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插曲無處不在
與唐成新園子一牆之隔的月明樓內,柳林坊最大的五家青樓老闆齊聚于此,此時,這些人俱都靜默無聲的看著坐在中間的那個胖子。
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胖子說話,這幾人中有人忍不住了,“岳哥,那邊兒眼瞅著就要開張了,你倒是拿個主意呀”。
他這一開口,其他幾人也紛紛附和,“就是,岳老大,到底怎麼辦,你得拿個章程出來。那大雅至正園可不是其他那些用不著搭理的小園子,它又占著那麼個地方,這一開起來,受衝擊的肯定就是咱們”。
“是啊,聽說大雅至正園從姑娘到樂工,再到鴇姐兒都是從揚州請來的,甚至就連裏面的器具都是從揚州買來的,岳哥,這不是明擺著的嘛,他們瞅的就是道城裏的有錢主兒,咱這柳林坊其他那些樓也就罷了,反正這些個客人也輪不著他們,可我們不成啊!去他那兒的多了,到咱這兒的就少了,這還就是明火執仗的從咱們嘴裏搶食兒吃”。
“吆喝什麼!”,聽岳胖子開了口,其他人俱都自覺的停了嘴,“大雅至正園,這名字到底什麼個意思,聽著可不像是煙花勾欄這一行”。
“標新立異罷了,要不然他買那麼多姑娘幹嘛?還有樂工,對了,那些個鴇姐,她們要不幹這個,還會幹啥,還能幹啥?岳哥,你可別被這名兒給騙了”。
“嗯,說的倒也在理”,岳胖子點了點頭,“但既然是勾欄,那為什麼不入柳林坊?大雅至正園的老闆又是誰?敢冒然插腳到這一行裏,一下子又能砸下這麼多錢來,豈是個沒來歷的?這些你們可都清楚?”。
言至此處,岳胖子頓了頓後,將那幾個老闆環視著掃了一圈,“噢。不清楚!不清楚就瞎咋呼個啥?”。
他這一說,那幾人卻是蔫巴了,見狀,岳胖子刻意的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又道:“大雅至正園明面上是一個叫關關的揚州婊子掌總兒,真正的老闆卻是觀察使衙門裏的掌書記唐成”。
“掌書記?芝麻綠豆點官兒。我看他是昏了頭了,竟然敢插腳到這一行”
“就是,我看這唐成就是個不識時務”。
“滅了他。也算給後來人提個醒兒”。
幾個老闆聽說唐成只是一個小小地掌書記後。當真是群情激奮。岳胖子等他們不叫了之後。這才慢悠悠地又補充了一句道:“我倒是忘了說。這個唐成乃是于大人一手從金州提拔上來地人。衙門裏盡人皆知地觀察使親信”。
只此一句。幾個猶自在叫囂地老闆頓時鴉雀無聲。越是幹他們這一行地越是知道背景地重要性。他們這幾家兒之所以能站到柳林坊地最高處。跟他們地經營才能關係不大。更多地還是看誰地後臺更硬。誰地臺子更硬。生意就更好。麻煩也就更少。但饒是他們地臺子硬紮。這跟觀察使大人比起來。那可也差得太遠了。
這……一時間。幾個老闆地眼神兒重又落回到了岳胖子身上。要說這裏面能跟這唐成拼一下地。或許就只有他了。“岳哥。您看這事兒……岳哥。您可是咱們地主心骨”。
此人一言既出。另幾個老闆忙不迭地附和不已。
“主心骨?”。聞言。岳胖子冷冷一笑。“這會兒記得我是主心骨了?前些時候直到現在。暗地裏壓價拉客人地是不是你們?讓你們手下那些婊子傳我樓上姑娘閒話兒地是不是你們?出高價挖我樓裏鴇姐兒地是不是你們?”。
岳胖子此言一出。幾個老闆臉上頓時色變,尤其剛才話說地最多的蘇三歡更是如此,紅著臉憋了一會兒後,明知狡辯無益的他放低聲氣兒道:“岳哥,兄弟們糊塗,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是,我替這幾位保證,岳哥您說的事兒再也不會有了。坐場子,散客。素酒。葷酒,夜宿都是些什麼價。岳哥你只要定了章程,兄弟們再沒個二話的”。
蘇三歡之後,其他那幾個老闆也隨之出言表態,堅決擁護岳哥在柳林坊的龍頭地位。
“有安生飯不好好吃著,耍些小拳腳的鬧騰,非得外頭來了人,你們才知道有一口安生飯吃著是多舒坦”,言至此處,岳胖子臉色突然一變,“這事我管,不過,醜話我可說在頭裏,既然你們紅口白牙的認了我這主心骨,老子定下的章程誰他媽再敢陽奉陰違,可別怪老子不留情面”。
