑……

所有王莊的人見者有份,包括那些原本的王家仆傭,剛剛被燒掉了賣身契,從俘虜堆中釋放出來的下人們,也一視同仁的獲得一份財產。

富豪之家,千萬家資,頃刻殆盡……那些胥吏們心驚膽戰注視著這一切,作為統治階級的一員,眼前這一切本應該是他們最擔心,最害怕的事情。然而現在,他們不但要親眼見證這一切,甚至還要協助短毛們進行分配,以及調解村民內部因為分贓不均而引起的沖突。

而臺灣仔敖薩揚則同樣注視著那群漸漸陷入瘋狂的民眾,臉上神情復雜:

“這就是所謂群眾的力量么?想不到這一招在明朝也這么管用……老毛,厲害啊……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7
一三七 敲大戶(中)
龐……龐大人,這都分光了,咱們的稅可怎么收啊?”

那個最初前來告狀的小吏好不容易才找到龐雨,后者正笑吟吟看著幾個黎民爬到正房大梁上,撬剝上面的金箔。

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指了指外面歡呼的人群:

“比起人心來,這點子稅糧算什么。更何況……”

他回頭瞄了倉庫一眼,那倉庫里從頭至尾都只有城管隊員進去過,他們搬出來多少算多少,他們說沒了就是沒了——門口現在還站著兩名崗哨呢,也沒哪個不開眼的敢往里面闖。

“稅是肯定能收得上來的,不但今年的,以前欠下的也統統可以補齊。大明朝的稅好賴,我們短毛的債可不好欠哪……”

說著,龐雨轉過頭去,看了看被圈在堂屋里的數十名王氏家族成員——由于仆婦傭人之類都被釋放出去,號稱大戶的王家現在也僅剩下二三十個確實和那王大戶有親緣關系的“主子”們,或是幾個地位太高,民憤太大的管家惡奴之類,垂頭喪氣坐在地板上,時不時哀哀哭泣著。

當他們看見畢生積蓄財產就這樣被散出去時,也有人企圖跳起來哭鬧撒潑。但此時負責看守他們的正是王辛芝以及他的四五個死黨弟兄,王飛將對這戶人家切齒痛恨,連外面分發財物都沒興趣,就在這里死死盯著那個王大戶。

要不是敖薩揚用命令約束著,他大概早上前把人給剁了。對于跳出來鬧事的家伙自然更是毫不客氣,管你老人女人還是少兒,直接大刀背掄圓了往下拍。拍翻一個算一個。

那個王家莊的主人,號稱有一半黎人血脈,平日里最是兇狠殘暴的王大戶本人,這時候卻一副萎頓模樣。他先前就在院子里。給沖擊波震了一下,雖然沒什么明顯的皮外傷,但神經系統大概還是受到破壞,只剩下半條命——從被俘虜開始就始終呆愣愣地,要不是眼珠子偶爾轉動一下,幾乎以為是個死人。

當然這對他未必是壞事,如果這位王大戶頭腦清醒,看見一輩子積蓄轉眼之間就被瓜分殆盡。估計也要丟了半條命去,更沒準兒會因為距捕而被當場擊斃呢。//

不過即使現在這樣,短毛眾也打算沒放過他——分贓大會之后緊接著就是公審大會。象王大戶這種人家,平日里欺男霸女橫行鄉里的事情肯定沒少干。就算沒有王辛芝那檔子事,短毛眾也不會放過這個收攬人心的大好機會,更不用說作為城管隊副大隊長的王飛將,他本身就是一個重點安撫對象。

這時候就看出解席地狡猾之處了——他故意把公審大會放在了分贓大會之后召開,那些王家的仆役。原本還可能為自己行為抵賴辯護的,因為也參與分贓了主人家的東西,都巴不得王氏家族就此灰飛煙滅才好,一個個紛紛跳出來指證。將所有屎盆子全扣在了那王大戶頭上。連同幾個平時最囂張,行為最惡劣的狗腿子,此時一一被秋后算賬。老解還沒審幾樁案子呢,整個王家莊已經是沖天一片“殺!殺!殺!”的叫嚷之聲

