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迷失在一六二九 作者:陸雙鶴 (連載中)

 
jack780111 2009-1-12 17:07: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2 466360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39
三七三 走馬取登州(九)
伴隨著一枚赤紅色信號彈徐徐飛上天空,位於瓊海軍核心位置的兩個砲兵連隊陣地上先後連續爆發出巨大聲響,幸虧老馬等人制定的條例非常細緻,各門火砲被要求輪流開火,否則周邊操作人員的耳朵非被震聾不可。

    一瞬間,戰場上無論叛軍,明使,還是瓊海軍本身,都愕然停止手上動作,轉而呆呆望向天空。其實砲彈軌跡基本上不可能看見,但從空中傳來那尖利的嘯叫聲卻與前幾次實心彈截然不同,似乎預示著某種不詳。

    數秒鐘之後,邪惡預感化作了恐怖現實——在叛軍陣列中猛然爆開數團黑紅色火焰,人的身體宛如紙片般四下飄飛,有些還算完整,而另一些則只剩下殘骸了。

    早已規劃好射擊範圍的十二門砲各守其職,第一批砲彈幾乎打成了一條橫線,十多個巨大彈坑把叛軍密密麻麻的進攻陣列硬生生從中斷開。接近爆點的地方,前後兩排驚恐不安的人群中間,橫七豎八倒著許多軀體,有些還在翻滾哀號,但大部分都沒了動靜。

    靠近爆炸中心倒是“乾淨”了許多,只有鬆軟泥土猶自冒出縷縷青煙,但在土層縫隙間也隱約可見一些破布頭爛木片之類,偶爾還有一些黑糊糊散發著焦愁味道的碎肉——任何人都能猜到那是什麼。

    整支叛軍隊伍都呆了那麼三五秒鐘,如果不是瓊海軍陣地上隨即槍聲大作,子彈如雨點般飛過來,他們也許還會呆立更久。但在這生死關頭人的反應終究要快些,在幾聲大呼之後,叛軍隊伍驟然分散開,特別是被彈坑隔斷在前面的那部分叛軍,即使還相隔兩百多米,並不適合展開衝鋒,那些位於陣列前方的戰士依然全速奔跑起來。

    ——火砲都已經打到自己身後了,這時候再逃跑也是個死,還不如向前衝!值此生死關頭,叛軍中那些見過血的老兵倒是做出了相當正確的判斷。

    不過在正面方向,瓊海軍的步槍威力也驟然加大——就在解席下達攻擊命令的同時,北緯已經把原本在後方待命的兩個連隊投入到前方戰壕,使得防禦陣地當面火力密度一下子增加了三倍,更不用說士兵射速普遍加快,再不是原先那種有一槍沒一槍的悠閒打法。

    “射擊!射擊!”

    防禦陣地這邊,無論步槍手還是砲兵,這一刻都展現出他們的最高水準來,就從這一剎那開始,這場戰鬥徹底脫離中世紀冷兵器模式而進入了近代模式——瓊海軍的火力強度雖然還達不到現代戰爭水平,但比起十八世紀的排槍戰爭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面對驟然加快至原先五到十倍的戰場節奏,以及至少超出十倍以上的火力強度,位於戰場中間的叛軍前鋒一下子根本適應不過來,他們只能憑著一腔熱血一邊狂喊一邊向前衝鋒。因為除此之外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若對面是大明軍的火器營,這種衝鋒也許可以起到效果——當人力遠遠大於火力時,但在瓊海步槍和十二磅炮面前,這純粹找死。

    “嘭嘭嘭嘭……”

    隨著爆豆般響成一片的步槍聲,沖在前方的那批叛軍中最為驍勇之士幾乎同時被打得向後仰倒——子彈衝擊力太大。幾乎每個人身上都同時爆出兩…血花來——士兵們總是優先瞄準近處的敵人。儘管他們中有些人穿戴著​​鑲嵌金屬片的護甲,有些人舉著厚重盾​​牌,但都擋不住步槍子彈,尤其是當這邊士兵普遍選用穿透作用更好的硬質包鉛彈時,就連將官身上的鐵盔或者護心鏡也是一擊而穿,根本起不到任何遮護作用。

    如果此時有一雙眼睛從高空向下俯視戰場,想必可以看到以下場景:已經完全散亂了陣形,宛如螞蟻般烏壓壓一片的叛軍進攻部隊竭力沖向煙霧繚繞的瓊海軍陣地,卻在距離對方大約一百米左右的位置上彷彿遭遇到一堵無形牆壁,再也難以寸進一步。就在這個位置,人的軀體以最快速度堆積起來,竟然形成一道人牆,以至於後面的進攻者要爬過人堆才能繼續向前——不過,當人牆形成以後,也沒什麼人敢爬過來送死了。

    而位於後方人群中間也不安全,可怕的開花彈不停呼嘯而下,每一次爆炸都在人群中製造出一片直徑可達到三五十米的無人區——這些砲彈的外殼在鑄造時就被做過預製破片槽處理,只要能炸響,就一定可以產生百多片小碎鐵片,這還沒算地上被炸起的其它雜物——殺傷半徑內的任何生物都休想逃過。

    除了十二門陸軍炮,瓊海軍三艘完成海上作戰任務的大型戰艦也靠近海邊,開始用艦炮對陸上進行支援——陸軍在布陣時就考慮到了海上火力因素,他們選擇的戰場正在海軍火力支援範圍之內。海軍艦炮的數量和威力都要比陸軍炮高出一個等級,有那麼一瞬間,從三艘大艦上同時飛出的砲彈竟然打出彈幕效果:只見叛軍陣列中升騰起一道隆隆爆炸的火牆,將進攻方的軍陣分隔成兩半,當火牆過後,叛軍陣列中間又出現一大片的無人地帶……然後,就再也無人敢跨入那片空地一步。

    ——可以想像,這種完全不是同一個數量級的戰鬥根本不可能持久,就算山東叛軍再怎麼勇猛,也不可能頂著如此密集的火力再往前衝鋒。當海軍艦炮的第一輪齊射就製造出一大片死亡地帶之後,位於這片空白地帶後方的叛軍終於掉過頭去,一哄而散了。而前方那些士兵稍後也總算回過神來,他們不再向前,而是轉身朝後方,側方……反正遠離瓊海軍陣地的方向,跑得越遠越好。有幾支殘兵甚至連登州城都不入,直接繞開城牆往遠處曠野中跑去。

    “停止射擊!”

    “全軍停火!”

    當發現對手已經開始潰散逃跑之後,主陣地上龐雨和馬千山等人幾乎同時下達了停火命令,儘管他們事先並沒有溝通過,此時大部分敵軍也仍在射程之內,但幾個人的想法卻很一致——又不是來搞大屠殺的,反正立威的目的已經達到,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那些人沒準兒以後都是開發海外的好勞動力呢。

    而解席則低下頭看了看手錶,那還是他專門從倉庫裡領出來,就為此刻精確計時之用:

    “八分鐘……在我方火力全開之後,他們還堅持衝鋒了八分鐘,也算是不錯了。”

    言下不無自傲之意——他們挖掩體堆工事建立這處簡易陣地還用了一個多小時呢,沒想到真正打起來八分鐘就結束。

    “不,我覺得那時候他們之所以還進攻,只是不知道除了按思維慣性往前沖之外還有其它選擇。用了足足八分鐘才想到要逃跑——反應夠遲鈍的。”

    龐雨一邊隨口回應著,一邊和老解一起把猶自癱坐在地上的趙翼孫昊二人扶起來——這兩位文官自從砲兵連​​開始急速射之後就一屁股坐地上去了,直到現在還在發抖。趙翼還好些,孫昊可是出了大醜了——他長袍下擺連同褲子都濕漉漉的。

    龐雨在把他攙扶起來時努力板著臉,他相信此刻只要稍微有一點點異樣表情,那位好面子的孫主事肯定會記恨自己一輩子。不聲不響的,讓孫昊躲到後面隨從人群中去了。再看看另外兩位武官,他們當然沒那麼不堪,此刻都站的穩穩噹噹,但反應也不盡相同。

    廖勇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不過微微張開的嘴巴已經半天沒有合攏,而且手上那隻千里鏡也被他捏得變了形。周晟卻令人有些驚訝——從頭到尾他都保持著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態。

    “呵,養氣功夫不錯啊,還以為能'鎮'你一下子呢。”

    龐雨坦率朝他笑言道,周晟卻面露苦笑之色:

    “早就給鎮過啦——你們炮轟廣州府那天,我就在碼頭邊的軍資倉庫裡,差點沒能逃出去……自那以後還有什麼能嚇倒我呢。”

    稍頓了一頓,他又朝龐雨等人道:

    “不過,那天你們畢竟沒有上岸……也幸好沒上岸,現在這才是你們的真正實力嗎?”

    這邊眾人也不必再說什麼大話,眼前事實已經足夠。解席又看了看手錶:

    “五點多了,抓緊吧——爭取在天黑以前拿下水城,今天晚上就不必在外頭宿營。”

    之後各部長官開始整理部隊,放棄這處臨時陣地而轉向繼續蓬萊水城進發。與此同時,海面上已經把叛軍水師徹底打垮的各艘艦船也再次動作,氣勢洶洶逼向水城門位置,準備配合陸軍兩面夾攻。

    儘管部隊行軍路線刻意繞過了剛才的戰場,但他們腳下的泥土依然是殷紅一片,一條條血流小溪般蜿蜒而下,竟然連沙土地都無法完全吸收掉。

    於是有人過來詢問解席是否要派人救護傷員,他皺著眉頭煎熬半天,方才搖頭道:

    “現在哪兒有空啊……還是明天再說吧,只有能熬過今晚的,估計才有救護的必要。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39
三七四 走馬取登州(十)
此後的水城進攻作戰毫無懸念,瓊海軍先前的“敲山震虎”作戰效果超過之前任何預期。當兩軍就在登州城頭下打這一仗時,不管登州府城還是水城的城牆上都站滿了人,彷彿看戲一般,真真切切看到了這場完全一邊倒的戰鬥——或者應該說殺戮更加貼切。

    之後當他們發現這支煞星部隊轉向水城方向時,那邊城頭上頓時一片哀號之聲,而相對登州府城牆上則滿是鬆了一口氣的氣氛……蓬萊水城只有兩道門,北邊水門已被瓊州艦隊封鎖,而且那些要命的大砲艦已開始乒乒乓乓轟擊城牆守軍了。水師船隊更是早已覆滅,想從海路逃跑已不可能。

    所以想要逃命,就只有從南邊唯一的陸上通道振揚門行動——動作還要快,否則若是被那支煞星部隊堵上了城門,那可叫甕中捉鱉,連逃命都沒機會了。幸好此時對手的行軍速度並不快,慢悠悠不慌不忙的,這給了他們一點時間。

    於是當瓊海軍距離蓬萊水城南城門還有一段路程時,便看到這座城門也轟然打開,從裡面亂糟糟湧出無數人頭來,還沒等這邊決定是否應該停下來備戰,便見那些人繞了個大圈子——遠遠躲開瓊海軍方向,朝登州府城跑去。更有不少繞過府城,徑直朝西南方向跑去。

    “大家看……要不要等他們一下子?”

    解席忽然回頭問道,後面眾人立即都表示贊同——剛才經過那片殺戮場給他們帶來的心理壓力並不輕鬆,畢竟都是中國人呢,如果不用開戰直接把人嚇跑當然最好。於是大夥兒決定稍微等一等,待裡面守軍跑得差不多了再過去接收。

    為了讓那些人的行動更加效率一些,馬千山還讓一個砲兵連展開隊列,把火砲作勢瞄向城頭。根據孫昊拿來的布防文件,在振揚門兩側各有一座砲台,配​​有紅夷大砲,防禦極其堅固——當然是按照明軍的標準。這大砲一架起來,對面果然跑得更快,還有些就直接跪在地上不敢動彈了。

    停留了大約二三十分鐘,看看城門洞裡差不多沒什麼人再出來了,北緯才領著部下偵察大隊百餘精銳率先走向南城門,沒想到從門洞里居然又冒出幾個沒眼力價的蹣跚老軍想要關閉城門,倒把這邊眾人都給氣樂了。北緯抬手一槍打飛了為首那人的帽子,然後那邊所有人都老老實實跪伏於地,再不敢抬頭。

    待偵察兵們衝上城牆控制了砲台之後,解席才率領大部隊魚貫進城。原以為水城里肯定跑空了,沒想到進去一看居然還留下了不少人,不知道是沒來得及逃跑,還是出於某種想法不想跑。不過此時他們全都跪伏道旁,深深埋下頭去,額頭觸碰到地面,盡最大限度表現出自己的屈服。

    解席在門口略停了停,志得意滿的四下觀望,之後,忽然回頭問龐雨道:

    “眼下這種氣氛,我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後者略加考慮,回應道:

    “也許你應該說:'​​Veni, Vedi, Vici!'”

