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絕世斷香~
「天下之事如此之多,爍樂之力涉管萬千。姊姊,對我們爍樂來說,這世上可有我們做不到的事嗎?」
「有啊!天下眾事,機率為之,爍樂之力雖可扭反為正,顛覆萬物,但卻唯有一種,我們……碰不得……」
「該死!」白咰低吼了一聲衝上前,人未接觸,一陣刺鼻的焦味便已然傳來,白咰突然猛第一住腳,不是因為那股焦味,而是因為那個焦味裡所帶的一股淡香,淡淡的,從那殘敗的皮膚裡,一點一滴地滲透出來,熟悉萬分。
「馮亦!」白咰的聲音給了雲蕭一個機靈,心中一凜,也沒去理會不知何時竟已完全消失的困網,大喊了聲後便一個勁地衝上前,心裡頭只想著快到馮亦身邊去,要快,很快,快……。
「雲蕭,到馮亦身邊去別動。」眼看著雲蕭跑了過來,白咰沉著臉,也沒多做什麼解釋,拉過雲蕭就往馮亦身邊推,自己也跟著退到兩人身邊。
右手一張,一扇雪白的扇子立刻出現在他手中,持扇一開,白霧的扇面展現在眾人眼前,向著前方輕輕一揮,一股涼風頓時打出。
「風飄揚。」白咰輕語著揮動,這是他第一次拿出除了雙手以外的武器來,卻是在這樣不合時宜的場合裡,滿地的血紅印著那面白,顯得極為不相稱。
然不相稱歸不相稱,輕白柔霧的風依舊隨著白咰的動作聲音從扇裡吹出。
那風很輕,很輕,但卻無比的詭異,不似一般的風吹由單一的方向吹來,到似龍捲風一樣,沿著三個人打起了小圈,一絲一絲,把那正順著四面八方而來的淡香全都給一一擋在了圈外,不再入侵。
雲蕭無力也無心去看或著思考白咰在做些什麼,他跪在馮亦跟前,滿眼驚惶,不知何時已完全消失的各項武器只留下一個個難看的洞口證明它們曾經的確存在過。
腦子裡一團亂糟糟,雲蕭無法去想為什麼這些武器會一一消失,他只知道,那些個奪目的傷口並沒有因為那些武器的消失而沒有作用。
紅色的鮮血沿著一個個的洞口像流水般流下,不是一滴一滴,而是一攤一攤的,帶著腥味,帶著焦味,耀人奪目,紅的顯眼,也刺得難聞。
「馮亦,馮亦,馮亦……」雲蕭緊握著手開開合合,過度的衝擊讓他有點語無倫次,他輕晃著馮亦想要叫醒來人,只是手才剛接觸到來人,濕黏滑稠的感覺便傳遞到他整個大腦裡,他顫抖地低頭看,不止是他的那雙手,還有自己的衣服下擺,幾乎是那種很短的瞬間,血液,整個染紅了所有視線範圍。
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血可以流得這樣多,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血液的顏色可以紅的這樣恐怖。
流失!除了流失就是不斷的流失,完全沒有半點挽回的可能在。
他發抖,看著那樣拼命流失的生命,雲蕭不斷地發抖,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控制,他死咬著牙在心裡不斷地對自己說,「冷靜,冷靜……」要冷靜、要冷靜,否則會更亂、會更亂。
強迫自己不准再發抖,深吸了一口氣,閉眼,冥想,取用,一連串的動作使喚下來,順暢,流暢,完美無瑕,然後,徹底的改變,一身到尾,全部襲藍。
「強制再生術。」唸動咒語,手掌交疊,半轉一圈,兩旁拉開,水藍色的光芒沿著手掌緩緩地鋪在馮亦的身上,一點一滴地修補起那個破損殘敗的身體。
他變得如此徹底,施得如此順手,卻沒發現在一旁風停收扇的白咰幾乎給嚇白了臉。
白咰從來沒有看過雲蕭變化型態的樣子。
