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唐朝公務員 作者︰水葉子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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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3-4 22:1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9 776239
第一章 生活就是一場無意義的荒誕劇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唐缺絕對不會要求穿越;如果提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被穿越的話,唐缺一定會改變自己大學時的專業選擇,就算不學鋼鐵造船,不學經濟學政治學,最起碼學個造玻璃造紙,那怕是獸醫也行啊。但遺憾的是穿越無法預測,也無法選擇。

  所以,當中文系畢業的唐缺在發覺自己被穿越到唐朝後,他終於深刻的理解了當年大學課堂上老師的那句話--中文系畢業生就是萬金油,所謂萬金油的意思就是說你不多,沒你也不少,一言以蔽之就是,沒用。

  如果不是唐缺已經在這個房間中躺了整整兩天,那麼,從小在城市裡長大,父母事業有成的他絕對想不到竟然還有人能窮到這個程度!

  這是一間什麼樣的房子啊!四面夯土而建的牆上炸裂出一道道縫隙,因為建房時間太久的緣故,這些炸開的裂縫無論數量還是規模都觸目驚心,至少唐缺就毫不懷疑自己的手能順利的穿過牆右那道最寬的裂縫。

  而遮蓋著四面光土牆的,甚至連瓦都不是,而是傳說中的茅草。因為茅草長時間沒有翻舊換新,所以就使下邊的屋子裡有一股濃的刺鼻的漚草味。

  在唐缺床對面的土牆上有一個掏土挖出的窗戶,裡面插著三根柴棍兒的窗戶很小,這就使得能進入房子內的光線非常少,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唐缺現在住著的房子不僅霉味重,而且一天到晚都黑沉沉的,基本上感覺不到天光的變化和時間的流逝。

  「要是把所有的穿越者排在一起比比的話,我就算不是最慘的,也絕對是最慘的之一」,唐缺穿越回來已經兩天了,兩天的時間不算長,但已經能夠使他接受眼前的現實,並盡量以一種平和的心態來看待這樣的事實。甚至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當唐缺藉著那一小窗模糊的光線看著頭頂上的茅草時,他還念誦了一遍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以自嘲。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唯一能聊以自慰的就是現在的時令是在初春,否則唐缺真不知道在沒有空調和電暖器的情況下,就憑身上現在蓋著的比紙厚不了多少的被子該怎麼過冬?

  在這樣的環境中依然能用《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自嘲,這至少說明唐缺的性格夠堅韌,而且也算得上樂觀。樂觀沒什麼,對他這樣八零後出生,在一個高知家庭長大的孩子來說,樂觀是一種共性。他們隨著改革開放長大,家裡條件又好,從小就沒吃過什麼苦,而且堅信今後也不會吃什麼苦。

  性格樂觀的確是沒什麼,但堅韌就顯得很罕見了,畢竟順風順水的環境是很難造就出這樣的個性的。說到這裡,就不能不提一提唐缺的父母了。

  唐缺的父母是高知,真正的高級知識份子,兩人是同一所「985」大學裡的教授,附著在他們身上的名頭及待遇有很多,比如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博士生導師,長江學者,學科攻堅帶頭人,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等等,如果再加上他們在各種專業協會、理事會裡的頭銜兒,上面的那個單子就會變的更長,長到誰也沒有興趣去看。

  但是,在這個光彩奪目的長單子裡面,唯一最該有而又沒有的就是:合格的父母。

  之所以用合格而不是優秀這個詞兒,是因為這對名滿學界的夫妻在對待唯一的兒子時連合格都遠遠算不上,更別提優秀了。如果說的肉麻一點兒,他們或許屬於學校,屬於學生,屬於各自的專業,但是,他們絕對不屬於唐缺。

  唐缺從小就是跟著小姨長大的,這個早年喪夫的女人實際上也是唐缺家的保姆。也許是遺傳的原因,唐缺從小成績就很好,但是面對這樣的好成績,他幾乎沒有聽到過父母對自己的誇獎,而他的同桌,一個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孩子僅僅因為數學考了一次九十五分就被其父母表揚了長達兩個月的時間。

  長大之後的唐缺自然知道,他當年真正想要的並不是表揚,而是希望父母能從各自緊緊關閉的書房裡走出來,能少去開點兒什麼研討會而多花點時間來關注他。

  表現好了沒什麼表揚,那麼表現差了呢?在唐缺上高一時,說不上什麼被帶壞,反倒是他主動的跟那些喜歡在街上混的同學走到了一起,逃課,打架,最後發展到一起跑別人店裡偷東西。但是,當唐缺被雙手反剪著銬在派出所院內的樹上,滿心期待父母會像同學的父母一樣來領自己時,等待到依舊是小姨那張擔憂的臉。

  「他們為什麼沒來?」,走出派出所時,唐缺臉上沒有半點愧悔,反而是一種壓抑的憤怒和失望,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在期待著今天,他已經在心裡想了很多遍面對父母時的表情,那將是桀驁不馴下掩飾的委屈,他會在父母面前一點點仔細的說明自己都幹了什麼,怎麼幹的,干的時候腦子裡想到了什麼。如果他們要責罵自己的話,他不懼於就在派出所裡說出自己這麼多年來受到的冷漠對待,對於唐缺來說,這是一個他耗費心思策劃已久的壯舉,但遺憾的是這場壯舉沒有結局--他的父母根本沒來,一個都沒來。

  「你爸在北京那邊有一個很重要的學術會議」,小姨隱隱知道唐缺的心思,對於沒能勸說姐夫姐姐親自來此,她也有著莫名的歉疚,以至於她說話時都有些不太敢看侄兒的眼睛,「至於你媽……她正在準備一個課題的立項報告,聽說要是批下來的話,科研費用能上千萬……所以……」。

  「我知道了,小姨,咱們回吧!」,這似乎很難想像,但十七歲的唐缺在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的確是哀莫大於心死的平靜。

  一直到三天後,他爸開完了學術會議,做好了本專業的學術前沿動態分析,他媽獲得了課題立項成功的消息後,夫妻倆才想起他們還有一個「問題少年」的兒子需要關心。

  這次堪稱罕見的家庭會議持續了兩個小時,唐缺只是靜靜聽著,等他們都說完之後,才吐出了唯一的一句話:「都說完了?說完我回房了,明天早上還有自習」。

  按照學術會議的慣例表達方法來說,這是一次成果豐碩的家庭會議,就像唐缺「混壞」的過程很突然一樣,他似乎又在一夜之間把所有的壞毛病都改掉了。他又成了那個不讓父母操心,不讓老師操心的優等生。

  時間就這麼平淡如水的過去,在唐缺父母「客舍似家家似寄」的生活中,唐缺參加了高考,自己查分,自己填報了志願,直到錄取通知書下來之後,他的父母才知道兒子要讀的專業是中文系,而發來錄取通知書的是一個離家很遠很遠的學校。

  四年的時間裡父母沒來看過他,唐缺自己回去的也少,家裡一週一次打來的電話中幾乎都是小姨的聲音。

  唐缺始終覺得除了生活無虞之外,他跟沒有父母的孤兒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區別,成長中所有的問題都要自己扛著,正是這樣的經歷,造就了唐缺堅韌的性格。

  如果說是前面的成長經歷使唐缺的性格變的堅韌,那麼金魚的出現及離開就使唐缺變成了一個真正的虛無主義者。

  金魚是一個長相八十分,但性格卻是一百分的女孩兒,他是唐缺的初戀,相戀三年的時間裡,她給予了唐缺很多很多的關愛。也正是她用自己的關愛和笑容融化了唐缺心中的堅冰。

  一塊堅冰融化後的爆發絕對驚人,金魚的付出換來了唐缺全心全意的回報,實事求是的說,那三年真的很美,美的就像學校桃園中灼灼其華的燦爛桃花。

  也正是為了金魚,唐缺畢業後沒有回家鄉繁華的省會,而是留在了金魚家所在的一個北方地級市,兩人同在一個外資公司的分支機構中工作。

  工作後的生活也是美好的,收入在這個地級市算是不錯,兩人也同居了,金魚父母對於唐缺這麼個毛腳女婿也挺滿意,上班之餘,兩人在床上瘋狂過後,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赤裸裸的摟在一起幻想結婚後的生活。

  就在兩人幻想著以後孩子上大學時該學什麼專業時,生活突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從發現金魚神態有些不對到她突然的離開,這中間僅僅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

  一個星期前兩人還抱在一起耳鬢廝磨,一個星期後金魚就已遠隔重洋,陪在她身邊的人也由唐缺換成了一個微微有點狐臭的法國大鼻子。

  唐缺始終沒弄明白金魚為什麼會突然離開,以他對金魚的瞭解,她並不是那種狂熱愛慕錢,為了錢能放棄一切的女人。但如果不是為了錢,那又是為了什麼呢?在頗帶歉疚的金魚父母那裡,唐缺也沒有找到答案,這兩位老人的眼中有的也是疑惑與不解的茫然。

  金魚不帶走一片雲彩的悄悄離去使唐缺成了一個標準的虛無主義者,所謂的虛無主義就是根本找不到意義所在。過往培養出的世界觀與人生觀突然崩潰,二十多歲的唐缺再也找不到生活、事業乃至生命本身的意義。

  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當唐缺一遍遍百思不得其解的向自己追問著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虛無主義者。

  然後,唐缺就開始經常性的出入酒吧及不同的娛樂場所,跟不同的女人討論並實踐著真真假假,似是而非的所謂愛情。然後又跟不同的女人上床,在這個過程中一次次驗證生命本身就是無意義這樣一個結論,再然後……再然後他就穿越了,準確的說是他的靈魂穿越了。

  他的身體依舊留在二十一世紀那張沾滿男女體液的床上,而他的靈魂卻穿越了一千三百多年的時空,以靈魂奪舍的方式佔據了一個新的身體後得以重生。

  「沒錯,生命就是一個無意義的荒誕鬧劇」,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詭異穿越做了一個總結後,唐缺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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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3-4 22:19
第二章 生活就是首先要能吃飽飯〈上〉
  感覺到嘴角有些熱熱的,鹹鹹的,唐缺慢慢醒了過來,他知道又是那個滿身補丁的婦人來給兒子餵飯了,她絲毫不知道就在三天前自己的兒子其實已經換了人。