    應該說當前形勢正合適這麼擺一下譜,只可惜俏眉眼做給了瞎子看——周邊眾人除了敖薩揚會意微笑外,就連解席本人也是莫名其妙:

    “啥意思?”

    “古羅馬將軍凱撒的名言:我來,我見,我征服!”

    “果然很有氣勢……不過好像自大了點?”

    “那你就慢慢想個合適的吧,我們先進去了。”

    剛剛從城牆上走下來的北緯恰巧聽到這段,一聲嗤笑搶先進城,旁邊眾人也嘻嘻哈哈從解席身邊走過去,搞的老解黑臉上頓時泛出紅色來:

    “等等啊……嘿,還真不給面子。”

    衝進城後,解席原想帶人穿城而過,直撲城北丹崖山——他在門口時就隨手拎起一個俘虜,問他叛軍首腦位置,也不知那小兵是否能聽懂他們的話,只是伸手指向城北那座小山丘——水城北側是依托丹崖山建造城牆,在丹崖山頂部有一片規模宏大的古建築群,這便是中國古代四大名樓之一,鼎鼎大名的蓬萊閣了。

    這裡不少人在現代時都遊覽過蓬萊勝景,但那大部分已是清代和現代重修後的產物。歷史上明末登州之亂對蓬萊閣破壞極大,叛軍先丟了府城,又失守水城,最後仍然佔據蓬萊閣負隅頑抗,在這裡曾打過一場相當慘烈的攻防戰,叛亂平定後丹崖山上屋捨近乎全毀,直到崇禎九年才逐漸開始修復。之後又迭遭清代和民國戰火,以及文革運動等歷次摧殘……可以說後世現代人花上一百塊錢門票,能看到的也只是件“假古董”而已。

    此時有機會能看到明代“原版”的蓬萊閣,一干人自是頗為興奮,不過正當他們興沖衝要往丹崖山那邊走過去時,卻被旁邊驟然伸出的一隻手攔住了:

    “等一下,咱們現在可不是來旅遊的,戰鬥還沒結束呢。”

    即使在這滿城皆降的時刻,北緯依然非常謹慎。相比之下,胡凱等人就要大意的多了:

    “嘿,北哥,他們都跪在地上呢。”

    “我們看到的都跪在地上,但如果有個沒跪的,拎把火銃藏在暗處,或者乾脆更生猛一點,抱個火藥桶在關鍵時刻衝出來……”

    北緯看看眼前這幾位:解席,龐雨,敖薩揚都在其中。

    “我可不想那麼快就接過全軍的指揮權……更不想看到凌寧被迫接替撤退。”

    於是大家接受了北緯的安排,暫時在城南一處確認安全的屋舍中落腳,先把部隊派往各處控制全城。北緯事先已調查過城內狀況,又有孫昊獻上的布防圖作為參考,此刻逐一分派下去,各連隊分別控制各處要害位置:城牆,砲台,兵舍,武器庫,火藥庫……一切井井有條絲毫不亂。同時又趕緊派人去打開北邊水門,把鄭家的船隊先放進來。至於瓊州海軍,由於三艘大帆船進不了水門,其餘各艦也只好在旁護衛,仍舊宿泊於外港。

    這時候作為指揮官反而不能亂跑,解席顯得有些鬱悶,在屋里呆了一會兒,抽了一顆土煙,終於憋不住要出去看看。旁邊哨兵本想阻攔,不過龐雨見這麼長時間連一聲槍響都沒有,想必佔領行動非常順利,便讓哨兵跟隨在側,陪他一同出去。

    蓬萊水城的中心是以一片被稱為“小海”的長袋形海塘為核心修建,不知天然形成還是人工修築,反正相當規整。海塘出口便是北向水門。兩人沒走幾步便到了小海邊上,只見水面上密密麻麻盡是桅杆,雖說白天已經被凌寧及鄭芝虎的艦隊聯手打掉了許多,此時小海內居然還剩下不少船來,幾乎將這半邊水面泊滿,只有北邊靠近水門處才空出一大塊,大約就是先前衝出來那些叛軍艦船的停泊位置。

    “哈,還剩下好多船啊,這一把可賺大了。”

    “那是因為差不多整支登州水師,還有半個東江鎮的水軍船隻都集中在這裡了。”

    龐雨在後面接口道,他剛剛審問過幾名投降的叛軍水兵,對於這裡的形勢才有了進一步了解。

    “大明登州水師,自當年戚繼光在此練兵起,一直就是防備倭寇的海上主力,原本是明帝國北方海軍中最為強大的一支力量。由於孫元化的愚蠢,幾乎是完整落入叛軍手中。後來東江鎮副帥毛承祿又帶來遼東水師將近一半的艦船入夥——如果孔有德他們膽子夠大,行事更果決一點,從這裡坐船直撲天津,說不定真能威脅到崇禎帝的龍庭呢。”

    “呵,有這麼強悍?今天可沒看出來。”

    解席隨手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先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又摸出一支來——在家裡時茱莉管得緊,出來就能過癮了。再遞給龐雨一支,兩人坐在海塘邊開始吞雲吐霧。

    “白天凌寧收拾他們好像沒費多大勁麼,就連鄭芝虎都能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因為白天我們所打掉的,其實只佔叛軍水師實力的一小部分——大部分壓根兒沒出海,都停在這裡呢。”

    龐雨指了指眼前那一片光禿禿的桅杆,冷笑一聲:

    “而且我問過了,你知道它們為什麼不出戰嗎?——不是因為船體損壞或其它什麼原因,僅僅是沒人去操縱而已。水手呢?你猜水手都跑哪兒去了?”

    不等解席回答,龐雨把手指朝西南方指了指,語氣中充滿諷刺之意:

    “因為水手也都跟著去攻打萊州了。”

    “什麼?怎麼可能?”

    解席愕然,但略加思慮之後便領悟了——叛軍內部是不可能有什麼嚴格紀律的。幾個造反頭子威望再高也做不到令行禁止,你們陸軍部隊能跑去萊州劫掠,咱水軍當然也能,不過萊州府並不靠海,戰船派不上用處,便都給留在這邊了。

    恍然之間,他也理解了龐雨為何如此深有感觸——如果當初瓊海號剛剛擱淺時,他們這一船遊客也是如此鬆散,大家各做各的,下場肯定比這些叛軍還要慘得多,哪兒會有現在的威風。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40
三七五 走馬取登州(完)
兩人面對面唏噓片刻,正好一根煙抽完,從對面丹崖山頂上終於飛起一顆代表順利佔領的綠色信號彈。這期間水城各處也陸續響過幾次槍聲,但都很短促,說明即使有抵抗也不激烈,很快就給平定。

    這回終於沒人阻攔了,指揮部一干人興沖衝朝蓬萊閣走去。路上清靜了許多,不再看見隨處跪倒的投誠叛軍——北緯把他們都集中起來了。在經過校場時,便看到這里黑壓壓跪了一大片人,仍然和城門口那些一樣——五體投地,腦袋緊貼地面,姿態極其標準,以至於這邊眾人猜想是不是大明的軍人都專門練過這等投降姿勢?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但幾條主要道路兩側都有火把點燃,指引眾人沿著坡道上山。蓬萊閣本為道教名勝,不過此時當然被當作了叛軍的指揮所。他們來到崖頂中心院落,果然見到這裡氣勢森嚴,地上到處散亂擺放著兵器架子,軍鼓旗號之類,還有一幅不怎麼精準的巨大木圖和若干戰船模型,一派指揮中心模樣。

    北緯正站在地圖前觀看這種古代沙盤,見大夥兒都進來了,便首先告訴他們一個好消息:

    “我們運氣不錯,這裡不僅僅是叛軍水師的指揮部,也是整個登州府叛軍的大本營之所在——他們隨時作好逃跑準備,所以把搶劫來的財寶和糧食都集中到​​水城這邊了,又以蓬萊閣為最終據點,現在下面所有空房間裡都塞滿了物資。另外……”

    他又指了指旁邊一間屋:

    “還有若干軍官主動投誠,說是原大明將官,不得已才從賊的,具體什麼情況,你們去判斷吧。”

    於是解席等幾人來到隔壁廂房,果然見裡面擠了一堆人,身上袍服盔甲都要精緻不少,想必是叛軍中的首腦人物。他們進門的時候,那些人正神色驚慌的聚在一起小聲商議著什麼,一見有人進來,立馬齊刷刷跪成一排。

    叫起來問了姓名官職,果然是叛軍中的頭目,但都是些中下級軍官——地位比較高的全跑光了。他們這些人原本都是明軍,很多就是這登州水師和守軍中的將官,孫元化稀里糊塗丟了城防,他們連逃跑機會都沒有便被叛軍擒獲,為了活命不得不加入叛軍,屬於典型的身不由己,被裹挾從賊的倒霉蛋。

    所以此時看到有懸掛著“明”字大旗的部隊前來收復登州,他們立即果斷決定投降。原本其中有些人還想依仗堅城拖上一兩天看看形勢的,不過在山頂上看到出戰部隊的下場之後也馬上放棄了幻想。其中有一些反被嚇破膽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逃跑了,他們幾個倒還聰明,想想跑了今天跑不了明天,索性就跪在這兒聽候發落,請求朝廷開恩,予以招撫。

    不過這幫人所言是真是假,還需要周晟廖勇兩位錦衣衛負責加以鑑別。是否承認他們屬於及時悔悟,棄暗投明的起義份子,更要由孫昊趙翼這兩位兵部主事加以判斷——事實上,就在那些人口口聲聲說自己如何無辜,如何一直在滿心迫切的等待朝廷招撫時,後面跟進來的孫昊已是怒容滿面:

    “招撫?朝廷先前屢次招撫,結局如何?一撫而六城陷,再撫而登州亡,三撫失了黃縣,至萊州城下第四撫,朱謝兩位大人雙雙遇害——時至今日,你們還有臉說出這個'撫'字嗎?”

    也難怪孫昊這麼憤怒,這夥山東叛軍自造反那天起就一直在喊著俺們要招撫,俺們要投降。然後每次都出爾反爾,若騙進城就大肆劫掠,若騙到官員就統統殺害……其不要臉和不講信義的程度堪稱歷代反賊之最。

    偏偏朝廷中間還就有那麼一批官員,開口閉口不離招安二字——平心而論,這其中錢謙益錢大才子的“光輝業績”也起到了不小的激勵作用,導致大批失意文人都指望靠兩片嘴皮子再來個“不戰而屈人之兵”,立下那天大功勞,像老錢一樣一步登天。

    結局當然是很悲慘的,估計孔有德他們自己也奇怪大明朝啥時候對叛亂軍隊這麼有耐性了,說客來了一撥又一撥,殺都殺不完。直到後來登州萊州的慘狀傳到京師,為了招撫還先後搭進去山東巡撫謝璉和萊州知府朱萬年,那幫文人這才清醒過來,算是認清了這幫叛匪不可挽救的本質……

    “解軍門,此皆奸猾之徒,萬不可為其所欺。此番我軍器械精利,氣勢如虹,實乃無敵之師。一戰便喪破敵膽,一舉奪此堅城。正當趁此氣勢如虹之際,再接再厲,儘早恢復登州全境,拯黎民於水火之中。對於這些叛亂逆賊,則應斬草除根,徹底剪除奸佞,除惡務盡啊!”

    白天那場酣暢淋漓的大勝雖然讓孫昊出了一回醜,卻也令他對這支軍隊的信心達到最高點。在躲到侍從人群中換了一身衣褲之後,兵部主事孫太初已經完全恢復了原先那份十足傲氣。

    那幾名降將都嚇壞了——朝廷制度文貴武賤,即使在軍隊裡,若有文官在場,也多半是由他說了算,而武臣往往不敢頂撞。此時聽到這位文臣態度竟是如此激烈,那些叛軍將官愈發叩頭如搗蒜,連連大叫冤枉不止。

    殊不知這支軍隊與眾不同的——無論那孫昊怎麼義憤填膺,他對解席將要作出的決斷並沒有什麼影響力,後者只是把目光投向龐雨和敖薩揚兩人——受不受降,怎麼個接受法,都要取決於參謀官的建議。

    這兩位參謀的表現也很有意思,在聽到那些降將自報姓名之後,他們倆便嘀嘀咕咕商議起來,還時不時摸出一本小冊子對照一番。此時見解席轉過頭來,敖薩揚上前一步,點了點為首那降將道:

    “你剛才說你的名字叫馬驄?原先是登州府的參將對吧?”

    那人先是一愣,隨即連連點頭:

    “罪將正是馬驄,原任登州參將……冤枉啊!我們自從被迫從賊以來,一直都守在這裡,從來不曾出去荼毒百姓,也不敢去攻打朝廷領地,實在是不曾作惡,還望將軍明察!”