唯一的一次是在源谷前,要進入到水漪的世界的時候。
但那時候的雲蕭看起來過於恍惚,一副受控於人的模樣,是以白咰跟銀只把它當作是要進到源谷的條件控制,並沒有特別的在意。
後來的日子裡,因為要把魅彤送回狐谷所以跟雲蕭他們分了開,偏生那段時間是雲蕭自我練習最常的一段,之後雲蕭便再也沒有機會用到這份能力,可以說白咰從來不知道雲蕭竟然是可以這樣有意識地變換型態。
也是因為這層關係,所以白咰總是會把雲蕭跟爍樂們的關係解釋成醫患。
爍樂們有太多事情該做,也有太多事情必須作,如果雲蕭是她們應該要醫治的人,那麼他可以理解為何爍樂們願意治療雲蕭。
說到底,反正爍樂們任性慣了,這種他完全摸不透作風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解釋合理,白咰自然不會計較太多。
只是而今這一幕,卻是完全推翻了白咰的想法,看著雲蕭變化、施展,白咰的臉色是越發蒼白,只因為他太清楚也太明白,擁有這等型態這等能力的究竟該是種怎樣的存在,尤其是當雲蕭的嘴裡吐出那術法的名字時,更是讓他臉色發黑到極點。
強制再生術,一個曾經是水漪自創的得意技法之一,重傷如魅彤那種被分屍到幾乎無可救藥的地步者它都有辦法救回來,可以說人只要還吊著一口氣,不論他受傷多重,都能夠弄回一個完整無缺的人來,也是一種除了爍樂一族以外根本沒有人知道該怎樣使用的奇蹟術法!
白咰的手心不停地在狂冒汗,腦子裡亂不斷地閃過一幕幕的線索,思緒漸漸地清明,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似乎都在把答案引到了一個他從來都不肯想的方向去。
沒有注意到白咰的臉色,雲蕭只是專心一致想把馮亦給治好。沒有注意到白咰的臉色,雲蕭只是專心一致想把馮亦給治好。
強制再生術的效果很強,沒多久,馮亦身上的傷口便一一地在藍色的光芒下癒合起來。
這原本是該值得高興的一件事情,可不知怎地,雲蕭的眉目並沒有因為馮亦身上的傷口癒合而露出欣喜來,反倒是越見恐慌,只因為他發現馮亦並沒有因為這癒合的傷口而甦醒,反倒是他的臉色越漸蒼白,呼吸也漸芺w慢下來。
「怎會?怎會……」雲蕭慌了手腳,理不出頭緒,他還在想著是否是他的錯覺,更大的衝擊卻發生了。
只看得馮亦原先以給強制再生術治好的地方竟是漸漸地恢復了原狀!
腿上、肩上、背上,那三個已經被治好的傷口上竟是瞬間又凹陷了下去,沒有鐵勾,沒有外力,但雲蕭幾乎聽見了那凹陷穿透皮膚的啪搭聲,就好像……就好像當初那個勾子從馮亦身上穿進去的那一刻般……
不!根本不是好像,而是就是,只因為雲蕭看到了那個凹陷處的周圍皮膚竟是捲曲著起了陣陣焦黑!而由那傷口的周圍開始出現一條又長又深的撕裂聲,撕裂沿著皮膚迸開,翻出肉,翻出血管,除了留下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外,還在傷口周圍的皮膚上留下高溫燒烙的證據。
一模一樣!根本完全一模一樣!
這道傷口跟之前馮亦所受的傷完全一模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不,不……」雲蕭慌了,他看著那些傷口一一重現在馮亦的身上,就像在看著馮亦受傷重播的片段一樣,而且因為離得太近,他甚至可以看到馮亦的皮膚是怎樣的被撕裂,肉是怎樣的被翻開,骨頭是怎樣的被穿刺過去,一點一滴,只除了現在沒有那些個武器打在馮亦身上以外,那完全是讓馮亦再重新被打傷一次!
