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迷失在一六二九 作者:陸雙鶴 (連載中)

 
jack780111 2009-1-12 17:07: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2 466198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8
一三九 嚴老頭兒的決意
而嚴文昌卻一直坐在那里,嘴里低聲咕噥著什么,過了片刻,他朝王璞拱一拱手:

“王大人,這個……您是從大地方來的,見多識廣,聽說那陜西流賊也在殺官造反,其間詳情,可能向我等說道說道?”

王璞瞧不起嚴文昌,后者其實也一向沒把這個外地來的書呆子放眼里,尤其是王介山幾次三番在短毛那里吃虧之后,這邊大小官佐自然更加瞧不起他。

不過今晚,都能跟亂民坐在一起喝酒了,這兩個讀書人互相說說話自然也沒啥了不起。

王璞哼了一聲,本來習慣性的又要擺架子。不過看到手中油膩膩的雞腿,苦笑一聲,干脆狠狠啃上兩口,又喝一大口酒,搖搖頭:

“還能有什么,無非裹挾,流竄二策而已……”——

在王璞前來瓊州之前,他曾聽說過陜西流賊的事跡:每下一地,不分貧富俱劫掠之。又將村民老弱置于陣前,迫使良民持刃殺之,以此互相裹挾,一日內可得數千乃至上萬人力。

那些原本很純樸的農民,在自己的妻兒親人都被亂民殺害以后,有敢于反抗的,往往一同被當場殺死,而活下來那些,卻轉而成為暴民一員,掉過頭又去屠殺別人的妻兒老小。造反隊伍就是這樣迅速壯大,一亂十,十亂百。

這樣的隊伍當然是沒有任何生產能力,他們只能搞破壞,所以必須要不停流竄,不停搶劫——如果搶不到別人的糧食物資,他們就只能凍死餓死。為了活下去。為了能有氣力繼續去就搶劫,他們甚至可以吃人肉。

“一旦被暴民裹挾,那就不是人了,只是一群魔鬼而已。縱使后來接受朝廷招安,也很難再安心為民,降而復叛乃是常事……楊老大人的招撫之策……唉。”

王璞開頭時還耐下性子,向周圍人介紹關于陜西的情況,但到后來卻不知不覺變成了對現任三邊總督楊鶴地批評,果然是東林黨的老習慣——什么事情都能能扯到朝政上。

不過旁邊那些聽眾當然不會和他計較這個。實際上,在聽聞了那些陜西流賊的恐怖作為之后,除了嚴文昌以外,那些大都一輩子沒出過的海南島的土包子們都在怔怔發呆。

只有那位人老成精。袍子底下若露出條尾巴肯定帶白毛的瓊州府老主簿卻是若有所思。/口中哼哼唧唧。

“果然……早說他們不象是一般的反賊……”

仿佛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心,他又沖著王璞追問一句:

“這么說,王大人。您也覺得……這些短毛所作的事情,果然和一般匪盜之流大不一樣?”

王介山平時頭腦很靈敏地,嚴文昌今天情緒有點不大對頭,若在平時他早能看出來。但這時候,苞米酒灌多了人也有點昏昏沉沉的。因此不但沒在意,反而順著對方的話頭接下去:

“那是自然——占據府城卻不掠奪,反而去結交商賈大談貿易,現在更像模像樣收起稅來……若不是他們今晚干了這么一出,還真是一點都沒有反賊樣子。”

稍頓了一頓,王璞王介山趁著酒勁。終于說出一句心里話:

“而且對于象我這樣。屢次頂撞過他們的人,居然也能容留下來。恐怕就是當年那位淮右布衣,也不過如此罷了……”

話一出口。王璞卻把自己給嚇住了——自己怎么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地話來?可話已出口,當著那么多人地面,卻是收不回去了。

果然,旁邊嚴文昌已經開始發出怪異笑聲:

“哦?……淮右布衣?咱們讀書不多,可也知道那是太祖爺洪武皇帝吧?到底是進士老爺,這見識果然高人一等!”

不過嚴文昌接下來的動作,卻是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嗖的一聲,他居然從靴子里摸出一把短刀來,這下子可把王介山這個標準文人給嚇壞了:

“老嚴你要干什么?別別別……別做傻事……”

再也顧不得什么官箴體統,王介山連滾帶爬朝旁邊閃去。周圍幾個小吏也嚇得連連后退,但嚴文昌卻只是嘿嘿一笑,反手摘下帽子:

“連進士老爺都這么說,那我姓嚴地也就豁出去了……”

哧的一下,嚴文昌竟然一刀割斷了自己的頭發。

“既是已經有了淮右布衣……哼哼,那咱們這些人中間,也就未必不能出個劉伯溫,李善長!”然不會知道,他們的王八氣又吸引來了至少一個忠心投效者。//對于他們來說,這不過是一場人為制造的狂歡節而已,就是血腥味稍微濃了點。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老解那樣,毫無顧忌全身心投入到人民群眾汪洋大海中去的。雖然人人都知道:應該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可真正要坐到他們中間去……忍受著撲鼻而來的口臭味去聽那些根本聽不懂的方言?明知道沾上口水卻還要和一群根本不認識的家伙輪流啃一塊半生不熟的肥肉?又或者明明看到對方臟兮兮地大拇指都浸在酒碗里了,卻還要笑瞇瞇接過來一飲而盡?

……除了解席,張申岳等寥寥幾個牛人之外,大部分現代人還是接受不了。

“真沒想到老解居然還會跳街舞……”

像龐雨這樣自認為是知識分子,專門搖鵝毛扇地家伙,當然受不了那場面。恰好敖薩揚也不習慣這個,所以他們兩人各自拎一瓶酒,只坐在王家大廳的臺階上看熱鬧。

大廳里面很安靜,隱隱還傳出一些壓抑地抽泣聲——那些王大戶的家屬們,都被關在大廳里。龐雨等幾人之所以選擇坐在這里。/也順便充當了看守之責。

不是為了看守里面那些——里面那些人早就嚇破了膽子,如果說先前分財產時她們還頗有魚死網破不死不休地架勢,到真正把那幾個當家男人拖出去砍頭之后,只剩下那些女人孩子,到現在連哭都要用拳頭塞住嘴巴,唯恐聲音稍大一點,引起外面人地注意。

龐雨他們所要阻止的,乃是外面那些癲狂民眾的行為——已經有不止一個人借著酒勁,操著家伙硬要往里面闖。但都被敖薩揚的部下們給擋了回去。

群眾運動,對于一心想要打破這死氣沉沉明末社會的穿越眾們來說,實在是非常強力和有效的手段,但有一個前提——這種運動必須是在控制之下。

老解等人其實并不在乎那大廳里十幾號人的生死。但他們必須讓這場群眾運動至少還受到某種規則的約束——殺人總要有個理由。如果連這一點都無法保證。那這邊的局面肯定就會失控了。

敖薩揚就是用這個理由,好不容易才說服了王辛芝,但后者依然很不高興。鉆進人群喝悶酒去了。后面又來了一些人,嘴上說是跟王家有仇地,要來報復,但紅通通的眼睛中卻分明燃燒著欲望之火,顯然是吃飽喝足了想要來發泄發泄……對于這些人,龐雨等人根本懶得作語言交流,一個簡單的動作足夠表明態度——在雪亮刺刀面前,那些黎人哪怕喝得再醉,也會馬上退縮。

龐敖二人也壓根兒沒把這幫無賴漢放心上,兩人自顧自聊著天。直到王辛芝帶著那個名叫盧勁婁的城管隊小頭目走過來:

“誒。龐先生好,敖隊長好!”

王飛將看來已經是想通了。又恢復到原來嬉皮笑臉地無賴樣子。

“弟兄們在下頭喝酒,都鬧得挺開心。就是這二愣子有個問題咋想也想不明白。特地來請教兩位先生。”

“說吧。”

敖薩揚笑吟吟道,王飛將這么快就能平復心情是件好事。對于這些人地思想情緒,他們素來非常注意。

“殺雞儆猴這一招咱都懂:搞了這一家子,其他大戶應該會放聰明點。只是,兄弟們都覺著……咱們辛辛苦苦打開了寨子,何必把東西分給那些窮棒子。糧倉田地,直接罰沒收官,豈不是更便宜些……兄弟們也好多分幾個。”

耐著性子聽他說完,龐敖二人對望一眼,臉上都顯出幾分笑意來——這分明是王某人自己想不通,卻拉了那個二愣子來頂缸。

拍拍對方的肩頭,龐雨哈哈一笑:

“啊,飛將哪,你現在也算是咱們的嫡系人馬了,咱們這個團體地規模,你心里肯定有個數——我們一共有多少武裝人員?”

“呃……城管隊是兩百四十七人,各位先生的親兵隊是三十四人,總共是……”

也虧得王飛將最近跟短毛走得近,從他們這兒學會了阿拉伯數字和列加減算式,否則一碰到數字問題他肯定抓瞎。王飛將低頭努力做了半天算術,終于在部下盧勁婁欽佩的眼光中報出正確答案:

“總共是兩百八十一人!”

“嗯,不錯,兩百八十一人,三百都不到……那么這瓊州府的大戶你可知道有多少?”

知道對方肯定答不上來,龐雨直接報出數據:

“光是擁有田地超過一萬畝以上的大戶家族,就有十七戶。這十七戶都是大家族,聚族而成村。我看縣志記載,往年兩家大戶相互之間若有沖突毆斗時,動不動就是五六百號人的規模,甚至上千……光是這十七家大戶,多了不說,一兩千家丁,三五千民壯總是能湊出來的。”要!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8
一四零 酒后閑話
王辛芝臉色微微發白,他有點明白龐雨的意思了。

更不用說那些擁有幾百上千畝地的中小地主,雖然每家每戶的力量有限,可他們數量眾多……林林總總加起來,光是這瓊州一府,富戶們能夠動員的人力,我們按上限,估計在三至五萬人左右。”

“而我們現在就是要憑這三百人不到的武力,讓那五萬人乖乖把糧食物資繳納上來……飛將,現在明白了吧:如果這些大戶們聯合起來抗稅,我們終究不可能去一家家搶過來的。”

王辛芝默然不語,但旁邊那盧勁婁卻有些不太服氣:

“他們不可能聯合起來的,別的不說,我們盧家莊和下游的唐家寨為了水源,多年來械斗過好多次,早就是死對頭,再也不可能聯手的!”

雖然是受到了頂撞,龐雨卻一點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

“說得好!正是因為有各種矛盾可以利用,所以才有我們的機會么。但我們畢竟是初來乍到,不可能知道這些細節,所以,只能抓主要矛盾……”

“抓主要矛盾?……說得好!”

從旁邊傳來一陣鼓掌之聲,卻是嚴文昌搖搖晃晃走過來,嚴老頭兒今天喝得著實不少,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子酒氣。/說話也不象平時那樣吞吞吐吐:

“諸位大人之才,嚴某今日算是完全領略到了。這瓊州一府數縣,大戶數十,中戶上百。黎民漢戶,親眷仇家……其間關系千頭萬緒,錯綜復雜,根本就是一團亂麻。若非本地積年老吏則斷然不可能知曉。更遑論利用。嚴某狂妄,原本還想恃之以為晉身階梯……”

嘿嘿嘿苦笑數聲,嚴文昌一輯到底:

“卻不料諸位先生根本不聞不問,行事依舊如天馬行空,絲毫不受羈絆。嚴某一直不解,直到剛剛才聽得龐先生一言道破天機:抓主要矛盾……嘿嘿。說得好啊。不管這些大戶相互之間有何恩怨,他們都共同面臨著一個永遠化解不掉的敵手……”

“窮棒子和富人之間的矛盾……他們才是真正天生的死對頭!”

