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斷層~
「搞什麼啊,雲蕭?為什麼你會比我們慢?咦咦?你是做了什麼,怎麼全身濕成這樣?」馮亦皺著眉頭看著緩緩從馬上跳下來的雲蕭,就看他黑色的長髮濕氣連連,沿著髮梢滴落著水滴,衣服袖口緊壓著身形,幾乎可以說是全身濕透的狀態。
雲蕭站穩了身子,苦笑了聲,回頭看了一眼共生,「別說了!馬沒上鞍,又沒韁繩,我又不是猴子,有尾巴能平衡來著,一時不穩,我摔到湖裡去,還擦破了皮,只好到附近跟人家借點藥,又找個地方抹過了才過來……」
雲蕭莫可奈何地聳聳肩,表明了他實在不是故意的,他也已經儘快地趕來了,不過就是多了一些事又耽擱了罷……
這北納族長倒也體貼,一聽到雲蕭摔到了湖裡去,走了過來,頓時就將身上的袍子遞給雲蕭。
十月的秋天是冷的,沾濕的衣服更是略顯冰涼,雲蕭只好道了聲謝後披上。
「我看我們也不要在此耽擱了,省得誤了小姐的救命時間,還請前輩帶路吧!」大概也是對自己的遲來感到了些許抱歉,雲蕭客氣地說了聲。
一聽到要救自己女兒的命,北納族長連忙慌聲應好,伸出了手在空中拍了兩下,那邊的下人也機靈地在第一時刻牽來了三匹馬和一副馬鞍。
「馬?」知道可能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白咰倒也不訝異還得依賴些交通工具,只是做啥用到馬?坐馬車不行嗎?他皺眉,眼光看向一旁的馬車,自然是坐馬車比較舒服啊!
知道白咰心裡所想的,那族長露出了個苦澀的笑容,歉然地說著,「抱歉,委屈各位一下,走的地方馬車不好行駛,還請各位暫且包容,以馬代步,至於雲蕭少爺你……」
他眼色一使,兩旁的下人慌忙把一副馬鞍遞上。只是在他們捧著那副馬鞍上前時,不知道是錯覺與否,雲蕭總覺得身後傳來了一聲低低的輕哼聲,似乎有點……不悅?
不悅?自然了!想牠本是傲視魔界,睥睨群雄的王者,這區區凡間俗物,豈是可以加諸於身的東西?
似乎是明白了共生的惱處,雲蕭他笑,朝著走近的下人搖了搖頭,揮手拒絕,「北納族長的好意,雲蕭心領了,只是共生本魔物,鞍不適合牠,無妨,就請北納族長帶路就是……」語方畢,就是一個翻身上馬,壓根也不再給其他人說話的機會。
「那就請隨老夫來吧!」北納族長不再多話,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女兒身上。日盼夜盼,盼的,不就是這帖救命藥,曾經差點絕望過,而今,只望能挽回他女兒的一條命,其他的,再無所求。
一個龐大的結界,是壯觀的,也是華麗的,尤其是出自於北納家之手的結界,更顯得極為精細。
雲蕭等人站在結界前面,不免也忍不住讚嘆。
八十一棵桃、八十一方位、八十一條鍊、八十一結印,三天結界,墨鎖之鍊,裡之空間,無計光陰。
「會不會太誇張了!」白咰低叫,竟然動用到三天結界來呈現假死,這北納家也太大手筆了一點吧!而且還以桃樹為基而建?!桃樹啊~~嗯!等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印象中北納家的「那個」好像就是……
「各位,請!」來不及讓白咰的思考跑到那,北納族長就已經把入口開啟,做了個相邀的手勢。
幾人相看了一眼,快步地跟上前。
點點的光亮在空間裡緩緩飄揚,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間,八十一條鍊子在空中交錯,中間的部分搭起了一個空位,而空位處恰恰容下一人的身影。
青色的光芒在四周微微泛著,一身素白的服裝,橫躺在半空中,黝黑的長髮抓束胸前,略微稚嫩的外表安靜地於空中沉睡。女子看起來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但稚氣的眉宇間卻透露出一種沉穩的氣質,想來也是經過一番風浪的人。
而在那女子的手背上正浮現著點點紅斑,斑痕之擴大,從手背延至頸部,再往臉上爬升,可以說,真的不怎麼好看。