    敖薩揚不置可否,翻了翻手中資料,又問道:

    “你似乎還有一個朋友,叫龔正祥的副將,應該也是和你抱著一樣的心思吧?”

    這句話說出來,著實讓那馬驄嚇得目瞪口呆——官軍知道他和龔正祥的姓名職務並不稀奇,本來都是在兵部有檔案記錄的。但他們兩個曾經一同密謀要重新逃回明軍那邊,只是聽說上次放回去的孫元化被下了大獄才沒敢行動——那應該是不可能有人知道的絕密,怎麼眼前官軍竟能一口道破?

    驚慌失措之下,那馬驄再度重重一個頭磕到地上:

    “實不敢欺瞞將軍,龔兄弟與罪將等確實久有回歸朝廷之念,唯顧念賊軍勢大,尚未敢實施爾……只是不知諸位將軍從何得知?”

    稍頓了一頓,見對方完全沒有回答他的意思,馬驄又說道:

    “今日方知朝廷天威,實是深不可測……龔兄弟現正在登州城中,只要天兵一至,定然也會棄暗投明的。”

    “那麼還有陳朝柱,龍韜,董溢,洪聲,劉應宗,岳永昇……這些人你可認識?”

    敖薩揚居然又報出一連串的名單,只驚得馬驄兩眼發直,想了好一陣子才承認說好像認識其中兩個,也都是心懷忠義之士,但其他人就沒聽說過了……只是他怎麼也弄不明白,為何這些官軍會對他們的小小密謀如此清楚?倘若是有品級的武官也就罷了,可這裡面有一人才只是小小隊官啊,怎麼朝廷居然也能知道?

    其實何止是他,就連解席也被嚇了一跳,趁人不注意將龐雨拉到外間:

    “我說,你們情報組也太厲害了,居然連這麼詳細的名單都搞到手,那先前怎麼一點風都不漏?”

    龐雨卻搖搖頭:

    “不是情報組得來的,而是由文史組所提供——他們在史書上留名了。當登州府被包圍的時候,以這馬驄為首的十六個人想要伏殺孔有德,向官軍投降,事泄失敗,全部被殺。《崇禎長篇》中記載有這八個人的名字。”

    “……哦,這麼說他的投降應該是比較可信了?”

    “不好說,後期被包圍時的想法和現在可能不一樣的……不過好歹也算是個烈士,總比完全不了解的人要可靠一點吧?”

    “好吧,那麼咱們還是按照原計劃……如此……這般……”

    兩人在外間商議停當,一同走回廂房,此時敖薩揚已經成功把那幫子降將嚇得驚慌失措,只以為朝廷天兵無所不知,一個個眼睛呆愣愣的,連求饒都不大敢了。

    對他們的處置當然要由解席來宣布,只聽他咳嗽一聲,放低聲音,充滿威嚴道:

    “我軍奉令為大明朝剿滅叛逆,收復登州,朝廷給我們的命令只是平叛,可從沒說過要行招撫之事!”

    眼見對面那幾位神色大變,而旁邊孫昊則是神色飛揚,接下來,解席的語氣卻是一轉:

    “不過……看你們的態度還算誠懇——馬驄你剛才說登州府城裡也有想要投降的人是吧?”

    “是,是!其實還留守在府城這邊的,大都是不願從賊的。就是有些死硬賊黨,白日間也差不多被打光了……”

    見有一線生機,那馬驄自是竭力抓住,於是解席順水推舟道:

    “既然如此,就給你們一個投降的機會——帶上你們的人,去府城裡告訴他們,如果想要活命,天亮之前把所有部隊開出城來,向我軍投降。記住,你們只有一晚上的時間,天亮之後我軍就將攻城。到時候任何膽敢停留在登州城裡的軍人,都將被視為鐵桿叛逆,格殺勿論!”

    “是,是,罪將等定當竭力報效,一定會讓朝廷兵不血刃收復登州。”

    聽馬驄說的這麼肯定,龐雨在一旁冷笑一聲:

    “恐怕沒那麼簡單吧,總會有人不願意投降的……眼下叛軍還有一支大部隊盤踞在萊州府那邊。倘若有人還不肯死心,指望著那邊主力的,你不妨跟他們分說明白:讓他們趁著今晚趕緊朝那邊逃跑好了,這一兩天之內我們不會追擊。反正登州根本之地已失,朝廷圍剿之勢已成,孔有德那伙人以後會怎麼樣,讓他們不妨自己掂量掂量……但是有一點,你們必須要注意!”

    龐雨的聲音忽然轉寒:

    “逃就逃了,要帶上搶來的細軟財物也無所謂,但如果有人膽敢趁亂放火殺戮,劫掠破壞城中設施,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我們不會去查具體是誰作的惡,只要當時在附近的都得死,逃得再遠我們也會追殺到底——聽懂了嗎?”

    “……是,是,罪將等明白,倘若有人敢行劫掠縱火之事,我們一定會全力阻止的。”

    馬驄等人戰戰兢兢領命下去,之後便在北緯的指派下,把這幾個軍官和水城中所有降軍臨時編成組隊,大約有千把號人。在告知他們投降的具體方式後,便統統趕往府城那邊作說客去了。為了讓這幫人的“說服力”更強一點,甚至還允許他們帶了些武器,反正在水城外面,怎麼折騰都威脅不到這邊了。

    所有叛軍都給趕了出去,水城里頓時安靜下來。各個連隊在值守處安排好了警戒哨位之後,也終於可以放鬆休息一下。

    相比之下,不遠處的登州府城裡可就熱鬧起來。在把人放出後,解席他們幾個就一直站在丹崖山最高處,舉著望遠鏡朝那邊​​眺望。只見馬驄等人被放進城後不久,府城里街道上便處處可見火把亮光,來來回回不停有人在串聯跑動,從馬驄他們進入的北城門逐漸向全城蔓延。

    這種串聯絕對不會是和平的,不時從某處黑暗街道中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抑或是兵器交擊與喊殺聲響成一片……今晚的登州府,注定將是個不眠夜。

    “看來你的警告並沒有發揮作用,指望那幫子亂軍不殺人不放火實在是有點不現實啊。”

    從望遠鏡中看到府城中某些地方還是升騰起大片火光,解席有些喪氣的對龐雨評價道,後者也只能無奈攤攤手:

    “沒辦法,我們也只能盡力而為。黑夜中不可能把部隊投進城去,只有等明天天亮以後再去收拾殘局了……哦,有人救火呢,看來那警告終究還是有些用處的。”

    確實,那些著火的地方很快便會出現大片撲救人影,看來馬驄他們果然是把話帶到了。城裡雖然有些地方被點燃,但總算都能得到及時撲救,並未形成不可收拾的大火災。

    如此熙熙攘攘的,一直鬧到夜半時分,大約到凌晨兩…鐘的時候,忽見登州府城四門大開,無數打著燈球火把的兵士從裡面魚貫而出。從南門和西門走出去的人數較少,但非常混亂,還有不少騎馬的將領,在匆匆竄出城門後,便朝著西南方,黃縣與萊州府那個方向狂奔而去。

    而從東門和北門出來的部隊就很多了,隊形也要更整齊一些。只見他們小心翼翼繞過白天那片血腥沙場,在城外找了塊空地,把武器堆在一起,之後便一排一排席地而坐,默默等待著天明後來自朝廷官軍的處置。

    ——府城裡的叛軍除少數逃往萊州外,大部分都投降了。

    丹崖山頂的觀景台上,已經站了大半夜的解席,北緯,龐雨,敖薩揚等人齊齊舒了一口氣,大夥兒哈哈笑著互相擊掌祝賀——“敲山震虎”計劃獲得完全成功,總算不用衝到城裡打巷戰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們的火砲炸藥威力雖大,卻不適合用於巷戰,除非不惜把整座登州府都夷為平地。要是那幫子叛軍當真一心頑抗到底,他們也很難辦的。

    “總算搞定了……”

    “好吧,大家趕緊去睡一覺,養足精神明早好出去受降,接下來還有一大堆麻煩事呢!”

    “還睡個鬼啊,天都快亮了……正好在這蓬萊閣上看日出吧,等下凌晨時會有水霧,據說蓬萊十大景觀之一的'仙閣凌空'勝景就是這時候最好看。我以前到山東好幾次都沒見過,這回可要飽飽眼福。”

    一幫人嘻嘻哈哈談論著走下山頂臺閣,打算先去找個地方吃點夜宵填填肚子。解席在這時候倒是相當細心了,讓龐雨去把那幾位明朝使者叫來一起吃東西——這幾位明使不能參贊軍機,說是很早就去休息了,但解席知道他們肯定也是睡不著的。

    果然,當龐雨來到安頓明使的那層廊道上時,看見周晟廖勇正趴在欄杆上朝登州府城那邊張望,一見到龐雨便笑著向他祝賀,顯然也看到了那邊的狀況。

    而兩位文官的屋子裡,趙翼居然真睡著了,呼嚕聲驚天動地,孫昊也趴在桌案上打盹兒,身下露出半截文書,龐雨一時好奇,走近看了幾眼,果然是給上司的報告書。

    前面被遮住了沒看到,龐雨只注意到最後一段:

    “……伏念瓊州之軍自月初受撫,自瓊至魯,僅半月即至;是日卯時上陸,申時與敵接戰,數万賊軍,旋踵即滅;酉時乃輕取水城,敵皆喪膽而束手歸降;至夜亥時,諸賊出降。乃於一日之間,走馬取登州!”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40
三七六 納降
第二天清晨,當太陽光終於劈開重重霧靄,照射到登州城頭時,這座城市已經換了主人。

    也不知道是誰湊趣,居然已在城頭旗桿上高高升起了一面“明”字大旗,迫不及待宣告大明王朝重新奪回了這座山東重鎮的控制權——儘管這時候城裡根本就是空空蕩盪,連一個朝廷官軍也看不見。

    水城那邊,雖說解席他們不想表現的過於熱切,但也沒故意拖延,在天亮之後就全體出動開門納降了。因為登州叛軍反复無常的名聲太壞,北緯首先調集了三個連隊出城佈置好應對措施,然後才讓這邊幾位頭目過去與叛軍接洽。

    當解席等人走到那些叛軍面前時,在夜風中坐了半宿的叛軍忽然齊齊起身,“刷”的一下同時跪倒,以頭碰地,又是一個極其標準的投降姿勢——他們果然是練過的。

    眼見有成千上萬人同時朝著自己下跪,領略過這種感覺的人恐怕不多,身為現代人更是難以接受。於是龐雨敖薩揚等人都情不自禁後退幾步避到一邊,而當解席也想後退的時候,卻被周晟等人一起在後面擋住:

    “解軍門不可過謙!將軍身為貴軍之首,自是當得起如此大功。”

    老解只好站在原地受了這一拜,之後才見馬驄等數人迎上前來,遠遠就抱拳彎下腰去:

    “罪將等幸不辱命,昨晚共說得一萬一千餘人反正,其餘不肯降者,皆奔往黃縣去了。”

    在他們身後還站了好幾十個生面孔,都作軍官打扮。馬驄介紹說這些都是登州城裡自願棄暗投明的將領,其中為首一個正是先前被敖薩揚問起過的龔正祥,此時趕緊湊上來跪倒在地,接口連聲說咱們這班人都是心懷忠義,只奈何找不到機會。朝廷官軍先前幾次進剿都還沒靠到登州左近便被打退,他們想要臨陣脫逃都沒機會,只能在這城中苦熬。

    在這位龔副將帶頭之下,後面一干降將全都鏗鏘跪倒,紛紛為自己分辨。說得一個賽一個無辜,給人感覺這裡的大明忠臣恐怕比紫禁城裡還要多些。

    後來解席等人也懶得聽他們羅嗦了,反正人跪在這裡本身就表明了態度,只要他們肯服從瓊海軍的調度就好。事實上,昨晚在歡慶過後,再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坐到城外投降的叛軍,這邊一幫人心裡都有點打鼓的——足足一萬多人啊!比瓊海鎮和鄭家軍全部兵力加起來還要多一倍,萬一壓制不住被對方來個反客為主,那樂子可就大了。

    可是大菜已經端上了桌,吃不下也要吃。於是一幫子人在天亮之間緊急又開個小會,粗略商量了一個管理方式,其中最主要的策略就是以控制將領為主,將那幾十個投降軍官都利用起來——揮了揮手,老解將這幫人帶至大隊人馬旁邊,開始對降軍進行重新編制。

    編制的方式很簡單:每一百個人編為一隊,找一名降將作為隊長,分一面軍旗給他,就算一個基本單位。至於這個百人隊內部如何管理,則由隊長自行決定——其中大部分仍是按明軍慣例,五十人設一總旗,十人設一小旗。