“那是,那是,岳哥你說了算”,跟那個投資巨大,來者不善地大雅至正園比起來,眼下岳胖子說的倒不算什麼了。反正不管承認不承認,他就是本坊老大,再說那定價,嘿,只要其他幾家不下陰手,對大家來說都只有好處的。這怎麼著也比又擠進來一張大嘴搶飯吃要強。蘇三歡等人陪笑著答應之後,又跟著問道:“岳哥,你看那大雅至正園……”。
“放心吧,還是那句老話,都是多少年的夥計了,我岳超群還能真不管你們?”,岳胖子說到這話時,臉上的表情看來甚是無奈,擺擺手示意幾人出去,待那四人走到門口時,岳胖子才慢悠悠的來了一句:“三歡,你順便給刀疤胡帶個信兒,讓他到我這兒來一趟”。
“好嘞!”,蘇三歡這一聲答應的又響又脆。
目睹這幾人出去之後,岳胖子臉上油然浮現出一個愜意的笑容,說起來還真要感謝那個唐成了,要不然他還真不好找這樣敲打眾人的機會,畢竟他們背後也站著人,都不是白給地。
至於唐成,不就是個掌書記嘛,早在半個月前岳胖子就往觀察使衙門探過底,這姓唐的是觀察使大人一手擢拔的不假,但兩人之間確實是非親非故,得了這個消息他也就放心了,親信!嘿嘿,非親非故的。一個三品觀察使跟一個不入流品的掌書記到底能親到那一步,在衙門裏好歹混了十多年的岳胖子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早就探知了這個消息卻故意壓著不動,岳胖子等的就是今天這麼個機會,借唐成這麼個二不楞子貨來壓一壓蘇三歡他們,隨後再反手將唐成給滅了以此威懾整個柳林坊,自始至終。岳胖子瞅著大雅至正園時,他的心思就是放在柳林坊地。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一幫子在柳林坊憋大地夯貨,連觀察使衙門都沒進過,還想跟我耍心眼!”,心下悠然自得地想到這裏時,在房內榻上斜靠下來的岳胖子愜意地眯上了眼。
今天是大雅至正園開業的好日子,唐成在園子內忙活地不可開交。
“四叔,這屋裏的器具都安置好了吧”。說話間,唐成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時,“離酉時三刻也沒多少時候了。勞煩四叔你再檢查一遍器具佈置之後,就吩咐著把那雞舌香點上”。
“浩然,歌舞妓們的排演怎麼樣了,你再去聽聽,這可千萬不能出岔子”。
“相文,剛來的萬巡司他們你可要招待好了,晚上他們走時該準備的隨喜不能少,這些人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見張相文嘿嘿笑的看著他。唐成搖了搖頭自失的一笑,我知道你有本事,這些根本就用不著吩咐,你嫌我嗦就直說,瞅你這鬼德行”,嘴裏說笑著,他手上已重重向張相文肩頭拍去。
張相文泥鰍一樣滑溜的避開了唐成地手,齜牙咧嘴的笑道:“大哥,今天我總算死開眼了。這自打認識,這還是第一次見你緊張……行行行,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大哥你英明神武,一切胸有成竹,怎麼可能緊張?我去陪萬巡司了”,眼瞅著唐成作勢就要過來,張相文做出一副抱頭鼠竄的樣子向後面跑去。邊跑邊還笑個不停。
經張相文這一插科打諢。笑出聲來地唐成覺得心裏輕鬆了不少,緊張啊。他的確是緊張了!跟以前的修路不同,這個大雅至正園可是他紮下血本弄起來的,更別說他在這個上面所花的心血半點都不比修路來的少,除此之外,為到京城應考的前期準備工作也全指著這個園子了,幾造里加起來,由不得他不緊張。
唐成與諸位賓客約定到達的時間是酉時三刻,瞅瞅辰光已經差不多了,唐成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歇歇以迎接即將到來的忙碌時,忽見一個大門處地下人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
“大官人,門口……門口……有人來搗亂了”。
“去裏邊找二爺,讓他帶萬巡司到門口”,唐成向那下人擺了擺手,人已快步向大門口走去。
將近大門口時,唐成放慢了步子向外面看去。
來鬧騰的一共有二十多人,一看他們那神情及裝束就知道是市井裏的混混,領頭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三旬漢子,右臉上那道由眉至嘴角處的疤使他本就兇惡的面相愈發顯的猙獰了。在這二十多人身邊躺著地,便是十多個衣著光鮮的護院兒。