王辛芝也終于領悟過來,趕緊插口表現自己的判斷力,果然再次贏來小弟盧勁婁五體投地的佩服眼光,就連敖薩揚也朝他點點頭,表示贊許。

“富戶能動員五萬人,可我們能發動的窮苦大眾卻十倍于此數——這才是我們敢于以不到三百人就下鄉收稅地真正憑借之所在……現在,飛將。可明白我們為何要把田地財產分給窮人的原因了么?”

“懂了,懂了……”

王辛芝連連點頭,臉上卻若有所思,顯然。今晚龐雨這些話給他的幫助,絕不僅僅是解除一個疑惑而已。

而旁邊嚴文昌則更是一副沉思表情,直到龐雨轉向他:

“啊。老嚴哪,既然過來了,正好有件事情跟你商量商量……”

“大人盡管吩咐!”

不過下一刻龐雨的目光卻轉到他腦袋上:

“老嚴你那頭發咋回事,被火燎過了?……哦,好,談正事——找你來是想確定一下:咱們今后的宣傳口徑,有個宣傳方向問題要注意。”——

今天破了這王家莊,最多兩天功夫,整個州府肯定都會傳開來。這邊也希望胥吏們主動把消息傳播開去。不過,與嚴文昌等人最初打算大肆宣揚短毛火器精利。破城開寨猶如探囊取物……等等。///以此來威脅那些大戶的構想不同,眼前龐先生。敖隊長這兩位顯然并不贊成他們這樣做。

“對于那些大戶,不要再嚇唬他們啦。反而應該是以安撫為主。”

敖薩揚首先為下一步地宣傳口徑定下調子:

“一定要向那些大戶們反復說明這一點:王家莊的下場乃是他們咎由自取,膽敢武裝抗稅就是這個結局。而對于那些主動合作,依法納糧的守法戶,我們是會予以保護的。”

敖薩揚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但下面嚴文昌卻悄悄撇嘴,心說這些海外短毛到底不通我中原辭令,哪有這么“安撫”的。你這句話放出去,人家大戶肯定一準理解成:

“凡是不跟短毛合作的,王家莊就是下場!”

不過接下來,那位龐先生的言辭,卻讓嚴文昌馬上意識到——敖隊長居然還是屬于溫和派地,這邊有人更狠:

“除了對富戶之外,對于老百姓,也有必要作點宣傳工作。也不用多說什么,就把今晚這些民眾得到的實惠透露一些出去好了——每家每戶分到了多少糧食,多少地……他們自己肯定會四下流傳,而你們所要做的就是證實。”

做了幾十年基層工作的嚴大主簿登時一哆嗦,就連旁邊沒有離開地王辛芝和盧勁婁二人都面面相覷。

“這個……龐先生,這豈不是鼓動他們起來鬧事么?此事一傳開,四里八鄉肯定大亂啊!”

面對盧二愣子不太禮貌的質疑,龐雨只是淡淡一笑:

“如果手下農戶始終安安靜靜的,那幫地主老財地精力豈不是要用來對付我們?”

拍了拍老嚴的肩膀,龐雨依然是笑瞇瞇的,但口中言辭卻毫不輕松:

“總而言之,老嚴,這一次你們做宣傳的重點就是:要讓那些富戶們感到害怕,必須要讓他們明白這樣一個現實:他們所面對的威脅,絕不僅僅是這邊兩百來個短毛,也不是什么厲害火器,而是整個瓊州地區,數十萬的貧苦大眾。他們手中那點子人力物力,和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相比,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如果不想在這場大風暴中被淹沒,就只有同我們合作這一條路可走!”

嚴文昌目瞪口呆,呆立了半晌。///方才苦笑著接命:

“是,老朽明白了,諸位先生已經擁有那火器雷霆之力,卻還要借百姓之大勢,這借勢借到如此地步,天下又有誰可當之……”

“當然。這中間分寸,老嚴,還要靠你們這些有多年底層經驗的老手來把握。”

龐雨恭維他一句,但嚴文昌恍若未聞。

“投鼠而不忌器……正大光明的陽謀……佩服,佩服啊!”

眼看著嚴文昌一詠三嘆,搖頭晃腦的離去,旁邊盧勁婁忽然又傻乎乎問了一句:

“那個,龐先生。若是窮棒子們當真鬧起來了,這可咋辦?”

看看老嚴已經走遠,龐雨嘿嘿一笑:

“剛才敖隊長不是說了么:對于主動合作,依法納糧地守法戶。我們會予以保護。”

王辛芝盧勁婁二人對望一眼,看看場地中解席他們依然是軍民魚水情地樣子,臉上表情都不太相信。但既然龐雨已經這么說了,他們當然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只能帶著一肚子納悶回去……來就為了解惑的,回去時卻帶了更大地疑惑,這兩家伙也夠倒霉的。

不過,王盧二人不敢追問,卻不代表別人不敢——張申岳剛才恰好走過來,聽到了他們地后半段對話,當時臉色就板起來。好不容易,等外人都走開了。老張徑直走過來:

“我說。老龐,如果確實有農民起義了。你當真打算帶人去鎮壓?”

“不,當然不會。我們自己掀起的大風浪,怎么可能去傻乎乎擋在前頭。”

想不到龐雨卻是一口推托掉,讓張申岳一愣:

“那你剛才怎么對王飛將他們說……”

“保護富人又不等于非要鎮壓窮人——窮人富人相互對立,我們卻處在中間調停者仲裁人地位置上,還有比這更有利的態勢么?”

說多了話肚子餓,龐雨抓起面前一條雞腿咬起來,臉上表情也笑得象只狐貍:

“到那時候,肯定會要求富人們做一點讓步的啦……搞土改分田地可能超前了點,減租減息什么,不就可以趁機提出來了么?”

“呃,這個倒是……可以考慮……”

張申岳嘀嘀咕咕地走了,敖薩揚在旁邊哈哈一笑,拍了拍手: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果然很善于利用形勢嘛。”

龐雨卻搖搖頭,緩緩放下手中苞米酒罐子,臉色漸漸變得鄭重:

“打土豪分田地這一招雖然見效快,威懾力也大,但其實并不符合我們現在以工商業為主的發展路線。我們的力量足夠直接奪取城市,根本不需要走農村包圍城市的迂回道路。拉攏平民,其實并沒有太大意義,相比之下直接取得地主階級的支持還更有用些……當然老解他們不這么想。”

敖薩揚笑笑沒答話——就剛才龐雨出的那些個主意,逼迫起“地主階級”來可比誰都狠,現在卻說這種話……如果不是看對方眼神依然很清澈,肯定會以為這家伙也喝醉了。

果然,接下去龐雨地話鋒一轉:

“但平白無故的,指望那些地主階層會把我們視之為同路人,甚至保護者,這原本不可能。畢竟我們是短毛土匪,來自海外不說,還打跑了正統朝廷。除非……”

“除非他們面對了更加強大的威脅,從而不得不有求于我們……如果沒有就給他們制造一個?”

敖薩揚笑吟吟接續道,他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了。龐雨笑笑,朝他舉起手中酒杯,兩人哈哈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8
一四一 不知腐鼠成滋味, 猜意鴛雛竟未休?
對于龐雨和敖薩揚在這個晚上所提出的:“走工商業發展路線,主要還是依靠地主階級”的論斷,后來聽到的解席和張申岳兩人都很不以為然,他們兩個從不懷疑:在這十七世紀的海南島,就是應該用太祖爺當年那套手法來打破封建王朝統治!

不過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的分歧還不算大。

大家都認同這一點:那幫地主老財不是啥好東西,畏威而不懷德,需要經常性的敲打敲打。

所以在具體的行動手段上,他們的主張倒也相當一致——發動群眾斗地主是個好招數。只要廣大農民被發動起來,那幫心存觀望的地主老財們自然就會知道:短毛們建立起來的這屆新政府,人雖然少些,卻有足夠能力掀起大風浪收拾他們。

至于他們的分歧點:對這些農民是全心全意的依靠還僅僅是暫時利用,完全可以放到下一步再商量嘛,擱置爭議,共同發展才是當務之急。

幾天之后,在從州府正式發往各地的公文中,給王家莊那個倒霉莊主安的罪名只有一條:“拒納稅糧,武裝抗法。”本來解席倒還打算把那天晚上審出來的,那家伙以前干過的十七八件壞事統統加上去,好湊出一個砍頭罪名來,不過嚴文昌告訴他不必如此——

大明律中對于逃稅這一條本就懲罰嚴厲。明太祖朱元璋親自編撰地《大誥三篇。其中就有專門懲處逃稅抗租的案例——以朱重八貪官剝皮的性子,犯人當然只有一個下場……

所以用抗稅這條處死王大戶完全合法,即使按照明王朝的法律也是一樣。倒不用費心思另外羅織罪名了。

這樣也可以突出主題——就是要明確告訴那些大戶,短毛大爺們這次的收稅納糧行動,不允許任何人反對。

此外,作為一個合格的,出色的,有著幾十年從政經驗的老胥吏,嚴文昌十分清晰的領會到了龐雨等人地意圖。因此在文告中還額外注上一筆:除了王大戶本人以及幾個手上有血債的惡奴被按照大明律處死之外。王氏家人都被保全下來。他們甚至被允許帶著少量剩余家產離開海南島,官府將安排船只送他們去大陸上。

嚴文昌原本以為自己做的已經很完美了。///不過,當龐雨來找他,遞給他一張表格要求作為文告附錄一并發往轄下各縣時,老嚴這才發現:在追求完美方面,和這些短毛大爺相比,自己還遠遠不夠班咧——

那是一份說明性的資料,關于王家家產的去向問題,作了非常詳細地闡述:官府只取走本次應繳稅糧,以及以往歷年拖欠的部分。剩下那些土地田產。則是用來賠付了那些遭受過王家欺凌敲詐的貧苦佃戶,以及用來支付離散仆役的工資。

而在這張附錄表格中就注明了某家某戶,曾經受到過什么傷害,此次賠付多少……等等諸如此類。內容極其詳盡充實。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王家的每一筆財產都有了非常清晰的分配去處。

連正好在場地解席在看到這張表格時都愣了一下,然后反問龐雨:

“我們當時真是按照這個秩序分發的?”

“當然不是!”

龐雨理直氣壯回答道:

“你當時快活得連親媽都不認得了。怎么可能按規矩來。這是我跟林峰事后大致調查了財物去向。湊合著編制出來。反正那些大戶也不可能挨個兒去調查的,有個東西給他們看就行!”

