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唐朝公務員 作者︰水葉子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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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3-4 22:1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9 776260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08
第一百六十九章 插曲無處不在

   與唐成新園子一牆之隔的月明樓內,柳林坊最大的五家青樓老闆齊聚于此,此時,這些人俱都靜默無聲的看著坐在中間的那個胖子。

    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胖子說話,這幾人中有人忍不住了,“岳哥,那邊兒眼瞅著就要開張了,你倒是拿個主意呀”。

    他這一開口,其他幾人也紛紛附和,“就是,岳老大,到底怎麼辦,你得拿個章程出來。那大雅至正園可不是其他那些用不著搭理的小園子,它又占著那麼個地方,這一開起來,受衝擊的肯定就是咱們”。

    “是啊,聽說大雅至正園從姑娘到樂工,再到鴇姐兒都是從揚州請來的,甚至就連裏面的器具都是從揚州買來的,岳哥,這不是明擺著的嘛,他們瞅的就是道城裏的有錢主兒,咱這柳林坊其他那些樓也就罷了,反正這些個客人也輪不著他們,可我們不成啊!去他那兒的多了,到咱這兒的就少了,這還就是明火執仗的從咱們嘴裏搶食兒吃”。

    “吆喝什麼!”,聽岳胖子開了口,其他人俱都自覺的停了嘴,“大雅至正園,這名字到底什麼個意思,聽著可不像是煙花勾欄這一行”。

    “標新立異罷了,要不然他買那麼多姑娘幹嘛?還有樂工,對了,那些個鴇姐,她們要不幹這個,還會幹啥,還能幹啥?岳哥,你可別被這名兒給騙了”。

    “嗯,說的倒也在理”,岳胖子點了點頭,“但既然是勾欄,那為什麼不入柳林坊?大雅至正園的老闆又是誰?敢冒然插腳到這一行裏,一下子又能砸下這麼多錢來,豈是個沒來歷的?這些你們可都清楚?”。

    言至此處,岳胖子頓了頓後,將那幾個老闆環視著掃了一圈,“噢。不清楚!不清楚就瞎咋呼個啥?”。

    他這一說,那幾人卻是蔫巴了,見狀,岳胖子刻意的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又道:“大雅至正園明面上是一個叫關關的揚州婊子掌總兒,真正的老闆卻是觀察使衙門裏的掌書記唐成”。

    “掌書記?芝麻綠豆點官兒。我看他是昏了頭了,竟然敢插腳到這一行”

    “就是,我看這唐成就是個不識時務”。

    “滅了他。也算給後來人提個醒兒”。

    幾個老闆聽說唐成只是一個小小地掌書記後。當真是群情激奮。岳胖子等他們不叫了之後。這才慢悠悠地又補充了一句道:“我倒是忘了說。這個唐成乃是于大人一手從金州提拔上來地人。衙門裏盡人皆知地觀察使親信”。

    只此一句。幾個猶自在叫囂地老闆頓時鴉雀無聲。越是幹他們這一行地越是知道背景地重要性。他們這幾家兒之所以能站到柳林坊地最高處。跟他們地經營才能關係不大。更多地還是看誰地後臺更硬。誰地臺子更硬。生意就更好。麻煩也就更少。但饒是他們地臺子硬紮。這跟觀察使大人比起來。那可也差得太遠了。

    這……一時間。幾個老闆地眼神兒重又落回到了岳胖子身上。要說這裏面能跟這唐成拼一下地。或許就只有他了。“岳哥。您看這事兒……岳哥。您可是咱們地主心骨”。

    此人一言既出。另幾個老闆忙不迭地附和不已。

    “主心骨?”。聞言。岳胖子冷冷一笑。“這會兒記得我是主心骨了?前些時候直到現在。暗地裏壓價拉客人地是不是你們?讓你們手下那些婊子傳我樓上姑娘閒話兒地是不是你們?出高價挖我樓裏鴇姐兒地是不是你們?”。

    岳胖子此言一出。幾個老闆臉上頓時色變,尤其剛才話說地最多的蘇三歡更是如此,紅著臉憋了一會兒後,明知狡辯無益的他放低聲氣兒道:“岳哥,兄弟們糊塗,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是,我替這幾位保證,岳哥您說的事兒再也不會有了。坐場子,散客。素酒。葷酒,夜宿都是些什麼價。岳哥你只要定了章程,兄弟們再沒個二話的”。

    蘇三歡之後,其他那幾個老闆也隨之出言表態,堅決擁護岳哥在柳林坊的龍頭地位。

    “有安生飯不好好吃著,耍些小拳腳的鬧騰,非得外頭來了人,你們才知道有一口安生飯吃著是多舒坦”,言至此處,岳胖子臉色突然一變,“這事我管,不過,醜話我可說在頭裏,既然你們紅口白牙的認了我這主心骨,老子定下的章程誰他媽再敢陽奉陰違,可別怪老子不留情面”。

    “那是,那是,岳哥你說了算”,跟那個投資巨大,來者不善地大雅至正園比起來,眼下岳胖子說的倒不算什麼了。反正不管承認不承認,他就是本坊老大,再說那定價,嘿,只要其他幾家不下陰手,對大家來說都只有好處的。這怎麼著也比又擠進來一張大嘴搶飯吃要強。蘇三歡等人陪笑著答應之後,又跟著問道:“岳哥,你看那大雅至正園……”。

    “放心吧,還是那句老話,都是多少年的夥計了,我岳超群還能真不管你們?”,岳胖子說到這話時,臉上的表情看來甚是無奈,擺擺手示意幾人出去,待那四人走到門口時,岳胖子才慢悠悠的來了一句:“三歡,你順便給刀疤胡帶個信兒,讓他到我這兒來一趟”。

    “好嘞!”,蘇三歡這一聲答應的又響又脆。

    目睹這幾人出去之後,岳胖子臉上油然浮現出一個愜意的笑容,說起來還真要感謝那個唐成了,要不然他還真不好找這樣敲打眾人的機會,畢竟他們背後也站著人,都不是白給地。

    至於唐成,不就是個掌書記嘛,早在半個月前岳胖子就往觀察使衙門探過底,這姓唐的是觀察使大人一手擢拔的不假,但兩人之間確實是非親非故,得了這個消息他也就放心了,親信!嘿嘿,非親非故的。一個三品觀察使跟一個不入流品的掌書記到底能親到那一步,在衙門裏好歹混了十多年的岳胖子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早就探知了這個消息卻故意壓著不動,岳胖子等的就是今天這麼個機會,借唐成這麼個二不楞子貨來壓一壓蘇三歡他們,隨後再反手將唐成給滅了以此威懾整個柳林坊,自始至終。岳胖子瞅著大雅至正園時,他的心思就是放在柳林坊地。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一幫子在柳林坊憋大地夯貨,連觀察使衙門都沒進過,還想跟我耍心眼!”,心下悠然自得地想到這裏時,在房內榻上斜靠下來的岳胖子愜意地眯上了眼。

    今天是大雅至正園開業的好日子,唐成在園子內忙活地不可開交。

    “四叔,這屋裏的器具都安置好了吧”。說話間,唐成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時,“離酉時三刻也沒多少時候了。勞煩四叔你再檢查一遍器具佈置之後,就吩咐著把那雞舌香點上”。

    “浩然,歌舞妓們的排演怎麼樣了,你再去聽聽,這可千萬不能出岔子”。

    “相文,剛來的萬巡司他們你可要招待好了,晚上他們走時該準備的隨喜不能少,這些人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見張相文嘿嘿笑的看著他。唐成搖了搖頭自失的一笑,我知道你有本事,這些根本就用不著吩咐,你嫌我嗦就直說,瞅你這鬼德行”,嘴裏說笑著,他手上已重重向張相文肩頭拍去。

    張相文泥鰍一樣滑溜的避開了唐成地手,齜牙咧嘴的笑道:“大哥,今天我總算死開眼了。這自打認識,這還是第一次見你緊張……行行行,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大哥你英明神武,一切胸有成竹,怎麼可能緊張?我去陪萬巡司了”,眼瞅著唐成作勢就要過來,張相文做出一副抱頭鼠竄的樣子向後面跑去。邊跑邊還笑個不停。

    經張相文這一插科打諢。笑出聲來地唐成覺得心裏輕鬆了不少,緊張啊。他的確是緊張了!跟以前的修路不同,這個大雅至正園可是他紮下血本弄起來的,更別說他在這個上面所花的心血半點都不比修路來的少,除此之外,為到京城應考的前期準備工作也全指著這個園子了,幾造里加起來,由不得他不緊張。

    唐成與諸位賓客約定到達的時間是酉時三刻,瞅瞅辰光已經差不多了,唐成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歇歇以迎接即將到來的忙碌時,忽見一個大門處地下人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

    “大官人,門口……門口……有人來搗亂了”。

    “去裏邊找二爺,讓他帶萬巡司到門口”,唐成向那下人擺了擺手,人已快步向大門口走去。

    將近大門口時,唐成放慢了步子向外面看去。

    來鬧騰的一共有二十多人,一看他們那神情及裝束就知道是市井裏的混混,領頭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三旬漢子,右臉上那道由眉至嘴角處的疤使他本就兇惡的面相愈發顯的猙獰了。在這二十多人身邊躺著地,便是十多個衣著光鮮的護院兒。

    “列位好漢爺,這大熱的天兒,火氣太大發了熱症且是不值”,關關此時正在勉力應酬這些人,“消消火兒,好漢爺們有什麼說道兒,咱這園子也不是沒個講究的”。

    “知道講究就好”,疤臉漢子嘿嘿一笑,“聽說開了家新園子,街裏街坊的就想來賀賀,弄幾甌魚兒酒,撿漂亮姑娘陪陪,讓兄弟們吃好玩好就什麼都有了。至於隨喜不隨喜的,兄弟們也就不講究了”。“今個兒晚上還有尊客,實不便招待好漢爺們,大家抬抬臉面,園子裏慣例之外再多奉三成隨喜如何?”。

    “有尊客!合著我們都是些不入流的”,疤臉漢子言至此處臉色驀然一變,“兄弟們,既然這婊子看不起咱們,那咱們就自己進去樂呵”。

    新園子開張,這些個地痞混子來搗搗亂,唐成並不覺得意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靠的就是這個吃飯。不搗搗亂也不好收錢抬價不是!但見到這刀疤臉竟然不要錢,尤其是聽到關關所說隨喜加三成之後居然臉色動都不動的時候,唐成就意識到問題怕是沒那麼簡單了。

    這些個混子既然不是為隨喜錢來地,且口口聲聲要進去,這就明顯地很了----他們就是來搗亂的。

    至於為什麼搗亂,這其實並不太費思量。不過這時候唐成也沒功夫思量了,就在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地同時,唐成已搶步而出擋在了關關面前,“疤臉,拿著錢趕緊走,別給臉不要臉!”。

    “呦,是誰一腳沒踩穩,讓你這個王八伸出頭來”,疤臉嘴上說著。蒲扇般的大手已掄了過來,“老子現在就讓你沒臉”。

    疤臉剛一伸手,唐成已護著關關向後靠去。這一巴掌落空使疤臉惱羞成怒,跨前一步的同時,蒲扇般大手已緊攥成拳向唐成擂了過來。

    恰在這時,驀然便聽門口處一聲斷喝響起道:“住手”。

    “胡疤子,你威風地很

    拳頭擦著唐成衣襟兒而過的胡疤子聽到這個聲音愕然一愣,“萬……萬頭兒,你怎麼在這

    萬四海看著胡疤子的眼神兒直欲冒火,他現在不僅是惱,心裏更多的還是怕。今個兒他之所以在此。正是為了給將於晚上到達的觀察使于大人打前站的,今天觀察使大人地安保工作可是上司指名道姓點給他的,這差事幹好了露不了什麼臉,但要是出了岔子,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沒想到啊,他剛帶著兩班公差來沒多久,竟然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惱是肯定的,與此同時,萬四海心裏隱隱的還有些慶倖。還好這廝是現在鬧騰起來,要是趕著觀察使大人到了之後再來這麼一出兒……

    臉色鐵青的從門裏出來,萬四海先是看了看那些個滾地葫蘆一般的護院兒,又看了看同樣臉色陰沉的唐成,猛然一揮手道:“來呀,都鎖了”。

    那些個公差一來是知道今天任務的特殊與重要,二則剛在裏面受了主人地熱情款待,兩造裏正說的高興的時候卻突然出了這樣地事情,他們的臉上也實在是不光彩。是以萬巡檢手一揮。兩班十六個公差拎著鈴鐺亂響的鐵鎖就撲了上去。

    升平日月裏比不得亂世,混混地痞註定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剛才看著挺橫,如今要讓他們拘捕,借個膽子也不敢,饒是胡疤子嘴裏叫個不停,三下五去二的功夫,這些人還是被鐵鎖捆了個嚴實,因是鐵鎖不夠,好幾個還是兩人捆在一起,齜牙咧嘴的好不難看。

    胡疤子也是老混混出身,這時已是明白過來這次怕是踢倒了鐵板上,反應過來之後,他就不再叫喚,束手就縛的同時,口中猶自連連道:“萬爺,小的錯了,小的錯了”。

    胡疤子地叫喚萬四海直當沒聽見,他的眼神一直是著落在唐成身上的,一家煙火勾欄之地開張能請動觀察使親臨,這裏頭到底是怎麼個意思他可是清楚的很,而今這事兒就發生在唐成面前,萬一他心裏不平的在觀察使大人面前上點眼藥,這可真夠人喝一壺的。

    “胡疤子,你沖我叫喚什麼”,隨口撂了一句後,萬四海幾步走到了唐成面前,“唐書記,你看這……”。

    混混與公差之間的勾勾扯扯自古不絕,萬四海那一句厲喝胡疤子清清楚楚裏邊兒的意思到底是什麼,這廝倒也光棍兒,見勢不對居然就此帶著鎖鏈往前走了幾步,“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大官人大人大量,還請原諒小地這一遭,小的給你磕頭賠罪了”,嘴上說著,胡疤子作勢就要往下跪。

    見狀,向前走了兩步的唐成微微一笑間猛然揮出手去,隨即便聽“啪啪”兩聲脆響,胡疤子臉上已多了十道醒目的指頭印。

    “蛇有蛇道,鱉有鱉道,這兩耳光不為你來搗亂,是為教你說話要積點兒口德”。

    不說萬四海等人,便是關關也沒料到看來斯斯文文的唐成說打就打這麼乾脆,眾人矚目之中,再沒看胡疤子的唐成轉過身來道:“萬大人,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一邊兒,不等唐成說話。萬四海已先自開了口,“打的好,這些個潑皮就是欠揍。不過唐書記你也犯不著為他們生氣,就是你剛才那句話,蛇有蛇道,鱉有鱉道。這些個混子就是靠這個吃飯的”。

    “規矩我懂,隨喜錢園子裏也是早就備好的,就在剛才,我姐姐還在行價地基礎上給加了三成”,唐成搖搖頭,“可惜呀,胡疤子要地不是錢,他就是要進去,市井裏可沒這個規矩。萬大人。這裏面的意思可不簡單

    一聽這話,萬四海腦袋都要炸了,真他媽地。老子今個兒怎麼這麼倒楣,為什麼偏就是我留在了衙門。

    唐成這話一說,萬四海比誰都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了,問題是隔壁月明樓那幾家後臺也他娘的硬紮,他一個小小的巡查還真是得罪不起。查也不好交代,不查現在就過不去,現在的萬四海活活的就是一個風箱裏的老鼠,兩頭沒路。

    見萬四海眉頭皺地緊緊,唐成有意沉吟了一會兒後接續道:“做生意就是個和氣生財。這鬥來鬥去的最終誰也別想鬧個好

    “對,唐書記說的明白,俗話裏說,兩虎相爭還必有一傷,更別說這牽扯的還是講究個和氣生財的生意”。

    “嗯,萬大人此言深得我心,這些人到底誰指使來的我就不問了,不過……”,剛剛鬆勁兒的萬四海一聽這話。心裏猛然又是一揪,“不過什麼?”。

    “不過眼前這些人卻不能輕易的就這麼過了”。

    “唐書記放心,就你不說,我也輕饒不了這群王八蛋”,咬牙切齒的萬巡檢見唐成不為所動,遂跟著問了一句道:“那唐書記你地意思是?”。

    “這些人今個兒進去,改天從衙門裏出來的時候,不拘是廢手還是廢腳,總之都得是個殘廢”。迎著萬四海猛然瞪大的眼睛。唐成緩緩聲道:“萬大人,我不想惹事。但也總得讓人知道我不怕事,既然敢尋上門找茬子,那就得付出代價”。

    這句說完之後,唐成正肅著臉色向萬四海拱手一禮道:“萬大人,拜託了”。

    “這……這……”,萬四海看著向自己拱手為禮地唐成,心裏真是有些發涼,這他媽還是讀書人出身的文吏嘛!

