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渾沌‧棲溯駔 作者:雲亦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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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2are001 2009-2-23 09:57:1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4 25054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37
第五章 ~絕世斷香~
「天下之事如此之多,爍樂之力涉管萬千。姊姊,對我們爍樂來說,這世上可有我們做不到的事嗎?」

「有啊!天下眾事,機率為之,爍樂之力雖可扭反為正,顛覆萬物,但卻唯有一種,我們……碰不得……」






「該死!」白咰低吼了一聲衝上前,人未接觸,一陣刺鼻的焦味便已然傳來,白咰突然猛第一住腳,不是因為那股焦味,而是因為那個焦味裡所帶的一股淡香,淡淡的,從那殘敗的皮膚裡,一點一滴地滲透出來,熟悉萬分。


「馮亦!」白咰的聲音給了雲蕭一個機靈,心中一凜,也沒去理會不知何時竟已完全消失的困網,大喊了聲後便一個勁地衝上前,心裡頭只想著快到馮亦身邊去,要快,很快,快……。


「雲蕭,到馮亦身邊去別動。」眼看著雲蕭跑了過來,白咰沉著臉,也沒多做什麼解釋,拉過雲蕭就往馮亦身邊推,自己也跟著退到兩人身邊。

右手一張,一扇雪白的扇子立刻出現在他手中,持扇一開,白霧的扇面展現在眾人眼前,向著前方輕輕一揮,一股涼風頓時打出。

「風飄揚。」白咰輕語著揮動,這是他第一次拿出除了雙手以外的武器來,卻是在這樣不合時宜的場合裡,滿地的血紅印著那面白,顯得極為不相稱。

然不相稱歸不相稱,輕白柔霧的風依舊隨著白咰的動作聲音從扇裡吹出。

那風很輕,很輕,但卻無比的詭異,不似一般的風吹由單一的方向吹來,到似龍捲風一樣,沿著三個人打起了小圈,一絲一絲,把那正順著四面八方而來的淡香全都給一一擋在了圈外,不再入侵。


雲蕭無力也無心去看或著思考白咰在做些什麼,他跪在馮亦跟前,滿眼驚惶,不知何時已完全消失的各項武器只留下一個個難看的洞口證明它們曾經的確存在過。

腦子裡一團亂糟糟,雲蕭無法去想為什麼這些武器會一一消失,他只知道,那些個奪目的傷口並沒有因為那些武器的消失而沒有作用。

紅色的鮮血沿著一個個的洞口像流水般流下,不是一滴一滴,而是一攤一攤的,帶著腥味,帶著焦味,耀人奪目,紅的顯眼,也刺得難聞。

「馮亦,馮亦,馮亦……」雲蕭緊握著手開開合合,過度的衝擊讓他有點語無倫次,他輕晃著馮亦想要叫醒來人,只是手才剛接觸到來人,濕黏滑稠的感覺便傳遞到他整個大腦裡,他顫抖地低頭看,不止是他的那雙手,還有自己的衣服下擺,幾乎是那種很短的瞬間,血液,整個染紅了所有視線範圍。


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血可以流得這樣多,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血液的顏色可以紅的這樣恐怖。

流失!除了流失就是不斷的流失,完全沒有半點挽回的可能在。

他發抖,看著那樣拼命流失的生命,雲蕭不斷地發抖,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控制,他死咬著牙在心裡不斷地對自己說,「冷靜,冷靜……」要冷靜、要冷靜,否則會更亂、會更亂。

強迫自己不准再發抖,深吸了一口氣,閉眼,冥想,取用,一連串的動作使喚下來,順暢,流暢,完美無瑕,然後,徹底的改變,一身到尾,全部襲藍。

「強制再生術。」唸動咒語,手掌交疊,半轉一圈,兩旁拉開,水藍色的光芒沿著手掌緩緩地鋪在馮亦的身上,一點一滴地修補起那個破損殘敗的身體。

他變得如此徹底,施得如此順手,卻沒發現在一旁風停收扇的白咰幾乎給嚇白了臉。

白咰從來沒有看過雲蕭變化型態的樣子。

唯一的一次是在源谷前,要進入到水漪的世界的時候。

但那時候的雲蕭看起來過於恍惚,一副受控於人的模樣,是以白咰跟銀只把它當作是要進到源谷的條件控制,並沒有特別的在意。

後來的日子裡,因為要把魅彤送回狐谷所以跟雲蕭他們分了開,偏生那段時間是雲蕭自我練習最常的一段,之後雲蕭便再也沒有機會用到這份能力,可以說白咰從來不知道雲蕭竟然是可以這樣有意識地變換型態。


也是因為這層關係,所以白咰總是會把雲蕭跟爍樂們的關係解釋成醫患。

爍樂們有太多事情該做,也有太多事情必須作,如果雲蕭是她們應該要醫治的人,那麼他可以理解為何爍樂們願意治療雲蕭。

說到底,反正爍樂們任性慣了,這種他完全摸不透作風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解釋合理,白咰自然不會計較太多。

只是而今這一幕,卻是完全推翻了白咰的想法,看著雲蕭變化、施展,白咰的臉色是越發蒼白,只因為他太清楚也太明白,擁有這等型態這等能力的究竟該是種怎樣的存在,尤其是當雲蕭的嘴裡吐出那術法的名字時,更是讓他臉色發黑到極點。


強制再生術,一個曾經是水漪自創的得意技法之一,重傷如魅彤那種被分屍到幾乎無可救藥的地步者它都有辦法救回來,可以說人只要還吊著一口氣,不論他受傷多重,都能夠弄回一個完整無缺的人來,也是一種除了爍樂一族以外根本沒有人知道該怎樣使用的奇蹟術法!


白咰的手心不停地在狂冒汗,腦子裡亂不斷地閃過一幕幕的線索,思緒漸漸地清明,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似乎都在把答案引到了一個他從來都不肯想的方向去。

沒有注意到白咰的臉色,雲蕭只是專心一致想把馮亦給治好。沒有注意到白咰的臉色,雲蕭只是專心一致想把馮亦給治好。

強制再生術的效果很強,沒多久,馮亦身上的傷口便一一地在藍色的光芒下癒合起來。

這原本是該值得高興的一件事情,可不知怎地,雲蕭的眉目並沒有因為馮亦身上的傷口癒合而露出欣喜來,反倒是越見恐慌,只因為他發現馮亦並沒有因為這癒合的傷口而甦醒,反倒是他的臉色越漸蒼白,呼吸也漸芺w慢下來。


「怎會?怎會……」雲蕭慌了手腳,理不出頭緒,他還在想著是否是他的錯覺,更大的衝擊卻發生了。

只看得馮亦原先以給強制再生術治好的地方竟是漸漸地恢復了原狀!

腿上、肩上、背上,那三個已經被治好的傷口上竟是瞬間又凹陷了下去,沒有鐵勾,沒有外力,但雲蕭幾乎聽見了那凹陷穿透皮膚的啪搭聲,就好像……就好像當初那個勾子從馮亦身上穿進去的那一刻般……


不!根本不是好像,而是就是,只因為雲蕭看到了那個凹陷處的周圍皮膚竟是捲曲著起了陣陣焦黑!而由那傷口的周圍開始出現一條又長又深的撕裂聲,撕裂沿著皮膚迸開,翻出肉,翻出血管,除了留下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外,還在傷口周圍的皮膚上留下高溫燒烙的證據。


一模一樣!根本完全一模一樣!

這道傷口跟之前馮亦所受的傷完全一模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不,不……」雲蕭慌了,他看著那些傷口一一重現在馮亦的身上,就像在看著馮亦受傷重播的片段一樣,而且因為離得太近,他甚至可以看到馮亦的皮膚是怎樣的被撕裂,肉是怎樣的被翻開,骨頭是怎樣的被穿刺過去,一點一滴,只除了現在沒有那些個武器打在馮亦身上以外,那完全是讓馮亦再重新被打傷一次!


心,狠狠地在抽痛。

「停、停下、停下……」雲蕭揮舞著手不知道該往哪擺,眼淚急得都掉了出來。他想要讓這不合理的現象停下,但卻又不知道該怎樣停才對,他的手壓住馮亦的傷口上,以為這樣可以阻止這種現象,但手掌上傳來的裂開感讓他知道他根本什麼都阻止不了,只能下意識地再丟一次強制再生術過去試試,再丟一次,再丟一次……


「雲蕭,你住手。」眼看情況不對,白咰也無心再去想些其他的,一個箭步立刻衝上前,拉開雲蕭將他往後推,轉身過去對著馮亦就是施以「緩流」,企圖改讓馮亦的狀況先定住先。


「為什麼,為什麼……」雲蕭恍惚地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喃喃地自唸。

他不懂,明明就已經成功了,卻為何又會變成這樣,馮亦的傷勢雖然沉重,但強制再生術的強勢早該將他復原沒有問題才對,為什麼,為什麼他竟是沒有辦法做到?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是一百呵……所以不能補……因為是一百……不能修正……絕對……不能更動……

一百?什麼是一百?什麼叫不能救?不能修正又是什麼?絕對是什麼?不能更動些什麼?他不懂?不懂!真的不懂!

雲蕭緊緊地咬著唇,腦子很亂,似乎什麼都不清楚,但卻又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在。

周圍的空間裡傳來死一般的沉寂,他恍神地流轉著眼珠子,明明沒有看到,明明沒有聽到,但雲蕭卻知道,這林子的周圍已遍佈著死人、遍佈著屍體。

屍體?屍體?屍體?為什麼會有那樣多的屍體在周圍?

因為斷香啊……

斷香斷香斷香,斷香是拿來做什麼?

殺人用的一種藥物而已……

殺人殺人殺人,被殺的人是誰?是誰?

所有人啊,所有……

所有人所有……,也……包括那人嗎?

包括包括……,那麼……馮亦會死嗎?

死?死?死?死?他要馮亦死嗎?

要嗎?要嗎?

不!

不可能!

他不要馮亦死!怎樣也不要!

心中一個顫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般,雲蕭跳起來一個勁地衝到馮亦跟前。

空氣很冷,風吹冰涼,凍到骨子裡,彷彿把所有的知覺都麻痺了。

是不是真的全麻了,雲蕭不知道,但朦朧的感官中似有悽悽慘慘的聲音還在那徘徊著。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住手,好像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似乎有種東西爆裂開,似乎有些液體灑到了自己跟前;有好幾個影像重疊,有好多的東西在眼前跑過;問他痛不痛又放不放手,他卻說不痛不肯絕不放手……


風吹了過來,夾來了一陣匡啷啷的鐵鍊聲,鐵鍊的聲音由遠至近,好像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接近……

意識朦朧裡,雲蕭睜眼往聲音的方向看,黑色的影子扭曲著角度接近,那鐵鍊的聲音,那鐵鍊的形狀,他……似乎曾經看過……看過……

那一年……那一夜……圖書館……綁魂之鍊……

匡啷啷~匡啷啷~

一聲又一聲的撞擊在耳邊響起。

匡啷啷~匡啷啷~

一遍又一遍的旋律迴轉在整個樹林裡……一遍又一遍地傳至了整個異界彼岸……



「西西呀,西西呀,你在那幹嘛呢?」

「西西,西西,你為什麼要睡在那裡呢?」

「西西……」

「……」

「西西,西西,為什麼不理我呢?」小小頭頂頂。

「西西,西西,不要睡了,陪我玩嗎……」舔舔。

「西西,西西,起來陪我玩啊!陪我玩……」舔、舔,不斷地舔。

「……,西西……西西……不要欺侮我,不要……哪……起來陪我玩好不好?好不好……」

小小舌頭努力舔,好不好?牠的兄,牠的伴,起來陪牠玩玩好不好?好不好?

「東東……」悠遠的嘆息聲傳了過來,綠色的身影在樹林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姨姨,姨姨,西西壞,西西壞,不理我,不陪我玩,不陪我……」小傢伙楞了下,回身跑到綠色的身影邊蹭著,伸出小小地腳掌指控著正躺在前放大樹的同伴,滿腹的委屈嘟起嘴,卻不知為何,心上竟是哽咽的難受。


「東東來……」望著腳邊蹭著的小傢伙,望著不遠處躺臥在地的小小身影,熱唇草無奈地搖搖頭。

她,並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這樣快。七日離巢,綁命三月,魔物與父母的特殊生態關係,綁的,不只是幼獸的命,綁的,還有父母的命。

「唉~」蹲下了身子,伸出籐蔓將東東捲到了懷裡,溫柔地懷抱著,「東東乖,西西很累了,在睡覺,我們不要吵牠睡覺,姨姨陪妳玩好不好?」

「……」搖搖頭,小聲地問,「姨姨,西西是不是生氣了?」

「……」

「姨姨,我把昨天的果兒拿出來,妳幫我告訴西西不要生氣,叫牠起來原諒東東好不好?」

「……」

「姨姨,東東想要跟西西玩,姨姨,妳幫我把西西叫起來好不好?」

「……」

「姨姨,西西是不是……不會……醒過來了呢?」

「……」

幽幽一嘆,將懷抱裡的小傢伙放到地上,柔順地摸了摸牠的頭,「東東乖,不要哭,男孩子要勇敢不能哭,西西只是累了,想睡覺了,要睡很久很久很久,東東要乖乖的,不要吵西西,等西西睡飽了就會起來陪東東玩,所以東東要聽姨姨的話,和姨姨在這一塊等西西醒來好不好?」籐蔓的長手輕輕一揮,樹下的泥土立刻隆起,在那小小身軀下搭起了一個不讓人靠近的小暖床與透明棺。


方正的,小小的,暖綿綿的,又透明的,墊在那個不動的身軀下方,圍在那個身軀四周裡,看起來,就像西西正在裡頭睡得香甜一樣,看起來,就像是,牠總有一日會再睡醒的模樣。


小小地傢伙低下頭,強忍著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跳下了溫暖的懷抱,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個小棺前,「西西,你要好好睡,好好睡喔!東東等你醒過來陪我玩,東東等你醒,等你……」趴在那個小棺前,東東一句又一句地在嘴裡囈吟著,一遍又一遍地反覆磨蹭著小棺,看得人是幾乎落淚而下。


其實不是不懂的,只是不想去懂,不願去承認,如此而已。

熱唇草默默無語地看著東東與西西,她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去阻止些什麼,她只是靜靜地拿出了自己的琴,一撥一彈間,唱起了那首歌:





紅色的草獻吻,黑色的鐵鍊唱……

紅色的熱唇草獻上一吻,黑色的綁魂鍊在彼方晃……

匡啷啷,匡啷啷,鐵鍊在唱搖籃曲……

匡啷啷是鐵鍊聲,搖著撞著匡啷啷,反反覆覆,像在唱著搖籃曲……

快快睡,快快睡,和著歌聲安心睡……

睡吧睡吧!只要睡了就什麼都聽不到,只要睡了就什麼都能安下心……

匡啷啷,匡啷啷,鐵鍊在唱搖籃曲……

靠近了,越來越大聲了,接近了,已經都在耳邊唱了……

快快睡,快快睡,安安心心早點睡……

睡吧睡吧!該睡了,時間到了就要早點睡,安安心心地,永遠不需再醒來……永遠……





挑、彈、奏、撥,當聲音悠悠地迴盪在魔界裡時,突然地,叫人想起了一個久遠的說法。

熱唇草,指路草,俗稱死人花,只因據說,能吻熱唇草的,活不過三年,而能讓熱唇草主動獻吻的,活不過三月……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38
第六章 ~今時今日永難忘~
如果那個時候,他可以反應得過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讓那人護他?

如果那個瞬間,他沒有跳到那一棵樹上,是不是,那人就不需跳下來救他?

如果那一日,他沒有聽著那些人的建議,是不是,那人就不會通過這座林?

如果那一天,他沒有想要回家的提議,是不是,那人就不必經過這條路?

如果那一次,他沒有掉到城附近,是不是,那人就不會想拿個信給他開心?

如果那時候,他沒有說要去魔界,是不是,那人就永遠沒機會踏進這座城?

如果當時,他沒有到狐谷,是不是,那人就不會聽自己的話說要到魔界?

如果那當下,他沒答應跟著回白咰家,是不是,那人就沒有機會進狐谷?

如果那時,他沒上白玉山,是不是,那人就不會往奈斯米大城裡去?

如果當初……如果當初……他堅持不讓那人跟,堅持自己默默地離開,那麼,是不是,所有的結果都會不一樣?是不是,今日的一幕幕,都不會在他眼前發生?是不是,那人就不會去經歷到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他就不會走……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雲蕭醒來的時候,人在床上。

他的身體很痛,就好像有人開車碾了過去一般地疼,脖子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紗布從脖子一路纏到手臂,看起來相當壯觀,白色的紗布裹著濃厚的藥膏味,正隱隱約約地做疼著。


白咰坐在他的床邊,默默無語地坐著,世界很靜,無限寂寞,而那個一天到晚守在他身邊的人,馮亦,並不在他的身邊。

雲蕭緩緩地眨眼,茫然的眼神裡似乎還找不到一點焦距,他有些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於此同時,一聲嘆息傳到了他耳裡。

「雲蕭,放棄好不好?」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是白咰看到雲蕭清醒後第一句對他說的話,沒頭沒尾但卻又叫人膽戰心驚的七個字,確實讓雲蕭心生一顫。

雲蕭抬頭,眼裡漸漸地找回清明,對於白咰的話,顯然有很大的不認同與……憤怒。

白咰接收到雲蕭的眼神,他很不忍,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思考了半晌,他只能伸出手,「能走嗎?」能走的話……他就帶他自己去看,看看為什麼……他會這樣說。

「……,可以。」雲蕭一頓,暗啞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拉開棉被就要下床,肢體的急迫證明他並沒有忘記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白咰無奈地搖搖頭,接過雲蕭攙著,讓他便於行走。

那是一段很漫長的路,至少對於雲蕭來說是這樣的。

長長的迴廊裡,白咰扶著雲蕭前進,他邊走邊沉痛地對著雲蕭說,馮亦的傷勢很沉重、很沉重,但不是指他的外傷很嚴重,而是指他的毒傷以及毒物所引發的結果非常麻煩。

如果今天馮亦只是受了外傷,那麼白咰自己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救回他。

如果今天馮亦中了某種不知名的劇毒,那麼白咰也還有九成九的保握可以挽回他一條命。

身為智之賢者,身為人界癒療師之首,身為爍樂們親點的支撐者之一,白咰的閱歷、技術、手段、術法都是處於人界的頂端位置。

千百萬年來,任何疑難雜症只要到他手裡,幾乎沒有解決不了的,在他手裡活過來的人無計其數,經由他手施展的奇蹟不可計數,但卻唯獨一種東西偏偏例外,那就是斷香。

斷香,絕世奇毒,一種跟幽靈圖一樣,全是千百萬年前由爍樂親自創造的東西,也獨獨這一種是白咰怎樣也不可能找出解藥的。

方殺大陣裡,當白咰跳到馮亦的身邊時,由他身邊散發出來的淡香他就知道馮亦中的毒是什麼了。

將人帶回來的這段期間裡,他也曾經嘗試著去救過,但吃的、用的、抹的、術法的、奇蹟的、所有他能用的全都毫無保留用上,所有他能施展的全都毫不猶豫地施展開,卻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也許對你來說,這話真的不好聽,但雲蕭,聽我一句勸,放棄好不好?」領著雲蕭最後停在一扇門前,輕輕地說著推開門。

暗暗的房間正接受到光芒顯現出裡頭的擺設,而馮亦,就這樣正躺在門正前面的一張大床上,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他的床底四周佈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結界,而每一層的結界裡都會伸出幾條的管子插到馮亦的身體裡,十來條的管線從地上延伸到體內,當結界作用閃耀時,管子裡就會出現光芒然後將光送往馮亦的身體裡,以藉此輸送一些身體基本機能送入馮亦體內。


雲蕭顯些有點站不穩,他睜大著眼,壓根也沒有心理準備竟是會看到這樣的景象,太過具有衝擊的一幕,幾乎讓他當場傻掉。

「這一層管呼吸,這一層管體溫,這一層管能量,這一層管……」一一指著那一層層的結界說著,白咰的語氣裡也跟著充滿了濃濃的悲哀與歉意,「對不起,但這是我唯一能強制吊住他一口氣的方法。」斷香是以讓人自我認知死亡影響到生理為主,除了強迫性攝取以外,他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馮亦暫時不惡化下去。


雲蕭說不出話來,他怎樣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他只知道不論如何他該去看看馮亦的情況,看清楚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

艱難地舉起了腳,雲蕭緩緩地往馮亦的床邊移動。

他一邊走,一邊看,每走一層,地上的管線就又多上幾條,每近一分,就越看清楚馮亦的情況。

透明的管線正閃閃發亮,沿著管線一路看過去,從遠方的不清楚到近方的萬分清晰,從看不清任何的傷口到看到那一道道的傷口,雲蕭覺得這一步步都叫他像走在針山那樣痛楚萬分,讓他眼前一片朦朧模糊不清。


「馮亦……」好不容易走到了馮亦的身邊,雲蕭啞著聲音叫了聲,卻在看清了床上的人以後,真的再也站不住腳地跌坐在床邊。

「這一層管呼吸,這一層管體溫,這一層管能量,這一層管……」一一指著那一層層的結界說著,白咰的語氣裡也跟著充滿了濃濃的悲哀與歉意,「對不起,但這是我唯一能強制吊住他一口氣的方法。」斷香是以讓人自我認知死亡影響到生理為主,除了強迫性攝取以外,他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馮亦暫時不惡化下去。


雲蕭說不出話來,他怎樣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他只知道不論如何他該去看看馮亦的情況,看清楚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

艱難地舉起了腳,雲蕭緩緩地往馮亦的床邊移動。

他一邊走,一邊看,每走一層,地上的管線就又多上幾條,每近一分,就越看清楚馮亦的情況。

透明的管線正閃閃發亮,沿著管線一路看過去,從遠方的不清楚到近方的萬分清晰,從看不清任何的傷口到看到那一道道的傷口,雲蕭覺得這一步步都叫他像走在針山那樣痛楚萬分,讓他眼前一片朦朧模糊不清。


「馮亦……」好不容易走到了馮亦的身邊,雲蕭啞著聲音叫了聲,卻在看清了床上的人以後,真的再也站不住腳地跌坐在床邊。

只見得馮亦的身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管子,他的身上仍有著片片的燒痕,一個一個的破洞在他身上到處亂開,其中能插上管子的,就讓管子插了上去,不能插上管子的就在他身上再開一口讓管子插進去,讓那本就已經傷痕累累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


再也使不上力站起來,雲蕭慘白著臉扶著床角,天旋地轉地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白咰快步地走到雲蕭身邊攙著,他很想說些什麼來安慰,但話到嘴邊又不知到該怎樣開口,一時之間,只能任由房間無限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雲蕭有點回了過神,藉著白咰的力量,跌跌撞撞裡,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穩了身子。

他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任由白咰那樣攙著自己起來。

站在馮亦的床邊細細地看著他身上的每一分的傷口,他的表情雖然沒有太多的變化,但身體卻隱隱約約地顫抖著,握在床邊的手已經因為過度的用力而使得指甲開始滲出血絲來,足以顯示他已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支撐。


看到雲蕭這樣,白咰真的心生不忍,剛想要開口勸說看看,孰料雲蕭卻說話了。

「白大哥……,你可知……八年前……我……曾拿我一條命救了馮亦……」雲蕭顫抖地說了聲,看著馮亦,那目光含傷、含痛,但更多的,是含太多的不甘。

不甘?不甘?不甘?