  唐缺依舊如前兩天一樣沒有睜眼,前兩天裝昏迷是因為他對自己的處境還沒有搞明白,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而現在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則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婦人。也就是他名義上的母親。

  「這雞湯也不知道熱多少遍了?」,今晚婦人喂的依舊是用雞湯泡的米飯,雞湯因為熱的次數太多就顯得很濃稠,至於米也沒有半點後世吃的東北香米那種香味,反而散散的像是後世裡最次的黃糙米。

  唐缺配合著婦人的動作吃完飯,但婦人卻沒有象前兩天那樣喂完飯後就匆匆忙忙的離開,將手中的粗黑陶碗放在床邊少了一條腿的原木桌子上後,婦人就這樣看著唐缺發起愣來。

  唐缺藉著室內昏暗光線的遮擋將眼睛睜開了一條很細小的縫隙,這是個滿臉皺紋的農婦,身上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讓唐離心生好感的是,農婦的衣服雖然滿是補丁,卻漿洗的很乾淨,隱隱能聞到一股皂角豆的味道。

  唐缺發現農婦的眼睛雖然落在自己身上,其實卻飄忽的沒有焦距,對了,她是在愣神兒。看著她愣神兒後最真實的面容與神情,唐缺竟莫名的想到了魯迅《祝福》裡的那個祥林嫂形象。

  只是這農婦卻沒有喃喃的訴說什麼,只是在愣神中任雙眼的淚水慢慢的滑落下來,應該說,這樣的場景的確很有觸及人心的效果,以至於唐缺的心就再難保持旁觀者的冷漠。

  默默的愣神,默默的流淚,大約過了一柱香功夫,隨著外面門上傳來一陣「吱呀」的開門聲,農婦猛然醒了過來,草草的抹了一把眼淚後,她又用手探了探唐缺的額頭,隨後端著碗轉身出房去了。

  這下子唐缺愈發覺得農婦象祥林嫂了,不僅是她剛才的神情,也包括這只滿是繭子的手。

  「當家兒的,回來了!」,隔著一堵滿是裂縫的土牆,外面的聲音很清晰的傳了進來,農婦的聲音滿含著希冀,「怎麼樣,紅參買回來了?」。

  「成兒今天怎麼樣?」,這個男人的聲音也顯得蒼老,帶著很厚的疲憊。

  「燒退了不少,就是還沒醒過來。紅參……買回來了?」。

  「沒」,硬硬的一聲後是長時間的沉默,「藥鋪裡的夥計說這個紅參是海那邊的新羅來的,比前幾天成兒吃的白參高了六成多的價,我身上錢不夠」。

  「……六成多……那咱還差……差多少?」。

  「要按張郎中說的買二兩的話,就還差一百三十一文,不過我今天在集上打問過了,隔鄰的房州紅參便宜些,約莫能省下二十文」。

  「一百三十一文……天爺爺,差這麼多?咱那房子……」。

  「請郎中,抓藥,還有前面買白參給成兒吊命,賣老房子的錢早就花的差不多了」,蒼老的男人聲音說到這裡又沉默了許久,「趕了一天路,腿確實是軟了,等我歇歇再到寶成那裡去看看」。

  「寶成能有錢?你這不是讓閨女蘭花兒為難」,吱的一聲響,坐下來的農婦也陷入了沉默,這樣的沉默使屋內外的氣氛非常沉重,連裡邊的唐缺都感受到了厚重的壓抑。

  許久之後,農婦打定主意的低聲道:「當家兒的,你去一趟,把劉裡正請來,讓他把紙筆帶上,順便再把村裡能識字的張華請來當個中人。劉裡正家娘子好幾回誇過我茶飯好,也說過她家還缺個灶頭婆子,前兩天我聽劉三兒家的說過一耳朵,現今城裡人市上茶飯好的灶頭婆子能賣八弔錢,要是有好的人牙子居中說合,還能多賣一吊半吊的,咱就按八吊算,當家兒的你記好這個價」。

  「賣你弄甚」,蒼老的男聲裡又多了些甕甕的低沉,「咱在河灘上不還有一畝水田?」。

  「水田不能賣……」,伴隨著農婦激動聲音的還有「哐」的一聲脆響,顯然是那個粗陶碗掉地上給摔碎了,「咱家可就只剩這一畝水田了……」。

  聽到這裡,唐缺再也難以沉默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現在住的房子這麼破,為什麼他吃的雞湯是熱了又熱的。如果說前面賣房子是這家人為了給兒子治病還跟他沒什麼關係的話。那現在如果他再不醒過來,外面就要賣人賣地了,而這賣人賣地的錢可是要實實在在的花在他身上。

  再者,從開始聽到這裡,明白前後事件因由的唐缺確實被這對貧寒的父母感動了,看著這樣的父母繼續受折磨的確是一種罪過。

  「啊!」,唐缺一聲輕呼剛剛出口,外面說話的聲音頓時就停住了,隨即就聽「哐哐」兩聲亂響,屋子的門簾已被一陣風似的掀開,農婦兩口子跑了進來。

  「成,你醒過來了」,農婦問著話的同時眼淚就跟著出來了,他身後那個長相樸實的男人也是一臉的驚喜,想說的話又被老婆搶了先,光剩下嘴唇乾扮著發不出聲。

  看著眼前兩人驚喜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的神情,唐缺心裡突然感覺潮乎乎的,「我醒過來了,你……你們不許賣地,更不許賣人」,聲音在嘴裡轉了轉,唐缺終究還是沒喊出「爹娘」這兩個字兒來。

  「不賣,咱啥都不賣,那一畝水田還要給你留著娶媳婦」,許是這段時間憋愁的太久,讓兒子突然醒過來的事情一衝,農婦再也忍不住了,說話間用衣角擦著眼圈的她越擦淚水越多,到最後終於高興的號啕出聲。而那農人也紅了眼睛,嘴裡無意識的說著「不賣,不賣」,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既然已經醒過來了,唐缺為讓他們更放心,索性就強支起身體下了床,他這具身體在床上躺的時間有些長了,走路就難免腿發軟,那兩夫婦雖然也擔心兒子的身體,但見著他已經能下床走動,情緒漸漸平復後的他們終於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唐缺看著這樣的笑容,直覺潮乎乎的心裡暖暖的有些堵的慌。

  段缺在兩夫婦的攙扶下,走出滿是裂縫的屋子來到了凹凸不平的場院上,先看了看村子裡週遭的房子,再看了看環繞在村子周圍連綿的大山後,輕輕對自己說了一句:「從此我就要在這裡開始新的生活了」。

  既然已經完全接受了現實,唐缺就沒有再躺在床上,每天開始身體的恢復訓練,這具身體莫名其妙的高燒在第二天就完全退了下去。大約用了十多天時間,重新恢復到十七歲年齡的唐缺就已經行走自如了。

  也正是借由這段時間,唐缺搞清楚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大環境與地理小環境,雖然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根本分不清年號啥的,只知道原本住在隔州的廬陵王爺又回京重新當了皇帝,但唐缺卻依據這段記憶知道他所處的該是則天武後朝結束不久的唐中宗時代。

  明白這一點讓他很慶幸,因為這時的唐朝是正由貞觀初盛向開元極盛時代邁進的中間,也就是說,他有幸穿越到了大唐最具活力的承平盛世時期。

  …………嗨!我是分割線,初次見面,請大家多多關照,多多收藏投票!…………
mk2257 發表於 2009-3-4 22:20
第三章 生活就是首先要能吃飽飯〈下〉
  唐缺穿越到的小環境是位於山南東道金州鄖溪縣下轄的一個小山村,若依後世的行政區劃換算,唐朝的「道」就類似於後世的省,而「州」則相當於地級市。山南共分東西兩道,因其處於秦嶺以南,所以以山南名之。這兩道地處秦嶺餘脈與大巴山系的包圍中,最大的特點就是山多,自古以來就有「地無三分平,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說法,好在山多水也多,百姓們能從茂密的山林及江河裡撈些出產以補充糧食產量的不足。

  再具體到他轉生的這個家庭的話,只用一個字就能概括所有的情況,那就是窮,很窮。這本來就是個普通的農家,三個兒女中兩個大的姐姐已經出嫁,嫁的人家兒也是普通的農戶。遭逢盛世,原本這家庭裡的光景也過得,但獨苗兒子的一場大病使得整個家庭一貧如洗。

  從最初全身發軟,再到持續二十多天的高燒昏迷,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唐成這一病長達大半年的時間,先是家裡給他準備下的娶媳婦兒錢花光了,然後是賣坡地,賣大牲口,再然後是賣房,如果靈魂奪舍的唐缺再不醒過來的話,隨之而來的就該賣人了。

  如今家裡借住的是一院三間被別人廢置了三四年的老房子,這也是為什麼屋裡霉味那麼重的原因。整個家裡全部財產加起來就只有六百文銅錢,換算成後世人民幣的話約等於一百八十塊左右。除此之外還有一畝水田,存糧四石,分別是米一麥三,換算成後世計量單位的話就等於是有米一百斤出頭,麥子三百多一點。

  除了這些大件之外,家裡還有谷糠、麩皮若干,這些東西不僅是喂家禽的飼料,若趕上荒年也是被村人們當作救命糧的,農村裡自古就有「糠菜半年糧」的說法,所以有必要在盤點家底的時候把它也算上。

  再有值得一提的就是家裡養有六隻雞,而且全都是能下蛋的母雞,其實唐張氏原本養的挺多,但這半年下來都被病兒子給吃光了。因為唐朝的時俗是北羊南魚,民間沒有吃豬肉的風俗,所以家裡也就沒有養豬。

  最後要說的是佃田。既有賦稅要交,一家人三張嘴也要吃飯,再加上這時候地裡的產量遠沒有後世那麼高,僅僅靠一畝水田根本不夠,所以唐家又向方圓數十里最大的地主劉裡正家佃了十五畝坡地。

  弄清楚家底之後,唐缺油然而生出一股濃烈的危機感,錢的問題就不說,首先糧食就快撐不住了。現在是三月間,山裡麥子熟的晚些,一家人要堅持到七月初割新麥收新糧,最起碼還得近四個月時間。

  平時油水少,幹的又是重活,人吃糧自然就費些,這樣算下來的話,四個月裡三口人最少要準備四百斤左右的糧食,看起來家裡的存糧本來是夠的,但要算上割麥時請麥客的吃嚼,那就差了一截兒。但這麥客又不能不請,如果為省這些花費耽誤了搶麥,一場雨下來一季裡所有的收成都得泡湯,而朝廷的賦稅及佃地的租子還不能少。至於機動的六百文錢也沒法補這個窟窿,因為它得留著當工錢,根本沒法亂用。

  恢復身體的大半個月時間裡,當唐缺把這些一一瞭解清楚,計算規劃明白之後,對農夫夫妻道:「爹,娘,明天我想去一趟縣城」,十幾天下來,雖然喊出口時還有些磕巴,但這爹娘兩字唐缺終究還是喊出來了。

  第二天一早,唐缺懷揣著四十文銅錢踏上了前往縣城的道路,至少走在路上的時候他對自己是很有信心的,好歹後世裡也是名牌大學畢業,大一時英語都過了六級的,現在回到這一千三百多年前還能過不上好日子?