    萬巡檢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不說話,唐成也就不說話,一時間兩人竟是就此沉默的僵持住了。

    眼瞅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離觀察使大人到的時間也越來越近,萬四海最終只能咬牙道:“好,就按唐書記說的辦”,在牢子裏把這些個混混弄廢了有的是辦法,只是牽扯的人太多,這就少不得要打點花銷,情勢逼到眼前這一步,萬四海也只能咬牙認下這筆冤枉花銷了。

    “多謝萬大人”,唐成一笑為謝,“這次給萬大人添了這麼大麻煩,晚上宴客之後本園自有一份隨喜表示,多雖然不多,置辦套三進兩廂的小院子卻是夠的,還望大人莫要推辭才好”。

    靠,有這話你早說呀!這麼些錢用於打點之外還頗能剩下一筆,萬四海現在真是說不清楚心裏地感覺了,自打剛才那事發生之後,點出背後有人指使的唐成,然後又說不追究的也是他,繼而又要把胡疤子這些人都給廢了,等自己萬般作難的定下主意後,他又整出這麼句話來,就這麼短短一會兒的功夫,萬四海又犯愁又歡喜的經了兩個輪回,可真是被搓捏的不輕。

    定下心思之後,再看看臉上淡淡笑著的唐成,萬四海無言的搖了搖頭。

    眼前地這個年輕人,得罪不得呀……

    園子門口的事情緊急處理完後,時間也到了酉時三刻,隨著第一輛華麗的馬車遠遠駛來,大雅至正樓正式開業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09
第一百七十章 唐成這樣的人太少了

    “沒事,真的沒事。生意?那有那麼多生意啊,這次就是專為答謝列位對本司的支持,因設此宴。沒生意打不起精神?趙兄,本司雖然沒組織生意,但今天到的可都是本道大商家,大家自己之間也可以互通有無嘛,這不就是生意?好好好,請,裏邊請”。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隨著一輛輛華貴的馬車駛來,唐成儼然化身成了一隻陀螺,與關關一起不斷的寒暄,紹介,嘴裏翻來覆去說的最多的就是上面幾句。

    近半個時辰的迎客寒暄下來,唐成直覺全身是腰酸背疼腿抽筋,嗓子都開始冒青煙了,尤其是兩頰上的肉因為笑的太多,都有些木了。

    正在唐成忙裏偷閒的抽空活動腿腳時,又一輛雙大食名駒拉著的全楠木馬車到了。

    “人都說宴會時候到的最晚的就是身價最高的,這話果然半點不假”,見到這輛馬車,唐成笑著迎了上去,“周兄,你來的何其晚也!”。

    “就這還是緊趕慢趕的”,跟著周鈞從車裏下來的還有一個襄州的香料商,為兩人介紹過後,周鈞笑著問道:“距離上次金州之會沒多少時候吧,阿成又有什麼好生意了?”。

    “怎麼一見面都是這句”,唐成苦笑著搖了搖頭,複又將那番話說了一遍。眼瞅著人也到得差不多了,唐成向同在門口迎客的關關交代了一聲後,便親陪著周鈞向院內走去。

    剛進大門沒多久,便見那同行的香料商動了動鼻子,一臉訝色道:“雞舌香?”。

    唐成笑答道:“金兄好眼力,園子裏用的熏香正是來自南詔的上品雞舌香”。

    周鈞豪富出身,自然知道這雞舌香乃是熏香中最為名貴的一種,其價值恰似綢緞綾羅中的單絲羅,說一句寸香寸金也不為過。“這家大雅至正園好大的手筆!”。

    “你們誰不是萬貫家財,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我敢怠慢?”。唐成嘴裏笑說著,心下卻是頗有幾分自得,“屋裏看看吧,大雅至正園別的不敢說,若論環境佈設之考究,道城第一這四個字儘是當得起”。

    走進闊大地正廳。周鈞剛一進門便覺得眼前一片光輝燦爛。別地不說。單是廳中那八架九龍鬧海地大型燈樹。一看其精緻地做工便知乃是出自帝都將作監中地精品。就不說這八架燈樹值多少錢。單是燈樹上那一支支大放光明地紅燭。便已先為整個大廳彰顯出一片華貴地氣象。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這是中唐時地一首名詩。詩從側面寫出了彼時蠟燭地珍貴。“日暮漢宮傳蠟燭”。唐詩裏素好“以漢代唐”。在唐時。在當下。蠟燭極為珍貴。日常裏能用得起地多是王公貴盛之家。普通百姓除了在洞房花燭地喜日子之外。平日裏根本無力問津。而眼下這正廳裏。八架燈樹上幾十近百點地光芒竟然點地全是蠟燭。只此一點便已先聲奪人。

    跟煙氣極大且又昏暗地油燈比起來。蠟燭地光芒明亮而穩定。正是這八架燈樹將整個大廳照耀地亮如白晝。而明亮地燭光及三轉地走馬燈又將屋內各樣器具地精美加倍地呈現出來。看著眼前地這一切。那金姓香料商嘖嘖讚歎地同時。周鈞也輕輕地點了點頭。唐成所言卻非虛妄。這大雅至正園別說是道城第一。這般地環境佈置便是搬到帝京長安。也是能排地上號地好地方。

    與這豪美華奢地環境相襯地是。廳中地男客們皆是大腹便便。一身地珠光寶氣。而在其間作陪應酬地女子們也是衣衫精美。最難得地是這些妙齡女子容貌雖然不一。但她們身上卻無一例外地透出溫婉明慧地仕女氣度。

    豪商雲集。仕女風流。大廳裏地一切悄然營造出一種莫可名狀地氣氛。直使周鈞感覺自己似是一腳邁進了一個不同地世界。與外面。與平時生活中截然不同地世界。

    “二位。請吧”。唐成話剛出口。廳中已有人注意到他們。當下便有商賈前來寒暄見禮。

    這些人與周鈞見禮過後,幾乎無一例外的向唐成打探起他怎麼就找了這麼個好地方。

    “唐書記,亮個實底吧,這大雅至正園的老闆究竟是誰?好大的手筆呀”。

    “是,段兄說的好,這地方每一件器具從大到小,竟然樣樣件件都是個中極品!以前也覺得隔壁柳林坊的月明樓氣派,但今晚再一看這大雅至正園,月明樓還真是不行了”。

    “這是好事嘛,再遇著三都或者是江南商戶來談經濟營生的時候,咱總算不用犯愁往那裏安置了,他娘的,想想以前,臉面上還真是不好看”。

    這黃姓商賈此言一出,頓時引得附和聲一片,山南東道畢竟荒僻,比之三都及江南地方確實是差了一些,這種綜合性地差距反映在各個方面,譬如接待之所就是其中一例,往日裏那些三都及江南來地商賈們為此沒少表現出優越感來,只把本道商賈們鬱悶的夠嗆,大家都是有錢人,有錢人講究地可不就是這個。

    你一言我一語的非議了好一陣兒三都及江南客商們後,眾商賈慢慢就將眼神集中到了唐成身上。

    “列位,此處大雅至正園的老闆便是适才在門口迎客的關關姑娘”,見眾人面有不信之色,唐成無奈的笑了笑道:“說起來,這位關關與某份屬姊弟,今後還望列位看在我的面上,能多多惠顧本園”。

    他這句話一出,頓時引得眾人轟然一笑,“難怪”之聲四下而起。

    笑著向眾人拱手還禮之後,唐成複又大聲道:“凡今晚受邀之賓客,人人可得玉牌一面,上面詳細寫有諸位的姓名及籍貫,凡持此牌者,無論何時前來皆有優先定座之權,一應花銷盡減二成結算。除此之外,便是諸位在道城一時手頭或有不便。憑牌也可在園中櫃上借支飛票若干”

    唐成說到這裏時,下面已有叫好聲響起。

    “此牌本園僅制有百五十面,除此百五十面之外概不再刻發,丟失不補”,言至此處,唐成呵呵一笑道:“也就是說。整個山南東道僅有百五十人可持有此牌,諸位位列其中,這玉牌還請妥善保管為好”。

    說完之後,隨著唐成一擊掌,早有人將準備好的託盤送上,託盤內紅綢上放置的便是一面面翠綠如湖水般的玉牌,一一分發下去後,諸商賈們便見這玉牌的正面寫有自己的名字,籍貫。而在反面則刻有一個特定的數字,不消說這便是特別提款權了。

    且不說這面玉牌能帶來的便利,單是以上品翡翠雕成的玉牌本身就已價值不菲。但讓這些豪商們最在意地還是那“百五十面”背後所代表的東西,今晚能到這裏的都是身家巨富,他們不缺錢,缺乏的恰是限量玉牌背後所代表的身份認同,大雅至正園註定會成為道城最為華貴的消閒會客之所在,而能在這般地方擁有這樣一面代表特定身份地玉牌,這份子優越感才是最合商賈們脾胃的。

    其實,這恰與後世的那些頂級VIP金卡是一樣的道理,擁有金卡本身代表著的就是成功者的身份證明。而與後世那些知名鉅賈不同的是,唐朝的商賈們社會地位更低,由此他們渴望身份認同的盼望就愈強烈。而唐成地這個措施,可謂是正擊中了他們這種特定的心理。

    “阿成,你的心思實在是太多了”,周鈞將手中玉牌收入懷中時,歎聲向唐成笑道:“我自忖不是個俗人,但看著這玉牌卻也心動,兵法有雲:攻心者為上。阿成啊,你把這個都用到經濟營生上來了,由不得不佩服啊”。

    “那有周兄你說地這麼邪乎,不過就是為方便大家罷了”,一臉笑容燦爛的唐成正準備往下說時,外面疾步走進來一個下人湊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掩飾不住臉上喜色的唐成聽下人說完後,兩聲響亮的擊掌,待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後,緩聲道:“誠邀列位與我同往恭迎尊客”。連大漆器商周鈞進來時。唐成也只是陪他進來而已。此時再一聽這話,眾商賈疑惑不已。本道還有那個商賈比周鈞更有影響力不成?“尊客?”,“客人是誰?”。

    迎著那一雙雙疑惑探究的眼神,唐成緩慢而清晰的道:“這位尊客便是本道觀察使于大人”。

    說完之後,唐成也沒再等,向身邊愕然發愣的周鈞道:“周兄,請”。

    “觀察使大人?”。

    “我沒聽錯吧,唐書記說的是本道觀察使大人?”。

    “應該沒錯吧,我聽地也是啊”

    “這……這是真的……”。

    “快走吧,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以說今晚與宴的這些個大商賈們每個人背後都多多少少有著朝廷官員的影子在,平日裏他們與司馬,別駕,乃至於一州刺史見面的次數也是多的很,但問題是這些相見多是在私宅裏進行的,一到了公共場合時,這些個大人們不約而同的就開始避諱起來。這情景頗有些像後世裏改革開放初期的官員們很少去私營企業視察一樣,儘管這些私營企業主經營地很成功,心裏也很盼望著官員們來,平日裏私下場合說話時也很親熱,但你要請他來視察,就是個千難萬難。

    由身份及社會地位差距演化成的玻璃牆歷朝歷代無處不在,這一點對於更注重身份,所有人都被劃為官良賤三等的唐朝就更是如此。

    而這,也就是這些商賈們明明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唐成的話,卻依然不敢相信的原因,這可不是別駕,司馬什麼的,而是份屬封疆的一道觀察使啊!他會來參加這樣的商賈聚會?

    開始時商賈群中還是議論紛紛,但等走出大廳,隨著領頭地唐成及周鈞在大門口站定時,又是緊張又是驚喜地眾商賈們反倒是鴉雀無聲了,但在這一片靜默之中,卻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一股躁動。

    彼時天色已經黑定。在大雅至正園圍牆上那一排宮燈地照耀下,眾商賈們首先看到了分做兩排的一班八個公差,在這八個腆胸凸肚,手持水火棍的公差之後便是一輛碩大的氈車,看到這輛氈車的同時,商賈群中猛然吐出一口氣來。

    唐代車駕樣式極多。但諸多車駕裏面積最大的便是眼前這等帶著濃濃胡風地氈車,依《大唐律疏》之規定,巨大而奢華的氈車非三品以上官員不得乘坐,民間有私造者便是僭越之罪,是以一看到這特定的氈車,諸商賈們已是確定無疑的知道----唐成沒瞎說,觀察使大人真的來了,來參加這次商賈之會了!

    商賈群中愈發的沉默,但那無聲的躁動也越來越強烈了。“屬下恭迎觀察使大人”。唐代的官場規矩並不像清朝時那般嚴苛,上下級見禮時只需拱手而已,當於東軍由唐成迎著從氈車裏走下來時。眾商賈們已由周鈞引領著拜下身去,“草民恭迎觀察使大人”。

    方才商賈群中沉默的躁動都通過這一聲見禮發洩了出來,一聲見禮端地是氣勢昂揚。

    看著拜倒在地的周鈞等人,唐成心底悄然歎了口氣,這要是在後世,像這些個手握重金的豪商可是官員們極力聯繫地物件,尤其是像周鈞這號的行業龍頭,混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也是輕輕鬆松的事情。便是省長見了多少也得給點面子,更別說跪倒拜迎了。無奈,他們實在是生錯了時代呀!只看《大唐律疏》中明確規定“工商”子弟不得參加科考,便知唐時商賈身份之低,以及以官員們為代表的士林對商賈排斥鄙薄之深了。

    剛下車的於東軍吃這宏亮的聲音一逼,腳步竟往後退了一下,這才站穩,明確感受到商賈們情緒的他哈哈一笑,“都起來吧。今個兒你們才是主賓,我是應唐成之邀來做陪客的,主次有別,列位就無需多禮了”。

    “多謝觀察使大人”,周鈞等人起身之後,便自覺的分外兩邊,讓出了門口中間地道路。

    “觀察大人,此女便是這大雅至正園的老闆關關”,邊陪著於東軍往裏走。唐成繼續紹介著身邊的周鈞道:“這位乃是襄州最大的漆器商周鈞。其一年上繳朝廷的稅賦足抵得上一個中等縣了,屬下在金州修路時也全仗著他及列位豪商們的支持。才得以順利進行”。

    於東軍已盡知唐成操辦金州事情的經過,對於周鈞這個名字倒不陌生,聞言,緩步前行的他微微扭過頭來,“哦,你就是那第一個買下金州碼頭的襄州周鈞”。

    “草民正是”。

    “好,身為商賈而能戮力國事,解地方急難,如此方不負先賢子貢之遺教”,于東軍邊緩步前行,邊悠然聲道:“而今觀察使衙門已立專司料理地方修路事宜,周鈞,於此事上你還需多多支持唐成才是啊!”。

    “多謝大人誇讚。草民定當戮力以助唐書記”,看著臉上神色激動不已地周鈞,唐成先還不解,略一尋思後才明白過來原因。剛才於東軍口中所說的子貢便是孔子七十二賢徒之一,此人不僅是孔子高徒,且還是個善於經營的鉅賈。《史記.貨值列傳》載其“廢著鬻財于曹、魯之間”,曾自費乘高車大馬奔走於列國,說齊、存魯、霸越、亡吳。儒家學說後來得以發揚光大、其人居功甚偉。因是如此,子貢也就成了“儒商”之鼻祖。

    而身為一道觀察使的於東軍在眾人面前以“不負先賢子貢遺教”品說周鈞,這實在是很高的讚譽了,難怪他會如此激動。

    周鈞謝過之後,向唐成投來感激的一瞥,他也是人精兒,自然聽得出剛才唐成在給他紹介時所說的話都是為了使其能給觀察使大人留一個好印象。如今目的已達,且不管這份好印象到底有沒有用,但是唐成的這份用心就值得他感激了。

    可惜,唐成卻沒能看到他這眼神,因為此時地他正隨著於東軍地步伐快速的介紹著兩邊商賈地名字,因是人多,自然不可能再像剛才紹介周鈞時一樣說的那麼多,但語速飛快的唐成力爭不漏掉任何一個,總得使他邀約來的這些人都能在觀察使面前露一小臉兒。

    見唐成如此,於東軍嘴角油然浮現出絲絲笑意,他雖沒再說話,但腳下還是配合著放慢了步子,隨著唐成的介紹將那和煦的笑臉看向兩邊的商賈。

    自有唐以來,這也許是第一個正三品高官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商賈如何和煦的,親身遭逢此事,兩邊商賈們的心情激蕩不言可知,與此同時,他們看向唐成的眼神也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如果說以前他們還僅僅只是將唐成視作一個有官方背景的生意夥伴的話,那麼此時他們就更多的將唐成看成了朋友,一個真正尊重他們,而並不僅僅是為了錢而與之虛與委蛇的朋友。

    哎!大唐各級衙門裏,能像唐成這般對待商賈的人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紹介完畢之後,商賈們眾星拱月的擁著于東軍向園內走去,但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那在前導引路途的關關卻並不曾將眾人引向正廳,而是纖手虛邀,在兩邊花燈的琉璃光亮中引領眾人向後園走去。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10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這一夜!〈

    唐時的房舍都極寬大,尤其帶著園子的就更是如此,中唐大詩人白居易晚年隱居洛陽,置一園前後十五畝,尤言促狹,由此可見一斑。

    張子川幫唐成買下的這個園子尤其的大,總其面積不下當二十二三畝,除了前面華美的廳堂之外,這棟宅子裏花費心思極大的便是後花園。

    皓月當空,在如洗的月光下,大雅至正園中花燈處處,橘黃的燈光不僅增添了幾分月兒的明亮,更於無聲息之間沖淡了月光的清冷,為整個園子平添出幾分溫暖之意。

    “這月門倒也精緻”,側身之間笑說了一句的於東軍剛一邁過那道月門,便覺一股帶著微微水霧的清涼之氣撲面而來,待轉過頭來的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時,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失神忘語。

    不僅是於東軍,緊隨其後而入的那些商賈們竟然無一不是如此,便在這暫態之間,整個人群驀然就此停住,驚詫而讚歎的看著眼前這一切。

    在清寒的月輝及花燈光芒下,眼前呈現的是一副鬱鬱青青的秀山麗水,放眼望去,半坡型的麻石小路下水聲淙淙,竹葉搖響,其間有樓有台,有亭有榭,悉數掩映在構思巧致的疊山壘石之間,其間更隱隱可見反射著泠泠月輝的漣漪水波,以及那水波之上如新月般臥波而立的小橋,樓臺亭榭及山石水橋之間則是繁花叢叢,竹林片片。

    這山這水,這樓臺亭榭,還有這水波臥橋,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渾融和諧,恰似一副絕品的江南山水長卷,乍睹此景,驚歎愛賞之餘,同為文士出身的於東軍腳下竟是不忍邁步,生恐一腳踏去便踏碎了這副絕美天然的山水長卷。

    大雅至正園正在道城最繁華處。明明深知自己是在熱鬧的街市,但甫入此園,於東軍恍然之間卻似走入了城外的青山秀水,一時間腦海裏無數首前賢吟詠山水田園的詩作湧上心頭,心中詩境與眼前山水融而為一,在這一刹那間。於東軍渾似走進了一個迷夢,一個根植于每一個文人心中抹不去的山水田園之夢。

    見到於東軍一臉驚歎地樣子,唐成微微露出了一個笑容,近三個月的時間,耗費大量錢財及人力,他要的就是眼前這個效果。

    中國的古人們對於營造園林有著一種特殊的偏好,然則園林營造之風開始的雖早,但在早期地很長時間裏一直追求的仍是樸拙之美,園林闊大有餘而精緻不足。當下的唐朝便正是如此。營園藝術直到明清之際才達到頂峰。而眼前這個大雅至正園,便是唐成綜合了後世蘇州拙政園、獅子林、隨園、留園、網師等名園的游賞精華,再經本道第一治園名手金健友通過技術手段實現出來。可以毫不自誇的說,眼前這座園林絕對是遠超時代水準之作。

    對於見慣了粗疏園子的於東軍及眾商賈來說,乍見這一超時代的大雅至正園,其視覺及心理衝擊就類似於在後世七十年代突然看到二十一世紀製作出的科幻大片一樣,最初的震驚過後就是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

    眾人不說話。唐成也自無言。良久之後。才聽於東軍一聲輕歎道:“本使昔日供職工部時。也曾遍遊樂游原上諸家園林。然則平生所見。此園經營之精。匠心之妙實是遠勝儕輩多亦”。

    “多謝觀察使大人誇讚。大人請”。唐成邊陪著於東軍往前走。邊輕聲笑道:“此園共有十四畝。於這十四畝之內建有樓臺亭榭及書齋、客舍共九十六間。中有小徑、曲橋及回廊連接。力求清新典雅之詩意。概而言之。造園亦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後呼應。方稱佳構。最忌堆砌。最忌錯綜”。