是啊!他是不甘!

八年前他用自己的性命救了馮亦一命,要的,又可會是這種結果?

兜兜回回一大圈,想看到的,又怎麼會是讓馮亦一樣地死在他面前?

不是不知道白咰想要自己放棄的原因,與其讓馮亦變成這樣,不如就趁早放了手讓他痛快的走,也省了他一番皮肉痛。

可……就算知道了,他……要怎樣才能放得下手?

人……明明就還活著,要他怎樣甘心不去救他?

呼吸……明明就還吊著一口氣,要怎樣眼睜睜地看著馮亦就這樣死去?

放了,就等於看著馮亦死,死了,就什麼都不是。

腦子裡明明就有那樣多的術法沒有嘗試過,那麼多白咰使不出卻由他使得出的術法都還沒有用,自己又怎能這樣說放就放?

他是他一生當中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曾經拿著命也要救回人,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說不要救馮亦,但唯獨自己不行、不行!做不到也不可能辦到啊!

「所以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緊緊地抓著床角搖著頭,紅著眼眶看著那人,哽在喉嚨的悲鳴低低聲切喚出。

如果馮亦的命是由他給的,試問,八年後的今天,他又要怎樣才能放得下手?怎麼可能放……

他……還有很多的話想要跟馮亦說,還有很長的一段人生夢想跟馮亦一塊分享,好不容易……自己才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好不容易……他們一行人,才有了今日的成果,這種種的一切一切怎會是一個「放」就能說成的?


馮亦,你曾經答應過我要幽谷伴行,你曾經說過要陪我走到最後,我聽了、我允了,所以我讓你跟,而今你又怎能先食言?而今你又怎能先放我一步而走?

朋友,你不妨告訴我吧!沒有你的路上,你要我怎樣能安心繼續走下去?你怎能期望我可以平安的走到最後?

放不下啊放不下,他真的……無法放手這樣任他走。掩著臉,終究抵擋不了地任由那淚水慢慢淌下,太多的理由他不能放手,太多的理由他也放不下手。

希望!希望!希望!就算只有一線卻何嘗又不是希望?

縱使……這希望渺茫的可笑,縱使……心裡頭有個聲音拼命的提醒他他會作不到,可要他什麼都不做便放棄,他不甘。

「雲蕭……」白咰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些什麼想安慰安慰他,可話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想了半晌,終究只能靜靜地抽身離開。

悄悄地關上門向前走去,白咰知道,現在不論說什麼,雲蕭都不可能聽得進去,只能任由他靜靜的去思考,任由他去嘗試,任由他……失敗後去學會放手。

他明白雲蕭的痛苦,也明白雲蕭的不甘,自己又何嘗不想救馮亦一條命,可當他知道確定無望時,他也只能真心地勸他一句放棄。

不是他狠心,也不是他絕情,而是走到這一步時,他就知道該怎樣做才是正確的了。

世界遊歷了太多年,生離死別的人生經驗也不知看過了多少,他見到太多的人在為這垂死的掙扎作反抗,可得到的,又能剩下些什麼?

他想勸雲蕭放棄是因為他已經預料到這番的結果將會讓雲蕭不好受,但說真的,能勸嗎?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明白,勸不了的。

至理名言誰不會說,可待放到人身上,真正做得到的又有多少?

所以他不再勸,所以他也不再說。

又或許,他什麼都不動是因為其實心裡也在期待,期待著那毀天滅地的力量能在這裡創造出一番的奇蹟,期待著那總是萬能的能力能在此時發揮它的能力。

也許……自己做不到,但那並不代表他做不得到不是嗎?

天很亮,日尚明,對雲蕭而言,今時今日,或許是他一輩子中最難以忘懷的開端。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38
第七章 ~總有別離時~
等到雲蕭發現的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麼白咰會想要勸他放棄。

雲蕭不知道到底自己這樣算對,還是算錯,但他終究不可能看著馮亦一步一步步入死亡而什麼都不做,所以他試了。

他開始把大量的術法用在馮亦身上。所有他能用的,不管是失傳的、禁忌的、聽過的、沒聽過的……,只要出現在他腦海裡,只要雲蕭自認這個術法可以有一點效用的,他全都毫不猶豫的施展開來。

華麗的術法在小小的房間裡閃耀,彷彿在昭告著天下萬物它的能耐一般。

再然後,奇蹟真的發生了。

但,很快地,奇蹟也消失了。

那並不是雲蕭的錯覺,而是真的如在林子裡那般,明明已經好的傷口,明明已經成功的術法,卻隨著那時間的流逝開始一一迸裂開。

焦黑的肌膚、翻開的血肉重新在馮亦身上展現,想阻止,但是怎樣也阻止不了,只能任由那些傷痕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馮亦身上好後又出現。

雲蕭很慌,也很急,但他卻怎樣也不想放棄,總是在心裡抱著一絲絲的希望,總是不斷地在心裡安慰自己總有成功時。

只是每每看著馮亦的傷好了又壞,壞了又好,他心裡就會起了一陣恐慌。

一次次的嘗試,又一次次的失敗,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太陽降了下來,星星升了上去,星星降下來,太陽又升了上去,日日天天,反反覆覆,重複重複再重複。

絕望、悲傷、痛苦、無助……,強大的精神壓力不斷地在心裡累積,讓雲蕭變得非常沉默。

真的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從一天的百來個術法到一天的十來個術法,從一個時辰的兩三次術法到三個時辰才一次的術法,從毫不間斷到斷斷續續,他的術法依舊精湛,他的施展依舊叫人讚嘆,但次數,卻很明顯的減少了。

絕大部分的時間,雲蕭改用在發呆上。

坐在椅子上,看著馮亦,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動,除了偶而幾次的術法嘗試外,大部分,雲蕭就是這樣,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發著呆。

他不跟人說話,也不怎樣吃東西,安靜的就像個陶瓷娃娃一般,幾乎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在,只有當白咰進來的時候,他才會慘白著一張臉看著白咰做事。

白咰也很常來這個房間裡,因為馮亦的狀況除了沒好外,還常常會惡化。

斷香是個效果很強的毒藥,雖然白咰的緩流術將它的作用時間變慢,但那並不代表它沒有在作用,相反的,它還是有它一定的效力在。

滯留在體內的毒藥一點一滴的往它該前進的地方前進,自我認知的死亡範圍越來越大,逼不出也弄不出來的後果,白咰也只能再馮亦身上多開幾個洞後將管子給塞進去,強迫馮亦被斷香侵蝕的部分吸收該有的能量與反應。

白咰每次做事的時候雲蕭都在一旁看著,目不轉睛地看。

他在馮亦身上多開了洞、他在地上多拉了條管、他把管子插到馮亦的身體裡……,一步一步,雲蕭全都眨也不眨眼地看著。

好幾次,白咰以為雲蕭會衝上來阻止,可他沒有。

好多時候,白咰以為雲蕭會流下眼淚,可他也沒有。

雲蕭只是慘白著臉看著自己動作,他會緊抓著椅柱微微地顫抖,但卻不會失控地衝過來拉開自己,他會睜著眼茫然地看著自己動作,雖然不會掉下一滴眼淚,但白咰卻覺得那雙眼比落淚還要叫人來得難受。

白咰知道他不止在折磨馮亦,也在折磨雲蕭。

「雲蕭,放棄好不好?」白咰走到他跟前,交握著手站在他眼前。

這話,他問過很多次。

這話,雲蕭也聽過很多次。

可如今聽來卻是悽慘至極。

雲蕭緩緩地把目光從馮亦身上移到白咰身上,連日來的壓力已是把他折磨得消瘦連連。

他看向白咰,黑色的眼瞳裡有太多複雜的情感摻雜,然後再緩緩地低頭,不發一語。

既不回答也不回應,這就是最近雲蕭給白咰最一貫的答案。

白咰嘆氣,無奈地搖搖頭後再度離開。

門悄悄地喀上了聲,暗暗的房間裡不停地映照出不同的光亮。

時間,仍是這樣一點一滴的流逝著,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沒有過了多久,等到雲蕭察覺的時候,他人,已經站到了馮亦身邊。

他低頭看著馮亦,周邊的管子一條一條的深入到他的身體裡,因為完全沒有癒合的能力在,所以縫合的傷口在他身上便顯得格外的醒目。管子周圍的皮膚異常的紅腫透明,好像只要一碰就會破掉一般,有幾處的傷口因為承受不了太多的物質進出已經開始呈現半潰爛狀態,焦黑的肌肉微微地捲曲,好多地方都已翻肉見骨,慘不忍睹。

這一個個他光看就覺得快痛昏的傷口,每一道都扎得他的眼睛隱隱生疼,令他心哀傷。

「馮亦,你痛不痛?」閉上眼後再緩緩睜開,將目光放在那血肉模糊的軀體上,終於,雲蕭哽著聲音問了他最想問的一句話。

好多好多的傷口開在馮亦身上,好長好長的痛楚在馮亦身體裡慢慢蔓延。於是忍不住要捫心自問,如果現在的馮亦有知覺,會不會跳起來求他給自己一個痛快。

如果他有感覺能感受到這份痛楚,是不是覺得疼痛難當,很想要一死了之?

緩流術是拉長時間的反應效應,如果馮亦有感覺,那麼這份痛楚是不是也加倍的延了長?

很想問自己……到底是在救他?還是在……折磨他?

如果真是這樣痛苦,是不是……真的該放棄了?

可若放棄了,就等於要馮亦死,死,就代表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他將再也不能見到馮亦,再也不能跟他一起嬉鬧,聽不到馮亦的碎碎唸,看不到馮亦的一舉動,人生長路裡,他將少了人可以跟他分享喜怒哀樂,少了人跟他噓寒問暖,沒有可以分享夢想的對象,空空盪盪的,生命無限虛空。

怎能這樣?他怎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他不想放棄,一點也不想。

可不放棄?那這樣的折磨又要到何時?

就是因為馮亦沒有知覺,所以才更加的不知道要怎樣判斷,他不知道馮亦痛不痛,受不受得了,所以他只能自己想像,想像如果這些傷口落在自己身上,那自己會覺得怎樣?


自己一定會覺得好痛,一定會覺得生不如死,一定會很希望別人快點一刀解決他。

光是這樣想,雲蕭就覺得好苦,如果連自己都覺得受不了,如果連自己都覺得死了會比較痛快,那麼憑什麼……他會奢望馮亦可以忍受得下去?

放,就等於讓馮亦死。

不放,就是讓馮亦繼續受這種非人的折磨。

他該怎樣作才對?該怎麼作?

他很矛盾,真的非常的矛盾。

有的時候會想如果馮亦就這樣到死都必須承受這些折磨,是不是,乾脆一點,讓他就這樣走了會比較好?

可有的時候,他又告訴自己,死了,就什麼都不是了,所以不能放棄,說什麼都不能放棄。

他告訴自己還有很多種術法沒有試,還有很多種方法等著他,也許這裡面,就有著一種可以是馮亦的救命方法也不一定。

可每一次他丟一種術法過去,腦海裡就都閃過「一百」的數字,然後他就會看著那些明明已經癒合的傷口又在馮亦的身上出現。

一次又一次,他不懂那些數字的意義,但他也知道只要那個數字一出現,他一定就會失敗。

於是他怕了,好怕這些傷口又在馮亦身上出現,好怕這一次次的重新又是一次次皮開肉綻的痛苦,他怕極了聽到那種骨肉分離的聲音,也怕極了看到那翻肉破裂的慘狀,而最怕的是……若馮亦有知覺,會告訴自己,寧死,也不想受到這樣的折磨……

壓力,真的是很大的壓力。

想收手,但又收不下手,連施與不施都成了一種變相的抉擇,試問,他怎能不感痛苦?怎能不覺無助?

放、不放、放、不放、施、不施、施、不施……無限的迴圈,沒有結論的解答,一個解不開的結。

「馮亦,你告訴我,你痛不痛?我該不該放手,到底該不該……」跪倒在馮亦的床邊,雲蕭很想痛哭,可異常的悲傷卻讓他連滴淚都掉不出來,只能緊抓著胸口,垂著頭,不斷地顫抖著。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手,不知道該怎樣作才是正確的下一步,於是乎只能什麼都不決定的乾耗著。

掩著臉,思考不了太多事情,他也只能這樣,過著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有的時候,蒼天真的很愛嘲弄人,當人越是不想面對,情況就越逼得人不得不正式面對。

在那一天之後,馮亦的狀況便急速惡化了。

當管子已經多到再也沒有皮膚可以深入的時候,白咰也只能改加多管子所輸入的物質量。

輸入的物質量一多,就會呈現無法充分吸收的狀態,無法充分吸收該有的能量,就表示有些部位勢必得不到該有的養分,得不到該有的養分,身體軀幹就會有地方開始呈現所謂的壞死狀態。

先是腳,再來是手,往上的延伸到關節、臂膀……一路的發紫發黑一直到潰爛、捲曲……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白咰進來的時間變得非常多,也變得非常長。

雲蕭坐在椅子上低頭張開手看,他覺得頭很痛,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他知道有人進了來,但他卻看不清。分不出光線明暗的變化他,只看得到一個一個的人影在自己眼前晃動。

有的時候雲蕭會抬頭看,但腦裡卻沒有半點整合能力來整合狀況。

他會看著那些人在他面前走來走去,但卻不知道忙些什麼,會聽到嗡嗡嗡的交談聲在耳邊圍繞,但卻聽不出那是個什麼意思,會看著地上那麼多的管子,但卻想不起來那究竟是要幹嘛用的,會很疑惑為什麼這麼多的管子都要插到馮亦的身上去,傷心太過,似乎什麼都無法思考了。

沒有日,沒有夜,沒有時間的變化,什麼都沒有。

於是像一攤泥沼,陷了下去,便怎樣也爬不起來。

四周一片黑暗。

好黑,真的好黑,誰來拉他一把?他不想待在黑暗裡,不想……

「雲蕭……」身體感到一陣晃動,黑暗裡,一個聲音難受地傳了進來,讓模糊不清的焦距終於找到了可以對準的視線。

「白……大哥……?」暗啞著聲音眨了眨眼,遲鈍的閉再開。

「是我。你還要施術嗎?趁著現在馮亦的狀況好點,要不要再來試試?」蹲在雲蕭面前,輕輕地握住他的手問。看著雲蕭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白咰有點心疼,可偏偏這事他又幫不上忙,只能靠著雲蕭自己走出來。

施術?施術?是要施個什麼樣的術?雲蕭茫然地看著白咰,有些反應不過來白咰究竟在說些什麼。

猶疑的目光慢慢地轉到前方的那張床上,突然間有了點回憶。

是了,他必須要施術,要想個辦法救馮亦才對。

「好……」張開口說,撐起了椅子才剛想要起身,誰知腳上卻一麻,讓他有些不穩地蹌了半步。

「要不要幫忙?」手快的攙起了人,白咰有點擔心。

搖搖頭,雲蕭吃力的站了起來,就這樣,蹣跚著步伐,一步一步地向著前方走去。

空間,很安靜,安靜到讓人很想想些事情來填補這份空寂。從椅子到床邊的路並不會很長,但卻已足夠讓人回想很多事情。

雲蕭一邊走,一邊看,一邊前進也一邊想。

不知怎地,他想起跟馮亦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想當初他只是想著不要在書院裡惹事以免讓本家難做人,利用幻術和性格分裂,他很容易就造出一個不會傷害到自己的環境。

還記得第一次遇到馮亦,正好是他對著威晉他們施行幻術後讓他們產生毆打自己的錯覺。

那個時候自己可還翹著腳,就這樣在一旁樹上吃著零食往下看。看著他們那群人在空氣中亂揮亂打揍得起勁地爽快樣,自己心裡頭是覺得好笑至極,也在正看得精彩時,馮亦卻在此時闖了進來。

要知道,他的幻術並不是採用範圍制的,而是針對固定人群下去施展的。是以當馮亦闖進來時,自然也是看到威晉那群人揮舞著空氣拼命喊打喊殺的模樣。

雲蕭永遠也記得馮亦那時候的表情,簡地來說真只有一個辭語可以形容──「靠!看到肖耶了!」。

只看得馮亦站在離那群人幾步路的地方停了住,然後有些怕怕地往旁邊移了兩步,邊移還邊不住地往打殺的方向看,邊移還邊慢慢地有些靠近想看個更清楚,明著擺了一副想看又不敢靠近,不想看偏又好奇的要死的行動,古怪疑惑好奇摻雜在那表情上在配合著行動,是怎樣看怎樣滑稽,讓自己是在一愣後忍不住拍著樹幹暗暗悶笑起來。

根據前人的經驗,在樹上沒事大笑是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果不其然,得意忘形的下場就是,笑得太開心,一時重心不穩,於是他便從樹上摔了下來。

那是自己跟馮亦第一次面對面視線對上。他看著馮亦的眼神從驚訝到訝異、疑惑、懷疑、戒備……,短短的一瞬間,他已經把整個備戰姿勢都準備好,大有自己亂動就會衝上來解決他的姿態在。

只可惜他快自己卻比他更快,早在馮亦闖進來的時候,他手裡就已經掐好了迷香,從樹上跌下來的那一刻就連帶地把迷香給灑了出去,和馮亦的視線相交也不過就是那樣短短的幾秒鐘,便聽到「碰!碰!碰!碰!」的倒地聲,包含馮亦在內的一掛人等,全都昏迷在地。

為了避免日後的麻煩,他選擇將馮亦的這一小段記憶消除來讓他遺忘,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從此後他們將各走各的毫不相干,可誰知還真的是巧合,才在那一天隔沒有幾天後多久,他們居然又再見了一次面。

第二次和馮亦見面是在一個小亭裡。

那一天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對於正準備來給自己一頓毒打的威晉等人覺得非常煩厭,正打算這一日讓他們吃點苦頭自己打自己時,馮亦卻在他要準備施展幻術的時候出現了。

狠狠地喝叱了威晉他們一頓後幫他把人給趕跑,然後跟著便是漫步地走到他跟前來。

本以為他跟自己的第一句對話該是「有事沒?」「沒事吧?」「有無受傷?」等等的那些關心語,誰知馮亦劈頭第一句就問:「那個……同學,我跟你在哪裡見過面是不是啊?」

雲蕭一愣,這種搭訕性質超重的說法如果不是雲蕭自己可能知道因由的話,鐵定會踹一腳過去把馮亦給踢飛先。

但因為他知道因由,所以他只覺得非常想笑。一個惡作劇心起,當下只是怕怕地滑了兩步,然後再很認真的回答說:「抱歉,可我沒有那種僻好。」

馮亦一聽,頓時大窘,想到自己語裡的語病不免覺得尷尬萬分,一個不好意思便是一溜煙就跑了,徒留下自己在那小亭裡笑到眼淚都快噴出來。

隔天一大早,馮亦就跑來找自己道歉,說是他並沒有特別的意思,不過是因為真的覺得見過自己所以才脫口這樣問等等八拉八拉的說詞,這麼一來二往的說話間,距離,似乎就拉近了點。

朋友,對於雲蕭來說,一直都是個可望不可碰的遙遠存在。

他是個在外流浪過的孩子,那段奔波的歲月裡,他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會關心自己。除了自己以外,誰與誰都是不能相信的人。

他曾經在麵包店裡打過工,小小年紀的他曾經一天三餐除了麵包邊還是麵包邊,吃不飽,但也餓不死。

領到薪水的第一天,他本以為終於可以去買碗飯來填填肚子,誰知老闆欺他年紀小,硬是東扣西扣他的薪水,到了末了,他的薪水僅僅只有三個銅板。

三個銅板,一片的麵包價。

一個月的薪水,一個月的辛苦,得到的,只有那一片完整的麵包。

你可曾有過那種委屈到淚流滿面但卻不得不吃下的辛酸嗎?可有那種當淚水明明就已經哽到喉嚨底了,但為了生存,為了裹腹,卻只能含著淚水一塊吞下去的難受感?

但他有。

看著那片麵包,他只能默默無聲地哭泣。

他坐在路橋底下撕著那片小小的麵包,一邊哭一邊撕著吃,明明淚水就已經讓視線都模糊了,卻還是得小心翼翼地捧著撕著,連一小個的麵包肉屑都不敢掉下來。

他曾經在垃圾堆裡扒著,期望的只是能找到一點點的食物充飢,也曾經被人打到鼻青臉腫完全站不起身,只因為他不小心得到了路人施捨的幾個銅板卻沒有事先拜過那處的街頭老大。

他苦過、痛過、酸過、恨過、累過也傷過。

正因為體驗過那段辛酸,所以才會那樣的不信人,也正因為不輕易信人,所以一旦付出了,便會懂得格外珍惜。

對於任何想接近他的人,他總是抱持著四分懷疑、三分猜忌、兩分的試探和那僅存的一分渴望。

這種人對誰都不信任,但卻又偏偏很期待一份值得讓他安心的情感。

他知道馮亦似乎對自己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但不可否認地,他卻總是留有一分的戒心在。

他在觀察,觀察馮亦這個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深交,觀察他值不值得把自己隱藏的一切全部都告訴他。

他會為自己出氣、為自己抱不平、會跟自己聊天、會處處為他想……對自己的好,他全都看在眼裡,放在心裡。

選擇對他坦白,是回饋他的誠意,所以把分成兩種人格的事情告訴了馮亦,並希望馮亦能幫他保密。

馮亦聽了到也不生氣,那時候只是很理解雲蕭為什麼會這樣做,所以他到也沒想得太多。

十歲大的年紀,一個半是懵懂、半是好玩的衝動歲月。

雲蕭雖然經歷過許多人情世故,但到底也只是個半大的小男孩,他喜歡玩、喜歡捉弄、喜歡刺激、喜歡惡作劇,這些都不能避免掉。而馮亦雖被訓練要沉穩、要冷靜,但對於好玩刺激的事情他向來比雲蕭還要瘋。

兩個小男孩、兩個兄弟、兩個伙伴開始結伴相行,對於自動送上門的是毫不客氣捉弄了一番。

他們會刻意去編排劇本來唬哢人,會故意去設計些情境來整整那些愛欺侮人的小孩子;有的時候一時興起就寫個英雄劇本來玩玩,有的時候也會刻意吵吵小架來引誘對方上鉤;有時弄弄幻覺來嚇人,有時又會演演感情戲來假裝可悲可泣一下……反正弄多了,最後了不起就是雲蕭最後施展個記憶消除,一乾二淨,完全不甘事,是以他們想做什麼就大膽地往哪邊試試去。

那是個令人懷念、令人笑聲不斷的日子。

有人陪著他胡鬧的生活是那樣的令人開心,默契好到只要對方一眨眼,就可以得知互相的心思究竟是往哪邊打算。

曾幾何時,馮亦給他的不止是一份友情,還有的是他已經忘了或者被人踐踏太多的情感。

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最瞭解對方的知己也是最有默契的兄弟。

就因為他們是這麼知道對方心思的人,所以在他醒來後的日子裡,才會這麼快就讓身體的異變被拆了穿;正因為他們這麼地懂得對方的感受,所以馮亦才會在發現實情以後選擇替他哭泣;也因為他們太過明白對方心裡所重視的,所以馮亦才會知道那一夜,他勢必選擇會默默的離開,也更因為他們太過瞭解彼此所想,所以雲蕭現在才會那樣痛苦萬分……

只因為他知道,若是馮亦現在能有意願,那麼他的選擇一定會是……

雲蕭一邊走,一邊看,一邊看,又一邊想,當回憶越來越鮮明,思考也就越來越清晰,清晰到……令人覺得很悲哀。

他站在那張大床面前低頭看,顫抖著身體,頭一次,強迫自己仔仔細細地看。

在管子的增多下,馮亦的身體已經找不出完好的皮膚了,管子的周圍正不斷地滲出層層的液體,而也因為得不到養分,所以手腳的肌肉早就開始呈現萎縮捲曲,那肌肉發黑發紫又壞死,即便是好了,也難逃必須要截肢斷腳的命運。

這是馮亦嗎?