“列位好漢爺,這大熱的天兒,火氣太大發了熱症且是不值”,關關此時正在勉力應酬這些人,“消消火兒,好漢爺們有什麼說道兒,咱這園子也不是沒個講究的”。
“知道講究就好”,疤臉漢子嘿嘿一笑,“聽說開了家新園子,街裏街坊的就想來賀賀,弄幾甌魚兒酒,撿漂亮姑娘陪陪,讓兄弟們吃好玩好就什麼都有了。至於隨喜不隨喜的,兄弟們也就不講究了”。“今個兒晚上還有尊客,實不便招待好漢爺們,大家抬抬臉面,園子裏慣例之外再多奉三成隨喜如何?”。
“有尊客!合著我們都是些不入流的”,疤臉漢子言至此處臉色驀然一變,“兄弟們,既然這婊子看不起咱們,那咱們就自己進去樂呵”。
新園子開張,這些個地痞混子來搗搗亂,唐成並不覺得意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靠的就是這個吃飯。不搗搗亂也不好收錢抬價不是!但見到這刀疤臉竟然不要錢,尤其是聽到關關所說隨喜加三成之後居然臉色動都不動的時候,唐成就意識到問題怕是沒那麼簡單了。
這些個混子既然不是為隨喜錢來地,且口口聲聲要進去,這就明顯地很了----他們就是來搗亂的。
至於為什麼搗亂,這其實並不太費思量。不過這時候唐成也沒功夫思量了,就在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地同時,唐成已搶步而出擋在了關關面前,“疤臉,拿著錢趕緊走,別給臉不要臉!”。
“呦,是誰一腳沒踩穩,讓你這個王八伸出頭來”,疤臉嘴上說著。蒲扇般的大手已掄了過來,“老子現在就讓你沒臉”。
疤臉剛一伸手,唐成已護著關關向後靠去。這一巴掌落空使疤臉惱羞成怒,跨前一步的同時,蒲扇般大手已緊攥成拳向唐成擂了過來。
恰在這時,驀然便聽門口處一聲斷喝響起道:“住手”。
“胡疤子,你威風地很
拳頭擦著唐成衣襟兒而過的胡疤子聽到這個聲音愕然一愣,“萬……萬頭兒,你怎麼在這
萬四海看著胡疤子的眼神兒直欲冒火,他現在不僅是惱,心裏更多的還是怕。今個兒他之所以在此。正是為了給將於晚上到達的觀察使于大人打前站的,今天觀察使大人地安保工作可是上司指名道姓點給他的,這差事幹好了露不了什麼臉,但要是出了岔子,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沒想到啊,他剛帶著兩班公差來沒多久,竟然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惱是肯定的,與此同時,萬四海心裏隱隱的還有些慶倖。還好這廝是現在鬧騰起來,要是趕著觀察使大人到了之後再來這麼一出兒……
臉色鐵青的從門裏出來,萬四海先是看了看那些個滾地葫蘆一般的護院兒,又看了看同樣臉色陰沉的唐成,猛然一揮手道:“來呀,都鎖了”。
那些個公差一來是知道今天任務的特殊與重要,二則剛在裏面受了主人地熱情款待,兩造裏正說的高興的時候卻突然出了這樣地事情,他們的臉上也實在是不光彩。是以萬巡檢手一揮。兩班十六個公差拎著鈴鐺亂響的鐵鎖就撲了上去。
升平日月裏比不得亂世,混混地痞註定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剛才看著挺橫,如今要讓他們拘捕,借個膽子也不敢,饒是胡疤子嘴裏叫個不停,三下五去二的功夫,這些人還是被鐵鎖捆了個嚴實,因是鐵鎖不夠,好幾個還是兩人捆在一起,齜牙咧嘴的好不難看。
胡疤子也是老混混出身,這時已是明白過來這次怕是踢倒了鐵板上,反應過來之後,他就不再叫喚,束手就縛的同時,口中猶自連連道:“萬爺,小的錯了,小的錯了”。
胡疤子地叫喚萬四海直當沒聽見,他的眼神一直是著落在唐成身上的,一家煙火勾欄之地開張能請動觀察使親臨,這裏頭到底是怎麼個意思他可是清楚的很,而今這事兒就發生在唐成面前,萬一他心裏不平的在觀察使大人面前上點眼藥,這可真夠人喝一壺的。
“胡疤子,你沖我叫喚什麼”,隨口撂了一句後,萬四海幾步走到了唐成面前,“唐書記,你看這……”。
