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唐朝公務員 作者︰水葉子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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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3-4 22:1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9 776252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48
二百零九章 大事成矣!

    “如今有人說我等死了會對大將軍有好處,我等都是深受將軍大恩之人,既能有益於將軍,我等死而無恨”,唐成神情激憤慷慨,聲音也不受控制的越來越大,“一恩之饋,一命報之,好男兒死則死矣,不過要請列位做個見證的是,我等此番求死乃是自願以命酬恩,卻容不得別人居中閒話,更容不得別人往我等身上故意做什麼錯處扣屎盆子,赤誠忠心日月明之,天地鑒之!”。

    朗聲說完,唐成拱手向旁邊站著的那些個護衛及下人們躬身團禮後,沉聲斷喝道:“是男人就不能慫,兄弟們,動手吧!”。

    今天的事情來的實在突然,王均等護衛初聽之下簡直不敢相信,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跟著唐成為了韋播的威權不辭勞苦,甚至是不惜性命,而今竟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初聽之下是震驚,震驚之後是傷心,短暫的傷心過後所有的情緒都爆發成了憤怒,對韋睿及韋振那個老不死的憤怒,這些人天天見著時唯恐不恭敬,卻沒想到就是這兩個三太爺長,七爺短的人想要自己的命!

    因是還沒見著正主,王均等人的憤怒無從宣洩之下就被悉數壓抑起來,唐成的話語過後本就極度壓抑的憤怒愈發被激的火星四射,緊緊的咬著牙,腮幫子上的肉都緊緊的滾成了一條一條,護衛們學著唐成的樣子將自己雙手給捆了起來。

    做著這一切時,二十個護衛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一點聲響,而在外圈兒看著的其他護衛及下人們也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是眼神複雜的看著王均等人狠命的用牙齒把手上的繩結抽的再緊更緊,突如其來的不可思議之事,靜默凝重的場面,旁觀地護衛及下人們在最初的震驚疑懼過後,眼神之中終於開始出現了兔死狐悲的悲哀。

    見王均等人把自己捆好後。臉色泅紅,雙眼隱泛血絲的唐成向旁觀地護衛及下人們緩緩的環視了一周,“上路!”,收回目光的唐成一聲低吼。再不回顧的昂首當先走去。

    這支小小地隊伍從大門處向內走去,雖然僅僅只有二十一人,但其所散發出的悲壯氣勢卻足堪比擬當日被他們所鞭打的那兩隊百人的萬騎軍,目睹他們漸走漸遠。旁觀的護衛中突有一人快步撿起了一段丟在地上的繩子,一邊手口並用地綁著自己,一邊跑著向唐成等人的小隊伍追去。

    有人打了頭,緊接著就有第二個、第三個護衛站了出來,最終旁觀的護衛中一個不落的都綁著雙手加入了唐成的隊伍。而那些旁觀的下人們則如同送葬的隊伍一樣,靜默無聲的跟著護衛們向第三進院落的跨院兒挺進。

    韋府很大。下人眾多。由一進院落到二進院落,不斷有看到地下人低聲向人群探問進而又成為人群中一個新地部分。

    大家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多多少少都有血緣關係地,這事兒不能不管,這宅子裏現在的主子就夠多了,也要不得動輒就拿手下開刀地人來幫著當家!

    堪堪走到三進院門時,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唐成猛地停住了腳步,院門裏得了下人報信兒的韋播正急匆匆從跨院兒書房走來,在他身後的恰是韋睿及其扶著的一個老人。

    氣喘吁吁的韋播到了院門處站定之後。詫異的看了看對面幾乎集合了半府人的一片黑壓壓人頭。滿臉慍怒道:“唐成,王均。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麼?”。

    “屬下等是為領死而來,拜領將軍大恩無以為報。我等願為將軍死”,唐成深深彎下腰用綁著繩子的手向韋播恭敬拱手一禮後。語調悲愴道:“將軍但有所需死不足恨,只求將軍念及追隨之功,保全我等死後清白名節”。

    唐成話音剛完,身後的王均已搶過話頭悲憤聲道:“有死而已,將軍一聲令下就是,無需費事再尋什麼錯處,請將軍成全”。

    “請將軍成全”,壓著王均的話尾,眾護衛同時向韋播彎腰行禮,五十雙已經緊緊捆好的雙手就這樣觸目驚心的亮了出來。看著身前五十一個彎下腰的人,看著那五十一雙捆好的雙手,韋播心中既是慍怒又覺火熱,其間更夾雜著對王儀的憤恨,從王均的說話裏他已聽出書房中的機密會商已泄,此時否認的話說不出口,其他的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之間,看著下面這片黑壓壓的人頭,韋播嘴唇翕張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你們……你們……”。

    韋睿扶著年紀老邁的韋振隨後而來,一時也被眼前偌大的陣仗給驚的一呆,及見韋播說不出話來,反應過來的韋睿猛然跨前一步手指唐成厲聲道:“窺探大將軍**在前,蠱惑他人以奴逼主在後,就憑這兩條,唐成你取死有道”。

    “這就是七將軍給我找的錯處?”,韋睿一開口,唐成的腰立即就直了起來,一臉譏嘲的冷笑聲道:“我有沒有窺探大將軍**,王均知道,列位兄弟都知道”,唐成這話剛一說完,同樣直起腰來的王均冷眼看著韋睿大聲道:“七爺怕還不知道吧,這消息是我通知的唐公子”。

    韋睿臉色一變,唐成卻不容他說話已介面繼續冷笑聲道:“七將軍大義淩然的指責我窺探大將軍**的時候,想必是忘了柯昌明三人吧,早在大將軍赴任羽林之初,七將軍就將這三人分別安插到萬騎軍及撫遠大將軍府,卻不知這又算什麼?做賊的喊捉賊,七將軍果然是顛倒黑白的好手!”。

    唐成此言一出,不僅是那些隨來的下人們左右環視,議論蜂起,站在院門臺階上的韋播更是臉色陡然一變。

    眼見著臉色變化的韋睿就要張口否認,唐成用捆著的手掏出懷中放著的那份記錄輕輕搖動道:“位列三品,身份貴重,而今大庭廣眾之下七將軍可不能亂說話,否則一旦被人當眾拆穿。七將軍一日之間可就成長安笑柄了”。

    看著唐成手中捏著的記錄,韋睿臉上青紅一片,“你……你竟敢監控本將軍”。

    “沒有大將軍手令,就是我有這想法手下也不會執行。七將軍太高看我了”,唐成看著氣急敗壞的韋睿微微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怪只怪七將軍對大將軍和萬騎軍太上心。手又伸地太長。手莫伸,伸手必被抓!”。

    唐成嘴裏說著,手中拿著的那份記錄已被走下臺階的韋播一把抄了過去,見狀唐成又是一笑,接茬剛才的話逼問道:“還是借著剛才地話頭兒,七將軍安插人手窺伺大將軍公事與私宅機密在先。繼而出言蠱惑大將軍斬殺屬下與家人在後,就憑著這兩條,不知七將軍又該是個什麼罪過?”。

    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被唐成駁的無話可說,王均等一干護衛又像盯血仇一樣盯著他,更別說那些個下人們看他的眼神了,以韋睿如此身份豈能受得了這個,臉上滾過一道紅之後眼瞅著就要發飆,“鼠輩敢爾”,這邊他剛開口說了四個字。就聽一陣咳嗽聲響起。剛才一直站在後面的韋振上前了幾步,“誤會。都是誤會。哎!這世上多少事都是因聽岔了話以訛傳訛鬧地不可開交,沒想到這次又是如此”。

    韋振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錦帕揩了揩嘴角後複又溫言道:“至於柯昌明等人。老七操切老五的事兒也是有的,就是親戚之間也還喜歡相互探問不是。本就是兄弟情深的事情怎麼能跟窺人私隱扯到一處?老五,你要明白老七這份心意”。

    咳咳的又咳嗽了兩聲後,韋振板起臉來扭頭呵斥道:“老七,以後做事不可如此孟浪,就是關心你五哥有什麼事也該直接問他,背著他這個主子算什麼事

    “侄子知錯了”,韋睿規規矩矩的答應了一聲後,又向正翻著記錄地韋播道:“弟弟做事有什麼不妥帖處,也都是出自一片真心,還請五哥念在兄弟情分上原諒了弟弟這一回”。

    危機危機,危險裏蘊含機遇,要學會從危險裏發現並把握機遇,這原是唐成從金州孫使君身上學到的最重要一點。今天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就是如此,可能的殺身之禍背後,當唐成拿到那份記錄時他已明確的看到了機遇----一個使二韋兄弟徹底決裂翻臉的機遇。

    如今唐成在韋播軍中該做的鋪墊工作都已經做的差不多了,只要消除了韋睿這個不確定因素,那以後的事情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調控著節奏並最終配合李隆基地臨門一擊就行了,甚至從某個層面上來說,只要能抓住眼前的機會能使二韋決裂,韋播以後不會再生變,那唐成此刻所作地一切就基本結束了。

    這些想法都是電石火花間的靈光一閃,在快馬奔往韋府時唐成就已經打定了主意,此番前來他就是兩個目地,一個危,一個則是機,以退為進消除可能的殺身之威脅,進而把握機會使二韋決裂。

    前面地進展倒也順利,但此時眼見著一場能讓二韋兄弟徹底翻臉的大事就此要被韋振幾句話給消弭無形,唐成心中急轉之間嘿嘿一聲冷笑道:“這位便是韋三太爺,好一個誤會,王均,若是我開始沒聽錯的話,要尋個錯處殺了咱們祭旗的主意就是三太爺給出的吧?”。

    眼前的一切可謂都是由王均聽了王儀的話而起,韋振輕飄飄一句誤會說的容易,但對於王均來說此時若不加辯白,那事後所有的黑鍋和套子可都得他與王儀來背,這時節就是唐成不說這話,他也不能不為自己剖辯。

    “三太爺說的真是輕巧,好一個誤會”,王均上前一步咬牙笑道:“此前三太爺長年在隴右邊軍效力,我還敬重你是條好漢,卻沒想到三太爺竟是連說出的話都能吞回去,敢說不敢認的好漢,嘿嘿,就是街上的討飯花子也知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麼,大名鼎鼎的韋三太爺連個討飯花子都不如?”。

    聽著王均的話。唐成心中真是竊喜不已,沒想到啊沒想到,往日看來甚是粗豪地王均竟然有如此辭鋒。

    韋振一輩子要強,如今老了老了卻被王均這樣一個身份鄙賤的下人當眾指責。這讓他如何受得了,“你……”,剛一開口,氣怒攻心之下就是一陣急促的咳嗽。後面的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王均住口”,韋播話剛出口地同時,韋睿已經再也忍不住心中憋火的從三進院門處大步走了下來,“賤奴找死”。

    隨後就聽“啪”的一響,站在後邊的下人聞聲急忙踮腳看去時,卻見韋睿急怒之下地一巴掌正好扇在快步擋在王均前面的唐成手上。

    “這裏是撫遠大將軍府。下人們就是做的再不對,要殺要打也是大將軍說了算”,唐成寸步不讓的緊盯著韋睿幾欲冒火的雙眼,“在撫遠大將軍府又是要殺又是要打,七將軍置大將軍于何處?嘿嘿,好一個兄弟情深”。

    韋睿打小就是在大家族裏長大,對於他這等人來說,那些個奴僕其實跟馬廄裏的大牲口沒什麼區別,幾十年來又何曾受過這樣地氣?饒是他平日頗以沉穩自詡。但此刻被這些從心底裏瞧不上眼的人一再譏諷撩撥。世家子弟的習氣全然發作之下,整個人幾乎是氣瘋了心。一次被擋之後二話不說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老七……不……咳咳……”,韋振阻止的話剛一出口就被一連串的咳嗽聲給蓋住了。便在這時,驀然便聽一個冷笑著女聲響起道:“呦!七將軍好大的威風”。

    唐成本就防著韋睿。焉能真讓他打到身上,雙手一抬便將這一巴掌給擋了下來,與此同時轉身厲喝了一句道:“王均住手”。

    說話聲中,便見從三進院裏出來了一大群淚眼婆娑的婦人,被這些婦人擁在正中間的恰是臉若寒霜的王夫人。

    “嫂子”。

    “夫人,你怎麼也出來了?”,被眼前場面鬧地是頭疼不已地韋播一見到這位出來,頓時就覺得整個頭又大了一圈兒。

    這邊兒正自招呼的時候,那些個擁著王夫人出來地婦人們一見到自家男人手都給捆起來了,一時又急又怕之下剛剛收起的淚眼頓時跟開了閘地洪水一樣奔流起來,這些婦人一邊哭一邊往自家男人跑去,先是將男人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沒傷沒痛之後,婦人們噗通一下就在男人邊兒上跪下了,一邊磕頭一邊哭著喊著大將軍開恩,夫人開恩,整個場面真是淒慘鬧騰到了極處。

    “都給我閉嘴,人還沒死,嚎什麼喪!”,顯然這位王夫人在府中威權甚著,她這一聲下去,那些個婦人們頓時不敢再哭,強忍著抽泣起來。

    王夫人喝住了那些個又哭又嚎的婦人們後,面向韋播斂身一禮道:“大官人問得好,妾身也是來領死地,這些人都是我的親族,妾身初嫁進來時,偌大一個韋家竟沒幾個能靠得住的族人支撐府邸,妾身沒辦法只能不顧兄弟姊妹間恥笑從娘家帶了人來,妾身這些族人雖然愚笨,但這些年伺候著下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今大官人聽信人言要將他們殺了以搏軍心,妾身是個婦人又怎能違逆夫君?只是夫君一旦殺了他們,妾身實也再無顏面去見諸多親族,左也是難右也是難,不如索性隨著他們一起去了乾淨”。

    王夫人此言一出,韋振、韋睿及韋播臉上都是一變,“好好的,夫人怎麼說這晦氣話,他們這不都是好好兒的,我何曾說過要殺他們了?”。

    王夫人聞言淺淺一笑,沒再跟韋播說話轉向韋振斂身一禮,“三叔,這些年我這做侄媳的可有什麼對不住三叔的地處?”。

    “賢侄媳何來此言?”,這一刻,剛才都還是一臉鎮靜的韋振卻是老臉一片通紅。

    “也是啊,自打妾身進門那日,夫君就一再念及三叔當日的情分,這些話妾身不敢有一日或忘,這麼多年來,每次年節妾身安排的第一家走禮處必定是三叔家,唯有看過三叔之後妾身才敢歸甯以見父母,就不說這些,單是妾身那幾個不成器在外做官的兄弟回到京裏時也少不得要到三叔府上走走,韋郎生而不幸幼失父母,其實在妾身夫妻心裏,這麼多年一直將三叔視之如父,自問沒有半點虧心虧禮之處”,一口氣說到這裏後,王夫人斂身之間又是一禮,“三叔是長輩,妾身不敢多說什麼,只求三叔念在侄媳這麼多年尚算恭敬的情份上饒過這些族人,夫君對三叔的話素不敢違悖,有三叔您老人家發句話,侄媳就算是放心了”。

    說,韋振又能說什麼?