這是那個一直守候在他身後、可以替他排除任何危險的那個人嗎?是那個總是笑著、替自己想遍周到的那個人嗎?

可以是那個人嗎?可以嗎?

雲蕭突然很想哭,看到馮亦這樣活著,他突然,很想哭。

他好掙扎,真的好掙扎。

明明不想放棄,可又很想放棄。

吊著一口氣,卻活成這負德行,那到底有什麼意思在?

可終究是活著的人,要他就此撒手,又怎能作得下去?

死亡是什麼?死亡是表示你再也不會和這個人有任何交集。

將再也聽不到他的笑、看不到他的臉;沒有溫熱的體溫可以接觸,沒有實質的軀體可以摸到。往後的日子裡,任何屬於你的喜怒哀樂都不再會有這人相陪,你的夢想不包括他,你的未來也不包括他,他將是過去、是回憶,是虛幻卻又抓不著的東西。

若是生離,或許還有相見日,或許還有奇蹟在,可死亡卻沒有。

什麼是絕對?死亡,那就是一種絕對。

可以接受嗎?

雲蕭覺得眼眶很熱,身體很冷,他可以接受往後的日子裡沒有馮亦的相陪?往後的未來裡將沒有馮亦的存在?沒有了最知心的人可以共創未來?甚至,沒有馮亦的日子裡,他將沒有人可以分享那段過去,沒有人可以共談那段回憶?

沒有馮亦的世界,往前看,他看到一片黑暗,往後看,他的一切正被抹殺。

他想要馮亦活著,很想很想,他不想讓馮亦死,不想……,雲蕭低頭看著馮亦,天藍色的色彩已將他從頭到尾的覆蓋,所以他問自己……究竟還有什麼術法是可以用?還有什麼奇蹟是可以讓他施展的?他想用……

「化……」

可……用了又如何?

不過是看著這些術法一次次的失效,不過又是看著這一層層的傷口重新再打回馮亦身上,然後再等著白咰繼續加重藥量?再等著身體的每一部份慢慢腐爛到不得不切除的地步嗎?

為什麼馮亦要受這種折磨?為什麼自己又可以狠得下心把這些傷痕再重新弄回他身上一次?

只因為馮亦沒有辦法表示意見,所以他就認為他不會有痛覺嗎?

可是若馮亦有感覺,只是沒有辦法說出口呢?

若是看到自己變成這樣,馮亦會不會……恨他?

活的這麼痛苦,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也許……死了才是對馮亦的解脫。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失去馮亦一天的可能啊!

不是生離,而是死別,是永不見面的痛苦,是傷心的時候沒有人陪伴,是快樂的時候沒有人分享,是生命裡,彼此再也不存在的痛苦。

也許……馮亦並不想死,也許,馮亦自己都還抱有一線希望能夠活下來,若是如此,他又怎能擅自放棄他的生生死死?

「羽……」

所以他該選擇繼續讓他活下來?然後看著他用這種難堪的方式繼續存活嗎?

看著他的身體日復一日躺在床上,看著那些管子不斷地在他身上開口扎洞,看著那身體四肢慢慢地腐爛退化最終必須切除,那樣的人,真的還能算是活著的人嗎?真的看了都不覺得痛苦嗎?

他無權決定馮亦的生生死死,難道就有權可以選擇繼續折磨馮亦?

到底是放?還是不放?

放,不放,放,不放,放,不放……

「羽……」雲蕭覺得喉嚨很乾,乾到他快吐不出一個字,好像有種東西卡在喉嚨裡,讓他喊不出也說不出。

「羽……」

他看著馮亦,從頸上的傷口一吋吋地看著他每一處的傷痕,新的、舊的、好不了的、重新開口的……一道道的傷痕是那樣的清晰、顯眼,好像都在告訴自己,他有多麼的痛,有多麼的難受,有多麼的備受折磨,有多麼的希望他……不要再繼續下去………

「羽……羽……羽……」眼眶,再也忍不住地滑下兩行淚,放在手裡的力量怎樣也無法發出,唸在嘴裡的術法怎樣也無法繼續下去,只在這最後一刻,雲蕭還是哭了。

「……,夠了……我放手就是……我放手……我放……」任由那淚水一滴滴地滑下臉頰,讓藍色的色素漸漸從身上褪去,雲蕭掩著臉默默站著哭泣,哽咽的聲音幾乎是讓人痛徹心碎。

再也無法看著那些傷口加倍的開在馮亦身上,再也不想看到馮亦再受到那樣慘忍的對待,他不想去想像馮亦知道實情後那難受的表情,害怕去思考馮亦會不會在心裡怨恨他,心碎那種痛,不忍再繼續折磨下去,所以他只能選擇放棄,卻是沒想到這放棄的衝擊竟是這樣地苦,苦到他幾乎泣不成聲。

「雲蕭……」走到了他的身邊,白咰喚了一聲後輕輕地握住他的肩。不用任何的言語,只需要緊緊地握住他,因為他明白,現在的他,最多也只能給予雲蕭這樣的安慰。

「放手」,那是何其不易學會的兩個字,而今雲蕭卻真真切切得懂了,人生七情六慾裡,他頭一次發現,原來「放手」兩字,竟是這麼的難。

這就是你最後想給雲蕭的東西嗎?這就是那一夜你堅持不肯接受我的提議的原因嗎?

望向床上的馮亦,白咰忍不住悲哀地想起了那一夜。

那是一個夜晚,一個只有他和馮亦徹夜長談的夜晚。

明明知道結果,明明已經告知了結論,可馮亦卻依舊選擇了這一條路,只因為他說了,他想要教會雲蕭一件事,一件除了他以外沒人可以讓雲蕭懂的事。

那個時候,他沒有告訴白咰他想要教會雲蕭什麼,可現在,白咰卻懂了,懂得馮亦想要給雲蕭最後的東西是什麼。

只是……你何其忍心,竟讓你所最重視的人學得那麼痛?你何其殘忍,用這樣毫無挽留的方式,讓他去學會這人生中最沒有對錯解答的一件事?你又何其不負責任,把這最後的爛攤子丟給了我?

白咰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著雲蕭的肩膀輕輕拍,不止是要給他安慰,也是給自己一種力量。

今夜是冷夜,沒有月,沒有星,梅雨季節小雨紛飛,細細小小的綿雨敲打在樹枝上,滿樹的花瓣就這樣隨風飄揚散落於地。

長達一個月的急救與掙扎,終在這一晚,劃下了句點。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39
第八章 ~送別~
曾經聽人說過,人在死亡之時,最後消失的感官是聽覺。

據說有人說過,在給人送行時,千萬不能哭,否則那個人,會走的不安心。

因為他跟馮亦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因為他們是最瞭解彼此的兄弟,所以最後這一程,就由他來送他,最後這一段路,雲蕭說,由他,親自來讓他走。

「……,馮亦,我……要把這些管子都割了喔……」

「馮亦,我現在要切的是藥物管,我…K動手了……」

「馮亦,我現在要割的是供水的,你聽到了嗎?小心,不要被弄濕了……」

「馮亦,我現在要把能量層給割了,我會輕輕的、很輕、很輕……」

「馮亦,我再來要割傳遞的,你可能會讓感覺慢慢失去,但別慌,我在這……」

「馮亦,白大哥說這條是幫你暫緩傷勢的,我割了後,你的傷口……會不會疼呢……」

「白大哥說這一層管體溫,如果我割了,馮亦……你怕不怕冷呢?我……我去幫你……拿條被子蓋上可好……」

「……,別哭……」白咰走到雲蕭跟前輕拍他的肩膀,聽著他這樣一句話一句話的說著,他真的,心有不忍。

「哭?我沒哭,沒有啊!不能哭的,不能……」雲蕭搖著頭說著。他似乎沒發現到從他臉頰上正不斷地滑下的淚水正沿著兩旁滴落,落在地上,形成一圈一圈地小水圈,叫人看得難受萬分。

白咰張口想說些什麼,但看到雲蕭這個樣子,他真的甚麼話都說不出,只能聽著雲蕭繼續地那樣說著,看著他一步步繼續折磨自己。

雲蕭執起地上的管子,那一條條的管子就像是馮亦的血管一樣,維持他每一分的生命,而當自己每挑起那一條條的管子割掉時,馮亦的命就少掉一分,一吋一吋,隨著管線的破裂讓該有的維持物質往地面散落開。

看著散落滿地的物質,雲蕭頓時有種錯覺,他覺得他好像在殺害馮亦,一刀接著一刀,生生地活剮著他最重要的朋友。

「馮亦,這是最後一條了,白大哥說這層管的……是呼吸……」語到此,雲蕭的手卻開始顫抖起來。

這一刀下去,從此以後他倆將生死兩隔,這一刀下去,從此以後他倆將不再相見,沒有奇蹟,沒有挽回的可能,這一刀,狠狠的一刀,要斷的,是他摯友的一條命。

雲蕭突然覺得手很沉,好似有千金的重量在他手上,讓他抬不起手來,曾經幾時,他竟是要……親手送斷馮亦的生命呢?

「還是讓我來吧!雲蕭。」白咰不忍地說,伸出手想要接過那匕首接續,可雲蕭卻拒絕了。

咬著唇搖搖頭,將匕首緊緊地握在手中,「馮亦……我……我動手了喔……」他顫顫地拿起了刀說,持起了那條管,管子在手上,刀子在管上,於是手舉起,一刀,斷。

沒有驚天動地,沒有天地變色,他劃斷的這一刀,什麼都沒變,唯獨空氣裡,多傳來了呼斯呼斯的抽氣聲。

沒有了術法的維持,斷香的效力開始發揮流轉,馮亦的呼吸便是越來越薄弱、越來越薄弱。

時間,緩緩地流逝過,腳底邊,管子的呼呼聲不斷地傳來,雲蕭聽著那聲音,目不轉睛地看著馮亦。

他看著馮亦身上的傷口一層層的又翻出鮮血來,看著馮亦身上管子周圍的肌肉滴出鮮血,看著馮亦的胸膛起伏慢慢變慢,看著馮亦的臉色由白轉紫,漸漸變黑、變黑、變黑……

這人,就要死了哪!

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就要死死死死死死……

腦子裡突然閃過這一排排的大字,然後雲蕭,後悔了。

「不……」他衝了上前,順手就抓起地上的管子,竟是想想把那條管子再重新接上去。

「不要你死,不要……」雲蕭眼睛泛紅地說著,手上拿著管子拼命地想把它從接口接上。他後悔了!千不該萬不該讓馮亦這樣走,就算再痛他也不該放棄,就算再苦也不該這樣對待馮亦,那是命啊!是馮亦的一條命啊!他怎能放手,怎麼可以這樣……

「強制再生術、回復術、還化術……」頭髮,刷地變藍,一個一個的咒語隨著型態改變唸開施展,雲蕭瘋狂地把他所知道的救命法術全都往馮亦身上丟,可每施展一個,腦海中就出現一個「一百」的數字,每一個數字一出現,每一次的咒語就終告失敗。

完全無效、完全無效!!

「住手,雲蕭!沒用的。」衝上前去一把拉住雲蕭,不想看到雲蕭這樣瘋狂的樣子,白咰手快地拉開他,抓緊他的手臂不讓雲蕭在有施展的機會。

「不會沒用!不會沒用!我還有很多方法沒有用出來,還有很多……」雲蕭掙扎著叫,他還有上百個方法沒用,一次失敗算什麼失敗?這麼多個方法裡,總是有成功的,總是有,有的……

「夠了!是不是連最後你都打算讓馮亦走得這麼痛苦?是不是連最後你都捨不得不折磨他一下才讓他走?」白咰大吼,有些失控地搖晃著雲蕭,人哪!何苦做到如此的地步,折磨別人,也折磨自己。

聽到了白咰的說法,雲蕭忽地停止了掙扎,神色裡充滿著哀傷與痛苦。

「……,放開我。」啞著聲音,雲蕭顫抖著身體說出了這三個字。

白咰一頓,下一秒靜靜地鬆開手。

身上的束縛解了開,雲蕭開始往前走,邊走,身體還不斷地哆嗦著。

他跌跌撞撞來到床邊後便一個站不穩地蹲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沉默了半晌後,雲蕭才顫顫地伸出了手握住了馮亦垂在床邊的手。

他握著馮亦的手,心,真的好痛。

感受到馮亦越來越冰冷的體溫,感受到馮亦越來越微弱的心跳,感受到馮亦怎樣也挽不回的性命,然後再也忍不住,雲蕭將額頭靠到了那雙手上,垂著臉,緊緊地閉上眼,任由那兩行的淚水滴滴滑落,灑在地上。

止也止不住。



「雲蕭,休息一下吧!你已經好久都沒好好休息過了。」白咰嘆口氣地將雲蕭帶往床上坐好,今夜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長達一個多月的句點要劃下是何其不易,可終究還是劃下了,只是結論不免也叫人痛心而已。

馮亦死了白咰不是不難過,他也一樣有哀傷在,只是生離死別這種事情他已經經歷的太多太多,所以他終究還是有著那一份理智在。

「雲蕭。」握著雲蕭冰涼的手,「睡一下吧!這樣下去你也會受不了的,好嗎?」

哄著眼前的人試著說服他休息,只是雲蕭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沒有變化過,他的神情近乎麻木,眼睛看著前方沒有焦點,空空洞洞的,裡面什麼都沒有。

白咰有點擔心,他比較希望雲蕭現在能痛快大聲哭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這麼安靜,安靜的……有些恐怖。

白咰看看雲蕭,雲蕭還是那樣一點反應都不給他,他偏頭嘆氣。

「這樣吧!你若不想睡,那我去拿點吃的東西給你好不好?你也好久沒吃過東西了。」輕拍著雲蕭的手,白咰安慰地起身。他還是去拿點東西過來,順便讓雲蕭一個人靜一靜好了,畢竟這種事情他除了勸說以外怎樣也幫不上忙。

看著雲蕭不點頭也不搖頭,白咰無奈地跨下肩,深吸了口氣起身,就要向門外走了出去,只是人才剛到門口,手才剛接觸到門把,背後卻傳來了雲蕭撕啞的嗓聲。

「白大哥,我好像……什麼都沒有了呢……」雲蕭坐在床上,張開自己的手有些傻楞楞地看著。

一直一直以來都是那人陪在身邊守著自己,他只要張開手,就能得到最誠摯的友情,可而今呢?

他張開手,手裡卻只剩下滿滿的空心,什麼都沒有。

雲蕭突然覺得很可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可笑。

兜兜回回一大圈,結果什麼都沒變。

他明明就跟自己說過了,不該讓馮亦跟著自己走。

他明明就有預感了,一層翻過一層的數字,逼近的死亡,是那樣慢慢接近中。

他明明就可以預防的,但卻一直一直不斷地不斷地在忽略它。

明明……就是他該要死了,可死的人……卻變成了是馮亦。

突然之間有種錯覺出來,他……是否拿馮亦來抵命了呢?

很玄妙的想法,可是卻相當有說服力。

好可笑!真的好可笑!

他竟是拿馮亦的命來換自己的命呢!

「呵呵……好像是我……殺了馮亦的呢……」他在床上偏過頭,想到自己一條一條切掉的管子,想到馮亦就是那樣沒了呼吸死在他的手上,想到馮亦冰冰涼涼怎樣也回溫不了的手,莫名裡,就有些訕訕地笑了出口,那麼詭異的笑,那麼不對時間的笑聲,讓人有點頭皮發了麻。

沒有想到雲蕭會突然冒出這一句話,白咰回過頭,看到雲蕭的笑臉,嚇得面色立即蒼白了幾分,「不是的!不是,雲蕭你……」他想衝上前去告訴雲蕭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可身體才剛轉過來,腳才剛要踏出去,卻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呵呵呵呵……,是我殺的喔!我殺了馮亦,我竟然殺了馮亦,是我耶,是我……」忍不住抖著身體笑,襲床的頭髮也在瞬間染了紅,紅髮鋪在床上開散,紅紅的一切就樣是火焰在燒著一般。

那是突然出現的一個變化。

幽幽青火忽地從雲蕭床腳邊竄起,火蛇一般的青火圍繞四周,咬住房柱攀升,掃過布木,剎時黑色的枯布滿房紛飛,頃刻之間包圍的不止是雲蕭,連周圍的家具桌木也在一片青幽烈焰當中。

僅僅一瞬間,滿房滿室一片赤青。

熊熊青火中,明明是燒得那樣猛烈,卻是一反常態地讓人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熱溫。

「業火!居然是業火!」

被火焰阻擋了去處,白咰用手擋著臉,有些震驚無比地叫了出口。青色的火焰,無溫的溫度,這世上除了那能焚燬一切的業火有這種特徵外,還能有什麼能有這樣的特徵?

「不,雲蕭,你聽我說……」白咰衝著雲蕭吼,想藉此拉回雲蕭的一絲注意力,可完全沒用。

「呵呵呵呵,是我殺耶!是我殺的,是我,一切都是我……」雲蕭還在床上低低竊笑,笑得那樣苦,笑得那樣淒涼,也是在哭,哭得那樣悲慘,哭得那樣痛人心扉。

「不要笑了!雲蕭,你冷靜下來,冷靜……」聽著雲蕭的笑聲,白咰是越發焦急,他的笑聲越是響亮,火焰就越是張狂,白咰想奔到雲蕭身邊去幫他鎮定心神,可奈何業火重重圍繞在雲蕭的床邊構成一圈火海,讓他怎樣也過不去。

「冷靜!求你,雲蕭,冷靜……」

「為什麼要冷靜?都沒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為什麼還要冷靜?為什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低笑成大笑,終於忍不住,雲蕭失智地大笑起來!

張揚的業火就像回應他的大笑一般,從他腳邊一路焚燒至上,燒過了棉被,燒過了衣角,燒過了褲子,皮膚接觸到業火發出了灼灼的撕裂聲,但雲蕭卻像完全沒有知覺一般,只是坐在床上,拼命地在火焰中心瘋狂地大笑,笑得太過忘我,連他的嘴角正流出一絲的血液都那樣渾然無覺。

烈焰重重裡,業火映照著紅血,青色發紅的火焰,像是要證明什麼,也像是非要把所有的東西全都燒的一乾二淨不可!

「雲蕭,把業火收起來!!」沒想到雲蕭會瘋到徹底迷失,白咰在火焰外圍舉手瞇著眼看叫,眼看著周圍業火顏色越青越旺有越燒越烈的趨勢,他的心裡也越來越急。

不行!再這樣下去,雲蕭會活活被業火給燒死!白咰思考,牙一咬,心一狠,竟是一個吸氣後就要往業火裡面衝了進去!

「瘋子!業火的威力是你闖得過的嗎?你是不要命了還是嫌罪不夠受?」一聲的低喝從白咰身後傳來,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是誰,白咰就給人一把拉了過去。

「是你。」聽到這聲音,白咰訝異地叫了一聲,隨即轉念一想,當下就叫,「薩羅斯,幫我!」反手緊緊地抓著薩羅斯的手,白咰就像是好不容易才抓到了根救命的稻草一樣,緊緊地不肯放手。

「幫?你要我怎幫?業火的威力你以為是我可以滅得了的嗎?」薩羅斯擰著眉反問。本來從魔界到了狐谷想來問銀一些問題,誰知道剛剛好那麼巧,銀卻不在狐谷裡,不想自己白跑一趟,於是便祭出了搜尋術想要來查找銀的下落,誰知道妖沒找到,倒是讓他發現了一股很詭異的力量喚使波動。

這股波動來源很奇特,奇特到讓薩羅斯都豎起了寒毛,順著力量追了過來,想不到卻是看到傳說中的業火!竟是那個可以燒盡天下有形無形之物的業火!

「誰要你幫我滅火的?我要『入夢』!你幫我,幫我把雲蕭的神智引到我的意識裡來!快!」轉身拉住薩羅斯的手緊緊握住,白咰心急地催促。這是他唯一能想到幫雲蕭『立刻』鎮定的方法,把雲蕭引到他的意識裡面來,讓他心神一空,並藉由外在的控制來幫助雲蕭鎮定後再抽回。說的人是很自然,聽得人倒是眉頭直皺。

「你要意識出讓?」薩羅斯不可置信地看著白咰,「你可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嗎?這表示在此人面前你將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他會知道你所有的過往與喜怒哀樂,毫無保留,更甚,他可以任意地在你意識裡加以破壞改造,這樣你也都無所謂?」出讓意識,這是誰都不會做的一件事。入夢本是薩羅斯專門侵入別人意識之用,反過來可行是可行,但卻沒人會這樣用,畢竟主控權在別人身上絕對不會是件好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了。」白咰回吼,雲蕭需要的是能立刻讓他恢復意識的方法,如果以自己為主入侵雲蕭意識的話,等他把雲蕭的意識調整完,估計雲蕭也被業火燒得一乾二淨了。想要立刻讓雲蕭收火,只有直接把雲蕭的意識抽離放到他自己意識內才有可能,否則他也不會有這該死的提議了。

他已經不需要再去推測雲蕭的身份是什麼了,赤青業火、赤青業火,全天底下他只知道一個人可以使得出赤青業火!那是她的絕技,也是她的得意招數。

所以不管再危險都無所謂,他都必須要救雲蕭,必須!

而薩羅斯的情緒也不比白咰好到哪裡去,他雖不知道這業火打哪來的,但那股力量他絕對不會認錯的,那是他們等了一千一百萬年的力量,也是讓所有人苦了一千一百萬年的力量。

「你欠我們一個解釋,白咰……」睨了白咰一眼,烙下這句話後,薩羅斯便向前跨了一步。

黑色的袍子在空中甩動,薩羅斯盯著那熊熊業火冷冷地看著,凝神,下一刻,出手。

伸出的手腕對空張開成弧狀,朝著雲蕭的方向由上而下直穩穩地劃下,直至劃到腰部附近立刻一個反手向後右往白咰身上打去,只在這一劃一打之間,業火忽地消失了,然後就聽砰砰兩個聲響響起,卻是白咰與雲蕭分別倒下去的聲音。





「多、事。」紅焰圍繞的美景裡,絕美的人兒寒著臉,非常非常不爽地冒出這兩個字來。

真是一群多事的傢伙!她好不容易才把雲蕭逼到這種地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讓這事情往這種方向發展,眼看就差那麼臨門一腳而已了,結果卻讓他們一手給搞了砸!怎能叫她不氣憤?