“日。注冊會計師作的假賬……”

解席頭上流下幾滴冷汗,但也只能老老實實按照龐雨要求在上面簽下自己大名。再蓋上瓊州知府大印。一份正式官方文件就出籠了。

旁邊嚴文昌更是早就目瞪口呆,他剛才仔細看了這份資料。嚴文昌多年來擔任州府主簿。負責地就是銀谷錢糧這一塊,對于數字當然是極其敏感的。而且,那天晚上他也全程參加了對王家的瓜分,對整個過程也算了解。在他看來這已經不能算是假賬了——錢財土地地大流向都對,就是一些小數目,根本不可能調查清楚地,居然也都填上了非常精確的數字,而且彼此間完全能對得上。就算讓最老練地賬房先生來復核,也不可找出這份文件的破綻。

瓊州府以前曾經抄過幾家大戶,嚴文昌負責作地清單。若是和這份文件相比,他作的那些本身其實并沒有太大貓膩,已經被封入官冊永久保留地文檔,反而顯得處處破綻。

“這幫人到底是干什么的……連造假都造得這么細致……”

嚴老頭兒再次摸了摸額頭冷汗。當他把那份表格拿去給下面人抄錄,好發往各個縣城時,下面辦事小吏也都給驚到。

“哇,嚴主簿,這個……似乎……沒必要吧?”

在小吏們看來,短毛此舉實在是有些多余——開玩笑,官府什么身份?肯跟大戶打個招呼,解釋一下已經是非常開恩了。還開這樣的單子給他們?那簡直是丟臉。

但老于世故的嚴文昌卻正容回應:

“不然,此舉實在是高明之極……”

剛才老嚴一看到這份資料,就明白了對方此舉的含義——和他在文告中特別注明那王家并未被滅門一樣,短毛的目地也是在于安撫其他大戶,免得他們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但他們的做法,顯然又比自己技高一籌——

除了親戚朋友之外,其他富戶對王家人的生死問題其實并不在意,他們甚至也不會在乎王家家產的實際流向——反正也到不了他們手中。他們所最擔心,最害怕的核心問題應該是——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

而短毛則用這份非常詳盡的表格回答了他們的疑惑,表格中的內容其實無關緊要,但這份表格本身卻說明了一點:短毛不是土匪,他們是有規矩的,他們嚴格按照規矩來行事。只要大戶們意識到這一點,他們自然就會放下心去。

只要有規矩存在,他們就可以想辦法去學習,去適應——畢竟,這些人能夠發家致富,本身就是能夠適應大明朝規矩的結果。

“黑臉的解大爺知道窮人想要什么,白臉的龐先生則清楚富人心中所想……抓主要矛盾……果然是目光如炬哪。”

嚴文昌再度為自己盡早下了投效決心而感到慶幸。時至現在,他已經漸漸有些適應短毛大爺們的行事風格了——法術勢三道中,短毛們精通造物之法,做出來的東西樣樣精巧絕倫,這本身已經足夠讓人稱奇。而在具體處理問題的“術”之一道上,這些人有時候顯得肆無忌憚無法無天,有時候卻又身段柔軟處事靈活。在需要的時候,他們從來不介意使用一些小手段。而且在其中所表現出的嚴謹細致程度……實在是只能用變態來形容。

然而這卻不是他們最大的長處——喜歡用最直截了當的方式解決問題,按照短毛們自己的說法:是用正大光明的陽謀來解決問題。但在嚴文昌看來,這些人極其善于營造和利用大勢,能夠讓整個時局朝著他們想要的方向發展,這才是最讓他佩服到極點的本領。

所有這些奇異之處迭加起來,就構成了這樣的奇跡——總共才一百多人,卻輕松擊潰了朝廷五千精兵的圍剿大軍,本身無一傷亡;僅僅出動了六七十人,就敢堂而皇之進攻府城并占據下來;而這邊三十多個留守人員,在招募了兩百余老弱病殘后,居然就立刻取代官府,行天子征募之權!

每一個聽起來都像是神話,卻又是真真切切的事實。如果僅僅是聽傳言,嚴文昌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天下當真有這般奇人奇事存在。

而現在,他不但是親眼看見,更是親身經歷了這一系列“神話”,短毛們似乎并沒怎么大折騰,非常輕松的做成了這些事情,看起來還相當的游刃有余……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誠哉斯言。”

正當嚴文昌感嘆的時候,耳邊卻聽見幾個小吏在恬噪。因為突然多了抄錄那份表格的工作量,吏員們心里不滿,于是又開始嘀嘀咕咕說那些諸如“短毛沒吃糞土,腦子就不好使”之類街坊傳言。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鴛雛竟未休……可笑,真是可笑!”

出乎老嚴意料,首先出口譏刺他們的,居然是那位王璞王介山。這位大明七品推官在這里品級最高,本應該是受到所有人巴結的。只不過現在瓊州府成了短毛的天下,大明朝的官位品級已經不頂用啦,再加上此人脾氣比較臭,在這些官吏中當然就不受待見。

一幫子雜佐胥吏們立即反唇相譏,唧唧呱呱的嘲笑起他來,言辭肯定不會好聽,話說得很尖刻。如果換了從前,嚴文昌與王璞那是互相看不順眼,此時肯定會興致勃勃搭上兩句。不過現在,在這個話題上,老嚴卻覺得跟那些笨蛋坐在一起,實在是太丟臉的一件事。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8
一四二 我們失去……我們得到
眼見那幫人越說越不象話——其實只要稍微摸到點脈絡,任何人很容易就能看出:短毛們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著非常明確的目的性,他們到這里以后幾乎沒有浪費過哪怕一刻鐘,每時每刻,都在用種種匪夷所思的手段擴大著自己的力量,這群笨蛋看不懂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嘲笑他們?

老嚴終于忍無可忍,大叫了一聲:

“統統閉嘴罷!”

小官廳中立時安靜下來,嚴文昌在這伙人中間本就頗有威望,更何況短毛又明確宣布過他是這里所有人的頭兒,發起火來還是挺管用的。

雖是震懾了眾人,但嚴文昌卻也沒打算解釋——這些事情不是僅靠言辭就能說明白的,如果以下面那些雜役的頭腦能理解這些,也不至于當這么多年小吏了。

老嚴只是看了看王璞,心下暗自忖度……自己是跟短毛接觸較多,受其熏陶,又能跟本地實際情況相對照,才稍微理解一些他們的作為。而這個王介山初來乍到,對本府州情都并不了解,更吃過短毛的大虧,卻居然能平心靜氣,看出那些人的高明之處來……這進士老爺果然有點水平。

卻不料王璞這時候也正在悄悄打量著嚴文昌。以前他只是把這個老頭看作屈膝事賊的軟骨頭叛國賊。不過現在,在領教過那些髡毛反賊的與眾不同之處,特別是馬上連自己都不得不從這些短毛手里領工資之后。兩榜進士王介山不得不承認:那些人雖為叛逆,行事卻頗有章法,非尋常匪盜可比。

而眼前這個滿臉山羊胡子,沒有經過科考而是走偏途出仕地干癟老頭兒,居然還有幾分長遠眼光——當然了,這老家伙想要效法韓國公,誠意伯。那絕對是大逆不道,萬萬不可容忍的!

兩個代表不同階層的明朝文人互相看了一眼,雖然他們的出身背景,脾氣秉性截然不同。但作為這個時代中最有頭腦的一群人,他們都已經敏銳覺察到——那群剃短了頭發的海外來客。很可能將會給已經顯露出末世氣象的大明王朝,帶來天翻地覆地變化。

龐雨等人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們僅僅是在拾遺補漏的這些舉動,已經被某些有心人捧到了如此之高的位置上。要是知道的話,那幫人肯定會得意萬分。

不過。現在,公元一六三零年十一月十七日。/農歷十月十四,很普通地一個星期天。已經執掌著一府大權,稱得上位高權重的十三個正宗短毛卻丟下手邊所有事情,都圍坐到安置了電臺地那個小房間里,靜靜聆聽著陸陸續續從音箱中傳出的講話和嗚咽聲。

“一周年……時間過得好快。“是啊,轉眼間就是一年了……”

正是在去年的十一月十七日,瓊海號輪沖上了紅牌港的沙灘,把這一百三十九的現代人送來這古代世界。從那一天起,無論他們原來地職業是什么,他們都不得不改行去做另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時空穿越者。

聽起來挺時髦地。但真正身處其中的人絕對不會這么想。每個人都在想家。在這個特殊日子里自然更想。

主基地那邊搞了一次紀念活動,一開始李教授的原意是給大家鼓鼓氣。不過很快,這場活動就變了味道……

王嬌嬌是最先哭起來的,也最傷心,她本來都已經成功釣到金龜婿,眼看著就要嫁到豪門大戶做少奶奶了,結果卻流落到這鬼地方。沒網絡沒電視不說,連購物都不方便,“我要回家”這四個字也不知被她喊了多少遍。

于是朱月月也跟著大哭了一通,她本就是個乖乖女,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家,頭一回單獨出來旅游就碰到這種事情,想家想媽媽是必然的。一年前就不知道哭過多少回了。到現在已經漸漸適應下來,但碰到這種氣氛肯定是忍不住的。

接下來其她女生自然也熬不住了,稀里嘩啦哭作一團。就連胡雯與馮宇飛這兩位公認的女中豪杰都沒能繃住,紀念大會正式轉變為哭鼻子大賽。

女生的哭哭啼啼很快又影響到男生,一時間搞得那邊所有人都很壓抑。幸虧老李教授反應快,眼看大家的情緒都低落下來,索性放開思緒,讓大伙兒各自談談自己原來的生活,發泄一下。按老杰克地說法——也算是某種心理治療。

“如果當時沒登上這條船……”這句話被作為所有人地開場白,大家各自假設:如果當初沒登上這條船,仍然按原來的生活軌跡走下去,將是一個什么樣子。

“按照誰主張,誰實施地規矩,我先說……”

老李教授帶著淡淡笑容,同樣用一種淡淡語調敘述了他和老伴宋阿姨的生活:一對老知識分子的退休生活本身是平淡無奇的。/每天保持有規律的作息,偶爾出去走走,兒子女兒都在國外,本來聯系也不多。

到了明朝之后這一切并沒有太多改變,無非還是每天按時作息,打打太極拳健身。老朋友是聯系不上了,不過新朋友也不少:縣太爺程葉高,以及郊縣一位姓劉的老進士……等等,和這些明朝讀書人應酬往還,倒也是挺有趣的體驗。

最重要一點:只要老夫妻仍然在一起,相濡以沫,就萬事皆足。

老教授的淡然態度總算讓會場氣氛有所改善,之后大家總算能用比較平靜的態度,各自談談自己的生活。

“我只是希望,項目組中的其他同志。能夠繼續把那個攻關課題拿下……其它都沒什么。”——這是工程師徐慧地愿望,不愧是敬業的技術員。

“比起在農科所混個技術員熬資歷,我倒更喜歡現在這樣,能真正做些事情。”——這是吳南海,也是個上進心很強的小伙子。

“現在呢……感覺還行吧,好歹不用擔心失業了……”——可憐的郭逸,以前從事網絡行業。/時時刻刻都會有危機感。

當然也有不樂意的,比方說劉明強——家里新介紹的對象黃了;又比如小葉,翹個家居然翹到了三百年前,而且在這里還總是被人教訓!