  在這樣的自信心支配下,幾十里山路唐缺幾乎沒怎麼歇氣兒就一路走到了,當然,這也得益於他繼承下來的這副好身板,雖然病了一段時間,但從小就參加勞動打下的底子卻很扎實。

  一米七八九左右的身高在這個平均身高稍低的時代絕對稱得上是玉樹臨風了,因為身高而顯的有些纖細的身體上肌肉虯曲,看著文靜卻是扎扎實實的結實。另外值得一說的就是長相,濃眉大眼高鼻樑,雖然沒了唐缺後世的清秀,卻有最符合唐人審美觀的陽剛。總而言之一句話,長的挺大氣,走出去不磕磣。

  一路上走的雖然急,卻不妨礙唐缺的好心情,走馬觀花的看著兩邊的山景時也不免要讚歎一下現在的森林覆蓋率真是高,空氣真是好。但當他真正走進鄖溪縣城時,原本的好心情就徹底消失的一乾二淨。

  唐缺被打擊了,而且是接二連三的打擊。

  到真正開始找工作後,唐缺才發現臆想中的穿越者優越論簡直就是狗屁,至少當一個穿越者身處他這樣低起點的處境時就是如此。

  原本在唐離想來,憑著後世接受的教育在這個時代謀個文字工作該是沒什麼問題,但等他真正身臨其境時才發現他根本不會用毛筆寫字,連大字都寫不出來,更別說日常用的蠅頭簪花小楷。而且即便他能寫毛筆字,唐代的繁體字他也認不全,而他寫出來的簡體字卻又沒人認識。這情景就好比茶壺裡煮餃子,他雖然肚子裡的確有貨,但就是沒個口能倒出來。

  毛筆不會用,基本的常用字都寫不全,在別人的眼中自信昂揚進來求職的唐缺就變成了個笑話,活活是個來蒙事兒的二愣子,偏生這樣的情況還沒法反駁。

  遇上這樣的情況,縱然唐缺想將後世裡背下的經典詩詞念誦兩篇出來震震人也是枉然,誰能相信一個連毛筆字都不會寫的人能作出好詩詞來?如此作為不過是徒自給自己再添一個詩賊的名頭罷了,反正這年頭的雅賊也多了,大家見怪不怪。

  暫時絕了靠知識吃飯的心思,後世名牌大學畢業的唐缺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找靠體力吃飯的活,其結果是他再次遭遇了無情的打擊。

  「就是你想到本酒樓謀事?嗯,小伙子人長的挺敞亮,不給咱飄香樓丟臉,說說吧,你以前在那兒幹過?幹的是灶活兒還是跑堂?哦,想幹跑堂,那行,你先報個雅閣裡的大四喜席面出來我聽聽……不會?那散座的小三元席面也行……也不會!我說小伙子你成心來搗亂的吧,啥都不會你來這瞎耽誤功夫幹啥。阿福,別光知道傻笑,送他出去」。

  ……………………

  「對,咱們藥店是缺個夥計,你想幹?進來吧,進來說話,小伙子你看看啊,這外面的藥櫥裡就是本店常賣的一百三十七味草藥,你能認出來多少?藥性也不用太熟,知道寒溫,知道那些藥性相剋就行……哎,小伙子,我還沒說完呢,你別急著走哇」。

  對於藥店老闆的叫喚唐缺只當沒聽見,且他叫喚的聲音越大唐缺走的越快,丟人,把他後世裡所有的尷尬經歷加起來也沒有今天丟的人多。在跨越了一千三百年的時空後,唐缺真正明白了在後世的大學課堂上就業指導老師為什麼那麼強調「工作經驗」的重要性,簡單點兒說,就是賣個菜也得先學會吆喝。

  舞文弄墨的事幹不了,服務業的活計沒經驗,唐缺情急之下甚至跑到了四海貨棧,的確,力工他能幹,但仔細考察了力工們的工作狀態和收入情況後,唐缺斷然打消主意,與其在這裡當牛做馬死扒苦做的掙這麼點錢,還不如回家種地划算。

  小小的縣城本就不大,精疲力竭,失望透頂的唐缺拖著兩條酸溜溜的腿在路邊胡餅攤子上坐了下來,先是花三文錢買了三個胡餅,隨後邊歇腳兒邊就著不要錢的麵湯狼吞虎嚥的將胡餅吞下肚去。

  吃完之後看看天色,唐缺起身後頭也不回的向城門走去,既然這個縣城現在並不適合他,他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打小的家庭經歷就告訴他,面對著不如意的事情就算再多的抱怨也沒用,還是先踏踏實實的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了再說。

  一路急趕著回家,只不過唐離這次路過村口時卻沒有象早晨那樣匆匆忙忙的就走,反而特意多繞了幾步遠路到設在村口不遠處的村學外仔細看了看。
mk2257 發表於 2009-3-4 22:21
第四章 剋夫的毒寡婦〈上〉
  村學建在村口處三面環圍的空地裡,是一圈低矮土牆圍著的一棟三進三間的四合捨,夕陽西下的薄暮裡,整個義學顯得分外寧靜,隔著院牆,隱隱的有童子稚嫩的誦書聲隨風傳來: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以知鳥獸草木之名……」。

  穿越之初唐缺沒有想到,就是今天早晨上縣城之前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將再次踏進學堂,而且是踏進這樣一座類似於後世村小一般的學堂。

  儘管這樣的事情很匪夷所思,但唐缺卻沒有更多的選擇餘地,他知道在當前所面臨的情況下,他必須經過這樣一場回爐再造的過程之後才能真正適應這個新的社會環境。他需要在這裡練成一筆楷法遒正的毛筆字,他需要在這裡學會熟練的辨認並書寫所有常用的繁體字,他也需要重新學習並系統誦記唐朝規定的五經,唯其如此,他穿越前二十多年的學習成果才能真正釋放並體現出來。

  唐朝的詩,詩的唐朝,在這個詩歌的國度,在這個朝廷以詩作為選材標準的國度,在這個習慣性以作詩衡量文人才華的國度,唐缺並沒有因為縣城裡的挫折就喪失信心,他始終自信著將來能過上好日子,但這個好日子的起點就是在眼前這所簡陋的村學裡。

  「知識改變命運!俗是俗了點兒,但的確是句實在話」,低聲自語的唐缺再次看了看籠罩在薄暮中的義學後,邁開步子向家裡走去。

  等唐缺從義學外走開時,天色已是暮色四合時分,沿著村中的黃泥小道向自家借居的那院破房子走去。

  拐過一個小彎兒,唐離遠遠的就見院門前有兩個未老先衰的身影在依著柴扉向外探望,濃重的暮色裡,這兩道身影在初春的夜風中難免的有些瑟縮。

  唐缺幾乎是在看到這兩道身影的同時就停住了腳步,心裡也驀然浮現出「依門盼歸」這四個字來,在後世的二十多年裡,這個詞他早早學過,卻始終沒能感受過。也正因為如此,這個完美的詮釋出家庭親情的詞語就成了他心中最深的遺憾與渴望,只是他卻不曾想到後世苦苦渴盼不來的東西竟在一千三百年前如此突如其來的呈現在面前。

  唐缺在這棟房屋的暗影裡站了良久,只是靜靜的看著遠處那副溫馨和諧的畫面,直到隱隱聽到後面路上的傳來的人聲後,他這才邁開步子向前走去,一天裡來回奔走了幾十里路的腿再也感受不到疲累,唐缺腳下生風的迎著那兩個身影越走越快。

  「爹,娘」,與昨晚出於感激的稱呼比起來,唐缺這次的稱呼已沒有了多少勉強與生澀。

  見月前還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兒子現在走了一天的路依舊生龍活虎,唐張氏眉眼間滿是慈愛與歡喜,手上一邊拿著舊手巾替他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口中邊絮絮叨叨個不停:「日頭都落山了,想著你也該回來了,走累了吧,娘已經給你擀好了面,進去就能下鍋」。

  至於唐父,雙手攏在袖中的他雖然也是滿臉慈愛的看著兒子,嘴上卻沒說什麼,直到唐張氏說完後這才念叨了兩句:「下面,進去就下面」。

  為了節省燈油,屋裡的油燈中只用了一根燈草,本就是借住的破房子,農村裡也沒有太多的講究,那口大灶就壘在堂屋裡,唐張氏添火燒水,先給兒子弄了一陶盆洗臉水後,這才邊燒火準備下麵條,邊問著唐缺去城裡的事兒。

  就著熱水洗過手臉,唐缺順手扯過一個老樹根做的小杌子坐了下來,他自然沒說上縣城找工作吃癟的事兒,只是撿著城中所見說了幾樣,即便如此,唐張氏兩人也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笑出聲來。

  眼前這間房子既破且窮,與後世那套四室兩廳的雙教授樓不具任何可比性,但這棟窮房子裡流動的歡笑與親情卻讓唐缺無比沉醉,而這種感覺是在那冰冷的教授樓中無論如何也感覺不到的。