越想越火大,越想越生氣,到最後笛火真是氣不過,單手握拳,順手地就向自己身後打去,只看得在她身後的巖石竟是瞬間就碎成了粉末,飛揚飄灑的碎末在自己的空間裡散開,瞎子都看得出來,她還真的是氣到抓狂了。

看著笛火冷著臉狂盯著滿地的沙漏碎片,冷漠的眼神幾乎不沾上一絲的感情,一旁的水漪實在有些嘆氣。

她很想走上前拍拍笛火要她不要露出那種表情來,以她對自家妹子的瞭解,這下恐怕是不會善罷干休了。

「真是……就不知道這算是不放過他還是不放過我了……」小小聲地咕噥一句,水漪低頭。

看著手掌上因為被絲線拉扯摩擦的血肉模糊的手心,她忍不住露出了個苦澀的笑容來。

沒想到啊沒想到,真的萬般沒有想到他的反抗可以這麼強,居然大到差點連自己都差點就控制不住。

果然,融合了「她」的力量後就不該是自己所能強行壓制的了,「也許……再一位……就能掙脫了吧!」喃喃地自唸著,水漪不自覺地有些無奈,現在的她們還能強行壓制雲蕭的力量,但等到雲蕭得到的力量過半時,其主控權就不再是她們所能掌控的,只怕到時也不是她們所能說不放就不放的。

也罷,就希望到那時時雲蕭已有了一番覺悟,否則一切的一切也不過就是枉然而已。

潔白光亮的水鏡裡正印出雲蕭的影子來,水漪單手一揮在水鏡前劃過。

空明水鏡,意識之海,而這一次,她想要看的,正是白咰的意識世界。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39
篇外篇 ~一夜夢~
他看到,黑色的鐵鍊在扭曲。

他聽到,清脆的鐵鍊在唱歌。

他想起那人曾問他願不願意……

而他的回答是……

那一夜,是出發前的前一晚。

而那人,在那一晚上來找他。

「馮亦,如果我告訴你要你到一個地方去三年不守在雲蕭身邊,你會願意嗎?」那天晚上,白咰敲他的房門走進了房間後神色凝重地如是說。

馮亦一愣,許是沒想到白咰問這種問題,他轉身,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向白咰,上上下下地是將白咰給看了一遍,然後走到了他跟前。

一隻手伸出放在自己額頭上,一隻手則伸出擺到了白咰的額頭,「怪怪,沒燒啊……,難不成喝酒了嗎我說……」他偏頭。

「我說認真的啦!」哭笑不得地拍掉馮亦的手。真是,虧他難得擺了個嚴肅的表情出來,他就不能正經一點跟他說話嗎?

聳聳肩地攤下手,「好,你認真,那麼就請你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告訴我,為何我要離開?」馮亦坐在椅子上認真地看著白咰。

他知道白咰並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雖然很喜歡跟著自己鬧,但他知道自己最重視的東西是什麼,是以白咰卻從不拿這事做玩笑論,所以他聽,就聽白咰想給他的理由是什麼。

白咰咬咬唇,有些猶豫,有些思考,好半晌後才道,「馮亦,你知道嗎?梅麗雅跟我很熟。」

「嗯。」然後?

「她住在魔界裡。」

「喔。」他知道。

「她是惡魔。」

「唔。」看得出來。

「她不是普通的惡魔。」

「……」

「她是四分魔界的主宰,魔界的四分之主之一。」

「……」翻白眼。

「她是魔界最高等的惡魔,是可以跟其他三位公爵同起同坐的高等……」

「……,老頭,你到底要說什麼?」嘆氣,講了老半天沒一個重點,他到底是要跟他說啥瞇來著?

「……,我想要說什麼?我到底想要說什麼呢?」知道自己再逃避問題,白咰不免尷尬地苦笑了聲,罷!罷!早說晚說也都是說,不如一次解決痛快,深吸了口氣道,「我想要說,馮亦,梅麗雅是最高段的惡魔,是魔界裡最高的階級者……」


跌……跌倒,磨牙,「我懂!這你已經說了三次了……」

「是嗎?可你知不知道,惡魔越是高階,對於死亡的氣息就越是敏感呢……」

「……」馮亦怔住,斂起了笑容,慢慢地將視線落回到白咰身上。

白咰扯了個難看的笑臉,「你可知道,能讓這群高等惡魔感興趣的人有兩種,一種是體質特殊的人,一種則是……越近死亡之人……」

「還有……你又知不知道……熱唇草……又叫死人花,傳說,能得熱唇一吻的人,最多……活不過三年……」越來越低的聲音道,語到末了幾乎是沒有聲音。

「……,你的意思是……我會死?」馮亦頓了半晌,想了片刻後問。

「……,熱唇草的預言很少出錯……」言之意下,是!

兩人不語,互看了一眼後便各自低下頭。

空間很尷尬,惹得白咰都不知道該作些什麼,只能猛灌著茶一杯一杯地狂喝,而馮亦則是沉默著,一手抵著下顎,一邊寧靜地思考。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過,就在白咰乾完三杯茶準備在到個第四杯時,馮亦總算發話了。

「老頭,我問你,若我答應了,你會想把我帶到哪裡去?」

「一個結界內,我設的結界內……」

「這樣三年就可以保我不死嗎?」馮亦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我可以保你三年內不因意外傷害而亡……」

「呵呵,那就是說,即便是在你的結界內,我還是有可能會死囉?」馮亦突地笑出口,保他不因意外傷害而死,那就是說他還是有可能會死,也許是病死,也許是突發性的猝死或其他,死亡的因素那樣多,在白咰的結界內,他不過就是少了一個意外傷害而已。


「馮亦,你無病無痛,在你的生活裡,僅只有意外傷亡的可能性最高。」白咰試著勸說,他知道馮亦並不會放雲蕭的安危於不顧,但他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何苦這樣不愛惜?

馮亦搖搖頭,「老頭,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並不擅長騙人,這樣吧!告訴我一件事,三年後,我不死的可能有多少?」冷靜地問出口,馮亦看向白咰。

白咰不常認真地跟他說過話,但當他認真的時候,馮亦就知道這事情挽回的餘地會非常小,也因為白咰這樣的認真,所以馮亦知道,白咰還有事情在瞞他。

需要讓白咰瞞著他不肯說,但卻又想要勸著自己能夠聽他的話進到結界內避難,這就表示這件事情會影響到自己讓他不想進到結界裡面去。會讓他不想進到結界裡面去的可能只有兩種,一種就是雲蕭危急所以他不能進去,一種則是他有進跟沒進其實都沒啥太大的差別,而從現在的狀況來看,白咰隱瞞的,應該是第二種狀況。


微微一愣,許是沒有想到馮亦的反應會這樣快,白咰有點嘆氣,真是,為什麼馮亦只要在關乎雲蕭安危之際,腦子就會轉得特別快呢!

深吸一口氣,「實話實說,我到目前為止,還沒聽過熱唇草出錯……」換句話說,他完全無法保證,他可以安安穩穩過三年。

馮亦點頭,果然……

「可是,以前沒出錯不代表未來也會沒出錯,撇去疾病的影響不談,能避免的我們就盡量避免掉,也許能避得過不一定,這樣難道不好嗎?」白咰勸著,馮亦還年輕,他經過層層的訓練,要生病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如果他的死亡是因為意外的緣故而造成,那麼只要把死亡因素扣掉就能避免的,為何不肯作?


「老頭,你冷靜下……」揮揮手,示意白咰不要激動,「先聽我說完吧……」

「唔……我說老頭你應該知道過雲蕭為了救我們,曾經使用過還魂術的事情吧?」

「……,嗯。」

馮亦面帶微笑地為自己到了杯茶,「我啊~在十歲的時候認識雲蕭,那個時候的雲蕭很懦弱,每天每天都給人家欺侮挨揍,看著雲蕭那個樣子,有的時候不免真氣,這人的個性實在是懦弱到令人有點火大的地步,什麼都能忍,什麼都能讓,好像天底下誰都欺侮他都是理所當然一般……


可事實上呢卻不是如此的啊!雲蕭他啊是個很奸詐狡猾的人,將自己保衛的很好,又滿足了那些愛欺侮人的小孩的自大心態。

你知道嗎老頭,那個時候的雲蕭居然利用性格分裂將自己分成了兩種人,又利用了幻覺讓每個欺侮他的小孩都認為自己真的出了風頭,他用他自己的方式保護了自己,也讓本家的人避免掉了很多難堪……」想到以前的往事,馮亦不覺莞爾一笑,啜了口茶後又繼續道。


「我所知道的雲蕭,是個不輕易信人的人,但一旦信了,就會全心全意對他人好、為他人著想……

我跟雲蕭在書院裡一起玩耍兩年,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已經知道,這人,將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與知己……」

「本家出事的那一晚,我就已經死過一次了。那個時候雲蕭不顧一切得救了我,用那傳說中必須要四種種族才能完成的還魂術救了我,他展現奇蹟讓所有人歡欣,可他又可曾知道,那種震撼到底有多大?有多恐怖?


白咰你永遠也想像不出來雲蕭渾身染血的樣子,看到他躺在地上,每唱一句就要噴出一口鮮血,每一口鮮血都只是把他全身染得更紅更腥;白咰你想像不到雲蕭筋脈整個斷裂的慘狀,明明前一刻還有力氣能站,下一刻你卻能聽到他身上的筋脈一條條硬生生斷裂的響聲;白咰你也想像不出雲蕭毫無意識的模樣,人就還在結界裡唱著,但不論他斷了多少骨,不論他裂了多少筋,不論他灑了多少血,他永遠都沒有任何的意識,沒有痛、沒有思、看不到也聽不到,所有的本能只執著要把那一句句的歌聲唱出,只為了要挽回我們的一條命……」馮亦轉著手邊的杯子,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平靜,悠悠地把這種事情說出口。


「我在雲蕭耳邊拼了命的叫他住手,可他聽不到,飛濺的血液穿過我的身體噴落在牆上,我無力阻止;我衝上前想要抓住他讓他停息,可我的手卻穿過他的身體,我碰不到他,我只能看,就這樣看著雲蕭把那無人可展現的奇蹟一一施展完畢,就這樣看著雲蕭一次次地在死亡邊緣掙扎。


你知道我那時候的感覺嗎?不是悲傷,也不是無助,而是恨。

那個時候我真的好恨,我恨我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會死掉、為什麼要讓雲蕭以這樣的方式救我!

我馮亦算什麼?不過就是他過往人生裡的一個朋友,我值得他這樣為我自己賣命嗎?我值得他這樣為我自己拿命來換嗎?值得他為我這樣受盡折磨嗎?

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從那一刻起,我便發了誓,他雲蕭能為我博命,我馮亦就能為他賣命,朋友是什麼?兄弟是什麼?這一生一世裡,只要他願意,我就會誓死守護他……」

馮亦望向手裡的杯子,繼續道,「六年以來,我幾乎每天都作惡夢,我夢到那一晚,我夢到那一夜,我夢到自己的誓言,然後我會全身是汗地驚醒過來。醒來後我就練招,有的時候好幾天不睡,就是那樣拼命的練著……」


「老頭,你覺得我的實力怎樣?」話鋒一轉,不知怎地,馮亦突然冒出這一句問句來。

「不差。」不知馮亦怎會這樣問,但白咰還是答了。

馮亦點點頭,對!是不差,但也不是頂尖,可偏偏他卻是他們裡頭對戰能力最足夠的。

「我們這樣說吧!如果今日我的死因會是病死,那麼不論我在結界內或者結界外,注定的就是會病死怎樣也逃不過,是以我不用離開雲蕭身邊。而如果今日我的死因是因為意外傷害而死亡,那麼十之八九是因為我們的旅程遇到了些什麼困境威脅而致,老頭你覺得讓雲蕭獨自面對危險,跟我跟著他身邊幫他排除危險,你認為我會選哪一個呢?」雲淡風清地說出口,然後馮亦笑了。這就是他的決定,如果不論避與不避都注定了他會死,那麼不如就別避,至少在他所及的能力範圍內,他還能盡著自己的誓言,保有最後一絲守護雲蕭的心力。


他不是鐵齒,也不是固執,只是多方思考下,他認為沒有必要,真的,一點必要都沒有。

白咰一愣,知道再勸無效,他也只能搖搖頭嘆氣。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堅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決定,身為人界的支撐者,這已經是他能做的最多,他不能,也不該,干預的太多太多。

「罷!我勸不了你,但,我必須要說一句,如果你要死,還請你死在雲蕭看不到的地方,否則雲蕭會很痛,會很苦的……」

「……,不,如果我會死,那麼我一定會死在雲蕭看得到的地方,到那個時候,白咰,智之賢者,我請求你一件事,請你幫我守著他,請你幫我守候他。我……想要教會他最後一件事,一件除了我以外,沒人可以教會他的事情,一件我唯一一個可以親自教導他的一件事,一件最後一個我可以留給他的唯一經歷……那會很痛,會很苦,但……他必須要學會……」


望向明月,今夜的星星很亮,馮亦覺得今夜他已經說的太多,不想再說了。

在雲蕭的人生裡,有太多的奉獻犧牲,為了他所愛的人,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揮霍灑出他的生命。

他可以理解他的重視,也可以理解他的付出,但天命天道,永遠有他運行的一定道理在。

沒有人一生都可以不經歷過分手,沒有人一生可以不經歷過悲傷,生、老、病、死,那是人生的必經路程,人生的精彩,就在於這些路程不斷的交替替換。

所以不該也不行刻意去扭轉它。

他想要告訴雲蕭,人終會有別離時,所以聚散離合不用強求。

他想要教會雲蕭,人生裡,不是每一次無私的付出,就是讓人愉悅的情。

他想要雲蕭知道,很多時候,該放就放,強求的東西不見得永遠都是最好的。

他還想要跟雲蕭說,他把他當朋友,把他當知己,把他當兄弟,所以回憶裡,誰與誰,都是永恆的存在,來生裡,不論有多遠,他都會忠心地祈求他們可以再當一次兄弟。

但今生,若真再無緣時,就該放手。

同甘共苦的話人人會說,赴湯蹈火的誓言人人會發,但真正曾經做到不離不棄的又有多少?

紅塵之間,浮浮載載,人生在世有誰肯毫不猶豫為你付出生命?過往之間又有誰曾經活得精精彩彩。

於是乎,他,真的不悔。

當萬箭穿過他的身體,當千針已經釘在他的身體,當自己在也無力支撐時,他真的只想告訴雲蕭一句話,他,不悔。

朋友,十二歲的時候我看著你救我一次,二十歲的時候換我救你一次。

我曾經答應過你要幽谷伴行,要陪你走到最後,但也許這一次,我做不到了,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不要再還我一條命了。

因為你是雲蕭,所以我相信你會懂,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讓我失望,因為你是最瞭解我的人,所以我明白,就算我沒有說出口,你也應該知道我想說的每一句話,是什麼。


就這樣吧!

若今生緣已盡,那就讓他們來生緣再續,願來生,他們能作真正的兄弟。

會的!他知道會有那樣的一天的。

他會期待、會等待、會希望,不管那有多長,他總相信,會有那樣的一日在。

所以雲蕭,請你好好地活著,黃泉路上有他們的回憶,他並不覺得寂寞,來生輪迴裡,他期盼他們能有再度相逢日。

不是嗎?最好的朋友啊……最好的……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40
混沌.棲溯 第十集 作者:雲亦 (完)
第一章 ~意識轉接~
曾經,雲蕭問過自己,如果那些數字表示著「危險」的話,他該怎麼辦?

燕燕是個小女孩,她本註定死於幽靈圖的作用下。如果她死了,那麼他的哥哥就必須回家奔喪,他的工作,將臨時找不到人替代,而他的哥哥,聽說在天都城的某個地方打雜役。

因為燕燕沒死,所以馮亦的那個數字,從八十,攀升到八十五。

李公子最近很缺錢,經商失敗家道中落,他想要把一個傳家寶給賣出去周轉,可他又怕祖先泉下有知會苛責,所以想向北納巫女莫羽柔詢問應否變賣。莫羽柔本會告訴他不該賣,但因為幽靈回收導致雙疫肆虐的關係使她染病了,所以她沒法子替李公子占卜,因為她沒法替李公子占卜,所以李公子便賣了那個傳家寶給一個妖豔的女子。

而那個傳家寶的名字,叫斷香,因為李公子有機會賣了它,所以數字,從八十五攀升到八十七。

王二是個馬夫,最近接了買賣要送幾批馬到天都城去,打算順便就幫人送送信件,傳達傳達消息。往天都城最近的路途是要走水路,走水路就要經過奈斯米大城。原本因為幽靈圖的關係,王二是不能進去的,但因為沒了幽靈圖,所以王二進了城。本來王二不進城,他就會改走陸路,走陸路到天都城要好一段時間,而信件則至少要六月初才會送到委託人手上,可王二卻進城了。進城不打緊,原本因為幽靈圖肆虐的關係,所以船隻少開了好幾艘,王二原本是搭不了船的,可也因為雙疫馬開始在城內肆虐的關係,所以王二病了,跟著他的馬匹一塊病倒奈斯米大城內,於是他的委託信件,全轉給了一個正好有船可乘的好心人。

因為王二進了城,所以王二生了病,因為王二病在城內,所以信件給了城內一個有船可搭的好心人,於是數字,從八十七又加成了九十。

好心人的船到了凱薩首都,好心人非常倒楣的染病病發。原本以為無藥可醫的他卻在恰恰聽到了湖水能治病的傳說,於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精神來到湖水邊。然後他好了,然後他按著自己的行程走,然後他把信送到了各委託人的手上。

因為好心人痊癒了,所以信件提前到了委託人手上,於是數字,繼續往上升,往上……

就這樣、就這樣,一件加一件,一件疊一件,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死了,該病的沒病,不該病的病了,於是乎,越來越接近一百,越來越接近……

霜雪的話,猶言在耳、猶言在耳。

力量,不濫用!力量,不濫用!

所謂的力量不濫用,包括濫施、濫捨、濫救、濫給種種一切啊!

究竟是誰的錯啊?是誰的錯?

追根究底,究竟是誰的錯?

四周,一片漆黑,不見五指,唯有那一幕幕,正清晰地在眼前一一閃過。

跪在地上,雲蕭笑。黑暗裡看著那些景象,突然懂了很多事情,然後,他有種想瘋狂大笑的衝動在。

因為看不下去幽靈圖的肆虐,所以他提前回收了它,因為雙役馬所帶來的疾病太過殘忍,所以他想盡辦法去救去幫。

結果呢?

結果卻是把馮亦一步步地逼向死路!

他到底再做些什麼?做些什麼?

明明有機會可以扭轉那些數字,卻一直不斷地再忽略、忽略。

雲蕭知道,不知怎地就是知道,只要一點點的少於一百,那怕是無限的小也好,只要不是一百就好,他就可以救!那些個奇蹟術法就可以一一施展不會有誤!可他,卻錯過了。

不僅錯過了,還更加地往上提升它,一步步,終至無法挽回。

這算什麼?救了別人,卻死了馮亦,救了一堆不相干的人,卻死了他最重要的人,這算什麼?到底算什麼?

他的報應?還是他的活該?

他錯了!錯的徹徹底底,離譜萬分。

他不該亂救人、不該亂施展力量、不該多管閒事、不該好心地收回幽靈圖、馴服雙役馬。

是他!是他殺了馮亦,不僅一步步地把他逼上絕路,甚至連最後,他都讓馮亦走得那樣痛苦,甚至到最後,都是他補上最後一刀殺了馮亦。

他殺了馮亦,他讓馮亦連死都不能善終,那死前的折磨,那好痛的傷口,好痛的……

雲蕭突然覺得身體很冷,他下意識的想抬手撫臂,卻頓感手裡一陣濕黏,低頭一望,卻是滿手的鮮血沾染在手心裡。

睜大著眼睛看,呼吸突然間有點停住了。

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白光打下,光芒裡,熟悉的人正躺在那片白然中,身上插有數條管,身體周圍則正有數條管線在詭異地揮舞著。

突然間,管子耀動,龍飛鳳舞中一條管子空中飛轉後刺下,管子從那人的喉嚨裡穿過,痛的那人突然張眼後嗆出一口鮮血來。

「不……」雲蕭慘叫,他瘋了似地站起來想往前衝去阻止,可黑暗擋在他前頭,怎麼也過不去。明明只有那麼幾步路,但不論他怎樣跑怎麼跑都跑不到那片白茫裡,相隔的距離是那樣地遠,但那人的一舉一動卻全都像個放大的鏡頭般,一一在眼前展現。

白光裡,馮亦掙扎地動了起來,空中飛舞的管子一條一條地轉刺到他身上,毫不猶豫,沒有遲疑,每一條都鑽進血肉深入經脈,每一下都讓馮亦嘔出一口鮮血,痛不欲生。

雲蕭顫抖,他想阻止那些個管線,可他又不知道怎樣阻止。黑暗中他拼命地往白光那跑,可是不論他跑得多快,永遠也到不了馮亦身邊。

他只能看,看著馮亦狼狽地閃著那些管線,看著那些管線一條條地穿進馮亦的身體,馮亦的掙扎、痛苦、表情全都在他眼前活生生地具現,急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雲蕭不知所措時,眼前突然憑空出現了好幾條管線在他手前揮舞著,就像是在馮亦上頭飛舞管線的另一頭突然在他眼前出現一樣。

雲蕭一愣,下一刻便心急地想要抓住那些管線。

他以為這些個管線跟馮亦身邊的是同一條,他以為只要抓住了這些個管線就可以牽制馮亦上方的管線讓它們不再往馮亦的身體內揮入!