“厲害啊,這么輕輕一搞,人心民意就完全站在咱們這邊了……攻城拔寨易,操控人心難!解大人當真是天縱之材……”

嚴文昌望著會場中間。//解席那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樣子。臉上由衷顯出欽佩之色。旁邊張申岳與龐雨對望一眼,兩人互相笑笑。但都沒吭聲。

眼下的老解,借著當年太祖爺地故智。還真有幾分散發出王霸之氣的模樣。好歹也算是他們這伙人的頭兒,就暫時不去揭穿他吧。

公審大會的最高潮,當然就是殺人。

看著會場中間,王辛芝在滿場瘋狂到幾乎要爆炸的歡呼氣氛中,走上前去充當劊子手。此時此刻,王飛將興奮的滿臉通紅,走到會場中時還團團向四面作揖,仿佛一個名演員。龐雨的思緒卻忽然轉到另一面:

“一個月以前,北京城中在處死袁崇煥的時候,大概也是像現在這種氣氛吧……”

旁邊張申岳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何會提起這個。

“為群眾們塑造出一個敵人,然后當著他們的面,把敵人的腦袋砍下來——不會有比這更能夠討好民眾的手段了。老張,我想我現在有些明白了:為什么崇禎非要處死袁崇煥不可。”

“哦,你想到了些什么?”

張申岳終于顯出幾分感興趣地樣子。

“袁崇煥今年年初的時候就下獄了,但一直拖到八月份才殺,崇禎殺他不是一時沖動,更不是中了什么反間計。”

“這不正好說明他的罪行比較確鑿么?”

“可奇怪的是,李教授告訴過我:在1644年,崇禎剛剛在北京上吊,南京弘光帝才繼位的時候,在他的登基詔書中就為袁崇煥平反了;又于第二年進行公開祭祀,重新舉行葬禮;后來永歷皇帝又給他上了溢號……居然和熊廷弼的一樣,可見即使明王朝本身,也覺得崇禎是殺錯了。”

張申岳哈哈一笑:

“我們現在不就是身處這個年代么,何必非要聽老李上歷史課,直接去找個人問問不就行了。”

“我嘗試過了,但在這里打聽不到。”龐雨苦笑,“海南島畢竟太偏遠了一些,如果以后有機會踏上中原土地,倒是可以問問……不過,老張,我個人覺得,崇禎殺袁崇換,其實和今晚咱們殺那個王大戶地理由一樣。//并不在于他犯了什么罪,而是形勢使然,非殺不可。”

“嗯?怎么說?”

“從后來京城百姓地反應來看,袁崇煥是被他們當作最大的敵人看待了……百姓買得,和燒酒生吞,血流齒頰……這已經不是正常人地行為。”

“你是說北京城里的老百姓都瘋了?”

“是狂熱,就好像大革命時期地巴黎……也許是被欺騙,也許是為了泄憤;又或者僅僅是長期恐懼之下的大爆發……總之,當時北京城里的人,大約就跟今晚這些村民差不多。順應民心殺了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維護社會的安定,恢復朝廷失去的威望。”

“所以就借他的腦袋來安心人心?”

“是,滿京城的民意都要殺他,崇禎于是順應民意而行。因為要讓那些需要發泄的人民群眾滿意,單單處死他是不夠的……故此才采用了最殘酷的刑法。還賣肉什么,那純粹是一場表演啊!最血腥的表演,卻也最能取悅民眾,法國大革命的經驗哪……”長長嘆了一口氣,龐雨嘿嘿一笑:

“因為不在當時的北京城,并沒有親身接觸過這種狂熱氣氛,所以在后續的弘光,永歷等人看來,崇禎的決定當然就很是莫名其妙。就好像臺灣人指責我們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愚蠢,我們又反過去嘲笑他們在選舉中的鬧劇一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僅此而已。”