    聞言。於東軍猛然停住了腳步。“哦。此園竟是出自你手?”。

    “屬下可沒這本事”。唐成笑著搖了搖頭。“此園系有金健友所建。屬下只是在其建園時提了些想法而已”。

    “噢。你提地都是什麼想法?”。于東軍邊走邊饒有興致地問道。“也沒什麼。只是去歲末時屬下曾往揚州一行。其間也曾遊賞過康樂名園。卻感此園雖大而拙。無奈卻失之於山水意境。這次正好得著這樣地機會。竊試以作詩之法用之營園。力求通過離奇之構思以表達胸中意蘊。當使一亭一池。一樓一閣。一台一榭。一花一木皆悉心部署。以得平中見奇之詩趣……”。

    此前在於東軍及眾商賈們心中。唐成地形象就是一個平底生金。腦子靈活地經營者。或者再直接些就是個善於替衙門斂財地生意人。但此刻月輝花燈之下。在眼前山水畫一般地園林中。耳聽腳踏麻石小徑地唐成侃侃清談。這環境。還有他口中所說地一切。都為他籠上了一層看不見。卻又能清清楚楚感覺到地讀書士子氣息。也就是在這一刻。許多熟悉他地人才猛然間想起。原來唐成是還有一個道學士子身份地。

    “造園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平中見奇,說地好!”,於東軍微笑著擊節而贊,“舉一二能反三,唐成讀書有成啊”。

    “節度使大人謬贊了”。

    說話之間,幾人已來到園中那一泓小湖旁,此時湖畔竹葉叢中早設有若干座頭,每副座頭上各有香爐,酒甌,玉盞及下酒清淡小菜,隨著唐成向於東軍束手邀坐,身後竹林中緩緩走出一群妙齡女子,這些女子顏色姣好,身形婀娜,最難得的卻是氣度出眾,此刻身穿宮裝穿林踏月而來,其人本身便是一副極美的宮裝仕女圖。

    眾客在仕女的導引下各于湖畔竹林中坐下,身前是反映著月光的湖水,身側是臨風夜唱的竹林,再加之身畔散發著微微馨香,正持甌添酒的宮裝仕女,眼前的一切不僅使諸客們暑氣盡消,更飄然多出幾分離塵脫俗之感。

    這時最主要的應酬手段便是歌舞宴飲,但對於今日地座中諸客而言,縱然久曆歡宴。卻無一次能如今晚般帶來如此之多的驚喜與讚歎。

    “娘地,啥事一跟唐成沾上,總得讓人有驚喜”,竹林中一商賈坐定後剛說完這話,便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是他自己也感覺到這樣的環境裏實在不適合說那些慣熟的口頭禪。

    見他如此。旁邊不遠處的那個客人笑著道:“是啊,要不怎麼說唐成是七竅玲瓏心,下回一定得把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帶來看看,這地方就是有讀書人地味道,往這一坐就感覺身上清淡了三分”。

    “是,這地方也邪性,還真是能消俗氣地”,開始說話那商賈點點頭,“下回再有客人來。直接往這兒帶就是了,就不說別地,沖著這個園子。道城裏其他地方還真就拿不出手了”。竹林中三三兩兩的議論時,觀察使於東軍已端起了面前地酒盞。

    “好園,好酒”,放下手中的酒盞,於東軍深吸了一口清涼的夜風,笑著向不遠處陪坐的唐成道:“下面該是什麼?”。

    “請大人細聽”,說話之間,唐成微舉雙手清脆的兩擊掌。

    隨著唐成地擊掌聲,一聲琵琶突然從眾客面前的湖中不遠處激蕩而起。這琵琶之聲驀然而來,一來之後便錚錚而起,暫態之間打破了大雅至正園的寂靜。

    眾客座頭處懸有宮燈,而湖中卻是一點光亮也無,這一明一暗之下,就使得客人們眼前地湖面上益發的幽暗,幽暗之中,因看不清那彈奏琵琶的到底是誰,反而促使眾人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破空而來的聲聲琵琶上。

    唐時富貴人家凡宴飲必有歌舞以助其興。而今晚能應邀而來的客人們更是宴飲場中的行家,是以雖不習音律,但長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下來,即使說不清到底好在那裏,但對於好壞本身的判斷力還是盡有地,這就如同好吃者雖不一定就精於做菜,卻一定精於品菜是同一個道理。

    輕攏慢撚,挑、抹,勾。尤其是那極難的輪指應用。湖中琵琶聲響起沒一會兒,岸邊的小聲議論已經戛然而止。此刻,在驚歎精湛的琵琶技藝時,眾人心底最多的一個疑問就是,這彈奏琵琶的到底是誰?道城裏什麼時候竟有了這等國手?

    琵琶聲聲越來越急,高昂處巨峰插天,低回處水流森淵,飄揚處白雲輕拂,險拙處石阻長

    “《蜀道難》”,聽到興動處,於東軍忍不住開言贊道:“好一曲《蜀道難》!”。

    《蜀道難》乃是古樂府名曲,此曲意在述說蜀道之險,時光流逝,配合曲調而歌的詩辭雖屢有新創,然則曲調本身的變化卻不大,是以於東軍一聽便知。

    正在他讚歎出聲時,這曲調的第一疊已經結束,恰在於東軍意猶未盡地惋惜感歎之時,琵琶一轉,二疊複轉,於此同時,一聲飽含蒼涼的慨歎在琵琶聲中雄渾而起:

    噫籲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隨著這一聲蒼涼的歎歌,适才幽暗的湖面上驀然光華大放,盛放光華籠罩著的是一座在水面上微微漂浮的平頭畫舫,此時,那畫舫臨水一角正有一位鬚髮花白的老者正以不斷的輪指之法疾撥著琵琶,而在畫舫正中處的則是一個赤裸上身,露出一身棕黑筋肉地壯年歌者,歌者身後那五個正跳著健舞地丁壯與他一樣裝束。

    從琵琶到歌者,再到那伴舞的丁壯,此時畫舫中地音聲色表現出的全是烈烈的陽剛。盛放的光華中,那赤裸上身的歌者隨著伴奏的琵琶接續放聲長歌: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到此愁攀援。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

    捫參曆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岩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枯木。雄飛雌從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使人聽此凋朱顏!

    自南北朝齊梁間宮體詩大興以來,曆隋而至唐初,在詩壇佔據主流的便是綺靡輕豔的宮體詩。中間雖有初唐四傑及陳子昂變革詩風,但一則時間去此未遠,再則在詩歌的總量上也遠遠不及,是以此時人們歌舞宴飲之時聽的最多的還是婉媚的宮體,而歌詩者也毫無例外的皆是歌女,縱有一些例外的,那也是眉清目秀的孌童們不男不女地依依呀呀。

    酒席宴飲之中早習慣了懷抱琵琶的纖纖歌女,聽慣了柔媚的宮體詩,眼前這個劃破大雅至正園的長歌恰似一道閃電。徹底的顛覆了座中諸客對於宴飲歌舞的常識。

    疾如暴風驟雨般地琵琶,裸露出全身強健筋肉的歌者,放聲而唱的又是這樣一首豪情奔放的長歌。從慨歎長歌的那一刻,湖畔諸客便已被這撲面而來的豪情及豪氣所奪,而這豪情與豪氣,詩歌中的狂放的感情,極其誇張的想像又於無聲之中點燃了他們血液中男人地豪興,千載之後,當後世學子每每讀到李白的歌行體名篇時猶覺心情激蕩,遑論眼前這般經過種種造勢,又有那琵琶那健舞伴奏?

    待歌者唱到第二遍時。座中諸客已有人忍不住的站起身來相和而歌,縱然詩句記不住,卻也不忘跟著琵琶哼著節奏,一待歌者唱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時,則放聲而應,其聲之大,直使驚飛地夜鳥再度盤旋高飛,一時之間。整個大雅至正園中氣氛熱烈的便如熊熊火焰,飛舞奔騰。

    一連三遍,當歌者在巨大的應和聲中終於唱完最後一句時,畫舫上花燈一盞盞熄滅,盛放的光華漸次歸於朦朧直至幽暗,與此同時,湖畔竹林中接連響起“倒酒”的吩咐聲,這些胸中豪情猶自未消的豪商們在喊出“倒酒”這兩個字時,都比平時短促有力的多。

    接過酒觴一飲而盡。任那淋漓的酒水從嘴角流出滴落在絲緞長衫的胸襟上。仍然站著地諸客將滿飲後的酒觴重重往案幾上一頓之後,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長聲贊道:“痛快!”。

    “好一個危乎高哉的蜀道。好一個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於東軍畢竟身份不同,並不曾像那些商賈們一樣起身相合,但他胸中的激蕩卻是半點也不少,將手中緊緊捏著的酒觴往案幾上一頓,於東軍慨聲道:“好曲,好辭,好痛快!”。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到此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蜀地之難行竟至于此”,向奉酒的仕女擺擺手示意之後,唐成起身到了於東軍案幾旁,邊親自提過酒甌倒著酒,口中邊道:“然則蜀地之難行雖如此,依舊有壯士登絕壁,臨深淵,於不可攀的畏途岩之中鑿通道路,這等豪情,這等功業,這些開山劈路的壯士實是讓人每一思及便油然而生無限敬仰之情”。

    “說地好”,於東軍就是將修路作為畢生之事業,此時聽唐成此言,胸中本自未衰的豪興陡然又漲三分,“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能得這一句之贊,我輩修路之人便是死於萬丈絕壁,亦當含笑九泉,死得其所”。

    說到這句話時,於東軍臉上又現出了那與年齡絕然不符的明澈笑容,而他的雙眼中也是熠熠生輝,粲然閃耀著發乎於理想的光芒。

    “大人此心,屬下佩服!”,退後一步,唐成這一個拱手之禮發自深心赤誠,無比真摯。

    “罷了,罷了,适才所歌之《蜀道難》絕是新辭,那做辭之人現在何處?”,于東軍向唐成連連擺手道:“去,把我給我請來,本使定要邀他一大觴”。

    聞言,唐成臉上一紅之後,回到自己的座頭捧過酒觴,遙向於東軍邀飲道:“大人,請!”。

    “是你?”,猛然起身的於東軍訝聲道:“這《蜀道難》的歌辭是唐成你作的?”。

    暫態之間,觀察使大人地異常舉動將滿座賓客地目光都集中到了唐成身上……

    這一夜,大雅至正園異彩大放;這一夜,被四明狂客賀知章一讀之後贊許為非謫仙之才不可為之的《蜀道難》橫空出世;這一夜地驚喜及驚奇必將隨著滿座豪貴之客們的傳揚而流布開去,最終震動柳林坊,震動道城文壇,至於其影響所及究竟能流播到何種程度,卻是非現下可知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11
第一百七十二章 唐成開出什麼條件,老子也咬牙認了。〈

    毫無疑問,是顧客的層級與檔次決定了商家在行業內的地位,不管是酒樓、客棧,還是像月明樓以及大雅至正園這樣的地方,決定它影響力的不是商家自己的吹噓,而在於到這裏來的都是些什麼樣的客人。

    大雅至正園開業的這一天,可謂是將山南東道最頂級的豪商們一網打盡,唐成憑藉他的身份和職司做到的這一點,在整個山南東道所有的商家裏可以說是前無古人。

    而當這些本道最頂級的豪富皆對大雅至正園的華貴陳設,尤其是那如神來之筆般園林讚歎不已時,對那些未能與會的商賈們而言,其衝擊力是巨大的。無形之間,大雅至正園已然超越了單純作為一個消閒場所的意義,在他們看來,能到這個地方本身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徵。而讓這麼多大商賈都稱讚不絕的地方你竟然都沒去過?哎,丟人哪,這都實在不好說自己是有錢人!

    與此同時,單純從傳播的角度而言,資訊由上向下傳播不僅能傳播的更廣,且資訊的真實度更容易讓人相信。不管是用什麼樣的眼光去看待,但坊間的百姓總是喜歡關注並津津樂道豪富們的舉動,這些豪富們說別的他們也許不會信,但當這些人異口同聲的誇讚某個地方華美時,卻沒有人會去懷疑。

    如果說商賈們限於身份,口碑傳揚還有局限的話。那麼本道第一人的觀察使大人親臨大雅至正園的開業宴,這個消息本身對於大雅至正園來說就是最好,最為強勁有力的廣告宣傳。

    這個廣告宣傳的力度之大,甚至遠超始作俑者唐成的預期,在這樣一個人分“官、良、賤”三等的典型官本位社會裏,觀察使因其地位而使其影響力遠遠超出了官場,對於商賈,對於士林,對於市井百姓可謂是全方位的震動。畢竟由於商賈特定的身份限制,在此前地記憶裏。人們實在想不起來還有那個商家開業時能讓本道第一人親自去捧場的。

    僅僅是在一夜之間,剛剛開業的大雅至正園就以一種華美的形象成為整個道城議論的焦點,市井百姓們議論最多的是大雅至正園古怪地名字,它的老闆到底是誰?究竟有什麼樣的硬紮關係,竟然能在開業的時候把那麼些個富豪和觀察使都請去。嘖嘖,連那些個有錢人都說好的地方兒。吃一盞酒,上一道菜得花多少錢?

    商賈們津津樂道的是與觀察使大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的會面,大雅至正園考究的陳設,雅致驚豔的園林,還有那氣度出眾地仕女、手法高絕的樂工,當然,說到最後時,他們總是會在無意之間顯露出那塊晶瑩欲滴的玉牌,並無意地說起這樣的玉牌有著怎樣的特權。最最無意要說的就是這樣的玉牌在整個山南東道僅刻發有一百五十面,說到這個時,他們的語氣是不約而同的輕淡與隨意。

    士林當然也在議論。除了議論大雅至正園老闆的背景,議論那被傳的神乎其神地樂工及侍女之外,他們最關心還是那首被觀察使大人擊節讚賞的《蜀道難》,這年頭科舉錄取的比例太小,讀書人出頭實在不易。由此,行卷和幹謁就成了士子們必須學會的技能和人生經歷,向誰行卷幹謁?不就是那些詩壇領袖和位高權重者嘛!怎麼行卷幹謁?還不就是詩。

    而在大雅至正園裏放聲一歌的《蜀道難》可是把這兩遭都聚全了。哎呀,聽說寫出這首詩的就是一個剛到道學的士子,娘的。能讓一道觀察使大人這麼擊節讚賞,這唐成還真是撞大運了。議論著這個消息的時候,諸多士子們既是眼熱,又是豔羨心酸,沒天理呀,似我這般才華怎麼就沒能得著這樣地機會?

    又羨又酸議論著的同時,這些個同樣靠筆墨謀出身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對那曲傳說中的《蜀道難》動了興趣,他們還就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這首詩到底寫的啥玩意兒,竟然能得科舉出身的觀察使大人如此高的讚譽。

    因是唱詞兒。這詩又長。商賈們雖然都贊好。但要僅憑聽了兩遍就把長詩全部默出來實在是有些勉為其難。無奈之下。一些既好奇。又因文無第一而心中不忿兒地士子們就把主意打到了大雅至正園。狗日地。果然是連豪商們都贊好地地方。這大雅至正園裏地夥計都比其他地方地同行胃口要大。等閒三五十文錢根本就看不到眼裏。直到花費了兩貫地打賞才好歹把全詩給弄出來。

    “噫籲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拿到這詩之後。士子們就習慣性地按著平日誦詩地節奏來吟誦起來。畢竟詩是個講韻律。講對仗地物件兒。只有讀出來才能更好地品評體味。

    但是。很快這些士子們就發現不是個事兒。當他們用往日那種慢條斯理。一詠三歎地方式來誦讀這首詩時。讀著讀著氣兒就不順了。這首狗日地歌行體總是讓人忍不住地就越讀越快。越讀聲音越大。當士子們最終調整誦讀方式一口氣將這首詩讀到底之後。就感覺前面那股子憋著地氣終於酣暢淋漓地吐了出來。這感覺。這次第。怎一個爽字了得!

    一傳十。十傳百。初來道城參加何園文會地時候。唐成盼著別人讀詩都沒人讀。現如今卻是士林裏尋著。搶著。甚至不惜花錢買著去讀。這世事還真叫一個沒法兒說。正是在這種古怪地情況下。這首《蜀道難》飛快地傳遍了道城文壇。並以其一道之首地區位優勢迅速向下面各州士林傳播開去。

    雖然列位士子們每個人都自覺能從這首詩裏面找出一兩個毛病。比如。這個“方”字煉作“相”可能會更好等等。但縱論整首詩。這要讓他們說個不好吧。還真是說不出口!一塊兒沒雕琢出來地璞玉你還能說它是個一錢不值地石頭。但面對已經熠熠生輝地晶瑩翡翠。再要強指它是石頭。這就實在是說不出口了。

    好歹大家都是讀書人。讀書人還能幹這指鹿為馬地不要臉之事?