混混與公差之間的勾勾扯扯自古不絕,萬四海那一句厲喝胡疤子清清楚楚裏邊兒的意思到底是什麼,這廝倒也光棍兒,見勢不對居然就此帶著鎖鏈往前走了幾步,“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大官人大人大量,還請原諒小地這一遭,小的給你磕頭賠罪了”,嘴上說著,胡疤子作勢就要往下跪。
見狀,向前走了兩步的唐成微微一笑間猛然揮出手去,隨即便聽“啪啪”兩聲脆響,胡疤子臉上已多了十道醒目的指頭印。
“蛇有蛇道,鱉有鱉道,這兩耳光不為你來搗亂,是為教你說話要積點兒口德”。
不說萬四海等人,便是關關也沒料到看來斯斯文文的唐成說打就打這麼乾脆,眾人矚目之中,再沒看胡疤子的唐成轉過身來道:“萬大人,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一邊兒,不等唐成說話。萬四海已先自開了口,“打的好,這些個潑皮就是欠揍。不過唐書記你也犯不著為他們生氣,就是你剛才那句話,蛇有蛇道,鱉有鱉道。這些個混子就是靠這個吃飯的”。
“規矩我懂,隨喜錢園子裏也是早就備好的,就在剛才,我姐姐還在行價地基礎上給加了三成”,唐成搖搖頭,“可惜呀,胡疤子要地不是錢,他就是要進去,市井裏可沒這個規矩。萬大人。這裏面的意思可不簡單
一聽這話,萬四海腦袋都要炸了,真他媽地。老子今個兒怎麼這麼倒楣,為什麼偏就是我留在了衙門。
唐成這話一說,萬四海比誰都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了,問題是隔壁月明樓那幾家後臺也他娘的硬紮,他一個小小的巡查還真是得罪不起。查也不好交代,不查現在就過不去,現在的萬四海活活的就是一個風箱裏的老鼠,兩頭沒路。
見萬四海眉頭皺地緊緊,唐成有意沉吟了一會兒後接續道:“做生意就是個和氣生財。這鬥來鬥去的最終誰也別想鬧個好
“對,唐書記說的明白,俗話裏說,兩虎相爭還必有一傷,更別說這牽扯的還是講究個和氣生財的生意”。
“嗯,萬大人此言深得我心,這些人到底誰指使來的我就不問了,不過……”,剛剛鬆勁兒的萬四海一聽這話。心裏猛然又是一揪,“不過什麼?”。
“不過眼前這些人卻不能輕易的就這麼過了”。
“唐書記放心,就你不說,我也輕饒不了這群王八蛋”,咬牙切齒的萬巡檢見唐成不為所動,遂跟著問了一句道:“那唐書記你地意思是?”。
“這些人今個兒進去,改天從衙門裏出來的時候,不拘是廢手還是廢腳,總之都得是個殘廢”。迎著萬四海猛然瞪大的眼睛。唐成緩緩聲道:“萬大人,我不想惹事。但也總得讓人知道我不怕事,既然敢尋上門找茬子,那就得付出代價”。
這句說完之後,唐成正肅著臉色向萬四海拱手一禮道:“萬大人,拜託了”。
“這……這……”,萬四海看著向自己拱手為禮地唐成,心裏真是有些發涼,這他媽還是讀書人出身的文吏嘛!
萬巡檢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不說話,唐成也就不說話,一時間兩人竟是就此沉默的僵持住了。
眼瞅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離觀察使大人到的時間也越來越近,萬四海最終只能咬牙道:“好,就按唐書記說的辦”,在牢子裏把這些個混混弄廢了有的是辦法,只是牽扯的人太多,這就少不得要打點花銷,情勢逼到眼前這一步,萬四海也只能咬牙認下這筆冤枉花銷了。
“多謝萬大人”,唐成一笑為謝,“這次給萬大人添了這麼大麻煩,晚上宴客之後本園自有一份隨喜表示,多雖然不多,置辦套三進兩廂的小院子卻是夠的,還望大人莫要推辭才好”。
靠,有這話你早說呀!這麼些錢用於打點之外還頗能剩下一筆,萬四海現在真是說不清楚心裏地感覺了,自打剛才那事發生之後,點出背後有人指使的唐成,然後又說不追究的也是他,繼而又要把胡疤子這些人都給廢了,等自己萬般作難的定下主意後,他又整出這麼句話來,就這麼短短一會兒的功夫,萬四海又犯愁又歡喜的經了兩個輪回,可真是被搓捏的不輕。
定下心思之後,再看看臉上淡淡笑著的唐成,萬四海無言的搖了搖頭。
眼前地這個年輕人,得罪不得呀……
園子門口的事情緊急處理完後,時間也到了酉時三刻,隨著第一輛華麗的馬車遠遠駛來,大雅至正樓正式開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