    見狀,一邊站著的韋睿打了個哈哈,“嫂子……”。

    “七將軍這稱呼妾身當不起”,接過韋睿的話頭,剛才對著韋振還甚是恭順的王夫人此時已是滿臉寒霜,“七將軍剛才對妾身的族僕要殺要打的時候眼裏可有我這個嫂子?當日你攛掇著夫君一天三次往芙蓉樓梁盼盼那裏跑時眼裏可有我這個嫂子?”。

    王夫人只這兩句話頓時說的韋睿跟韋振一樣一臉通紅,“誤會,都是誤會”。

    “好一個誤會,去年羽林大將調換,夫君掌了萬騎,你掌了飛騎,隨後在老三府上發牢騷說姑母用人不明的是你吧?前些年我這府上一年也難得見你來一次,自打姑母回京之後七將軍可就有閑的多了,來往我這府上一口一個五哥叫的親熱,怎麼?身為弟弟的就這麼容不得兄長比你強那麼一點兒?七將軍,妾身這說的該不是誤會吧”。

    王夫人冷冷一笑,根本不容韋睿有喘息之機的繼續道:“這閒話妾身以前聽了也就聽了,從沒在夫君面前學過舌,今個兒既然老七你要撕我的臉,說不得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妾身雖是個婦道人家,也知道對待奴僕要有功就賞,有過就罰的,還真沒聽說過殺了自己的親信來收攏人心的道理。連自己的親信族人都下得去手,以後還指著誰給你賣命?就不怕別人寒心?什麼統兵之道妾身不懂,不過這些日子倒聽了不少人說萬騎軍比以前規矩的多了,就連來府裏送緞子的那些婆子都少不得要誇幾句夫君統兵有方,長安城裏老百姓受禍害少的多了,妾身卻不知道這口碑是從何而來的?怎麼,萬騎整的好了,就這麼礙著七將軍的眼?”。

    聽著王夫人的侃侃而言,唐成簡直忍不住就要仰天長嘯了,王夫人來的太及時,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如今王夫人既將萬騎軍中的事情跟家事攪在了一起來說,任他韋睿再會說也別想撕擄清白了。

    此前在韋播身邊人身上用功,剛才特地囑咐讓王均招呼護衛家的婦人去找夫人求情說理,此時這些個佈置再加上王夫人心中舊有的心結,竟然就出乎意料的使局勢演變到了這一步,天意,真是天意啊!

    有王夫人大庭廣眾之下的這番話,韋睿就是再不要臉以後也不好意思再踏進撫遠大將軍府半步,即便他真能捨得下臉來,有王夫人及諸多護衛組成的鐵閘在,再想如以前那般影響韋播已再無可能。

    至此,唐成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去,大事成矣!

    “夫人住口”,王夫人的話雖然如無形的耳光扇在韋睿臉上,但韋播自己也不好受,自打上任羽林萬騎以來,他聽了三叔的勸誡對韋睿可謂是推心置腹,卻沒想到在這個老七眼裏竟是看不起自己,這一刻,韋播油然又想起了當年他在韋氏一族中遭受的一切,“老七,不管是萬騎軍中還是我這府裏,明日之內你安插的人手都給我弄走,否則別怪我不講兄弟情面”,嘩啦一聲將手中的記錄扔到韋睿面前後,韋播冷哼一聲拂袖轉身而去。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49
二百一十章 兩次宮變

    從功利的角度而言,對於韋播來說,韋振及韋睿給他出的那個主意----找個合適的由頭殺唐成及二十護衛以收萬騎軍心絕對是一個非常好的建議,如果能正常執行的話,韋播不僅能借此消除萬騎軍士的怨恨,亦可以借助唐成前面開創出的局面以一種稍稍溫和的方式將監督及執行軍紀繼續推行下去,並借助這一手段逐漸鞏固在萬騎軍中的威權,假以時日未嘗沒有真正掌控全軍的可能。

    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喪其身。可惜這樣一個絕妙的計畫因為一個小廝的洩密,因為王均的通知,因為唐成的推手最終演變成了一個鬧劇,那一天的撫遠大將軍府熱鬧非常,等王夫人到達時整場鬧劇終於上演了最華麗麗的**。

    將萬騎軍事與家事糾纏一起,將眼前的事情與舊日的宿怨捆綁算賬,當王夫人將這個堪稱終極殺器的大絕招使出來時,她的對手已經註定了是辯無可辯。

    家事是永遠也說不清楚的。

    這一刻的王夫人儼然一副論辯大師風範,揭老底剜新瘡,一句句說當年數如今的話就如同無形的巴掌啪啪聲的直向韋振及韋睿扇去,可憐韋振及韋睿這兩個在韋氏家族中頗有聲望的人竟然毫無還手之力。

    辯,辯什麼?王夫人說的那些前事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若據此論辯,其結果註定就只能是像翻垃圾堆一樣,翻的越厲害就越臭,這臭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更何況對於韋振及韋睿來說,即便他們辯贏了同樣也是個輸,叔侄二人聯手欺負侄兒媳婦,一旦傳出這樣的話來,二韋立時就會成為整個長安的笑柄。

    特殊的身份。特殊的性別,加上特殊地過往與現在,使得韋振與韋睿在面對痛腳被踩以至火力全開的王夫人時毫無還手之力。

    韋振與韋睿很憤怒。因為他們這次算是徹底沒臉了;王夫人很憤怒,因為這些年來她一直待之不錯的兩個韋家人竟然攛掇著丈夫要殺她地族人,她實在有理由感到憤怒;韋播很憤怒,不僅憤怒於眼前讓他同樣感到丟臉的亂局,更憤怒於韋睿背後的那些小動作,原來在自己推心置腹的這個兄弟眼中,他竟然是瞧不起自己的;一干護衛們也很憤怒。他們對韋播忠心耿耿,平日裏對韋振及韋睿恭敬有加,卻沒想到就是這兩個人攛掇著大將軍要殺了他們。忠而遭誣,誠而見謗,自有屈原《離騷》以來這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之一。

    最終借助著王夫人風采無限的重磅出擊,唐成完美地實現了此來的目的,殺身之威自不待言。二韋決裂亦成定局。

    與韋睿決裂之後。韋播勢必將更加倚重自己,而目前萬騎軍中推行的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至此,雖然宮變的大幕尚未正式拉開。宮變的**也未上演,但對於已經參加完禮部科考的唐成來說。他地長安之行已經基本結束。

    經過韋府當日之事後,不甘於就此了事地韋振及韋睿又有一次反撲。三韋在龍首原的大明宮中緊接著又來了一次論辯,韋後當面,三人論辯地主題是萬騎軍統領方式的分歧,這是老生常談,與以前不同地是這次的韋播表現出了前所未有地強硬,唐成昔日所說及他這些日子的親身感受一條條都被清晰地擺了出來,又有百官及坊間近來對萬騎軍紀改善的讚譽這一實證存在,饒是韋睿及韋振說破嘴去也沒能占到什麼上風。

    在無法判斷到底誰對誰錯的情況下,韋後選擇了各做安撫,這就註定了其必然會是一次不了了之的論辯。以上都是唐成從韋播口中聽說的,而從李隆基那裏聽來的另一個不太相同的版本,據說在這次三韋的論辯中,韋播歷數了過往多年來韋族對他的冷落以及韋睿的那些閒話和小動作,說到傷心處時竟至於當殿落淚。

    當這個問題已經擺在韋後面前做最後的裁決時,它就已經不僅僅是萬騎的統軍理念之爭,對於韋播及韋睿而言它更像是一個誰更得韋後寵信的試金石,其結果並不出人意料,韋播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當日,韋播從大明宮回來之後,遂以前所未有的強硬姿態向唐成下達了一道軍令,從即刻開始監控排查並徹底清除韋睿在萬騎軍中的耳目喉舌,對此,唐成凜然遵命。

    此事過後未久,也就是在時令進入三月的時候,天下矚目的南郊祭天大典如期舉行,正是在這次祭天大典中,華彩盛放的韋後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出任亞獻的皇后。

    但對於唐成來說,這次祭天大典讓他真正關心的事情是在儀式完畢之後的校閱羽林,當“聖皇聖後”走下祭台時,唐成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上。

    但讓他慶倖的是,在萬騎固有的驕傲及行前嚴厲軍法告誡的聯合作用下,祭台下接受校閱的萬騎軍軍容嚴整,絲毫不負天子親衛的美名;慶倖之餘飛騎的表現則更讓唐成高興,李隆基這次沒讓唐成失望,在他的授意之下,那些個被他收攏過來的飛騎將領很好的完成了“讓韋睿好好出回醜”的任務。

    當天子與韋後頻頻點頭的校閱完萬騎到達飛騎軍陣之後,在這百官矚目的場合裏,韋睿統領的飛騎軍卻是狀態頻發,軍士暈倒,小聲說話……飛騎軍陣中發生的這些事情都很小,小到甚至無法追求或者根本追究不到具體軍士,但在這特定的南郊祭天大典之中,這樣的小毛病就被無限放大,由是,校閱中小狀況頻發的飛騎就成了萬騎軍容嚴整的最好注腳。

    皇帝皇后及百官不會在乎到底是那個軍士犯的錯,他們只知道也只需要知道萬騎是韋播統領,飛騎是韋睿統領的就夠了。而在眾人眼中,眼前的這次校閱就是對兩人統兵能力的最好考驗。

    韋播完勝。

    對於這次校閱中小把戲地策劃人唐成,他要的並非是看到韋睿吃癟,當然他也不介意有這個效果,其最主要的目地還在於對韋播的強化。使其堅信他做的一切都沒有錯,並在此後毫不動搖的堅持走下去。

    應當說,在經過此前那麼多的鋪墊與眼前校閱中的順勢而為之後。唐成的目地達成的很好。

    校閱未久,二月間禮部科試的結果正式在皇城與宮城交接處的承天門外張榜公佈,今次科考中囊括算、法諸科共取中一百三十一人,其中進士科二十三人,在那張最受矚目的進士科金榜上,山南東道鄉貢生唐成的名字位列第二十二。

    唐朝的科舉並沒有後世一甲二甲之分,所有取中人地名字從前到後排列下來。名字越靠前就意味著其在科考中地成績越好,受官方認可的才華也越高,從這個背景上來說,唐成就是以倒數第二名地成績被取中的。金榜一開,傷心一大片地同時也成就了少數人的狂歡,駿馬誇街、雁塔題名、杏林關宴,曲江賜飲。選探花使遍遊京中名園等等等等。新進士們無比熱鬧地投入到了滿城關注下名目繁多的狂歡之中,身為新進士之一。唐成自然是全程參與了一切,只不過他名次太低。實在也沒撈著什麼大出風頭地機會。

    對此,唐成一笑置之。以他兩世為人的經歷及眼前的心境來說,這些虛榮的浮華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鬧鬧騰騰的折騰完中進士之事後。唐成就開始著手安排將關前裕等人安插進萬騎軍中的事情,嚴苛的軍法與特務統治是短期內牢牢控制住萬騎軍的最有效辦法,至於說這麼做的後果,這正是唐成所需要而非擔心的。

    忙忙碌碌的將這件事情也佈置完後,唐成終於徹底松下一口氣來,隨後他便參加了由吏部組織的關試,科舉完後新科進士們需要再參加吏部關試才能授官,這是當時的慣例,關試身、言、書、判四關唐成一一平順而過,唐時新進士初次授官最高只能是八品,於此一節上唐成也不能例外,但因有韋播介入其中,唐成並未如許多同科進士一樣被發往地方縣治出任縣丞或者是縣尉,而是莫名其妙的做了一個軍器監主簿,不過這也就是個領薪水月俸的名義,唐成本人依舊是被萬騎軍借用。

    此前期待了許久的科舉考試終於有了一個結果,但唐成卻並沒有當初來長安之前預想中的興奮。“終於是個官了”,除了這樣自言自語的感歎了一句外,唐成對於這個官職本身並沒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反正不管現在在京裏給他什麼官兒都不過是曇花一現的過度而已,那又何必計較?

    要說這一段時間裏唐成生活上的差別的話,不能不提到的就是他現在無論走到那兒都至少有八個護衛隨身,且晚上睡覺也沒了任何規律可循,不說小玉和雙成,就連唐成自己早晨起來之後也不知道當晚他會歇在那裏。

    之所以這樣頻繁更換住處,是因為他在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遭遇了兩次暗殺,而現在毫無規律可循的生活就是應對暗殺的手段。

    有收穫就註定有付出,這個世界公平的很,並不因為唐成是穿越者就對其另眼相待。

    遭受第一次暗殺之後的第二天,韋睿身邊的七個貼身護衛被人陋巷伏擊,五死二重傷;而唐成遭遇第二次暗殺後,當日被韋睿安插在萬騎軍中的柯昌明等心腹兩日之間悉數暴斃,相對於暗地裏的刺殺與博弈,明面上韋播與韋睿兩兄弟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最終依舊是韋後出面,才將兩人悉數給壓了下去,血腥的暗夜刺殺雖然暫時平息,但唐成卻再也不敢在一處地方安睡,甚或每晚睡覺時也開始做起噩夢來。

    四月的長安很平靜,而宮變的暴風雨就是在這短暫的平靜之後正式醞釀成形,並在隨後的五月及六月中全面爆發成了震動天下的大地震。

    大風起於清萍之末,這一年中大唐的第一次地震起因於一個名不見經傳地地方官----許州司馬燕欽融,其人借到京轉職陛見天子之時大膽進言:“皇后**,幹預國政,宗族強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圖危宗社”。這一狀把韋皇后、安樂公主及駙馬、宰相都告進去了,且罪名還是**後宮及謀逆社稷這般重罪,天子對造反之說還不太在意。最讓他難受的卻是皇后**這樣的宮闈醜事竟然連地方州官都已經知道了。

    方今天子不介意戴綠帽子,但非常介意地一點卻是不願讓別人知道他戴了綠帽子,而且還是由地方官吏在宮城大殿中提出,是以一聞燕欽融此言當真是勃然大怒,然而這燕欽融也是個強項,面對天子聲色俱厲的盤問,依舊大義凜然的堅持原告。直讓皇帝甚是下不來台。

    饒是如此,生性軟弱的天子卻秉持祖訓沒殺諍臣,默默無語之間揮手放了燕欽融。然則讓皇帝沒想到的是,燕欽融剛出大殿,即被聞訊趕來的韋後親信,當朝宰相宗楚客使人杖殺於殿前。

    自己親自釋放的臣子剛一出殿即被皇后親信杖殺,早因綠帽之事憋了一肚子火地皇帝再也忍不住了。自成親以來的幾十年中第一次對韋後表達出了超乎尋常的憤怒。

    其時。韋後正與兩個新面首散騎常侍馬秦客及光祿少卿楊均戀姦情熱,中宗因燕欽融之事雷霆震怒的消息傳出。不僅韋後擔憂,她那兩個面首更是嚇的面無血色。惟恐與皇后私通之事敗露。

    以此為導火索,由擅長醫術的馬秦客配料。擅長烹飪的楊均親自下廚做成了方今天子最喜歡吃地湯餅,最終這碗湯餅經由安樂公主之手親自呈送給了父皇。

    天子不疑有它接過湯餅就吃。結果吃完不多久即腹疼不止,七竅流血,及至韋後“大驚失色”地“聞訊”趕來時,皇帝已是哽咽難言,最終目睹妻女雙眼流淚,哀哀哭泣而死。

    是日,天子暴崩!