    大雅至正園的一處別致書房內。唐成看著來福放在案幾上的那一疊飛票,隨手過去扒拉扒拉,見全是些一貫、兩貫的面額,約莫下來總數得有個七八十貫之多,扒拉完後,唐成笑著道:“既是給你的。你就收著吧!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多人

    來福知道唐成的脾性,也就沒再多說什麼,謝過之後將那疊飛票收進袖中,“就剛才還有人問地。大官人身邊就我一個長隨,誰都知道要買詩就得來找我”,言至此處,來福一笑道:“不過這也有一宗不好處,現如今不說那些來買詩的。就是園子裏的人都想著我來福是個見錢眼開好收買的,不過才幾天功夫,這樣的小話兒我都聽好幾遭了”。

    聞言。唐成哈哈一笑,“行了,你就不用再遞話兒了,此事既然是我讓你辦的,你就別擔心這個”。

    唐成話剛說完,一身儒服地孟浩然從門外走了進來,“唐兄,你找我”。

    見狀,來福自去準備茶水。唐成站起身來迎了上去,“浩然,這些日子累著你了,咋樣?這裏住著還習慣吧?”。

    這大雅至正園中除了樓臺亭榭之外,也如後世的那些蘇州名園一樣,築有書齋和客舍,開業的第二天,唐成索性就從客棧裏搬了進來,而與他結伴為鄰的便是孟浩然。

    “別人住一晚至少也得十五貫錢。就這還得排隊等著。這地方還能不好?”,孟浩然說完,兩人相視之間俱是一笑。這幾天大雅至正園裏生意好的爆棚,不得不限量放客人進來,而在這仲夏之夜,客人們最青睞的不是前面的樓,而是後邊這個山水畫卷一樣的園林,如此一來,園子裏設計的那些客舍就顯得不夠用了。付了定錢要在此園住上一夜地客人都排到近月以後了。

    “行啊。你住的合適就好”,唐成邀著他坐下之後。遂又問道:“衙門裏怎麼樣?呆的可還習慣?”。

    “唐兄你已訂好了章程,我們按著章程辦就是,裏面諸位同僚也都不錯”,雖然兩人如今是份屬上下級,但自從孟浩然第一次叫“大人”被唐成阻止了以後,兩人如今在私下裏便依舊循著以前地稱呼,“只讓我沒想到,那張相文少兄平日裏看著生性好動,但辦起公事來卻的確是好手

    聞言,唐成哈哈一笑,順手將來福奉來的茶分給孟浩然一盞,“我這個二弟別看平時沒個正形兒,但最是能分清楚輕重緩急的,什麼事交給他盡可以放心。嗯,你在衙門裏適應我就放心了,我正籌備著在園子裏宴請道學裏的學正、學監及那些個進士和明經科學子,過些日子等這條線搭上之後,再想辦法給你弄個道學的名額,介時你我便可以結伴進京趕考了”。

    聞言,孟浩然全身一震,但他臉上分明滿是感動,嘴裏卻一句話都沒說。《論語》有雲:君子當敏于行而訥於言,尤其是在這樣的事情上,對待感激的最好方式就是通過行動報答,嘴上反倒是說不出什麼來。孟浩然顯然就是這樣的一個君子。沉吟了良久之後,心情平復下來地他才緩聲道:“宴請學正、學監?這些人最矜身份……”。

    “放心吧,這事兒有我”,扭頭看著孟浩然,唐成嘿嘿一笑道:“少兄許是還不知道吧,咱這園子裏可又多了一個名份上的鄰居”。

    “誰?”“于使君哪”,唐成低頭輕輕呷了一口茶水,“看來咱們這位使君大人確實是很喜歡這個園子,雖然于大人可能一個夏天都來不了兩回,但那間客舍畢竟是以他的名義留下的”。

    聞言,孟浩然一陣兒沉默,隨後長聲歎道:“說來你我同年,以前倒也頗有幾份自負才華,只是自結識唐兄之後……”,言至此處,孟浩然輕輕搖了搖頭,“人言功夫在詩外,山川地理。人情世事皆是學問,與唐兄一比,此前的自負倒真顯得可笑了”。

    “你我知交,說這個幹什麼”,見孟浩然面有神傷之色,心下大感慚愧的唐成忙轉了話頭。“對了,這次請浩然你過來還就是為詩的事兒”。

    “噢?”。

    “咱這園子裏每晚至少得唱上兩首新詩,且這詩的品質還要好,為此,我真是撓頭的很

    “自《蜀道難》開篇以來,這幾晚園中地歌詩我可是都聽了的,唐兄才思泉湧,連著這幾日所歌之新詩無一不是上上之品,士林如何我不知道。觀察使衙門那些同僚說起這些詩時可都是讚不絕口地”,說到這裏,興致大起的孟浩然放下手中茶盞。“尤其是那一首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更是提及者甚眾,這還是節令有些不對,今冬到來之時,我料這首五言必將成為道城最膾炙人口的進酒詩”。

    “罷了,罷了,浩然莫要再說”。唐成苦笑著搖了搖頭,“偌大一個園子天天都得要詩,為了本園名聲,還得是好詩,我實在是獨木難支啊,這不,連不應景兒的舊作都搬出來了。”

    唐成臉上笑的苦,心中更苦。為了實現他初建大雅至正園時的設想,好詩就可謂是最不可或缺。同時也是最重要地東西。尤其在這開業初期更是如此。只是說來容易,找這麼多好詩可就不容易了,他記得雖然多,但許多卻是現下不能拿出來用地。拋開這些,那些個著名詩人地經典名作也不能可著一個人的借,這要是現在就把李白、杜甫地代表作都給弄完了,這……這也太那個啥了。

    想著輕鬆,其實不穿越的人永遠不知道穿越者剽竊名作時的內心掙扎,尤其是面對李白這樣的心中偶像時。誰能狠得下心把光芒萬丈的偶像給親手毀了?兩造裏湊一起。左一權衡,右一思量地。哎,難哪!

    “浩然,無論如何,從明晚開始你得頂上去了,最近沒寫詩?那不還有以前的舊作嘛,啊,就這麼說定了,稍後你多些心思整理一下,借著咱們園子,待你詩名傳揚出去之後,也方便活動道學名額”,唐成擺了擺手示意孟浩然不用再推辭,“除此之外,就你我兩人也是不夠,浩然你想想以前結交下的那些朋友裏有誰寫詩寫得好地,也一併延攬過來,不過一定得是好詩才成,替他們揚名就不用說了,除此之外,凡經本園採用的詩作一律有潤筆奉送”。

    “行啊,稍後我就去信。不過按園中的用量,一天兩首,還都得是好詩,即便我能聯繫上一些,這也遠遠不夠啊”。

    “撐吧,無論怎麼著也得撐上兩個月”,咬牙切齒的說完這句後,唐成狠聲笑道:“最多兩個月,咱們園子在歌詩上的口碑就能正式確立了。浩然,到那個時候,可就有大把想出頭的人得哭著喊著的送詩過來了。不過在這兩個月裏,凡咱們園子發唱的新詩一定得是上佳之作”。

    唐成這邊忙活著大雅至正園的時候,隔坊地月明樓裏也甚是熱鬧。

    依舊是那麼幾個人,正在說話的也同樣是性子最急的蘇三歡,一臉不甘的他緊盯著岳超群:“岳哥,這都好幾天了,隔壁大雅至正園跟耙子一樣摟錢,咱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

    蘇三歡這一開口,其他三人也是緊隨其後。

    “是啊,岳哥,如今這道城裏的那些個有錢主兒們都瘋魔了,張口閉口的都是大雅至正園,再這麼下去不成啊”。

    “以前說到道城的青樓,誰不要先提月明樓?如今再聽聽,月明樓比大雅至正園差遠了,岳哥,這樣的話您能忍?”。

    “這不僅是說月明樓,這是在打咱整個柳林坊地臉,岳哥你能忍,我們……”,正在這個老闆慷慨陳詞時,房門開處,一個僕役裝束的漢子走了進來。

    至此,适才一直微閉著雙眼的岳超群坐正了身子,沒理會那慷慨激昂的老闆,而是看向僕役道:“怎麼樣?”。

    “癩子七的腿也被打斷了。是昨晚三更天的事兒,小的剛去看過”,說到這裏,那僕役的聲音顫了顫,“到癩子七這兒,那天跟著刀疤胡一起去的二十三個人沒漏一個。全都斷手斷腳了”。

    刀疤胡是誰蘇三歡他們自然知道,他去幹什麼了,他們更是清楚,此前只是聽說他被抓進去了,這全都斷手斷腳地消息還是第一次聽說,二十三個人全都斷手斷腳,無一倖免!一時間,整個屋裏鴉雀無聲,直聽那下人乾巴巴地聲音道:“另外。萬巡檢讓我給老爺捎句話兒”。

    岳超群的目光掃過突然之間呆若木雞地蘇三歡等人後,回到了僕役身上,“說”。

    “萬巡檢說他也是逼不得已。請岳爺體諒他的難處”,偷眼瞥了主子一下兒後,那僕役複又用乾巴巴的聲音道:“萬巡檢還說這些日子請岳爺多包涵忍耐些,就是有什麼也等於觀察調離之後再說,要不他為難也沒什麼,就怕令狐大人也得跟著為難,事情真要到了這一步,大家就都得為難了”。

    令狐大人就是月明樓最大地依仗,也是柳林坊各青樓的靠山裏官兒最大的一個。一聽這話,蘇三歡等還能不明白是啥意思?愣了片刻之後,剛才還是呆若木雞般的他們臉色猛然變的刷白,“岳……岳哥,刀疤胡在裏邊兒可招出什麼了?”。

    “招什麼招?那唐成根本什麼都沒問”,聞聽此言,蘇三歡四人臉色猛然一松,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岳超群鄙夷的看了他們一眼。嘿嘿冷笑道:“你們就不想想他為什麼不問?”。

    就這一句,剛放鬆下來的蘇三歡四人又是一抽:“岳哥的意思是他知道是誰幹地?”。

    “一個能在開業的時候把滿道豪富都請去,把觀察使都請去的捧場地人會是個笨蛋?你們誰能做到這一步?”,岳超群玩味著蘇三歡等人的臉色,一字一頓道:“既然他不是個笨蛋,那你們說他為什麼不問?”。

    “咋辦,岳哥”,蘇三歡說這話的時候,顫抖的聲音裏隱約都帶著哭音了。“這可咋辦哪?”。

    “咋辦。你們不是忍不了!跟他拼了就是”,岳超群冷冷的話裏有著說不出的譏誚。

    這還是人話嘛!

    淒淒惶惶的四人愣怔了一會兒後。還是蘇三歡反應最快,起身之間就到了岳超群面前,“岳哥,你早就知道這事了,你肯定有辦法的”。

    “你們忍不了嘛,我有什麼辦法?”。

    一聽岳超群這話的語氣,反應過來地幾人頓時湊上去一通好話,良久之後,才聽岳超群淡淡聲道:“我拿的主意你們能聽?”。

    “聽,孫子才他媽不聽”,蘇三歡四人這一會真是點頭如搗蒜,“岳哥,你就別搓弄我們了,到底啥章程啊?”。

    “硬的不行自然就是軟的,打不過就得……談”。

    “談?”。

    “我問你們,你們這幾天的進項真就像你們剛才說的那麼不堪?”。

    “沒……沒比以前少多少”。

    岳超群聞言,冷冷的哼了一聲,“知道為什麼?”。

    這次接話的是另一個老闆,“大雅至正園只是素陪,裏面沒有皮肉生意”。

    “當日刀疤胡去的時候,大雅至正園是準備好了隨喜錢地,後來還加了三成”,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幾人都是一愣,岳超群沒理會他們,顧自言道:“那唐成既然知道刀疤胡的事兒是誰指使的,他能在牢裏把刀疤胡二十多個人都給廢了,但月明樓這幾天卻還能照常做生意,這說明了什麼?”。

    “什麼?”。

    “蠢貨”,心裏狠狠的罵了一句後,岳超群才又道:“這說明他是個知道規矩,做事也願意講規矩的人。”

    “知道規矩的人就明白大家都是為了財,我們派刀疤胡去是為了財,他廢了刀疤胡他們也同樣如此。既然都是為了財,那一味的鬥血氣之勇就沒必要了,這樣的人隨時都能談地”,言至此處,岳超群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對面地園子沉聲道:“只要能守住不讓大雅至正園開皮肉生意這一條,這回唐成開出別的什麼條件老子也咬牙認了,你們他媽都得好好地跟著辦。誰要是覺得忍不住,刀疤胡就是下場!”。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12
第一百七十三章 媒介為王,管道為王

    大雅至正園後的書齋內,唐成翻開手裏這張極其考究的名刺,扭頭向關關道:“岳超群?”。

    “阿成你不是吩咐過要去探探月明樓的底?”,關關素手纖纖的提過茶甌幫唐成滿斟了茶水,“這岳超群就是月明樓的老闆,據說整個柳林坊的青樓也都以他馬首是瞻”。

    “不請自來?有些意思!”,聽說岳超群是月明樓的老闆,唐成已是意動,聽了關關後面一句話後,更是興致大增。略一沉吟之後,拍了拍手中的名刺,唐成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請他來”。

    方才在前面吃茶的岳超群見到唐成後明顯的吃了一驚,這些日子他雖然一直在打聽唐成的消息,然則卻不曾問過其年齡。他的確是沒想到能將大雅至正園鬧出如此大動靜,更難得做事有放有收的唐成竟然會這麼年輕。看他這年紀,最多也就二十歲的樣子吧!

    唐成沒在意岳超群的吃驚,見他走了進來,起身拱手迎上去笑道:“月明樓乃道城風月之首,早聞岳兄大名,今日始得一見,幸會,幸會,岳兄,請!”。

    “早聞岳兄大名”,聽到唐成這句話,岳超群心中一跳,但臉上卻是沒顯出異常來,“今日之道城,又有誰能在大雅至正園面前稱風月第一,唐少兄太謙了!”,岳超群含笑還禮,“少年俊彥,出手不凡,幸會,幸會!”。

    邀著岳超群坐下,唐成親為其分花點茶之後,這才與一邊坐下,至此他也沒再多過寒暄,徑直開言問道:“不知岳兄今日此來是為何事啊?”。

    沒料到唐成這麼直接,一坐定之後也無試探便直入正題,低頭呷了一口茶水的岳超群放下手中茶盞時,已決定放棄原本準備好的那些彎彎繞遮掩話語。“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某此來是專為致歉的”。

    這個岳超群倒還真有些光棍兒的氣度。當硬當硬,當軟則軟,沒有半點拖泥帶水,難怪能成為柳林坊的龍頭。心下尋思的唐成抬起頭迎上岳超群的眼神,“噢?”。

    “刀疤胡之事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唐少兄莫要介意才好”。

    岳超群說完這句,臉色並無半點變化的唐成什麼都沒說,依舊是一臉微笑的看著岳超群。

    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見唐成沒有要開口地意思。低頭之間微微搖了搖頭地岳超群重新對上了唐成地眼神。“此來除致歉之外。某還有一事相詢”。

    道歉之後。難道不應該說說怎麼補償?有點意思了。道歉就是個幌子。岳超群分明就是來談判地。明白這點之後。唐成心中湧起一股難以抑制地驚喜。無心插柳。看來他當初建大雅至正園時地設想當能更快地實現了。

    借著給岳超群添茶地功夫穩了穩心神後。唐成和煦道:“岳兄請說”。

    “自大雅至正園開業以來。一直便是素陪。某想請教少兄地就是。園子是否能一直如此?”。

    “原來他要地是這個”。略一尋思之後。唐成自然就明白了岳超群地意思。自己地大雅至正園緊鄰柳林坊。且是生意這麼火爆。不可能對柳林坊地生意沒有影響。但只要是園子裏不做皮肉生意。那麼就不會衝擊到月明樓地核心利益。畢竟這是他們來錢地最主要門路。

    明白這點之後。唐成心裏忍不住想仰天長嘯了。從最初設想及這個園子地功能時。他就沒想著要操皮肉生意。只是讓他想不到地是。這一點竟然能在此刻成為他贏取利益地籌碼!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這送上門來的便宜。那可就太委屈自己了!

    “岳兄來之前,我正與家姐商議此事”,言至此處,唐成伸手指了指關關的同時,停住話頭看了看聞言有些色變的岳超群後,方才笑著接續道:“現下園子裏實在是忙,許多事情就有些兼顧不過來,不瞞岳兄,我與家姐正有些拿不定主意。岳兄此來。倒正好請教。不知以岳兄之意,本園於此事上該當如何是好啊?”。

    聞言。捧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抖,岳超群的衣衫上已多了點點水漬,不過他卻一點都沒察覺,此刻雙眼緊盯著唐成的他已將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猜度這番話的用意上。

    從神色全無什麼變化的唐成身上,岳超群實在看不出什麼來,良久之後,他終於放棄了徒勞地猜度。

    “唐兄莫非還怕錢咬手不成”,笑著說完這句話,岳超群猛喝了一口茶水後,臉色一變為端肅道:“不過少兄既然問我的意思,某自然是希望大雅至正園便是眼下這般最好”。

    言至此處,岳超群一頓之後又特意補充了一句道:“這不僅是我的希望,也是柳林坊諸同業共同之所盼”。

    “岳兄說得好,又有誰會怕錢多咬手呢?”,唐成微微一笑,“不過,若真要拂了眾意,掙起錢來雖說不咬手,卻難免會燙手,哎!這還真是兩難

    聽完唐成所說,心緊緊繃在一起的岳超群長吐出一口氣來,“有失必有得,少兄既能體諒我等之難處,那少兄有什麼希望的話,我等也必當盡力為之”。

    “好,岳兄此言深得我心”,聞言,唐成哈哈一笑,“不打不相識,此言誠然不虛!”。

    相視一笑之間,室內的氣氛悄然消去了剛才的生硬,就連兩人的坐姿也輕鬆了不少。

    “聽說岳兄乃是道城同業之龍頭?”。

    “什麼龍頭不龍頭的,不過是同業們抬愛罷了”。

    “岳兄太謙了”,唐成端過身前地茶盞邊小口呷著,邊隨意問道:“不知柳林坊諸樓裏平日所歌之詩都是從何而來?”。

    “這個?”,岳超群卻沒想到唐成會問起這無關緊要之事,笑了笑道:“樓裏的歌詩不外乎三個來源,一是前朝或本朝傳誦天下的名作,這是不要錢的,又都是好詩,不過卻也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單靠這些個老調兒也是不成。是人就沒有不喜新厭舊的,由此就得時時有新詩補充”。

    “這新詩嘛有兩個來源,一則是找本地名家,不過他們的詩雖是好,但潤筆也貴,所以多是用在紅阿姑或是花會上。除此之外。其他那些姑娘們也得新詩時,要麼就從那些落魄文人手中來買,要麼樓裏乾脆就養上幾個這樣的篾片文人,平時就不說,逢著寒食、中秋這樣地節令需要應景兒地新詩時也方便。從長遠來看,這兩樣比起來,倒是養篾片文人更划算些”。

    這情況倒跟唐成打聽來地一樣。靜靜聽岳超群說完後,點點頭的唐成含笑拱手道:“我有一事相求于岳兄,還望岳兄莫要推辭才好”。“來了”。聞言,精神一振地岳超群坐正了身子,“少兄請講”。

    “兩月之後。柳林坊最大的十家青樓所需新詩全由我大雅至正園提供,三到四個月之後,覆蓋至整個坊區所有青樓。也既是說,除了我大雅至正園提供地之外,其他人的詩一律不得在柳林坊傳唱”,悄然坐正身子的唐成雙眼緊盯著岳超群,“我可以保證的是,本園所提供的新詩品質絕不會比諸同業現在所用的差”。

    對於月明樓,對於岳超群來說。用誰的詩根本就沒有任何差別,他唯一關心的就是一件事,“潤筆怎麼算?”。

    “提供給前十家的新詩品質自然要比其他地好,費用嘛,在列位現在的花銷上最多漲個十一之數,至於其他那些青樓,以前花多少,今後還是花多少”。

    在青樓裏,花費在詩上的錢本就不算多。而今只漲十分之一就能換得大雅至正園不涉足皮肉生意地,而大雅至正園若是放開素陪,那月明諸樓受衝擊之下又得損失多少?這賬一兩面算過來,對月岳超群來說,簡直就是大賺特賺。

    “少兄可還有其他的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從今晚起,柳林坊所有青樓一律停唱何仲達與王群玉之詩”。

    詫異的看了唐成一眼,嶽不群什麼都沒問,笑著道:“王群玉是誰?何仲達又是誰?少兄可還有其他的事情?”。

    看著眉梢裏都透出喜意的岳超群。唐成笑著搖了搖頭。“只此一件”。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唐成也端起杯子向岳超群舉了舉,“身為道城青樓聚集之地,柳林坊青樓不下數百家,岳兄多費心了”。

    岳超群焉能聽不出唐成這話裏的意思,聞言嘿嘿一笑道:“少兄放心,某既然敢答應,就一定做得到。”

    “痛快!”,唐成再無二話,手中茶盞與岳超群“叮”的一聲碰響後,仰頭之間一飲而盡。

    隨即,付出極少,各取所需的兩人相視之間,俱都展顏而笑。

    當唐成親送著岳超群出去時,兩人儼然已是多年好友,言笑不禁。

    後世在公司裏常聽到的那句話果然沒說錯:只有雙贏地生意才是真正的好生意呀!