張申岳默默聽了半天,最終拍拍腦袋,哈哈一笑:

“這也算是一說吧。我說老龐,那人都死了,沒必要總是念念不忘吧。不過一個言過其實的書生而已。說實話,我覺得他的才能也一般般,咱們這邊隨便抽出哪個,坐到他那個位置上,不說比他強吧,至少不會更爛。我以前只看過金庸寫的《袁崇煥評傳,撇除那些傾向性文字,我倒是覺得——作為一名行政官僚,他把所有能得罪的人都給得罪了,把能犯的錯誤統統都犯了一遍,不死才怪。”

張申岳的態度很明顯——他對袁某人沒啥好感,龐雨禁不住也哈哈一笑:

“只是從前一直對這段公案比較感興趣,恰好來到了這個時代,難免想要探究一下。不過閑聊,閑聊罷了……”

說話之間,那邊驚心動魄的砍頭大戲已經結束,三四顆血淋淋的腦袋被高高掛起。王辛芝猶自得意洋洋,赤裸著上身,正一桶一桶往身上澆水清洗血跡——就連這個動作居然也引起周圍的陣陣歡呼。

張申岳忽然發現,自己似乎也看穿龐雨剛才為什么說那么多廢話的原因了——這家伙也許純粹只是不想看殺人而已。

第二階段公審大會終于結束,但這場已經吸引了王家莊全部村民,連附近幾個村寨民眾都跑來湊熱鬧的大戲卻還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折騰了這么一整天,所有人肚子都餓了。革命就是請客吃飯,中國的革命歷來更是如此。王家莊的糧倉已經被瓜分一空,牲口棚里當然也不會放過。牛,馬,驢等作為生產資料被分配出去,而雞鴨豬羊之類則都被拖出來宰了,當場用大鍋蒸煮,分發給眾人食用。

文雅點的,還拿個小刀割開,粗胚漢子們則干脆胡亂用手撕扯,就著從王家地窖里搬出來的燒酒大吃大喝起來。那幾具沒了腦袋的尸首依然躺在場地正中,卻絲毫不能影響到周圍民眾的好胃口。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8
一三八 敲大戶(下)
這……這算什么?”

那位瓊州府的七品推官,王璞王介山,不知何時也出現在王家莊里,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看來是匆忙趕到的。

嚴文昌瞥了他一眼,他倒是很能理解這位王大人的來意——推官的職責就是掌管刑名,安撫百姓,而瓊州府的推官則額外負有“撫黎防叛”之責。這些短毛鬧出這么大的事情,連他老嚴一開始都嚇得不行,王璞開頭時不知道,但在聽說以后自然也極為緊張。這么匆匆趕過來,大概是想幫忙收拾殘局,采取補救措施的。

總算是一番好意,外圍哨兵們也就沒怎么難為他,直接給放進來了。

不過當王推官來到現場時,才發現這里的情況已經遠遠超出他先前的任何預料。短毛們的兇殘程度首先就出乎了他的預料——那幾具無頭尸連外衣都給扒了,還是靠了旁人指點,才知道那就是王家莊前主人們的遺骸。

可當地黎民的反應卻更是超乎了王介山的想象——面對這些殺害了他們莊主的兇手,素來以強悍難治著稱的黎家漢子們卻將短毛眾人團團圍在中間,一碗又一碗的朝他們敬上苞米酒!

就連王璞本人,本來他一身七品官袍,行在路上普通黎庶就算不當即跪下行禮,多半也是繞開走的,但這時候那些最底層的農民們居然完全不在乎——才剛剛進入王家莊,就有人不由分說朝他右手里塞進了一截粗竹筒。里面灌滿苞米酒。左手則被塞上一條肥雞腿。那個半醉黎人還用油膩膩的大手在他肩膀上連拍幾下,搞不清楚是打招呼還是趁機擦手,反正在官袍上留下了大片污跡。

“來了就是朋友,吃!喝!”