  唐張氏的確是一手的好茶飯,這麵條擀的厚薄適度,筋道道的很有咬頭,再就著一勺下面的酸湯水兒,的確是美味的農家飯。唐缺也確是餓了,端過碗來三兩口就下去了一半兒,邊吃邊含糊的說著「好吃」。

  唐張氏見兒子吃的高興,笑的滿臉皺紋都開了,她又拿出兩隻黑陶粗碗盛了飯後,從灶上吊著的小草籃裡掏出了一個碗口大的蒸饃:「今個兒你大姐和姐夫都來看你了,這蒸饃就是她們拿來的,看這面多白!」。

  就著酸湯水兒澆出的擀面吃蒸饃,味道很不錯,唐缺正吃著時猛然注意到唐張氏兩人手中不僅沒有蒸饃,而且碗裡面也是清湯寡水的挑不起幾根麵條。

  唐缺注意到這一幕後,昏暗的燈光下臉上猛然一紅,後世裡習慣了在生活上跟忙碌的父母各人顧各人,眼前一不留神兒就表現了出來。

  放下手中的碗和蒸饃,唐缺從草藍子裡掏出兩個蒸饃後不由分說的塞到了唐張氏兩人手中。

  「忙時吃乾,閒時吃稀,馬上就要上床睡覺了,別糟踐了好東西」,唐張氏接過男人遞過來的蒸饃,邊往灶邊走邊道:「你身體剛好,吃食上一定要經管仔細才行,這些留著給你慢慢添補」。

  唐缺見兩個老人連個蒸饃都不捨得吃,再看看唐父那雙粗糙的象柴耙子似的手,心中真是五味雜陳,莫可名狀。伸手接過唐張氏手中的蒸饃後,他不由分說的就按在了兩人碗中,蒸饃經此一泡,就算再想收起來也不行了。

  唐缺突然的表現讓唐張氏又是心疼又是高興,既心疼兩個好面蒸饃沾了湯水後收不住,又高興兒子的孝順,「哎……你看這……」。

  「你們趕緊吃吧,再等就泡散了」,唐缺說著就顧自坐回了小杌子吃起飯來。

  唐缺吃完飯放下碗後,低聲道:「爹,我明天跟你一起上地幹活」,眼下家裡第一缺的就是糧食,好歹要先保證這一季麥子能有個好收成,否則下半年秋冬兩季就沒飯吃了。至於上村學的事情也就只能暫時緩緩了。跟這個比起來,倒是眼下堅持到夏收的糧食缺口更愁人。

  見唐缺大病之後休息時間不到一個月就要上坡種地,唐張氏正要勸他再養養時,就聽外面一陣腳步響動,隨後就見一個穿戴整齊的婦人推門走了進來。

  「高……高家娘子……」,放下碗迎到門口的唐張氏顯然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到自己家來,所以說話就有些不爽利,「你……怎麼得閒到這兒來了?」,唐張氏嘴裡雖是問著,但她堵在堂屋門前的身子卻是半點沒動,顯然是不想讓那婦人進屋。

  見眼前的景象奇怪,唐缺側了側身子從門縫向外看去,見院子裡站著的婦人最多不過三十歲上下,身上穿著一件淨面的六褶灑腳裙,許是風寒的緣故又在肩膀上加了件同色的泥巾領子,時俗與中唐後衣尚寬肥不同,當下的女子裙裝還循著北周與北齊的風俗,流行窄衣小袖,這婦人身形本就婀娜,這身殺腰裙裝更把她撩人的身姿纖毫畢現的勾勒了出來。
mk2257 發表於 2009-3-4 22:22
第五章 剋夫的毒寡婦〈下〉
  藉著月光與含糊的燈光,依稀可見婦人頭上梳著高祖朝時宮中最流行的樂游髻,上面插著一隻梅花形的金步搖簪子,簪子的吊飾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偶爾發出叮叮的輕微撞擊聲響。樂游髻下的畫眉選擇的是斜月式樣,額頭卻不曾敷有額黃,只是在額心處點了一枚艷紅欲滴的菱形花子,雙頰微微敷粉,如此以來愈發襯得大紅春的點唇式妖艷奪人。這般的衣飾與梳妝,使站在淡淡月光下的婦人實有一段天然的撩人風姿。但要說最引人的還是她動步之間露出的那雙半月履,在她這個年紀還選用大紅錦緞做鞋面就夠引人注目的了,何況鞋面上繡著的還是一對兒綠頸紅羽的交頸戲水鴛鴦。

  婦人想是對唐張氏這般的舉動見得多了,是以也不以為意,輕輕招了招手道:「唐嫂子借一步說話」,唐張氏身子一動,就將身後的唐缺顯了出來。

  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精細的戲水鴛鴦半月履,唐缺一時之間難免盯著多看了一會兒。

  婦人是左近數十里有名的毒寡婦,因為生的風流早習慣了走到那兒別人盯著看,但像現在這樣被唐缺這麼個半大小子緊盯著腳還是有些微微臉熱,尤其是這個半大小子還是村裡少有的俊俏小伙子,「阿成的病都好了?」,婦人將腳往裙下縮了縮的同時,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兒飄忽忽的就向唐缺勾了一下兒。

  「托大娘子的福,都好利索了」,唐張氏臉上笑著答話,眼中卻滿是戒備神色,說話之間更微微移動身子擋住了婦人的視線,「這麼晚了,不知大娘子過來是為了什麼事?」。

  「我家那房子實在太老舊了些,近日就琢磨著要新修一院房子,我這趟來就是想請唐嫂子你去幫忙的,你一手的好茶飯,正好去做個總灶。一天包兩頓伙食,外加五十文工錢。」,婦人說話間微微側了側頭,正好跟唐缺的眼神兒對到一處,見自己收腳的時候唐缺的雙眼也跟著一縮,重新站好的婦人嘴角微微抿著露出個輕笑來,「怎麼樣?要是唐嫂子應承下的話,明天一早就去上工」。

  一天包兩頓伙食,這怎麼著也得合上十五六文,這樣算起來的話整天的工價就有六十五六文,這的確是不算少了。唐家正是艱難的時候,唐張氏還有什麼不答應的?但出乎唐缺意料的是,唐張氏竟是毫不猶疑的就拒絕了婦人,當然,找的借口就是兒子大病初癒需離不得人照料。

  「噢!要是唐嫂子實在離不開那也就算了」,因唐張氏的身子在中間擋著,唐缺並不能看見婦人說話時的神態,卻從她這話音裡聽到縷縷難以盡掩的落寞。

  婦人說完後轉身提著一盞紙糊的燈籠裊裊去了,而素來待人熱情的唐張氏不僅自己沒送,也沒讓唐缺去幫著打打燈籠,送送婦人夜路。

  能在這麼個小山村裡見到如此一個衣著梳妝考究,人物風流的婦人實在不容易,唐缺等唐張氏關了門後才收回眼光來,「娘,五十文一天的工錢雖然是個均價,但別處都不管飯的,要是把兩頓吃食也算起來的話其實就等於一天六十六七文工錢,的確不少了,你怎麼沒答應?」。

  「還不是為了你!」,唐張氏特特的又看了唐缺一眼,「成,娘可告訴你,以後遇見她得躲遠著些」。

  見唐缺臉帶不解之色,唐張氏怕兒子不知道厲害,特意又細細將婦人的根底都說了一遍。

  原來,這婦人本姓李,是方圓幾十里有名的俊俏人兒,但與她的長相比起來,婦人更出名的是「剋夫」的名聲。她原是鄖溪城裡老西街人,十五歲上訂了第一門親事,結果沒等她過門,男人就病死了。由此,就已經有人說她剋夫,家人擔心此事傳揚太開,也不忌諱她還在孝期就又給她在臨縣找了個人家兒,結果雙方訂婚不到兩個月,那小男人在第一次隨叔父出門學經濟營生的時候在途中從船上落水後驚悸而死。由此,婦人剋夫的名聲是徹底坐實了。

  從此,鄖溪城中人家一聽媒婆說到老西街李氏頓時就連連搖頭,任她家許下多少陪嫁也不肯結親。就此一晃四年過去,正在婦人徹底死了嫁人心思後,本村一位新死了老婆的鄉下老財不肯信邪,貪戀著婦人美色派人來提親,這時節李家也顧不得什麼了,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李氏這次倒是進了門,可惜她前腳進門,鄉下老財後腳就在酒席桌上突發眩暈栽倒在地,只把滿堂賓客唬的不輕。如此強支了兩個月,老財終於沒能挺住的見了閻王。偏生這老財生前只有三女卻沒生下一個兒子,加之婦人本家又有強力親戚在縣衙做事,就此平白無故的得了老財積攢一生的財喜。

  又是四年後,不知怎麼動了春心的婦人突然宣佈要坐地招夫,這個消息傳出後直讓方圓百里好一陣鬧騰,最終山裡邊一個身子壯的如同腱子牛般的窮光棍中選,看著他那滿身的腱子肉,倒也有不少人尋思這回怕是能頂過去,但結果卻是就在成親的前三天,壯漢上縣城時被路邊山上落下的滾石給砸死。此地山大林密,像這樣憑空落山石的事情一百年也出不了一次。但這樣百年不遇的事偏就找上了婦人看中的男人。也就是經過這次事情後,婦人有了黑寡婦的名號,這名號也隨著四個男人不同的死法被不斷口口傳揚,以至於後來幾乎滿鄖溪人都知道有這麼個煞氣沖天的美婦人專克男人,這話越傳越邪乎,到後來就成了只要是沒結婚的男人一旦靠近黑寡婦就得被剋死,而家裡有未婚男丁的人也都是見她就躲的遠遠,生怕沾染了煞氣。

  偏這婦人也是個骨頭硬的,不僅獨自一人把老財留下的產業經營的紅紅火火,而且一反當初的自怨自艾,從穿戴到打扮都是分外的嬌艷與講究,男人越是不敢靠近她,她若得著機會越是去撩撥,且那家女人背後說她越多,她越是要撩撥那家的男人,就為這,村裡一年到頭不知道多吵了多少架。也因著唐張氏是個不好搬弄是非的,所以這婦人今晚才頗是收斂,只不過飄了唐缺一眼而已。