    天子暴崩之後,韋後先行封鎖了這一消息,並以天子名義下詔急調五萬地方府兵進京宿衛;另派心腹裴談、張錫急赴洛陽穩定並掌控東都形勢;除此之外,一併從飛騎中抽出五百兵丁前往均州看住皇帝兩個兒子之中的老大李重福;隨後又於朝堂之中火速提拔了吏部尚書張嘉福、中書侍郎岑羲入主政事堂。

    以上地佈置都安排妥當之後,韋後方正式昭告天下天子因病駕崩,並據上官婉兒親手擬就的“天子遺詔”為准,舍三十一歲地皇長子李重福,立年僅十六歲的李重茂為皇帝,改元唐隆。而在這份天子遺詔之中,最重要地一句話就是韋皇后以天后之尊臨朝稱制。

    縱觀這整個過程,韋後在中宗皇帝死後的佈置與婆婆武則天在高宗死後地佈置幾乎一模一樣,其真實想法如何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面對這一連串似曾相識的佈置,見多識廣的長安百姓已開始猜測韋皇后到底能忍多久才會廢了李重茂自己來幹皇帝。

    可惜長安市井百姓們過往的識見在這次卻沒發揮什麼作用,僅僅在李重茂登基沒幾天之後,另一場宮變就在一個夜晚轟轟烈烈的發動了。

    事件起自萬騎軍葛福順與陳玄禮部,自年初唐成主導萬騎軍紀監察執行以來,眾萬騎軍士就沒一天快活過,尤其是近一個多月以來唐成那廝更是變本加厲,不僅暗探密佈,軍士們動輒得咎,且這廝竟然開始從軍中開革軍士了。

    從萬騎軍開革出去之後這些軍士們就只能再做官奴隸,而這也成了壓垮萬騎軍士的最後一根稻草,彈簧被壓到極限後註定就會反彈,只不過此前因無將領挑頭,單個軍士礙于家人等諸多因素只能勉強隱忍,將是兵之膽,此番既有打起安國相王大旗的郎將出面鼓動,早就忍無可忍還需再忍的萬騎軍士們再也忍不住了,幾乎沒用葛、陳兩人做什麼動員便紛紛抄起了傢夥。

    這兩部一反,其餘諸部應和者甚眾,其中有三個郎將臉上稍露遲疑之色即被部下軍士當場圍殺。

    由此,萬騎軍被分為兩部,一部由葛福順率領前往禁苑與李隆基、劉幽求會合,在苑總監鐘紹京的配合下經由禁苑直接殺入內宮之中。而另一部則以陳玄禮等人為首。于長安城內斬殺韋党,凡高於馬鞭者一個不留。

    這一夜長安城內金戈鐵馬,喊殺之聲不絕於耳。韋後雖僥倖逃出內宮並避往飛騎軍中,但當萬騎軍拎著韋睿血淋淋的腦袋到來時,自忖戰力不濟的飛騎軍即刻臨陣反水,韋後就此被斬殺於飛騎營房之內,正在臨睡梳妝的安樂公主則被斬殺於梳粧檯前,一應韋黨幾乎無一脫逃。

    至於說韋後調來的那五萬地方府兵,在如狼似虎的萬騎與飛騎面前。他們就像小貓一樣溫順,從頭到尾靜悄悄地沒放一個士兵出來。

    在這晚的宮變之中,唯一的一個例外就是唐成,針對他地喊殺聲最多,到處翻著找他的萬騎軍士也最多,若論這些個軍士們的殺心之切,這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唐成。

    只是任那數千軍士夜以繼日的不懈搜索。卻始終沒找到唐成本人。這個人就如同失蹤了一樣,甚至連他那個小小府邸中的下人都沒摸著一個。

    正因為找不著所以更要拼命找。這一夜被外面的動靜嚇醒地長安百姓一邊躲在門裏打哆嗦,惟恐亂兵沖了進來;一邊在心裏納悶不已。這個唐成到底是誰呀?朝堂裏沒聽說過有這樣的大人物啊,怎麼他就整出這麼大動靜來。

    任誰也不會想到。此時的唐成就正在由千名萬騎護衛的相王府一個小偏院內,默默的站在窗前聽著外面響徹全城的喊殺聲。

    只聽外面的聲響。就知道萬騎地進展一切順利,然則,這樣地順利卻沒讓唐成有半點高興,反倒是心頭的陰霾越來越重,饒是透窗而過地六月夜風也吹不開,吹不散。

    一襲湖緞長衫輕輕的披上了唐成地肩頭,七織替唐成整好外披的衣衫後卻沒走開,而是身子一轉偎進了他地懷中,“唐成,你到底做了什麼,外面這麼多人都喊著要殺你”。

    “我做了我自以為該做的事情”,背燈而立,夜色在唐成臉上投下了一片厚重地陰影,饒是七織已經很用心,卻依舊是一片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外面的喊殺聲既是我做事的成就,也是我註定要付出的代價”。

    唐成的話七織聽不太懂,不過她卻沒再問,而是又將身子往唐成懷裏擠了擠,“你說,他們會沖進來嗎?或者,這裏的人會不會把你交出去”。

    唐成沒說話,七織卻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子跟打寒噤一樣猛的抖了抖,似乎這兩句無意中的問話正好刺中了他心中某個最恐懼的角落。

    “唐成?”。

    “不會”,窗前暗影中的唐成這個搖頭很用力,“至少現在的李隆基不會”。

    對於歌舞七織有著天生的摯愛,但對於政治她卻半點興趣都沒有,“不會就好”,將頭放在唐成懷裏來回蹭了蹭放舒服後,七織含糊道:“在這能看見什麼,你都站這麼長時間了,早點睡吧,一覺醒過來什麼都好了”。

    “是啊,一覺醒過來什麼都好了”,七織沒心沒肺的話讓這個被喊殺聲包圍的屋子有了幾分暖意,唐成伸出手在她緞子般柔滑的頭上輕輕的撫摸著,“再聽聽,讓我再聽聽……”。

    當天邊的第一縷朝陽破窗而入照進窗戶時,被血火和喊殺聲折騰了整整一夜的長安終於精疲力竭的平靜了下來。

    耳聽著外面最後一聲喊殺聲也已遠去之後,靜靜在窗前站了一夜的唐成終於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至少是在眼下該結束的也都結束了!

    此後數日京城防務悉數被萬騎接手,唐成則一直住在相王府這個不起眼的偏院中靜靜的關注著外面的形勢。

    宮變是宮變,早朝還得早朝,宮變次日新皇帝照例出視早朝,登上寶位就座,俟能到的大臣都到齊之後,盛裝而來的太平公主突然指著皇位上的李重茂大聲道:“嗣君準備讓位給叔父,諸位大臣以為如何?”,經過昨晚的流血之後,如今朝中剩下的臣子多是太平公主親信,當下齊聲贊成,直說應立長君。

    隨後太平公主直至皇位前對李重茂道:“人心已歸相王,不是你這小孩子的座位了,快快下來”,遭此突然變故,年紀尚幼的李重茂木呆呆的不知所措,見狀,鎮國太平公主再無二話,伸手過去一把扯著小皇帝的衣領將他從皇帝寶座上捋了下來,隨後安國相王李旦三辭之後當殿登基稱皇,小皇帝李重茂兩眼淚汪汪的於殿中下首而立參拜新皇,乃降封為溫王,後又改為楚王,未及而卒,史稱殤帝,又稱少帝。

    一個早朝之間太平公主廢幼帝立新皇做的是乾淨俐落,而其一言之出滿殿應和的場面更是標誌著大唐政壇上繼武則天及韋庶人之後又一個政治女強人登上了朝政的最前臺。

    安國相王李旦從性格上來說與他的父親高宗及暴斃未久的兄長中宗實在沒什麼區別,重情卻性格懦弱,並且不喜料理繁瑣的朝政。而今既是出於感激,又是為了大變之後迅速穩定朝政,相王登基之後即刻口詔禦妹太平公主參贊政事,一應官員任免及政令制定等大事都是天子與公主商議之後,再交由政事堂推行,而政事堂奏報也需同時呈送天子及公主兩人。

    宮變之後,韋後當日提拔的宰相們或死或抓,政事堂為之一空,而新補入政事堂的七位宰相中,有五人皆出於公主之門,一時之間,太平公主的權勢之盛竟有直逼韋後當日之勢。

    宮變之事後,李隆基以功晉位為平王,隨後李旦有立太子之意,滿朝大多文武從公主之意請立性格最肖其父的大皇子宋王李成器,其間雖然少數臣子請立皇三子平王李隆基,然則人微言輕,朝堂初平太子之爭便已出現。

    正當此時,立儲呼聲最高的李成器上表拜辭太子之位,並請立三弟李隆基。這一表誠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朝中多有大臣堅稱太子當立長,李成器則堅辭不受,並稱國安當立長,而今朝廷多事,太子當立賢立功,李旦聞言盛讚宋王,多有賞賜,並當殿口詔皇三子李隆基晉太子位。

    朝堂已平,論功行賞已畢,至此,長安這一波連環宮變正式結束。而下一波新的宮變也開始悄然醞釀。

    塵埃落定之後,唐成對於皇城及宮城裏的那些個變故和消息就再也沒有了半點關注的興趣,在經過過去幾個月的日子之後,現在的他對於這樣的宮鬥朝爭已經有了深深的厭倦。背叛,殺戮,威逼,暗害,不管結局如何,其過程無一例外的都是陰暗與破壞,與他深心裏渴望的改變可謂是格格不入。

    這樣的經歷有一次就夠了,足夠了。萬國之都、黃金之城的長安啊,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0
二百一十一章 只做主官〈補〉

    這是一個朝陽初露的早晨,長安道政坊一個幽靜的小宅子內突然傳出了一陣兒一聲緊過一聲的咳嗽。

    “大官人,這是怎麼了?你就讓小的去請大夫吧,看這些日子大官人都瘦成啥了,還這麼一直咳著”,來福的聲音幾乎都帶上了哭腔兒,“要是再這麼折騰下去,小的回了金州可怎麼向夫人交代?”。

    “別說的那麼邪乎,我死不了!”,又是一串兒低聲的咳嗽之後,唐成向來福擺了擺手,“去,把昨天我讓你準備的麻衣拿過來”。

    “大官人這是要去那兒?萬騎剛剛撤崗沒多久,張大人交代這些日子最好不出去的”。

    “讓你去就去”,見來福猶自不動,唐成嘿嘿一聲冷笑道:“好好好,有了張大人連我都使不動你了,既然如此,你去跟著他就是了,還賴在我這兒幹嘛”。

    眼見唐成又發起了無名火說起了刻薄話,來福只覺得心裏發苦,自打聽說韋播滿門皆在宮變當晚被屠戮乾淨之後,大官人就跟得了魔怔一樣,這些日子不僅再沒笑過,人見著一天比一天瘦不說,就是脾性也變的無常了,動不動就發火。

    來福知道大官人的脾性,明知拗不過也就不再說什麼了,無言轉身出去捧了一襲專為服喪用的麻服回來。

    唐成也不要來福幫忙,接過麻服仔細的在身上穿好後,邊咳嗽著邊往門外走去,來福見狀忙在後面跟了。

    出了院子之後,唐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此後又往坊中的壽材店賣了一大竹筐香裱火燭等物後招手叫過了一輛行腳。

    “城西義莊”,聽到唐成報出這四個字,來福只覺滿嘴發苦。他當然知道唐成是要去幹什麼,問題是現在它不是個時候啊。

    “大官人,現如今長安四城十二門都是由飛騎軍把著的”。來福儘量把聲音壓得小些柔和些,“如今飛騎裏有誰不知道……”。

    “萬騎要找的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揮揮手說了這麼一句後,唐成就再沒說什麼,只是埋頭疊著竹筐子裏的紙錢,來福剛要伸手過來幫忙就被他給推開了。

    行腳兒出城門時。車裏來福身上地汗毛都乍起來了,唯恐守門的飛騎軍士上前盤問,但唐成卻似沒什麼感覺一樣,疊著紙錢的手抖都沒抖一下。

    還好經過前些日子地緊張之後,如今平定下來的長安城已恢復了往日的門禁,出城不查,進城則需勘驗過所。就此。唐成雇的這輛行腳居然就平平安安的出城了。

    輕手輕腳的撩起車窗簾瞅了瞅身後的城門,來福長舒一口氣後將目光投向了唐成。

    大官人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這麼想過之後,來福心底隨即又是一愣。不對呀,自打那晚他將身邊伺候地人都遣散乾淨之後。自己這些日子就一直跟著他,除了寥寥幾個訪客之外。轉到這個新住處之後他連門兒沒出過,又是怎麼知道這消息的?

    難倒大官人根本就不知道,剛才那一趟純粹是撞運氣的?還是不對呀,像大官人這等聰明的人會幹這樣自找麻煩,甚至極有可能是自尋死路的事情?