    只是這些百人隊的組成*人員卻並非按照原來百戶所人員編制,而是從整個一萬多人中隨機抽取,不管原來是什麼親朋好友關係,這時候全部打散重編,從而在最大限度上避免串連的可能性,這樣作為一個整體的隊伍,其行動就只會服從上面的命令。

    其次就是對這一百多名百人隊長實施平行管理——這些百人隊長相互之間地位都是平等的,哪怕昨天出面勸降的馬驄等人也是一樣,不存在誰命令誰的問題。如果有任務需要兩支以上的百人隊去執行,則由瓊海軍派出的軍官臨時指定一位首領,但任務結束後其權力便自動喪失。這樣安排的缺點是損失了效率,不過反正他們現在也並不要求效率,只要安穩就好。

    這些人員在被重新整編之後立即就投入到繁重工作中去——按照北緯他們的治軍經驗,要防止士兵搗蛋鬧事,最好辦法便是讓他們精疲力竭。眼下登州府剛剛收復,城裡猶自混亂不堪,城外則還有昨天戰場沒有收拾,到處都是一片狼藉,這現成的一萬多勞動力正好被利用起來。

    在岸上局勢穩定下來之後,石亦生林峰等“文職人員”都先後登陸上來,鄭芝虎也興沖衝帶著一千步軍過來湊熱鬧——他們昨晚雖然被允許進入水城。但當時天色已晚,他們鄭家軍執行的明軍制度,天黑以後就不允許離營亂闖了,除非是衝到城裡去放火搶劫。

    由北緯所控制的水城當然不會允許他們放肆,於是鄭家人只好胡亂在小海岸邊窩了一夜,天亮以後便趕緊出來尋找立功機會。可是跑出來一看……什麼?登州已下,叛軍全部投降了?鄭芝虎的臉色當時就有點發青——他還想著進城去撈一把呢。

    好在這邊很快調撥給他一個滿意差事——讓他率部監督三千降軍打掃城外戰場。這活兒在旁人看來既骯髒又辛苦,但鄭家人幹起來卻是興高采烈,因為瓊海軍這邊答應把所有敵軍的首級統統送給他們。

    大明朝歷來以首級記軍功,一顆敵人的腦袋就意味著若干白銀。曾經是北邊敵人的腦袋最貴,一顆腦袋就能換二十兩紋銀,東北次之,西蕃蠻夷再次,內地叛軍墊底——叛軍首級原先是不怎麼值錢的,但隨著孔有德幾次三番擊潰朝廷軍隊,又把萊州府給圍了個水洩不通,到如今這價目總算也漲上去了。加上他們福建軍隊是遠道而來,客軍在記功時要翻倍,這裡的幾千顆腦袋若都能報上去,倒也抵得上十數万兩銀子。

    唯一讓鄭芝虎感覺不太爽的是這裡面還有不少能喘氣的——按照和瓊海軍的約定,只要發現傷員就必須交給短毛的那位石大夫處理。而且他們還要負責幫助石大夫他們搭建醫療護理大棚。

    對於以石大夫為首的醫療人員,軍隊裡一向是非常尊敬的,包括鄭家軍裡也是一樣,鄭芝虎絕對不敢主動欺瞞他們。可一想到那些死掉叛賊的腦袋能換來白花花銀子,而這些僅僅是因為僥倖才留了一口氣的就居然要被抬到大棚裡好吃好喝伺候著,還要浪費自家的藥材儲備去治療他們,這位蟒二爺心裡面就不太平衡了。於是他私下里找到石大夫,和他商議說您老人家手下能不能鬆一鬆,把那些半死不活的就一併按死人對待算了,你們也好輕鬆點,回頭獎賞銀子咱再分你一份— —反正這又不是殺良冒功,那些人也屬於叛賊麼。

    聽到如此建議,在短毛中素來也以腹黑出名的石大夫抱著雙臂看了鄭芝虎半響,忽然問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聽說鄭二爺你還沒子嗣吧?”

    “呃?……是沒有呢,幾個婆娘都不中用。”

    鄭芝虎愕然回應道,然後石大夫又一句話便讓他傻眼​​了:

    “那麼難道你不想積點陰德嗎?”

    “呃……俺懂了。”

    於是鄭芝虎掉頭就走,非但不再參與手下割腦袋的事情,他甚至還抽空去蓬萊閣轉了一圈,給見到的每一尊神像都燒了好幾柱高香,外加豐厚布施……後來有人幫他算了一筆帳,發現這次出兵他非但沒撈到銀子,好像還虧了一點,不過鄭芝虎自己卻一點不在乎。

    除了昨日戰場上的傷員,醫療大棚還收治了許多降軍中的舊傷員和重病號,包括登州城裡的老百姓也可以把人抬來醫治。石醫生這次原本是帶了十多名學徒隨軍出征,面對這種情況肯定是不夠用了。解席臨時把部隊裡配屬的衛生員都調撥給他,但依然遠不能滿足需求。於是又從降軍中調撥了十個百人隊,一千名士兵去協助他們,在實踐中接受基本護理方面的培訓。

    和以往幾次的經歷類似,對於叛軍傷員的救護工作在所有降軍中很快便顯露出極好的安撫效果——那些投降部隊在看到己方傷者都能得到良好照顧以後,他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全都放鬆下來。不但承擔救助工作的降軍錶現踴躍,負責干其它活兒的也積極了不少。

    收拾城外戰場用掉了約三分之一的人手,另外三分之一則被用於城內。由龐雨和敖薩揚兩人各自率領兩千人手分別從東西兩門進入登州府,然後便以里坊為單位,分別安排各個百人隊打掃街道,包乾清理,確保城市衛生——這一點非常重要。說來作孽,最後他們在登州城裡清理出的屍體竟然一點不比外面戰場上少,而且很多都是從河塘,水井中掏出來,大都為女性……如果不及時清理掉,城裡多半會發生大疫。

    最後剩下的幾千人都被派去搭建營地,這一萬多降軍肯定不會再放到城裡駐紮了,全在城外待著。營地就安排在水城附近,靠近海邊,有什麼問題可以從水城與海上兩路同時鎮壓,也不怕那幫人再作怪。

    ——如果有人力資源專家阿德在這裡,想必會有更好的組織策略。不過眼下,也只能如此。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40
三七七 乘勝追擊
對於登州城裡的老百姓來說,崇禎五年八月十一丙子,也就是公曆一六三二年九月二十四日這一天,委實是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從白天起城裡就有點不對勁,有人偷偷傳言說遠遠聽到了火砲聲音——作為大明最主要的火砲生產基地,本地老百姓對於開砲的聲音並不陌生。而城中叛軍也不像原先那樣無所事事到處擾民,而是開始顯露出一絲慌亂跡象。

    ——難道又有官軍來了?城裡有人開始做各種猜測,不過一開始誰都沒抱太大指望,大多數人都知道現在萊州城還被包圍著,朝廷若派官軍肯定先解萊州之圍,而在萊州府那邊的官道被打通之前,朝廷大軍也過不來。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原本很渺茫的希望卻在漸漸變大,城中叛軍如同無頭蒼蠅般的慌亂舉動更是加劇了這種猜測,據消息靈通人士說有一支官軍竟然從海上登陸,正氣勢洶洶直撲府城而來。

    城裡的叛軍首領先還竭力試圖彈壓這些流言,但很快,被匆匆關閉的城門與緊急集合起來的軍隊便證實了這些猜測,而且從城外傳來的火銃射擊之聲也越來越近,城中百姓按慣例都躲藏到家中,心底自是忐忑不安——朝廷官軍過來雖是好事,但大明軍隊的德行也著實讓人不敢恭維。就算官兵能打進城來,以後會是個什麼樣,誰也說不准。

    到了下午時分,城中叛軍似乎忍耐不住,搶先亂糟糟殺出城去,而外面的爆炸之聲也愈發響亮,先是從海面上傳來,漸漸陸上也開始,最後是海面陸上皆響成一片,即使在距離戰場最偏遠的府城最西南面,也能聽到那延綿不絕的銃炮之聲,彷彿過年時的爆竹一般。相比之下,平時打仗時的金鼓呼喊已被完全掩蓋。

    到了這時候,哪怕最遲鈍,最沒有頭腦的人也能料想得到:這必然是官軍來了,正在外頭與叛軍激戰有些人家悄悄在家裡燃起了香燭,祈禱天神護佑,這回的官軍不要再被打跑。

    而更多的老百姓,則是縮在屋中抱著腦袋瑟瑟發抖,木然等待著那不可知的命運。

    戰至申時,銃炮聲驟然密集大作,彷彿狂風驟雨。更有那麼一會兒,幾十響巨大轟鳴接連爆發,竟然連成了一聲,整座登州城都在微微顫動而就在那一瞬間之後,戰場上爆炸轟鳴又驟然停歇,直到這時方能聽見人聲——只聽到千百人在呼嘯哭喊……隨著西北城門打開,無數殘兵敗卒驚恐湧入,口中驚呼亂叫,但都只有一個意思:“敗了”

    是官軍打贏了?老百姓們小心透過門縫裡觀察到的景像似乎完全證明這一點,但這支古怪的官軍卻並未趁機奪城,反而又沒了聲息。

    這一天的晚上,登州城裡充滿了某種詭異氣氛,前半夜是打了敗仗的叛軍在啼哭嚎叫,到後半夜則換成了各種喧鬧,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的平民只能把頭蒙在被窩裡,祈禱天上神佛保佑,自家那扇單薄木板門別被人一腳踹開——那就意味著又一輪的搶劫和**,甚至是屠殺。

    在提心吊膽中勉強度過一夜,直至次日清晨,卻感覺到府城中呈現出另外一種詭異的平靜。有幾個膽大漢子卸了門閂出去張望,才發現就在這一夜之間,那些殺千刀的叛軍竟然已全數離開了府城,不留一人

    只有幾面皺巴巴的“明”字大旗,在城樓與旗桿上高高飄揚。

    到了中午時分,當越來越多的老百姓大著膽子走上街頭,有些意外的發現這城裡真沒軍隊,全都跑光了。不過當他們注意到多達上萬人的叛軍並未遠去,卻都聚集在城外時,緊張之感又在城中瀰漫開來。

    好在沒用多久他們就看明白——那些人是在向官軍投降呢。當海灘這邊在給投降叛軍重新編組時,登州府城牆上已經站上了很多看熱鬧的老百姓,還不時傳來歡呼頌佑之聲。只有當龐雨敖薩揚率領幾千名叛軍入城準備收拾殘局時,那些百姓又慌亂了一陣——當然,在看到這次進來的部隊只管打掃清理街道,而且又從貼滿城中,落款為“大明瓊海鎮”的安民告示上了解到登州確實已被朝廷官軍光復之後,這種慌亂很快便平息下去。

    此後數天,登州府中的氣氛逐漸平和下來,瓊海軍故意在這最初幾天裡不與城中平民多作接觸,以免那些飽受亂軍之苦的老百姓把怨氣撒到他們頭上——事實上,當那些老百姓確認叛軍俘虜已經無力對他們造成傷害之後,要求報復的聲音也開始漸漸流傳出來。有好幾次,當那些叛軍俘虜在城裡清淤掩埋屍體的時候,竟然遭到一些小毛孩子用石頭和土塊投擲,雖然還沒有大人敢這麼做,但眼中的仇恨目光卻已是相當明顯。

    負責城內事務的龐雨敖薩揚都是精明人物,自然不會忽視這些跡象,兩人返回水城和解席凌寧老石他們商量如何擺脫這一窘境。有人主張是不是再搞一場公審公判大會,從那些叛軍裡挑幾個罪大惡極的拋出來讓老百姓出出氣?反正是叛軍欠下的孽債,咱瓊海軍可沒必要替他們擋災。

    “公審公判大會是要搞的,但現在恐怕不太合適。”龐雨對此倒是早有打算,“說實話,真正手上血債累累的,那天晚上也不敢留下來,早跑到萊陽黃縣一帶去跟孔有德會合了。從留下來投降的叛軍中間挑選替罪羊不太容易,也很難讓老百姓真正信服。”

    “那怎麼辦,難道還要追到萊陽去把剩下那些頑匪都抓回來審判嗎?”

    有人開玩笑般說道,卻不料龐雨一本正經點頭稱是:

    “我正有此意。”

    這下子大夥兒都發楞了——他們允諾大明的只是幫助其奪回登州府,軍事組和委員會給的任務也只要求拿下登州,盡量動員這裡的難民向南方遷移,全殲山東叛軍並不在目標範圍之內。

    更何況根據史實資料,就在這幾天內,明軍主力便會獲得對叛軍的決定性勝利,和歷史上叛軍有後路可退不同,眼下喪失了根本之地的叛軍已是無根之木,就算瓊海軍不再插手,他們的覆滅也只是個時間問題。瓊海軍又不在乎朝廷的軍功,何必再去跟遼東軍他們搶這一茬?