看到心愛的女兒變成這副模樣,沒有一個作父親的不會心疼,但幸好,幸好這種傷心就要劃上終止了。
「雲蕭少爺,求你幫忙了!」北納族長雙手作揖,九十度大鞠躬,只差沒給雲蕭來個三跪九叩膜拜一下。
「前輩不必如此,我來不就是為了這事嗎?」雲蕭將北納族長扶好,深吸了一口氣後,往女子身邊走近,黑色的共生似明瞭般地尾隨在他身後。
一人一馬站在女子身邊不到兩步的距離,雲蕭拍了拍共生的馬身道:「好了,回收吧!共生。」
共生低鳴了一聲,向前一步朝那女子探頭,微張的星眸細細審看,只見藍色青霧緩緩地從女子身上而起,再慢慢地鋪回共生身上的咒文裡,就像病毒被抽離了身體回到本體的那種感覺,一切的一切彷彿發生的理所當然。
雲蕭站在女子身邊,看過共生展現過兩次的回收,他倒也沒什麼好訝異的,眼看那藍色緩緩地鋪回共生身上,理應來說,那點點的紅斑在回收後也該瞬間消退才是,但誰知卻是……
看著女子,雲蕭眨眼,有點訝異。身邊的馬兒也忍不住發出了小小的嘶鳴聲,顯然對於這樣的情況不是很開心。這麼明顯的異狀表示,任誰都看得出其中有不對勁。
原本在看到藍色的青霧降到共生身上時,北納族長才放下一顆心,但心頭的擔子還沒卸下,就發現一人一馬的不對勁,不免也緊張地跑了過來,「怎麼了?怎麼了?是有什麼不對嗎?」趁機瞄了一眼女兒,就見女兒身上紅斑依舊,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惹得北納族長更是疑惑地看向他們。
雲蕭有點尷尬地看了看共生。大概也是有點慌了,只見共生焦躁地在四周踱了踱步,馬頭又朝著女子多點了好幾下,淡淡的藍霧緩緩升起回到牠身上,隨著馬的輕點,那霧光是越發淡薄,直到最後再也點不出任何的青光出現為止,可是女子身上的紅斑卻依然沒有任何消退的跡象。
最終,共生輕鳴了一聲,衝著雲蕭歉然地搖搖頭,擺明了一副「抱歉,我無能為力」的模樣。
到此,如果再看不出是怎麼一回事,那北納族長倒也白當了,別說是北納族長了,連白咰、馮亦都察覺了箇中的不對。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北納族長顫抖著聲音緩慢地喊出,不想接受,可是事實卻擺在眼前,他抓著胸口的衣服,心裡頭好像有個錘子重重地砸往胸口,疼得讓人站不穩腳。
「不可能!不可能!你是共生不是嗎?是唯一能創造這疾病解藥的共生不是嗎?為什麼會救不好?怎麼可能救不好?怎麼可以救不好!怎麼可以……」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那種似由山崖頂端跌下的絕望,悽慘地叫人不忍聽聞,「雲……雲蕭少爺,我……我知道您氣小老兒苛虐您的朋友,但……但老夫就這麼一個女兒啊!求您,求您大發慈悲,救救她,事後小老兒定跟您的朋友賠罪,要殺要剮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求您啊……」
北納族長只道雲蕭還在氣魅彤一事,所以不肯要共生解救女兒,抓著雲蕭的手臂苦苦哀求,只要能救他女兒,他什麼都答應,也什麼都願意承受。
雲蕭也有些愣住了,在來北納家之前他就已經見識過共生展現的能力,也知道共生是真的把疾病收回,但人家沒好卻是不爭的事實,這能不叫他愣住嗎?
又把話說回來了,雙疫的疾病向來由共生治療,這是一種大家都知道的常識,那又是為什麼?為什麼眼前的共生馬卻無法治癒雙疫所帶來的疾病?明明之前的治療都沒問題不是嗎?為什麼就只單單對眼前的女子不行?
忍不住偏過頭思考,手指抵壓著唇,緊皺著眉,雲蕭看了看共生,又看了看北納家的小姐,腦子裡突然想到了之前北納族長說的話,片刻之間,竟是有了一些明瞭。
啊!難不成,難不成雙疫牠所帶來的疾病是……
「共生,我問你,雙疫所帶來的疾病可是人畜共通的傳染病?」盯著共生,雲蕭發問。
共生一怔,雖有些不明,但仍舊輕輕地點點頭。
「前輩,我記得您說過,令千金是在回家的途中,給隻山豬咬傷了才患病的,不知我有沒有記錯?」
北納族長抬頭,含淚輕點了點頭。
果然沒錯!