心,狠狠地在抽痛。
「停、停下、停下……」雲蕭揮舞著手不知道該往哪擺,眼淚急得都掉了出來。他想要讓這不合理的現象停下,但卻又不知道該怎樣停才對,他的手壓住馮亦的傷口上,以為這樣可以阻止這種現象,但手掌上傳來的裂開感讓他知道他根本什麼都阻止不了,只能下意識地再丟一次強制再生術過去試試,再丟一次,再丟一次……
「雲蕭,你住手。」眼看情況不對,白咰也無心再去想些其他的,一個箭步立刻衝上前,拉開雲蕭將他往後推,轉身過去對著馮亦就是施以「緩流」,企圖改讓馮亦的狀況先定住先。
「為什麼,為什麼……」雲蕭恍惚地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喃喃地自唸。
他不懂,明明就已經成功了,卻為何又會變成這樣,馮亦的傷勢雖然沉重,但強制再生術的強勢早該將他復原沒有問題才對,為什麼,為什麼他竟是沒有辦法做到?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是一百呵……所以不能補……因為是一百……不能修正……絕對……不能更動……
一百?什麼是一百?什麼叫不能救?不能修正又是什麼?絕對是什麼?不能更動些什麼?他不懂?不懂!真的不懂!
雲蕭緊緊地咬著唇,腦子很亂,似乎什麼都不清楚,但卻又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在。
周圍的空間裡傳來死一般的沉寂,他恍神地流轉著眼珠子,明明沒有看到,明明沒有聽到,但雲蕭卻知道,這林子的周圍已遍佈著死人、遍佈著屍體。
屍體?屍體?屍體?為什麼會有那樣多的屍體在周圍?
因為斷香啊……
斷香斷香斷香,斷香是拿來做什麼?
殺人用的一種藥物而已……
殺人殺人殺人,被殺的人是誰?是誰?
所有人啊,所有……
所有人所有……,也……包括那人嗎?
包括包括……,那麼……馮亦會死嗎?
死?死?死?死?他要馮亦死嗎?
要嗎?要嗎?
不!
不可能!
他不要馮亦死!怎樣也不要!
心中一個顫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般,雲蕭跳起來一個勁地衝到馮亦跟前。
空氣很冷,風吹冰涼,凍到骨子裡,彷彿把所有的知覺都麻痺了。
是不是真的全麻了,雲蕭不知道,但朦朧的感官中似有悽悽慘慘的聲音還在那徘徊著。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住手,好像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似乎有種東西爆裂開,似乎有些液體灑到了自己跟前;有好幾個影像重疊,有好多的東西在眼前跑過;問他痛不痛又放不放手,他卻說不痛不肯絕不放手……
風吹了過來,夾來了一陣匡啷啷的鐵鍊聲,鐵鍊的聲音由遠至近,好像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接近……
意識朦朧裡,雲蕭睜眼往聲音的方向看,黑色的影子扭曲著角度接近,那鐵鍊的聲音,那鐵鍊的形狀,他……似乎曾經看過……看過……
那一年……那一夜……圖書館……綁魂之鍊……
匡啷啷~匡啷啷~
一聲又一聲的撞擊在耳邊響起。
匡啷啷~匡啷啷~
一遍又一遍的旋律迴轉在整個樹林裡……一遍又一遍地傳至了整個異界彼岸……
「西西呀,西西呀,你在那幹嘛呢?」
「西西,西西,你為什麼要睡在那裡呢?」
「西西……」
「……」
「西西,西西,為什麼不理我呢?」小小頭頂頂。
「西西,西西,不要睡了,陪我玩嗎……」舔舔。
「西西,西西,起來陪我玩啊!陪我玩……」舔、舔,不斷地舔。
「……,西西……西西……不要欺侮我,不要……哪……起來陪我玩好不好?好不好……」
小小舌頭努力舔,好不好?牠的兄,牠的伴,起來陪牠玩玩好不好?好不好?