  聽唐張氏說完,唐缺才明白她剛才斷然拒絕的原因,對剋夫之說他自然是不信的,心底感概世事太過巧合的同時,倒也覺得那婦人可憐。不過這些話唐缺卻沒有說出口,當下三人就著這話題閒扯了幾句後就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早晨,天剛麻麻亮的時候唐缺就依稀聽到隔壁有起床的聲音,瞅了瞅小黑窗外朦朧的四方天,唐缺長長歎息了一聲後翻身起了床。
mk2257 發表於 2009-3-4 22:23
第六章 流多少汗,吃多少飯〈上〉
  等唐缺穿好衣服來到兼著灶房的堂屋時,唐張氏已經開始燒火了,「爹呢?」,唐缺扣著衣服上的布紐問道。

  正低頭燒火的唐張氏沒說話,頭往門外偏了偏。

  唐缺出了房門看到老爹正一本正經的站在場院正中,舉著手不知道在幹什麼,走近之後才發現他舉著的手指上沾著一根細細的頭髮絲。

  唐缺很是好奇,「爹,你這是幹啥?」。

  「今天是春分,我佔占風,再看看雲氣」,他見唐缺面露不解,特意放慢了語速,「成,你記住啊,春分日,風從坤方來,這年成啊就多寒,一般這樣的年成種豆子收成好;風要從兌方來,莊稼就會多病,從離方來多旱,震方多霜傷物,從乾方來也是多霜害物,然後谷價就貴,至於從坎方來的話,準保會有倒春寒」。

  唐缺知道這是在向他傳授農業知識,雖然他根本搞不清楚八卦方位到底是在那裡,也用心把這番話先記下來,父子說話間天光漸亮,就見空際騰起了一團青色的雲氣,「果然還是青雲,跟立春那天倒是一樣,看來咱們今年少種豆多種麥的確沒錯」。

  「青雲宜麥是吧?這是好事,該高興才是」。

  「青雲宜麥是不假,但凡是這樣的年景麥價就低,雖說多打了糧食卻落不下幾個,哎……」。

  唐缺聞言,腦海中首先想起的就是當日中學時學過的那篇課文《多收了三五斗》,麥子豐收價格自然就低,但貧家小戶用錢地方多又要繳稅納糧,也留不到麥價高的時候,所以就成了他老爹現下的模樣,災年固然是愁眉苦臉,豐年也未必能高興的起來。

  唐缺自然不願自家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賤賣出去,然後等貴的時候再花錢買糧吃,低價賣,高價買,根本就是個惡性循環的無底洞,但要想改變這種狀況的話,手頭就得有活絡錢在麥價低的時候支撐住整個家庭的生活。繞了一大圈又繞回到唐缺現下面臨的最大問題上來,那就是缺錢。

  唐缺在沒想到辦法之前也沒法就這個問題深說,壓下心底的焦慮笑著道:「豐年總比災年好,先吃飯吧,吃完飯還得上坡」。

  早晨的飯食也簡單,唐缺沒再吃蒸饃,而是跟二老一樣吃的麵糊攪榆錢兒,後世裡榆錢是個稀罕東西,城市裡想吃一口的話還真得花不少錢。但這時節卻幾乎是窮家春上必備的吃食,這物件雖然鮮嫩,但沒油少鹽的話味道也實在好不到那兒去,為免二老擔心,唐缺也只能若無其事的強嚥了兩碗。由此也更刺激他想要掙錢的心思。

  春分的時候正好趕上麥苗剛長出寸把長,正是一遍鋤的時候,十幾畝坡地要鋤草不是個輕省活,所以唐缺一家三口連唐張氏也帶起農具一起上了坡。

  因有唐成的身體打底,這些最基本的農活唐缺上手倒快,就算有生疏的地方,唐張氏也只當他病的太久後手生的緣故,反是連連勸他歇歇。

  累呀,唐缺是真累,打小在城市高知家庭中長大的他那兒受過這苦?剛鋤了兩行他就覺得腰上僵僵的生出一股子酸疼來。

  唐缺抬起頭長出一口氣,就見到同樣彎著腰的二老已經遠遠到了他前面,初升的太陽下老兩口腰彎的幾乎像張弓,尤其是晨風將唐張氏灰白的頭髮蕩起,看來分外醒目,她今年不過才三十九歲,但人老的就像五六十一樣,眼前的場面實實在在的刺激著唐缺,也說不清心裡到底是什麼感受,總之就覺得肚子裡有一股氣在逆著往上衝。

  唐缺將這股逆沖而上的氣惡狠狠的吐出去的同時緊了緊手中的鋤頭把,隨即彎腰下來就是一陣猛挖,看他惡狠狠的神態生似跟坡地有仇一樣。

  唐缺這次彎腰下去之後,直到唐張氏叫他,中間就再沒抬起過頭,一味對著坡地發狠。腰上先是墜著扯著的酸,然後就是疼,再然後的感覺就有些麻木了。過一會兒,整個輪迴就重新出現一次,而他那雙已經大半年沒幹過活的手也經不住這樣猛勁兒的折騰,先是破皮,然後就一直不停的往外滲著血絲。

  這時,唐缺骨子裡的那股子韌勁就全然發作出來,他現在既是跟地裡的雜草較勁,也是在跟自己較勁。一任腰上手上火辣辣的疼也不管,手下的鋤頭半點沒落下,慢慢的竟然一點點追上了落下的進度。

  聽到唐張氏喊停休息,唐缺這才放鬆了手中的鋤頭把兒,正要抬腰起身時卻感覺腰上跟墜了一塊兒大磨盤一樣,一動就扯著扯著疼,因為剛才的發狠傷了腰,他現在一時間竟是站不直了。

  看到剛剛坐下的唐張氏滿臉擔憂的正要往自己這邊走,唐缺咬牙做出個笑容,雙手拄著鋤把就這樣彎腰站著,「娘,我挺好,你也好好歇歇」。

  歇完之後接著再干,且不說腰,唐缺手中滲出的血絲始終都沒停過,他也就學了農人們常用的法子從地上抓一把細細的土面子撒上去。幹起這樣的活來時間就過的份外的慢,一分一秒都拖著拽著一樣艱難的不肯走,唐缺到後來是全憑性子裡的那點韌勁在堅持,等終於熬到日上正中大歇工的時候,他已是雙腿灌鉛,面色蒼白。

  「成,你跟自己發什麼狠,要是弄壞了身子怎麼辦?」,看到兒子這副模樣,唐張氏心疼的眼淚都出來了,上午幹活的時候她幾次要過來都被當家的給攔住了,現在心疼之下難免對男人就有滿臉的抱怨之色。

  「你歇歇就回家準備飯食去」,素來少言語的老唐對妻子的抱怨視而不見,「成,爹知道你上午苦,但咱們就是下苦人,下苦人吃不了苦還怎麼熬日子?你今天發狠也好,先把身子熬透墒弄紮實了,後面適應的也快些。難受也就在這幾天,後面習慣了就好。這法子雖然毒,但要比鈍刀子割肉慢慢加力來的爽脆」。

  「娘,我沒事,爹說的在理」,見唐缺臉色雖然不好但畢竟還有笑模樣,唐張氏也就放下心來,隨後夫妻兩人一個回家準備做飯,另一個要到河邊看看水田,就前後相跟著順田埂下了坡。

  唐缺目送他們背影消失後,這才彎著腰走到了坡地側面的那塊雜草地上,全身放倒平躺在地上的時候,他分明聽到背後腰椎部位傳出一陣兒炒豆般的咯吧脆響。

  「呦……呦……」嘴裡倒吸著冷氣猛然躺在地上,唐缺覺得這副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全身所有的力氣都被一抽而空,似乎連抬個小指尖都不行,額頭更是出了一腦門子的細白毛汗。

  歇到唐張氏送飯來時,唐缺肚子裡餓得很,但嘴裡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勉強喝了兩碗糊糊湯,蒸饃卻一口沒吃。

  下午接茬兒再干,上午是他跟坡地發狠,下午就變成了坡地衝他發狠,唐缺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熬到日頭落山的。

  頂著初升的月亮回到家勉強洗了洗手臉,唐缺衣服也沒脫的就一頭栽倒在了床上,這時節屋裡的霉味啥的都感覺不到了,等唐張氏熬好稀飯叫他去出時,就見到兒子早歪在床上睡著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4 22:24
第七章 流多少汗,吃多少飯〈下〉
  貧家小戶的農村人,縱然再心疼兒子,但地裡的活總得有人干,何況以唐缺這樣的年紀早就該是家裡的壯勞力,所以第二天一早縱然身體疲乏欲死,唐缺依舊起來跟著二老一起上了地。

  種地的日子很勞累,很枯燥,時間也過的很慢,一連兩三個月緊張的農活幹下來,唐缺臉上和胳膊上都黑了幾分,高高挽起的褲腿下肌肉也渾實了不少,手上的繭子也薄薄的起了一層,與此同時,最初幾天一直直不起來的腰如今卻已挺拔如松,跟後世裡久坐辦公室的鬆鬆垮垮不同,現在體內似乎有一股氣撐著一樣。

  不僅如此,這三個月夙興夜寐的強體力勞動也給唐缺帶來了另一個好處,他在後世裡曾經很嚴重的失眠病竟然就此不藥而癒了,想想也是,如今每天都累個臭死,上床後沾枕頭就能睡著,還失眠個什麼勁?去了這個毛病之後,唐缺眼神裡若有若無的那絲頹廢與飄忽也徹底消失不見了。

  唐缺現在偶爾想到後世的虛無主義時,也實有恍如隔世之感,以今日的經歷細想想,倒是頗有些感概後世的無病呻吟,生活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其實這個問題一點也不哲學和玄奧,它就是踏踏實實的種地,實實在在的生活,對於今天的辛勞而言,明天的好收成就是意義。而要論及中期規劃,其意義就是徹底改變整個家庭的貧困面貌,從現在這所破房子裡搬出去,一家人吃好,穿好。至於更遠的生活目標,對唐缺來說就有點模糊,但大體上讓自己和家人過上一種體面的生活總該是不差的。