雲蕭苦笑,垮下了雙肩,搖了搖頭。這下可好了,他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還有為什麼共生的治療對眼前的女子無效了。
「前輩,您請起來吧!我可以告訴您,雲蕭並沒有要刁難前輩的意思,也無意讓前輩傷心難過,但令千金的病情況特殊,就算是解藥的共生也恐無力救之,不是我不願意救,怕只怕是這疾病已經『異化』的關係……」
「異化?」馮亦疑惑地道了聲,顯然有點不懂。
雲蕭點頭,目光瞥了女子一眼,「我這麼說好了,一般而言,物種之間的疾病是鮮少會有交流關係的。也就是天上飛的不感染地上爬的,海裡游的跟路上走的互不相通,大部分,可以這麼說,大部分物種間的疾病就是各管各的,互不相通。但,大部分不代表全部,疾病這種成因很複雜,事實上我們也知道,有很多疾病是可以在不同物種之間互相感染、傳播……」
「人畜共通傳染病就是用來形容這樣的疾病,他們可以在人類和動物之間互相感染交流,只要傳播的管道對,就算是家裡的牲畜患病,也有可能感染到自己身上,但人畜共通傳染病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它能感染到不同的物種身上,而是在於疾病在不同物種間異化的能力……」
「異化,你可以說那是一種改變,或者……『突變』。簡單說,它可以讓疾病本身的性質改變,變得更兇、更狠,甚至是變成完全不同於原本的疾病。正所謂對症下藥才能藥到病除,試想,如果疾病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種疾病,那麼,當感染到這種新疾病時,原本用來治療的藥效,又豈有可能會有所效用呢?」
雲蕭向前了一步,看著女子身上的片片紅斑,他嘆氣,「知道嗎?能導致疾病異化力最高的物種,不是人類也不是貓狗飛禽,而是豬。疾病一旦在豬的體內,那種異化能力便會異常增高,甚至有可能製造出比先前更強悍的疾病,若此時再由豬將異化的疾病感染到人身上的話……」
雲蕭無奈地搖搖頭,回頭歉道:「前輩,真的非雲蕭氣憤而不願出手相救,可當初感染了令千金的豬隻恐已將疾病異化,只怕就算共生傾盡全力,也是無力可為吧……」
末了雲蕭偏頭看了一眼共生,不知道是錯覺與否,共生也給了他一個苦澀的微笑,就像是在告訴他,沒錯!就算是自己,對於異化的疾病,牠也是無能為力一樣。
「怎會……怎會……」呆呆地聽完雲蕭的解說,北納族長頓感無力地跌坐到了地上。原以為好不容易找到了解救的方法,結果……結果居然會是這樣?這教他情何以堪?教他何地自處?
「羽兒羽兒,爹對不起妳,爹對不起妳啊……」北納族長爬到女兒的身邊,淚水終究忍不住滴滴滑落。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該早一點取了那狐妖的脊椎給羽兒救命,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要為了其他人好而耽擱了救命的時間。他這樣的婦人之仁,換來的又是什麼?死了別人又與他何干?他怎會傻到為了別人而賠上了羽兒的性命?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兒,是他累的羽兒錯過了救命良藥。
「羽兒,爹對不起妳,爹對不起妳……」想到了過往種種,北納族長再也忍不住地趴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羽兒羽兒,他的心肝,他的寶啊!就這樣,被他給害死了。
一個老者在自己的面前為了兒女痛哭失聲,沒有人會鐵石心腸到完全不動容的。
雲蕭有些不忍,打他知道北納家的眾多苦衷後,便誠心的佩服著這位族長,不僅心地好也樂行善,想來凱信大都之所以患病者比其他地方都來得少,北納的幕後功勞實在功不可沒。
人家說救人一命總是勝造七級浮屠,雖然他無法苟同他們以那樣的方式對待魅彤,但嚴格來說,真要氣倒也是氣不起來。
真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同情。
如果北納族長自私一點,直接殺了魅彤取出脊椎,那麼他的女兒就能獲救,而凱信的眾多子民將會嘗到更多的生離死別,但他沒有。
可也諷刺地,就因為北納族長的慈悲,所以相對地,他必須賠上他的女兒。
莫非注定世事難兩全,好心真的不能有好報嗎?
雲蕭同情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是不是,這個女孩,注定了必須香消玉殞於此呢?難道……難道就真的沒有什麼其他的方法可以救她了嗎?
「痛!」想到這裡,雲蕭頓時感到大腦一陣刺痛,他低叫了一聲,手忍不住撐住了頭,卻在手抵住頭的同時,腦海裡竟閃過了一個「八十」的數字!
「八十?唉呀!不會吧!那個女孩是斷層哪!」人在水鏡前躺著,水漪有些許驚訝地道。
透明的水鏡裡展現雲蕭的異狀,水漪並不驚訝雲蕭的疼痛,同樣地,也清楚那個數字出現後所代表的意義。
「喔!」低低淺淺地應了聲,許是這樣的結果也勾起了霜雪的一點興趣,抬頭,與之遙相對望。
「唉呀!妳那什麼眼神,好像在問我現在要怎麼辦似的!」水漪笑,笑得不在意,笑得很無辜,也笑得……很欠扁。
霜雪很想撇頭不看那礙眼的笑容,但也確實想知道她想怎麼做,兩相為難之下,頭是要轉不轉的,只能用眼神不善地瞪著她,擺明了兩個字:快說!
水漪又笑了,這一次,笑得很開心,顯然,捉弄如冰似雪的人兒亦是她無聊時的興致之一。
「能怎辦啊?能怎辦!斷層為大,也只好這樣辦啊!」
捉弄夠了,倒也不賣關子,水漪微笑地揚手,只在那一揮一收之間,手上藍色的絲線卻已然消失。
空間裡,好像有種箝制被解放了開般,讓人有種輕鬆的感覺在。
「好了!接下來的,你該知道怎麼辦吧!」她聳肩,伸出了手指輕拂水面地撥弄,人總會說,太過拘泥就沒意思了,生活,是需要點樂趣來培養的,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