一百多個人。大家遭遇相同,每個人的體會卻不同……雖然有像王嬌嬌。深衙內之類從天堂掉落凡塵地倒霉蛋,但也有王若彬同學這樣的幸運兒——這位恐怕是所有人中最應該感謝瓊海號輪的,因為學法律的蘇蕪香小姐曾經幫他推測過,假若沒有這次意外地后果——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一條:

“走私武器、彈藥、核材料或者偽造的貨幣地,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沒收財產。”——

王老板的收藏品從一開始就足以武裝一個排,大約是夠得上“情節特別嚴重”標準了。所以王若彬干脆沒發言,自己主動避開了,免得面對大家尷尬。

此外,老杰克也表現得有點沒心沒肺——杰克.漢德森的愛好是傳統文化,從高中開始,他就把所有假期都用來前往世界各地,追尋和探究當地地古老文明上了。

古希臘。古羅馬這些西方古典遺跡。早在他上大學的時候就已經去濫了;當年主動報名前往伊拉克很大程度上是想趁機去看看那里地古巴比倫文明;而中國之行則是從少年開始就有的夙愿……如果沒有那一次的意外,那么一年之后的現在。老杰克很有可能還是鉆在印度或是南美哪個犄角旮旯里面,繼續他的文化之旅。

“如果沒有登上這條船,毫無疑問我將錯過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奇跡。更不用說,我在這里還遇到了一生摯愛……”

身為一名心理學博士,平時專門開導別人的。這老外此刻卻沒怎么顧及旁人情緒,而是專注于表達自身的感受。他毫不掩飾——對于這場時空之旅,那是相當的滿意。傾聽著音箱中傳來的聲音,瓊州府這邊眾人臉上表情也各自不一。相比起主基地中大部分人,這邊地十三條好漢都是那種最為達觀知命地樂天派,從沒什么傷春悲秋的負面情緒。縱有想法,也不會表露出來。

因此,當解席被要求作為這邊十三個人地代表,也說上幾句的時候,他接過話筒,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就他本人而言,本來就時不時被大伙兒拎出來笑話一通的——要不是這場奇遇,他想要同茱莉大小姐打個電話都要由秘書轉接,還指望卿卿我我?不過,那邊茱莉正在哭鼻子呢,他可不敢亂說話。

想了半天,老解決定還是談談這邊的生活。

大部分情況主基地那邊都是知道的,他們經常要向上面匯報。老解只想隨便談些生活上的小事。然而本性難移,說著說著,眼看又要朝慷慨激昂長篇大論的演說上靠攏:

“在瓊州府的這些天,大伙兒唯一的感覺就是忙碌,非常的忙碌……我們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我們每天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我們能做的事情則更多!”

于是龐雨輕輕從他手中拿過了話筒:

“我們都是些普通人,我們原先的生活溫馨而平淡,雖然很舍不得,但既然已經失去了,那也沒什么好惋惜的稍微頓一頓,龐雨就用一句話結束了這次發言:

“我們失去的,當然不能說是枷鎖;然而我們所得到的,卻是一整個世界,真正的世界……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8
一四三 終于打開了局面啊!
無論心情是好是壞,生活總是要繼續。

特別是對于掌控著瓊州府的這批人來說,現在正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

以王家莊被破作為一個分水嶺,之后的稅收工作一下子順利起來。即使那些當差多年的老稅吏們也從來沒想過——原來收稅還可以這樣容易的。

甚至用不著他們再下鄉去跑腿,那些大戶地主們紛紛把糧食,布匹,銀錢等物堆在小車上,一車車主動朝州府送來。以前有拖欠朝廷稅糧的,這次也一并統統補繳齊,至于這伙短毛能不能代表朝廷,大明王朝認不認這筆帳……壓根兒沒人敢來質疑——

因為他們根本沒精力來跟短毛們打擂臺了,反而還要來祈求官府的保護,無論這“官府”是否正宗。

一切都如同龐雨的預料:王家莊事件經過諸多無聊漢和有心人的傳播,已經在海南島各地發酵開來。海南這地方民風本就狂野,黎民暴動那是常事,漢族農民自然也不得不跟著彪悍——否則生存不下去啊。

于是乎,各地方,各村莊,小規模騷動持續不絕。一些村里的二流子,無賴漢之類都開始興奮起來,這幫人整天都把“打土豪,分田地!”這條口號掛在嘴邊,同時在村里四處串聯,準備一有機會就去開大戶家的庫房。僅僅這些無賴漢子,還沒能力搞出大規模的暴動——本地民眾剽悍,豪強大戶自然更加強悍。如果沒有外來勢力介入,他們光憑自己的力量還是能夠鎮壓住地方的。只不過,現在。在府城那邊,恰恰正有這么一股無比強大地“外來勢力”在盤踞著,而且他們已經證明過自己的決心和力量。這才是讓大戶們感到緊張和害怕的真正因素。

而這時候從州府發出來地文告,卻讓他們看到一絲轉機——那伙短毛行事是有著章法可循的,并非一定要靠搶掠為生的盜匪。能夠在豪門大戶當家作主的,不會有笨蛋。幾乎所有當家人都一眼就看出那份文告附錄地真正用意——短毛這是給了他們一個臺階啊,如果再不聰明點攀上去,那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于是“闔州上下,踴躍納糧”的大好局面就這樣形成了,在大戶們看來這些錢糧物資可不僅僅是繳稅,其中也帶了捐輸奉獻的意思。更是用來表明他們對那群短毛的態度……這可是直接關系到自己身家財產性命的投名狀!有王家莊先例在前,當然再也不敢怠慢。///

如果沒人繳稅,那當然很苦惱,但如果交稅的人一下子太多,那又是另一種苦惱——瓊州府上下現在正在經歷這種新地煩惱。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牛馬車輛被牽進城,倉庫眼看著全要塞滿,而物資仍然被源源不斷運送過來。

“不行了不行了,州府里所有倉庫都塞滿了,再多只能堆露天啦!”

負責統計的小吏滿頭大汗。瓊州為海南首府。在華南諸府道中也算是比較富裕的地方了。但他卻從沒見過這么瘋狂的景象——那些平日里向他們征一點點稅要一點點糧就好像割肉似的大戶們,如今卻爭先恐后趕著大車小車往官府送東西。而且他們送來的數量基本上跟那稅糧冊子已經沒多大關系——只有多沒有少的。

“連府城周邊的社倉。義倉還有預備倉都快放滿了……這可難得……”

幾個陳年老吏竊竊私語,這些都是明代地常平倉。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制度建設方面其實挺完善地。這些倉庫中本應該堆滿糧食,用來調節平抑糧價。以及預防大災之年。不過實際上,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這些倉庫從來沒有真正放滿過。有時候看上去是滿地,但也僅僅是因為上面派人來檢查……外面一層是糧食,下面很有可能都是干草,甚至泥土。

然而現在這些表面文章全不用作了——倉庫里面連陳糧都給清了出去,全部用來堆放新米新稻谷還猶自不夠。如果現在上頭派人來檢查該多好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弄個“卓異”考評……不止一個小吏心里這樣想。

不過,在層次更高一點的人心目中,則又是另一番念頭。

“仿佛當年洪武爺時候地光景……什么是新朝氣象,這就是新朝氣象啊!”

嚴文昌最近很有點走火入魔的感覺,看什么都能想到鼎革氣運之類話題上。其實對于負責物資管理這一塊地經濟師林峰來說,這僅僅是個最小不過的小問題罷了。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已經同城里那幾家大商戶談好了,如果需要就可以租借他們的倉庫。/如果仍然不夠,還能租用民房么。”

林峰還挺得意的,當初正是他一力主張,未雨綢繆的提前預訂了備用倉庫,否則現在還挺麻煩。殊不知這句話聽到嚴文昌等人耳中,卻又是另一種念頭——以官府身份調用民間資源,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換了這些本地胥吏,肯定會說征用一些民房,而根本不會考慮付錢。

但這些短毛卻非常自然的選擇了“租”這個詞,似乎他們還并沒有身為統治者的自覺,又或者,他們其實是非常高明的統治者,在這方面極其自律?——

有這種想法的并不僅僅是嚴某人一個,事實上,此時此刻,在府衙大堂中,那些心中忐忑不安,代表著各自家族前來向短毛們表示輸誠的各家大戶首腦們,心里也差不多是同樣感覺。

這次繳糧納稅,各家大戶既然出了那么多東西,人當然也要跟過來拉拉關系。帶隊前來的就算不是當家族長,至少也是在家族中能說得上話的首腦人物。

原本在來之前他們還是很緊張的。畢竟在傳言中,這些短毛可是殺人不眨眼,僅僅百余人就輕而易舉干掉朝廷五千大軍,而收拾王大戶家更是表明了他們的力量——數代傳承,還牽扯到黎族土舍的大家族,一夜之間被連根拔起,這是何等的果斷與兇狠!

因此不少人雖然勉強過來了,卻著實緊張得很,唯恐一言不合就被短毛們拿去祭了旗。有些人甚至在家里寫好遺書,交待了后事才敢動身過來,很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味道。

然而等到真正進了城,見了面,才發現和他們預想中大不一樣:迎接招待他們的那個黑大個兒自稱姓解,從一開始臉上就掛滿笑容,面對每一個人都豪爽大氣的拱手行禮。話語言辭中更是客氣無比,開口閉口就是“感謝諸位大力支持!”“我們和海南人民一條心!”之類,仿佛他們才是送禮的一方。

原以為這家伙只是短毛專門派出來迎客的雜役一類,沒想到找了相熟本地差役一問……這個姓解的黑大個兒,連同旁邊那個貌不驚人,臉上總是微微帶著笑容,甚至偶爾還在幫忙倒個茶水什么的龐姓白臉漢子,竟然就是短毛在這瓊州府中地位最高的兩人,名副其實的大頭領,二頭領!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對于剛剛接觸到短毛那些新奇表現的土財主們,他們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一條了。在點頭哈腰接過那位“龐先生”親手遞送過來的茶水時,不少人已經開始盤算著,對方還打算從他們身上再榨出多少油水來?