於是他向上跳躍,於是他抓住了幾條。

慌亂之中雲蕭將管線向下拉扯,想要控制那些管線,哪知道回應他的竟不是空中飛舞的管線,卻是那些已經在馮亦身上紮的死死穩穩的管子來著!只聽得啪啦一聲數十條管子從馮亦身上瞬間抽了出來,連血帶肉灑滿整個地上,痛的那人是踉蹌站不穩,濺的雲蕭滿是紅血全身。

顫抖地看著滿手的血液,雲蕭有些傻了,突如其來的戰慄感讓他渾身發抖不能自制。

白光裡,飛舞的管子並沒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而稍有停頓,反倒是不停地往那人身上繼續鑽去。

黑暗中,雲蕭上方的管線突然出現的越來越多,明明告訴自己不可以拉、不能拉,可不做些什麼好像又不對。

手,不由自主地扯了上去。

然後爆裂、噴灑、撕扯、哀鳴、痛苦……輪迴不已。

雲蕭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想幫馮亦,可是卻是讓人更痛苦,他不想幫馮亦,可是要他看著那些管子一條條地往馮亦身上鑽,他怎樣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

好像不論做與不做都都成了不對的事情,好像不論他做與不做都會成為馮亦痛苦的來源。

手上還染著鮮血,管子是他扯斷的,人是他殺的,馮亦會這麼痛苦也是他害的,所有的錯誤都是他造成的,都是……

縮著身體顫抖著,雲蕭突然覺得好冷,周圍的溫度下降了下來,冷到他連牙齒都咬不住,冷到他的淚水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也在此時,手掌上,傳來一陣濕濕熱熱的感覺,張眼望去,卻是一個軟軟黑黑身子就這樣蹲在身邊舔著他。

「西西……」看到那熟悉小影子,突然有種想放聲哭泣的衝動,不覺地就叫了出聲。

「大哥哥,為什麼哭呢?不要哭啊不要哭啊!」小小地身影蹭著他,撒嬌地在他手邊安慰著。

「西西……」就像搖擺不定的浮萍突然抓到一個溫暖的依靠一般,雲蕭哽咽地抱起了小小的身影,低著頭,顫顫地想將西西摟在懷裡。

只聽到「啪呲!」一聲,雲蕭雙手接觸的腰身瞬間折成了兩半,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看得雲蕭徹底呆掉。

「唉呀唉呀!!差點忘了,西西已經死了嘛……」笑著從雲蕭身上滾下來,「大哥哥,西西的命是跟媽媽綁在一起的喔!可媽媽被你殺死了喔,所以你說西西是誰害死的呢?」眨著眼,因為已經站不直身子,所以只能蠕動著身體緩緩地一步步接近。

到抽了一口氣哽住,雲蕭瞪大著眼慘白著臉搖頭後退。他想起身,可是腳卻使不上力站起,悲愴的情緒在胸口中翻騰,彷彿天下萬物裡,誰死了,誰走了,全都是他的錯,全都是!

「不是你的錯嗎?你不覺得你是該負點責任嗎?」輕輕柔柔地聲音傳遞過來,輕的,就像天上飄下的雪花一樣,柔的,就像溫柔的月亮,驚的,讓雲蕭怎樣也動不了。

雲蕭顫抖著向一旁看去,目光裡,一抹熟悉的綠色身影在他跟前蹲了下來,冗長的綠髮,輕飄的身影,掛上的,還有那讓雲蕭怎樣也忘不了的容顏。

「雲蕭,我啊!很開心有你這樣的朋友,你是第一個肯為我出頭的人,也是第一個肯承認我的人……」捧著臉,笑吟吟地看著他,柔柔淡淡地笑容正是弦月常掛在臉上的。

「可是啊!可以告訴我嗎?為什麼你就是沒有警告我呢?」笑看著雲蕭,突然那一刻裡,弦月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明明是笑著說話的臉,卻是怎樣也感受不到那一絲的笑意。

雲蕭瞬間怕了,他想逃,可弦月卻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他的手,壓著他就是往自己的胸前碰去。

「看!空了喔!我的心沒有了哪!雲蕭,你不覺得若你早點跟我說,也許這裡就不會空了嗎?」伸出手,將雲蕭的手硬往自己胸口碰去,一個手臂寬度的洞口在弦月身上大開,而他的手居然就這樣穿過那個洞,穿過弦月的身體!

「!!」雲蕭用力地抽回他的手,慌張惶恐地想大叫出聲,他想辯解些什麼,想說些什麼,可是喉嚨裡卻被不知名的東西卡住,怎樣也發不出聲音來!

瞬間裡,他的周圍又多了一整群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滿滿的,壓的整個空間都是。

「就是你這小子回收幽靈圖的嗎?」憤怒的人群裡,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

雲蕭抬眼,模模糊糊地看向說話的人,突然間發起抖來,因為那每個看著他的人,除了憤怒外,還有滿滿的恨意,那種恨意那樣明顯,那樣的清楚,扭曲的讓人打從心底覺得怕了起來。

不要這樣子看我,不要……,雲蕭咬著唇死死地向後退,他有點分不清楚了,迷迷糊糊裡他突然有種感覺,這群人……全都是他害死的!這群人……全都是來跟他討債的!全部都是!

似乎就像是要印證他說的話一般,脖子上一隻手突然圍了過來,狠狠地掐住他。

「都是你!都是你!我跟你有什麼仇!你為什麼要害死我!為什麼要回收幽靈圖!為什麼讓雙疫馬有可以發揮的餘地!」尖叫著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擠壓,異常的力道把他肺裡的空氣全都給壓了出來,緊的讓人完全呼吸不了。

「放……咳咳……放……」雲蕭想掙脫那雙手,他努力地敲打著,想逃出一片天,可是周圍的人群就像回應他一般,一隻手又一隻手地掐了過來,讓他怎樣也開不了口。

「該做的你不做,不該做的你又做!說!為什麼要害死我們……」

「我的女兒才七歲!七歲!卻枉死黃泉,你有沒有人性啊……」

「你殺了我全家!全家二十三口!如果不是你及早收回幽靈圖的話,我們全家根本都不用死……」

「我死的好冤,我還不想死!不想死你懂不懂啊……」

「賠我一條命來,你賠我一條命,賠給我!!!」

鬧烘烘的聲音充斥在整個空間裡,每一個人的手都在掐著他的脖子索命,每一個人的聲音都像是一道悶雷重重地敲在他身上。

是他的錯嗎?是的,就是他的錯!

真是他害死他們的嗎?沒錯,這裡每一個人全都間接地死在他手上!

一瞬間,世界淪陷了。

突然裡看懂了很多事情,突然間眼前閃過很多畫面,天下萬物,好像誰死了誰走了,全都跟他開始有所關連起來,全部……通通都是他害的緣故。

雲蕭想吐,他覺得頭很暈,眼前的人太多,資訊也太多,黑壓壓的像個無底的黑洞,不斷地把他給絞進去沉淪,絞進去後再沉淪。

身上的手毫不留情地撕扯著他,火辣辣地徒手扯下一塊又一塊的血肉來,曾經幾時,他也會有這樣的一天過?

他很痛,真的很痛!

很想跳起來反抗他們,但彷彿裡,又自虐地認為自己活該是這樣被對待。

捲曲著身體承受著那一陣陣地毒打,雲蕭忍不住自嘲地想,也許……就這樣吧!就讓他們打吧!打死了,打沒意識了,他就不用去思考那麼多複雜的事情來,打廢了,打掛了,他就不用去面對那麼對莫名奇妙的事情。

抱著身體接下那一場場的痛楚,就在雲蕭真絕望的閉上眼時,痛楚,卻突然消失了。

原本滿滿的一片人群全都不見了,一道道刺眼的光芒從天打下,光芒四散。

雲蕭顫抖地張開眼,周圍裡,沒有惡狠狠地人群包圍他,沒有怨恨的眼神看著他,沒有汙穢不堪的字眼在打擊他,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的籬江水,一大片的華燈閃耀,和一個身著白服,坐在籬江河畔那正淺嚐著一壺清酒,微微挑望著遠方的一人。

「白……大哥……」雲蕭乾澀的喉嚨好不容易能叫出這完整的三個字,抱著身體有點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這個正坐在江邊的人不是誰,卻是雲蕭一位萬分熟悉的人──白咰來著。

為什麼白大哥會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裡?為什麼他的印象裡從來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雲蕭混亂地想著這些問題,而白咰卻像是沒有看到他一般,只是望著江水,將杯子一杯一杯地往嘴裡送。

日暮西垂,一艘艘的畫舫開始掛起一座座的燈籠,兩岸燈火在那江水中不停地增加,和著水波反射彩光,粼粼湖水波光豔豔,籬江水,柳樹下,印照著白咰舉目獨飲的舉動,有些許的豔,有些許的清,有些許的詩畫美,又有些許的孤獨感。

雲蕭怔然地看著,有點迷茫地恍神了。

有那樣的一瞬間他覺得這樣的白咰特別地與眾不同,有種沉靜而安然的優雅,有份華貴但卻出塵的清高,很陌生,但,卻又很熟悉。

熟悉?熟悉?為什麼會對這樣的白咰熟悉呢?

雲蕭有點不明白地偏偏頭,就在他想不透為何會對這樣的白咰有種熟悉感時,一道黑影卻在白咰的對桌上坐下了。

「獨飲不悶嗎?我陪你吧!」輕聲說著坐了下來,低沉但又帶點韻味的聲音,讓白咰忍不住在一頓後也淺淺淡淡地笑了。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40
第二章 ~醉、生、夢、死~
~醉~
「我說你行嗎?明天要宣示即位的人啊~~哪來那麼多閒時間陪我喝酒呢?」挑挑眉,白咰忍不住吐槽,他可以想像得到現在的宮裡鐵定是一團亂,只怕那些個宮女啊~侍從啊~大概都急得準備上吊了。
「怕什麼?」男子伸出好看的手端起了杯子到滿酒,有些戲謔地朝著白咰舉了舉杯,「我明天最偉大的祭司司儀都一副老神在在地在這喝酒了,我就O急著把一切都弄得妥妥貼貼的,到了明天若是某人沒準備好,還不照舊開天窗去。」且笑,且喝,一杯方盡,再到一杯,只道籬江河畔,酒意綿綿,燻然醉人。

白咰也沒有多說話,他只是喝著他的酒,看著籬江景。

兩岸燈花閃爍不停,笙歌不斷,笑聲不停。籬江繁華地,聲色縱情所,有耀眼的輝煌,也有蕭瑟的角落,人生百態在此雲集,千百滋味交織交錯,就像他們倆手邊的「百烈」一樣,一百種滋味,一百種烈酒,甘苦甜辣,混淆不清。


「白咰,我倆認識多久了呢?」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沉默,男子突地輕聲問。

「不記得了,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吧!」白咰不在乎地說著,將手中的百烈一乾而盡。

「呵呵,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啊……」似乎並不意外白咰的回答會是這樣,男子的嘴角上浮著淺淡的微笑。原來我倆相識竟有這樣長的時間,原來……原來時間竟是已經過了這樣長這樣長……


「白咰,我記得你說過,你活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很長,是多長呢……」

「……,我說你今日頗怪,怎會老問我一些怪問題來?」忍不住疑惑地看向來人。眼前的這個男子,他跟他戎馬多年,總是看他意氣風華笑著打下這半壁江山,這樣的一個人,在這即將宣示的前夜裡,就算不是狂歡作樂也該是興奮難耐,怎地表現的到像是一副憂愁憂懷的模樣?


「不行嗎?我只是有點莫名地感傷而已……」聳聳肩,表示無畏。

「莫名地感傷?呵呵,我道是怎樣?人家是婚前恐懼症,你卻是即位恐懼症啊!哪時你這麼婆婆媽媽了?」聽到來人這樣說,白咰是忍不住調侃他,他還說今日這人是怎麼了?這麼的心神不寧,原來只是一般人犯的惶恐啊!


「你不會嗎?」來人頓了片刻,有些淡淡地反駁道。

白咰沉默,墨色的眼眸望向江面,「如果……你像我一樣,活的那樣久,活的那樣長,也許很多事情,你便不會得太在乎了。」輕輕地說了句。也許是江面太美了,美到白咰並沒有察覺到那人停頓時,眼神一閃而過的苦楚。


「是嗎?我卻以為你會很在乎事情哪!只是也許你要的和我們這些人要的都不同而已,否則漫漫長日,不覺苦悶?」

回眸,凝神,「……,你在探我隱私?」挑挑眉,白咰漠然地看著他。

「也許我只是想瞭解你。你說的,我們相識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有之,可我今日卻發現,我似乎從不瞭解你……」好整以暇地說著。

「你從不好奇這種事情……」

「那是因為你從不讓人覺得問了你會答。」

「……,所以你便認為今日我會答?」

「是。」毫不猶豫地答著,意有所指地看著白咰手上的杯子,他笑。人有無助時,而在這時候,最想要的,是找人說話,他不知道是什麼觸動了白咰的往事,也許是那一大片的籬江景,又也許,是白咰手裡那酒味香濃的甘醇水。


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的杯子,白咰似是明瞭他的推理,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你可知,趁人之危不是好事啊!」他嘆,然後,又是一片無聲的靜默。

滔滔江水往東流,他沒有開口,他也不再開口,唯有聽著流水,喝著酒。

百烈一杯一杯地消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終於,白咰的聲音敲碎了這靜默,「我,只知道我在等一個人而已。等一個,每次想起都讓我想大醉一場的人……」轉著手裡的白色酒杯,他低頭凝眸,彷彿裡又聽到了那人在耳邊說的話,溫柔儒雅。


看著佳釀,一口喝盡。酒會讓人醉,百烈更醉人,卻不知今日的他究竟是想醉?抑或不想醉呢……

淡白的煙霧捲過倆人身邊後在籬江水上慢慢現形,也許他們沒看到,可雲蕭卻看到了。他看到一個更老、更舊、但卻更清晰也更模糊的景像,隨著白咰的話,隨著白咰的每一句,在那美麗的籬江水上,一次次地上演著那亙古以前的記憶。

~生~

所謂的了塵眼,指的是一雙可以了卻所有緣分的一雙眼。

紅塵裡,萬物之相遇相逢乃為前世積欠「孽」、今生償還「債」、來世再續「緣」環環相節而生。

沒有「孽」,便沒有「債」;沒有債,便沒有「緣」;沒有緣,便沒有「相遇」;沒有相遇,就不會有「孽」。

擦身而過是緣,千裡相會是緣,萬丈紅塵中,唯有什麼都斷,才會無緣,唯有無「因」,才會無「果」。

人說了塵之眼了三世,前世、今生與來世,死三世命,斷三世情,一筆勾消善與惡,一劍揮斷孽債緣,於是清清白白,重新開始。

只是了塵眼雖厲害,但卻不免有其缺點。

凡物之使用,有其利,必有其弊,得之越特別,付出的代價也越相對。

了塵之人每用了塵眼殺一個生物,其髮,便得白上一絲。

那白色,是特別的。

不是那種閃閃發亮的銀白,也不是那種皓皓白雪的雪白。那種白,是一種死氣沉沉的慘白,就像是從墳頭裡挑出的一股白灰,在生死之間間隔,在彼岸那方飄散,然後直到那三千烏絲皆轉白,也是那了塵之人命喪時。


這種眼,稀有、稀少且份外好用。尤其是當戰爭亂世時,尤其是當殺人報復時,尤其是當人們不把他們當人看,不把他們的命當命看時……

是啊!只要不把了塵族的當人看,只要不把他們的命當作命,又何需去在意他們會不會死?又何需去思考這樣無盡的抓取消耗,會不會讓這樣的一個族群滅絕殆盡?

於是他忘了。

忘了是什麼時候被人抓到了這人間塵世,忘了是何時被人送到了戰爭的最前線;忘了從哪時開始被人當作兵器使用,忘了何時起,他的髮,竟也開始夾了那慘慘白灰……

他只知道,當他回首時,了塵族,早已剩他一人;他只知道,當他跟那人相逢時,他的髮,已近乎白茫蒼蒼……




「我把我的雙眼給你,用我的眼,讓你看夠天下,用我的眼,讓你分出萬物之別,但屬於你的這一雙眼,請你留著,就請你,為了我,而留著……」

那人這樣說,伸出的手,溫柔而體貼,說出的話,清淡且溫儒,仿若怎樣也飄不盡的落花雨,柔柔地,輕輕地,近乎纏綿的醉人。

很久很久以來,他就是被這樣的一雙手,被這樣的話溫柔地包覆著,代替他那雙分辨不出萬物的雙眼,去教會他該怎麼樣去分辨天下萬物之別。

碰觸、聲音,香氣、味道、感覺……這些以往他在殺戮時沒時間去體會的事情,那人便把手把手地教著他。

白咰很喜歡聽著那人說話,溫溫柔柔的,落在自己耳裡,敲的心裡滿是關懷,尤其是在那每日的夕陽落下前。

為了避免不留意的殺生而耗損不必要的生命,人們習慣了用一條白色的布條遮著那雙眼,死死地纏住,經年累月,若非必要,幾乎絕不拿下,往往壓的眼睛萬分疼痛。

那種痛苦,從來也不會有人想要去留意,可那人卻注意到了。

當夕陽落下前,那人就會幫他把布條取下來,細心地為他按摩眼部並幫他梳理頭髮後再輕柔地繫上一塊新的白布。

取下來的時,那人就會細細端詳著他的眼,雖然始終無法對上視線,但那人還是會仔仔細細地看,然後他便會聽到那人用著好聽的聲音嘆,「都說了塵之眼了三世,果真是驚豔紅塵,絕塵三世啊……」


每次聽到這裡,白咰總是喜歡給那人一個無表情的表情,露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好似那種讚嘆說的並不是他的那雙眼一般。

可雖然,他表現的如此不在意,但有的時候在獨處時,白咰會慢慢地解下那白色的布條,然後伸手摸摸自己的眼。

狹長的眼眶,淡薄的眼皮,用手指掠過眼簾,用指尖勾勒出那雙驚世、驚夢、驚塵的了塵眼,他可以想像得到這樣的一雙眼為何總會被那人說是驚豔紅塵,為何總是被那人讚為絕塵三世。


只要想到這裡,白咰總會忍不住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想著那人說話的樣子,想著那人捧著臉稱讚自己雙眼的樣子,想著自己那雙眼落在那人眼中的模樣,於是漸漸地,他似乎也有點喜歡起了那雙眼。


白咰跟那人居住的地方是在一整片高聳入天的竹林裡,竹子很高,足以遮去了大半的陽光,有的時候從竹林裡看去,總會有種似真似假的夢幻感覺在。

白咰很喜歡躺在這片竹林中,享受那夕陽沉落時透在葉縫間傳來的溫暖,在那人解下白布後的部分空檔裡,閉著眼,讓那人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自己的白髮。那人的聲音和竹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總是那樣的協調、柔和,讓人迷醉。


有一次,那人邊梳理著他的髮邊說:聽說,竹子是很不容易開花的,一旦開了花,便代表死亡的來臨。有聞,竹子開的花叫做「穎果」,小小的碎花,白色的花果,成串成穗地開在竹子的枝條上,當風吹過來時,它們便隨風擺動,白色的花穗風中起舞,有一種世間難以言語的美麗在。


「白咰,當我把我的眼睛給你以後,你定要看看這絕色的一景,它或許沒有山川的壯麗,或許沒有百花的爭豔,但卻有著一種清高的幽雅,一種你說不出來的高貴清美,當你能看到天下萬物了,千萬不要忘記了,睜開眼,看看這絕色的一景……」


白咰沒有說話,他只是微微地上揚了嘴角,優雅且清淡地笑了笑。

他想跟那人說,其實,他已經不想要那人的雙眼了。

他已經有了很多,也已經懂了很多,那些以往他怎樣也不敢妄想的,如今能夠一一體驗,他覺得很足夠了。

他還想要跟那人說,其實現在,他已經有點喜歡他的雙眼了。

能「見」至萬物,能「視」其本質,他覺得,有這樣的一雙眼,也許真的很不錯。

他更想要跟那人說,如果,他已經決定不要那人的雙眼了,是不是,他可以不要離開自己?不要捨下自己?能不能……不要走呢……

竹子的聲音在風裡蕭蕭瑟瑟的吹著,帶著點沁冷的薰香,清冷的,似乎讓人還有些發寒。

是宿命,便是怎樣也躲不掉,是註定,便是誰,也都沒有辦法更改它……

~夢~

「之後呢?那人呢?離開你了嗎?」

「離開?」白咰苦苦地笑,將杯子又到滿了酒,若只是離開……那該有多好……可惜卻不是啊~不是……將酒杯湊到了嘴邊,喝了一半後才又緩緩地道,「他死了。在我面前……我,救不了他……」






那一日的記憶從在竹香的環繞下沉睡,卻在大地的顫抖中驚醒開始。

醒來的時候,有個東西正遮在了白咰面前。

照面的那一刻,他只知道在他眼前的應是個龐然大物──一個龐然的、活的,生物。

還來不及反應,便被那個東西給一揮擊中,斷了所有肋骨。

還來不及叫疼,便叫那個東西折彎了一隻臂膀後,騰空拎起。

一切發生的太快、太快,快到連白咰都弄不清楚怎樣回事,快到他連慘叫哀嚎都來不及逸出口,快到連那人的聲音傳來時都是那樣的突兀突然。

「放了他,獸,那不是你的食物……」低沉而冷靜的聲音從前方一頭送了過來,和著竹聲,蕭蕭瑟瑟。

有那樣的一瞬間,一個恐怖的想法在白咰的腦海裡瞬間成形,他竟怕的,比痛的更甚!

不、不是這樣,不會是這樣的……

白咰顫抖,他伸手想抓住些什麼,但身子一折,卻是硬生生地給扔了出去,強大的力道讓他朝著後頭飛,淩空撞斷了十多根的竹子後嘔出鮮血,近乎全身骨碎的疼痛居然比不過那一聲聲喀茲!喀茲!的響音來得更讓他痛徹心肺!


扭曲的雙手,扭曲的腳,扭曲的胳膊,扭曲的身體,當全身上下的關節幾乎都成了不自然的扭曲狀態時,他心裡想的那個字不是「痛」,卻是「爬」!就是用爬的,他也定要,爬到那人身邊去!


喀茲!喀茲!喀茲!那種啃咬著骨頭的聲音和著竹聲送到耳裡,喀茲喀茲的讓白咰幾欲瘋狂。

殺了它!殺了它!他要殺了它!殺了那個恐怖的東西……

了塵眼!了塵眼!就用那足以湮滅紅塵萬物的了塵眼殺了它……

殺意起,殺意濃,白布底下了塵開,扭曲的雙手覆上布,那白色的布條還纏著他的眼,他必須要解開,必須!

可,卻解不開,死死糾纏著。

解不開?解不開?解不開?為何會是解不開?

白咰慌極,想再扯,可同時裡,一股暖暖的熱流從那白色的布條傳到了眼窩周圍,一種從沒在他眼裡出現過的顏色剎時閃過他的眼皮底下。

從沒出現過其他的眼色的眼眸裡開始出現別的色素代表什麼?從來不曾親自看過萬物有何區別的眼睛,在此刻突然有種模模糊糊不清但卻又能分辨不同的異樣感又代表什麼?

白咰呆楞,下一刻,竟是更用力的拉起那塊白布,只因為突然地,他想起那人常在他耳邊說的……

白咰,待我死後,便將眼給你,用我的眼,讓你看盡天下,待我死後便給你……

撕扯著那白布、扭拉著那白布、用手指抓、用指甲割……人生難得一次自我瘋狂,人生難得一次失心失控,白咰只想對著對著那人說:他、不、要、換!!

他不要那人的眼、不要看到萬丈紅塵、不要分辨萬物、不要萬紫千紅,他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了!他只要那人好好活下去!只要那人一如往常的待在他身邊就好!