  看看這些短,中,長期計劃,那裡還有一點虛無?樁樁件件都是實實在在,也是需要唐缺去努力實現的願望和責任。

  用勞動改造靈魂,以勞其皮肉的方式觸及靈魂,天降大任必先餓其體膚,窮乏其身!不管怎麼說吧,經過這三個月干的重,吃的省的生活之後,唐缺的人比之以前雖然粗糙了些,但骨子裡的精氣神兒卻如遭爐火淬煉過一遍,少了後世年輕人中共性的輕狂浮躁,整個人都透著讓人覺得安心可靠的平實,這種氣質在與他十幾年精英教育培養出的內在氣質完美融合之後,雖然依舊穿著敝舊的衣衫,但唐缺整個人看去卻怎麼也不像個農家小伙子了,以至於很多見到唐缺的村人都嘖嘖稱奇不已,這些村人雖然說不清楚氣質這回事兒,卻都不約而同的說唐家小子如今越看越像鄖溪城裡的大先生們了。

  也正是在幹活的間歇,唐缺順勢問清楚了村學裡的情況,唐朝自高祖時候就開始建立完備的教育制度,經太宗、高宗及武後三朝,現在不僅科舉取士制度已成永例,就連各級學校體系也已完備建成。官方教育機構在中央有國子監,另在宮中設有崇文及弘文二館,專司收錄王公親貴子弟讀書。而在地方除了各道的道學之外,州縣也設有州縣學,以上皆稱官學,學子可在其中學習儒家經典及書學、算學、律學諸科。至於考試也是層層選拔,縣學中成績名列前茅的進入州學,隨後再經考試選拔進道學,道學中每年也會有考試,以選拔品學兼優者作為本道貢生薦往長安禮部參加一年一度的倫才大典,求取功名。

  至於唐缺惦記的村學卻不屬於官學體系,學校裡的老師多是從州縣學中告老還鄉的老教諭們,以收附近村落的貧寒子弟為主。至於他們的收入補充也不是吃皇糧,而是由附近的村裡共撥出一部分公田以資供養,如此以來貧家子弟就免了每年的束�支出,雖然依舊有這個名目,也多是意思意思而已,學生家也實在拿不起貴重東西。因這村學濃濃的慈善性質,因此其又名之為義學。跟收埋無主屍身的義莊有些相似。

  至於義學裡的管理遠遠不如官學來的正規,到這裡的學子想的更多的就是識點兒字,會算簡單的賬目就行,誰也沒指望著從這裡能考取功名。因此整個教學秩序就顯得散亂,一遇農忙大多數學生就回家幫忙幹活,先生們也是睜隻眼閉只眼的放過去罷了。

  「這條倒是很符合我的情況」,唐缺聽完介紹後,心底暗自尋思道。以他如今的情況而言,對於別的學生而言最難的經義理解反倒不是什麼大問題,他迫切要學的反而是最基礎的東西,比如習練毛筆字,簡繁體字的轉換等等,而這樣的學習過程私下在家裡就能完成,實不用非得耗在學堂裡描紅及搖頭晃腦的誦經。

  暗自記下這些情況後,上下工時唐缺往村學附近轉悠的時間更多了,但眼下家裡難題未解,他也不便就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扎扎實實忙了三個月後,坡地裡的四遍草也已鋤完,農活一時就清閒了下來,農人們都趁著這段時間好生歇歇身子骨,為即將到來的麥子成熟後繁忙的雙搶做準備。

  一口氣不歇的苦幹了三個月後,唐缺乍一閒下來還真有些不習慣,這天在家怎麼呆著都不得勁,索性穿上了麻布做的半臂,「娘,我出去走走透透氣」。

  「李嬸,這都歇下了,您還忙著呢」。

  「嘿,好大的魚,還是桃花瓣,張哥好手氣呀!今晚能好好喝兩盞了」。

  唐缺出了門,邊隨意跟遇著的村人打招呼,邊邁步向村學走去。這些日子轉悠下來,他閒著無事的時候就喜歡到村學附近散散心。

  到了村學附近,唐缺沒怎麼轉悠就看到正門附近的土圍牆上貼著一張紙,湊上前去看看才發現是個招賬房的告示,上面寫明要雇個能做賬的先生,除了一天管三頓飯之外,另有工錢一百二十文。

  這時候蓋房負責吊線上夯板的大工匠一天工價才一百文,眼下這一百二十文的價格實在算得上是高薪了,何況主家一天裡還管著三頓飯,伙食稍微好點的話一天一百五十文都差不離了,唐缺原本還奇怪這麼好的條件怎麼沒人揭告示,等看到署名的「高門李氏」四字後才明白過來。

  請賬房的既然是毒寡婦,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他那剋夫的名聲早就發展成了克男人,如今就連一字不識的莊稼漢們也不敢跟她多打交道,更何況這些識字講避諱的讀書人?

  唐缺本就不信什麼克男人之說,眼下又正是缺錢的時候,想想自己理個賬該沒什麼問題,順手把告示揭下後轉身就往毒寡婦的莊子走去。

  「好住四合捨,慇勤堂上婦」,這是唐人掛在嘴邊的一句家常話。毒寡婦家就是村西頭的一處四合捨,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正是風水堪輿上的金椅玉帶之福地,自從毒寡婦在此剋死了兩個男人後,近十年來她附近的鄰居都慢慢搬走了,獨守此地的小莊園就顯得份外清靜。

  見唐缺從石橋上過來,聚在莊子外大柳樹下乘涼的莊漢們好奇的看著他,這些莊漢沒一個是本村的,都是從西邊深山裡來的窮漢,為了混口飽飯吃也就顧不得太多了。

  唐缺也沒說話的意思,向那些莊漢們笑笑後直接到了門房。
mk2257 發表於 2009-3-4 22:25
第八章 回到唐朝去應聘〈上〉
  「什麼?你是來應聘賬房的?」,正在打盹的門房滿臉古怪的把唐缺上下打量了一遍後,這才不情不願的往裡面通報去了。

  唐缺自然知道門房的意思,他上身穿著的這件半臂是一種無領、對襟的短外衣,夏天裡穿著雖然涼快,卻被時人視為不合禮法的服飾,普通百姓也就罷了,身為讀書人的賬房先生穿這個就的確有些不入眼,再加上下身的麻布褲子和腳上的七耳草鞋,這身打扮還真沒個賬房先生的樣兒,難怪門房臉色古怪。

  不多會兒的功夫,門房就陪著個十六七歲的大丫頭走了出來,「蘭姐兒,就是他要應聘賬房」。

  蘭姐頭上梳著代表未嫁之身的雙丫髻,眉骨緊湊的的確是個處子,但是如此以來,她眼中若隱若現的那抹風情倒讓人不好理解了,見她出來,閒著無事圍在門房外看熱鬧的莊客們立時就躁動起來,當下就有人臊皮臊臉的起哄道:「蘭姐兒,昨個下晌你讓我去幫忙的時候可說好的要請我吃蒸饃,這話到底還算不算?」。

  這莊漢嘴裡說著蒸饃,雙眼卻直溜溜的盯在蘭姐兒高高聳起的胸脯上,不僅是他,其餘那些莊漢們幾乎無一不是如此,唐缺也不是沒經過風月的雛兒,自然知道這漢子口中的「蒸饃」是另有所指,不過細瞅瞅眼前這丫頭還真是長的很有幾分姿色,整個身子又豐隆的很,難怪招得莊客們上火。

  「呸,龐三,要吃蒸饃就趕緊家去,聽說你小嫂子是剛嫁過來,剛出籠的正新鮮熱乎的很」,蘭姐兒一點也不像內院裡的丫頭,不僅不懼山漢們惡狼般的眼光,嘴裡對罵時也半點不吃虧,偏生臉上還帶著瑩格格的笑,還別說,莊客們還真吃這一套,尤其是那龐三,被蘭姐兒這一罵不僅不惱,看樣子還受用的很。

  她這一罵眾人都笑,蘭姐用汗巾子捂著嘴笑的同時已將唐缺全身都打量了一遍,雖然那身衣著很有些不倫不類的,但她顯然對唐缺的長相和骨子裡帶著的斯文氣頗為滿意,揚了揚捏著汗巾子的手道:「跟我來」。

  現下已是五六月間,天氣既熱,蘭姐兒身上的青裙就很輕薄,雖不至於就走了光,但貼在身上卻把他豐隆的身材顯露無疑,尤其是背對著唐缺的高臀本就豐滿,此時一走動起來更是帶起微微的臀浪,煞是風情撩人。

  唐缺跟在蘭姐兒身後看著這樣的景象,倒是油然想起後世公司裡的一位同事來,那女同事是個少婦,長相雖算不上太出眾,但身材卻實在惹火的很,尤其是一副肥臀更是形狀完美,惹人遐思。一到夏天穿了緊身的制式一步裙後更是勾人,惹得公司裡的男同事們都願意跟他一起出去,還都願意稍稍落後兩步走在後面,圖的就是看那一波波微蕩的臀浪。

  那時唐缺有金魚在身邊,所以倒沒像其他人那樣。也正是如此,再加上他那時長相秀氣極有欺騙性,所以少婦反倒跟他走的近。再後來出了金魚遠走法國的事兒後,心情頹廢成虛無主義的唐缺在一次酒後將少婦哄上了床,也正是這晚讓唐缺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雖然同是女人,但女人跟女人之間的差別還是太大了,所謂熄燈後天下女人一個樣的說法純是扯淡。