    目送岳超群的馬車去遠後,回過身來的唐成並沒有急著進去,而是愜意的看著門口上方處的“大雅至正園”牌匾。

    當初決定建這個園子時,他實是沒想到設想會這麼快實現,今天嶽朝群的來訪實在是意外的大驚喜,在這個沒有電視,沒有網路,沒有報紙,資訊基本是靠口耳相傳的通訊不發達時代,一首唐詩若想既快且廣地傳播,專司唱詩的青樓和歌妓們幾乎就是唯一的途徑,跟這個途徑比起來,就連文會都顯得範圍狹窄且速度稍慢。

    掌握了大雅至正園,尤其是在掌握了柳林坊數百家青樓之後,唐成就實實在在的掌握了詩歌交易平臺,一個有著新詩發佈權的平臺,而這就是當初唐成創建大雅至正園的核心目的。

    如同後世六七十年代的《人民日報》,一夜之間可讓一個默默無聞之人天下皆知。而今只要唐成願意,掌控了新詩發聲管道的他,一念之間可以讓一個粉嫩新人地新作在一夜之間傳遍道城,並憑藉道城一道首府地區位優勢由上向下的往下屬各州傳播;同樣,他也可以封殺特定地人及作品。

    媒介為王,管道為王!

    士林內部的範圍畢竟還是太小了,“凡有井水飲處,必能歌柳詞”,從柳永到“陽關三疊”的王維,更不論“開元三絕”之一的李白,凡是能在當世稱雄的詩家詞人,其作品無一不是在民間廣為傳播,膾炙人口的。即便在道城士林中地位高如何仲達,如果他的詩作僅能在士林內部傳播而市井間卻一字不聞,用不了多久,那所謂的盟主金身也該黯淡褪色了吧。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13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針尖對麥芒

    日子一天天過去,經過操辦大雅至正園的忙碌之後,當園子裏的事務漸漸歸於平靜時,唐成的生活也不再像此前那樣忙碌的不堪,而是逐漸的輕鬆並規律了下來。

    園子裏的事情上了正軌,日常事務及管理由關關帶柳五娘等人照應著足可應付,倒無需唐成再過多操心,至於新詩,唐成索性一次準備好了數十首放著應急,加之又有孟浩然和他的朋友支應著,這一塊兒也不顯得促狹。

    大雅至正園開業的最初幾日,所有新詩都是署名出自唐成,自打《蜀道難》之後,這個名字已被道城士林緊緊關注著,隨後幾天接連又有新詩傳來,且這每晚的兩首新詩更無一不是經典之作,隨著高品質新詩的接連流出,士林對粉嫩新人唐成這個名字由陌生變為熟悉,對這個名字所顯露的“詩才”也由最開始的嫉妒說酸話變得漸次習慣,乃至於到後來的驚豔。

    一時之間,借助于大雅至正園這個特定的平臺,唐成這個外來的粉嫩新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道城士林打響了自己的名號,並且隨著每晚兩首經典之作的出現,唐成的名聲也越來越響,然則,正在諸多士子們好奇的揣測著他今晚又將有什麼佳作唱出時。唐成的新詩發佈突然就此戛然而止。

    隨後,士林接著熟悉起來的名字就是襄州孟浩然,他的詩雖然不及《蜀道難》來的那麼豪放飄逸,使人吟之便覺血熱,但自有一股如山澗流泉般的清淡自然,熱烈奔放過後,再讀一讀這樣的清新自然之作,當真是別有一番滋味。漸漸的,已不止一人感覺到這個襄州孟浩然的詩裏隱約有著前朝陶淵明的遺風韻味。陶淵明之後又是一些其他的詩作,但不管是從最初的唐成到隨後地孟浩然,然後再到這些新的詩人,其共性就在於這些詩無一不是上品之作。便這樣一天天下來,道城士林裏的人已漸漸的開始形成一種印象:凡大雅至正園每晚發佈的這兩首新詩必是佳作無疑。

    由此,也就有那些渴欲出名的年輕士子帶著自己地得意之作往投大雅至正園,希望循此機會能讓自己的詩作為眾人所知。

    最開始去的年輕士子們只是抱著碰運氣的想法去試試的,畢竟他們也都知道文會的內幕,知道年輕人在士林出頭的不易。大雅至正園明顯是有一幫人的,他們未必就肯把這麼好的機會給別人。

    孰知出人意料地是,就在第二天晚上,其中一個士子的新詩便在琵琶國手的伴樂下被唱了出來,雖然投進去地百多首詩裏總共只選出了這麼一首,但其象徵及示範意義卻是巨大無比,尤其是對於那些年輕士子們更是如此,他們或許不在乎大雅至正園的潤筆,但他們卻無法抗拒聲名的誘惑。像他們這樣的新進後輩,何曾有過這般一詩之出即被整個士林關注的經歷?別說經歷,這樣的事情在此前的道城文壇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榜樣的力量是巨大地。大雅至正園的這個舉動突然之間點燃了年輕士子們的渴望,一時之間,前往大雅至正園投詩之人比此前多了數倍不止,而隨著新選出詩歌的發佈,這又更進一步的刺激了士子們的渴望。

    對於這些一腔熱血的年輕士子們而言,大雅至正園最吸引他們的地方就在於:在這裏,沒有人看你的年紀,沒有人在乎你地資歷,你也無需鞍前馬後的幫著跑腿伺候什麼人。準備什麼年節之禮。你唯一需要的就是才華,以及能夠展現出這種才華的詩作,只要有這個就夠了!

    即便選中的永遠是極少的一部分,但對於大多數年輕士子們來說,他們或許沮喪,但並不憤懣,原因就在於那些被選中的詩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唱出來的,通過跟這些詩歌的比較,未被選中地士子能看到差距。至少他們明白自己不是被人黑了,而是作品本身確實不如人。所以,雖然自己未能被選中,但他們感受到地卻是正面的刺激,更加努力地刺激。

    對於這些經常吟誦著“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歎息……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地年輕士子來說。還有什麼比一個遠比文會更公平地競爭平臺更有吸引力地?

    反過來。這些年輕士子們對於大雅至正園歌詩地關注。又使得大雅至正園本身地影響力愈發地堅實。厚實。

    而對於受何仲達等人操控地文會來說。大雅至正園地出現是一個另類。一個徹底顛覆了傳統文會選拔方式。摒棄了所謂權威。起自於草根地另類。

    大雅至正園形勢一片大好。衙門裏地份內職司在有章程可循地情況下。馮海洲等人足可應付得來。如此唐成就在前段時間地連續忙碌中徹底地輕鬆了下來。每天到衙門點卯之後。將事情一交代地他便自回到大雅至正園地書齋。配合著孟浩然選選詩之餘。他將更多地時間用在了自己地課業上。這樣忙閒適中地日子真是過地好不愜意。

    只是並不是所有人地日子都像唐成一般過地這麼愜意。比如……何仲達。

    “老爺。這些詩……”。

    看著老僕手中的詩稿,何仲達兩頰上突然滾起了兩道棱子肉,雖然牙齒咬的厲害,但他的語調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安淡醇和,“岳超群又沒要?”。

    “是”,老僕黯淡道:“不僅是岳超群,老奴還跑了其他幾家大的青樓,他們……”。

    “噢?他們可說了原因?”。

    “沒。老奴甚或還說潤筆可以少些……”,那老僕剛說到這裏,便被臉上突然暴紅的何仲達厲聲打斷,“誰讓你自作主張減少潤筆的?”。

    看了看突然發怒的何仲達,老僕低下頭去,“老奴知錯了”。

    無聲沉默了許久,何仲達再開口時已恢復了那安淡醇和的名士氣度,“罷了,記著以後萬事不可自作主張,去吧”。

    老僕剛出去沒多久。卻又折身走了回來,“何事?”。

    “王老爺來拜,是請見還是……”。

    “請他到書房吧”,說完這句,何仲達又一如剛才般緩緩閉上了眼睛。

    老僕應命而去,書房中的何仲達待他走後。起身先去房中的銅鏡前看了看臉色,隨即便親自動手倒了一盆水快速梳洗起來,等書房外的腳步聲傳來時,梳洗過後的何仲達已是神清氣爽,精神奕奕,只看他現在的臉色,誰能想到僅僅就在方才,他還曾控制不住地暴怒過。

    何仲達再次照了照鏡子後迎到書房門口,向著正快步而來的王群玉拱手呵呵笑道:“看文山步履匆匆。莫非又有了什麼絕妙好辭要與我奇文共賞?”。

    “達翁,你現在還怎能安得下心來寫詩?”,王群玉一臉的痛心疾首。“自大雅至正園開業以來,士林震盪,諸多年輕士子受其蠱惑只求幸進,又何曾再有心思安心詩業?尤讓人痛心者乃是文會道統日漸衰薄,長此以往,我山南東道詩脈何繼?達翁,是可忍,孰不可忍!”。

    聞言,何仲達淡淡的揮手一笑:“小兒輩逞一時意氣罷了。文山何等身份,與這些躁進後學計較個什麼?來,屋裏說話”。

    “達翁!”,看著一臉恬淡的何仲達,王群玉廢然一歎,邁步向書房裏走去。

    二人安坐之後,王群玉將手中的茶盞往案幾上一頓,“達翁,豈是我要與這小兒輩計較?實是爾等欺人太甚!道城詩壇裏。老朽好歹也有幾分名望,達翁更是公推地主盟。看看那大雅至正園,自開業之始便日日兩首新詩,但這麼些日子以來,就不說老朽,便是達翁詩作爾等竟然也敢一首不用,後輩狂妄至此,可還有半點尊師重道之心?其視道城詩壇為何物耶?”。

    “不用老朽的詩倒沒什麼,只是文山所說損及文會道統一事……”。擺了擺手。何仲達一臉高古的概歎道:“此事確乎不能不予理會,否則我等便是上愧對道城詩壇前賢。下負疚于後輩來者,罪人,罪人

    王群玉聞言朗聲而贊,“好,達翁此言擲地可作金石聲,老朽雖然力薄,卻也願共襄盛舉”。

    “這等大事自然少不得借重文山”。

    “卻不知達翁有什麼章程?”。

    “既然那大雅至正園開業之日能邀得觀察使大人親臨,訴諸學官這一途怕是用不得了”,何仲達輕撫著頜下長須道,“某意於近日開辦一大型文會,遍邀道城詩壇同好,於後學輩也盡放開,此次文會我等就不參與即題賦詩了,將機會悉數付於後學。”

    “嗯?”。

    “以我等今日之身份,還要與這些後學爭風不成?我等於文會上只需做好品評獎掖之事便可,于前輩詩人而言,這也是應盡之義嘛”,言至此處,何仲達拈須一笑,“若此次文會大有成效,我意便將文會一改往日之隨意,而是定期舉辦,有這麼幾次下來,不僅能凝聚詩壇同道,也可使年輕士子輩遠離大雅至正園之蠱惑”。

    “好”,明白過來的王群玉擊節讚賞,凡文會必有品評歌詩,這定期召開的文會在功能上跟大雅至正園也差不得什麼了。而比之野路子的大雅至正園,文會畢竟是千百年傳承的道統所在,只要給年輕人更多的機會,對於他們而言,其吸引力自然要比既無點評又無獎掖的大雅至正園來地更大。有那麼幾次定期文會的辦下來,大雅至正園對士林的影響力自然就會漸次消磨,到那個時候……

    越想越是興奮,這些日子以來在柳林坊一文錢潤筆都沒拿到,又被大雅至正園徹底無視地王群玉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問道:“達翁,文會定在什麼時候?地點又在哪里?”。

    “先聯絡人吧,聲勢務必要大,待這準備好後便立即舉行,至於地點……”,何仲達略一沉吟後驀然一笑道:“自然是離大雅至正園越近越好”。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14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既然他們想玩兒,那咱就玩兒個大的

   原本過著悠閒愜意好日子的唐成突然鬱悶起來,其起因就在於他規劃已久的宴請學正、學監及道學進士、明經科士子的事情突然被沖了。

    本來,隨著大雅至正園在這段時間的名聲越來越響亮,影響力越來越大,而他自己的詩名也越來越高,兼具著道學學子身份的唐成在辦理此事時已經很有眉目了,畢竟不管是學正還有學監,他們都並不曾到過大雅至正園,也頗有興趣來親眼看看最近攪動起一片風潮的這個園子,聽聽國手琵琶伴樂下的新詩發佈。學監與學正大人已是如此,那些個進士科及明經科的學子們就更不用說了。

    這次宴請早在唐成的計畫之中,又因為裏面夾雜著給孟浩然申請道學名額的事兒,所以他對此看的很重,孰料眼瞅著事情進展很順利的時候,卻突然給沖了,由此,唐成的鬱悶也就可想而知,而更讓他鬱悶的是,這次安排之所以被沖,竟然是因為何仲達等人組織的一次大型的文會。

    這何仲達,他這次文會的時間選擇正好就定在唐成準備宴請學正等人的當日,至於地點,居然就是側面與大雅至正園僅有一牆之隔的杜姓人家園子,還有更絕的是他這次文會竟然是少有的在晚上開始,更準確的說就是在大雅至正園慣例發佈新詩的時間。

    從文會舉辦的時間到地點的選擇,再到文會開始地時間。且不論唐成,就是個傻子也看得出來這是沖著大雅至正園來的,且是針尖對麥芒的寸步不讓。

    當唐成在衙門裏聽到文會的消息,知道自己籌畫已久的宴請被沖了之後,原本這幾天過地很愜意的他就像一口氣被逼著憋回去一樣。真是全身都不爽利。

    憋著憋著,在公案後枯坐了一會兒的唐成憋出一句話來:“要戰,那就戰吧”。

    正在唐成籌畫著該怎麼反擊這一次文會的時候,他地公事房外匆匆忙忙走進來一個雜役。言說觀察使大人要召見他。

    房州官道正修到要緊的時候了,於東軍這些日子且是忙地很。怎麼會在這節骨眼兒上要見自己?

    如此,唐成只能暫時將正尋思著的事情放在一邊,起身跟著雜役往于東軍的公事房而去,路上他琢磨來琢磨去,還就是把握不住於東軍為什麼突然要見他。

    到了於東軍的公事房外,雜役進去了一下之後,出來告訴唐成且先等等。裏邊兒觀察使大人正跟人說事兒。

    等了約莫大半柱香功夫後,便見於東軍公事房門開處,五個人走了出來,而這五個人裏的四個就是當初被他挖往金州修路的工部官員。

    “進去吧”,與那工部官員笑著點頭示意之後。被雜役輕輕推了一下的唐成便直接進了公事房。

    現下正是一年裏最熱地時候,雖然於東軍的公事房內放著兩個冰盆子,但許是剛才人多的緣故,此時這房內還是顯得有些燥熱,而於東軍案頭上放置的那些個海量的資料及山川地理圖更在視覺上給人增添了燥熱感。

    “大人,您找我?”。

    “啊,唐成來了”,由於太過於專注面前地資料,於東軍竟不曾察覺公事房裏又進了人,聞言之後頭也沒抬的道:“坐吧”。

    唐成尋了一張胡凳坐下。又等了一會兒。將眼前最後一點資料看完的於東軍抬起頭來,很忙的他連半句寒暄的話都沒有。徑直道:“唐成,工部主司有意要調你過去,此事你以為如何?”。

    工部下轄四司,所謂的主司就是指權利最大的工部司,路上唐成猜來猜去,再也想不到於東軍找他竟然是說這事兒,“工部?”。

    “是啊,工部”,見唐成一臉吃驚且又不解的樣子,於東軍微微笑了笑:“當日你呈報來的那份章程我讓人謄抄後往工部送了一份,看來部裏的諸位同僚對此很感興趣啊”,言至此處,於東軍笑地更大聲了,雖然他看著一臉疲憊,但這笑聲裏卻滿是歡快之意,“剛才出去地那幾人也是被部裏緊急召回的”。

    一聽這話唐成有些急了,“他們這一走,那金州地修路怎麼辦?”。

    “本使就知道你會有此一問”,聞言,於東軍又是哈哈一笑,“主司又派了人來輪換,不會耽誤你金州的修路進程。工部抽調他們回去幹什麼就不用我再多說了吧,唐成,你意如何呀?”。

    這還真不用於東軍再說,在那份他親身擬定的章程送達之後,工部隨即緊急抽調這些人回去,明顯為的是同一件事。工部以前就是個窮,年年爬起來跟戶部磨嘴皮子打擂臺,現如今既然知道了自己手裏還握有如此大的金山,他們要是不急才真是怪了,這不僅僅牽扯到朝廷的利益,更主要的是關涉著工部自己的部門利益。

    幾乎是在搞明白這件事情的同時,唐成心裏就已有了主意,他不想去工部,尤其是現在更不想去。

    不想去工部這是唐成早就有的想法,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唐成從沒想過要做一個技術型官僚,穿越來大唐就是為修路架橋的?這……不僅搞笑,更不符合唐成的理想。

    對於自己的官場定位,在當日金州孫使君的那番話後唐成就已經很清晰的確定了下來,他要做官,做主官,惟其如此,才會有決斷之權,才能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土地,而這也是全面踐行其理想的最重要基礎。

    不管是為了興趣還是為了理想,唐成都從沒想過要去工部;至於現在更不能去。那還用說嘛,他現在一走算怎麼回事兒?以吏員的身份到工部又能幹什麼?遑論這一走他就等於放棄了一切在山南東道經營起地根基,且是很有可能連準備中的科舉都得拋下。

    這要是一走的話,除了名頭上好聽些之外,其他的全是得不償失。

    “大人”。迎著于東軍滿是期望的目光,唐成儘量讓自己聲音更清晰地緩緩聲道:“屬下仍想留在道衙效力,還請大人成全”。

    于東軍聞言,臉色一窒。見狀,唐成幾乎是毫無耽擱地繼續說道:“屬下想親眼看著金州與山南東道路網修成。在此之前,屬下想留在本道為此添一份微薄之力”。

    眼見著於東軍臉色沒什麼變化,唐成心下一懍,目光突然變的深沉,嘴裏的話語也放慢到了一字一頓的速度,“這是屬下地理想,請大人成全”。言至此處,唐成已站起身來,拱手一禮之間,雙眼無比懇切的看著於東

    這樣地話要是當著另一個上官,唐成絕對不會說。若是他真說了。不僅得不到想要的,可能還會成為一個笑柄。

    但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於東軍,一個將“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作為畢生追求與理想的另類官員,由是,唐成關乎於理想的說法便準確的擊中了觀察使大人心底的某個角落。

    哎!一聲長歎後地於東軍看向唐成的眼神很複雜,既有遺憾,又有讚賞……

    打鐵需趁熱,唐成隨後所說的一番話便是在反復論證一點:有那份詳備的章程及那幾個工部官員在,他去不去皇城效果都是一樣。該做的他都做了。那幾個工部官員也清楚全部過程;而該說地要說的話,那份章程裏皆已詳備。

    在這種情況下。他再去皇城工部還有什麼意義呢?