臉上劃過一道道的血痕,抓出一道深似一道的指溝,可白咰不管,他只要能將這布條弄開他的眼睛就好,那怕只是縫隙,那怕只有一點點縫隙也可……

布條脫落了。

突然地,從白咰的手裡被扯下了。

那人啊……那人啊……在心裡不斷地喚著那人的名字,抬頭,白咰急急地想在那片朦朧裡找著那人的身影,卻在他的前方裡,看到了一整片從未在他眼裡出現過的顏色……

血,是一種黏稠緩流的水。是黏的化不開的液體,是濃的無法更改的腥紅,是悲哀的,讓人想大聲痛哭的顏色……

耳邊裡傳來那人教導他分辨色彩時的聲音,低低切切,溫溫儒雅,原來……原來這血的顏色就是這樣,原來……原來這種顏色真的會令人想放聲……大哭……

「啊──!」白咰的撕叫聲傳遍了整個竹林,悲慘的,幾乎震斷人心,淒冽的,叫那隻獸嘴裡吃得津津有味的「肉」終於淒嘆出聲,連那撕裂的痛楚都沒讓那人叫上一聲的聲音,卻在白咰那一聲的嘶吼下低聲嘆出。


「為何……要看呢……,你該看的第一眼……不該是這景啊……」那人邊溢著鮮血邊道,聽著白咰那一聲連綿不絕的慘叫,終於忍不住,牽動起那已經被啃咬的血肉模糊的手。

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明明知道即便伸出手,也碰不到他,可他就是想靠近一點,那怕只有一點點,就是一點點也好……

「白咰……用那雙眼,看盡這世界……萬丈紅塵繁華處,這個世界有太多值得你去看的東西,了塵眼看不到的,就讓它,代替可好……」那人笑,笑在那清風竹聲裡,笑在那漸漸消失的身影裡,淡無痕,輕無跡。


白咰伸手,他奮力地伸出手想要碰到那人,只是手碰不到,怎樣也碰不到。

白咰爬,他努力地撐著自己的身體想要爬過去,只是折斷的腿爬不起,怎樣也動不了,怎樣也近不了半分半厘。

咫尺天涯!咫尺天涯!為何明明近在咫尺,卻是相隔如天涯!

他什麼都不能做,也什麼都做不了,他只能「看」。看著那人的身影緩緩淡去,連同那獸、那人、那紅豔,都消失在那竹林空間裡。

竹林聲蕭蕭,萬般了無痕,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彷如未存。

望著空空蕩蕩了無痕跡的竹林,白咰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疼得他死了好幾回的夢。如果不是眼前的身體太痛,如果不是眼裡的景色太過鮮豔,他真的會騙自己,他做了一場夢,一場那人死了的夢,一場只要醒了那人依在依笑的夢……


可那並非夢,並非啊……

白咰縮著身子顫抖,突然裡,一些白色的粉末落到了他眼前,落到了他視線裡,他緩緩地抬頭,然後他看到了,滿滿的一片山,滿滿的白色,正在紛紛落落……

竹子開的花叫做穎果,一旦開了花,竹子便會死,可是那花很美啊,所以白咰,你定要看看這絕色一景,定要看看……

顫顫地伸手接下那一片片的落花,竹子開花何其不易,可如今,滿山滿谷的竹子卻同時開花了。

淚,忍不住沿著臉頰滑下。

白色的花瓣空中落啊落,滿室的馨香在花間飄啊飄散啊散。

竹啊竹,是否……你們也跟我一樣在哭泣呢?你們的主人已不在,是否,你們也想著要跟著去呢……

那是白咰在昏迷前最後所擁有的意識。那一日,在滿山竹子開花的那一刻,白咰有了兩雙眼,那一日,在竹花紛飛的日子裡,他看到了天下最美的景,與,最殘酷的景……





籬江水上戲悲戚,白咰沒有再說話,那對桌的人也沒有在說些什麼。

紅色的燈籠高高掛起,夕陽已落,燈火通明,白咰看著籬江水,一杯一杯地喝著百烈,只是話雖不語,勾起的回憶卻又哪能那樣說停就停?

於是籬江上,薄霧裡,那場戲,依舊那樣舞個不停……
~死~
醒來的時候,白咰人在一張大床上,他的身邊有著一個清楚的人影和一個模糊的影子,那個影子是什麼雲蕭不清楚,但是那個清楚的人影雲蕭倒是認識。

桃花,上古的黑桃,那株曾在莫羽柔的家中指引他,告訴他該往哪裡去的上古黑桃。

桃花跟白咰說,他受了很重的傷,他的主子經過的時候恰好遇到,於是他被他們的主子給救了回來。

影子跟白咰說,主子說,他可以在這裡住下來好好養傷,要去或著要留都可以。

白咰沒有說話,也沒說好與不好,他只是靜靜地點點頭,然後他就在那個地方住了下來。

剛開始的時候,白咰不會笑,他只會傻傻楞楞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頭看著窗外發呆。

可是一次、兩次、三次……,桃花跟那抹黑影老是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不知道說些什麼來著,白咰知道他們是關心他,自那人以後,還有人可以這樣關心他,不得不說,這確實讓白咰有種想哭的衝動。


人類是種堅強的動物,有時即是抱著巨大的傷痛,他們還是可以繼續活下去。

白咰住在那裡很長一段時間,有的時候他會跟桃花在一起下棋對奕,有的時候他會跟那影子聊天說笑,有的時候他們三個會在一起到處遊晃,有的時候看書休息,有的時候作畫吹曲,悠閒自在,可有的時候……他也會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發呆……然後,露出一種淒涼似哭的表情……


每當這個時候,桃花和那抹影子就會相對的嘆一口氣,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安慰他。

桃花是白咰的好朋友,一直以來都是。

桃花是株綿延百尺的樹桃,是一株僅世唯一的黑色桃花,它是一株年開四季,四季皆黑的黑桃。

但,卻唯有一個時節例外。

每千年一次,春尾夏初時,桃花的花海,便會轉為銀白色。

白色的花海綿貫整個谷地,好似將整個天空全都染成了白色一般,美麗、虛幻、讓人讚嘆不已,讓人迷醉流連,可,也讓人觸景傷情。

那一日,白咰抱著桃花的釀酒,來到了桃花樹下,開了酒壇到杯酒,看著滿山花海,喝一杯,再一杯,一杯接一杯杯杯不停。桃花開十日,他便醉十日,十天十夜,桃花樹下,醉至不醒。


你無法想像那樣的白咰至桃花樹下酩酊大醉的模樣。到著桃花的釀酒,一次次地把白色的小酒杯送入口中,他人彷彿死在了桃樹下般,連同那花、那酒、那紛飛的雪白,都一同葬到了厚厚的土層裡,深深掩埋。


黑色的影子在白咰身邊靜靜地不動,它看著白咰醉,看著白咰醒,看著白咰躺在桃花樹下神智不清,看著白咰喃喃地不斷地在嘴裡唸著:該怎麼做?該怎麼辦才好?到底該怎麼辦……


然後影子,緩緩的離開了。

之後,白咰從它的口中,知道了爍樂一族。

爾後,白咰從它的口中,知道了她們正在找「人」來支撐人間。

後來,白咰從它的口中,知道了她們可以答應這些支撐者們替他們完成一件事,只要代價夠,只要付出夠,她們願意讓這群支撐者們以他們的「籌碼」來支付完成他們想達願望的條件。


於是白咰想見那人了,很想、很想……

於是白咰找到了火之爍樂──笛火。

可是她,並不想跟他訂約。

「為什麼?」他問,語氣裡有滿滿的焦急,他真的很想見到那人,太想了……

「為什麼?」笛火冷冷地看著白咰,優美的唇吐出的卻是最傷人的話,「因為你與那人並無緣,縱然有,卻也不過擦身緣。那人僅僅只會在這世上再投胎一世,你又可有那性命、那緣分,等到他的那一世?除非你有不滅之身與必逢之緣,否則你們之間將永遠只會是兩條平行線……」


刺痛。「所以……我才來此,跟妳交換契約……」

「契約?呵呵,我說白咰啊白咰,你還不明白嗎?你可知道性命與緣分為世上最難換得的東西,你拿什麼跟我換?又有什麼可以換?」笛火輕輕地笑了笑,那輕,是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輕,那笑,是在諷刺白咰自不量力的笑。


「可我有……」沒去理會笛火的凝視,白咰的眼,悠悠的望過前方,彷彿裡,又看到那一片白色的花海在眼前飄飄盪盪,「我拿輪迴跟妳換,換那一生一世緣;我拿血肉跟妳換,生生世世……寧不為人……」一字一字咬字清晰,白咰用著溫柔的嗓音說,堅定,且千百萬年來,從不悔。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若我跟你本無緣,那麼就由我來,製造那緣分。

我用輪迴換那一世投胎重逢緣,一生一世我將陪之左右,還你一雙了塵眼,伴你天涯海角。我用血肉換那永恆不滅之身,我將不老不死直至世界毀滅,縱使末日時,世界僅存我一人,縱使我倆一世緣分後,留給我的,只有無盡的孤獨與寂寞……


但我換……

不要笑我傻,不要笑我癡。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以老,那僅僅的一世緣,我無法這樣讓它跟我錯過,無法呵……



悠悠籬江水,薄薄白煙霧,百烈的滋味雖不如桃花所釀,但喝上個幾百杯卻已足夠讓他醉臥不醒。

白咰趴在長長的酒桌上,披散的長髮沿著桌面流洩至底,白色的小酒杯還在他的手上緊緊握著,閉著眼,側著臉無力靠著,他醉了。

白咰很少會醉,但這一次,他真的醉了,醉的不知所以,醉的迷迷糊糊,醉到連記憶都支撐不了,醉到連他自己的影像都開始模糊起來。

白色的煙霧在整個前方空間開始竄起,遮住了籬江景,遮住了楊柳樹,慢慢地往中央擴散去遮住一切景……

雲蕭無聲地看著,濃濃的霧氣將整個景象幾乎快要遮滿,厚重的白霧把所有的一舉一動都變成了霧霧的影像,就像個壞掉了的電視一般,帶著幾分的清晰,又帶著幾分的模糊。

然後雲蕭看到了。在那模模糊糊的殘像裡,在那快要消散的記憶中,他看到了那對桌的人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白咰身邊去。

夜晚的江邊風很大,吹起了白咰幾縷頭髮落在臉龐飄散,糾糾纏纏的髮好似他怎樣也梳不開的眉額,唯有大醉一場才能換得一絲抒解。

「我一直很想問我自己,當初,我是否真不該告訴你……」伸出手,替白咰將那散亂的髮絲撥正,那聲音很輕,也很清,但卻帶了點濃濃的哀傷味。

「這一世,你已等了多長?這一次,我又輪了幾世?可悲的你,可悲的我,為何這樣的我們竟是只能如此可悲……」喃喃地自言著,語帶末了竟是有點哽咽的味道。

「可白咰,雖然現在的我們是如此可悲,但……我們都不要放棄好不好?我們都不要輸給了命運,你說好不好?」

「讓我陪你吧!白咰,只要你不放棄,我就不放棄。你在現世中苦痛,我在輪迴裡徘徊,我倆都在做著難以完成的事,但只要你不放棄,我就不放棄,所以,若我不放棄,請你,也不要放棄。很難,我知道。可請相信會有那樣的一日……一定會有……總有一日……會再見到我們最想見的人……會見面……」輕輕地,淡淡地,好似輪迴不已般的聲音不斷地在耳邊徘迴,飄揚迴盪。


那是在整個煙霧完全籠蓋至影像消散後雲蕭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於是空空白白的空間裡,又只留下雲蕭孤孤單單的身影一人。

雲蕭聽不懂那人最後的意思是何,但只那樣一句話,卻讓雲蕭整個人心都揪了起來。也許是因為白咰的記憶太過讓人惆悵,也許是因為那人的話太過淒涼,但更多的,卻是因為那句話,讓他想到了馮亦。


他們還有日子可以讓他們等,可自己呢?他們還能期待有再見面的那一刻,但是他與馮亦呢?

生與死的界線是那樣的明顯,他又該怎樣去承受這種痛才好?到底是為了什麼自己會走到這樣一個地步?為什麼?

雲蕭不解,真的不解,可想到了馮亦,他忍不住悲從中來,當眼眶裡的視野已經開始泛著水光模糊時,他跟前的空地又開始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變化,揉揉捏捏的又出現好多個場景,一幕幕,一場場,全部都是有關於跟於馮亦的記憶。


從跟白咰相遇到最後那幾日,從三個人在一起到偶而白咰跟馮亦兩人在一起,從最初的請求一直到最後那一夜的請求……

為他歡喜,為他惆悵,為他著急,為他奔波,為他擔憂,為他挨苦,很多的雲蕭知道,但更多一面的,馮亦卻沒有讓他知道,只有落在白咰眼裡,緊緊鎖在那回憶裡。

一直到了那一晚那一夜對白咰的坦白,一直到了那最後一刻的最後,馮亦的心情始終堅定不悔,從來沒有動搖過。

「如果我會死,那麼我一定會死在雲蕭看得到的地方,到那個時候,白咰,智之賢者,我請求你一件事,請你幫我守著他,請你幫我守候他……」

「我想要教會他最後一件事,一件除了我以外,沒人可以教會他的事情,一件我唯一一個可以親自教導他的一件事,一件最後一個我可以留給他的唯一經歷……那會很痛,會很苦,但……他必須要學會……」˙


「白癡!誰要你這樣教會我的?誰又告訴你可以這樣教人的?哪有人拿命來教人這種事情的?」雲蕭看著那個影像,忍不住哽咽。

也許白咰不知道馮亦後面沒說出口的是什麼,可是他知道;也許白咰不明白馮亦想要教他什麼,可是雲蕭明白,只是捫心自問,人生七情六欲中,又豈是「放手」兩字就可輕鬆帶過的?


「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過?為什麼要自己作主?誰要你這樣還我一命的?誰要……」雲蕭掩著臉痛哭,淚如雨下。馮亦、朋友,你希望我明白的東西我懂,你想要我知道的東西我瞭解,可你又知不知道,我今生最大的願望卻是回到所有人身邊再回復以往的生活?這裡面少了一個,我誰都不要……誰都不要啊……


一滴一滴的眼淚落在地上無聲無息消逝,怎樣也停不了。

雲蕭覺得心好痛,那一幕幕的景像都像根針一般,一根一根地紮到他的心裡面,讓他疼的淚流不止。

「回去吧!雲蕭,這裡卻不是你該久留的地方。」不知道何時跑到雲蕭身後的白咰輕輕地說,伸出手半撐住雲蕭。

他並沒有看到最前面的回憶,他來的時候只看到滿滿的螢幕與雲蕭的落淚,看著螢幕裡充滿著馮亦的景色,心中,不免微微嘆口氣走向前。

雲蕭沒有說話,他只是任著白咰扶著,任著眼淚流著,然後慢慢移動著腳步跟著白咰離開這個回憶的空間,離開那片籬江水,離開那片茫茫霧,也離開了那滿山滿海的白色花海與那久遠的三句承諾……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41
第三章 ~繁華街~
夜很深,露很重,今日的夜晚雨氣似乎特別濃,彷彿滿湖的湖水都散到了空氣中,厚厚的,重重的,噙在空氣中,讓人濕黏難受。

雲蕭醒來的時候白咰還沒有醒,他的思緒還停留在白咰的記憶裡,情緒還陷在那一場場的回憶中,有悲傷、有難過、有痛苦、有不甘還有一點點尚未察覺的怨恨與憤怒。

薩羅斯曾經說過,入夢是很坦白的。它可以很硈t的呈現一個人對於某件事情所有的記憶與感受,半點也不會隱瞞,所以他常常拿入夢來尋求人們的慾望。

在白咰的記憶裡,雲蕭看到了馮亦,看到了那一晚,知道了馮亦的心情,但同樣的,也發現了白咰早就有所預感知曉的事情,只是悲傷情緒太濃,一時之間蓋了過去,卻是讓雲蕭沒有特別去思考它。

白咰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雲蕭,他有點慌地四下搜尋了半晌,方一抬頭,這才發現雲蕭卻是一臉茫然地站到了屋子外頭。

黑暗中,雲蕭站在那片月光下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前方,涼風吹過他的衣擺髮梢,飄飄盪盪在天一方,吹起了一陣蕭意,也帶出了一片悲戚。

天地蒼茫,孤然一身,這是白咰頓時唯一的感覺。雲蕭與馮亦,他們倆個本是互相扶持一路走來,就像那萍葉與萍根,兩相依附才能遊於浮水,缺一不可。

可如今,根死了,僅剩那萍葉浮游於水,失其依所,無所歸處,流水雖廣,卻是無處可泊,怎不叫讓萍葉頓感茫然?怎不讓那萍葉失措無助?

站在門口,白咰有些微微地嘆了口氣,明知道現在的雲蕭是聽什麼也聽不下去,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幫。

「雲蕭,振作些,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走到雲蕭身邊側頭輕語,「清醒點,何必這樣苦苦跟自己過意不去?進屋去好嗎……」白咰伸手,欲搭過雲蕭的肩膀輕拍安慰他,誰知手還沒碰到,卻用力地給來人一把拍了開。

「呵呵……,呵呵……」雲蕭垂著頭發出詭異的笑聲,不合時節的笑容,不合場合的聲音在這黑暗的夜晚中響起,聽起來顯得格外發毛。

「振作?清醒?」雲蕭笑,黑暗中,緩緩地抬起眸子看著白咰,「白咰啊白咰,你不覺得這話由你說來總是特別可笑嗎?如果你真得做得到,那麼不妨請你告訴我一件事……」嘲諷地輕輕吐出口。

初時的雲蕭還說的慢,說的輕,可語到後來卻是口氣一轉,指向白咰的眼後近乎咬牙的忿罵,「明明還記得,卻寧願自己想不來,告訴我,你若真那麼豁達,就請你大聲的念出來!此時、此地、此刻,那個把那雙眼睛給你的人,他的名字叫什麼!!」忍不住失態地吼出聲音,雲蕭覺得有一股恨意卡在喉嚨裡,說不清是怪白咰的隱瞞抑或怪自己的失責,只知道心裡頭很想狠狠地傷害白咰一次。

在白咰的世界裡的時候,雲蕭一直有一點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在白咰的記憶裡,雲蕭是誰都看不清楚的。

不論是和白咰對桌喝酒的人抑或是在籬江水舞動的人影,雲蕭全都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可是卻獨獨籬江水上那舞動人影的模糊跟其他人的都特別不一樣。

譬如說,和白咰喝酒的對桌人,譬如說,和桃花站在一起的那抹影子。那種模糊都是相同的,有點朦朧,有點看不清楚,像是上了薄薄的色彩,看不出那人的確切面貌。

這很自然,所謂回憶的憶起,其實是需要一點刺激的。

好比桃花,他本該也在白咰的記憶中模糊不清,但卻因為最近的出現,所以導致他的影像在白咰的腦海裡也鮮明瞭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放了太久的記憶,有一點點的記得這人存在,有一點點的印象,所以半模糊、半清楚,必須要等到足夠的刺激才能夠想起。

可是籬江水的那人,不一樣。

和所有人那種半模糊的情況不同,那人的身邊總是有一層淡淡薄薄的白霧圍繞著。

那人回首,那層霧便蓋住他的臉龐;那人伸手,那層霧便刻意朦朧那手指;那人說話,那霧便繞在那人的脖子四周裏,讓傳出來的話有高有低,讓傳出來的聲音雌雄莫辨,那種感覺就像是……就像是要去刻意遮蓋這個人的一切一般。

初時雲蕭不明白,可此刻雲蕭卻似乎有點懂了。

那是一種太過刻骨銘心的感覺,強烈到連說出那人的名字都是個足夠的刺激,刺激到只要一點點的沾惹上邊,便會叫白咰回憶的萬分深刻。

所以白咰從不敢叫那人的名,所以連在回憶裡,白咰都不敢思念那人太過。

那是一根刺,深深地紮著。埋入血脈,穿肌透骨,和白咰早就緊緊地連在一塊。

它紮的深、紮的久,早已成了白咰的一部份,一旦拔了起來,便會連血帶肉讓人活生生的疼。

它紮的穩、紮的準,硬死死地開在白咰的心頭肉上,好不了也癒合不來,只能任由那傷口不停地淌血腐爛。

從來就不是想不起來,只是不想想起來、不願想起來,也不能想起來……

雲蕭知道,從出來的那一刻便知道那人是白咰深入骨髓裡的痛。

雲蕭明白,明白他不應該這樣做,明白這件事不能全都歸咎於白咰,可是除了這樣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表達。

他才只有二十來歲,失去了摯友,失去了同伴,他所能的承受的壓力早已超出他能負荷的最大範圍。

有人曾經說過,當人在受到過度的外界刺激或傷害時,會有一種心裡的防衛機制開始作用,藉著將內心不滿的負面情緒發洩在其他對像上,用以減少因自我衝突而產生的焦慮與痛苦。


那是一種投射作用,一種想要讓所有人也跟他一塊悲傷難過的感覺,一種覺得只有他人跟自己一樣難過才懂得自己的心情的感覺。

他痛恨白咰這麼理智,厭惡白咰可以這麼理性,是不是不甘自己的感受,所以便可以講出這種不關己事的話?是不是他不明白這種難過,所以白咰才可以把話講的這樣漂亮?

太不甘,真的太不甘!為什麼只有他必須要這樣傷心?為什麼只有他必須要忍受這樣的痛苦?好恨好恨,他要讓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樣痛,要讓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樣難過,要讓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樣悲傷欲絕……

是啊!他是該讓別人也常常那種滋味,應該要讓白咰也體會一下這種痛苦!應該把這種悲傷欲絕的情緒讓白咰嚐嚐!可是白咰實在是太堅強了,要怎樣可以讓他體會到最慘的痛?要怎樣可以讓白咰知道那種痛是非常難受非常難受的?

於是雲蕭想到了那人,想到了白咰的記憶,想到了把白咰最不想面對的一面拉出來讓他體會體會也許可以讓白咰難過。

雲蕭是成功了,目的達到了,只是說出口的那一刻,他也後悔了。

從來沒有看過白咰那種樣子,一瞬間發白的臉色脆弱的幾乎不堪一擊,他人仍舊站在他跟前,手還攙著剛剛被自己撥開的手掌,可卻動也不能動。

好似有那麼片刻,白咰全身的血液通通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張白到沒有血色的軀殼在,他沒有搖搖晃晃地站不穩腳,也沒有發抖失措,只是慢慢地、很慢很慢地瞥開頭,不發一語。

那是雲蕭第一次發現,原來語言真的全天底下最恐怖的利器,可以把一個人傷到體無完膚,原來無話可說的表情竟然可以這樣苦,苦到連雲蕭面對白咰時都只能啞然失聲,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反應才對。

一時之間情緒千愁百轉,不知該怎樣反應,他無意傷害白咰可是他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於是聰明如雲蕭也只能選擇瞥頭後衝出此地,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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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帶起一陣風,捲過了白咰的髮梢向旁邊而去,可白咰卻沒有拉住雲蕭,他只是那樣傻傻地,楞楞地,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蒼茫裡。

白咰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腳麻了,手也麻了,心也麻了,只有那腦袋裡的聲音,異常的清楚。

明明還記得,卻寧願自己想不起來……

告訴我,此時、此地、此刻!那個把那雙眼睛給你的人,他的名字叫什麼……

叫什麼?叫什麼?叫什麼呢?

耳邊裡還迴盪著雲蕭嘲諷的聲音,聲聲如響。

白咰忍不住將手覆在那雙眼上,淒涼地笑了笑,其實雲蕭大可不必這樣質問他,叫什麼他又怎麼會忘記?是誰給他的他又怎會不記得?這雙眼的主人該是誰……他又怎會忘記?不想想起來只是因為想起來會太心痛、太難受如此而已。

捨不得啊!捨不得不想,怎樣也捨不得,但又不能想的太過,想得太清楚,所以盡量避免,盡量不刺激,於是連回憶都是透過旁人再來回憶和那人的相處時光,於是連在記憶裡那人都名字絕口不提。

為什麼……他都已經做到這樣了,為什麼還要逼他在此時想起來?為什麼……還要在這時戳他的傷痛?