「東東……」悠遠的嘆息聲傳了過來,綠色的身影在樹林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姨姨,姨姨,西西壞,西西壞,不理我,不陪我玩,不陪我……」小傢伙楞了下,回身跑到綠色的身影邊蹭著,伸出小小地腳掌指控著正躺在前放大樹的同伴,滿腹的委屈嘟起嘴,卻不知為何,心上竟是哽咽的難受。
「東東來……」望著腳邊蹭著的小傢伙,望著不遠處躺臥在地的小小身影,熱唇草無奈地搖搖頭。
她,並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這樣快。七日離巢,綁命三月,魔物與父母的特殊生態關係,綁的,不只是幼獸的命,綁的,還有父母的命。
「唉~」蹲下了身子,伸出籐蔓將東東捲到了懷裡,溫柔地懷抱著,「東東乖,西西很累了,在睡覺,我們不要吵牠睡覺,姨姨陪妳玩好不好?」
「……」搖搖頭,小聲地問,「姨姨,西西是不是生氣了?」
「……」
「姨姨,我把昨天的果兒拿出來,妳幫我告訴西西不要生氣,叫牠起來原諒東東好不好?」
「……」
「姨姨,東東想要跟西西玩,姨姨,妳幫我把西西叫起來好不好?」
「……」
「姨姨,西西是不是……不會……醒過來了呢?」
「……」
幽幽一嘆,將懷抱裡的小傢伙放到地上,柔順地摸了摸牠的頭,「東東乖,不要哭,男孩子要勇敢不能哭,西西只是累了,想睡覺了,要睡很久很久很久,東東要乖乖的,不要吵西西,等西西睡飽了就會起來陪東東玩,所以東東要聽姨姨的話,和姨姨在這一塊等西西醒來好不好?」籐蔓的長手輕輕一揮,樹下的泥土立刻隆起,在那小小身軀下搭起了一個不讓人靠近的小暖床與透明棺。
方正的,小小的,暖綿綿的,又透明的,墊在那個不動的身軀下方,圍在那個身軀四周裡,看起來,就像西西正在裡頭睡得香甜一樣,看起來,就像是,牠總有一日會再睡醒的模樣。
小小地傢伙低下頭,強忍著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跳下了溫暖的懷抱,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個小棺前,「西西,你要好好睡,好好睡喔!東東等你醒過來陪我玩,東東等你醒,等你……」趴在那個小棺前,東東一句又一句地在嘴裡囈吟著,一遍又一遍地反覆磨蹭著小棺,看得人是幾乎落淚而下。
其實不是不懂的,只是不想去懂,不願去承認,如此而已。
熱唇草默默無語地看著東東與西西,她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去阻止些什麼,她只是靜靜地拿出了自己的琴,一撥一彈間,唱起了那首歌:
紅色的草獻吻,黑色的鐵鍊唱……
紅色的熱唇草獻上一吻,黑色的綁魂鍊在彼方晃……
匡啷啷,匡啷啷,鐵鍊在唱搖籃曲……
匡啷啷是鐵鍊聲,搖著撞著匡啷啷,反反覆覆,像在唱著搖籃曲……
快快睡,快快睡,和著歌聲安心睡……
睡吧睡吧!只要睡了就什麼都聽不到,只要睡了就什麼都能安下心……
匡啷啷,匡啷啷,鐵鍊在唱搖籃曲……
靠近了,越來越大聲了,接近了,已經都在耳邊唱了……
快快睡,快快睡,安安心心早點睡……
睡吧睡吧!該睡了,時間到了就要早點睡,安安心心地,永遠不需再醒來……永遠……
挑、彈、奏、撥,當聲音悠悠地迴盪在魔界裡時,突然地,叫人想起了一個久遠的說法。
熱唇草,指路草,俗稱死人花,只因據說,能吻熱唇草的,活不過三年,而能讓熱唇草主動獻吻的,活不過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