在這兩件“禮物”面前。堂堂兩榜進士王介山一直刻意保持著地官威體面頓時蕩然無存,拿著那兩樣東西哭笑不得。本來還想擺出官架子呵斥一番,但這時候那解席卻搖搖擺擺走了過來。

老解先前已經喝了不少酒,舌頭都大了。可他能及時出現在這里,本身就證明這家伙一點沒醉,頭腦還清醒得很呢——沒等王璞說出任何可能破壞氣氛地話,解席直接朝他舉起了手中大碗:

“啊,老王……你也來看熱鬧啊?……哈哈。你也姓王,到了這王家莊不喝酒怎么行?喝!”

自從上次被狠狠教訓之后。//對于這伙嬉笑怒罵毫無顧忌的短毛,王璞算是徹底怕了。雖然此后依然堅持本職工作,卻再也不敢去跟這伙人頂撞。此時面對解席高高朝他舉起的酒碗,還有周圍無數“黎蠻子”灼熱的目光,就算他王介山是正宗東林黨,也不敢在這時候鬧什么書生意氣,乖乖地舉起竹筒一飲而盡,只嗆得連連咳嗽。

但對面老解和其他黎人卻都哈哈大笑,立即有人上前替他斟滿,解席對他地態度也馬上熱絡許多:

“好。大家都看到了么——這可是州府的王大人。堂堂七品官!今晚與民同樂,不醉不歸——喝!”

“吼吼……”

周圍漢子們一同隨之鼓噪。有人開始敲打竹筒和鍋碗瓢盆,弄出各種各樣噪音。而就是在這樣的噪音之下,居然也有不少人跑到火堆旁邊跳起舞來,一點都不在乎旁邊的死尸——

這王家莊雖然號稱黎人土舍,但一應穿戴服飾,住房習慣,和漢人幾乎沒什么差別,直到這時候,才終于顯出點異族習俗。

一連被灌了三四筒燒酒,王推官介山大人才總算從那些熱情過度的黎人包圍圈中脫身出來。看看周圍,他唯一能去的圈子,似乎只有嚴文昌那邊,一群小吏們聚集的地方了。

雖然平時跟嚴文昌很不對付,這時候也顧不上那么多,王璞跌跌撞撞走過去,幸虧旁邊幾個瓊山縣吏員比較客氣,連忙上前攙扶著,在火堆旁坐下——卻正好就在嚴文昌旁邊。

“咳……咳……這算是個什么事兒啊……果然還是匪。”

王璞猶自在嘀咕著,旁邊一個瓊山小吏則連連點頭——他似乎也與這王家莊有點關系,但這時候當然絕不敢承認。

“沒錯沒錯,說什么秋毫無犯,壓根兒就是一窩子活土匪么……”

老嚴瞟了他倆一眼,嘿嘿一笑:

“安撫民心唄,我說王大人,那些短毛這回可又幫了你一個大忙,現在想必根本不用擔心這些黎人反叛鬧事了吧。”

王璞看看四周,根本不分黎人漢人,一幫窮漢子現在個個興高采烈,見人就灌酒,比過年還熱鬧。///而人群中間,那解席還在扯著嗓子大喊大叫:

“我們是窮人的隊伍,短毛專門為窮人做主地!父老鄉親們,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看現在這架勢,說黎人會跳出來造短毛的反,那是肯定不可能了。可如果短毛們想要聚眾干點什么……那絕對是輕而易舉。

“幸虧他們已經是反賊了……”

王璞覺得自己這個念頭很荒謬,但怎么想又怎么有理——這伙人現在地所作所為,完完全全就是嘯聚山林謀反起事的架勢,可他們明明已經控制了整座瓊州府啊——自己造自己的反?難道真是如傳聞中所說:短毛天生五行缺土,少了大糞就沒心眼?