    那大官人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出城之後的一路上,來福就一直被這個問題糾結著。

    那日宮變當夜殺人太多,韋族成年人多數被殺,即便有僥倖逃脫的也不敢出來收屍,就是想收屍也收不過來,最終一具具血淋淋地屍身就都被撂在了城西專收無主屍身地義莊。多數屍身都是挖個大坑一起埋了,別說棺材板兒,就連個墓碑都沒有。只有極少韋族的顯貴才有記號,這也是為防著以後朝廷再有什麼針對這些屍身地詔令下來。

    這些天密集送來的屍體太多,不說百姓們不敢過來,就連守義莊地幾個老鰥夫也懼著陰氣太重找地方躲了,除非再有安埋的任務,那樣地話自有京兆衙門的公差去叫他們,否則地話他們現在可是絕不肯來的。

    義莊本就是個冷清地方,如此以來更是連個人影兒都沒有,唐成雇的車距離義莊還有三四裏地時,那趕車的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往前走。

    “算賬吧”,向來福吩咐了一句後,唐成背起竹筐就下了車。

    在一片死一般沉寂的空曠野地裏,唐成身背竹筐煢煢獨行的背影愈發顯得瘦削了。

    結了車錢打發行腳走了之後,來福靜靜的看著唐成的背影漸行漸小卻沒有再跟上去,他知道,現在的大官人更需要一個人呆著,來福只需要走過這趟,燒過那筐子紙錢之後唐成心裏的淤積能發散出來。

    大官人真的……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因是上面的浮土蓋的太薄根本不足以壓住濃厚的血腥味,所以這個義莊雖然大,但安埋韋家人的地方卻很好找。沒過多久,唐成就在一個小小的土墳頭前看到了木牌上潦草的韋播兩個字。

    唐成撂下背上的竹筐後就在土墳頭前蹲了下來,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就如同雕塑一樣,不言不動的看著那一小黃土。

    “那晚你為什麼不走?”,許久許久之後,唐成終於開口了,聲如蚊蟻喃喃自語:“我走之前分明已經給你送過信了,裏面連後路都準備好了,你為什麼不走?為什麼還要回萬騎

    “就為了回去挨那一刀?就為了效忠那個扯他娘的韋皇后?韋播,你就是個傻逼”,如蚊蟻般的聲音越來越大,猛然站起的唐成不防蹲的太久腿腳早就麻了,剛一站整個人就又倒了下去,對此他也不管不顧,重又站起來之後人就跟個瘋子一樣,滿臉漲紅的手指著那堆黃土不住咆哮,“你就是個傻貨。看不出我心懷異心是你自己傻,那晚分明能跑不跑更是傻,自己不跑也不讓老婆孩子跑更是***傻上加傻。你這樣的傻貨滿門死絕了是活該!”。

    唐成一邊手指著那黃土咆哮,情緒仍不足以發洩之下更連腳都用上去了,一腳一腳將那小小的墳頭踢地浮土亂飛,“這他媽不怪我,我跟你是敵人,敵人就是你死我活,你要是早發現我把我給弄死了。我他娘的只會怪自己蠢,絕不怨你。現在你能跑不跑把自己給弄死了也絕不怪我,這他媽不是我的錯,你明白吧,不是我地錯!”。

    這一番咆哮的手舞足蹈下來,又是一連串兒咳嗽的唐成就如同全身力氣都被抽光了一樣癱軟在了地上。

    就此在一片狼藉的墳頭邊上躺了很久,許是因為土灰太大迷了眼。唐成的眼角竟然滾出了兩滴渾濁的淚水。

    使袖子狠狠的把那兩滴眼淚擦掉之後。翻身爬起來地唐成又恢復了剛來時的沉默,只是他的兩隻手卻不曾停。一捧一捧將剛才踢散的浮土又重新在淩亂的墳頭上堆了起來。

    捧一捧土用手拍一拍,眼見著墳頭已經恢復了剛才的高度甚至比剛才更嚴整。唐成猶自未覺,依然機械的重複著剛才地動作。一捧捧地黃土堆上去,慢慢的當唐成地後背開始顯現出深色的汗印子時。韋播原本是尖尖地小墳頭已經變得圓乎起來。

    天圓地方,唯有埋在圓墳頭裏的人才能魂飛天國,唐朝人信這個!

    “你雖然傻,但是傻地讓我敬重”,唐成將附近能找到的最後一浮土也蓋上墳頭拍實之後就此一屁股坐了下來,不過他現在地說話卻平和的多了,平和的就像老友之間的溫言談笑,“以前我總以為既然是我要做的事情,那就可以不在乎;現在才知道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啊!很多事情不管是你要做的,想做的或者是不得不做的,卻沒法不在乎”。

    “無缺,韋播之死乃是天意,你又何必自苦如此”,走過來的是在這次宮變後因功由太子保薦,天子賜官的從七品勳衛太子親衛張亮張明之,跟在他身後自然就是來福。

    看著昔日衣著精緻,行事沉穩從容的唐成現在卻是身形消瘦,形容憔悴,更兼一身塵土的狼狽,張亮只覺眼中口中心中都莫名的湧上了絲絲苦澀,而他身上穿著的鮮亮官衣更是讓他忍不住臉上有些發紅。

    張亮已是如此,來福就更是不堪了,三兩步跑到唐成身邊一邊伸手扶他起來,嘴裏的說話已是帶上了哽咽,“大官人,你就別折騰自己了,你是立功了的,立大功了的呀”。

    “我沒事兒”,唯一讓來福欣慰的是,唐成的形容雖然比剛才來時更狼狽,但他的話音裏明顯比剛才多了幾份鬆快。

    唐成站起來繞到墳頭前,一邊從竹筐裏掏出香裱火燭等物開始焚燒,一邊淡淡問道:“明之此來何事?”。

    張亮原還準備也蹲下來燒幾張紙,但想了想之後終究還是沒動,“無缺,我此來有兩件事,第一是關於鄭淩意的處理結果下來了,奪揚州市舶使之職,廢婕妤品秩,貶為庶人逐出內宮”。

    “好消息,明之費心了,另請明之替我向三殿……太子殿下致謝”。

    “第二件是關於無缺你的”,張亮沉默了片刻後一聲長歎道:“殿下為你請功升遷為從六品太子詹事府司直的摺子被公主給駁了”。

    聞言唐成沒說什麼,直到將手中的那疊香裱燒完之後這才開口道:“前幾天公主府的大管家來找過我”。

    張亮聞言一愣,背放在身後的手猛然一緊,“噢?”。

    “他是來招降的,開的條件是京兆尹下轄的正六品萬年縣令”,不等張亮再問,手上燒紙沒停的唐成已聲調不變的接續道:“我拒絕了,所以太子殿下這個摺子被駁並不足奇。只要我的身份一天沒被朝廷明確下來,萬騎軍殺我就是殺韋黨,那我在長安城裏就得始終藏著躲著,太平不過是用這種法子來逼我罷了”。

    聽說唐成拒絕之後,張亮剛才猛然懸起的心總算落了下來,“為今之計……”。

    “走”,唐成又點燃了一疊香裱,於香煙嫋嫋聲中道:“我不走就只能被困死,唯有走才能破局”。

    “走?”,聞言張亮一愣,“朝局如此,殿下正有借重處,你怎麼能走?”。

    “我現在目標太大,不走連保命都難,又能做什麼?”,嫋嫋青煙之中,唐成的聲音聽來份外遙遠,“殿下會明白的,還請明之幫我轉告一聲”。

    “怎麼,你今天就要走?”。

    “剛才出城的時候我就沒想著再回去”,燒盡手中香裱之後,唐成站起身注目張亮道:“長安我是呆不得了,殿下若再要為我請官的話,明之你記好了,長安、洛陽的不要,這樣的摺子遞上去也沒用。唯有離兩都越遠才越有可能順利通過。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一點,管它什麼地方,上等縣還是下等縣我都不計較,但我只做主官,若然不能如此,殿下就無需費心了”。

    唐成說完,整了整淩亂的衣衫後躬身之間向韋播的墳頭行了三禮。

    眼見唐成這做派分明是在辭行,張亮突然就覺得心中一空,“無缺,你走了七織怎麼辦?”。

    “算算時辰她現在該也已經出城了,明之難道忘了,山南東道道城裏還有一個大雅至正園”。

    微微一笑,唐成向張亮一拱手後,人已轉身過去。

    “無缺慢著,還有一個消息。韋播的正室王夫人沒死,那晚撫遠大將軍府內院兒正房裏燒死的其實是一對奴婢母子,真正的王夫人帶著幼子逃到了她姐姐府中藏匿,近日家兄遵陛下詔令懸賞搜捕韋黨餘孽,那府第中有一親信家人貪著賞金將此事舉發到了京兆衙門”,似是唯恐唐成就此走了,張亮說話又快又急,“那家人來舉發時恰逢我在家兄衙中,念及無缺,遂請家兄居中轉圜放了母子一條生路,而今這兩人正在回晉陽老家的路上”。

    “明之高義,來日必報”,回身之間向張亮躬身一禮後,唐成哈哈大笑聲中,帶著來福快步而去。

    目送唐成的身影遠去不見,張亮低頭看了看韋播的墳頭後,悠悠之間又是一聲長歎……

    第三卷完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1
二百一十二章 必不可少的

      夏日的槐柳枝葉正茂。映照著陽光在樹木中間的官道上投下一塊塊細碎卻明亮的光影。兩邊樹枝上的鳴蟬響亮的叫著。卻並未讓人覺的嘈雜吵鬧。反而為天熱人煙稀少的官道更添了幾分反襯出的靜謐。

    在這並不適宜長程趕路的季節裏。出長安南行的官道上卻有兩輛馬車悠悠而行。當先那輛馬車的大小介於軒車與專供婦人用的蔥油小車之間。做工精細。一路走來甚至還能聞到一些若有若無的熏香氣息。

    馬車內的佈設除了精細富貴些之外並沒有什麼出奇處。唯一特別一點的就是那爐熏香。香爐並不出奇。倒是香爐中燃著的來自安息的冷魂香實在是價逾黃金。且有價無市殊不多見。此香最大的效用就在於去躁火。鎮心神。

    淡淡的香煙中。馬車內依著抱枕而坐的七織輕輕捋動著唐成取了束冠後披散開的黑髮。她那白皙的手很輕柔也很慢。一腔綿長的女子情思也就通過這輕柔的動作水一般的流瀉出來。

    頭枕在七織腿上的唐成睡的正香。在馬車微微的顛簸裏。他的呼吸聲如同嫋嫋的安息冷魂香一樣平穩綿長。

    看著睡著後全身緊緊蜷成一個球的唐成。七織忍不住微微翹了翹嘴角。引她發笑的不僅在於懷中男人睡著後的巨大反差。誰能想到一個平日裏自信沉穩的人睡著後的樣子竟然跟小孩兒沒什麼區別?除此之外。更讓七織從心底流出會心笑容還在於看著唐成現在的樣子突然想起的他以前無心說過的那句話。

    唯有在真正信任並親近的人面前。男人才會放下所有的偽飾。這時候的他或許與平常反差很大。但絕對真實!

    當時聽到這句話時。七織只是覺的古怪。但就在此刻。這句早已被她忘的無影無蹤的話卻突然從腦海裏某個幽深的角落自動蹦了出來。

    翹了翹嘴角之後。七織手上沒停。口中輕鬆的呼出一口長氣來。

    自從知道那個消息之後都多少天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唐成如此平靜的入睡。耳聽著平穩而均勻的呼吸聲。七織只覺這些日子以來心裏一直鬱鬱的東西正隨著這每一次呼吸聲被排解乾淨。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像車窗外面的陽光一樣。清澈而燦爛。

    外面一陣馬蹄聲響起。隨後來福出現在了掀開簾子的車窗外。探頭向車窗裏面看了看後。來福低低的壓制住聲量道:“前面不遠處就有個打尖兒的的方。小姐看要不要停車歇歇”。

    “接著走。若是餓了。大家委屈下先吃兩口備下的乾糧墊巴墊巴。到下一處再歇”。七織說完。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唐成。“車一停准的醒。讓他再多睡會聞言。來福沒再說什麼。點點頭策馬去通知後面的車夫了。

    唐成已經醒了。就在來福剛一說話的當口兒就醒了。只不過既沒有睜眼。身子也沒動。他倒不是刻意裝睡。只是不想動。連一個手指尖兒都不想。更不想說話。

    外邊的蟬鳴聲與馬車微微的顛簸共同營造出了安寧靜謐的氛圍。七織保持著同一節奏的手指捋動則非常有助於徹底放鬆身心。終於離開京城之後。似乎連人的呼吸都因為壓抑的減少而輕快了很多。

    唐成靜靜的躺著。不加限制的純任入京以來的經歷像水一樣從腦海中流過。

    去年入京時。即便說不上意氣風發。但他對於這趟長安之行確實是充滿了期待。而今大半年時間過去。再想起來京時的情景卻是恍如隔世。

    想想這一趟長安之行。雖然歷經曲折。但他來時的目的終究還是達到了。參加了科舉並最終考中了進士。通過吏部關試後他也順利的完成了由流外“吏”到流內“官”的跨越。且因為在宮變中的表現。也註定了他再次授官時的品秩必將直接邁過從八品、正八品而跨入七品官的行列。這就意味著他有了資格可以直接出任主官而不必再向同科新進士們一樣需經過縣尉或者是縣丞這樣的過渡。

    他是新鮮出爐的新進士。在此次宮變中立有功勳。大功!李隆基的存在又保證了他的功勞不會被埋沒。這幾條原因決定著太平公主不可能永遠把他的授官安排給壓住。此前之所以一駁再駁不過是以此為手段逼他投靠罷了。

    雖然他最終也沒答應。但只要他離開了京城不能讓李隆基舒舒服服的用上手。太平公主也就有了收手的理由。畢竟就現在的朝局來說。共同的敵人----如的方道州韋党餘孽的清理。均州李重福的存在等等都決定了太平公主不可能現在就與李隆基翻臉。甚至為了安撫兩次宮變的震後的官場及百姓人心。鞏固聯手扶起的相王大位。姑侄倆現在還必須在天下人面前表現出一副戮力同心的姿態。在這種背景下。為了自己這麼個小人物的一個小官職而激化與李隆基的矛盾。對於在實力上佔據全面上風的太平公主來說實在不值的。

    因小而失大。這樣的蠢事太平公主是不會幹的。

    既已離開京城難為李隆基所用。那破局之後的授官就是肯定的。對此唐成毫不懷疑。當然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如今太平公主權勢熏天。吏部為其掌握的情況下。李隆基能為他爭取到主官的位置就已經是極限了。吏部不可能給他分發什麼好的方。鐵定是離長安洛陽這兩個政治中心很遠。對此唐成倒不介意。甚至他還很期待這種安排。

    科舉也考了。進士也中了。官也升了。主官也有指望了。未來天子李隆基面前的投效和預攢的功勞也留下了。按說唐成這次的長安之行雖然有曲折。但最後結果還是能讓人高興的。

    可是唐成就是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呢?此前就連唐成自己都認為是韋播的滿門之死導致了這一切。但經過剛才與張亮相見之事後他知道不完全是如此了。

    這事對唐成的影響和打擊的確很大。大到他心中總有一股因虧負良心而抹不去的負罪感。良心這東西並不是你想不要就能不要的!大到這些日子食不知味。寢不安穩。大到天天晚上做噩夢與韋播把酒言歡。韋播卻總是突然異變成血淋淋的無頭屍體。沉重的心理壓力壓的唐成喘不過氣來。

    但是。在祭掃過韋播。尤其是在聽到王夫人母子安然脫離之後。這也就意味著至少韋播沒有被滅滿門。唐成依舊高興不起來。至此就足以說明導致他狀態極差的原因決非僅僅是因為韋播之死。

    那又是什麼呢?撇開韋播這一層沉重的心理壓力。對於此次長安之行唐成感受最深的就是兩次恐懼。第一次是直觀的。那個宮變之夜裏。當他站在相王府小偏院窗前聽著外面針對他的那一聲聲喊殺時。七織無意中的一句話尖銳的道破了他心中最真實的恐懼。

    如果事機不密。他躲在相王府的消息被萬騎軍知道怎麼辦?如果李隆基為示好萬騎將他拋出去又怎麼辦?當日韋振和韋睿給韋播出的那個主意本身實在是不錯。韋播沒用。李隆基又會不會用?