想那人,是一種幸福,可想那人,也是一種痛苦……

不想那人,是一種悲哀,可不想那人,也是一種解脫……

幸福與悲哀,痛苦與解脫,誰能說,丟了哪一邊,是比較好?哪一邊,他都沒有辦法放得下,沒有辦法啊……

心,有一種緊緊縮窒的感覺,揪的白咰臉色發白,疼,真的很疼。

白咰垂手低頭看著,雙手交疊的手掌忍不住慢慢收攏後貼在自己的胸口前,他試著想給自己一點支撐,但卻覺得眼前一片朦朧,怎樣也看不清。

「我想你了……真的……想……」喃喃的話語低低的喊出,一聲聲,含的都是他千百萬年來的苦楚,一句句,等的都是他思他念他怎樣也忘不了的人。

天上一聲炸雷響起,大雨轟然傾盆而下,淋在白咰身上,一滴一滴地滑落,分不清從臉頰上滑落的是淚還是雨,只知道大雨落地,淅瀝淅瀝,徹夜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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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大雨澆冷了整片大地,彷彿作弄人般,怎樣也不肯停。

雲蕭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頭,任著雨水澆淋在自己身上,舉著腳,踏著一步又一步。

腦海裡,上演著一幕幕曾經跟馮亦在一起的日子。

那些以往看不透的、想不明的、沒注意的,現在卻像是個影片到帶般,嘲諷般地一次次清晰湧來。

那目光裡的數字是一種到數計時,不斷的增加是不是表示死亡也越來越近?

熱唇草的歌聲在唱著什麼?匡啷啷的鐵鍊聲是搖籃曲,睡下了,是否就不會再醒來?

為什麼熱唇草要選擇馮亦作為親吻的對象?熱唇草,死人花,是不是獻吻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經知道死亡正跟在他們後頭?

白咰眼神裡的疑惑、梅麗雅玩味打量的舉動、鳴土的低語、水漪的嘆息、霜雪的警告……

現在仔細回頭想想,似乎很久很久以來就一直不斷的有提醒出現,似乎從來就不是毫無徵兆,從來就不是,可……為什麼他卻從來沒有好好留心過這些?

他明明有能力,有力量不是嗎?

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曾經收回過幽靈圖,馴服過雙疫馬。

他有辦法讓皇甫林在片刻之間火燒火滅,也有辦法在銀剡的利刃之下安然通過。他可以救好幾乎死絕的魅彤,可以幻化隱山海嘯讓雙疫重生成功,可以救回連雙疫都束手無策的莫羽柔,可以舞出十景黃昏給嗜蟲一份安息……

他可以展現一次又一次的奇蹟,但獨獨救不了馮亦……

「小子!你撞倒了我們家老大了!」

呵呵……聽起來很可笑不是嗎?可事實就是這樣這樣不是嗎?

力量力量~有力量又怎樣?只因為馮亦是「絕對」的百分百,所以他便救不了他?只因為其他人是未及「絕對」的「斷層」,所以他便可以展現這股力量?

「給老子站住!」

絕對是什麼他不知道,斷層是什麼他也不知道,可這其中他到底用這股力量救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是因為這力量而存活了下來?又有多少人是因為他的力量而能夠繼續享樂過活?

他不曾拿這力量做過壞事不是嗎?可為什麼他會因此失去馮亦?為什麼?為了誰?

「幹!撞了人還想走?你給我過來!」粗魯地揣過人大罵。

是為了他眼前的這個男子嗎?被疼痛激起一絲的反應,黑色的眸子幽幽地沿著緊抓的他手腕的手往上看,漸漸地對清了焦距,看到了來人。

是這個本來該死在幽靈圖的瘟疫肆虐下,但卻因為他提前回收幽靈圖,所以現在正活繃亂跳但卻以偷搶拐騙為主的彪形大漢?

「小子,你撞倒了我,你說,該怎麼辦好?」

還是在他耳邊的這個人?是這個本該死在雙役馬下可沒死,到剛剛為止都還喝令著提棍教訓他人的眼前人?

「噯!快瞧!有好看的!」

「唉呀!朝老大又盯上人啦?」

「看那模樣,八成是外地來的!」

「嘖!算他倒楣!」

抑或者……是旁邊這幾個正不斷地看著、說著、笑著、打量著自己,不斷嘲諷訕笑的街道行人呢?難聽的、難堪的的耳語進進出出,彷彿裡每個人都在不屑!都在嘲諷!

雲蕭抬起的眼慢慢地、流轉地,巡過所有人。

每看一個人,他們的對話就清晰的出現在他耳邊,每巡一個人,他就可以如數的數出那人一生的所作所為,每望一個人,他的腦海裡便清楚地告訴他,這裡頭到底有多少人早該逝去,但卻又偏偏還活在這世上。

看得越多,想的越多,明白的也越多,然後突然地,雲蕭……很想朝天大笑。

呵呵……呵呵……這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情不是嗎?

上天啊!告訴他吧!他可是為了救這樣的人所以才犧牲馮亦的嗎?他是為了讓這種的人活在這世界上所以才讓他最好的朋友去死的嗎?

為什麼這樣的人可以活?為什麼馮亦卻要死?為何天能讓自己救他們?為何天卻不肯讓自己救了馮亦?

為、什、麼、呢?!

一股憤恨的情緒從心裡熊熊燒起,他恨、他怒、他完全不解!

是啊!為什麼呢?

為什麼像這種的人就可以活?為什麼像馮亦那樣的人就非得死?

不公平啊不公平!!這個世界怎麼可以這樣的不公平?這個世界怎麼可以讓這麼多的這種人活下?這樣的人……又憑什麼值得他拿馮亦來換!!

莫名地,一種瘋狂的想法爬到了雲蕭的腦子裡,忽然間有種想要掐碎一切的衝動在。

是了!要這樣的世界能幹什麼呢?如此不公平的世界,如此腐敗的世界,如此要拿馮亦來換這種人的世界,不如就乾脆一點,全、都、毀、了、吧!

是了!他早該想到、早該知道的、早該這樣做的不是嗎?!

天下為殉!天下為殉!

馮亦,你說,我就把這可笑的世界通通都送給你陪葬,好不好呢?

「媽的!老子說話你到底有聽沒有?」一聲怒吼來自前方,來人一把提起雲蕭的衣領,毫不客氣的往前猛拉。

雲蕭既不推阻也不閃躲,或者說他的理智早已經焚燒殆盡。

他順著自己手臂上的手調整著目光順遊上看,像是終於知道了該怎麼做一般,對著來人笑了笑。

他笑的美,笑的純,笑的天真無邪,笑的和善煦煦,笑的迷惑著所有在場人都忍不住一愣,可誰又知道在如此好看的笑容之下,配上的,竟是全天底下最瘋狂的想法!

那雙漆黑的眼眸早在微笑前就已經開始染上一層又一層鮮紅色彩,烏亮的青絲也從內部開始轉為血紅的豔彤往外推擴,地面的石子正有些輕微地抖動著,轉角的大樹彷彿一次放出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幾拉的瞬間枯了萎,風吹的方向似是被什麼打亂一般到處亂竄,吹的雨水將人打的更加濕淋。

沒有人發現到也沒有人注意到,號稱擁有最純淨元素淨值但卻無法拿來使用天都古城,正瘋狂地匯聚著這最原始的元素魔力來,穿過街,走過巷,席捲著整座城裡天上地下最具有攻擊性的所有力量,凝結。

一點一滴,往雲蕭手上匯流而去,一點一滴的,聚集的……是足以毀掉半個世界以上的力量……

心裡有個聲音正在叫囂,毀了吧!毀了吧!就這樣把一切都毀了吧!

反正那人也不在自己身邊了!反正這樣的人活在世界上不如別活還比較好些,不如就這樣把一切都毀了,就都送給那人陪葬吧!全都下去陪葬吧……陪葬……

伸起的手慢慢上抬,再上抬……

「幹!你笑屁啊!欠揍是吧!」沒有察覺到周遭環境的異變和雲蕭的舉動,那大漢在一愣之後的回神便是對上雲蕭的微笑,擺明了人家壓根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自覺自尊心受到嚴重的侮辱,一時火頭上來,掄起了拳頭就要狠狠地往雲蕭身上砸去!

「這樣不可以哪!」一聲不高的聲音從兩人中間穿了過來,在還來不及察覺時一隻手已將那拳頭輕輕揮開,而另一隻手卻在不經易間壓下了雲蕭的手。

「我說朝老大啊,我這小廝是做了什麼事讓你發這麼大的火啊?你這麼兇,莫地都把人都嚇壞了哪!」笑嘻嘻地說著,輕輕地,有點不著痕跡地拉過雲蕭的手往自己身邊帶,不僅將人拉了開,連帶地也讓本該匯聚的力量地點受到了干擾,剎時間力量像失了準頭一般,四處亂散。

「小廝?怎麼,無塵這是你的小廝嗎?」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撿回了一條命,那大漢看清來人後不免有些皺眉的問。

「是啊!昨兒個剛請爺幫忙買來伺候的,新人手腳不麻利,若有得罪還請您看在無塵的面子上,多多擔待啊!」微笑地走到大漢面前欠個身道歉,順勢地將個錢袋子放到大漢手裡握著,意思卻也再明顯不過。

那大漢本還有些不快,但看到無塵塞過來的錢袋子後卻也臉色舒緩了些,「好吧!今天就看在你的面子我放這小子一馬,好好教著你的小廝,下次見到哥們該有怎樣的態度才對知道嗎?」惡狠狠地瞪了雲蕭一眼。

「自然自然,我一定會好好教的。」意所有指地拍了拍渾身濕淋淋的人,卻在不經異間順勢地又更將雲蕭往自己身後挪了一步。

被人刻意挪動的身子終於讓雲蕭微微地回過了神,他有些恍神地緩緩抬頭往前望去,映在眼底的卻是一位身穿華服,正輕拉著自己示意好好配合他的一名男子。

那便是雨無塵,一個在往後給了雲蕭十足影響力的男子。

古箏的聲音在空氣中啷啷響起,男人們的笑聲在耳邊裡不斷地徘徊進出。

紅色的燈籠高高掛起,夜晚的生活可以奢華無盡,可以繁迷醉人,也可以引人墮落。

繁華街,天都古城裡夜晚最熱鬧的一條街。

煙花樓,繁華街裡最出名的夜館樓。

雨無塵,煙花樓裡的優伶,煙花樓裡的狎優,或者,更白話一點說──煙花樓裡的男妓。

是了!這裡是煙花樓,是天都城裡最名貴的聲色所,是繁華街裡最出名的男娼館,是專門給一些特殊癖好或者尋求新鮮刺激的男子們,尋歡作樂的地方。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42
第四章 ~紙醉金迷溫柔鄉~
煙花樓裡來了個新雜役,據說,是個啞巴。

啞巴是在一個下雨天裡讓當家的紅牌無塵給撿回來的。

聽無塵說,那個時候他正聽到門口有點怪聲響,門一開,便見著啞巴昏倒在地上,他瞧著可憐,便撿了回來。

許是淋了雨,啞巴高燒了好幾天,好不容易燒退了,卻從不曾見他開口說過話,也不知道是天生啞的還是後來燒的,於是大家夥只管他叫啞巴。

啞巴是個男孩子,二十出頭,長的挺好看的,可惜卻是個啞巴。

爺兒知道啞巴是個啞巴時很是失望。

本來他看著啞巴的長相好,想把他留下來培養成新的狎優,可當他發現啞巴不能說話時,也只能懊惱地打消念頭來。

只因為煙花樓招新狎優向來遵守三大條件:違法買賣不招、身有殘疾不招、非自願者不招。

煙花樓雖是個娼館,但有的是自己的原則。

啞巴不能招來當狎優,爺兒本來想攆他出去,但幾日的醫藥錢總不能這樣白白算,於是扣著人留下來當雜役,至少得把欠的錢給還清才行。

說是當雜役,但狎優們並不常叫啞巴做事,也許是看他可憐,又或者是啞巴才剛來不好叫他做事,只有在人多的時候才叫啞巴幫忙端端盤子,遞遞茶水,送送巾帕或者擦擦桌子等等的。

啞巴很聽話,但是並不靈巧。狎優們說什麼他便做什麼,狎優們不說,他便什麼也不做,做完了,他就回到庭院的椅子上。

更多的時候啞巴就這樣看著地上猛發呆,什麼也不做。有的時候叫他了,他也不曉得要抬頭,就是走過去晃晃他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若是沒有要叫他做事,他便又繼續低著頭發呆。

沒有笑容、沒有回應、沒有皺眉也沒有不悅,問他很多事情他常常不點頭也不搖頭,所以狎優們常說,這啞巴不只是個啞巴,只怕,還是個傻子來著。

對此,無塵只是笑著回,「啞巴就是啞巴!是傻子也還是啞巴。」

狎優們一愣,「切」了一聲後散開!轉來轉去的話,沒人聽得懂。




狎優們很喜歡啞巴,所以很照顧他。

會當狎優的,每個人都有一份自己的苦衷在,踏進來了,便注定得染上一身腥才能出去,似啞巴這樣進來了,卻可以不沾腥便出去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從啞巴身上,可以得到一點點的安慰,所以狎優們並不討厭啞巴。

其中,有個倌兒叫清重,特別喜歡黏著啞巴。

清重是個十二、三歲大的倌兒,八歲的時候就給賣到樓裡來,十一歲的時候就開始掛牌接客,到如今也有一年多了。

清重長的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黑色的瞳,薄薄的唇瓣白白的皮膚,一手能抱起的細腰窄臀,笑起來那眉兒彎彎很有韻味,呻吟起來那嫩稚的嗓音會讓人興奮難耐。

清重的客人很多,忙的時候一個晚上十來個客人跑不掉。

清重並不喜歡接客,但他不得不接。

家裡欠了錢,母親又生病,看病要錢,湯藥要錢,弟弟妹妹也還等著他的錢繳田租費,一家子死活就靠他張開大腿這點皮肉錢過生活,他怎能不接?怎敢不接?

於是賣笑、喝酒、呻吟、賣笑、喝酒、呻吟……一個晚上反反覆覆,是人都反胃的想吐。

好幾次清重都得趁著換客的空檔衝到庭院裡去大吐特吐一番,有的時候明明都吐不出東西了,清重還會用手去挖,彷彿不把整個膽汁掏出來他死活不甘心。

有一次清重在嘔吐的時候啞巴剛好坐在那附近發呆,那個晚上清重已經接了四個客人,後頭卻還有三四個客人正等著玩他,清重覺得一種噁心感上揚,不得不先跑到庭院裡大吐特吐一番。

清重吐的時候啞巴就坐在他附近,啞巴沒有逃,也沒有移開身子,事實上啞巴連看也沒有看清重一眼,他只是那樣繼續發著自己的呆。

清重吐完了,啞巴還是繼續坐在那,清重漱了漱口,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啞巴依舊坐在那。

清重頓了頓,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踱步到啞巴身邊坐下。

清重沒有說什麼,啞巴也不會說話,他們兩個就這樣坐在庭院的院子裡,一個看著地上發著呆,一個卻是看著前方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煙花樓裡的燈總是繁華街中最亮的,一間廳一間廳裡點的彩燈閃耀著光芒,情慾的紅色、迷離的青色、曖昧的紫色、勾魂的黃色映照出醉了人們的影子來,有一種繁華,也有一種墮落。

「啞巴!有的時候,像你一樣是個啞巴,不知道有多好,你說是不是?」清重看著前方的琉璃燈火,突然之間,有些悠悠地說出口。

「啞巴你幾歲呢?爺兒說你大概二十出頭,可能不到,跟我哥哥倒是一樣呢!啞巴我跟你說喔!清重我可是曾經有個哥哥在呢!我哥哥很疼我的,每次只要我難過了,他總是拍著我的背摸著我的頭要我別哭,每次只要有人欺侮我們弟妹了,我哥哥總是第一個衝出來教訓人的,他常說:咱們窮,但也沒礙著人,輪不到別人教訓我們怎樣活才算數!很好的哥哥是不?可怎地就染上了那種病呢……」清重苦苦地笑了笑,薄薄的唇抿了抿似乎在忍些什麼。

「那病,死了好多人,哥也走了。我想給哥修個墳,不用很大,就有個墓碑的那種,可我沒錢,村裡的王伯說這裡可以賺很多錢,就是要吃點苦來,我不怕吃苦,就是想給哥修個墳。這些年來我攢了點錢,可總差那半個墳頭的錢,我知道我得接多一點的客才行,接得多了,哥的墳頭就修得快了,我有的時候就邊數著錢邊想著哥墳修好的樣子,我想著哥應該會很開心,可……可有的時候我還是會想,哪一天哥若見著了我,還……肯不肯摸著我的頭叫我不要哭呢……」清重的手張著闔著張著闔著,咬著唇,聲音裡夾著一點點的哭音。

啞巴沒有說話,他只是低著頭,將手放在膝蓋上,繼續地看著地上發著呆,也不知道有沒有將清重的話聽進去。

清重看著啞巴的手,再看看自己的手,「啞巴……借……借你的手用一用好不好?我用一下下就好,就一下下就好,哪……你不說我就當你答應了喔……」清重怯怯地說著,邊說邊有點擔憂的拉起啞巴的手。

啞巴沒有反抗,就任著清重拉起他的手,將手放到他的頭上。


拉著啞巴的手輕輕摸著自己的頭,靠在啞巴的腿上,清重想著那是哥的手,想著哥正對著自己說聲不要哭、不要難過,想著想著,清重的眼淚就撲溯溯地掉了下來。

從那一晚起,清重就常黏著啞巴,雖然啞巴從不給清重任何回應,但清重還是覺得很開心。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有些東西,安慰了比不安慰好。



啞巴的長相並不差,雖然比起很多年輕的狎優來說少了那份美貌豔麗,但這年頭,什麼樣的人種沒有?有些時候那些長了點的狎優多了一份精靈般的中性空靈,到也是很多人愛的對象,要不那無塵也不會總佔著煙花樓的前十排行榜來。

無塵是煙花樓裡當紅的狎優之一,但他並不年輕。

二十有七的年歲說來也算是煙花樓裡最長的,可雖然是最長的,但卻不是待最久的。

據說,無塵是四年前來到樓裡的,進來的時候已經二十有三,聽聞,他也是給人賣進來的。

一個二十三歲的大男人還給人賣了進來?聽起來頗為可笑,可無塵沒有否認。

問了他是不是真的?他也只是笑笑答過,有的時候說是,有的時候又說不是,讓人有點摸不著頭緒。

偏生煙花樓裡對於狎優們的來源習慣了保密到家,除非狎優們自己透露,不然,爺兒倒是樂的把這當作噱頭之一。

關於無塵的流言很多,有的人說,無塵的氣質不錯,肯定是出生在富豪之家,因為父親經商生意失敗,所以不得不賣了他弄點錢來跑跑路。也有的人說,無塵應是某個官裡養的小倌,因為年紀大了主人不喜歡,所以便將他賣了買了個新倌。還有的人說無塵是某個國家的落難皇族,顛沛流離間卻不幸淪為狎優。

不管是那個說法,總是有人猜,但無塵沒說,大家夥也只能猜著樂樂。

流言一多,難免有人好奇上門打探,於是無塵就有名了。

關於無塵,還有個說法很玩味,聽說,他從不出樓。

從爺兒開始買他到至今,最近是走到前門台階下,最遠是走到後門台階上,四年如一,半步也沒踏出樓,更別提要出場,想見他的,定要到煙花樓一聚不可。

多麼傲氣的規定!多麼讓人想要打破的規則啊!

於是,重金求見的人就更多了,而無塵,也更有名了。

無塵很明白,好奇心可以捧紅一個人,當然,也很有可能毀了一個人,譬如說他那救回來的啞巴。



啞巴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啞巴。

去了臉的污漬,換上了一套乾乾淨淨的衣服,把頭髮規規矩矩地紮好,他的長相不會讓人覺得很娘氣,但是是會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那種長相,這樣的容貌,這樣的身材,就是放在狎優群裡也會顯得太過顯眼、太過招搖。

「盡量不要讓啞巴送菜進房,可以的話,就在那門口給擋下來,進門了,就是快點打發著走,真不行了,就快點來找我。」無塵邊幫啞巴塗點碳粉邊叮嚀著其他狎優。

會來煙花樓裡的都是些財大氣粗的官爺,有的時候看上了眼,也不會管你什麼雜役還是倌兒,硬是要了人爺兒也不敢不從。

狎優們點點頭,把無塵的話記在心裡,當狎優已經夠苦的了,能幫多少大家多少幫,盡量不讓啞巴送菜進房,真進房了,便是遮遮掩掩快點將人送出去。

可總有那麼幾次實在是來不及,叫人看著了,好一點的可以軟磨兼泡帶過去,差一點的便是抽了個人快點叫無塵來。

有些時候,漣漪效應就是這樣起來的。

要明白,無塵是紅牌,紅牌的定義便是想要見著並不容易,想要見著並不容易便表示能見到的都是些他們得罪不起的人物,既然都是些得罪不起的人物,有的時候,並不是那麼好相處的,特別是當他們在興頭上,而卻有人進來掃興時。

無塵可以空下一些時間跑去幫忙,但有時後回來,他就得花上兩倍、甚至是三倍的時間來賠罪。

浪費了時間到也沒關係,頂多就是少賺了一點罷,最怕的是有些客人心情不開心了,下手就開始沒輕重,下手沒輕重了,倒楣的總是無塵不會是那些爺來,惹得無塵房裡的那些包紮藥品是消耗得越來越快。

很多時候,很多東西都是必須跟著年齡才能成長起來的。譬如說一個人的成熟度,譬如說一個人的成長見識,又譬如說……一個人的耐痛度。

無塵是個成年的男子,雖然他也是個狎優,可是他卻是個已經二十七歲的男子。

一個正常的男子,就會有正常的體魄,對於這種事情,就算再怎樣被糟蹋,也不至於到忍耐不住的地步。頂多就是牙咬一咬,事後找個大夫看一看,多休息個幾天後便又能夠繼續工作。

可是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就不太一樣了,尤其是像清重那樣連發育都還沒開始的孩子。



一開始,是因為某個爺喝醉打翻了菜。

菜餚散落了一地,服侍的狎優們本來要順手收拾的,可那爺不肯放手,硬是左摟右抱胡亂摸,正巧啞巴經過,便喚了聲要啞巴進來收拾。

狎優們本看到是啞巴就已經暗叫不妙了,這收東西又不比放菜,待的時間又會更久來,心裡便是更急,心一急,視線就一直集中在啞巴身上,想不惹那爺注目都很難。

接下來便如眾人所想的,一連串的勸說、撒潑,通通沒效,實在沒辦法,只好叫人快叫無塵過來救火。

無塵來是來了,可饒是無塵,對付這些醉漢也得要些時間,又是灌酒又是賠罪的,竟硬是耗了半個時辰才脫身。

無塵的客人本都是些不好惹的人,這一耗,直把那原本的客人耗到吹鬍子瞪眼,下手也就沒輕沒重了些,讓無塵完事後不得不跟爺兒告假休息一天。

無塵一休息,那天來的客人就必須打散了給其他狎優接,本來這事到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壞就壞在那天來了個新客人。

煙花樓裡天天都有新客人,有好奇走進來的,有想嘗鮮走進來的,當然也有慕名而來的,而那個新客人,正是聽了無塵的名聲而來的。

新客人一來便嚷著要點無塵,知道無塵今日休息後很是失望,可人都來了,卻是不想就這樣回去,於是便讓爺兒找個狎優來陪陪喝酒。

爺兒看著新客人斯斯文文,到也不像個粗漢,便把清重招來讓他陪著。

哪知這新客人酒品不大好,三杯黃湯下肚,醉得西哩糊塗,拖著清重硬是要跟他玩些特別點的東西來。

清重不肯,便是來強的,清重想叫,他便找了塊布把嘴塞起來,清重扭身抗拒不願,他便將清重給綑綑綁起,想著:大爺本來就不是來找你來著的,肯跟你玩,你還想要抗拒!真他媽的不識好歹!