不過作為陪客的那幾個本地富戶,如許敬,莫大鵬等人,與短毛打交道比較多,就明顯要輕松許多。他們還笑著安慰了一些關系比較接近的世交好友之類,說短毛行事極有分寸的,既然這邊依法繳稅了,就不必擔心再有新的要求。

甚至于,作為第一批主動前來投效的大戶,短毛應該還會給他們一些好處——以那些人以往表現出來的精明,這種拉攏人心的機會,他們肯定不會放過。

果然,在稍后的會談中,那位解大頭領完全沒有提出任何其它額外要求,除了對大家在這次完稅納糧運動中的鼎力支持一再表示感謝之外,就主要是在宣傳他們的占領政策……現在應該說是施政綱領了。

對于這些政策什么,地主們感興趣的其實不多。他們只要確定:這些短毛除了要錢要糧外,對他們這些大戶本身的存在并無惡意,這就足夠了。而龐雨老解等人也早就想到這些,所以除了口頭上的宣傳和表彰,他們還準備了些實際的東西。

人生在世,無非名利二字——那些大戶們首先得到的,便是榮譽——

在噼里啪啦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州府衙門前空地上,那些前來納稅納糧的大戶們個個披紅戴彩,短毛們給繳糧納稅最多的幾個大戶都分別送上一塊匾額,匾額上的詞句,就這些短毛本身行為一樣的新奇有趣……

“納稅模范戶”——黑底金字,鑲金邊,最為高檔的一級。

“納稅標兵戶”——黑底金字,鑲銀邊,稍微差一點。

“納稅踴躍戶”——黑底銀字,鑲紅漆邊,比上面的又要低一等。

本來大戶們倒沒把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放心上。短毛們送的匾額不敢不收,但收回去以后也不太可能大張旗鼓懸掛,否則將來萬一官兵再打回來豈不是又要倒霉。然而那位龐先生接下去笑瞇瞇一番話,卻讓所有人看向那幾塊匾額的目光立刻變得不同……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9
一四四 看俺們那溫柔的一刀
照龐先生的說法:州府既然收了大家的稅,那就是要為大家服務的。

今后大伙兒如果有什么難處麻煩,都可以來向州府求助——聯想到近來鄉下局勢,那些大戶們臉上立即變得熱切起來。然而隨即,那位龐先生卻兩手一攤:

“只不過,大家想必也知道了,我們的人并不多。萬一有幾家同時求救,難免就有個先來后到了……”

說到這里,諸大戶就已經明白過來,果然龐先生接下去說道:

“所以相信大家也能理解——對于繳稅最多,給我們幫助最大的客戶,我們肯定是要優先保護的。當然這決不是說繳稅少咱們就不管了,只要你們交了稅,哪怕只有一分一厘,政府就有義務保護你們!只要前來求助,我們肯定隨叫隨到,這一點諸位絕對可以放心……”

盡管龐先生后面又羅嗦了一大通一視同仁之類的廢話,但在諸大戶心中,其實早就盤算開了——民變這種事情,如果光是一兩處小火頭,憑他們本身的護院家丁就能平定。如果真需要州府派兵平定,那肯定是鬧大發了。

到時候肯定是一大群人同時求助,所以短毛說什么有求必應,隨叫隨到之類都是假的,只有最先那句話很實在——“先來后到”。

對于短毛用納稅多少來劃分三六九等,大戶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換了他們自己,對于繳糧多的佃戶不也會照顧點么。這群短毛能如此直截了當說出來,倒也頗顯直率。

有個膽大的富戶一時忘形,竟然詢問這邊為何趁機不擴充兵力?這其實也是在場大戶們百思而不得其解的一個共同問題,只不過其他人不敢問而已——你們既然造反起事。還攻占了府城。手里有錢有糧食,那還不趕緊招兵買馬?當真不怕朝廷大軍前來圍剿?

對此那位解大頭領只是哈哈一笑,邀請諸位客人去兵營校場看看操練……現在那邊的城管隊總算像個樣子了。沒有任務的時候,通常是一半人保持日常訓練。另外一半人出去執勤,每天輪換。

隊員們全身裹在藤甲中,包括臉部都完全遮蔽住,無論他們原來是老是少,是美是丑都已經無關緊要,因為個體差異被完全消除,看起來就是一個個單純地戰斗機器。//這種冷酷森嚴。又帶著點機械美學地景象當然是最能激發起人們對于軍隊的畏懼之心。更何況,這些受訓者們手中所持的武器不再是圓頭木棒。而統統換成了亮光閃閃的真家伙!

敖薩揚原先打算把城管隊單純當作內部防暴警來使用地概念并沒有能堅持多久,城管隊所承擔的職責很快就超出了老敖原本的估計。很多情況下。城管隊員就是被當作軍隊在使用——他們上次攻打王家莊就是一個例子。

對方都使用大刀長矛弓箭之類利器,甚至還可能有些簡陋的火槍土炮。這邊若還堅持用圓頭木棍就很可笑了。敖薩揚也不是拘泥不化的人,當即就調整部署。給城管隊裝備了明軍的制式兵器。

本來的圓頭木棒還在使用,但只有在城里巡邏時候才用得上,日常訓練原本也是用木棍子地。不過后來他們發現當地人很愛看城管隊訓練,每天小校場外面都會有大批無聊人士堵在那兒充當圍觀群眾,也不知道這幫家伙哪來那么多閑工夫。

本來王辛芝想要直接趕人地,不過龐雨卻教了他另一個迂回辦法——收費!每人每天收一個銅子兒的茶水錢。收錢不是目地,讓那些無聊百姓自覺自愿走開才是。

果然,一旦被告知圍觀也要收錢,前來看熱鬧地閑人就不多了。但現在王飛將他們卻興奮起來,每天變著法兒操演隊列,又把全部裝具都穿在身上,武器當然也統統換上真家伙……只為了能多吸引一些看客。

到現在城管大隊的操練已經成為瓊州府中一景,城里人若是有鄉下地親戚朋友來竄門子,往往就會帶他們到羅城邊上小校場一游,就好像龐雨以前經常要帶外地朋友去逛中山陵一樣……反正一個銅子兒的門票不算貴,大多數人都還能承受得起。

所以這次解席也把大戶們帶來看看熱鬧,而龐雨則大致介紹了一下這些裝具地價格:別看只是藤甲,不用金屬而且可以全手工制作,但其價格依然高昂。/一套甲胄,連材料帶手工的成本依然要二十貫左右,他們收購價是二十五貫,再加上配發給士兵地武器,被服,裝具,以及訓練花費等等……

“我們每招進來一個兵,就要花費五六十兩白銀去武裝他,以后每月還有一筆固定的軍餉與伙食開銷……這還僅僅是輔助兵種,野戰軍規格更要遠遠超出——他們用的火槍就非常貴。”

龐雨指了指后面,幾個正軍衛兵身上背著步槍正肅然站立。瓊海步槍雖然是工業組自己造出來的,所有材料工時統統無償供給,但也不可能不計算成本——先前工業組大體推算過:如果把研發試驗費用,機器損耗,以及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報廢品統統打入成本,再算上每支槍出廠時標配的連鞘刺刀,皮制子彈袋,以及內裝的六十發子彈,一支瓊海步槍的造價要在百余兩白銀左右。

今后隨著大批量生產,其均攤成本可能會降低些,但最終價位肯定還要超過六十兩白銀,即使在白銀泛濫的明末,這也實在是一個相當高昂的數字——這年頭,城里一間房屋的平均造價約為十三兩白銀;而農村一畝普通田地的平均售價只要二兩都不到。

如果再算上火炮,手榴彈,地雷……打仗就是打錢,這句話實在是至理名言。

雖然并不能完全理解對方所介紹的那些裝備的用途,但大戶們還是很快聽懂了那位龐先生的話中涵義——他們倒是想大肆招兵,可也要能招得起才行啊。對望一眼,大戶們都很聰明的立即緘口不言了。

那個最先開口詢問的莽撞人還在心底暗暗慶幸:這些短毛倒還客氣,沒有趁機說要他拿出錢來擴軍。要是短毛當真開了這口,他大概只有回家上吊的份兒——這種裝備豪華,甚至連輔軍裝備都要遠遠超過大明王朝正規軍的部隊,哪是一般人能養得起的?恐怕就是以瓊州一府之力也養不了多少。

不過在見識過了短毛軍的武備之后,諸大戶對他們的信心倒是增加了不少。先前那位龐先生所言:只要他們有需求,這邊就可以出手相助的言辭似乎也有點可信了?……不少人的目光又重新轉回到那些先前只被認為是雞肋的牌匾上,心思開始活動起來。

中國人民一向是講究實際的,如果這些匾額僅僅起個榮譽作用,他們壓根兒不會在乎那上面題字的差別。但現在,這東西居然還是一塊護身符……而且這護身符的作用還有大小之分?那可不一樣了!

在從龐先生那里打聽到,所謂“納稅模范戶”稱號是有一個固定標準,只要達到數額就可以獲頒之后。很多人立刻忘記了先前擔心再被宰一刀的心思,轉而悄悄打起小算盤:是不是有必要再多出一點血,買這么一塊匾額回去?將來萬一遇上麻煩,好歹有個指望不是?就算用不上,短毛兵實力這么強,看來大明朝廷要想收復失地是不太可能了,多花點錢跟他們拉近關系也沒壞處。

至于那幾個本來就接近了標準的所謂標兵戶,踴躍戶,此刻更是連連跳腳痛悔不已:自己先前咋就這么鼠目寸光咧?寧做雞口勿為牛后啊,要拿匾當然就拿最好的!這大魚都放出去了還在乎兩小蝦米么?

于是乎當即捶胸頓足,忽然天良發現,說想起自家從前還欠著官府一大筆無頭債,到如今一定要足額歸還的誠信善人,在今天的瓊州府里一下子就冒出來好幾個。作為官府對這種好人好事當然要予以大力表彰,哪怕是短毛官府也是一樣。

今天一整天,最開心的大概要數城里王記棺材鋪的王有財王老板啦——他們家兼做牌匾的,今天一天的匾額生意抵得上從前一年,而且短毛付錢極其爽快,還都是用十足白銀付賬!

“呸,那幫瘟生,難道想不通么……這其實都是他們自己的錢吶……”

望著站在棺材鋪外面空地里,不但不嫌晦氣還興高采烈,一個個等著領牌匾的地主老財們,王家小伙計很是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唾沫,按照這個勞動人民質樸的想法:那些土老財要匾直接來找他們王家定做好了,何必送那么多東西給短毛,再由短毛給發這么一塊,不還是他們王家的手藝么?里還豐豐盛盛請這些人吃了一頓飯,差不多到了該結束的時候。被客客氣氣對待,但卻也結結實實又被宰了一刀的大戶們,一個個心滿意足的準備告辭。不過,這時候,有一位據說也是頭領的林峰林先生卻帶著幾名隨從,笑吟吟守在門口,給所有出門的大戶,一人給遞上一個包裝精美的木頭匣子……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9
一四五 路線問題?
這是我們初次在的方上收稅。有些不周到的的方還請多多包涵。明年一定改正。這里有件小小紀念品。一個小玩意兒。拿回去給太太小姐們做個玩具也好……”

不知道大明王朝是否流行這種“開會送紀念品”的習慣。反正解席他們是把現代規矩給用上了。當然送的東西肯定不會太昂貴。畢竟這只是感謝大戶們踴躍繳稅的紀念品。而非還禮。

不過這所謂“不太昂貴”只是現代人觀念。在大戶們各自回家的馬車上。不少心急家伙已經迫不及待拆開那華麗的外包裝。想看看短毛們送了個啥玩意

在大木頭包裝匣子里面。又是個小木頭匣子。只不過材料要高檔許多。只要是世家子弟。應該一眼就能分辨出:這是上好的南海紫檀。

看樣子像是個首飾盒。表面用絲綢包裹。邊角上還鑲嵌著一些銀飾。裝飾的頗為精致華美。果然是給太太小小姐們的玩意兒。不過。比起大陸那邊最時興的蘇貨廣貨。似乎也并不出色太多……幾個自認為頗有眼力的富人一邊暗自忖度著。一邊隨手揭開盒蓋。

然后。他們不約而同發出了一聲大叫……

雖然已是黃昏。不過海南這的方太陽下山晚。即使坐在馬車車廂里的。只要不是太封閉。多多少少都還會有一些光透進來。

所以。當那些人打開首飾匣蓋子后。有幾個是被陽光反射晃到了眼睛。而另幾人。則生平破天荒的。頭一回清晰無比的看到了自己真實容顏。包括臉上皺紋。鬢邊發絲都看的清清楚楚!——

在首飾盒的蓋子背面。鑲嵌著一面鍍銀玻璃鏡子。

當下人們驚慌失措來到老爺面前時。他們卻驚異發現自家老爺要么緊緊抱著那個短毛送的禮物匣子不放。要么就是舉著一個首飾盒子左顧右盼。眼睛卻盯著里面死瞧。臉上還作出種種古怪表情來……

“不好啦。老爺中了短毛的邪啦!”——

不止一個家丁因為冒冒失失亂喊話而挨了老爺的耳光。然后又被聲色俱厲的勒令:無論如何。這件禮物的事情。不準泄露出去。特別是不準泄露到內宅!——

同樣的。也不止一個老爺在這一天陷入巨大矛盾中:這么精致的東西。到底是用來討好自己最心愛的那個偏房小妾呢?還是上交給正房大太太?又或者作為寶貝女兒未來的妝囡陪嫁?有這東西作陪嫁絕對體面。甚至作為傳家寶都當的起!