    唐成永遠難忘那一晚在相王府偏院窗前的經歷。夜色沉沉。外面的喊殺聲似乎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他就像一隻惶惶不安的老鼠躲在某個角落裏一動都不敢動。那一刻。他離死亡如此之近。近到親耳可聞。觸手可及。但對於這種狀況他卻絲毫無力改變。他的人。他的命都已交付在了別人手中。除了惶惶不安的等待。他什麼都做不了。

    那晚過後情勢並未好轉。唐成依舊還是的躲還是的藏。每天都處於朝不保夕的死亡威脅之中。也許下一刻那扇小門就會被猛的踹開。隨即一群盛怒的萬騎兵蜂擁而入……

    這是一段漫長真實又直觀的死亡恐懼體驗。沒有切身經歷過的人永遠也無法真正體會到那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就如同後世裏已經逃亡了十幾年的殺人犯最終還是選擇了自首。那一刻死亡本身已不足恐懼。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永無休止。永無盡頭的躲藏與逃亡的壓力。在這樣的壓力下。不管你能躲多久。註定的是不會有一天輕鬆的好日子過。

    與這次直面死亡的恐懼不同。另一次則是後怕。假如當日用他的不是韋播而是韋睿。假如自己的身份早被韋播識破。假如那次三韋之間的書房密語沒有被王儀聽到……這一切的一切都太有可能了。畢竟他在韋播軍中幹著無間道的事情時他的身份遠遠算不上隱秘。不僅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多。最可怕的是連太平公主都知道!在那漫長的幾個月時間裏。這些人中只要有任何一個稍稍洩露了他的身份。其結果都將是註定的。

    當局者迷。當唐成還在韋播軍中時。他沒意識到。或者是根本沒心思去想這些。但當事情過去之後。當他也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回顧整個事件時。除了連道僥倖之外。唐成感受到最深的就是後怕。

    在萬騎軍中所作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個無底黑洞。而他就是站在黑洞邊的懸崖上跳舞的傻瓜。沒掉下去是僥倖。卻絕非必然。

    那麼造成這種兩次置身于萬劫絕的的根源又是什麼呢?是唐成自己。沒有人授意。也沒有人逼他這麼做。是他欣欣然的給自己挖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隨後自覺主動的跳了下去。更他媽搞笑的是。他跳下去的時候還是自以為的計的志的意滿。

    蠢貨。徹徹底底的蠢貨!

    在充滿了不測風險與危機殺戮的宮變中。他以一個近乎找死的身份一頭紮了進去。這在李隆基看來固然是“敢於任事”的最好表現。但對於唐成來說……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狂妄自大到了這個的步?又從什麼時候開始目光短淺到了這個的步?他被金州修路之後的一路順利沖昏了頭腦。他被周圍人的讚譽誇的暈乎乎忘了天高的厚。以至於連自己都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超人。

    而這兩次與死亡咫尺之遙的接觸就是最好的諷刺與警醒。在如今的朝局形勢下。作為一個已經被太平公主盯上的人。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

    僥倖並不是一直都能有的!

    前些日子唐成根本沒心思來想這些事情。此時靜靜枕在七織腿上任長安之事一一重播。唐成終於理清楚了這些日子狀態低迷煩躁的根源。這絕非僅僅是因為韋播的事情。還有他對自己這段時間心理狀態與做事方法的不滿。雖然此前沒有想的這麼細。但在那個宮變的恐懼之夜後。他分明已經清清楚楚的感受並意識到了這一切。

    總的來看這次長安之行的結果雖然不算差。但行事的心態與方法卻是錯的一灘糊塗。錯誤的方法導致錯誤的結果是常態。能像現在這樣有一個不算差的結果只能算是撞大運。這一點如果不能認識清楚的話。對於一個需要借助官場來實現理想的人來說。別說理想。就是保身都難。

    一動不動的躺著。唐成就像一個吃完夜草的老牛一樣反芻著過去大半年中發生的一切。犯錯不可挽回。後悔毫無意義。唯有在對過去錯誤的反芻中總結出教訓。這才是唯一的意義所在。

    雖然長程趕路最是磨人。但在長安回山南東道的路上。唐成的心情與身體卻是慢慢的越來越好。而在整個旅程中。這趟長安之行的前前後後也被他掰開揉碎的反復琢磨了很多遍。就如同啃甘蔗一樣。要確保每一點養分糖分都被充分的咂摸吸收過來。

    馬車轔轔。最終回到了山南東道道城。將七織送往大雅至正園後。唐成甚至連張相文都沒去見。便徑直由園子出城踏上了前往金州的官道。越是近家歸心越切。這一刻對於唐成來說。即便整個世界擺在面前。他也不願為此稍停回家的腳步。

    金州城內。當唐成在闊別大半年。一度經歷了死亡的風險與恐懼後再次清晰的看到家中的大門時。這一刻他內心的滋味實在是複雜莫名。難以言表……

    家。也唯有家才是遊子最深的牽掛與最好的歸處。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2
二百一十三章 唐家有女名貓蛋兒

    “大……大官人回來了”,一個驚喜的喊聲在唐成金州府邸的門房中響起。

    正在門房裏搖著蒲扇的老高突然見到僕僕風塵的唐成站在門外臺階下,手中正搖動的蒲扇猛的就停了,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使勁眨巴眨巴了眼睛之後,居然就這麼一嗓子喊出來了,很難想像一個年近五十的老門子會失態到這個地步,更恐怖的是老高喊完並沒有來迎唐成,從門房裏出來後居然邁開腿就向院門裏邊兒跑去。

    隨後,一連串“大官人回來了”的聲音就從院門裏邊傳了出來。

    “這個老高……”,詫異的看著老高跑進院門後,來福咂摸咂摸嘴,滿臉笑容的歎聲道:“大官人,咱們可算回家

    “是啊,回家了”,唐成喃喃語了一句,胸中尚存的絲絲陰霾隨著老高的那聲喊叫徹底的煙消雲散,至於老高的失態,讓他感受到的也只有溫暖。

    只有回到己家,才會有人對你的突然歸來如此欣喜失態,這就如同後世大學期間放假回家時,小姨總是忙忙張張又不知具體該幹什麼好一樣,這是純感情的然流露,也是唐成對於穿越前生活最可珍貴的記憶與財富。

    只看老高一見到他就急急忙忙往院子裏面跑的舉動,就知道家裏人該是怎樣盼著他早日回來,唐張氏兩口子及英紈她們不定要怎麼依門盼歸,以至於老高迫不及待的想讓他們第一時間知道己回來的消息。

    家人間最真摯地情感往往蘊含在最不起眼的細節之中,唐成很慶倖在經歷了穿越及這幾年的生活之後。他已經有了感受愛的能力,平凡人生裏近乎百分之八十的幸福皆都來源於此。

    抬頭看了看屋簷門楣之後,唐成伸手一拍同樣仰著頭的來福,“走,進去,莫非你還要小桃出來迎你?”。

    “這麼遠回來,就是他出來迎也是應該的”,聽唐成提到小桃,來福臉上露出了從跟著蘇燦後就再沒出現過的簡單傻笑,嘴上雖然說的硬紮。但他腳下卻動的比唐成還快。

    唐成見狀笑了笑。緊跟著往院門走去。

    兩人進了大門繞過照壁沒走好幾步。就聽到一陣急促而淩亂地腳步聲。只見前方二進院門裏一群人正快步往外走。好傢伙!看那陣勢分明是全家總動員。唐栓他們就不說了。就連府裏地下人也一窩蜂似地跟在後面。若不是他們一臉地笑容。陌生人看到這陣勢還真得以為這家是走了水。

    一見到唐成之後。唐張氏第一個耐不住了。腳下當即就跑了起來。見她如此。心頭一熱地唐成也顧不得下人們在看。撒開腳丫子就迎了過去。

    “你總算還知道回來!”因是常年做活。唐張氏地手勁委實不小。此刻緊緊抓著唐成地胳膊。愣是捏地唐成生疼地。

    嗔怪著仔細將唐成從頭到腳地打量一遍後。唐張氏眼睛裏已隱隱有了水光。“瘦了……上次來信不還說要三四天后到。怎麼今個兒就趕回來了……三伏天裏趕急路又遭罪又傷身子骨。急什麼急……”。

    唐張氏捏著唐成地胳膊。顧地說著一些語無倫次地話。嘴上雖是在怪著。但她眉眼間地那股子歡喜卻是隔著二裏地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這個時候心裏暖烘烘地唐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就剩個咧嘴傻不啦嘰地笑。

    “是瘦了”。唐栓伸出柴耙子似地手使勁按了按唐成地肩膀。就如同以前給家裏那條他最喜歡地板角牛壓膘摸肥瘦一樣。按過之後。唐栓地手又回到了頭上。一邊摸著一邊憨厚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言詞一如既往地簡單。

    笑著見過二老,問了他們的身體之後,唐成走到了李英紈身前。

    還不等滿眼水汽的李英紈開口說什麼,唐成雙手一攬,就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把她給摟進了懷裏。

    見到這一幕,唐張氏笑著嘀咕了一句,“這孩子,都當爹了還是這麼不穩實”,至於唐栓則像是眼睛被燙了一樣,以不符合年齡的速度閃電般扭過頭去,隨即喉嚨裏就爆發出了一連串兒的咳嗽聲。

    被唐成緊緊抱在懷裏,李英紈瞬間就找回了那種熟悉的感覺,大半年等待的哀怨也被這熱情似火的一抱給徹底熄滅了,儘管她深心裏實在捨不得推,但公公婆婆及下人們當面,雙頰紅撲撲的李英紈還是使力把唐成給推開了。

    “大半年不見,英紈你倒是胖了些,好!蘭草你笑什麼?”,嘴裏笑問著,唐成順勢就將李英紈旁邊的蘭草也同樣的抱了抱。

    蘭草的臉頓時也紅了,一邊扭頭左右看著旁邊人,一邊伸手去推唐成,嘴裏倒是不閑著,“夫人有了小姐,可不就要富態些”,她這話一出口,後邊跟來的下人們都是轟的一聲熱鬧的笑,“大官人,你當老爺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唐成心裏頓時跟被八隻貓一起伸爪子撓一樣,不假思索的介面道:“孩子到底是男是女?”,說起來這個問題困擾唐成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去年年底的時候家裏通過驛傳來過一封請人代筆的家書,只在裏面提了一句說李英紈順利生產,母子平安,至於孩子是男是女卻沒說,後來唐成回書去問,來信依然沒說,唐成當時心裏還埋怨過李英紈,後來因為幹起了無間道,天天神經高度緊張,遂就將這事放在了一邊。現今一提起來之後,急切的他想都沒想的蹦出了這麼句話。

    能看見精明幹練的大官人現在這般青瓜蛋子一樣的傻乎乎模樣可真是太難得了,唐成這句沒經過大腦地話剛一出口,就引得下人們熱鬧的哄笑聲更大了。不說李英紈和蘭草。就連唐栓都沒忍住的咧了咧嘴,好懸才把笑給忍住姐?”,忍不住笑出聲來的唐張氏伸手在唐成的“傻瓜”腦袋上拍了一下,“怎麼出了一趟門人就變愣了,孩子都半歲多了,當時沒讓媳婦兒在寫紙時跟你明說是我跟你爹捏的主意,京城離咱這兒七架山八道梁的,莫又為這分了心神考不好試就不值當了”。

    微一愣神之後,唐成就明白過來了。這時代的人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的很。唐張氏兩口子乃至於李英紈都是長期在鄖溪鄉下住著的,這種想法只怕更嚴重。這還不說唐家上代是單傳一條根,這又是唐成地第一個孩子。綜合以上種種,唐張氏兩口子分明是怕唐成知道盼望已久地孩子竟是個女兒後影響了心情,進而影響到他的科考。

    是個女兒,都半歲多了!這回唐成總算是徹底醒過神兒來了,算算時間可不是嘛。李英紈是去年春兒上懷的孕,如今都到夏天了,孩子可不就半歲多了。

    徹底清醒過來之後。唐成也沒心思再跟門房老高及那些個下人們說話,拔腿就要往後院兒走。“走,看看去”。這一刻,唐成臉上地神情竟有些發緊。

    看到他這臉色。唐張氏兩口子皺了皺眉頭,李英紈則是沉默的黯然神傷,就連那些個下人們的笑聲都冷清了起來。

    對此唐成絲毫沒有感覺,動腳之後就越走越快,以至於跟著的蘭草等人得小碎步跑著才能跟上。

    不一會兒就到了內院兒正房前,眼瞅著還有幾步就要進門了,唐成的步子比之剛才地急急火火倒慢了一點下來,因是孩子出生前後都沒在身邊,對於剛才聽到確實消息的他而言,說實話沒感覺到多少後世書上雜誌上所說的驚喜,現在站在咫尺之隔地房門外,就覺得心裏懸乎乎的發空,可憐從沒當過爹地人愣是怎麼使勁想,腦袋裏也沒有半歲多女兒的清晰概念。