這樣想著,他心裡便是一把火,下手也越發狠起來。

等到爺兒覺得不對勁帶人衝進來已經來不及了,清重早就暈過去,毫無血氣的臉色慘慘白白,胸口的那幾道口子帶著幾許的瓷器碎片,滲出的血液一點一滴地染紅了整個床被,鮮血沿著木柱滴到了地上,滴答、滴答響了一夜。



一整個晚上煙花樓裡都有大夫進進出出。

狎優們擠在清重的門外看,有的人是紅了眼眶,有的人則是大罵那人真不是人。

啞巴站在門外看門內,看著那血就那樣一滴一滴地流下地,聽著那血聲滴答滴答的響啊響,他握著手,死死緊緊發著抖地握著,然後,他閉上了眼,別開頭離開那。

清重沒有死,好說歹說撿回了一條命,就是失血過多需要休息,再加上胸口的那幾道口子深,短期之內得要小心調養才行。

爺兒來看過清重,要清重好好養病,這錢,總要人活著才能賺。

狎優們來看過清重,帶來了一些好吃,說是劫後餘生要好好補一補。

無塵來看過清重,拉著個椅子坐在旁邊東南西北聊,就是怕他閒的慌。

啞巴也來看清重,但他不會說話,站在床邊,卻不知道要幹什麼。

清重很累很想睡覺,可是看到了啞巴來了他還是很開心,拍了拍床招乎啞巴過去坐下。

啞巴走過坐下,清重挪了挪身子將頭靠在啞巴的腿上,拉著他的一隻手往自己頭上放過去,一邊摸著一邊打著哈欠說,「啞巴!雖然大家都叫我要好好休養,可我比較想要快點好起來,好起來了我才能多賺點錢,娘的藥錢就要沒了,家裡的田租要趕快繳了,我弟今年都八歲了,我想讓他上點學,多讀點書來……還有那哥的……墳頭錢……我還差一半呢……得快點賺才行……哥……我很快就可以幫你修了……很快喔……」語到末了越來越小聲,到最後卻是睡著了。

啞巴看著清重的睡臉,一隻手還順著清重的手輕輕地摸,可另一隻手,卻早已嵌入床版裡,深深地陷在裡頭。



五月天,晚娘臉,熱的快,涼的更快。

清重醒後第三天,下了場大雨,天氣轉涼,傷口併發感染,清重病情惡化。

大夫又開始進進出出清重房裡,可本來就已經體虛氣弱,加上傷口太深難以癒合,熬不過兩天,清重終究還是走了,臨死前,清重想的還是哥的墳頭還沒修好。

兩天以來,啞巴都站在清重門外附近看。清重的臉越白,他的手就握的越重,清重的身體越弱,他的牙就咬的緊,可就算是把手指都握出血,把唇都咬了破,啞巴再也沒有進過清重房裡一步,一直到清重嚥下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刻,啞巴都沒有進去清重的房裡過。

清重的娘親來領回清重的屍體,小小的屍體卻沒有錢雇個車送回去,只能放在拖車上,蓋上了一塊白白的布遮著,慢慢地、慢慢地拉回去。

清重的娘親在前方拉著車,清重的弟妹便在後方推著車,娘在前頭叫著:清重回家了!要走好!要跟上!不要丟了!娘送你回家了!就跟娘回家了喔!

弟弟妹妹在後頭跟著喊:哥哥我們回家了!回家了!你要跟著我們回家了!我們回家了!

一把一把的冥紙往天空上頭飄,一聲一聲的哭腔在路中央迴盪,啞巴看著、聽著,卻始終沒有衝上前。

當天晚上,煙花樓還是照常營業。

狎優們還是一樣必須笑、必須賣、必須醉也必須賺。

死了誰?誰在乎?

存在過誰?誰又記得?

繁華街、煙花樓,這個紙醉金迷的溫柔鄉,這個醉臥紅塵的人間地,看盡的,也許正是紅塵俗事間最讓人無奈的一面。
k22are001 發表於 2009-2-23 10:42
第五章 ~罪惡感~
繁華街裡,各色的長幡開始高高掛起。

「百花樓」、「花滿庭」、「瀟湘居」一個個代表著笙歌魅影的幡布在半空中飄啊飄,各式彩燈裝點其上,從門頂垂曳到地上,照亮著整個繁華街,卻是獨獨不見「煙花樓」的幡子亮起來。

門口沒有華燈初上,可是樓裡依舊燈火輝煌,今夜煙花樓,聽說,有人包了樓。



樓裡,一群一群的狎優們努力正在妝點自己。

聽說這包樓的人來頭不小,為了迎接客人的來到,爺兒吩咐了各家都得要好好打扮,廳房裡、房間裡,各式各樣的聲音穿梭著,好不熱鬧,相對於來說,這中間裡的庭院便顯的有點冷清起來。

白色的石道向前撲著,過了石道,有段曲折的長廊,長廊邊有總有些石頭灌叢錯落林立,過了廊,便有一間雅房在。

雅房在廊道的盡頭處,房間周遭打掃得很乾淨,窗明幾淨,四周裡擺著一些觀賞的花用盆栽,很細心的剪了枝條除了草,門口放著一張長椅,沒有染上多少灰,樸實的房間卻看得出來曾經有人很用心地照顧過它。

這房,本有個小小的主人在的,可現下,它卻也只能在月光下孤伶伶的挺立著。

一個人影順著廊道走了過來,走到門口的長椅邊坐了下來,微弱的燈火從不遠處照射過來,輝印著皎潔的月光,帶著幾分幽靜,幾分的典雅。


側身拔了一片狹長的葉子揣在手裡捏著,細長的葉片豐盈翠綠,看得出來清重總是把這些花卉照顧的很好。

「你要不要聽草笛?」

一條黑色的影子悄然從廊道邊閃出,沒有發話。

「清重說我吹得挺好聽的,可惜我不常吹,你要不要聽?」

那黑影仍是沒有回話,就是直直地看著他。

「不回答就當你沒意見了。」他笑,將那葉片放在唇邊,開始輕輕吹起。

草笛的聲音很高,但卻很清。像一縷輕煙,絲絲縷縷,像一陣清風,飄飄渺渺,看不見,摸不著,明明是鋪天蓋地的襲來,但卻單薄的猶若細雨紛飛,給人一種錯覺,好似這一曲終了,這音將在也不存在於天地之間,萬物之間,卻是不會有人曾經記得這曲子曾經存在過。

這樣的曲,這樣的感覺,很容易讓人覺得太過寂寞、太過悲傷,也太容易讓人想起一些人來。

「別吹了。」黑色的影子抖著聲音發話,半個月以來第一次開口發話,那聲音,有種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沙啞。

無塵停止奏曲,轉頭靜靜地看著來人,那眼裡並沒有寫滿太多的訝異,顯然對於啞巴居然能開口說話這件事,他並不感到意外。

無塵看著那個人,一手扶著柱子,一手正抵著欄桿,蒼白的手指不知是用力還是冷的,正在微微發抖著。

「過來坐吧!那兒風挺大的。」撥了撥身邊的空位。

啞巴頓了頓,然後緩緩地走過去。他的步伐很慢、很慢,像是在抗拒些什麼,然後他走到無塵面前站著,交握著手看著他,只是那身體依舊是那樣微微顫抖著。

「你知道?」知道他並不是啞巴,知道他其實能夠說話,知道他並不傻。

「你來的時候發了幾天的燒……」無塵沒有正面回應,只是輕拍了長椅示意來人坐下,「你可能不記得了,可是睡夢中,你一直喊著『對不起……對不起……』,沒有停過……」所以從一開始便已經知道啞巴不是啞巴,所以從一開始便已經明白啞巴並非不會說話。抬頭,對上啞巴的眼,「我可以問,是誰讓你那樣內疚嗎?內疚到連你意識不明都還那樣自責?」

「……」身子明顯一僵,風好像變得更強了些,身體,也似乎抖得更厲害了。

「算了!不想講就別講,站著不累嗎?坐吧!」

「……」怔了半晌,終究側了個身,坐下。

「啞巴……唔~好像也不能再叫你啞巴了,我該怎麼叫你才好?」

「……,雲蕭……」

「雲蕭?挺好聽的名字。雲蕭,你覺得我剛剛吹的草笛不好聽嗎?不然為什麼要我別吹?」


「不是……」雲蕭搖搖頭,不是不好聽,不是,而是那樣悲傷的曲,那樣寂寞的調會讓人覺得太過淒涼,淒涼到會覺得這天地萬物之間每個人都會被遺忘,被狠狠地遺忘拋棄。

馮亦……

「在我家鄉有句話,沒吹完的曲是不吉利的,這曲還有後面那一小段,你若真覺得難聽就把耳朵摀著別聽吧!」

語畢,便將那葉子湊到了唇邊,無塵再度輕輕吹起。

一開始,那曲調還是像之前那樣空寂的讓人心碎,可曲到後來卻是完全不同,明明還是一樣的高音清調,明明還是一樣的單薄單一,可是卻像是在呼應前頭的曲調一般,像是在陪伴前頭的曲調一般,一聲和著一聲,似乎正在告訴它,不要寂寞,天地雖蒼茫,可我依然記得你……萬物雖孤寂,可我還是記得你……

記得嗎?我還記得嗎?記得我倆曾經攜手相伴的日子?

記得嗎?我可還記得嗎?記得我倆曾擊手發過的誓言?

記得嗎?我還想得起來嗎?想得起你的一點一滴?想得起我倆相處一切種種?

你恨不恨我?馮亦?恨我擅自決定你的生命,甚至還一手一手扼殺你?

你怨不怨我?馮亦?怨我救得了別人,卻救不了你?萬般的能力,卻是用在你死前反覆的折磨你?

你後不後悔?馮亦?奈何橋前,你還承不承認我是你的兄弟?來生裡,我還有沒有資格在跟你稱兄道弟一次?

我該怎麼做才好?該怎麼做你才能夠原諒我?該怎樣做我才能夠跟你賠罪?該怎樣做我才能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我把我的一切封起來,不說話、不去看、不去聽,也不用任何那個救不了你的力量。

所以我明明知道清重的傷口只要我揮一揮手就可以治好,可我卻狠心別過頭。

所以我明明就看到清重頭上數字一點一滴的增加,他的生命越來越流失,可我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就連清重的母親帶回清重的時候,我明明曉得只要我願意,我還是一樣可以救回他,可我依然視若無睹。

我不想要用那個力量,那樣子感覺像是我又背叛了你一次,所以即使我知道清重命不該絕,知道他該活下去才對,可我還是沒有救他。

如果我就繼續這樣下去,馮亦,你能不能原諒我?能不能……

越想心越亂,越想越理不出個頭緒來,雲蕭真的好希望有個人來告訴他該怎樣做才對,真的……

不知不覺中,那曲聲已停,無塵將那片草葉輕輕捏在手上,用手撐著長椅站起身來。

「我要先過去了。」前頭的客人看來已經到了,依稀間,聽得到爺兒正在那笑著招呼的聲音來著。

「無塵,你會不會愧疚?」

空氣中突然傳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無塵有些一怔地停住身子,回頭望了望雲蕭,四目相對。

「你是指,對清重?」雖然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腦子一兜,不難想出雲蕭想問些什麼。

雲蕭點點頭,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說到底,那個客人本來是想找無塵,如果不是無塵休息,爺兒也不會派上清重,如果不是接到那個客人,那麼也許清重根本就不會死,所以會不會覺得對不起清重?會不會覺得有一點點的愧疚?

「會!怎麼不會……」無塵偏頭思考了一下,而後微笑,「可也慶幸。」

「慶……幸……?」

「對!慶幸那一天我剛好休息,不然我就得出去接客,慶幸那天接那位客人的不是我是清重,不然,今天死的就是我。

當然,你問我,會不會對清重有愧疚,有!我當然有,如果那位客人是由我接手,那清重便不會死,說起來,清重也算是替我死的,我不能不愧疚,不能不傷感,但這就表示我需要內疚一輩子嗎?」

「可……他因你而死……」就像馮亦因我而死一般……

「我知道……」無塵瞇著眼垂目,想了想,又坐回到雲蕭身邊,轉著手上的青草葉,「清重是個好孩子,他只要熬過這一兩年,日後便有大好的前程在等著他,而我,卻是個不知道要在這裡待上多久的人,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十年,也許我到死都離不開這裡,說起來,他的命是真的比我有價值許多……」將那青葉放於掌心,收攏的四指慢慢地包裹住那青葉,「可是如果時間能夠重來一次,我想,那一日,我還是會選擇休息不做。」直直地看著雲蕭,那眼裡有的不是敷衍的目光,而是十足的堅定。

「為什麼?」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不會收回幽靈圖,不會馴服雙役馬,不會提議要回鄉,甚至……他不會讓馮亦有跳下那樹的機會,絕對不會……

「因為我不想死。」無塵靜靜地答著,「我慶幸死的人是清重不是我,因為我還想活著,也許我活的不精彩,也許我活的很難堪,但我還是想活,就算這是條撿回來的命,就算這一條命是踩在別人的命上過來的,可我還是想好好活著,想活,並不可恥。」

「即使你踩的命是你最重要的人?」雲蕭顫顫地問,一直一直以來,他感到最痛苦的事情,便是他覺得自己還這樣好好地活著,是一件很無恥的事情。

馮亦因他而死,憑什麼他還能夠好好睡覺吃飯?

他把馮亦扎的千穿百孔,憑什麼他可以正常如故?

他讓馮亦死的這樣痛苦,憑什麼他就可以繼續生活?

他的內心裡有個聲音在叫囂,告訴他,他是個最大的罪人,作為一個朋友,他曾經有機會有責任可以把馮亦輕而易舉的救回來,可他沒有。

像他這樣卑鄙的人,應該要活得痛苦才對,像他這樣無恥的人,沒有資格活得幸福!

「所以我就應該活得愧疚才算對得起他?」沒有回答,無塵倒是反問,「那麼我倒是想要問問你,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活得愧疚就算是對得起他?」

為什麼?雲蕭茫然,他好像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麼,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對不起馮亦,好內疚,好自責,所以就這樣做如此而已,可是他似乎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

「我有個朋友……」見雲蕭沉默不語,無塵慢慢地開口,「他曾經說過一句話,他說:『自責是嚴重的自戀,不要把摧毀自己幸福的自我懲罰當作對死去親人的忠誠表達。』,我覺得他說得對。

為什麼會自責?因為你幻想自己有強大的力量,可以扭轉一切,可是你卻忽視了,在你無法左右的力量面前,你能做的選擇,其實並不多。

為什麼要摧毀自己的幸福當作自我懲罰?因為你渴望對他表達你的忠誠,你想要告訴他:『你苦,可是我也一樣苦,所以我們還是在同甘共苦,還是可以分享一切。』

說到底,你的自責、內疚甚至是自虐都不是來自於對他的尊重,這樣的愧疚,你到底是要對得起誰來?」

無塵不疾不徐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咬的清晰標準,每一句話都像個悶雷一樣重重地打在雲蕭心裡。

從馮亦死了到至今,雲蕭不知道曾在心裡面幻想過多少次他救回了馮亦。

他的腦海裡一直不斷的有聲音告訴他,如果他當初有阻止他,那麼也許馮亦就不用死!如果他當初留心一點,也許就能夠阻止馮亦的死亡!如果當初他不要提議要回家,那麼也許馮亦現在還在他身邊!如果……如果……千千萬萬個如果在他耳邊縈繞,可捫心自問,如果時間重來,馮亦是不是真的「一、定」不會死?

不!他知道!他明白!不可能!

是!他可以設想千千萬萬個如果、千千萬萬個可能,但卻沒有一個如果沒有一個可能可以保證馮、亦、絕、對、不、會、死!

因為他的內心深處明白,那個「一百」的數字,「注定」了是他無法左右的結局。

可是他忽視了它。

他幻想只要自己夠強大,那麼也許就可以救回馮亦,可他卻忘了,導致馮亦死亡的,是更強大的力量再發揮,那並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自戀越大,自責便越深。

當強烈的內疚感得不到排解時,人便很容易有輕生的念頭。他沒有辦法接受什麼「人死不能復生」、「看開一點」、「不要太過難過」這種「絕對真理」的屁話!

所以當馮亦死的那一刻,他曾經自責到把業火喚出來,想要乾脆一點把自己燒死算了一了百了!

可是白咰阻止了他。

巨大的情緒宣洩出口被堵住了,所以他只好把矛頭指向他身邊最近的人──白咰。

他無意傷害白咰,可是當情緒高張的時候,他沒有辦法思考對與不對,所以當後來傷害造成的時候,他只能很懦弱的選擇逃避。

他逃離了白咰的身邊,可是死亡的壓力太過於沉重,他必須要推卸一些責任,於是他開始「責他」,把馮亦逝去的理由歸咎到他人身上,即便這樣的理由看起來是如此可笑。

所以訕笑的路人、地痞的流氓、甚至無關緊要的行人全都成了殺害馮亦的兇手!

他想要殺了這些兇手來替馮亦報仇,可是這一次,卻是換無塵阻止了他。

當自殺、責他都沒有辦法成為情緒的出口時,雲蕭最後能選的便是自虐。

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所以不能幸福地活者,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不該,所以他只配活的痛苦萬分。

不說話,因為覺得這樣好好的活著對不起馮亦!

不去看,因為不能讓馮亦在痛苦的時候自己還開開心心的!

不去使用那個力量,因為那是一種背叛,救不了馮亦的力量,他就不要拿來救其他人!

他用自虐來做為懲罰,但實際上他只是想要告訴馮亦,他對他很忠誠,即使他已經死了,他還是一樣可以跟他同甘「共苦」,他還是可以分享他的一切,一樣可以作他的摯友!絕不背叛。

說到底,這一切一切全源自於他的幻覺,他的自我滿足,他一直以來在內疚的、自責的從來就跟馮亦沒有半點關係!完全沒有!只是自我的膨脹幻想而已!

「難道要我覺得完全理所當然?要我完全不痛苦嗎?這樣難道就對了嗎?」失態地掩著臉,雲蕭的聲音破碎的近乎沙啞,他有種瞬間被看破的困窘,無塵的話簡直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割得又大又準,硬是逼著他審視自己醜陋的一面,完全沒有反駁的空間可言。

有點無奈,無塵嘆氣,「不是黑就是白,你的思考邏輯難道就只有二分法可言嗎?」他有時候覺得人類的邏輯真是詭異,不是極好,便得是極壞,難道就不會想想可不可以不好也不好壞嗎?

「人不可能完全不痛苦或完全不內疚,這是正常的,但是太過的痛苦與內疚就是一種詭異了,你明白嗎?」拍拍雲蕭的肩,他沒有說要雲蕭不要難過,不要悲傷,事實上,無塵明白,無論再怎樣努力,痛苦都不會消失,內疚也不會不見,這本來就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但如果人會痛苦內疚到必須以自虐的方式來宣洩,那就很有問題了。

這一點,要瞭解,並不容易,但是一旦明白了,便是一個死結打開的要點,雲蕭雖然傷心,但不至於傻到不懂無塵要說些什麼。

只是明白歸明白,但試問,如果不是用自虐這種方式的話,他又要怎樣去宣洩這種痛苦才好?又應該怎樣去面對它才對?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空盪的空間吹過淒冷的風,帶起的寒意更是令人顫抖連連,讓人忍不住縮起身子來。

「不然我能怎樣做?我還能怎樣做才好?無塵,你告訴我好了,我還能怎樣做才對?」掩著臉,雲蕭的聲音是那樣的無助,無塵的話他不是不懂,只是他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他只是個孩子啊!也許聰明了一點,也許成熟了一點,但沉睡了六年的他本質上跟個十三、四的孩子並沒有兩樣。

他沒有那樣厲害,什麼事情都可以想的透徹,他也沒有那樣堅強,遇到挫折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勇敢面對,他會累、會怕、會傷心、也會難過,而更會有的,是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失去」的那種情緒。

馮亦,你為什麼要把這樣的難題丟給我?為什麼?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面對才算對了!你教教我該怎樣做才對好不好?回來教教我好不好?

茫然地看向前方,手,不由自主地拉緊自己的衣角,雲蕭很想要克制自己不要發抖,不要發冷,可是為什麼今夜的風竟是這樣的冷冽?一陣一陣地吹來,凍得他的骨頭隱隱作痛。

「怎麼做?我又怎麼會知道……」無塵轉著手中的青草葉,輕聲說,「可我總是知道一件事,如果連我都忘了他們的話,這世上,還有誰記得他們?這世上,卻是還有誰可以證明他們曾經來過一遭?」鬆開手,任著手裡的青草葉飄落地,「雲蕭,如果那個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如果連你都不想他了,那麼,對那個人而言是不是太可憐了一點?」

雲蕭一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煞白,他……有多久沒有想過馮亦了?有多久,只要一想起馮亦……永遠都只是那一幕幕令他痛不欲生的場景了?平順的衣角被捏的滿是皺折,濕潤一片。

無塵看著雲蕭那縮瑟的模樣,心裡頭微微地不忍,視線禁不住落在雲蕭的手指上停留,有些欲言又止了片刻,抬頭,似是下定了決心,正想再說些什麼,一聲的吆喝聲已經從廊道那邊傳來,打斷了他的下一個動作。

「唉呀!我的大少爺啊!原來你在這裡啊!你也行行好,前面的宴席都已經開始不知多久啦!快!快點跟我過去先!」煙花樓的爺兒急急忙忙地走上前拉著無塵,也不給人多說話,便是拖著人往前頭走去。

無塵望著雲蕭縮在那頭的模樣,他心下一嘆,終究,他能幫的能給的也只有這樣多而已,剩下的還是得靠雲蕭自己去想通才是,就是不知道他能懂多少?能明白多少?

喧鬧的嬌笑聲從那廊道口傳來,無塵回頭望,豪華奢迷的宴席早已在前頭展開,思考了片刻,偏著頭深吸了一口氣,整整了衣裳,無塵將笑容拉出,也罷,就讓他再幫雲蕭一次吧!推他一把吧!就當是種寄託,就當是種安慰,現在的我能幫的,也只有這樣多了,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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