    面對大夥兒疑惑的目光,龐雨只說了一句話:

    “叛軍主力仍在,他們多半會來奪城的。而我們現在只能主動進攻,因為光靠咱這兩千人根本不能打守城戰,這邊兩座城,十多萬百姓,還有一萬多俘虜,都是咱們的累贅”

    大家考慮一陣,漸漸理解了龐參謀官的意思——不管歷史上那場沙河之戰有沒有打,結局如何,當前叛軍主力的下一步行動肯定是要把老窩奪回去。正常情況下守城部隊是佔便宜的,但對當前的瓊海軍卻是個例外。倘若對方派遣大軍來攻,水城作為當前的主基地肯定要派上兩三個連隊,至少六七百的兵力留守,然後讓剩下一千多全去防守府城?那恐怕連城牆都站不滿,更不用說這樣一來就完全沒有機動力量應付突發事件了。

    “也許可以讓鄭家軍和這邊的俘虜協助我們守城?”

    有人這樣提議道,但還不等別人反駁他自己便收回了建議——對於手頭的鄭家盟友和一萬多叛軍俘虜,按照他們短毛軍的一貫思路:可以使用,但不能依靠,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絕對不把己方安危寄託在這些還不能完全控制的人員身上。

    讓投誠部隊協助城防,把瓊海軍兵力解放出來自由行動,也算一種思路,可當叛軍兵臨城下的時候,誰也不知道這些人會作何舉動。萬一到時候他們重新鬧騰起來,或者哪怕是來個臨陣逃脫,都會帶來難以估量的後果。至少,登州府城將重新成為雙方爭奪的戰場,他們先前辛苦保全城市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降兵和鄭家軍不是不可以用,但不能用他們打仗。所以我們才要主動出擊,把敵人趕得遠遠的。”

    “總之就是不能讓戰場留在這附近,對吧?”

    解席很快理解了龐雨的意圖,沉吟著盤算起來:

    “如果再要殺出去打一仗的話……關鍵是彈藥夠不夠了?”

    ——現代熱兵器戰爭,火槍火砲鋪天蓋地,打起來是過癮的,可彈藥消耗起來那也快的可怕。他們自海南衝到此地,就前些天才打了一仗,事後統計上來的彈藥消耗量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竟然用掉了全軍將近五分之一的軍火儲備尤其是各類砲彈消耗量巨大,海軍的“戰列線”實在是個太奢侈的玩意兒。

    “還行吧,咱們彈藥存量還有百分之八十左右,老馬他們又把實心彈都盡量回收了,這樣規模的戰役再打個兩三場問題也不大——但我想山東叛軍是肯定經不住這麼多次打擊的。”

    負責後勤的林峰比較樂觀,這讓大夥兒吃了一顆定心丸。於是開始具體商議出兵計劃,在分配停當之後,他們便向隨軍的幾位明朝使者通報了瓊海軍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為了大明朝的長治久安,我瓊海鎮官兵將不辭辛勞,乘勝追擊,徹底消滅匪首叛軍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40
三七八 被改變的歷史
計劃確定之後,行動起來就非常快——在休整了數天之後,十月四日,也就是農曆八月廿一丙戌,解席,龐雨,敖薩揚,馬千山等人率領全軍兩千將士開出登州府,向著西南方向的黃縣進軍。

    本著堅決不分兵,絕對不削弱己方實力的原則,他們把陸軍部隊全拉出來了。登州這邊誰來留守呢——凌寧的海兵隊。後者手下只有九百多人,扣除不可或缺的船工水手以及船上護衛,能抽調上岸的陸戰隊員不超過三百,這是一個相當薄弱的數字。

    不過對於凌寧來說,他能調用的人力資源其實很充足——那一萬多降軍是受他節制的。只要這批人不鬧事,不造反,靠這一萬多人控制登州府城也不是很困難。而且海軍方面早就得到過囑咐:萬一有什麼不測之處,陸戰隊只需要控制好水城就行。實在守不住了就上船撤退,對於登州府城不用堅守——“就權當咱沒來過好了”

    聽起來似乎有點不負責任,但相對於登州府在歷史上所受到的荼毒,眼下情況已是大大好轉,只要想到這些,穿越眾心裡也就沒什麼負擔了。

    除了三百多短毛軍外,在水城中還駐紮有鄭芝虎的千把部下,儘管這位蟒二爺本身其實是很想跟著繼續深入內陸混戰功的,不過他自家人知自家事——鄭家軍在海上固然生龍活虎無人可敵,上了陸地卻都成軟腳蝦了。就算解老大肯罩他,到時候千軍萬馬衝突起來,人家短毛軍自己才兩千多人,恐怕也顧不上。鄭芝虎自稱“蟒二”,性子卻並不魯莽,還是留在海邊,隨時能上船入海的地方比較安全。

    對於瓊海軍的主動進取,那幾位大明使者自是舉雙手贊成的,不過他們對於短毛僅留下海軍和鄭家軍防守登州城頗感疑慮,對這邊敢於大膽使用投降部隊的做法更是難以接受。相對於短毛的淡然態度,這幾位明朝官員都相當看重率先奪取這座城市的政治意義,作為大明朝首批踏入叛軍老巢的官員,他們可不想輕易放棄這份已經到手的巨大功勳。

    於是在出兵之前,那位孫昊孫太初前來找到解席龐雨二人,跟他們唧唧歪歪扯了半天廢話,最後終於透露來意——這老兄竟然想要瓊州軍留給自己一千兵馬駐守登州,說是可以為貴軍看守後路。

    “若是一千太多的話,八百……七百也行,最少最少不能低於六百了。本官已經精密計算過,只要貴軍肯借我六百精銳,本官定可將這登州府守的穩如泰山”

    望著孫昊那張興奮的臉,解席龐雨卻是面面相覷——這大明朝的讀書人還真是自我感覺良好,彷彿由他們控制軍隊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到現在還擺不正自己位置的結果可想而知——要不是龐雨死命拉住,暴怒的解席早就大巴掌扇上去了,最后孫昊是連滾帶爬逃出了軍營帳篷。

    於是當瓊州陸軍離開登州府,向著西南方向的黃縣進軍時,軍中只有三位大明使者繼續隨軍了——周晟,廖勇,以及趙翼。孫昊實現了他的部分願望——很鬱悶的被留下來為大明朝“據守州府”,儘管他手中除了幾個家丁僕役外根本沒有一兵一卒,短毛連降軍都沒給派他一隊。

    黃縣距離登州府非常近,才不過六七十里地,若急行軍的話一天即可抵達。而這裡也是山東叛軍所佔據的最後一座大縣城,只要攻下此地,叛軍就很難再找到一處具備城牆的據點了。

    不過這回瓊海軍的行軍速度很慢,因為這裡的道路太差,而他們這次帶的火砲又太多。五個步兵連居然配備了三個砲兵連,這個比例遠遠高於正常部隊。加上這回沒有設置後勤補給線,所有彈藥糧食物資都是隨軍一起行動,上百輛大車排成長長一列,想快也快不起來的——這還幸虧山東牲口多,他們在登州府徵集到了大批牲畜拉車,否則純火器部隊那麼多輜重還不好搬運呢。

    周晟對於短毛居然採取如此笨拙的行軍方式大感詫異,在他看來以瓊州軍的行軍能力,完全可以把部隊分成兩部分,抽調出一支精銳力量輕裝前進,只要一日即可抵達黃縣城下展開攻擊。憑這邊精利無敵的火銃器械,就算拿不下縣城,敵軍也威脅不到他們。

    “貴軍只要有四五百人結成圈陣,在彈藥不虞的情況下,哪怕賊軍數万人也奈何不得,又何必如此謹慎?”

    面對周晟的疑問,參謀官龐雨則反問道:

    “平白無故的,我們為什麼要把四五百人送進敵軍包圍圈?”

    “兵貴神速啊——倘若賊眾大部仍在萊蕪的話,以貴軍之銳,一支五百人的精兵足以拿下黃縣。屆時有縣城在手,哪怕面對敵軍大隊,無論戰守皆操之於我,豈不從容?倘若事有不諧,賊眾主力已還,貴軍這五百人頂在前面,一兩天內也足以令敵不可越雷池一步。待後方援軍大至,自可一鼓破敵。”

    周晟的分析不能說沒道理,但龐雨聽後只是連連搖頭:

    “你這還是冷兵器時代,以奪城佔地為核心目標的戰術,和我們的作戰方式不符。”

    “哦?那貴軍常用的戰術為何?”

    周晟有些不大服氣的挑了挑眉毛,龐雨笑笑:

    “很簡單啊——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如非必要決不分兵。”

    “所以就這樣猬集成一團?”

    周晟看看四周,微微搖頭:

    “這樣一來戰力倒是可以保證了,但行動太慢,目標又太過於明顯。倘若那叛賊首腦足夠狡猾,避開我軍之鋒銳,分兵多路擊我薄弱之處,豈不是很被動?”

    龐雨還沒來得及答話,前頭聽見他們交談的解席已是回頭一聲大笑:

    “哈,避開鋒銳?說得輕巧——我們就是衝著黃縣去的,他們能把縣城搬走嗎?至於弱點,這次壓根兒沒有補給線,運輸車隊全部隨軍走,哪兒來的薄弱之處——登州府城?咱們現在可是卡在官道上,倘若孔有德讓他的部隊繞個大圈子躲開咱們這兩千多人,而從野地裡吃辛吃苦爬去攻打登州府,我看他這大頭領也作不安穩了。”

    “據下官所知,賊軍應是以李九成為首腦,孔有德不過副貳而已。”

    周晟啞然,而旁邊廖勇想尋老解一個小破綻來稍稍找回點面子,但解席並不理會,仍舊總結道:

    “所以說,正面作戰的能力才是根本,像大明軍在遼東屢屢吃虧,就是正面作戰不行”

    對此周晟等人只好笑笑,確實——瓊州軍戰力極強,兩千多人就足以打垮叛軍主力,他現在對此是深信不疑了,可叛軍不會相信啊。就算有登州府跑去的殘匪通風報信,賊軍頭目在沒有親眼見識到以前肯定也不會信——正如他們這些明朝官員最初的態度一樣。只有親自體會過才會知道厲害,不過到那時候已經沒空後悔了。

    所以這兩千瓊州軍直不籠統一頭撞過去,對方最直接也是最有可能的應對多半還是正面迎擊。叛軍不比官軍,首領的威望非常重要。若是被兩千人嚇得棄城或繞路,那這個頭目確實也乾不長了。

    其實週廖二人身為武官,不同於孫昊那等紙上談兵之輩,他們又何嘗不知短毛的戰術乃是最標準的正攻法。平平淡淡把部隊拉過去跟敵軍打一仗,簡簡單單把問題解決掉……對於這支破壞力強悍到恐怖的軍隊而言,攻城略地確實沒有意義,否則他們根本就不用從登州府出來。安心守著那座大城最是穩妥不過。

    只是先前瓊州軍那場酣暢淋漓的勝利給他們帶來了太多的遐想——這支軍隊的武力竟然強大到如此地步,還有什麼必要再那麼小心謹慎呢?就連孫昊這個文人都敢自稱只要給他六百短毛軍便可將登州守的固若金湯,周晟這等武人心裡自然只有更加熱切。

    不過他們沒孫昊那麼自信,敢於大模大樣去直接向短毛要兵。他們只是從側面竭力勸說,試圖讓這幾位短毛軍的將官更積極靈活一些,別搞得那麼保守。廖勇甚至表示,哪怕只分出個一兩百人在周邊遊走掩護,有他從旁襄助提醒,也有充足把握阻攔住敵軍,使其不可能從側邊繞過。

    只可惜解席龐雨這幾位對於兵權都看得死緊,對於任何試圖分散己方兵力的建議更是深惡痛絕。無論周晟他們如何勸說,反復指出這樣抱成一團的死板行軍方式會給敵軍行使各種策略帶來很多便利,短毛們都堅決不肯鬆口。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

    “戰術再怎麼精妙,野戰打不過什麼都是假的。任他妙計千條,我自一路平推”

    …………

    無論道路再怎麼差勁,裝備再怎麼笨重,在這山東平原上,瓊海軍保證一天二三十里的行軍速度還是沒問題的。到中午時找來嚮導一問,預計明日便可抵達黃縣。

    當天下午,全軍與早已前出至此,負責觀察敵軍動向的北緯偵察大隊會合,而北緯一見到解席等人,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歷史被改變了,史書上記載的那場沙河大戰沒打起來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40
三七九 新的形勢
北緯所率領的偵察兵大隊,自叛軍撤離登州後便一直尾隨在後監視他們,一直跟到黃縣附近潛伏下來,隨時關注著敵軍動向。以防他們突然反攻,搞得後方措手不及。