    這可是個女兒呀,她要是長地不好看咋辦?不聰明咋辦?莫名的,唐成腦子裏就出現了這些雲山霧罩地念頭。

    還沒等他再想什麼更多的,恰在此時就聽幾步之隔的房內猛然傳出一聲嘹亮的哭聲。

    這一聲哭頓時就把莫名生出的那些神神叨叨的念頭都給打的煙消雲散,唐成分明就覺得心尖子上猛然一顫,當下再也沒有了任何別的念頭,腳下三步並做兩步的沖進了房裏。

    一個穿著豔紅小肚兜兒的孩子被丫鬟抱在懷裏,白格生生的小胳膊小腿兒伸來動去的,頭髮倒是不太多,粉嘟嘟的臉上兩隻大大的眼睛幾乎見不著什麼眼仁兒,黑眼珠子簡直就跟最純淨的寶石一樣,清澈的,清澈的……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兒來形容。

    一看到孩子,唐成心裏懸乎乎發空的感覺頓時就沒了,直到這一刻,直到真正親眼看到孩子之後,那種之前還沒怎麼感覺的興奮喜悅突然如同山洪暴發一樣瞬間填滿了整個心胸。

    定住步子的唐成看著孩子,丫鬟懷裏的孩子也用純淨清澈的沒法形容的眼睛看著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不過這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等唐張氏她們都進來之後,孩子頓時對他沒了興趣,在丫鬟懷裏伸胳膊蹬腿兒的要人,帶起肉嘟嘟的手脖子上的小銀鈴發出聲聲清脆的聲響。

    “娘,你等等”,腦子裏純概念的“女兒”與實實在在的孩子重合之後,唐成心裏現在高興的簡直要炸開,什麼女兒聰明不聰明,漂亮不漂亮的想法早就滾球個蛋蛋了,“讓我先抱抱”。

    唐成走到丫鬟身邊,雙手在衣服上使勁的擦了又擦,抬起來後在空中一連比劃了好幾個姿勢後,這才小心翼翼像托著幾萬斤重的東西一樣叉在女兒的胳膊下將她抱了起來。天地良心哪,把後世和穿越後的經歷都加一起,唐成還從沒對任何一件事物如此小心翼翼過。

    這剛一轉手,孩子頓時就哇哇的哭了起來,小身子扭來扭去的掙著,她這一哭唐成頓時就慌了神兒,“娘……英紈……”。

    唐成對待女兒如若珍寶一般的表現徹底讓唐張氏等人放下了心思,如釋重負的李英紈看著這父女兩人,滿足而笑的臉上暈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子叫的惶急,唐張氏卻是笑的高興,“你使一隻手抱著,另一隻手把頭托穩了”。

    “噢!”,唐成一邊小心翼翼的調整著姿勢,一邊不斷聲的問,“是不是這樣,是不是這樣?”。

    看到他這笨手笨腳的樣子,那丫鬟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她這一起頭之後,屋裏人都跟著笑了起來,唯一例外的就是唐成懷裏的孩子哭的更大聲了,一邊哭一邊無意識的用帶著銀鈴的白胖小手兒拍打唐成的臉。

    “我女兒真聰明,都會打爸爸的臉了”,唐成一邊學著後世從電視上看到過的片段笨拙的晃動著懷裏的孩子,嘴裏一邊哄著,哄不幾聲就蹦出來一句,“乖女兒,來,叫爸爸”,一邊說還一邊加重聲量做著示範,“爸——爸”。

    如此以來,屋裏人笑的更厲害了,這回可是實打實的連唐栓都沒忍住。

    “官人,貓蛋才多大”,心疼孩子哭著的李英紈上前從唐成懷裏接過了孩子,忍不住笑的問:“爸爸是啥意

    “啊……噢,就是爹的意思,這是我這次到長安聽到的稱呼,北邊有個地方這麼叫”,唐成支支吾吾的答應了一句。得意忘形,得意忘形不斷的時候,一個丫頭走了進來,言說府門口來了很多左右門的坊鄰要看新科進士。

    唐朝進士科難考,一年就錄取那麼一二十個,但就是因為難考,所以進士科才倍加榮耀,新進士在長安已經是萬人空巷了,還更別說這些有些僻遠的地方道州,那個州能出個新進士都是了不得的大事,雖然不至於還像長安那些跨馬誇街,但見見街坊讓大家沾沾喜氣卻是少不得的。

    進士科放榜之後按慣例要用“報喜帖”傳回地方,這事兒也根本瞞不了人。

    只是這時候唐成親熱女兒都來不及,還有什麼心思去見街坊,一聽這話頭也不扭:“不去”。

    “成,這可不行,別壞了鄉俗規矩,讓人戳你脊樑骨”,唐張氏說完之後對那丫頭道:“馬上就來,讓老高帶人把早就準備好的那些東西先抬出去”。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3
二百一十四章 光彩盛放,淚流滿面。熱鬧太熱鬧了

    三百人中第一仙,等閒平步上青天。綠袍乍著君恩重,皇榜初開禦墨鮮。龍作馬,玉為鞭,花如羅綺柳如綿。時人莫訝登科早,自是嫦娥愛少年!

    “詞”這種文學形式雖然是發軔于隋末唐初,但有唐一代並不興盛,唐時有廣泛影響力的詞除了李白的《憶秦娥》和白居易的《竹枝詞》等寥寥幾首外,其餘傳唱廣的並不太多。倒是上面這首“自是嫦娥愛少年”的《少狀元詞》是個例外,正兒八經是家喻戶曉,只要是有孩子在讀書的人家兒,無論父母識不識字幾乎都背的這首詞,原因無他,父母們都希望用這首詞來鼓勵孩子好生讀書,其功用類似于宋以後流行的“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勸學詩》,也跟後世父母一再鼓勁讓孩子考名牌大學是同一個概念。

    有意思的是與這首《少狀元詞》並行的還有另一首《老狀元詞》,新進士們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跨馬誇街時,兩邊看熱鬧的帝京百姓若是見新進士們年輕就會唱《少狀元詞》,反之則會唱《老狀元詞》,彼時進士難考,很多人都是重複多次才能考取,所以從頻率上來說《老狀元詞》用到的機會更多。然而,這首傳唱次數更多的《老狀元詞》反而沒怎麼流傳開去,倒是很少用到的“時人莫訝登科早,自是嫦娥安唱開之後,就近乎以流行性感冒般的速度傳遍了天下道州,甚至連扶桑和新羅這樣荒僻之地的人都知道。

    後世裏張愛玲曾說“出名需趁早”,雖然時隔著一千三百多年,但僅從《少狀元詞》與《老狀元詞》的流傳來看,其實在對這一問題的看法上,今人和唐人也實在沒什麼區別。

    略事梳洗,換上那身新進士綠袍的唐成抱著女兒還沒走過大門口,鬧鬧嚷嚷聽到的就是外面很多人聲音淩亂的唱著《少狀元詞》。

    “唐成出來了。看,他就是今年地新科進士唐成,整個山南東道獨一份兒的”。

    “這麼年輕!看面相也就二十出頭吧,啷個年輕的進士倒是少見的很,瞅著比我那個在州學裏的侄子還小些,嘖嘖。看看人家!”。

    “湖緞,他身上穿的那官衣肯定是用上好湖緞裁剪成地,瞅著多亮啊”。

    “笑話。御賜的東西還能差嘍!看看,他左邊站著的那兩個就是他爹娘,鄖溪鄉下人。老實巴交地,你瞅你瞅,他兩個現在手都不知道咋放了!哎,這樣的人怎麼就生出這麼個能兒子!還是祖墳埋得好哇!聽說他爺爺的爺爺輩兒上有人拿硬錚錚十畝水田想換那塊墳地,唐家都沒答應地!自打唐成中新進士的消息看過那地方,就沒一個說不好的。能找著那麼塊地方埋老先人,唐家可是積大德了”。

    圍來看新進士的老人們一邊說著唐栓兩口子老實巴交偏有好福氣,一邊嘖嘖讚歎唐家老先人眼睛毒,找著了好祖墳地處兒。而那些個年輕些的婦人婆娘家則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了站在唐成另一邊的李英紈身上。“就是她,她就是新進士的渾家。漂亮?當然漂亮,要不然他配得起這麼年輕俊俏地新進士!哼,你們不知道吧,她以前可是鄖溪縣有名的毒寡婦,前頭克死過三個男人的!”。

    “張家嫂子說的不錯,前幾天我三姑來州裏時也說過這事兒,這女人命太硬,煞太重,普通男人根本擋不住”。

    “這話不假,咱們坊裏住著的那個劉四姑可不就是這樣?命硬啊。嫁兩回死兩個男人。前兩個月又老不知羞地嫁了第三個,還專撿的是個殺伐重的屠戶。就這也沒能擋住。不過這樣的女人也有一宗好處,但凡有男人能克住她們的命,煞氣就能轉成幫夫運,這唐進士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哎,還是福不夠厚,要不怎麼生了個女子”,這婦人說完這句後,猛的一拍腿,“不對呀,克夫寡婦斷沒有做正室的說頭兒,唐進士的大夫人怎麼沒出來?倒讓一個妾室來占盡了風光!”。

    “李家的,你連這都不知道?唐進士是先納地妾,大夫人地位子現在還懸著,就為這,金州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兒這些日子不知都議論成啥了,聽說就連道城裏地大戶都有派了下人過來看家兒打聽消息的,前些時候沒行媒的上門是怕唐進士在京裏定下了,現如今人也回來了,定了倒還好,要是京裏沒定下的話,消息一傳開,妹子你就等著瞧吧,他唐家這門檻一個月後就得換新的,磨都磨平了!”。

    這邊婦人們嘀嘀咕咕的說著,也有那一等精明的並不參與這個,只是低頭囑咐跟來的半大孩子待會兒放靈醒些,該抓就抓,手可千萬別慢了,“老大,你帶上你兄弟去撿,要是撿的多了,娘待會兒就給你們買四合樓的桂花芙蓉糕吃”。

    聞訊趕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現如今已經不僅是本坊鄰居了,許多在坊外正街上路過的行人聽說後也擁了過來看熱鬧,眼瞅著人來的越來越多後面還不斷有人往這邊湊,唐府家門前的喧嘩聲也越來越大。

    只要不是做慣了公眾人物的,任誰被這麼多人看著都彆扭,再則唐成現在的心思也全在女兒身上,就想著能安安靜靜的逗這小傢伙玩兒,看她哭看她笑,是以走出來向著人群拱了幾次手算是答謝及見禮後催促道:“你跟娘提前準備的是什麼,趕緊弄了咱們回房陪女兒玩兒去”。

    隨著李英紈一招手,早有特特兒換了新衣裳的下人從門房裏抬著三個碩大的笸籮走了出來,笸籮裏裝滿了兩枚一疊用紅絲線串綁的通寶銅錢,這些銅錢明顯是從州府衙門裏換來的新鑄錢,嶄嶄新黃澄澄的通寶與豔紅的絲線裝滿了一笸籮,看著真是喜慶富貴的很來聽喜,按規矩咱得給人撒聞喜錢。見唐成有些不明白,李英紈低低解釋了一句後復習笑著跟了一句,“就為串這六貫地錢串子,我跟爹娘還有蘭草忙活了一天多,你就使勁撒吧”。

    唐成懷裏的貓蛋兒見著笸籮裏黃澄澄紅瑩瑩的錢串子好看,眼珠子骨碌碌的看著。身子也扭來扭去的伸著兩隻小胖手要去抓,雖然還不會說話,但嘴裏依依呀呀的一會兒都沒停過。

    見狀。唐張氏她們伸手就要過來接孩子,唐成扭了一下沒給,還是自己抱著。伸手抓了一個錢串子遞給女兒後,他正要抓錢往下撒,卻見李英紈她們手都沒動,頓時色變道:“怎麼,這麼大一笸籮要我一個人撒?”。

    “街坊同鄉們聞地是你的喜,要沾的也是你地喜氣,這事兒別人不好幫忙的”。一點沒暈過去,我靠,他抱著孩子只能用一隻手,這麼大三笸籮一個人撒,還不得手抽筋兒了也撒不完!

    自打這笸籮一抬出來。原本跟著大人一起來的孩童們就從人群四處鑽了出來,兩眼放光滿臉通紅地望著那些紅瑩瑩黃澄澄的錢串子,但等了一會兒還不見撒,那些急了的孩童們由一個大膽的打頭,其他的都跟著拍手唱了起來:

    狀元郎,狀元郎,命題金榜娶新娘;新娘美,新娘嬌,來年生出個胖寶寶。

    孩童們拍手一唱,人群裏頓時哄笑出聲。當下就有人扯著嗓子喊:“聞喜聞喜。唐進士散喜嘍”,這一聲喊完。整個看熱鬧的人群同聲跟著笑喊道:“散喜嘍!”,喊完之後又是轟的一聲笑,這麼多人一起喊一起笑,直將唐府門前哄地熱鬧不堪,笑語歡聲大到遠在三五裏之外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催喜了,成,快撒!”,唐張氏推了推唐成,因為激動,她說話都有些哆嗦起來。

    恰在這時,就見因下邊的熱鬧咯咯笑起來的貓蛋兒手上不穩,唐成掛在她手指上的錢串子脆聲一響掉在了地上,隨即軲軲轆轆地滾下了臺階,一石激起千層浪,正拍手唱歌的孩童們頓時跟被人捅了一下的馬蜂窩一樣,嘩啦就向錢串子湧去。那把錢串子映照著豔豔的陽光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後落了下去,隨著他這一拋下地,孩童們歡呼著埋頭去撿,後面的大人們一邊笑,一邊大聲指點,唐府門前的熱鬧達到了最**。

    “都撒都撒”,唐成一邊抓一邊扔一邊大聲道:“爹娘你們也灑,沒有你們我中什麼進士?我的喜氣不就是你們的喜氣,動手!英紈,蘭草,你們倒是撒”。

    又撒了兩把見身邊人還是沒什麼動靜,唐成隨後抓起地幾把錢串子都沒急著撒,而是塞到了唐張氏等人手裏,塞外之後,他一邊繼續撒錢,一邊不斷聲兒地催促道:“都撒都撒”。

    錢串子剛塞到唐張氏手上,就被她手心裏的汗水給濡濕了,天知道就這一會兒地功夫她手心裏怎麼就出了這麼多汗,雖然早就因報喜書知道了兒子考中進士的消息,當初那股子暈了好長時間的勁兒也過去了,但現在站在家門前的臺階上看著下面那麼多人哄著笑著用滿帶羨慕的眼神看著她,唐張氏還是覺得一顆心越跳越快,跳的要蹦出來,呼吸也急促的越來越短,過去好長時間的暈勁兒又猛地躥上來了,暈,真是暈的很哪!