  三個月來沉重的農活使唐缺很少再有心思去想後世的那些事情,不成想今天卻因為蘭姐兒把一段塵封的往事給勾了起來。

  看來人的確是不經念叨,許是唐缺失神之下盯著人家高臀的眼神兒太過明顯的緣故,蘭姐兒竟在邁步過二進月門的門檻時猛然被絆了一下兒,眼瞅著就要跌倒。

  這還真是見了鬼了,後世裡少婦早晨酒醒以後起來,也是因為心思太亂,出門的時候給絆了一下,還是唐缺手疾眼快的扶住,她的頭這才沒撞上門框。

  唐缺心裡這般想著,手下倒是半點不慢的扶住了身子已經歪倒的蘭姐兒。

  唐缺一手扶著蘭姐的胳膊,另一支手伸出去引住她的腰肢,這丫頭倒著實是一副好皮肉,碰著摸著都是一片滑膩膩能掐出水般的柔嫩,「小心腳下」。

  因莊中沒有得力男人支應外事,身為毒寡婦貼身丫頭的蘭姐兒免不得常與莊漢們打交道,早就不是那種見了男人就臉紅的內宅人,但今天卻不知怎麼了,看著近在咫尺,呼吸可聞的唐缺,感受著他雙手的溫度,耳聽著溫言的囑咐,蘭姐兒竟莫名所以的臉上微微一紅。

  還不等說出感謝的話來,就聽身前照壁後傳來「吱呀」的門響聲,蘭姐聞聲忙離了唐缺前走兩步。

  「夫人,就是他揭的告示」,照壁後正堂裡走出的正是毒寡婦高門李氏,她的髮髻式樣與妝飾都與那晚沒什麼區別,只是身上換了一身更顯富貴氣的夏日銀泥裙,「唐成……你什麼時候學過算科?」。

  唐缺微笑頷首為禮,「我什麼時候學的算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夫人做賬」。

  「你這孩子倒是會說話」,見唐缺的眼神兒無意間又落在了她的鴛鴦緞鞋上,毒寡婦驀然又想起那晚的事情來,三個月功夫不見,眼前這唐成怎麼像變了個人一樣,從剛才的頷首為禮,到說話時語氣與言辭,再到身上透出的沉靜自信的氣度,總之眼前的這個唐成現在怎麼看著也不像是個山農該有的樣子,倒……倒是比鄖溪縣學裡的學子們更像讀書人。

  「怎麼?李夫人不願請我做賬?」。

  「啊……走,去書房說話」,毒寡婦隨口接了一句後,看到唐缺的微笑中略帶著一絲調侃的意味,再想想自己剛才的失神兒,倒有些不自在起來,這幾年來她是從骨子裡對男人強硬慣了的,這種不自在的感覺還真有些彆扭,更何況造成這感覺的還是個她眼中的半大孩子。

  毒寡婦行走之間的腰肢驀然軟了三分,嘴角抿出一絲淺淺笑意時,雙眼已蕩起一抹流波向唐成勾了過去,見自家夫人祭出了勾引男人的殺招,後邊跟著兩人的蘭姐兒頗有些擔心的看了唐缺一眼。

  實事求是的說,長相本就出眾的毒寡婦擺出這副姿態來還真是撩人的很,再考慮到她所處的是這樣一個偏遠的山村,其效果基本就是通殺了,難怪她能在村裡人家兒中攪出這麼多的事兒來。

  「唐成你就這麼來了,也不怕我那唐嫂子掐著耳朵把你拖回去?」,毒寡婦嘴裡較著勁兒,眼中的流波反而益發的濃了,聲音也柔柔糯糯起來。

  毒寡婦這套對於後世頗經歷了一些辦公室曖昧的唐缺來說基本可以無視,不僅臉上沒露出什麼色授魂銷的表情,就連聲音也沒什麼變化,依舊是微笑著的淡淡清朗,「李夫人出錢僱人,我來出力掙錢,再正常不過的事兒,我娘為什麼要掐我的耳朵?」。

  他這一問倒讓毒寡婦說不出話來,她總不能自揭短處的說起克男人的事來。唐缺這一問讓原本準備看他吃癟的毒寡婦無言以對。但最初的鬱悶之後,毒寡婦心底又莫名生出一股難言的情緒,畢竟在唐缺剛才話裡的意思是明白無誤的在把她當一個正常女人看待,而不是其他人口中妖魔化的毒寡婦,再細想想剛才這段時間裡唐缺的表現,毒寡婦心底竟猛然湧起一股巨大的驚喜,眼前的這個唐缺從一開始見到她時就沒有任何恐懼或者是厭惡的表示,不管言語和眼神都沒有。

  忽然之間意識到這個,對毒寡婦的震動只可以用海嘯形容,被別人當了十多年的另類之後,突然有一個人完完全全的將她以正常人來看待,無論如何,這份感動都是巨大而又令人震撼的。

  ………………

  PS:本周精華只有十個,已經用完,沒加的盡量下周補上,抱歉!
mk2257 發表於 2009-3-4 22:26
第九章 回到唐朝去應聘〈下〉
  飽經世事坎坷的毒寡婦強抑制住了心底的震動,盡量保持著臉上的平靜。

  說話之間三人就已到了書房,看來那鄉下老財生前也喜歡附庸風雅,雖然房中佈置的有些不倫不類,但各式書籍倒著實不少,唐缺粗粗目測了一下三排書架,估其總量怕不下三百本之多。

  「莊子裡養的有鵝吧?」,接過蘭姐兒遞過的茶盞時,唐缺順口問了一句。

  這一問實在突兀,蘭姐兒愣了一下後才道:「有哇,雞鴨鵝都有」。

  「那就勞煩蘭姐兒辛苦一趟幫我找幾支鵝羽來,要尾巴上的那種硬羽」,唐缺說完這句,看了看書架後扭頭向毒寡婦道:「我想看看府中的藏書,夫人不介意吧?」。

  「啊……你隨意就是」。

  「夫人……」,毒寡婦也猜不透唐缺的意思,索性揮揮手讓蘭草兒照辦。

  目送蘭草走出書房後,收回目光的毒寡婦順勢就將眼神兒落到了在書架前轉悠的唐缺身上,只是這眼神中卻沒了開始時的好奇,更多的是探究,隱隱的夾雜著幾絲自然流露的感激。

  看著唐缺雙眼饒有興趣的在書架上逡巡,看著他雙臂抱於胸前支起一隻手撐著下頜,看著他腳下悠悠然漫步……總之,在毒寡婦眼中,這個唐成的一切舉動都是從沒有在任何熟識的人身上看到過的,有些古怪,但這古怪之中卻流露出一種讓人說不清的氣度,專注,沉穩,卻又有幾分傳說中才子們不拘禮的飄逸灑脫。

  唐缺自然沒想到身後的毒寡婦在如此細緻的觀察他,現在的他就是後世時逛學校圖書館書庫時的姿態,書架中的書不外乎四書五經之類,另有許多前代詩人的合集或是別集,偶爾也能發現幾本類書,但這些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直到緩步走到第三橫架前的最右側時,剛才只看書目的唐缺驀然眼前一亮,伸手將那本《說文解字》抽了出來。

  《說文解字》簡稱《說文》,是東漢人許慎花費了21年時間著成的一部字書,它是中國語言史上第一部分析字形,說解字義,辨識聲讀的字典。當然,這本語言學史上劃時代的書還有很多重要的意義,但那些都不是唐缺感興趣的,他看中的就是這本書最基本的功能--字典。

  等唐缺翻開書頁用部首檢字法順利的將「唐」字查出來之後,心中的石頭徹底的落了地。

  理賬時的計數自然沒什麼問題,唐缺好歹也得過全區心算競賽冠軍,日常裡的應用綽綽有餘。至於書寫,這就是他為什麼要鵝羽的原因,反正這又不是參加文會或科試,會對毛筆字有很高的要求。三項裡反倒是寫字最麻煩,但唐缺作為一名後世211大學的中文系畢業生,繁體字雖然認不全,但一些基本的總算沒什麼大問題,想來一個農村莊子裡要做賬該也不會有太生僻的字,正是綜合考量了這三點,太過於缺錢的唐缺才揭的告示。但雖然想是這麼想,心裡畢竟還有些惴惴,現在有了這本字典,至少眼前這個活兒是沒什麼讓他可擔心的了。

  將《說文解字》放在案頭,當唐缺手執鵝羽,蘸著硯台裡的濃墨一口氣寫完武後朝名詩人駱賓王的《詠鵝》詩後,毒寡婦主婢兩人臉上驚詫莫名的表情依然沒變過來。

  要說唐缺不會寫字吧,她們面前的這十八個字卻是清清楚楚的就在眼前,而且單從表面上看去,這些字寫的都還挺好看;但要說他會寫字,誰……誰見過用鵝毛寫字的?別說見過,就是聽也沒聽過呀?

  但無論如何驚詫,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不管他用的是什麼,但寫出來的終歸是字,記賬不會有任何問題。

  隨後,唐缺又在主婢兩人驚詫的眼光中顯露了一把「神乎其技」的心算水平,往往是蘭姐兒前面剛報出數兒來,唐缺已隨口報出了答案,而此時一邊兒的毒寡婦卻連算盤珠子都沒撥弄整齊。

  這一手露出來,毒寡婦固然是覺得不可思議,蘭姐兒的眼神兒中幾乎都是毫不掩飾的崇拜了,感受著這樣的眼神兒,唐缺心情大好的同時也有些汗顏,一則剛才《詠鵝》裡面的用字跟後世通用的簡體是一模一樣,畢竟那是駱冰王七歲時寫的詩,自然沒什麼太生僻的。這就避免了他露醜去翻字典的尷尬。至於後面的計算更是簡單,蘭姐兒報出的題目中最難的也沒超過兩位數的乘法,即便是他沒經過心算訓練也能應付過來。

  至此,毒寡婦再也不懷疑唐缺做賬的能力,雖然她依舊在吃驚這個唐成怎麼就有了這麼大的本事。

  由此唐缺也知道了毒寡婦突然急著招募賬房的原因,卻是中宗皇帝重登皇帝位不久,便下詔要天下各道州重新清點田畝,人口及畜產情況,並核實地方檔籍中租庸調稅賦的徵收數目,雖然戶部也知道這項詔令後有明顯的朝爭背景,但越是如此,戶部越是不敢有絲毫怠慢,除了連連行文地方督催此事外,更將本部四司中大批的員外郎及主事派往地方督陣,由此,新皇登基後佈置下的第一項大政就這樣在大唐境內轟轟烈烈的被推動起來。

  原本像這種每隔十年二十年就會輪上一次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麼,地方依著舊日法式應對就成,但這次的風色實在不對,就搞的地方無比緊張。且不說戶部已嚴令將此事辦結的時間定在一年以內,要知道像這種浩大的工程過去最少也得一年半以上,長則拖到兩三年的都有;就看那些下來督管的戶部官員嘴臉,也讓各級官吏心裡發寒。請酒不吃,請見又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就連各地變著法子孝敬的冰敬這些個窮京官們也不收了,這是什麼意思還用多說?