    從于東軍公事房裏走出來時,唐成長吐一口氣後,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他竟已是汗流浹背了。

    回想剛才的經歷,唐成現在想想都還後怕,真險哪!還好他嘴快,否則真等於東軍強行下令之後……

    像工部這樣技術性強的衙門比不得其他地方,一旦進去之後再想放出來可就難了。長吐出一口氣的同時,唐成心裏也打定了主意,今年十一月份的科考一定要參加,不能等也不能拖了。

    身為於東軍的屬下,這根本就不是什麼預感,唐成清楚無比的知道,他要是再不參加科舉另謀出路的話,最後肯定得被於東軍給弄到工部去。

    娘的,上司太賞識也不是個好事啊,尤其當這個上司還堅定不移地認為工部就是最好地地方時,就更是如此了。

    受了剛才一番驚嚇的唐成回公事房向馮海洲等人交代了兩句後,便出了衙回大雅至正園而去。這衙門裏現在呆著還真有些讓人害怕。

    回到大雅至正園,唐成剛在書齋裏坐下,一盞安神茶還沒喝完,便見關關從外面走了進來。

    “阿成,累了?”,見唐成面帶疲乏之色,關關口中問著,人已轉到他身後伸出手來幫唐成輕輕地捏著肩。

    唐成對關關歷來都是懷著一片光月菲齊的友朋之心,是以也沒覺著這有什麼不妥。

    “累卻不累,不過倒是受了些驚嚇”,說話間,唐成自失的一笑,“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手下不輕不重,不疾不徐的捏著,見唐成笑的古怪,關關還以為他在玩笑,跟著笑了笑後也就沒再問,“這幾日裏要葷陪的客人越來越多,五娘她們都有些意動……”。

    “關關你也意動了?”。

    聞言,關關沒有直接答是與不是,“阿成,你在園子裏投下這麼多錢……”。

    “呵呵,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放心吧,按園子裏這麼個勢頭下去,投下去的錢早晚有收回來的時候”,說話間,唐成轉過身來,收了臉上的笑容,正色看著關關道:“那日我與岳超群約定時關關你也在的,人無信不立!我好歹也是個男人,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得到”。

    見她要說什麼,唐成輕輕的擺了擺手,“關關,從一開始我想建這個園子的時候,就從沒想過要靠女人的身子賺錢,這一點與岳超群的約定無關。我這個意思你稍後跟五娘她們說說,得讓她們明白”。

    “什麼?”。

    “咱這大雅至正園跟月明樓不一樣,它不是個青樓勾欄”,用極重的語氣強調完這句話後,唐成淡然一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若有客人因為這個不願再來,那就隨他去吧”。

    關關走後,唐成在書齋又坐了一會兒後,起身出了大雅至正園往隔壁的柳林坊而去。

    柳林坊月明樓,聽說唐成來訪,岳超群親自迎到了樓下,言笑之間甚是親熱。

    二人上樓坐定之後,唐成聞聽岳超群吩咐下人去叫月明樓頭牌紅阿姑明鏡,忙伸手搖了搖道:“罷了,罷了,岳兄好意心領,你我說說話就成”。

    “人不風流枉少年”,聞言,岳超群呵呵的調笑了一句,不過卻也按唐成的意思伸手譴退了那下人,“少兄今日此來是為何事啊?”。

    “還不是何仲達文會的事情”,唐成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他這個文會可是當面鑼對面鼓沖著大雅至正園來的”。

    “這事兒我也聽說了”,岳超群倒也光棍兒,沒等唐成再說什麼,直接道:“少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就是”。

    “我就是為此而來的,岳兄知我!”,唐成一笑之後,放下手中茶盞,與岳超群低聲言語起來。

    岳超群越聽越是驚訝,及至唐成說完之後,他沉吟了片刻道:“這原就是約定好的事情,某自當辦到,少兄,你好大的手筆”。

    “這次牽涉到柳林坊數百家青樓,人數既多,時間拿捏又要准,就勞岳兄多費心了”。

    “好說,好說”,聞言,岳超群哈哈一笑,“我在柳林坊也有些年頭了,還真沒見過這樣的熱鬧,借著這次機會,某倒是正好開開眼”。

    “是啊,那晚想必該是很熱鬧的”,唐成與岳超群相視一笑,“既然他們想玩兒,那咱就玩兒個大的”。

    距離文會的時間越來越近,近來四處串著聯絡的何仲達大人自然是忙碌的不堪,相比之下,大雅至正園內卻是一片雲淡風輕。而在這明面上的一忙一閑之外,這些日子裏的岳超群卻是半點都沒閑著,而這一切,都是為了那一夜!

    時光如水而逝,隨著最後一抹夕陽悄然沉落,終於,那一夜到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15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數百千人聯袖舞,一時天上著辭聲

    這一夜月光如水,與大雅至正園左右僅有一牆之隔的趙家園子裏卻是份外的熱鬧。

    趙家園子自然比不得大雅至正園來的精緻,但好在這是綠樹繁花最盛的夏日,兼且又是夜晚,園子裏的樹木花草在如水夜光的洗濯下倒也呈現出一片朦朧婆娑的韻致。便在這一片婆娑朦朧之中,許多身穿團衫儒服的士子們手執花燈,四處遊移,或仰頭望月,或低頭看花,這樹影,這花燈,還有那青衿的儒服,在月光的映照下,為整個趙家園子平添出幾分濃郁的詩情雅致。

    這,便是何仲達等人組織的秉燭夜遊會。

    在四角及內裏六盞花燈的照耀下,趙家園子正中的山亭亮如白晝,此次文會的發起者何仲達等人便坐在此亭之中。

    亭中的石桌上安頓有一桌素席,王群玉愜意的看了看亭下園中秉燭尋詩的盛況後,轉過身來捧起身前酒盞笑著邀飲道:“昔者,前朝魏文帝《與吳質書》中曾言: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燭夜遊,良有以也!,今晚之秉燭詩會,正是繼前賢道統,于會詩之中,更有告誡諸生當知少壯努力之意,卻不知這諸生秉燭尋詩之時,是否能明悟我等一片苦

    坐中上首的何仲達聞聽王群玉此言,從亭下園中收回目光,自得的拈須一笑道:“前朝魏文帝此言正是老夫舉辦此次文會的立意之所在,文山知我!”,他此言即罷,亭中王群玉等人少不得要贊一聲:“達翁用心良苦,不愧為詩壇主盟”。

    呵呵一聲輕笑,何仲達擺擺手道:“除此之外,老朽也希望借此次文會使諸生牢記先魏文帝之遺教: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也,詩文既為經國不朽之盛事,則為詩為文之時便需潛沉心性。存不得半點浮躁幸進之心,於今晚與會之後輩而言,若能明瞭這一點,倒比作得三五首佳作更令我輩欣慰啊”。

    “達翁此言極是,極是啊”,王群玉將手中淺呷著的酒盞往桌上一頓。注目著一牆之隔的大雅至正園道:“唯有後進能潛沉心性,摒棄浮躁幸進之心,方可堅我文壇道統。小兒輩嘩眾取寵之舉,終究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嗯”,何仲達拈須一笑,“文山,你既明我意,稍後點評後學詩作時,便勞你將先魏文帝這兩番遺教曉諭諸生”。

    “後輩一時沉迷。我等身為先學,為其指點迷境正是義不容辭”,王群玉聞言。這番答話裏當真滿是一副天下舍我其誰的慷慨。

    “好,一併再告知諸生,類似文會今後會定期舉辦,凡果有才華者,吾等必不久掩其華。既然有此文會,彼輩平日便當潛沉心性,沒得再如前些日子一樣,手捧詩文亟亟穿梭于勾欄酒肆之門,惹得城中百姓議論紛紛”。言至此處,同樣看著一牆之隔的大雅至正園,何仲達已是沉下臉去,“長此以往,斯文敗壞,辱沒先聖,道統何存?”。

    眼中看著大雅至正園。何仲達憤然而出地這四句當真是凜然大義。擲地可作金石聲!

    “達翁放心便是”。亭中另一位皺紋滿面地老者呵呵笑道:“那大雅至正園至多一酒肆而已。前些時日雖能攪起一些風雨。不過是占了先聲奪人地便利。其距士林既遠。根基又是不穩。待我等這道統所繼地文會定期舉辦之後。彼輩那野狐禪也就念不下去了。三兩次文會之後。我料後輩諸生必能善辯是非。重歸正途”。

    “素翁說地好”。聞言。何仲達端起面前酒盞道:“列位。我輩必當戮力同心。以護道統。來。飲勝!”。

    “叮”地一聲酒盞碰響聲中。滿飲此盞地何仲達等人相視一笑。信心滿滿。

    笑過放下手中酒盞後。幾人不約而同地扭頭向看著那一牆之隔地大雅至正園。

    大雅至正園中一片靜默。往日在這時早已響起地琵琶及歌詩之聲半點也無。在趙家園子花燈處處地反襯下。愈發顯地寂寥。看到這一幕。幾人回頭相視之間又是一笑。前些日子不過是被大雅至正園先聲奪人地唬住了。如今既然已經反應過來。則數百千年道統傳承地號召力與影響力又豈是那些野狐禪可比地?

    “阿成,差不多了吧”,大雅至正園內,關關抬頭看了看月色後,向唐成道。

    “恩”,唐成點了點頭,“對了,隔壁文會的題目沒錯吧”。

    “詠物,早幾天前就定下的,錯不了”,關關手指了指分隔著趙園與大雅至正園的圍牆,“我派的有人盯著,那邊差不多地時候他會來通知的”。

    “那些個孔明燈也準備好了?”,見關關點頭之後,唐成有些自失的一笑,“倒有些緊張了!嗯,你去吧,時間也差不多了,請客人們進來”。

    不一會兒地功夫,原在外間大廳吃酒的客人們便在仕女的引領下走進了園子,隨後便是各自落座。這其中有一個商賈營生的熟客見唐成站在一邊兒,本已坐下後的他又起身走了過來。

    “唐書記,今晚咋樣?”,言至此處,那商賈偏著頭往牆那邊兒比劃了一下,“我可是聽說,今晚那邊的動靜不小啊”。

    “趙兄你也知道了?”。

    “那邊兒這幾天鬧騰的動靜兒大,他們這麼鬧騰,不僅是我,大半城人都知道了”,說到這裏,那趙姓商賈嘿嘿一笑的側身指了指湖邊安坐的那些客人,“剛在外邊廳裏地時候,我就聽這些人說了,他們今晚還就是為看這個來的。唐書記,這幫子酸丁敢這麼挑釁,別客氣,狠狠啐他們一臉!”。

    聞言,唐成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我可是看好大雅至正園的”。伸手拍了拍唐成的肩膀,趙姓商賈又說了一句道:“既然他們不要臉,那就別給他們留臉了”,這句說完,他又是嘿嘿一笑的點點頭後,轉身歸座去了。

    堪堪等這邊客人們都坐好之後。園子一角的圍牆根兒上一個黑影哧溜的滑了下來,這黑影從圍牆上下地之後,借著樹影及假山地遮擋三轉兩繞的到了唐成身前,“大官人,那邊兒亭子裏已經開始會商了”。

    既然開始會商評詩,那隨之而來地就是唱出優勝了,聞言,唐成點了點頭,“去。吩咐點燈”。

    “好嘞!”,這僕役脆聲答應了一句之後,一溜煙兒的跑去通知了。

    今晚來的客人被刻意安排在外面廳堂裏多等了一會兒。到了園子坐定之後見既無歌也無舞,正自納悶的時候兒,驀然便見遠處一片幽暗地湖面上乍然之間陡然亮起了幾團紅光。

    好大的燈!

    眾客們正自驚歎突然點亮的花燈之大時,驀然便見這些大如車輪般的花燈竟然飄飄蕩蕩騰空飄飛起來。

    孔明燈!

    隨著這些花燈飄飛而起,燈紙上鬥大的《錦瑟》及唐成二字在夜空中顯得分外奪目清晰。

    這些大如車輪般地孔明燈越飛越高,當花燈飛過一旁地屋頂時,眾客才突然發現大雅至正園並非僅僅是這園子裏在放燈,園子前面那些個跨院裏幾乎每個園子上空都飄起了同樣的孔明燈,其總數不下百餘盞之多。

    深深地夜空中突然飄起這百餘盞大燈。恰如後世繁夜中乍然而起地煙花,一時之間,不僅是大雅至正園中諸客,便是城中百姓們看到這一奇景的,也紛紛或駐足腳步,或依窗而望。

    “大雅至正園這是在幹什麼?”,聽著王群玉愕然不解的發問,同樣詫異看著隔壁飄起孔明燈地何仲達心頭猛然一動,看了看亭子裏皆注目在孔明燈上的同伴。再看看亭下原本正焦急等待評詩結果的士子們此時也被大雅至正園的花燈吸引了目光。心下一緊的何仲達猛然一推王群玉道:“文山,公佈結果吧!”。

    先聲奪人,大雅至正園再次先聲奪人了!

    王群玉卻也不笨,稍稍一愣神之後便明白過來,自己這些人忙了這麼些日子準備文會,而今文會正到要緊的時候卻被大雅至正園搶了風頭,這算怎麼回事兒?

    重重的咳嗽了兩聲,手拿詩稿的王群玉站起身來,只要他這兒一開始公佈優勝詩篇。切身利益相關之下。不愁這些人再會分神。

    便在他剛剛起身走到亭子口的臺階上時,變故陡生。只不過這次地變故卻非來自隔壁的大雅至正園,而是兩園前方一牆之隔的柳林坊。

    柳林坊乃道城煙花聚集之所,這裏不僅青樓聚集,就連青樓的建造樣式及樓宇高低也是按官府規定的一模一樣,下面是寬闊的大廳,而二樓之上則是在前後均設有寬闊的陽臺,平日裏,那些個能名列花牌的紅阿姑們倒不用出來,而那些未能身登花牌的妓家門則需盛裝打扮站於陽臺之上,在頭頂明亮花燈地照耀下揮舞長袖或手中錦帕招徠下麵長街上的遊芳客。

    “騎馬依斜橋,滿樓紅袖招”,正是這一景象的直觀寫照。

    因朝向大雅至正園及趙園的這一面是背著柳林坊長街的,是以平日裏一到晚上,忙於生意的各樓後陽臺上皆是一片幽暗,一個人影也無。

    但今晚,就在那百餘盞大花燈騰空飄過屋頂的那一刻,柳林坊背街的這一面陽臺上,恰似被人施了魔法一樣,往日在這個時間絕是幽暗的各家青樓陽臺上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花燈大放。

    這些花燈皆是各家青樓備下地最大,也是最亮地花燈。

    整整一條逶迤達數裏的長街在同一時間燈火大放,暫態之間恰似整個銀河都已被點亮,這個時刻,燈火輝煌地柳林坊當之無愧的變為了整個道城最光華璀璨的所在,剛剛被那些突然而起的花燈吸引住的人們在這奇跡般的光華大放之下,忍不住驚呼出聲。

    在這個沒有電力,照明主要是靠昏黃油燈的時代,像眼前這般地霓虹盛景實是難得一見。

    由極暗轉為極亮,大雅至正園前面的柳林坊一片光華大放,不僅將園中諸客的目光吸引過去。便是隔壁趙園剛剛被王群玉的重重咳嗽聲引回神兒來的諸士子們又再次集體失神。

    深深的夜空下,一盞盞孔明燈越飛越高,恰似點點繁星綻放,而明亮繁星下地柳林坊卻是在周遭昏黃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愈發奪目。長街兩側青樓中,原本背向長街的兩個陽臺俱在同一時間點亮花燈。這兩邊再加上原本就亮著燈的臨街陽臺,四個陽臺上的燦爛燈火使這一刻的柳林坊在夜空下的道城裏形成了一條醒目的,長達數裏的光帶。熠熠生輝,耀人眼目。

    “啊!”,便在大雅至正園及趙園諸人忍不住為眼前盛景驚呼讚歎時,就見前方高處各家青樓地陽臺上,手執琵琶及牙板等物的樂工魚貫而出,待這總數達數百人之多的樂工在寬大陽臺後面地胡凳上坐定之後,隨之而出的便是一個個輕薄宮裝。盛裝而出的妓家,每家青樓少則五六人,多則十餘人。此刻,僅是聚集在靠向大雅至正園這一面陽臺上的妓家便不下千數之多。

    千餘盛裝而出的妓家各展妖嬈逶迤數裏的憑欄而立,眼前的這一幕何其壯觀!

    隨著一陣夜風輕拂,大雅至正園及趙園諸客便覺夜空之中驀然多了陣陣暗香,花燈璀璨,美人如雲,夜空之下,眼前這前所未睹,盛世華年的一幕壯觀的不似人間。諸客恍然之間已如置身天上宮闕。

    眾女憑欄站定之後,便自福身一禮,恰在此時,驀然便聽一聲琵琶奏響,此聲一起,諸樓樂工們應聲而和,暫態之間,柳林坊兩側樓中四面陽臺上數千柄琵琶同時合音奏響,刹那之間。宛轉悠揚地聲聲琵琶打破了道城夜晚的寂靜。

    花燈璀璨,美人如雲,高處飄來的清商之樂如仙音嫋嫋向四周飄散而去,這一刻,眼前的一切愈發的不似人間了。

    目睹著眼前絕美的一切,唐成也覺心下激蕩,花燈陣陣,仙樂飄飄,後世裏曾經設想過的盛世華年。盛世唐朝。不就該有眼前這般璀璨的景象嘛!

    導演著眼前的這一切時,唐成只是出乎功利之用。但此刻親眼目睹此景時,他卻被自己導演地一切促動的心旌搖動。

    太美了!

    早有心理準備的他已是如此,至於其他人就更不必再說,至少大雅至正園裏這些個平日裏自詡見慣了世面的豪客們此時全都是目不轉睛,眼神迷醉的他們,有很多人大張著嘴卻半點不覺。

    琵琶的伴音過後,便見對面樓臺上千餘襲錦帕同時展動處,搖動陣陣輕粉脂香的同時,合著宛轉悠揚清商調的歌詩聲已婉揚而起: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長安平康坊乃大唐最大的煙花聚集之所,有妓家五萬餘人,道城柳林坊地規模雖遠遠不及,但作為一道之首府所在。一萬多妓家還是盡有地,今晚,兩面樓中的四個陽臺上便集聚了不下四千之數。

    在千餘面琵琶地伴音下,四千妓家居高臨下同聲歌詩,這一刻,整個道城悉數被這婉揚的歌聲所浸潤。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眼前的奇景原已讓人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現實還是天宮幻境,此時再聽得這樣“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詩句,如此的燈,如此的月,如此的人,如此的歌,如此的一切糅雜在一起,在迷夢一樣的幻境下只使人情何以堪?