    唐栓與被興奮激動沖的發暈的唐張氏不同,他的腰自打剛才跨過大門門檻的那一刻就挺的筆直筆直,目睹著眼前的片血紅,全身不管是眼角嘴角還是胳膊手上及腿上凡是能抖的地方都開始抽動顫抖起來,幾乎是在片刻之間,他這一生的經歷都從腦海裏噴湧而出,成親,生娃娃,連生兩個女兒後村人的笑話,老三出生後的歡喜,老三突生大病的慌亂,買房子賣地賣大牲口,甚至要賣人的絕望與悽惶,閒人背後笑話他老實疙瘩的議論……這些個舊事一宗宗一樁樁如潮水般沖出來,到最後,在漫天的喧鬧聲中,一直以來一文錢都恨不得掰成八瓣花的唐栓抽動著嘴角猛然暴喝一聲道:“成他娘,撒!”。

    這是第一次,不善言詞的唐栓平生第一次挺直腰板在人前大聲的吼了出來!

    隨著這一聲吼,唐栓就覺得在滿心滿肺裏憋了幾十年的一股子氣突然沖了出去,看著自己親手撒出的那一把錢串子落了地,瞬間的空落落之後,唐栓就覺得虛飃飃的身子又從下面那麼多人的羨慕眼神中抽出了一股氣,一股將他全身骨頭都填滿的精氣神兒,幾乎是暫態之間,唐栓就感覺自己再也沒有了剛出來時被那麼多人盯著看時的慌亂。

    又挺了挺山石頭一般的腰板,唐栓柴耙子似的手從笸籮裏抓起滿滿一把錢串子,揚手之間飄灑出去……

    李英紈臉上已經放出光來,撒,撒,大把大把的撒,她撒出去的既是錢又不是錢,身邊的唐成父女,看著下邊黑壓壓眼神豔羨的人群,聽著這些人鬧鬧嚷嚷喊出的“公侯萬代,福壽綿長”吉利話兒,每撒一把出去,李英紈就覺得鼻子又酸了一分,到最後時那股子酸勁兒終於控制不住的沖到了眼睛裏。

    光彩盛放,淚流滿面!

    取吉利雙數,等把三笸籮喜錢串子撒完,唐成已經是滿頭大汗,手腳發軟,不等他緩口氣,已經另有家人捧著他舊日用過的筆墨紙硯這文房四寶走了上來。

    “沾才氣,沾新進士才氣嘍!”,隨著門子老高拖的長長的喊聲,滿頭滿身汗的孩童們退去,許多個婦人擁擁擠擠的到了前邊,唐成從家人手中拿起筆剛伸出手就被人一把拽了過去,那婦人用勁太猛,差點把唐成拖了一個趔趄。

    “她們是給兒子或者屋裏人沾才氣的,快遞”,聞言哭笑不得的唐成接連又將另三樣遞了過去,都是剛一伸手就被人拽走,墨碇和硯臺倒還好些,最誇張的是那疊竹紋紙分明被扯得粉身碎骨,饒是如此,愣是就沒一個碎片落在地

    撒完聞喜錢,散完文房四寶,新進士也看過了,沾完才財兩氣的看熱鬧人群在唐成回了裏院後漸漸散去,這個喜慶的累死人的程式終於算是走完雙手酸麻的抱著被剛才的熱鬧咯笑個不停的女兒回到後院兒正房,如釋重負的剛坐下來舒口氣,就見同樣是一頭汗的丫頭又進來了,手裏紅豔豔拿著的是好幾份拜帖。

    靠,範進中舉的時候那些個道賀的舉人老爺們反應的也沒這麼快吧!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4
二百一十五章 該來的就快來了

    經過剛才那麼一場令人興奮過度的熱鬧,小貓蛋兒也累了,吧啦吧啦嘴後就睡著了,看著懷裏甜甜睡去的女兒,唐成越看越覺得好看,儘管手上很酸麻但就是不捨得放手,再加上剛才那一陣兒累的很,現在那兒還有什麼心思見客?一見丫鬟拿著拜帖走了進來,頓時搖手,“不見不見,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見”。

    一邊坐著的唐張氏正在擦汗,聽見這話忙招手把那丫鬟又叫住了,“成,做人要實在,你剛考中了新進士,可不敢讓人說你拿翹,戳咱脊樑骨”。

    “娘,我是著實累了,咱活人是活己的,總不能活在別人嘴上”,唐成笑著向唐張氏解釋一句後向丫鬟擺了擺手,“你讓老高支應一下,就說拜帖敬留,但連日舟車委實太過勞頓,形容憔悴見客於禮不尊,容改日回拜”。

    聽唐成這幾句話說的文縐縐的,唐張氏放下心來,伸手過來接抱已經睡著的孩子,“貓蛋兒也累了,放搖窩裏睡的歡實些,成,你也歇歇

    唐成貼上去又在孩子微帶著奶腥味的臉上親了一口後,這才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娘,貓蛋兒這名字誰取的?”。

    “咋了?”。

    “一個女孩子家取這個名字……”,唐成這話剛出口,另一邊坐著的唐栓踏踏實實道:“貓蛋兒這名是我取的,名字賤小鬼兒才不會來纏,這樣好養活。瞅瞅你二姐家的狗蛋長地多皮實。咋,不好?”。

    即便是在家人面前。素來短言詞的唐栓也很少一次說這麼多話,但越是如此。他地話也就越有份量,老爺子都這麼說了,唐成還能說什麼,嘿嘿一笑道:“好,爹給取的名兒還能不好。貓蛋兒就貓蛋兒,很上口”。

    跟著唐成這麼長時間,李英紈和蘭草還能不瞭解他?此時眼見唐成這明顯是口是心非地樣子,英紈還好些,蘭草忍不住“嗤”的輕笑出聲,剛一笑出來趕緊用手給蒙了。

    “貓蛋兒生下地的時候你又不在。正好你姐在這邊幫忙,我比著狗蛋兒的就給取了一個”,唐成那點鬼心思唐栓同樣明白。“孩子這名兒一叫上就不能再換,要不然閻王爺的簿子上亂了章法。沒準兒就分薄了咱貓蛋兒地福份,不過好在這只是小名兒。等貓蛋大些你這當爹的再花心思給她取個好聽的大名就是”。

    “貓蛋兒就好聽,爹你取的好”。唐成瞪了蘭草一眼後向唐栓嘿嘿賠笑說道:“兒子也喜歡這名字,就是以後怕是有點不太方便,要不……就按爹說的,等貓蛋再大些後,我再給她取一個官名?”。

    唐成這樣子惹得全家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就連唐栓也不例外。唐張氏輕輕搖著貓蛋地搖窩兒笑啐道:“親爺倆說話還要鬥個心眼!成。老子心疼女兒天清地白地。你嫌貓蛋不好聽。想取就再給取個就是。看你這蠍蠍虎虎地樣子。憋著不難受?”。

    聞言唐成也不辯。皮糙肉厚地嘿嘿一笑而過。人卻是蹭到了搖窩旁邊。咪咪笑地看著裏邊甜甜熟睡地小貓蛋。

    看。不愧是我唐成地女兒。連睡著後流口水地樣子都這麼漂亮!

    唐成這一回來。給整個唐家添了五分喜慶七分歡聲笑語。一家人圍在一起說著小貓蛋兒地事情。再小再平常地一件事都能引得滿屋子大笑。整個房間裏地氣氛真是熱鬧歡喜到了極處。

    感受並享受著這份歡喜。看著家人們由衷地笑臉。再看看搖窩裏地女兒。唐成心中充溢著幸福感地同時也有一股更強烈地責任感升騰而起。如今他可實打實是唐家頂門立戶地主心骨了。這一家子人地衣食。冷暖。安危甚至是心情好壞都寄託在了他地身上。讓他們過好過舒心不僅是責任更是義務。就為了這。他也不能再輕置險地。人生裏也再沒了任何消極消沉地理由。

    以此時地心態再回顧穿越前最後那段日子地糜爛放縱及虛無主義地呻吟。唐成恍如隔世地搖了搖頭。人生啊。其實就是踏踏實實跟你愛地和愛你地人在一起過實實在在地日子。那有那麼多扯蛋地主義!

    當晚外邊下人們加餐的同時,唐成一家人也在一起快快活活的吃了一頓團圓飯,唐栓破例的喝了酒——以前他可是把酒比作是敗家財的玩意兒,那麥酒得多耗糧食——這晚唐栓不僅喝了,而且一個人整整喝了一甌,益發顯的整張臉紅光滿面,喜氣逼人。其實不僅是他,除了正給孩子餵奶期間的李英紈之外,就連唐張氏和蘭草都喝了,酒能醉人,但席間家人團聚的歡喜氣氛卻比最名貴的酒更讓人沉醉。

    夜晚的臥室裏,李英紈特地點上了兩支泥著龍鳳金箔的紅燭,溫馨、溫暖,還有絲絲的浪漫。

    “英紈,我得多謝你”,輕輕的晃動著搖窩,唐成看著李英紈的輕笑在紅燭光中滿溢著濃濃的溫情,“多謝你給我生了一個這麼漂亮聰明的女兒”。

    平日裏兩人閨房私話時唐成都是開玩笑居多,此時鄭而重之說出這麼句話,李英紈著實有些不習慣,更何況他這話說的……嫁人生子天經地義,她己還遺憾著這回沒能生個兒子,正在衣箱中翻找著什麼的李英紈愕然轉過頭來,停了片刻後突然來了一句:“謝啥,沒你我也生不出來呀”。

    就這一句把唐成剛剛想好的幾句酸詞兒給徹底打飛了,看來後世電視劇裏面的那些東西太不靠譜,靠。夫妻間就沒那麼說話的。哈哈大笑出聲地唐成覺得這一刻的李英紈真是太好玩了,一邊笑著一邊走過去從後面將之擁進了懷裏。

    “笑啥。這可不就是大實話嘛”,滿足地靠在唐成懷裏。李英紈從衣箱中拿出了一套精工細作,式樣繁瑣的衣裙在身上比劃著,“阿成,你看這身好看不?”。

    “衣裳好不好看倒有六成在人,就你。穿啥都好看”,唐成根本沒啥心思看那衣裳,在李英紈耳邊嘿嘿壞笑道:“不過,要是什麼都不穿地話會更好看”。

    “有人在還說這瘋話!誰?貓蛋兒啊,咱女兒”,難得涮了唐成一把。臉上紅撲撲笑著的李英紈很快就笑不出來了,“阿成……等……等等……你先看我試試這身衣裳”。

    “這都火燒眉毛了,好歹先滅了火再說”。不容李英紈再說什麼,唐成抄起她就往榻上走去。

    一被抱起。李英紈全身都軟了也再不提什麼衣裳的事了,兩人滾到榻上。唐成兩把扯掉外衫後,恰似下山猛虎般的他猛的停住了動作。

    “咋了?”。

    “忘了一件大事”。唐成光著腳衣衫不整地下了榻,先是捏了兩個小布球堵住貓蛋兒的耳朵,隨後又用一個肚兜蓋住她的眼睛後,這才又爬回了榻上。

    看到唐成這動作,李英紈忍不住笑的全身亂顫,“多大點兒孩子,她知道啥呀,還在乎咱這個?”。

    “她不在乎我在乎,竟敢取笑為夫,討打……”,手伸上去的同時,唐成的身子也壓了上去……

    一時間紅燭搖曳,滿室春聲。

    良久良久之後,雲收雨住,李英紈一臉泅紅地在唐成身上爬了許久後這才緩過勁兒來,下榻就著紅燭將剛才找出的那套衣裳給換了。

    “嗯?你可夠快的啊,這都做好了!”,也難怪唐成詫異,紅燭下李英紈穿著地竟是一套整整齊齊的命婦服,從帔到上衣再到下裳嚴嚴整整一絲不亂。

    “當日你報喜書傳回來沒幾天,州衙裏就把這衣裳樣子和首飾樣子送過來了”,見唐成說她心急,李英紈臉上竟起了些羞紅,“我接到樣子就到專門承制官衣地宋婆子那兒,一併將爹娘和我的衣裳都做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考中進士不僅是己榮耀,同樣也是榮親地事兒,唐成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官了,雖然官小,但李英紈及唐張氏兩口子還是有相應地待遇,比如這樣官太太的穿著打扮。不過這也不是亂穿的,不同的品階穿什麼衣裳帶什麼花紋的頭面首飾禮部有定制,得根據男人的品階比著官樣到專門做官衣的地方己做去。當然,朝廷給的俸祿裏也有相應的布帛。

    李英紈一邊解釋著,一邊將配套的首飾給帶上了,仔仔細細弄完了之後一臉忐忑的看著唐成道:“好看嗎?我穿著像個命婦不?”。

    “什麼像不像的,你本來就是”,歪著頭仔細看了看後,唐成歎聲道:“好看是好看,可惜呀”。

    “可惜什麼?”,李英紈真是著緊的很。

    “可惜你這套衣裳可能沒什麼用武之地了”,不等李英紈臉色變化,唐成已是嘿嘿笑道:“我要是七品,你穿著八品命婦服算怎麼回事兒?”。

    “嗯?”,愕然愣了一會兒後,李英紈猛然反應過來,“阿成,你這麼快就升官

    想到京城裏的那一包糟爛事兒,唐成心裏就有些不爽利,不過他卻從不願將外邊官場裏的不愉快帶回家裏讓家人跟著一起難受,這是打進鄖溪縣衙就開始執行的規矩,是以他也沒多說什麼,笑笑道:“現在還沒有,不過算算時間也該快了”。

    因是要琢磨事兒,又有七織同行,他從長安回來的路上走的就不算快,算算時間,吏部的調轉任命文書也該快到了,無意之中說到這個,唐成心底難免沉了一下。

    誰知道被太平公主把持的吏部這次要把他調派到那兒?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5
二百一十六章 瞻前先顧後

    雖說是打著公公婆婆的幌子,其實對於做這衣裳最急的還是李英紈己,打衣裳做好之後,她每天晚上回到房裏都要拿出來看看,摸摸,再試試,甚或就為了這套衣裳和首飾,她還特地買了一面價值不菲,高可及人的江心鏡,為的就是試衣裳的時候全身都能照著。

    此前多少個夜晚這就成了李英紈固定的樂趣所在,安頓好貓蛋兒睡下之後,她就會將衣裳及頭面首飾全套換上,對著那面江心鏡,盡全力回想著當日見孫使君夫人及張別駕夫人時她們的動作神態,隨後在鏡子中一舉手一投足的模仿,練習。

    一個抬手指的動作,一句吩咐下人的話,臉上那帶著淡淡矜持的笑容,甚至是一個掠髮鬢的動作,李英紈不斷的回想著,練習著。繁瑣的練習過程中她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絲憧憬的歡喜,樂此而不疲。

    練完再一樣一樣將首飾及衣裳收好之後,躺在榻上的李英紈總免不了要想到唐成,只不過以前想著想著總是很難受,相思殺人哪!但從有了這身衣裳及頭面首飾後,李英紈的思念裏開始多了許多清淺而渴望的笑容。

    唐成回來之後再出去拜客該就能穿上官衣了吧!到時候她就要穿著這身衣裳帶著這些頭面首飾跟他一起去拜客,跟他一起回鄖溪縣,跟他一起回哎呀,當年那些街坊和見著她就躲的村人們再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時該想些什麼,又該說些什麼呢?