  戶部搞的如此緊張,為了頭上烏紗帽著想的地方官們就益發嚴苛,不僅將手下的書辦和刀筆吏們催的要死,更下了通告給轄區內家大業大的主兒們,不僅要他們配合田畝丈量之事,更要一併交上本家最近四任八年以內的賬目進出,至於這麼做的目的自然是未雨綢繆,誰都看出來朝廷現在的政治氣味有些不對,好歹要留個保身的本錢,至於追到前三任,自然是萬一有了事好有說頭,雖然官場有後任不追前任的傳統,但真遇著這等嚴苛的形勢,萬一關涉到自己的烏紗乃至性命的時候,需也就顧不得了。

  毒寡婦作為方圓百里之內產業最大的地主,整個鄖溪縣赫赫有名的富戶,自然也躲不過去。也正因為她有娘家親戚在縣衙裡做事,也就越發明白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但她這莊子裡素來是沒有讀書先生願來做賬房的,以前倒也沒什麼,如今賬目要交上縣衙備案的時候就著了急,也就有了村學外的那張告示。

  毒寡婦在給唐缺介紹著從親戚處聽來的這些背景時,蘭姐兒已將這幾年毒寡婦自己記的賬冊捧了進來,厚厚的一大摞堆在了唐缺身側的書案上。

  信手翻開最上面那本賬冊,待看到賬冊所記之後,楞了一下的唐缺臉上油然浮現出一片笑容,隨著他這個笑容,毒寡婦臉上卻起了一暈淡紅的羞澀。

  「夫人害羞了!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情了」,一邊站著的蘭姐兒如是想到。
mk2257 發表於 2009-3-4 22:27
第十章 上完大學上小學〈上〉
  唐缺手底的與其說是賬冊,倒不如說是畫冊更為貼切,賬冊中記載的小麥就用畫麥穗的方式表現,大豆就畫一個小圓圈,僱傭的莊漢就是畫的小人兒。至於時間是用畫太陽來表示,時間的長短則是靠太陽外邊的光芒來標記。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唐缺沒法看出實際意義的符號,顯然這也是出於毒寡婦自創,至於這些符號到底是什麼意思也只有她自己才能解讀出來。

  笑過之後唐缺又微微皺了皺眉頭,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那就意味著在隨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將要與毒寡婦朝夕相處,他倒不怕被克,只是如此以來他遇到不會寫的字時查字典的窘態怕是也隱藏不住了。

  不過倒有另一件事情值得唐缺高興,看這一摞積攢了八年的賬冊的厚度,要想將之全部整理成能送交給縣衙備案的式樣,怎麼著也得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這就意味著他最少能從這份差事裡得到七貫多的收入。

  七貫多!這就相當於後世裡兩千二百塊錢,此時正逢大唐盛世,物價既低且穩定,升米不過七文,想想這七貫多能幹多少事?想月前唐張氏準備賣了自個兒時也不過要價八貫而已。

  雖然家裡在隨後的大忙中少了一個壯勞力,但有了這七貫錢雇兩個人都沒問題。家裡少一個人吃飯,這七貫錢若是再用的謹細些,交完官家稅錢後應該不用買新糧就能支持過去。這也就意味著一直堅持到秋收他家都不會有乏糧之虞,措置得當的話或許還能略有盈餘。

  心裡想著這些,唐缺帶著一份好心情走出了莊子,但隨著離家越近,他又為說辭之事發起愁來。就憑唐張氏的性子肯定不會容他到毒寡婦那裡去幫忙,更別說還是朝夕相處。道理是講不通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個好由頭把這事瞞過去,好歹把錢掙到手上才是正經。

  只是,這由頭該怎麼找呢?

  ……………………

  唐缺回到家時正是吃飯的時候,忙時吃乾,閒時吃稀,他家現在也就只有這麼個條件。

  天氣熱的屋裡呆不住,唐缺就在井邊洗了手臉後,接過唐張氏遞過來的一大碗菜葉子麵糊糊喝起來,一口氣喝了大半碗後,他才抬起頭來,「爹,娘,想跟你們商量個事兒。這些天正好是空閒時候,家裡也沒什麼活計,我想到村學裡學些識字計算的本事」。

  聽唐缺這麼一說,老唐喝麵糊糊的吸溜聲猛然停住了,過了片刻後才又響起來,「兒子這是怎麼了?他小時候家裡條件正好,上頭有兩個姐姐幫著幹活,那時候打著他都不肯去學堂,怎麼今天突然說起這個?」,老唐心裡想著這些,臉色就有些沉重下來。

  雖說不用出束�也就是學費錢,但既要去學堂的話,老師那裡兩個肉條和文房四寶的一套禮就斷少不得,就算再謹細的制備,也少不了百二十文的花銷,稍微手鬆一點的話,只怕一百五十文都打不住。這筆錢對於家中的現狀來說實在算不上個小數。但面對家裡唯一的獨子,老唐真正心疼的其實不是錢,他怕的是兒子是因為受不下地裡的苦才會想著要去學堂,若真是這樣的話……想到這裡,老唐竟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村裡這樣的先例他看的太多了,學堂裡學不出來,地裡的苦活又不願幹,時間久了就成了游手好閒的二混子,多少曾經興旺的人家兒就是這麼把家給敗下來的。身為一個在地裡刨食為生的種田人,吃苦是本份,也是立身支撐家業的根本,丟了這個根本還怎麼活人?

  只是兒子幾個月前才大病痊癒,過去三個月幹活也是穩穩扎扎沒有半點虛頭,沒聽滿村子裡都在贊嗎?倒不像下不得苦的樣子,如此以來,自己這勸誡的話倒不好說出口了。畢竟是十六七的人,若不是這病拖累著怕是早就結婚生子了,總要顧忌他的臉面不是。

  當家的在想什麼唐張氏自然明白,她心裡也未嘗沒有擔憂,但這擔憂隨即就被對兒子的心疼給取代了,想想兒子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常常累的飯都吃不下,話都不想說的情景,唐張氏就覺得一陣心酸。

  前些年家裡光景好,地裡的農活盡可以請山客們幫著干,萬一顧不過來的話還有兩個女婿支應,她這個獨苗兒子說起來從小也是沒吃過什麼苦的,那兒像前幾個月累的手都磨爛了,兒子雖然故意瞞著他們,但當娘的還能不知道?就為這,她晚上不知道偷哭過多少回。現下兒子想鬆泛鬆泛,他們這沒本事的爹娘斷沒有再攔著的道理。

  連著咳嗽了幾聲見當家的還不說話,唐張氏就將手裡的粗陶土碗一放,「成兒你想去學堂這是好事,不拘是學算賬還是識字總有好處,最起碼將來寫個文書啥的就不用費酒菜再請中人,我們當爹娘的還能攔著你不讓去?他爹,你說我說的是這個理兒不?」。

  唐張氏這一開口,倒讓正不知道該怎麼說的老唐鬆了一口氣,兒子想歇歇就讓他歇歇,畢竟過去三個月干的也太狠了。至於家裡地裡的活兒自己多下些苦也就是了。「嗯,成你想去就先去個把月看看,去了就聽先生的話好生下苦學。成他娘,你吃完飯後拿上百五十文錢去裡正娘子那裡,先割兩溜兒各重三斤三兩的肉案,再置辦一套送先生的文房四寶,另外把『福』字頭兒四色點心也置辦上一匣」,一個月的期限雖然說的是活話,但老唐在給先生備禮上卻半點不怠慢,那怕兒子只是去一個月,也不能讓村學裡的先生們小瞧了他。

  唐缺前些時細細打聽過村學的情況,自然知道通行的都是送兩條肉外加一份文房四寶,至於多加一份點心匣子,這在村學裡就算拜師的重禮了。二老為什麼這麼做的目的他自然知道,尤其是再考慮到家裡的現狀,他就越發的感動。

  吃完飯後,唐張氏連鍋都沒顧上刷,就帶著錢跑到裡正娘子開的店裡置辦東西,這是村裡唯一的雜貨鋪子,村人們日常量油買鹽啥的都在這裡。

  等唐張氏回來後,唐缺左手拎著兩根六斤六兩重的肉條子,右手提溜著點心匣子和文房四寶就出了門,在他身後,唐張氏兩人站在柴扉處目送他順著村路走遠,倒不是他們不想去,只是唐缺堅決不肯,開玩笑,十七八歲了上學還要家長跟著給別人陪笑臉算怎麼個事兒?

  唐缺沿著村路走不多遠就遇見幾個村人,這些人看著他手上提著的東西滿臉詫異,「唐成,你這是要去學堂?」。

  「是啊!」,唐缺也沒多說,答應一聲後繼續往前走。

  「去學堂好,讀書好,唐成你硬是有志氣!」,身後這句話傳來不多久,唐缺就聽到一陣兒忍不住的竊笑聲。

  他知道這些是在笑他,說句不好聽的,此時他要去的村學就類似於後世的小學,想想看,一個本該高中畢業的人再去上小學是個什麼樣子?這要是趕在後世怕都能上報紙了。尤其是再考慮到這個時代的男人普遍十五歲結婚的情況後,這種舉動就愈發讓人覺得可笑了。那些村人沒罵他失心瘋就算是不錯的了。

  「這就是代溝吧?」,這裡的代可不是一代兩代的代,而是時代的代,差著一千三百多年,他們怎會明白我的心思?想到這裡,唐缺自也坦然,一路跟村人們打招呼時也是大大方方的沒有半點彆扭處,如此以來反倒讓那些有心想笑話他兩句的村人說不出口。

  在這樣封閉的村子裡新鮮事本來就少,那家少隻雞都夠滿村人議論好幾天的,唐家十幾歲的獨兒子上學堂的事幾乎是不到兩柱香的功夫就一陣風似的傳遍了整個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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