嚴文昌一直在注意著王璞的表情,見他臉上神色陰晴變幻不定,嘿嘿笑道:

“如何,進士老爺可是有所心得王介山哼了一聲,對于這個毫無氣節的癟老頭子,他向來是用居高臨下的鄙視目光看待。

“不過本性難移而已。哼哼,縱使已然牧守這一州之地,卻還是改不了髡匪本性。”

“……哈哈,王大人,堂堂兩榜進士,左忠毅公之高徒,難道當真只有這點眼光……還是言不由衷?”

嚴文昌今晚大概也喝多了那種苞谷酒,與平時的謹慎小心大不相同。指了指場中那幾具無頭尸,又一次嘿嘿笑道:

“破家典史,滅門知縣……這大明朝自開國以來,從洪武皇帝起就屢興大獄,豪門世家不知滅了多少。可卻從來沒有一次,象這些短毛這樣,殺得理直氣壯,殺得大快人心。若是我當時和那王大戶易地而處,恐怕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該死了……王大人,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怕?”

“怕什么,他們要殺早就殺了。吾等為大明朝盡忠,死亦無怨。”

王璞傲然回應道,嚴文昌并未理會他話語中的譏刺,仍然在嘿嘿笑,但語氣卻漸漸苦澀:

“是啊,你那么得罪他們都沒被殺……我們這些人,不管換了誰做這州縣主人,總要依靠我們管制百姓,讓他們服役納糧……原本我是有持無恐:短毛不會殺我們。直到今晚……”

嚴文昌忽然顫抖起來,臉上表情漸漸變得凝重,甚至是恐懼:

“今晚我才知道,原來短毛根本可以不用我們。他們完全有另外一種辦法,可以在最短時間內,獲得極大力量!”

王璞的臉色也漸漸鄭重起來,他看看周圍,那些幾個瓊山小吏似懂非懂的,但好在并沒有任何外人在旁邊。

“你是說他們今晚干地事情?”

“不錯,短毛才僅僅開了一座王家莊,就能獲得如此聲勢。若是他們將周圍數縣大小莊院統統破了,那當如何?”

王璞默然不語,但臉上大顆大顆地汗珠卻不停滴落下來。過了很久,方才低聲應道:

“數萬之眾,旦夕可得……陜西之地,就是因此而糜爛不可收拾。”

周圍小吏們終于能聽懂這段對話,一個個汗如雨下。自古以來民變最為可怕,縱使朝廷大軍可以鎮壓下去,他們這些底層官吏卻十有**會變成犧牲品。

至于像現在這樣,一群人身穿官袍卻能坐在那群亂民堆中安然喝酒……絕對屬于特例,不可能重復的特例!

嚴文昌地判斷還真準確——事實上,就是現在,在那黑臉姓解的面前,已經有好幾個外鄉閑漢在攛掇他:

“大當家地,這邊下去三五里地就是劉家莊,那劉大戶也是為富不仁的東西,他家里糧米銀錢堆積如山,莊丁護院可比這里少多了……回頭去把那兒也開了吧?”

“還有臨縣的肖家莊,李家寨……都有得是錢啊,一并開了開了!”

一幫無賴漢子肆無忌憚,公然就大聲叫嚷,竟是絲毫也不顧忌這邊還坐著一群官家人。王璞等人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眼下周圍這種氣氛,只要那姓解的點個頭,根本不用短毛親自動手,光那些喝紅了眼的亂民就能把整座瓊州府給沖一遍。

總算那位解大爺還挺清醒,只是哈哈笑著勸吃勸喝,甚至還跑到場地中間去跳舞翻跟斗,壓根兒不曾理會那幾個無賴漢,旁邊一直偷偷注視著他的官吏們才放松一口氣。

“還好還好……他們畢竟和那些陜西流寇不一樣。”

王璞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定了定神,干咽了一口唾沫,他忽然覺得口渴起來,那農家土釀的苞米酒再灌到嘴里,似乎也不是那么粗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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