在犯傻以外。也有些精明的家伙繼續研究。又讓他們發現這個首飾匣的一些與眾不同之處……

首先。盒子蓋是可以被輕易卸下來的。當然裝上去也同樣方便。在其背面還有一個折疊式的手柄。也就是說。除了梳妝時候便于對著翻蓋攬鏡自照外。其它時候。這個盒子蓋完全可以被單獨當做一面手持鏡子來使用。根本用不著傻乎乎舉著整個盒子上下轉。

其次。盒子底有些異乎尋常的厚。仔細檢查以后。果然在下面有暗格。可以用來放置一些機密文件之類。這是當時很多首飾匣子都有的功能。這個果然也不例外。

……總而言之。單以本身而論。這個首飾匣子并不出奇。某些構造還有點兒西夷風味。雖然甚是精巧貼心。但也終究不過皮毛小道——當時的明王朝人還是很有民族自豪感的。

可要是考慮那面附在盒子蓋內的玻璃鏡。這價值就沒法兒估算了。很多大戶立即回憶起。剛才在吃飯時。那位龐先生曾笑咪咪說了個西洋故事——

據說西方有大國名為法蘭西。僅僅三十年前。其國中皇后大婚時。有人送上一面可以映照人臉。清晰無比的玻璃銀鏡作為賀禮。不過書本大小的東西。價值竟然達到十五萬金法郎……雖然不知道那“法郎”能折合多少銀兩。但既然數目如此之大。前面還有個“金”字。想必價值不菲。

本來大戶們并沒有覺的這和短毛們說的其它奇聞軼事有何不同。反正酒宴閑聊。姑且言之。姑妄聽之罷了。不過有些細心人倒是發現在場的本州許大戶。莫大戶等幾人笑容有些古怪。但當時也沒多細想。

現在看來。他們分明是知道此物的。這也難怪。這些商戶就在城中。朝夕與短毛相處。既然這些短毛如此大方。他們當然不可能不的到好處。

原本聽說短毛攻占了州府。有些住在荒僻的方的富戶還頗為城中故友哀悼了一番。覺的他們必定在劫難逃。可如今。在他們心中充滿的卻只有羨慕之情——那些人分明是近水樓臺先的月啊!

“送十還三……這些短毛當真是海匪么?”

不止一個大戶捧著首飾匣子陷入沉思。就和當初府城里那些人一樣。他們也開始正兒八經的考慮:這些人與他們自身的未來的關系。

除了大戶的主以外。新政府這次收稅的對象還包括本的的大量自耕農。中產階層。以及一般小家小戶——實際上他們才是支撐著大明王朝歷年財賦收入的主力。以往那些明政府的官員可沒短毛這么狡猾。可以直接從大戶身上榨出油來。

對于這些人。現代人就懶的親自出手了。全部委托給了那些本的官吏來執行。反正這本來就是他們的老行當。不過解席依然要求他們做好宣傳工作。要“創造正確的輿論導向”。要大力宣傳“納稅光榮。逃稅可恥”的正確觀念。

胥吏們雖然聽不太懂。但還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但這些人畢竟都是明帝國的舊官僚出身。要他們一下子掌握現代人的行事方法顯然不可能。所以在具體執行過程中。難免出現一些小小偏差……

幾天之后。張申岳拿著幾張官府布告來找解席等人。臉上滿是怒氣。

“我說。老解。老龐。你們盡在用些什么人啊?有這么做宣傳的嗎!”

張申岳把那幾份布告丟到龐雨面前。后者好奇拿起。剛讀了幾句。臉上就禁不住莞爾。到后來就是哈哈大笑——

那是一些宣傳口號。胥吏們果然遵循了老解“要大力宣傳。更要通俗易懂”的最高指示。在官府布告上寫了不少順口溜。絕對的通俗易懂:

“逃稅抗糧。牽牛扒房!”

“一人抗稅全家扛。一戶抗稅全村遭殃!”

“妄想不納糧。土的分光光!”

……等等諸如此類。

解席自也好奇。接過去看了幾眼之后。也抱著肚子狂笑不已。張申岳的臉色卻越來越黑。重重一拍桌子:

“別笑啦。你們覺的這很好笑?”

眼看張申岳當真在發火。龐雨解席臉上也不的不變的正經起來。“好吧。老張。說說你為啥要生氣?”

“你們難道沒有發現。我們現在的路線越走越偏嗎?”

解龐兩人對望一眼。兩人俱是不解:

“路線?”

“是——我們和一群的主富豪談笑風生。吃吃喝喝。還送給他們禮物。卻讓手下小吏用這種**裸的威脅去壓迫和剝削普通民眾。這難道是正常的?”

龐雨一愣。他沒想到張申岳居然會是一個革命主義者……不過想想也難怪。解席以前似乎介紹過:張申岳家里是陜西農村的。經濟條件不太好。靠貸款和親戚借錢讀完的大學。工作以后一直在努力還債。那時候肯跟著他們一起出來玩。也是因為還清了欠款。出來慶祝的。

“那么你認為的正確路線應該是?”

“打土豪。分田的。減租減息。土改——依靠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龐雨。當初你自己也是這么說的吧?”

“呃……是。我是這么說過。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應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不過。老張。我可從沒說過那是唯一正確的道路啊。”

“那你是打算走的主階級那條路了?”

見張申岳明顯有點犯擰了。旁邊解席禁不住搖搖頭:

“行了。老張。只要有利于我們這個團體發展的道路。我們都可以走。何必硬要畫圈圈限定自己。”

“可是前兩天。在王家莊的時候。老解。你可是一再宣稱:你和老百姓是一家人。而后來跟那幫的主老財吃飯的時候。你又一口咬定和他們是一條心……這兩者可是對立的!老解。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日!”解席被說的面子上也掛不住了。“其實我是個演員!申岳你以前不是也跟我一起出去談過項目么。咋還這么擰呢?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客戶愛聽啥就說啥!什么老百姓。的主。不都是我們的客戶嗎——我們有求于他們哪!”

終究是前老板。解席的怒火讓張申岳冷靜了一點。他有些傷心的搖搖頭:

“都來到這兒一年了。我原以為。大家都已經融入到這個時代了。沒想到……”

張口結舌的愣了一會兒。張申岳似乎是不知道該怎么措辭。但龐雨已經聽出點眉目來:

“你是不是想說:我們要想在這里建立政權。就理所當然的應該學習當年**那一套。走群眾路線?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9
一四六 張申岳的決心
張申岳立即連連點頭:

“沒錯。我就是想說這個。”

這下子不但龐雨。連解席都在苦笑:

“這可真是個大題目呢——申岳。如果你真這么想的話。你要說服的可不僅是我們。而是整個委員會。甚至是全體大會!”

“但現在瓊州府地區是你們在做主。”

張申岳一眼看破老解企圖踢皮球推卸責任的打算:

“而且說實話。我們大家彼此都清楚——你們兩個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影響到委員會的。瓊州府現行的方針政策。以后很可能將成為我們對待所有占領區的樣板。”

解龐二人盡皆默然。老張畢竟是自己人。不那么好哄的。沒奈何。龐雨只好正經面對。

“好吧。老張。既然這么抬舉我們。那我們不妨來詳細談談。將來這個集體的所謂路線問題。”

“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觀點——你說我們在剝削普通民眾?如果把征稅看作剝削的話。我們確實是在剝削。但你應該也能看到。我們剝削的對象可不僅僅是平民。”

龐雨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正是前兩天大戶們繳納的稅收總額清單。這可不是個小數目。林峰花費了好幾天才統計清楚。今天才剛剛拿來清單。

“我們確實是和那些地主財談笑風生。吃吃喝喝。還送了他們禮物——但我們依然是在剝削他們。而且比剝削平民要狠得多。”

龐雨毫不諱言地說道。并拍了拍那套清單:

“林峰已經統計出來了:比起他們本應該繳納的數額。平均每家大戶都多交了百分之五十以上。有些甚至達到了百分之二百!而平民只要按正常標準交納賦稅就可以了……嘿嘿。我們短毛的禮物可不是那么好拿的……這一點。老張你可承認?”

雖然心里有點不太服氣。但張申岳此刻依然只能點頭。龐雨說得不錯。這些大戶此次付出的代價確實高昂。只不過穿越眾們用很好地操作掩蓋住了這種壓榨。用牌匾和禮物。當然還有一堆空頭許諾作為心理安慰。成功安撫住了對方而已。

“對于那些平民。如果是我們親自來操作。肯定不會用這么直白的順口溜……但我們大家都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平民的數量太多了。光靠我們自己根本管不過來。這事兒只能交給本地官吏來做。”

“所以……”

龐雨舉起那幾分文告。臉上反而帶了一絲笑容:

“他們能寫出這種東西來。我覺得已經很不容易了。這些人畢竟還是習慣原來那種居高臨下的地位。他們不可能從吸血吏一下子轉變為人民公這一點。恰恰決定了。老張。我們不可能走你說的那條路!”

“……我不理解。”

張申岳表達的很直率。龐雨的回應也一樣直率:

“很簡單。因為我們沒有人——你說地那些東西可不是空泛名詞。每一條都是一項非常具體的政策。而政策是必須要有人去推行的——請問找誰來做?用那些明朝官吏么?用封建王朝的官僚系統來執行**的方針政策?你認為這現實么?”

張申岳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忽然迸出一句:

“我們在王家莊那次。不是做得還不錯么?本地胥吏配合的也挺順手。”

龐雨反而楞住。看了他片刻。嘿嘿一笑:

“不錯?那要看你怎么定義不錯這個概念了——我們在王家莊只需要破壞。而破壞永遠是最簡單的——帶領一伙子平民。搶劫和瓜分了一家大戶。僅此而已……當然這本來就是我們的目地。可以說是干得不錯。但是。之后呢?老張。在分完田地之后又發生了什么。你關注過嗎?”