    說話聲沒了,爭吵聲沒了,打孩子的聲音沒了,就連往日裏夜晚不絕的狗吠聲都已消失無蹤,聽得懂歌詩內容的為其絕美的意韻所奪,聽不懂的則被眼前壯觀景象所迷,這一刻從大雅至正園到趙園,再到整個坊區。整個道城,俱已靜默無聲。

    “數百千人聯袖舞,一時天上著詞聲”,唐人雖好棋亭畫壁,雖好歌詩,但從無一人。從無一首詩能如今晚這般使合城傾聽,聲播四野。

    一疊之後又一疊,一疊之後複一疊,三疊歌罷,當那“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歌詩之聲嫋嫋而絕時,整個道城,整個坊區,整個趙園及大雅至正園方從迷夢中醒過神來。

    “錦瑟無端五十弦。這歌詩唱的是錦瑟!這是唐成地吟物新詩!這是大雅至正園的新詩發佈!”,當第一個反應過來的興奮喊出聲時,大雅至正園內的賓客們暫態之間便將目光投注到了唐成身上。

    眼前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諸客們開始時還詫異大雅至正園今晚怎麼沒什麼動靜兒,何曾想到過今晚的歌詩會以這種至為華美壯觀地方式發佈出來!

    “好樣的”,心下按捺不住激動的趙姓商賈從座中跳出,跑到唐成身邊後重重在他肩上擂了一拳,“唐書記,我真他媽服你了,娘的,太美了,簡直就是絕了!”。

    “這要是在後世。無論是千人齊奏琵琶還是四千人聯聲同唱,怎麼著都得弄兩個吉尼斯世界紀錄了,可惜呀!”,腦子裏突然冒出這麼個古怪念頭的唐成向那趙姓商賈微微一笑道:“趙兄,我這也是沒辦法呀”。

    “球!”,猶自興奮難抑的趙姓商賈狠狠啐了一口,“你整了這麼一出,還讓人隔壁開個鳥文會呀”。

    此時,若要形容隔壁趙園中的何仲達等人的臉色。唯一能用的就只有呆若木雞這四個字了。

    沒想到,前幾天反復打聽都沒個動靜地大雅至正園竟然驚爆出這麼一手兒,合城共聽一曲,跟他這新詩發佈比起來,自己這早已人心浮散的文會還怎麼開?

    而讓何仲達等人心下椎骨般難受的倒並不是大雅至正園搶了他們文會地風頭,你這次搶了我下次再開就是!讓他們難受,乃至於絕望的是,大雅至正園通過剛才這一幕所顯示出的對柳林坊的控制力。

    大雅至正園竟然跟柳林坊聯手了,對於以前經常在柳林坊拿潤筆的何仲達等人來說。他們太明白這其中的意味了。

    從今晚開始。只要唐成願意,他一言而絕之中。便足以讓任意一人的詩作在一夜之間傳遍道城,這對於那些寫詩的文人們而言到底是多大的誘惑?自己等人原本還想借著文會道統來壓住野路子出身地大雅至正園,但是在掌握了柳林坊的管道之後,這個想法就成了笑話,

    大笑話!

    文會的影響力只是局限在士林之內,以前的大雅至正園多多少少也有這個問題,畢竟那裏花費太貴,普通人難以問津,這就意味著大雅至正園本身的影響力也會受限,但是,有了柳林坊……

    一個小網能將大網給蓋住嗎?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

    也就是在這一刻,何仲達及王群玉終於明白了柳林坊拒絕他們詩作的原因。

    唐成!好狠毒的手段!

    “達翁,你看……”,呆過神兒來的王群玉搖了搖手中的詩稿,這原本是剛選出來後準備公佈地文會詩作。

    “收了吧”,見王群玉還有些不解,何仲達閉上了眼睛。

    “收了吧”,見何仲達如此,一邊說話的是适才那個素翁,他的歎息此時聽來份外蒼涼,“唐成方才的《錦瑟》也是詠物詩,恰于咱們今晚文會的詩題一樣,文山你此時若一公佈,則被公佈之詩明日傳開之後必定會遭人與唐成之詩比較,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沒有能超越這樣的名句,那今晚這文會益發的就成笑柄了”。

    既是詩會,終究是要靠好詩動人,沒有這個做支撐,僅憑道統壓人,不過徒惹人笑罷了,尤其是在大雅至正園剛才的驚豔過後。

    “這……這……”,正在王群玉這這的不知該說什麼地時候,驀然便聽亭下一陣躁動,幾人扭頭順著那躁動之聲看隔壁看去時,便見大雅至正園上空處又飄起一片孔明燈。

    此時,所有人都已看得明白,今晚唐成分明是將孔明燈作為報詩名之用,以整個柳林坊為舞臺,以千余樂工為伴音,以四千妓家為歌者,而整個道城都是他地觀場。

    與他的詩才比起來,反倒是這般氣魄,這般手段更為震動人

    然則,此番騰起報詩名地孔明燈上,那詩名也便罷了,上面寫著的作者名卻是陌生的很,既不是唐成,也不是大雅至正園的另一個臺柱子孟浩然,而是一個眾人皆覺陌生的名字。

    “這人是誰?”,就連何仲達等人也茫然不解之時,驀然便聽趙園亭下的士子群中,一個驚喜欲狂的聲音高聲叫起道:“這是我的詩,大雅至正園用了我的詩,我的詩啊!”。嘴裏叫著,這年輕士子再也顧不得他眼下還在參加文會,而這文會尚且沒有宣佈結束,轉身之間便已向外狂奔而去,而在他身後,一群同樣心中激動的年輕士子們也隨之呼嘯而去……

    PS:申明一下:這畢竟是小說!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16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這,就是輻射效應吧!

    以孔明燈報詩名,整個柳林坊為舞臺,千余樂工為伴音,數千妓家為歌者,視整個道城為觀場,那一夜大雅至正園的新詩發佈足可謂是滿城皆醉,盛況空前。

    第二天,整個道城幾乎都在議論這件事情,街頭巷尾,酒肆茶鋪,甚或就連於東軍也在百忙之中把唐成叫去詢問過此事的一些細節,觀察使大人已是如此,其他人自不必再說。

    而此次特殊的新詩發佈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唐成原本只是在士林間流傳的名聲一夜之間滿城皆知,人們議論紛紛的猜測唐成何方人氏,年紀如何,家業如何,婚配與否……這情景就類似于當初在長安“千金摔琴”的陳子昂,原本默默無聞的人突然之間就成了眾口熱議的名人,這樣的變化還真讓唐成有些不習慣。

    大雅至正園愈發的火爆了,連帶著柳林坊的人流量一時之間也暴漲了許多,就是在新詩發佈的當晚,唐成當日與岳超群的約定正式開始實行,前些時候篩選出的年輕士子們的詩作,在品質上雖不夠在大雅至正園發佈,但有許多用在柳林坊還是儘自可以的。

    前些日子,許多年輕士子投詩大雅至正園未被採用之後遂就絕了此事的念想兒,所以當他們突然之間收到潤筆時,一時之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潤筆!在大多數年輕士子的印象中這東西好像都是前輩詩人的專利,而他們自己日常寫詩有人願看都不錯了,還給錢?

    愣過之後,這些人隨即便開始打聽事情原委,隨後更親自跑到柳林坊。用顫抖的手指找到曲目表上自己的詩作後,面紅耳赤者有之,激動難抑者有之,更多的則是點了妓家。當場聽她們唱奏一遍自己地詩作,原是想著只聽一遍的,結果聽了一遍又一遍,怎麼聽怎麼舒服,最終拿到手的那點潤筆還遠不夠付這花銷的。

    以前自己寫地詩請人看別人還不樂意,而今卻已在柳林坊公開傳唱,且這些被取中的詩還有潤筆可拿,錢少不是問題。最讓這些年輕士子們激動不已的是這份對自身才華的認同感。對於年輕的他們。這種被認同的心理滿足是拿多少錢都換不回來的。

    當激動難抑的士子們走出各家青樓時,對於選中並推薦他們地詩作前往柳林坊地大雅至正園已是滿懷感激,這一份份糅雜著知音與伯樂之感的感激彙集起來,再加之大雅至正園在新詩傳播上表現出的強大力量,就使得原本還有些邊緣化的大雅至正園在短短的時間內成為道城詩壇內影響力巨大地重鎮。

    由是。新一輪向大雅至正園投詩的熱潮陡然井噴式地爆發起來。

    “不行!浩然,這些下去不成啊”。唐成從面前小山一樣的詩堆中抬起頭來,“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朱筆重重往筆洗上一扣後,長吐出一口氣道:“這麼多的詩,就你我兩人審閱,就是累死也看不完,這還過不過日子了?”。

    “確實是累”,聞言,同樣從一堆詩稿深埋中抬起頭來的孟浩然使勁揉了揉眼睛後,邊活動著手腕兒邊道:“不過,此事雖累。但其意義深重。是以便是累些也值了”。

    “你行。我可不成了。這樣地日子我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看著面前案頭上堆積如小山一般地詩稿。唐成還真有些作繭自縛地感慨。娘地。當初開辦大雅至正園地時候。他可沒想過會出現這種狀況。

    聞言。孟浩然笑了笑。隨即伸手在詩稿堆裏尋摸起什麼來。片刻之後。便見他翻出一張竹紋紙。清了清喉嚨朗聲念道:“吾師唐……”。

    “罷了。罷了”。唐成一聽這個。頓時搖頭擺手道:“別寒磣人了。你別忘了。叫你孟師地可也不少”。

    孟浩然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唐成口中地“寒磣”是笑話地意思。“唐兄。這可不是笑話。自大雅至正園開業以來。凡出自你手之詩無一不是佳妙之作。一詩即出。士林傳唱。尤其經那晚之後。別地倒也罷了。如今滿城百姓裏誰吟不得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至於柳林坊更無需再說。一到華燈初上。各家樓裏最先飄出地一準兒是你地詩作。不說本道。便是放之整個天下。聲名竄起之快能如唐兄者實可謂鳳毛麟角。這幾日我更聽得不止一人推許唐兄你地詩才為開國近百年來道城第一”。

    “慚愧。慚愧呀!”。唐成這兩聲慚愧說地當真是情真意切。毫無半點虛言偽飾之意。

    “才華天賜。有什麼好慚愧地?”。言至此處。孟浩然拍了拍身前堆積地詩稿。正肅著臉色道:“然則愈是士林讚譽。唐兄愈是要做好眼前之事。這每一份詩稿後面都是一片心血。既然他們能投詩於我等處。便是對我等地信重。萬萬輕忽怠慢不得”。

    “浩然,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看著一臉正色的孟浩然,唐成笑著搖了搖頭,“別的或許不好說,但於做事認真上,我倒是還有幾分自詡,你我相交時日不短,浩然也該知我才是”。

    見孟浩然點頭,唐成接著道:“並非是說要對這些詩敷衍塞責,我的意思是說如今投詩的人太多,量也太大,單憑你我兩人來審且不說忙不過來,便是這般審著的速度太慢,導致投詩之人久久得不到結果,時日長了未免會影響到他們的積極性”。

    “嗯”,這是實情,說到這個孟浩然也緊緊皺起了眉頭,片刻後道:“那以唐兄的意思,是要增添人手兒”。

    “對!”,唐成一拍案幾站起身道:“而今這一塊兒也算有一份不錯的穩定收益,咱們大可再請些人過來參與此事”,走到孟浩然的公案前,唐成伸著手指無意識的叩擊著。臉上笑道:“浩然,你前些日子向他們索詩的那些舊友我瞅著就合適,這份差事想必也能合他們地心意吧”。

    “原來你是在打他們的主意”,孟浩然聞言一笑:“不過我那些文友裏識見才華俱佳。能擔當此職的最多不過兩三人,這怕也不夠吧?”

    “兩三人?夠了”,唐成重重一擊掌,“有這兩三人,再在道城裏請些人也就盡夠了”。

    “道城?”。

    “是”,點點頭後,唐成轉過身來,“浩然。我擬請聘道學學正及學監大人參與此事。此外,道城詩壇裏的宿老也一併請他三兩人”。

    “請他們?”,聽說了唐成這打算之後,孟浩然很長時間沒有說話,良久之後低著頭地他才一聲輕歎道:“唐兄可還記得當日何園文會之事?怕只怕。有了這些人的加入之後,大雅至正園再難做到如今日這般唯才是舉。山南東道士林中的一片淨土便要就此……”,話不曾說完,孟浩然的聲音越來越低,漸至無聞。

    “何園之事我自不會忘”,唐成當然明白孟浩然的心思,見狀後特意起身走到了他身邊,特意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浩然你多慮了,學正及學監大人素日公事繁忙,未必就有多少時間花費在此處。于他們而言,大雅至正園請聘的此職倒如朝廷的勳職一樣。更多的只是個尊榮地虛銜兒。未必他們還能日日在此不成?再則,學正與學監大人皆是朝廷命官。隨時便有可能調轉另用”。

    “是以雖然這兩位大人地位尊崇,浩然你倒大可不必擔心審詩一事為被其把持”,手中輕拍著孟浩然地肩頭,唐成侃侃言道:“舍開這兩位大人,至於詩壇三兩位耆老就不用擔心了。園子屬於咱們,柳林坊買的也是大雅至正園的賬。只要這新詩發佈的管道牢牢掌握在咱們手裏,他們還能翻起什麼風浪?便單說審詩,你我,再加上浩然你請來的文友,與這三兩個耆老比起來,咱們怎麼著人數也是占優,未必還能被他們控制了不成?”。

    隨著唐成滿含自信地解釋,孟浩然漸漸抬起頭來。

    “便是他們進來之後會帶來一些麻煩,但與收益比起來,這些麻煩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收益?”,孟浩然沉吟之間臉色一變道:“唐兄,你若是為了我的道學名額方才如此,那……”。

    “以浩然兄今日在道城之詩名,一個道學名額又何須費這些周章?若只是為了這個,請聘學正及學監大人就是,又何須要那些詩壇耆老?”,孟浩然地敏感讓唐成很是有些無語,唐代這些偉大的詩人們在詩歌創作上才華天縱,然則在日常生活的做事裏,他們心思卻實在是有些不夠用,又或者說是他們根本不願意在這上面花心思,孟浩然也同樣如此,“浩然你想想,大雅至正園如今名聲雖然響亮,然則究其根底,畢竟是起自草澤的異類,而異類雖然能紅火一時,但根基畢竟不穩,一遇風浪,未嘗不會如暗夜曇花,一綻即逝”。

    眼前大雅至正園如此興盛,孟浩然實難想像唐成所說的圖景,“這……怎麼會?”。

    “為什麼不會?”,迎著孟浩然的目光,唐成也正肅了臉色道:“大雅至正園能有今日之興旺,實因開業時借觀察使大人之力極多。設若本道觀察使大人易主,設若學官大人再有別樣心思,設若彼時被咱們園子奪了風頭的詩壇眾耆老再聯名上書……浩然,你想想,這真不可能?”。

    “這……”。

    “既然花費了如此多的心思,我就要讓大雅至正園好生興旺下去”,隨著思緒,唐成的手指在孟浩然的書案上無意識地敲擊出一片若合節奏地沉沉聲響,“若想長久平穩的生存,那就做不得異類,既然不想做異類,那就必須向主流靠近,或者乾脆成為主流地一部分。當道學學正及學監,詩壇耆老們也都參與大雅至正園的審詩時,這道城文壇又有誰還有這個資格隨意否定本園新詩發佈的權威,又有誰還能說咱們大雅至正園是野路子出身?”。

    言語至此。唐成再次拍了拍孟浩然的肩膀,“從長遠來看,對於道城士林來說,這是更有大益之事。浩然。世間行事終究還是如先師孔聖之遺教: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許多時候為了更為長遠地目標,便是明知要鼓起泥,揚起波的引些渾水進來,也不得不為之”。

    聽唐成說到這裏,孟浩然再次的沉默了,這次沉默的時間很長很長。

    當唐成正準備任其思索而轉身出房時。走到門口地他突然聽到孟浩然的聲音傳來。

    這是有著濃濃疑惑的嗟歎。“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唐兄,要做一個屈大夫那般的天地至正之人,就真的這麼難嗎?”。

    “除非浩然不欲用事。就此一生退避山林,否則……是很難”。唐成沒有轉身,說完這句之後,也沒有就走,而是陡然轉了話頭兒道:“在道學聽那些同窗們言說處世行事之道時,常好說寧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此話聽來固然是正氣凜然,擲地有聲,但真個踐行起來……”。

    依然背著身子的唐成無聲的搖了搖頭,“明知直中不可取。為什麼就不能曲中求?浩然。到底是手段重要,過程重要?還是你心中的理想重要?兼濟蒼生地結果重要?想明白這個。你适才地問題自然就有了適合你的答案”。

    言說至此後,唐成沒再停留,邁步出門而去。與六朝時的陶淵明一樣,孟浩然的一生也是充滿著仕與隱的矛盾,而這種矛盾在成就了他地詩歌創作時,也構成了他們人生的悲劇。

    既然與孟浩然做了朋友,唐成便無法再坐視他重複那矛盾地一生,要想改變他們的人生,最重要的便是先改變其心態,或者用後世的俗話說就是轉變世界觀和價值觀。

    但是,唐成知道自己既無權,也無力強行的向孟浩然灌輸什麼,作為一個朋友,他能做的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希望能用這種潛移默化的方式發揮一些作用,至於孟浩然最終將如何選擇,他的人生他做主!