    以這位北大酷哥的性子,當然不可能光躲在遠處觀察——事實上這幾天他連黃縣縣城都進去過好幾趟了,還先後抓了舌頭若干,打聽到了不少最新的軍情,此時正好提出來供眾人分析。

    他打聽到的最重要一個消息,便是那場決定山東戰局的沙河大戰居然已經不存在了——壓根兒就沒能打起來。如果按“正常”的歷史進程:叛軍與明軍雙方應在公曆十月二日,即農曆八月十九那天開戰,明軍獲勝。然而這回,由於瓊州軍於公曆九月二十五日,也就是農曆八月十二就奪取了登州府城,對於如此至關重要的消息,叛軍自然是快馬加鞭直報中樞。結果李九成孔有德等人一聽到消息便立刻果斷撤圍萊州,恰恰於十八日,大戰開打的前一天組織全軍撤走。

    如果明軍能聰明一些趁機掩殺的話,有騎兵眾多的遼鎮軍馬,更有祖大弼,祖寬,金國奇,靳國臣這一干遼軍猛將奮勇當先,叛軍肯定會面臨一場大潰敗。只可惜大明朝的官軍歷來動作緩慢,而且又是由一幫子文官和太監掌握決定權,在發現對手主動撤退的第一反應不是追擊而是考慮有沒有埋伏。在這猶豫之間,就讓叛軍從容撤走了。

    等到負責平叛的山東行營切實得到登州城光復的消息,則要比叛軍遲了整整三天——也算他們倒霉,瓊海軍中負責與大明朝廷聯絡那幾位大明使者手底下都沒什麼人。在奪佔了登州府城之後,錦衣衛首腦廖勇只派出一名手下潛越叛軍防線去向山東行營匯報戰況,卻一直未能送達,估計是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後來山東行營得到消息的渠道,竟然還是來自於從京師所派來的六百里加急捷報——兵部主事孫昊寫給朝廷的奏報乃是走的海路,由熟門熟路的鄭芝虎派船走天津港上岸直送京師,兩天即到。北京城內上至天子,下至黎庶都是一片歡騰,可朝廷中的派系鬥爭卻從來不會平息——兵部有幾位大佬想到山東行營兵強馬壯,卻讓一支遠道而來的南方偏師搶先建此奇功,實在不是滋味兒,於是便派人前往山東行營催戰,行營諸將這才聽到這個令他們目瞪口呆的消息,也終於領悟過來:對手為何會突然後退。

    不難猜測,當這則“捷報”傳到山東行營時,所帶來的決不僅僅是欣喜。大概也只有山東巡撫朱大典,巡按謝三寶等文官可能還會真心高興一下;監軍高起潛,呂直等人可能無所謂;而對於總兵祖大弼,吳襄,劉澤清等那一干指望著賺軍功往上爬的丘八們,這可是奪走他們身上衣口中食,此次平叛戰役的最大功勳已經沒有了……

    搶功心切的遼東軍當即全軍盡出,狠狠追殺了一段,幹掉不少被孔有德留下來作為肉盾犧牲的雜牌步兵,但卻已經喪失了追擊的最佳時段,還是讓大部敵軍成功逃走了。即使有萊州城內居民敲鑼打鼓感謝“天兵”解圍,也不能緩解他們的鬱悶心情。

    在歷史上他們的速度本就很快:農曆八月十三出兵,十九日打贏沙河之戰,至二十八日左右乃乘勝追擊,兵進黃縣——按照明軍的效率,這已經是非常快了。而現在當然更不可能拖延,據北緯所擒拿到的幾個叛軍探子交待:憋紅了眼的山東行營軍已盡數開拔,正急速向黃縣開來。預計在很快便會抵達此地,甚至可能就在這一兩天之內。

    “看來歷史上的沙河決勝要變成黃縣決勝了​​……而且我們很可能首當其衝”

    一聽到北緯帶來的那些消息,龐雨立即做出判斷——黃縣之戰本就不可避免,史載明軍在此本就與叛軍又大打了一仗,再次大勝之,斬首一萬三千,俘虜八百多,墜海而死者不計其數,然後叛軍才徹底喪失了信心,退回登州城死守,再也不敢野戰。而在當前的新形勢下,叛軍未遭敗績,實力還相當完整,更主要的是自信心尚在,這一仗更是非打不可。

    而根據北緯這幾天來的觀察,從萊州地區撤回的叛軍最初大都為騎兵,顯然都是叛軍的核心力量。這幾天來步兵數量也在漸漸增加,這些能在短時間內從萊州前線跑回來的人最起碼體力不差,肯定都屬於青壯。如今聚集在黃縣周邊的叛軍數量雖然還沒有達到他們自稱的“十萬大軍”,五六萬總是有的。

    更為要命的是,關於這支叛軍主力部隊的動向,只要稍稍換位思考一下就不難作出判斷:眼下叛軍前有堵截後有追兵,數万人馬都聚集在那處小小黃縣,人吃馬嚼光每天的糧食消耗便是個大難題,拖延下去肯定沒什麼前途的。要想生存下去,叛軍的最佳策略肯定不是回頭去和搶功心切的遼東明軍死磕,而是順勢北上,打垮背後那支兵力薄弱,只有區區三千餘人的南方軍,奪回登州府,倚城死守。

    俗話說“歸師勿遏”,對於一支數量龐大,又急於逃回老窩的哀兵,如果換了其他明軍,與其正面對抗還是有相當風險的。然而瓊州軍卻沒有後退餘地,他們倒不怕正面對抗,只是這樣一來,免不得要以兩千之眾硬頂對方數万大軍的猛攻,這正是參謀組預先要盡力避免的局面。

    “倒霉,我們好像攻的有些急了,早知道遲幾天登陸奪城就好了。不好意思啊,伙計們,時間算太死了。”

    龐雨很有點後悔,他原來的想法是掐算好時間,等這邊奪取府城的消息傳過去,那頭沙河大戰也差不多打完了,這樣叛軍實力已然大損,縱使回頭也不足為患。

    而另一方面,當初作此謀劃的最主要原因是——如果運氣足夠好的話,正巧在雙方大戰時這消息傳至戰場,那可就是決定性的因素了

    ——想像一下,正當前方兩軍正在激戰,大明將士們盔殘劍折,都是疲乏到了極點的時候,有那麼一位騎士橫空而出,高舉一面“瓊”字大旗一路奔行,為全軍帶來登州已然光復,敵軍老巢已失的大好消息……而叛軍則是軍心大亂,自相踩踏死傷無數潰不成軍,官軍沿途追殺斬首過萬——所有這一切都是有賴瓊州軍威名所至,被戰場上幾萬人同聲傳頌,那將是何等的光榮與驕傲

    ……所以廖勇所派出的那名手下,特地讓他把“瓊”字旗帶在身邊了,可惜沒能及時趕到。而叛軍方面得到消息又偏偏早了那麼一天最讓人無奈的是:號稱大明第一鎮的關寧鐵騎居然遲緩到能讓好幾萬敵軍在眼皮子底下從容撤退,實在是令人扼腕。

    “哎,看來這種高難度動作,隊伍裡頭沒有一個姓蕭的還就是玩不轉哪……”

    龐雨低聲咕噥了一句,回頭見敖薩揚捧著那本“文史紀錄”又翻了幾頁,隨後便珍而重之將其收到硬皮革的公文包裡,見龐雨看過來只笑了笑,扶一扶眼鏡:

    “下面用不上它啦,金手指階段已然結束。”

    “接下來可就要完全靠我們自己的判斷了……不過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們這次到山東本就是存了打一場硬仗的心思,眼下這個機會,正好鍛煉部隊”

    作為全軍統帥的解席依舊信心滿滿,對於參謀官的小小失誤也沒放在心上。

    “既然明軍還沒來得及動手,那就由我們親手去把叛軍打垮,也算是盡我解某人對家鄉父老祖輩的心意吧……好啦兄弟們,今夜且安心休息,待明天出手,搞定他們”

    …………

    為了防止夜間遭到敵軍突襲,按照曾國藩“結硬寨”的好習慣,瓊海軍在下午天色尚早時便開始安營扎寨,士兵們挖掘塹壕修築土牆,迅速在天黑之前佈設出一座防護能力相當強悍的宿營地來。

    起初時在那幾位明使眼中,瓊州軍的營地很不正規——除了幾座木製高哨塔外,整片營地只是用挖土形成的壕溝和胸牆作為掩護,連道最起碼的木頭寨牆都沒有,這樣的營壘能擋住敵軍衝擊嗎?他們對此是很有疑問的。

    不過這幾位現在都已經比較識相,不敢再隨意評論短毛的行為。果然,不久之後他們便看見短毛軍開始在營地最外圍佈設一種古怪的防護器具——用金屬絲編成的鐵線,上面枝枝丫丫盡是尖刺,團成一個個大圓卷兒,佈設時只需要鬆鬆垮垮的拉開來,用木樁子固定住兩頭,並在中間打上幾根支撐,便形成一道相當險惡的阻礙。前後佈置個兩三層,上面掛些鈴鐺,再往中間地上撒上一層鐵蒺藜……

    如此一來,外面人再想要鑽過來,可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了。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41
三八十 作一塊絆腳石!
“原來這些鐵絲是這樣用的……當作鹿角荊棘啊,倒是簡單明了。”

    廖勇先前在船上就看見過這大卷大卷的鐵絲網,當時不知道作何用途,現在明白了。敢情這玩意兒就相當於大明軍所使用的荊棘拒馬。旁邊趙翼先是眼紅了一陣,但隨即便搖頭嘆息:

    “好東西啊,不過可惜咱大明用不起——也只有短毛才那麼奢侈,能夠完全用鐵來做荊棘護柵。咱們若有這麼多鐵,還不如多打造些槍矛刀劍呢。”

    “這東西也只對瓊州軍這種純火器的部隊有用,他們可以直接打擊牆外之敵。一般近身兵無法上去防守。”

    周晟想得最多,已經領會到瓊州軍的守寨法——瓊海軍先前挖塹壕,堆土牆並不是用來防備敵軍衝陣的,而僅僅是用來防護對方的弓箭,火砲等遠程兵器而已。在最外圍佈設了這些鐵絲網之後,進攻部隊就無法直接衝進來打肉搏了。這些鐵絲網並非堅不可摧,只要花點時間就能想辦法破壞或移走,但這整個過程都將暴露於瓊州軍的火器威脅之下。而以瓊州軍的火力強度,相信不會有人能從容完成這項工作的。

    “現在這營地算是固若金湯了……不過用一晚上的臨時營地而已,這麼大費周章的干什麼?”

    現在他們反倒有些覺得短毛太浪費了,搞座行營都要耗費這麼多鐵。不過當天夜裡這種佈置就立即起到了作用——午夜時分,還真一批膽大不要命的陌生人員悄悄靠近,並試圖鑽進營區裡。但那些人無法從下面鑽過來——地上盡是鐵蒺藜,又從沒接受過翻越鐵絲網的訓練,很快便弄響了鐵絲網上的鈴鐺。

    鈴鐺一響,值守巡邏人員立即過來,而哨塔上面的衛兵也立刻把探照燈點燃,光柱很快便旋轉至此,這些探照燈是用非常巨大的煤油燈發光,後面用碗形鍍銀金屬板加以反射,亮度雖然遠比不上近現代以碳棒電弧發光的射燈,比燈籠火把之類可要強得多。

    明亮光柱之下,只見十多個黑衣黑褲的武裝人員正鬼鬼祟祟聚集在營地邊緣某處,試圖營救他們“掛”在鐵絲網上面進退不得的幾名同夥。恰好負責今晚值夜部隊的胡凱樂於助人,又是個爽利性子,壓根兒懶得去追查這批人的身份來意,乾脆直接下令用火槍幫他們解決困難……

    “嘭嘭嘭嘭”幾聲槍響之後,倖存下來的黑衣人不再奢望救援同伴,連滾帶爬鑽進夜幕裡跑掉了。這邊槍聲雖然震動全營,但各部隊依然保持原先態勢,除了值更人員,沒有一個離開營帳的。

    周晟廖勇趙翼三人都被槍聲驚醒,廖勇從帳篷裡探出個腦袋來四處看了看,見周圍一切如常,就沒敢出去——瓊州軍夜間管理非常嚴格,即使他們這些明使身份超然,若沒有合理緣由在營中亂竄一樣要受到懲處。這方面其實大明軍中也是一樣,任何只要是紀律嚴格的部隊,入夜之後除了更鼓口令之外就听不見其它聲音。

    中軍主帳裡,正在商議軍情的解席等人自然也都聽見了槍聲,不過他們都沒動彈——倘若胡凱控制不住局勢,哨塔上自然會有警報拉起,槍響本身說明不了什麼。幾個人只略略一怔之後,便依舊將注意力轉向桌上地圖:

    “從目前兩方三軍的形勢看,我軍數量最少,位置最險,明顯是最好捏的軟柿子——倘若我是對方主帥,肯定也想著先收拾掉咱們,再回頭對付大明山東行營。”

    在對照了北緯所紀錄下的書面訊息,並經過一番詳細分析之後,龐雨再度確認他白天的判斷——叛軍肯定會把這邊當成主要目標。畢竟不管怎麼看,只有區區兩三千兵馬而且背靠大海沒有後方可依託的瓊州軍都屬於最弱一方,即使有從登州逃去的敗軍向他們哭訴說這邊如何強悍,也不會有多大效果——在沒有親眼看到之前,人類總是很難相信超出自己想像力的事情。

    當然他們肯定會為此後悔的,但到那時候就已經遲了。

    “對手的行動,我們只能預測,無非按最壞情況打算而已。關鍵是我們自己的行動,可要仔細一些了——下一步參謀組作何打算?”