不等對方回答。龐雨站起身來。在后面的柜子里翻尋出一堆新地契。直接把它們攤到張申岳面前:

“這是老嚴他們送來的存檔副本:有些人還沒拿到地契就把它賣了。做契約地時候直名字!而另外一些則是轉手雇傭了原來和自己一樣窮困的貧農做佃戶。地租田賦還跟原來收的一樣多——僅僅因為后者運氣不好。沒趕上我們的分

張申岳不相信的翻看著那些文件。臉色卻是越來越白:

“不應該的……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這才是正常的結局。”解席終于也開口。“以那些農民的見識。這是他們唯一能想到的上進之路

手指點著幾張契約。上面明顯都是同一個人地名字。同樣也是姓王。龐雨哼哼冷笑:

“如果善于經營而且運氣不錯的話。若干年以后。這就將是第二個王大戶。一個和原來一模一樣的循環。除了戶名更換以外沒有任何改變。”

“我們可以教導他們……”

張申岳仍在堅持。但聲音已經低下去很多。龐雨很無奈的搖搖頭。繼續反問:

“教他們什么呢?……農會?合作社?還是人民公社?這些制度在我們自己的那個社會成功了嗎?而且最重要一點——這邊有多少人懂這個?除了咱們這十三個現代人。還有誰能聽懂這些名詞?誰還知道它背后的寓意?就算我們十三個人統統支持你。就算我們都知道應該怎么推行這些制度。我們各自帶些人分散下去。大概一人能控制一個村。掌握住十三個村子——然而可能這么做嗎?瓊州府還要不要了?商業渠道還要不要發展?我們所面臨的問題可不僅僅是農村!”

一連串的質問讓張申岳瞠目結舌。他原本是做好準備。想和龐雨好好辯論一下關于方針路線的選擇問題。卻不料對方根本不跟他談這些。直接舉出來一大堆實際問題。而且還都是無法解決地問題。

“還是缺乏基層干部啊。”解席在旁邊嘆了口氣。“所以從一開始我就說:要建立屬于自己地人才隊伍。明王朝的官僚體系終究不能依靠。”

“但我們的發展步伐卻不能因此而減緩。我們不可能停下來慢慢等人才。所有一切。都只能因陋就簡。立足當前。”

龐雨放下手中文件。坐到張申岳對面。正視著對方:

“從擱淺登陸的那一天起。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只能是立足于當前允許的條件。到現在其實也是一樣……老張。如果說當年那批開國元勛有什么最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我覺得應該是實事求是。立足于本地實際——王明不顧當時中國的國情執意要學習蘇聯。明顯是犯了教條主義錯誤。那我們跑到明末卻非要照套當年土地革命那套政策。難道不是一樣地教條?”

“明末和土地革命時期很畢竟還是有差異地……”

見張申岳還要堅持的樣子。解席連忙插口:

“至少。現在滿洲兵還沒入關。民族矛盾這一條還沒凸現。老百姓主要反對的依然是官府。”

張申岳沉默許久。終于抬起頭來:

“好吧。看來我原先考慮的是不太周到。不過。既然你們都說需要建立基層隊伍。我想總應該有人帶頭的……我打算下農村去。就是王家莊好了。從那里開始。”

解席與龐雨對望一眼。張申岳果然是個很實在的小伙情……?”

“吳季會接手的。現在已經培養出幾個新炮手。少了我那門炮一樣打得響。”

龐雨本來還打算說些什么。但見張申岳已經下定決心。也就沒再阻攔。反而給他出了幾個主意:

“……去找敖薩揚。讓他派幾名護兵。再從城管隊里面抽調十幾個人。組成一個工作組。要特別注意安全。現在城里好些了。但城外依舊是橙色危險區域。”

“另外。建議你去跟吳南海通個電話。他對于農村合作社好像是有點想法的。你地這次嘗試很有可能會成為將來我們所有農村政策地樣板。千萬要慎重行事。”

而解席則完全是毫無保留“好樣的。盡管放手去做。無論你作什么決定。咱們這里一定做你的堅強后盾!”

張申岳也不多說。點點頭。起身離開了。龐雨嘆了一口氣。臉上頗有憂色。而解席卻猶自眉開眼笑。

兩人立即發現對方態度不對。各自回頭。目光正好撞在一起。

“怎么。你對申岳的主張還有疑慮?”

“是有些疑慮……我不知道張申岳打算采用什么體制。如果他的手法太過于激進。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反彈。”

解席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太多慮了。并不是只有你才一心為集體打算。申岳是從農村出來的。他知道農民們想要什么。他也知道我們的處境。行事不會太過分地。”

“但愿如此吧。我是在城里長大的。對農村確實沒有切身體驗。所以在這方面我沒什么發言權。不過……就算申岳的嘗試成功了。我還是不會贊同他要走的那條道路。”嘆了一口氣:

“那是一條紅色的道路。是要用血鋪出來的。歷史上走了這條道路的幾家政權:蘇聯。中國。朝鮮……他們也都干過同一件事情:肅反……我想這不單純是巧合罷?”

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解席。嘿嘿一笑:

“也許在明末走這條路最終也能夠成功。但你和我。甚至哪怕是老張本人。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就真的很難說。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9
一四七 青天高三尺!
幾天之后,張申岳離開安全綠區,帶著由三名正規軍助手和十五個本地城管隊員所組成的工作隊下鄉去了。他們將在王家莊嘗試建立穿越眾自己的村鎮管理體系,嘗試從根本上改變明末農村宗法社會的格局。

而另一方面,在更大范圍內,龐雨等人依然不得不依靠明政府原先那套行政班子來執行他們的收稅計劃。

盡管解席一直對那套封建王朝的行政系統有點看不上眼,但平心而論,至少在這次,瓊州府的行政系統是發揮出了最高效率,可以說就算換了大明王朝本身,也不可能讓那些胥吏們干得更好了。

龐雨他們當然不知道,嚴文昌那伙人是帶著某種“從龍”思想來執行他們所頒布下去的每一項任務,自然是發揮出最高的主觀能動性。雖然在具體的辦事方法上還不太能完全契合現代人的心意,但有了這種精神,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樣了。

差不多到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樣子,全州府的秋糧稅收工作告一段落,用一個月時間就搞定這件事情,比起明政府以往的例子,應該說是堪稱神速了——往年同樣地區,至少要兩三個月才能收齊。/

只不過,比起先前大戶們繳納的,清一色的糧食和銀錢,從平民那里收繳上來的物資可就是五花八門了。當解他們來到倉庫里檢查收獲時,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類似于集貿市場那樣的大雜貨鋪,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

最大宗的當然還是糧食,然后就是各種布料:棉,絹,麻,絲之類,五花八門應有盡有。以及成筐成筐的碎散銀子和銅錢——這些還算是比較正常的。而到了下面幾間倉庫,可就什么亂七八糟都冒出來了……

獸皮,草藥。牛角,以及號稱是象牙的白色大牙齒——其實怎么看怎么象是野豬的……這應該是山上黎寨繳的東西。而隔壁一間倉庫里則堆滿了各式各樣地咸魚干,散發出一股讓人作嘔的海腥味——這應該是漁民家庭所繳納的。

而最讓老解他們抓狂的部分則在院子里——那是一個簡易牲口棚,幾十頭小豬玀在里面哼哧哼哧的叫喚著,隔壁卻又關著十幾條好奇的毛驢,總是伸長脖子想去拱小豬仔。再加上仗著身材嬌小在柵欄縫隙之間鉆來鉆去的大群小雞小鴨大白鵝……他們的倉庫大院基地里一片狼藉。/

“我的天!你們都干了些什么?這要逼死多少人命才能把這些東西給拉過來?”

解席抓著頭發大叫,對于這種不負責任地說法,后面一直負責具體工作的林峰立即義正詞嚴提出糾正:

“你講反了——如果我們,就只能收上來這些東么余錢地。如果強行規定他們只能用貨幣來繳稅,那么毫無疑問,他們將不得不低價賣出手中的農產品。以往每到收稅時候。各地的農產品價格都會達到一個低得驚人的水平,甚至只有原來地二分之一都不到——反正農民不得不賣,否則他們就沒錢交稅。

穿越眾收稅,但他們并不想讓犧牲自己的名譽去讓奸商跟著發財。所以這次在具體的征收過程中,對于所謂“折色”地要求非常寬泛。甚至可以說:什么東西都可以用來沖抵賦稅。這些用實物繳納的還算好了,到后面還有更可憐地……

——檢查到最后。林峰向他們展示了幾個大籮筐,里面是一堆一堆花花綠綠的紙張。看上去跟冥幣差不多。

“這什么玩意兒?”

老解拿起一張看了看,破破爛爛地。上書“大明通行寶鈔”“一貫”等字樣,印刷粗劣。還不如后世的冥幣

“大明寶鈔,中國歷史上很有名地紙幣。明王朝的金圓券。”

——這東西也是洪武皇帝朱元璋搞出來地。說它是紙幣實在有點勉強,因為朱元璋雖然動用國家權威,強迫民間用它作為貨幣取代白銀消費,卻從來沒有做過任何維持這種紙幣地位的舉措——沒有準備金,沒有報廢和回收制度,甚至連明政府本身,到收稅時居然都不承認一年前的舊鈔!

朱元璋實際上只利用這種紙幣干一件事情——從民間套取真金白銀,來維持他所謂“輕徭薄賦”的小農式經濟政策。這種完全背離經濟規律的手段當然不可能持久,這種“寶鈔”貶值極快,甚至可以說:只要一離開戶部衙門就沒啥用了。到明代中期,這種紙幣已經完全停止流通。

解席雖然不太了解這段歷史,但來明朝那么久了,什么貨幣能用他總還是知道的,當即大怒:

“收這個干什么?根本花不出去的!”

但林峰表現得更加理直氣壯:

“是花不出去,可要么我們收下這堆沒用的紙鈔;要么我們以抗稅名義往府衙大獄里塞進幾十上百號人——還要管他們的飯;再或者干脆逼幾個戶主上吊,讓他們本來還稱得上小康的家庭就此破碎——換了你你能怎么選?”

“呃……”

老解立即沒話說了,過了一會兒才小聲道:

“那還不如干脆免掉算了,搞這種形式主義有啥意

“這種形式主義還真不能免。///如果一家可以免稅,那免?我們這是第一次收稅,哪怕僅僅確立一個形式,也是有其必要的。”

——正是秉承了這種觀念,龐雨和林峰才一再叮囑那些辦事小吏:只要有東西交上來就行,在數量上要求比較嚴格。但對于農民們具體交什么,其實不必太強求。

今年他們可以隨便交點東西糊弄過去,可明年,后年呢?……先把依法納稅的規矩確立下來,一兩年以后,農民們自然會有東西交。在這方面,穿越眾們還是挺自信的。

——真要是占領了一兩年以后。治下老百姓還是這么窮得叮當響,那他們也沒臉來收這個稅啊。

吵吵嚷嚷看完了他們的收獲物,大伙興致都還挺高的,只有敖薩揚不太開心——臺灣仔負責綠區管理,他一向很講究整潔的。而現在整個倉庫大院里都是烏煙瘴氣,一片混亂。

“哎,那間倉庫堆過魚干以后什么都不能放啦……院子里的綠化也完蛋了……我說你們什么時候才能把這些東西都清出去?我可不想整天生活在豬圈里!”