    禮聘道學學正及學監大人的事情遠比唐成想像中地要順利,以此時大雅至正園在道城文壇地影響力,其審詩人的影響力無庸質疑。也不知這兩位大人是看中了這一點,還是因為唐成那堪稱大手筆地禮聘費,或者他們僅僅是想通過這個審詩來獎掖後進,又或者是因為唐成深受觀察使大人賞識,才使得兩位大人賣了他這一個面子。

    不管這兩位大人心裏是怎麼想的,總之,他們最終答應了唐成的禮聘,當然,這也跟大雅至正園從開業至今從未涉足皮肉生意有絕大的關係,正是這個事實打消了兩位大人最後的顧慮。

    搞定學正及學監大人之後,禮聘詩壇耆老的工作就更容易了。唐成自然沒請所謂的當下詩壇砥柱中堅何仲達等人,他請來的這幾位都有一個共同點---人老輩分高!在他們的龍鍾老態面前,便是自稱老朽的何仲達也得恭恭敬敬的執弟子之禮。

    這一晚,大雅至正園前面各廳堂及跨院照常營業,而後面的園林則謝客一夜,蓋因唐成要在此設宴款待幾位禮聘來的審詩人。

    “早就聽說大雅至正園的園林之美冠絕山南,連觀察使大人也甚稱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沿著麻石小徑穿行園林之中,身形微胖滿帶儒雅之氣的學正大人邊左右探看,邊笑著頷首稱好。

    陪行的唐成正手攙著一位詩壇宿老,這位許老詩人鬚髮盡白,說話都漏風,但此時的臉上的表情卻甚是高興,旁邊由孟浩然及學監大人親攙著的兩位宿老也同樣如此。對於已經寂寞了許久的他們而言,這幾天的經歷真跟做夢一樣。自打大雅至正園禮聘他們與學正、學監共為審詩人的消息傳開後,這三位本已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宿老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香餑餑,拜會請見之人可謂是絡繹不絕,這番熱鬧比三人以前主掌詩壇時猶自來得火爆。

    由此,也就不難理解這三位老詩人此時的好心情了。

    酒是好酒。歌是好歌,便連伴樂的琵琶及軟舞也無一不是精絕,在這樣地環境氣氛下,這頓宴飲當真是賓主之間融融泄泄。酒至半酣,執弟子之禮的唐成自然而然的說到了孟浩然的道學名額。

    今晚飲宴地歌詩乃是出自唐成的特意安排,從頭到尾唱的都是孟詩,耳聽著這樣的詩作,再以此時孟浩然在道城強勁而起的聲名,加之這融融泄泄的氣氛,當日孟浩然送唐成初臨道學時還覺得難如登天的道學名額便這樣沒費什麼周折被拿了下來。

    經過正確的鋪墊,然後在正確地時間。正確地環境裏。與正確的人商議正確的事,原本極難的事情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說完孟浩然的事,酒意微醺地學正大人看著執弟子之禮甚恭的唐成,笑言道:“唐成,你讀明經科實在是有些屈才了。今日便由本學正做主,改明經為進士科。便直接參加今歲禮部科舉”。

    “大人,這……”。

    “無需再說,端己,此事就交由你了”,端己乃是學監地字,學正大人扭頭向他吩咐完後,對唐成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後,語帶慨歎道:“相較江南江北諸道,本道僻處山中。文運不昌。自本官抵任近三載以來,各雜科倒還稍好。唯這士林華選的進士科卻是不曾中得一人,在同僚及禮部堂官面前真是情可以堪!唐成,爾之詩才,便是連於觀察也交口稱讚,今科本官可是寄厚望於你了”。

    “多謝學正大人賞識”,唐成向學正深一謝禮之後,為難道:“只是,進士科既為士林華選,這考起來委實太難,便是學生能做得幾首詩賦,算算這時間,到京城行卷卻是來不及了,而若無行卷……”,一言至此,唐成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這兩日你便將詩作整理一份出來吧”,聞言,深深看了唐成一眼的學正大人微微一笑,“如今帝京最得詩名的便是吳中四士,正好前些日本官接到張伯高的來書,還不曾回復。這便替你紹介一下”。

    張伯高乃是張旭的字,此人不僅是有名的草書之聖,更是與賀知章、張若虛、包融並稱的吳中四士。在這初盛唐之交,在李白杜甫,王維王昌齡等人還不曾登上詩壇時,吳中四士可謂是方今天下最富盛名的詩壇霸主,有他引薦,其行卷效果自不待言。

    學正大人話剛說完,唐成适才一直攙著地那位詩壇許宿老已是用漏風地聲音接著道:“昔日老朽漫遊吳越時,於會稽山陰之蘭亭遺跡巧遇來此的少年張春江,此後把臂同游達半月之久,由此遂結忘年之交,後其雖離吳中而至帝京,但書信往還倒不曾中斷過。唐成,你那整理好地詩作也給老朽一份。”

    這宿老口中的張春江便是吳中四士中的另一人張若虛,因其《春江花月夜》太過有名,是以時人皆以“春江”稱之而不名,于唐成而言,這又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了。

    人言老小老小,越是老便越是小,另兩位宿老見狀,賭氣似的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他們的交遊來。唐代讀書人有漫遊並廣泛交友的習俗,這些個宿老年紀極大,交遊又廣,他們刻意提到的人雖然不比吳中四士在詩壇上那麼顯赫,但也多是在帝京詩壇闖下些名頭的,這些人援引之力或許有限,但幫著揚名卻是綽綽有餘。

    耳聽著兩位宿老的說話,唐成嘴角悄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就是輻射效應吧!

PS:最近趕上期末忙的很,更新又不敢停,兩樣堵在一起,天天的時間安排就跟打仗一樣,焦頭爛額之下心情難免浮躁,由此寫出來的東西也就自然的帶有了浮躁的味道。

    兩天之後,手頭的事情就該忙的差不多了,介時一定沉潛下心來更好的寫書。

    感謝大家有益的批評!我一定盡力把這本書寫好。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17
第一百七十八章 誘惑

    所謂物以類聚,人按群分,這話果然半點不假,孟浩然的那三個朋友倒還都跟他一樣是性子淡然之人,一身麻布儒服灑然而來,大雅至正園的環境,連帶著這份職司本身俱都很合其胃口,做起事當真極其用心,往往一篇水準尚可的詩作便是反復揣摩,甚或為了一個對偶的工整與否及典故出處不惜窮盡類書。

    公事之餘,這幾人或在園中月下聚酌,或吟詠品評詩作,對月持酒,傲嘯長歌,這份子飄逸的灑脫著實讓唐成看著眼熱,然則也僅限於眼熱罷了,因是心態不同,對於參加這樣的小聚,一兩次時還能感受到樂趣,時間久了卻終究不行。

    畢竟是個穿越人,在他的骨子裏跟這些純粹的唐代文人還是有巨大差別的,再則,唐成也不太習慣他們聚會在一起時那種目空天下的豪論,或許在當時人覺得這是有魏晉清談遺風的大風雅,但唐成聽在耳中,這些脫離了現實,純乎理想化的高論在許多時候不僅沒讓他感覺到豪氣,反而更多的只覺可笑。

    除此之外,唐成還有一點格格不入的便是不習慣他們對詩文作用的過度推崇,在這些人的言論之中詩文的作用被無限放大,張口就是“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唐成雖然喜歡唐詩,也喜歡那些雄奇的美文,但喜歡代替不了理智,作為一個穿越人,他實在難以認同這些人的說法。

    雖則這些人口口聲聲便是盛世功業如何如何,但盛世功業畢竟不是坐在這兒憑嘴能說出來的。對於只相信下多少種就收多少苗,好的做事結果只能從好的做事過程中得來的唐成而言,饒有興致的參加了三兩次這樣的聚會之後,便發覺自己跟他們終究還是道不同,志也難合。

    這些人哪,做做文字工作是綽綽有餘,也能勤力勝任,但要說到做官任事。哎!且還得歷練磋磨些時候。

    唐成很少參加這樣的純文人聚會,除了志不合道不同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他需要整理“自己”地詩作,原本還不覺著,但這些個日子下來,猛然歸總兒時唐成才赫然發現自己借來的名作竟然已多達百餘首。時間跨度從盛唐到晚清,雖然他已經極力避免在同一個人身上借兩首詩,以免太過於惡搞文學史,但這一百多首的數字本身就足以使他自己震驚莫名了。

    看著這一百多篇使他在短短時間裏聲名暴起的名作,唐成一時陷入了迷茫,當初他決定借用這些名作時,更多的是將之視為一種手段,實現自己理想的手段。但是現在仔細反思一下,實際情形真是如此?若單為求名地話。這一百多首裏的三一之數就該夠了吧,為什麼後面還整出這麼多來。

    想了很久很久,唐成最終只能無奈的承認。在這個過程中他終究還是沒能抵住虛榮的誘惑,聽著那麼多人傳唱,那麼多人對署名為唐成的詩作讚不絕口,儘管心裏明知道這不是自己寫的,那份虛假背後的虛榮還是讓人如此沉醉,以至於不知不覺之間就已沉迷下去。

    從這個事情引申開去,偶爾陷入反思之中的唐成突然發現自打來到這道城之後,他似乎就有了一些變化,但這變化到底是什麼。自知者難,他一時也想不清楚。

    心裏面的糾結在繼續,但該做地事情還是要做,對於唐成而言,一件事情不僅是過程,它的結果同樣重要。行百里而半九十的事情他永遠也幹不出來。

    一百多首詩。雖然數量少些。但也盡夠做一本薄薄地詩集了。與其一份份地謄抄行卷。倒不如版印一本薄頁地詩集出來。這遠比單頁地行卷要看著更奪人眼目。

    正當唐成忙忙碌碌著這些事情地時候。往日書香盈鼻地何仲達書房中卻是一片愁雲慘澹。

    距離那次大受打擊地文會不到一個月地功夫。何仲達就已蒼老了許多。看著同樣黑沉著臉色從外面走進來地王群玉時。他甚至連起身迎一下地興致都沒有。“達翁”。看著何仲達這般樣子。同樣是一臉鬱鬱地王群玉長歎一聲後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相對無言。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似乎就跟做夢一樣。往日在道城詩壇叱吒風雲。被人拍著供著地他們突然之間就已風流雲散。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生活上如此。而對於素來熱鬧慣了。被人捧慣了地何、王兩人來說。突然由無限風光墮入寂寞冷落。要想適應這樣地生活更是難上加難。

    但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不這樣又能怎樣呢?大雅至正園強勢如此。尤其在那唐成陰險地使出禮聘審詩人這樣地招數之後。對於何仲達兩人而言。簡直就是釜底抽薪。那三個老不死欣然受邀地那一刻。於道城詩壇來說。大雅至正園就已悄然擺脫了野路子地身份。

    出面跟那三個老東西叫板?何仲達想都不敢想,跟這三位德高望重地宿老比起來,整個山南東道不提,單是在道城的影響力他們就遠遠不及。更何況而今道城詩壇裏到底有多少人希望鑽營一個大雅至正園的審詩人資格,或者是等三個老東西死了之後往進替補?這誰也說不準。但何仲達知道的是,這樣的人肯定不少。

    釜底抽薪,二桃殺三士,那個唐成真是狠毒到家了。沉默許久之後,何仲達終於開言道:“文山,此來何事?”。

    “就是來看看”,意態消沉的王群玉強打起精神笑道:“達翁,小兒輩的胡言亂語你別放在心上,沒得氣傷了身子不值當”。

    這話沒頭沒尾,何仲達聞言一愣,“文山,什麼小兒輩的胡言亂語?”。

    “大雅至正園的詩評會呀?”,王群玉也愣了,“此事達翁不知?”。

    聞言,何仲達不屑地一笑。“文山你說地是大雅至正園新弄出的那個名目?哼,自吹自擂,真是恬不知恥!”。

    何仲達口中所言地詩評會確實是大雅至正園的新名目,此事緣起于孟浩然,這個名目類似于文會,不過卻不寫詩。而是參加者對選定地詩作進行品評,推其長而論其短,於切磋之中總結作詩之法,這個名目一出,甚得年輕士子輩們所喜,尤其是道學中進士科士子幾乎是傾巢而至,便是幾位授課博士也到了。此次品評詩會在道城文壇影響甚大,而被評的第一人便是唐成,也正是借這次由道學進士科士子和博士們參加的品評。唐成的詩才及詩名以一種近乎官方的形式得到了進一步的確認及肯定。

    “達翁,你說地是第一期,那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就在昨日下午,大雅至正園有了第二期評詩,評的就是達翁你的詩作”。

    聞言,何仲達全身陡然一震,暫態之間便覺臟腑之內氣血逆竄,“我?”。

    “正是”。

    “評的什麼?”。

    王群玉擔憂的看了何仲達一眼,“達翁,都是些小兒輩胡言亂語,不值一哂”。

    “評的什麼?”。何仲達陡然提了三分音量,“快說”。

    “那大雅至正園收集了達翁幾十年間的許多詩作,以供品評”,王群玉實在有些不堪何仲達那燙人的灼灼眼神,“後輩狂妄,渾說什麼達翁地詩作不過中規中矩,至多中平而已”。

    “中平”,聽到這兩個字,何仲達臉色猛然一白。嘿嘿一笑後,看著言語閃爍的王群玉道:“還有什麼,接著說”。

    “小兒輩們還議論紛紛,說達翁前些時日的那兩首詩作,就是獨憐幽草澗邊生那兩首比之前作明顯要高出一等,詩風也截然不一,此事太過反常,以是觀之”,低頭沉吟了許久之後。王群玉才狠狠一咬牙道:“似不是出自達翁之手”。

    “鼠輩敢爾”。“啪”地一聲,隨著何仲達拍案而起。他手邊的那副上品越窯青瓷茶具跌落地上,片片粉碎。剛才他的臉色還只是蒼白,但現在卻已是煞白轉紅,額頭之間還隱見青筋暴起。

    這年頭詩賊雖然多,但越是有名的人就越受不得這個。何仲達畢竟是在道城詩壇稱雄一方的人物,一任此事傳揚下去,長而久之,其後果就不單單是眼下這般的冷清了,而是其一生成就的令名必將因此毀於一旦,且死後都不得安生的必遭後人唾駡。其惡毒處真堪比祖墳被挖。

    古代讀書人畢生所求不過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何仲達鑽營一生才博得今日的聲名,儘管現在門前冷落,但以他曾主盟道城詩壇地經歷,死後《地方誌》裏的名人傳上勢必要錄他一筆,若是經營的好,由地方官申奏朝廷敕封一下也盡有可能。身前聲名,死後哀榮盡系於此,而今……

    “老朽與他們拼了……”,何仲達在人前保持了近十年的淡然儒雅在這個時刻,終於如黃河破堤一般崩潰了。

    暴怒的何仲達腳下剛動,便被王群玉一把給抱住了,“達翁,彼輩又不曾實指,你拼什麼?跟誰拼?”。

    就這一句,頓時讓何仲達腳下發軟,是啊,跟誰拼?再說這兩首詩到底怎麼來的,他自己比誰都清楚,又拿什麼來拼?

    “怎麼辦?難道就任這謠言傳揚不成?”,眼見一生令名及死後哀榮受脅,癱坐在胡凳上的何仲達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被抽空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自然不能任這傳言散佈”,扶著何仲達在胡凳上坐好,王群玉邊給他斟著茶水邊道:“不過此事硬著辯說也是無益,達翁你最好的反擊辦法便是再寫得幾首上次那般地好詩出來,此詩一出,不僅謠言自散,還能狠狠反抽這些狂妄小兒輩一記耳光”,上次何園盜詩之事悉為何仲達一人所為,王群玉並不知曉,是以此時說到這裏的他真是興奮莫名。

    “現在我那兒還有心思寫詩?”,聽得王群玉所說,何仲達心頭一涼。若他自己能作得出這等詩,又何需剽竊?但此事又委實關係太大,鬼使神差之下,何仲達驀然問了一句:“昨日評詩會上,唐成怎生說的?”。

    “他沒去,聽說他現在正忙著版印詩集”。手上又幫何仲達斟滿茶水遞過,王群玉譏誚一笑道:“可笑那唐成忙張張的出詩集,卻連貼身長隨是個詩賊都不知道,嘿嘿,笑話,真是大笑話”。

    “他貼身長隨是個詩賊?”,聞言,何仲達剛剛接到手的茶盞猛然一抖,潑出來的的茶水濺滿了衣襟兒。他卻渾然不覺。

    “達翁,你莫忘了當初的《蜀道難》之事”,王群玉嘿嘿笑道:“他那個長隨貪錢可是在士林出了名地!”。

    隨後。王群玉又說了什麼何仲達一句都沒記住,他腦海裏翻來覆去地就是一生令名,死後哀榮,還有唐成那個貪錢地長隨。

    就此一次,保全了令名之後便退出詩壇……萬一這是唐成設的一個圈套……不會,不會地,那長隨早就開始賣詩了……要是那長隨漏了口風……多與他些錢,再嚇嚇他,慫恿他跑了就是……只要沒證據。這一切就能坐實……

    翻江倒海,何仲達一會兒看到的是事情敗落後千夫所指,身敗名裂;一會兒又看到死後備極哀榮,看到他地名字被寫進了《地方誌》中的名人傳,就此聲名不朽……這兩樣截然反差的畫面在他腦海中翻來翻去,直使其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哪里還有半點往日裏循循儒雅,飄逸出塵的樣子?

    大雅至正園後的書齋內。正在核對詩稿的唐成一時覺得口渴,伸手去提那茶甌時,卻發現裏面已是空空如也,遂張口喚道:“來福”。

    往日聲叫聲應的來福今天卻沒出現,以至於唐成不得不擱筆起身,親自端著茶甌往水房走去。

    正走在半路上的時候,便見來福一路小跑的過來,看到唐成手中地茶甌,來福臉上一紅。忙搶上來接住了。

    “去那兒了?”。手頭正在做的事情被打斷,唐成難免有些不高興。“小的剛到前面去地時候。被一個老僕役給纏住了,非說要請我吃酒,怎麼勸都不聽”,看著臉色不太好的唐成,來福又狠狠罵了一句道:“坑死人的老措大”。

    來福這古怪的一罵卻讓唐成忍不住聽得笑出聲來,“罷了,我又沒說要責你,對老人家,還是要積點口業的好。對了,他為什麼要請你吃酒?”。

    “這老措……老何我以前也沒見過”,來福沉吟了一下,“不過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樣子,八成是要買詩的”。

    “老何”,聞言,唐成猛然停住了腳步,“你說那老僕役是姓何?”。

    “是啊”,來福不解的點了點頭。

    “去吧,跟他吃酒去”,唐成順手又從來福手裏把茶甌拿了回來,對發愣的來福道:“問清楚他主子是誰,想幹什麼?”。

    可惜,來福帶來地消息卻並不好,那老僕役雖下了大本錢請來福吃酒,但不說目的了,便是自己主子是誰也含含糊糊的沒說清楚,只約定了兩日後再請。

    “放長線?”,聽了來福的回說之後,唐成嘿然一笑,只吩咐他兩日後接著再去就是。

    因這突發之事,唐成版印詩集的事情也略做了調整,衙門裏,大雅至正園照舊忙活著,便是在這樣一天天的時光流逝中,一個對於唐成而言,意義重大的好消息傳了過來。

    金州的路馬上就要修好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唐成真是驚喜莫名,對這一刻他可是期待很久了,此時的他真恨不得肋生雙翅地飛回去。

    對於早就打定主意,一等金州之路修好之後便暫辭職司安心備考長安科舉的他而言,這個消息可能也意味著他在觀察使衙門的結束。

    是啊,吏員實在是做得太久了,也是時候準備著去搏一個官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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