    “兩千人,不敢分兵,也就玩不出什麼複雜戰術。我們的建議是找個合適地方,作為一塊絆腳石頭,死死堵住黃縣通往登州府的道路,不讓叛軍有機會威脅到後面府城,僅此而已。”

    對於解席的詢問,敖薩揚開口回應,旁邊馬千山皺眉道:

    “山東平原不是什麼險要之地,地勢大多平坦,我們縱使堵死了一條路,對方難道不能從其它道路過去,或者乾脆野外繞行?”

    “野外繞行可沒那麼輕鬆。”

    邊上龐雨嘿嘿笑道:

    “山東這邊說起來地勢平坦,可官道之外到處都是亂石雜木,步兵還能走走,馬匹車輛之類就麻煩了。而且大兵團行軍時保持隊形至關重要,只能沿著道路前進的。所以我們只要堵住了官道,對方除非願意把幾萬人分散開來,並且把輜重車輛和馬匹統統放棄,否則就繞過不去。”

    “至於其它道路……根據偵察大隊的報告,以及地圖所示,這一帶往內陸並沒什麼大村鎮,也沒有足夠寬闊的道路,登黃之間唯一一條可通大軍的官道就在咱們腳底下。只要此路不通,對方想要繞過我們,除非是向東深入內陸幾十公里,抵達一處名為楊家店的小村莊,然後北上,再走差不多同樣距離才能抵達登州,其間還要翻越一座名為龍山的丘陵……時間和路程都將大大增加,除非是萬不得已的情況,否則對方肯定不會作此選擇。”

    旁邊敖薩揚也扶一扶眼鏡微笑補充道,他是喜歡按照文牘資料製定計劃的人,雖然原來那本文史紀錄用不上了,他卻依然能抱著偵察報告和地圖集等資料,看得津津有味。

    兩位參謀的意見很明顯打動了眾人,大家互相看看,眼中都顯出贊同之意。此時偵察隊長北緯又添了一句話,愈發堅定了大家的決心:

    “如果要尋找阻擊陣地的話,我倒有個不錯的位置——再往前大約十多里地,有一處不錯的地形,恰巧在黃水河渡口邊上,周邊縱有小路也都要集中到此地過河,很適合用來設立阻擊陣地。”

    對於北緯的所提出的位置,敖薩揚立即在地圖上標出了相應地點:

    “我們先前已經註意到此處,只是那個位置距離黃縣有點近,又是要害之地,我們奪占之後肯定會大大刺激對手。一旦在那裡立足,接下來恐怕立刻就要陷入接連不斷的惡戰了。”

    “反正遲早要打,有什麼好忌諱的。根據那些俘虜的交待,先前沙河之戰雖然沒能打起來,明軍的戰意倒比原先更加增強了。我們只需要在那裡阻攔住叛軍幾天,等後方明軍也趕到,到時候兩面這麼一夾……”

    北緯雙手合攏,作了個擠壓的手勢,嘿嘿冷笑一聲。而一直沒吭聲的解席則對照著地圖,略加思量之後便果斷拍板,採納了偵察隊長的建言:

    “很好,就這麼辦咱們就去黃水河渡口,安心做一塊絆腳石”

    …………

    有堅固的營寨保護,雖是身處險地,這一晚上全軍休息的都不錯。至次日清晨,大夥兒起床梳洗時,才有人出去看看熱鬧——從鐵絲網上抬下來五六具屍體,附近也有好幾個被打死的,總共十餘人,執勤人員正在挖坑掩埋他們。旁邊還胡亂丟棄著一些油罐火球等物,大約是趁著天黑想來襲擾的,結果卻偷雞不著蝕把米。

    身為錦衣衛的周廖二人藉著“協助查驗”的名義過去仔細觀察了一番,確定那是屬於叛軍的“夜不收”探馬。叛軍制度與大明軍類似,這些“夜不收”肯定都是叛軍中的精銳,非弓馬嫻熟,藝高膽大者不可擔任,否則也不敢以區區數十人就跑來襲擾軍營。這一下子被打死十幾個,也不算小損失了。

    兩人一邊為那些叛軍探馬的壞運氣感到“遺憾”——現在他們也學會用這個詞兒了。一邊返回住宿營帳收拾鋪蓋,卻見已有勤務兵過來協助收拾帳篷,而趙翼又在那兒感嘆瓊州軍的種種奇思妙想了——原來他們昨天還說這支軍隊太浪費,今日見瓊州軍拔營了,才知道這幫短毛其實非常節約:那鐵絲網極其輕便,佈置下去很快,回收起來也同樣簡單,固定樁一拔重新滾成一卷就行;包括地上鐵蒺藜也用掃帚掃起來重新裝車;再把組合式哨塔一拆……當瓊海軍離開時,這處臨時營地位置除了留下一些壕溝土牆外,連垃圾都很少有,幹乾淨淨的,倒比任何一座明軍兵營都要整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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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一 Give they some color to see see!
全軍吃過早飯,把營地收拾乾淨,經過約兩個小時的急速行軍,瓊海軍抵達了目標陣地。

    北緯選擇的這處位置確實不錯:在搭建了一座簡易浮橋輕鬆渡過黃水河之後不久,官道在此處出現一個大拐彎,旁邊有一座不太高,頂部還甚是平坦的小山坡,正適合作為砲兵主陣地。周邊以及背後則有大片樹林,以及這個季節還比較寬闊的黃水河面形成天然障礙,使得來往行人都不得不從此處道口通行,完全沒有繞道餘地。

    叛軍中並非沒有知兵之人,他們在此地一直派駐有部隊留守,前幾天北緯過來偵察時才不過五六百,到今日再看時,竟然已達三千之眾。不過瓊海軍上下並沒有把這批敵軍放在眼裡,他們甚至連砲兵都沒有展開,只讓魏艾文,胡凱,陳添,徐磊等幾位連長領著麾下連隊一個衝鋒便將陣地拿下,之後也懶得理會那些被速射步槍和手榴彈嚇得狼狽逃竄的敵軍,迅速在當道口開始修築防禦工事。

    防禦工事以路邊山頭為核心修築,規模型製和昨晚的宿營地差不多,考慮到可能要在此地停留好幾天,其內部還把晚上搭帳篷的空地也留出來了。只是在當道口和幾處易受衝擊地段的鐵絲網牆以及塹壕陣地設置更密集一些。出口也多留了幾個,預備部隊出擊反攻時使用。

    叛軍的反應也很快,這邊把原來守軍趕走之後沒多久,從黃縣方向煙塵滾滾,過來了不少騎兵,在這邊修築工事的同時,對方幾次三番想要用騎兵衝擊騷擾,企圖阻撓或者遲滯這邊的工程進度。

    如果是傳統冷兵器軍隊,為了防止受到衝擊,步兵每次都必須要集結起來列陣迎戰,而騎兵則可以從容選擇時機,沒機會就不上,使得對方疲憊不堪。可惜瓊州軍壓根兒不吃這一套,只需要派一個連隊在外圍警戒便綽綽有餘——你騎兵敢往前衝試試?還沒到騎兵衝鋒範圍之內便被打得雞飛狗跳。想要衝過瓊海步槍那長達八百米的最大射程,四百米的有效射程,就得用人命來填

    在幾次突襲均告失敗,白白丟下近百具屍體之後,叛軍總算領悟到了那個淺顯的道理——光憑自家已經到場的騎兵數量,根本不足以威脅到對面的瓊州軍。他們只得遠遠逡巡監視,眼睜睜看著這邊在隘口處挖土堆牆,像個軟木塞一樣牢牢把道路封堵起來。

    不過對面叛軍的數量一直在增加,對方統帥顯然也清楚這處隘口的重要性,而瓊州軍區區兩千的兵勢畢竟顯得單薄了些。眼看著對面煙塵漸多,一隊隊步騎兵卒先後湧來,排列成陣勢模樣,對手的策略也漸漸明朗化了——騷擾不成就要強攻,他們必須打開這個口子,確保己方後退之路。

    時至中午時分,對面陣勢已成。這邊眾人登高遠眺,通過望遠鏡,隱約可以看到對面軍陣中有“孔”“耿”等幾面大旗獵獵飄揚,將旗下金盔閃閃,想必就是那兩位歷史上頗為著名的大漢奸了。

    “看來今天就要決戰了,孔有德,耿仲明這幾個人的決斷力還不錯麼。”

    “那是,怎麼說也是未來的大清定南王和靖南王,值此生死關頭,若還不能下定決心拼上一把,那也不配在史上留名了。”

    大約是已經聽說了這邊的火器射程極遠,對方的列陣距離相當謹慎,竟然遠在三四公里之外。不過這一片地勢平坦,天氣又好,晴空萬里無雲,正適合作為戰場。對方也同樣以一座小山包作為主陣地,兩邊觀測對方陣勢都是清清楚楚。通過清點戰旗,周晟和北緯粗略估算對面兵力約在兩萬五至三萬之間,而且兩側配屬有大量騎兵,可謂是精銳盡出。

    這俗話說“兵一上萬,無邊無岸”,秋高氣爽之下,只見對面旌旗招展,戰鼓喧天,一股煞氣沖天而起,果然是威風十足。相比之下,瓊海軍這邊不立將旗,陣地核心就一面杏黃色“明”字大旗高高飄揚,下書“大明瓊海鎮”幾個小字——這還是錢謙益帶過來,據說是天子親自授予他們的軍旗,這才一路打出來。士兵們都各司其職默不作聲,整片陣地上一片靜悄悄。雖然這是作戰思想的不同,但在看在眾人眼中,這樣難免有點示弱了。

    ——也許有必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嚐嚐?

    “咱們的火箭炮準備怎麼樣了?這個距離上能用嗎?”

    解席惡狠狠問道,他們辛辛苦苦從海南搬來的火箭炮迄今為止還一次沒發過威。攻登州時沒用上,現在倒是個很好的機會。

    “敵軍主陣地與我方間距約在三千五百米左右,超出十二磅炮射程,不過卻正好在短程火箭的射程之內——想要'摸'他們一下嗎?”

    馬千山舉起手臂,翹著大拇指用目測法觀察了一下,隨口便報出了敵我當前距離。解席手中的望遠鏡自帶測距功能,對好焦距以後便能自動提供距離參數,驗看了一下果然差不多——老馬的業務水平相當高。

    一個火箭砲連隊配備有兩具發射器,一次可以發射四十枚各類型號的火箭彈。覆蓋面積巨大無比,尤其是相對於這個時代酷愛排列軍陣的戰法來說,一輪齊射報銷掉好幾千人也不是不可能。對面叛軍雖然吸收登州之戰教訓,隔開這支古怪部隊足足六七里地整隊列陣,卻絕對料想不到這個距離仍然遠遠稱不上安全——短毛軍的火力投送距離早已經達到了“所見即所得”——只要對手在目視範圍之內,就能攻擊得到。甚至更進一步,連超視距攻擊也不在話下。

    “要用火箭炮嗎,會不會有點太浪費?用十二磅炮​​足夠把他們打垮了。”

    砲兵連長官吳季走過來道,火箭炮雖好,其高昂的價格卻一直很讓人糾結:一次二十支火箭齊射,成本高達三千兩白銀。這邊兩具發射器,同時打一次就是一萬貳千大元飛出去了,就算以他們短毛的財力也頗感心疼。

    解席看看旁邊兩位參謀,徵詢他們的意見。但龐雨和敖薩揚都是不置可否——十二磅炮和瓊海步槍的組合足以擋住這個時代的任何對手,所以他們都持無所謂態度,讓老解自己決定。

    稍微考慮了片刻,大概是因為有個賺錢老婆的關係,解席還是決定奢侈一把:

    “還是用吧,第一次和數量遠超於我們的敵軍打陸戰,對方騎兵還不少,謹慎點沒壞處。對方的第一波攻擊肯定很猛,先打散掉為妙。”

    說話的同時,他的眼光先是往邊上不遠處,雖然自覺站到一旁不偷聽他們部署,卻一直將好奇目光投注過來的周晟廖勇趙翼三人身上繞了一繞,隨即又看向前方敵陣,低聲咕噥道:

    “有必要讓他們更加了解我軍的厲害……Give they some color to see see”

    計議停當,幾位指揮官各自散開著手佈置。周晟等人充滿好奇的看著短毛軍把山坡上已經排列好位置的幾門大砲拖開,空出一大塊平地來,然後迅速在那裡搭建起兩座大金屬架,用木樁鐵鍥牢牢固定。兩座金屬架之間相距甚遠,周邊還用繩索圈出極大空間,連瓊州軍的中軍大旗都為此移動開去。

    之後便是幾輛先前被嚴密保護的四**車被推過來,有士兵上前揭開車蓋,裡面竟是用上好絲絮和棉布團塞滿,拿掉這些填充物,方見顯出一根根又細又長,頭部銳利而尾部附有翼片的金屬管子。有佩戴特殊標誌的操作人員上前,用非常小心非常仔細的動作將其一根一根抬上金屬架,並用小卡子一一固定好。並由砲兵總監馬千山親自出手,為其調整方位角和高度角……

    “那是什麼?”