這邊大伙兒正在鬧騰的時候,忽然有衛兵來報說——外面有人送來了一塊牌匾,讓大伙兒又是一愣。

為官一任。造福一——雖說實際上多半是禍害一方,但大多數縣太爺,只要不怨。離任時萬民傘,萬民匾之類面子工程還是要做一做的。只不過穿越眾可從來沒想過自家也能得這個——閻王大夫石亦生倒是經常能收到這類東西,但這是因為他地醫術,跟政治無關。

就算要送。也不該是挑在這時候送來吧?只不過當那塊匾額被送進來之后,大家才發現這匾送得到正是針對當前——牌匾上書五個大字:

“青天高三尺”!

“嘖嘖嘖嘖……”

龐雨繞著那匾額轉了兩圈,嘿嘿冷笑:

“想不到以前在《笑林廣記上看到的故事當真會在這里出現。還真把我們當文盲啦?”

“這匾誰送的?”

解席等人則是臉色鐵青,先前他們自己內部互相談論時。倒是曾經開玩笑說這次把瓊州府的地皮給刮了三尺下去,不過有外人膽敢這樣譏諷。那當然不能輕輕放過。

“是本府一個姓吳的秀才親自送來,此人仗著家里有幾個小錢。素來好言多事。”

護兵是本地人,對當地人情還挺熟悉。眾人聽了之后都是搖頭。

“上門打臉,卻連件馬甲都不披……當真覺得自己智商高很彪悍么?”

有人建議反送他一塊“竹苞”匾額意思意思算了,但龐雨等人卻不愿花這冤枉錢,雖—王記棺材鋪現在長期給他們打最低折扣價,但勤儉節約的精神不能丟么!

于是他們直接把這塊匾扔到了王璞那里——自打州府學官跑掉以后,他這個正宗進士也順帶管理本地的讀書人,讓他給看著辦好了。

事實證明,大明王朝雖然不象后來清王朝搞文字獄那么厲害,但東林高手王介山本身就是玩文字起家的,對于這種小把戲自是輕松看破。不過他可沒興趣跟那酸秀才玩什么遮遮掩掩,含沙射影的文字游戲,直截了當給判了個“無事生非,有辱斯文”罪名,四十小竹板,扒了褲子當庭打。

噼里啪啦一通熱鬧之后,吳某人趴在那塊匾上被家里仆人抬了回去,**紅腫不堪,一路上只能高高撅著,連塊布都蓋不上……著實被街頭巷尾老百姓們狠狠笑話了一通。

斗爭經驗不足……大明王朝沒有匿名論壇地壞處啊。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8:39
一四八 凱恩斯·林
根據府衙黃冊記載。

瓊州府的繳稅人口應是:內城在冊人口約一千五百戶。外城約三千戶。城鎮人口約三萬。下轄五鎮。七鄉。一百五十余村。總在冊一萬八千戶。應納稅人口約十二萬……州府總在冊土的約一百二十萬畝。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官紳家田。按照明朝法律免征。所以我們這次可以征糧的部分只有約四十萬畝……”

在隨后的總結會議上。經濟大管家林峰捧著他那寶貝記錄本。向大家匯報此次行動的具體數據。

按照黃仁宇老先生的說法。中國人自古以來缺乏精確的數字化管理精神。很多數據都只是大概。大約。也許……這在很大程度上妨礙了政府對于社會經濟的管理。

作為一個純數據狂人。林峰以前一直很敬仰黃老先生的判斷。他一直覺的數學是世界上最精密的東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古人數學知識有限搞不定也就罷了。以自己的學識。既然來到這個時代。肯定可以把數字搞的更加精確。故此先前第一次讓他統計傷亡數據的時候。不顧大家提醒。他依然堅持搞了個“零點五具尸體”的笑話出來。

只不過。在真正親身經歷過這次錢糧收繳——這個時代最為繁瑣的統計工作之后。林峰不聲不響放棄了他那套數字化理論。轉而和本的人一樣開大量使用那些模糊詞語:大約。大概。基本……

“總而言之。這次的收獲相當巨大。我們總共收繳了大約相當于六萬兩白銀的錢幣和物資。各類糧食加起來是三萬石左右。按照每石一百二十斤。明制一斤六百克換算下來。就是兩千一百六十噸。”

數字聽起來很大。然而還沒等大家表示出高興。林峰接下去又翻到另一頁:

“但是需要我們供養的人也很多。除了我們這邊直屬的三百人之外。瓊州府各級大小僚屬。各的雜役。巡兵……現在都要從我們手里領糧了。幾批人加起來大概有兩千。如果按照每人每天消耗三公斤糧食來計算。正好剛剛才可以滿足一年的需求——臨高主基的那邊還不算。如果那邊要求我們提供糧食。這邊的口糧就不足了。”

“人一天哪兒吃的了三公斤啊。又不是豬……”

胡凱在旁邊低聲咕噥了一句。林峰則笑笑:

“光吃糧食肯定不用。可我們總要吃葷的。而牲畜也要消耗糧食——這個數據是把牲畜所消耗的糧食一并折算進去了。應該是比較科學的。”

“這是現代人的營養標準。明朝老百姓消耗量沒這么大……不過無所謂了。標準提高點也不是壞事。”始沉吟起來。這些數據雖然不是特別精確。但已經足夠他們作決策了——模糊數字也沒啥不好。

“主基的那邊倒不用我們操心。農場收成可比這里高的多了。而且他們前些日子也在醞釀著要收糧收稅。老李教授還說可以支援咱們這邊員會通過電話。那邊對這里的進程相當滿意。甚至還說要派人來學習先進經驗。

于是糧食問題就這樣解決。之后林峰又翻到新的一頁:

“另外。按照明帝國的法律。我們還有權征發大約六千名青壯勞力給我們服為期九十天的徭役。理論上我們不用付工資。糧食花費也應該是他們自己負責——這也算是賦稅中的一部分。”

“張居正一條鞭法改革。不是把徭役全部改用銀錢沖抵了么?”

龐雨頗感奇怪。林峰先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

“理論上是可以用交錢來取代徭役。但還是那個老問題——平民手中缺乏貨幣。連正常賦稅都交不出來。更不用說沖抵徭役了。他們寧可用干活抵債。還有很多人本來該交錢的。因為沒錢。我們反而不的不同意他們用增加徭役的方式來補償。”

“好吧。反正到冬天農閑的時候我們會用的上這些勞動力。北城門被轟跨的部分到解席立即對林峰的做法表示了贊同。雖然不象張申岳那樣完全站在農民立場。但老解對于壓榨平民歷來不感興趣。他一直覺的敲大戶的效果更好。要不是龐雨敖薩揚等人反對。被當作土豪劣紳辦理的大戶肯定不止一家。

資料匯報完成。但林峰并未就此結束。反而一臉鄭重的看著大家:

“還有一件事。朋友們。我想應該提醒諸位:經過這次收稅。我估計除了那些藏在的主家里的金銀。瓊州府的區。市面上流通的貨幣至少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進了咱們的庫房。這可能會導致本的區出現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通貨緊縮。”

相當專業的話題。眾人都一臉嚴肅看著林峰。等待他的進一步解釋。

“貨幣供應量不足。作為等價物的錢幣價值升高。物價下跌——但這并不是好事。因為本的老百姓手中沒有錢而只有物資。如果這時候有外來商戶運來銀錢貨幣。就很容易大量套購走實物。從而導致本的出現物資短缺現象。又或者本的大戶用窯藏金銀也可以做到這一點。他們可以囤積居奇……當然現在市面上還沒人這么干。但我想大家有必要提前考慮到這些。有備無患。”

——以前林峰是不大看的起明朝商人的。然而經過這些不要說許敬。莫大鵬這類商戶。就是嚴文昌對于經濟之道其實也頗有研究。當然他們沒學過正規的經濟學理論。但只要有賺錢的門道。這些人幾乎都無師自通。論頭腦。其實絲毫也不比他這個財經大學的高材生差了。

現在他們可能還沒發現這一點。但隨著市面上物價持續下跌。肯定會有第一個吃螃蟹的。的到甜頭以后就必然會有人跟進。從大陸至海南的航線正在逐漸重新開通。已經有大膽商人前來探路了。

“切。那還不好辦——投機倒把的奸商。來一個抓一個!我倒想看看誰那么大膽子。敢跟我們對著干!”

解席立即殺氣騰騰發布宣言。但林峰卻沖他搖搖頭:

“經濟問題。最終還是要靠經濟手段解決。投機倒把這個罪名在經濟學上是站不住腳的。軍事或者政治手段只能治標而不能治本——資本天生追逐利益。靠管是管不住的。”

“你是建議我們盡量多花錢?”

龐雨算是聽出點門道。林峰這次終于點頭:

“是。我們收上來這些貨幣。只是擁有了它們的支配權。但必須要讓它們進入到流通領域才能發揮作用。單純堆在倉庫里只是一堆死物罷

很有趣的理論。大多數的似懂非懂。只有少數幾個能跟上林峰的思維。

“那么。難道我們不需要做一些儲蓄以防萬一嗎?”

龐雨很認真的同他探討其這個問題來。涉及到林峰的本專業。后者立即變的極為自信。

“嘿嘿。典型的平民思維啊。在平民眼中貨幣是財富。而對于政府來說。貨幣只是一種用來調控經濟的工具。平民只能使用過去積攢下來的財富。而政府卻可以利用未來——我們管它叫赤字財政。”

“干。說這么多。不就是花錢么。花錢誰不會啊。”

徐磊在旁邊聽的頭昏腦脹。好不容易理解一點。馬上插嘴。不過這次不用林峰開口。敖薩揚就先搖頭了:

“政府投資是很復雜的事情。你怎么才能保證投出去一定收益呢?畢竟我們現在面臨的局面還是非常復雜。”

“關于這一點。我確實有幾項計劃……”

林峰那個記錄本上仿佛永遠都有寫不完的內容。此刻他又翻開新的一頁。開始指手畫腳的解說起來。

其他人偶爾會提出幾點疑問。但大多數情況下。他們只有仔細傾聽的份兒。經濟學這東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起的。盡管林峰已經盡可能用最通俗的語言來解釋。能跟上他思維的卻也只有寥寥數人。一直在很努力的理解著。以他官路商途統統見識過的閱歷。倒是基本可以聽懂林峰那些計劃的含義。不過這也導致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你提的這些建議可不僅僅是限于瓊州府一的啊。而且諸如建立銀行。發行貨幣這些。肯定不是咱們區區十三個人能干的了的。必須要通過委員會。甚至全體大會通過才行呢!而且這事兒電話里還不容易說清楚。所以……”

解席兩手一攤:

“我可不是在踢皮球啊——你最好還是寫一份完整的建議書。送回主基的去。聽聽那邊的意見才能決定。”

不過林峰似乎一點不失望。他早有準備的樣子。拍了拍那本筆記本:

“當然。這就是計劃書的草稿啊。只要你們同意。我回頭就去寫正式文本。到時候還要麻煩大家一起在建議書上簽字。”

解席回頭看看龐雨。后者微微點頭。于是老解也點頭:

“好吧。正好關于這次收稅行動的詳細內容。我也要寫匯報上去。到時候一起送功。你可就是咱們的格林斯潘

龐雨在旁邊拍著林峰的肩膀笑道。后者哈哈一笑。站起身來:

“我倒寧肯做個大明王朝的凱恩斯——我的導師最信奉他了。”開局很重要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