    趙翼冒冒失失想要湊近些看,卻被繩索外圍執勤衛兵毫不客氣的攔住,這些衛兵先前對他們一直還算客氣,此時卻非常嚴厲,毫不通融。於是三位明使只好遠遠伸長了脖子看,同時作出種種猜測……

    “這有點像咱大明的神火飛鴉?”

    明朝火器甚是發達,這些明使也不是沒見識的,他們能猜到這肯定又是短毛的某種獨門火器,只是短毛先前所用的火砲火銃雖然威力強大,但樣式仍舊和他們傳統裝備類似,而這一次變化卻比較大,難免猜測甚多。

    “我覺得更像是水軍用的'火龍出水',或者是'震天雷炮'……但要大得多,也精巧得多,更全部用精鐵打製,這能飛出去多遠啊? ”

    趙翼嘖嘖猜測不休,而廖勇有些緊張的看了看周圍,琢磨著那些火器中萬一有哪件飛到一半時忽然落下,自己該往哪兒躲藏——大明軍的火器經常出現這種故障,不稀奇。

    只有周晟面色緊張——短毛把這東西拿出來,分明是針對遠處那些賊軍的。可那邊離此處足有七八里地呢若不使用千里鏡,連看都看不清。

    當初瓊州府一戰,短毛飛天火龍的傳說雖然極其震撼人心,但在這裡的幾個人誰都沒有親眼見過,周晟當時也是在廣州,並未隨大軍出戰。不過此時此景,卻讓他情不自禁想起那個一直在他面前驚叫“火龍火龍”的瘋癲水兵……

    “難道……這就是那種東西?”

    錦衣衛千戶死死盯著那些細長光潔的火箭彈,又不時抬頭看一眼遠處叛軍陣容,臉上驚疑不定。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42
三八二 關於找死和等死的小小差別
片刻之後,龐雨走到三人身邊,遞給他們一人一個耳套子,並示意他們學著自己,先用一團小棉球塞住耳朵,再把耳套給戴上。

    趁著兩邊耳朵還沒完全被塞住之前,龐雨對他們笑道:

    “等下這邊陣地上聲音會非常響,揚塵也特別大,我們一起到下頭去罷。”

    “可到下頭就看不清對面了啊?”

    周晟指了指對面,也算是某種試探——難道短毛當真能隔這麼大老遠的攻擊到對方?卻見這位龐軍師只輕描淡寫點點頭:

    “沒事,炸起來隔得再遠都能看見。”

    說著硬是把三人拉到山坡下面去了,還要求他們進入戰壕,伏低身體,還一人腦袋上給扣了一頂頭盔。看看周圍,幾乎所有瓊州兵卒都躲到掩蔽物下頭去了,少數幾個還直著身體站在外面的也都選好了位置,隨時準備撲進土坑里,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這些短毛軍為什麼這麼愛挖坑……莫非怕殺孽太多,冤氣太重,死了沒人掩埋?”

    周晟腦子裡剛剛泛出一絲遐想,便隱約聽頭頂山坡上一聲信號槍響,然後便是如同暴風驟雨般的“嗚嗚”之聲,即使塞住了耳朵依舊感到驚心動魄。身下大地都在微微顫動,天空一下子暗淡下來,無數煙塵騰上天空,竟然彷彿天崩地裂。周晟還沒來得及感到驚恐,旁邊卻有人拍了他一下,示意他抬頭看天空。錦衣衛千戶剛剛抬起頭來,便立即旁邊所有人一樣,為在空中飛舞的那一條條絢麗火焰所傾倒。

    “真是漂亮啊……看多少次都看不厭”

    不止一名瓊州軍士兵這樣讚歎,在這裡的士兵大部分都看見過火箭炮發射場景——瓊州府的經歷過那場實戰,在臨高的則多半見過試射。不過此刻他們依然一個個望著那些火箭彈在空中劃出的軌跡,有些甚至傻乎乎張大了嘴巴,連被吹了一嘴沙子都沒覺察。

    片刻之後,從地平面另一側傳來震天動地的爆炸聲,無數道黑紅色火柱光焰沖天而起,正是先前叛軍陣地所在的方向。周晟目瞪口呆,現在他根本不擔心這些火器會不會砸到那些叛軍頭上——就算沒直接打到,光是如此威勢,也足以令任何一支軍隊瞬間崩潰。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力量

    看看身邊,卻見趴在他身旁的趙翼趙鳳翔面色通紅,身體在不停顫抖,周晟反應不錯,見狀立刻一巴掌拍在趙翼背上,立時見對方扑哧一口老濃痰咳出來,方才長喘一口氣,朝周晟點點頭,說了一句什麼,卻完全聽不見——周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帶著耳套子呢。趕緊摘掉那玩意兒,只聽趙翼悠悠嘆道:

    “……幸虧孫主事沒來,否則他都沒衣服換了。”

    周晟苦笑一下,轉過頭看另外一位同伴,剛才還好整以暇,示意他往天上看的廖勇此時正用手臂擋著嘴巴,死死咬住胳膊才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過了片刻才恢復過來,一臉氣急敗壞的搖搖頭:

    “我們完蛋了。”

    “怎麼說?”

    周晟一時不解,廖勇苦笑一聲:

    “以後都這麼打仗,要吾輩武人又有何用?難怪短毛區區兩千人就敢出城搶攻,他們根本不需要靠兵去殺人的——對面那幾萬人肯定是完蛋了,就是換我大明朝廷,縱然養兵百萬,也禁不住這麼轟幾下子啊。”

    “也不一定吧,此物可及遠則必不善於近戰,若是能衝到近處……”

    趙翼悟性不錯,居然被他悟到了火箭炮的弱點,不過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晟拍拍肩膀,指了指前面戰壕中那些短毛兵手中的火槍,還有山坡兩側排列整齊的十多門大砲……趙主事立馬閉嘴不言了。

    三人齊齊沉默了許久,才聽廖勇嘆道:

    “在他們面前,往前衝是找死,不往前衝是等死——這他娘的以後還怎麼打仗?”

    周晟也輕輕嘆息一聲,看看四周並沒有短毛兵卒在附近,才小聲回應道:

    “幸虧他們已是降了朝廷……我大明之洪福啊。”

    “確實,錢大人高瞻遠矚,功在社稷”

    東林人士趙鳳翔心誠悅服道,廖勇也連連點頭,只有最早作為大明使者跟短毛接觸過的周晟撇了撇嘴,因為不想說人壞話而低下頭去。

    ——那位錢大人不過運氣好摘個現成桃子而已,若不是短毛本身早有歸順之意,任憑他再怎麼口燦蓮花也是無用。不過想想看也真是古怪,擁有強悍到這種程度的恐怖火器,卻居然完全不想爭奪大明江山,這樣的反賊還真是前所未聞。

    “難道說……他們當真是心懷忠義,一心為國?可他們又分明不是我大明之民啊……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周晟開始仔細回憶他最初和短毛打交道時的見聞,眼中迷惘之色愈發濃重起來。

    …………

    防禦陣地前方一座哨塔上,因為山坡上面猶自有大量浮塵飄飛,瓊海軍幾位指揮員只好爬到這裡來觀測敵情。

    四十枚火箭彈的落點比較分散,但基本都打到叛軍陣地中了——對面可是幾萬人的大軍陣,本身佔地就非常廣闊。只是這時候想要觀測戰果還有點早,就好像當初在臨高附近用大量炸藥伏擊五千官軍時的情況:那邊非常大一塊區域內都瀰漫著大批黑煙和塵霧,根本看不清其中形勢。

    不過在其周邊還是能聽到無數人喊馬嘶,一片混亂景象,驚恐萬狀的潰兵向四面八方逃散,有些甚至昏了頭往瓊海軍陣地這邊衝。不過這時候還能跑得動的其實多半沒受什麼重傷,只是被嚇​​壞而已,跑上個千把米冷風一吹基本也就清醒了,發現方向不對便趕緊掉頭,搞得這邊幾位狙擊手很失望——等了半天也沒能進入射程,距離太遠了。

    仗打成這個樣子,任務應該算是完成了,就算他們一直窩在陣地裡不出去,這幾天叛軍都不太可能再來找麻煩——他們能否再重新集結起來都是個疑問。

    不過對於瓊州軍裡那些年輕氣壯的小伙子們來說,被動等待似乎太消極了。於是,關於下一步的行動,隊伍裡出現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

    “咱們要不要掩殺一下?就好像當初唐隊長帶隊那次,一次頭把他們趕到散伙算了。”

    這是幾位少壯派連長的的建議,而馬千山,龐雨和敖薩揚等幾人則表示不贊同:

    “別亂衝,四十發火箭彈威力再大也搞不掉對方一萬人的。他們現在少說還剩一萬多軍力,只是被嚇​​破了膽而已。”

    “那不是正好趁機掩殺,把他們徹底打垮麼?”

    提出建議的那幾個小伙子們追問著,尤其是愣頭青魏艾文依然不依不饒,堅持要求殺出去:

    “看著那邊,解哥,那邊才是敵人陣地的中心難道不是只有把我們的軍旗插到對方陣地上才算勝利嗎?難道我們今後打仗永遠都是躲在壕溝後面等著敵人往前衝?”

    這種鼓動對於年輕人很有效,但馬千山等富有經驗的軍官對此並不認同,幾位參謀也無聊的搖頭:

    “眼下是個追擊的好機會,可惜我們人太少啦,派人多了陣地這邊空虛,若只派個三五百人過去也無濟於事——對方剩下的可有不少是騎兵,追都追不上。再說他們可不比前來圍剿的官軍,叛軍這時候已經是一群被徹底包圍,走投無路的困獸,再怎麼趕也無路可逃,反而可能激發出他們的拼死之心,又何必多此一舉。”

    一番勸說,總算打消掉大部分人的出擊念頭。而且一般來說既然作戰參謀提出了看法,下面部隊就應該執行才是。只是這回,作為一軍主將的解席居然也頗有點躍躍欲試的意思:

    “我倒也想去看一看,孔有德耿仲明那兩個大漢奸有沒​​有被炸死,若是還沒有就去補上一槍,也算徹底把歷史改變掉。”

    ——聽起來倒也是條理由,雖說孔耿二人當前還沒來得及投靠滿洲人,但光憑他們在山東作下的種種惡性,要他們的命一點都不冤枉。龐雨舉起望遠鏡看了看,煙霧尚未散去,估計這時候不太可能有人去被轟炸區域的中心救人——馬千山在給火箭炮確定射擊諸元時就是把那幾面“孔”“耿”大旗定為中心點的,旗下有金盔閃閃亮的那些位置屬於絕對的重點照顧目標。

    所以主官解席最終還是讚同了小魏的意見,他甚至決定親自率軍出陣掩殺一段,連同魏艾文的連隊,以及北緯麾下少量偵察兵,共調動四百餘人出動追擊,就算不能把對方追垮,好歹去佔領對方的主陣地,也算是真正打贏這一戰。順便看看那裡有什麼出名的歷史人物可供俘虜——對於老解來說,第一次在陸地上正面擊敗一位史上留名的大將,也許是很有紀念意義的。

    龐雨和敖薩揚勸說無效,只好盡量配合上官。兩人商量了一下,由敖薩揚率領其餘三個步兵連隊和砲兵守陣,龐雨跟著老解一起出擊。不過在出擊前跟解席約定好——只到佔領對方主陣地為止,不得離開這邊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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