    每每想到這裏時,李英紈的臉上總是會很奇異的湧現出一抹與年齡不符的少女懷春般的羞紅,對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她可真是好奇的很,也正因為這份好奇給她帶來了一份專屬於她己地隱晦而持久的樂趣。

    趴在唐成的胸膛,已為人母的李英紈低低細細的將這個隱秘的從不曾向人吐露過的渴望說了出來。當一個少婦如少女般喃喃的傾吐著己的小心思時,那份樸素卻真摯地美足以打動任何人。

    唐成靜靜的聽著她的傾訴,心裏覺得她有一點點傻,傻的可愛;又有一點點癡。癡的真實。少女情懷總是詩,其實對於女人來說,又何止只有少女才是如此?這就如同浪漫,浪漫並不是模式化的行動,它是一種心境一種情懷,只要有了這種濃烈的情懷,便是一朵畫在紙上的玫瑰亦足以醉人,這無關年齡。

    但不管怎麼樣,唐成絕不會覺得她俗。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而夜行,更何況李英紈過去還有那樣的經歷,既然是心結就不是那麼容易去除地東西。

    “你想回鄖溪,那我就陪你走一趟,把貓蛋兒帶上,爹娘也想回去看看老宅子”,唐發,“正好我也想去探望嚴夫子。四娘舅和張縣令”。

    李英紈聞言,眼中滿是驚喜,“真的?”。

    “這還能有假?”。唐成笑著拍了拍她。“要去就得趁早。沒準兒啥時候吏部調轉文書就下來了”。

    這邊計畫地挺好。可惜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來得快。人就是不經念叨。頭一晚上唐成兩口子剛說到趙老虎。第二天他居然就因為一件案子地事情到了州城。隨即唐成就收到了張子山派人送來地家宴請柬。

    因是請柬上說明了是要闔家蒞臨地家宴。所以打門子老高將請柬送進來之後。李英紈將貓蛋兒遞給唐成後就開始忙活起來。

    “阿成。咋樣啊?”。臨上車前。李英紈又扯了扯己地裙子。“好看不?”。

    “第五遍了”。唐成笑著伸開手掌比劃了一下。“我這答案還跟前四次一樣。好看地不能再好看了”。嘴上笑著他已順手將李英紈拉上了車。

    等唐成兩口子到時。正是天色堪堪黑定地時候。金州別駕張子山親站在大門前地花燈下含笑迎客。

    “恭喜恭喜,新鮮出爐的進士。本道可是獨一份兒!唐成你為我金州文事增光添彩了”,張子山笑著向唐成說完後。又向隨後下來的李英紈夫人,賤內在內院門口迎客。就由小翠導引夫人去吧”。

    見著本州二號人物向己含笑見禮,口稱夫人,李英紈心旌搖動之間斂身還了一禮,她這還禮的儀容姿態真是標準到了極處,就是禮部官員來了也休想挑出半分不是。

    “夫人請”,一個伶俐丫頭走了過來,福身一禮後微低著頭虛攙著李英紈從大開的院門處向內走去,其間遇見的門子及張府下人見著她那身命婦服時免不得都要停步側讓一下,俟其過了之後這才重新動步忙活己的事去。

    平端著雙手虛扣微微放低的雙臂,目光平視的李英紈儘量使己臉上地笑容看起來更安詳平和些,腳下若合節拍的緩步走著,心底卻是不斷翻湧起舊事。

    張府她不是第一次來,只不過以前來的時候都是走地側門,何曾走過大開的正門?下人們又那兒像今天這麼過?這倒並非張府勢利,實在是官、良、賤三等之間壁壘森嚴,什麼人享受什麼待遇都是不言明地,妻憑夫貴,因著唐成身份的改變,如今地她也然而然邁入了官人的行列,由此以前再多錢也享受不到地禮遇也就順理成章了,比如洞開的大門,比如這些人的避讓頷首,再比如不遠處那位穿著誥命服侍在內院門口迎客的張夫人……

    今晚的客人並不多,且都的相識,除了從鄖溪縣趕來的張子文及趙老虎外,另外就是州衙裏的錄事參軍及兩個判司,能受邀參加這樣的家宴,不消說這都是張子山在州衙裏的心腹親信了。

    進士科新進士難考天下皆知,與此同時大家也都知道新進士們雖然開始的時候授官不高,但他們升遷的速度卻遠比其他官員要快的多。所以在面對進士科的新進士時實不能純以當下的品秩而論。當唐成邁步走進花廳時,張子文及趙老虎也還罷了,另三人地見禮著實是親熱的很。

    “大家都是舊日同僚,這又是在別駕大人的私宅,客氣什麼”。唐成含笑拱手還禮,過去大半年一直在長安,三品大員乃至郡王爺他也是常見的,有這樣的經歷薰陶下來,而今再回到金州面對這樣的官場酬酢時,唐成舉手投足之間實是放的極開,那份接人待物的灑脫雖然說不清楚,但面對他的人卻是實實在在可以感受到地。

    靜靜的看著唐成,坐在一邊的趙老虎微微點了點頭。看來唐成這一趟長安跑得不冤,得了一個進士不必說,他整個人的氣宇比之以前也開闊了不少,以前看著是沉穩凝煉,現在瞅著倒有了那麼點兒老練的意思。

    看著面前揮灑如的唐成,那錄事參軍及兩個判司心中的感慨更盛,眼前這人初從衙調上來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這才多少時候?他就成了這般模樣?

    從普通的刀筆吏到判司,再到錄事參軍。進而由金州一躍調入道衙做了觀察使地心腹,現在更了不得了,其人竟然跳出山南在長安城裏踢騰出了一個新進士,對於大唐數以十萬計的吏員們來說難如登天的吏官身份轉換對於他而言,竟瞅著是輕鬆在,閒庭信步的就跨過去了。

    雖然都是吃朝廷飯,混衙門事兒,但一個吏一個官,這中間的區別到底有多大。想想就讓人心酸哪!

    先是孫使君,再到於觀察使,現如今可好,這個分明是出鄖溪縣農家子弟的唐成竟然連鎮國太平公主的門路都走通了,笑話,這漫大唐官場裏誰不知道這幾年要想考中進士總得公主殿下發了話才成,今年就二十二個新進士唐成卻能名列其中,那背後的意思還用說嘛!

    看看眼前舉止有度的唐成,想想他這幾年地際遇變化,再想想己這幾十年的苦熬苦做。此前三人因受邀別駕私宴而起的興奮與得頓時意興闌珊,他們可是眼瞅著唐成從小吏員發跡起來的,感受尤深。跟他一比。己這幾十年橫是活到了狗肚子裏了,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哪!

    唐成然不知道他的出現竟讓三位舊同僚生出如此多的他們見禮完後。他便到了趙老虎面前,規規矩矩的行禮喊了一聲四舅之後。又向張子文拱手一笑道:“大半年不見,三叔瞅著倒是富態的多了,小侄但看三叔的肚子就知道鄖溪縣中如今定是盜匪絕跡”。

    唐成這聲三叔叫得張子文是渾身舒泰,“行啊,就沖你這聲三叔,待會兒我就得跟你多喝幾觴”,粗豪笑著一拍唐成的肩膀,張子文扭頭向趙老虎道:“大哥,你這侄女婿選地實在是好,重情不忘本”。

    “他跟你們家那小兔崽子是結拜兄弟,這條變不了,那怕他出息再大,見到你也得規規矩矩叫聲三叔”,趙老虎邊說邊笑著擺擺手道:“今個兒是在張別駕府,大家也都不是外人,坐吧,都坐下把酒添滿了說話”。

    一旦開喝,不消說唐成就是最主要的目標,一觴一恭喜,擾攘了好一陣兒之後才結束,隨後大家就是饒有興趣的問他京中見聞,唐成這才察覺出來,感情張子山今晚請客竟然是以他為主賓地。

    嘴裏含笑說著,唐成心裏就開始尋思張子山此舉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他這新進士一般人然是看得重,但在一州別駕面前也就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張子山又是家宴又是拉趙老虎來作陪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其實以他跟張相文的關係,張子山有什麼話不能直說直到那錄事參軍看似無意分明有心的問了一句話之後,唐成才品位出一點意思來。

    “先皇駕崩,今上登基,本道觀察使怕是不久就要換人了”,回答到這個問題時唐成也是心酸,於東軍可是對他有大恩地,只不過朝局如此,他這觀察使的位子地確是坐不長久了,“好在本道修路事宜已進尾聲,而于大人重回工部也是夙願”。

    抬頭一聲長歎。唐成沉吟了片刻後接續道:“至於接替之人是誰實不好說,江南東西兩道現任的觀察使都是韋庶人當日親點的人選,這次勢必也要被撤換掉,這兩道乃是江南半壁的重心所在,依著當前的朝局形勢,新任觀察使必是公主心腹無疑。公主既然占了這兩道的人事,山南東道于情於理就該放放手兒,以我淺薄之見,接替于大人出任山南東道觀察使地必是今上在相王潛邸時的舊人”。因是座中並無外人,唐成說話也就沒什麼遮掩。

    “唐進士所言倒與別駕大人不謀而合,英雄所見略同,誠然不虛”,聽著錄事參軍的話,唐成看了看張子山,正見著他臉上那一抹失望之色一閃

    相王潛邸的人出任山南東道觀察使張子山失望什麼?唐成一邊小口的呷著酒,一邊又對剛品味出的那點意思不把握張子山又看看唐成,微笑著搖了搖頭。讀書人就是喜歡彎彎繞,這個老張啊,本來挺簡單張口就能說的事兒愣是讓他給整複雜了。

    錄事參軍就此一句後直到酒宴結束也沒再說什麼,搞的唐成雲裏霧裏的弄不清白今晚這場顯然是精心準備地家宴到底是個啥意思。

    “唐成你等等,我跟你說說話”,酒宴散時,趙老虎叫住了唐成。

    等那錄事三人去後,趙老虎笑著向張子山道:“我知道你府裏有個好園子,現在正好去看看”。

    聞言。張子山一笑,當先向外走去。

    張子山府的後花園的確是不錯,不過四人誰都沒有欣賞的心思,趙老虎在花架下的石幾上坐定之後便徑直開言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又是個粗人,有啥話就直說了,圖個爽脆”。

    說完之後,趙老虎就直接看著唐成道:“第一件事,於觀察使眼瞅著要走,路也修得差不多了。你那結拜兄弟再呆在道衙可就不尷不尬的了。終歸還是要科考才是正途。唐成你剛中的進士,禮部裏有沒有路子幫他一把?”。

    趙老虎此言一出,張子山兩兄弟的眼神兒就緊緊著落在了唐成身上。張相文可是他老張家唯一地獨苗男根,這又是關係到一輩子的大事由不得緊。張子山雖說是個別駕。在金州的確不小,但他這官兒到了長安卻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反倒比不得剛剛考中進士的唐成,畢竟他考中的可是士林華選的進士科。!

    “我跟相文是結拜兄弟。您二位就是也就是我的二叔、三叔,以後有啥事直接吩咐著就是”,眼前就只有四個人,唐成也沒再叫什麼別駕大人,徑直比著張相文稱呼了二叔,他此言一出,張子文看了看張子山,張子山臉上就微微有些赧然。

    “我這次去長安也就是探探路,二弟必定是要參加科舉的,三位都是尊長,小侄也就不藏著掖著的放膽說一句,若是二弟要考進士科,那實在是沒辦法,但若是法科地話,小侄倒還有些把握能通這個路子”,法科比不得進士科競爭激烈,太平公主總不至於把禮部科考的十多科都給把持了,這一點信心唐成還是有的,“不過二弟道學裏的鄉貢生名額就得二叔費心了”。

    跟唐成相處也這麼長時間了,張子山兄弟都知道他是素不妄言的,既然敢說這話必定就有些把握,一時都是欣喜,張子山還好些隻點頭說鄉貢生名額有我,那張子文全不掩飾己的興奮之情,大笑著起身擂了唐成一拳。

    張子文高興之下這一拳使力可真不小!唐成咧著嘴笑高興,小侄有句話得說在前頭”。

    張子山聞言一愣,“賢侄但說無妨”。

    “取中法科經吏部關試之後,二弟十成十是要放出去做縣尉的”,唐成說著向張子山兩兄弟拱了拱手,“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介時小侄若是放了外任,不管是縣尉也好,縣令也罷,二弟都得來幫我,萬一離家太遠,二叔三叔可得多包涵”。

    “跟著你,跟著你我們放心”,張子文快嘴說了一句後,這才猛然想到二哥在座輪不到他發話,隨即便住了口,只是咧著嘴笑。

    “噢!看來賢侄此去長安交遊之廣遠不止於禮部啊”,張子山拈須一笑,“我們是他的叔父,你也是他的大哥嘛,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趙老虎笑著接過話頭,“唐成,第二件事就是你二叔的,姚刺史從六部裏放下來地時候走的前政事堂相公宗楚客府裏的路子,各道觀察使們調理完,下轄地府州多多少少總得有些波及,你看有沒有路子能幫扶你二叔再進一步”。

    趙老虎這話說的太直接,聞言正呷著茶水地張子山猛然咳嗽了一聲,噴出來的茶水將袖角兒都濡濕了。

    聽到這話,唐成恍然大悟,合著張子山今晚如此正式地宴請竟是為了這兩件事情。上沒有絲毫異常,“茲事體大,小侄也不敢妄言,不過卻是可以介紹一人給二叔認識”。

    “誰?”。

    “新上任的京兆府尹張”。

    就如同長安縣是天下首縣一樣,京兆府實是天下州府第一,同為州官,張子山然知道這個最近湧現出地新貴京兆尹,“張東波?原相王府典軍?”,說到這個時,張子山手中正往石幾上放著的茶盞都忘了,就此半懸在空中。

    “就是他”,唐成笑了笑,“二叔許是還不知道,去年小侄在金州修路時,那與都拉赫一起來的張明之就是張東波的胞弟。小侄與他兄弟二人有些交情,牽線搭橋倒還勉強夠得上。此事宜早不宜遲,明日小侄寫好書信之後二叔就譴心腹家人儘快進京老四和老五親跑一趟,多帶財貨”,高興事一樁連著一樁,張子文興奮之下說話時也顧不得什麼講究了,說完之後,他哈哈向唐成笑道:“唐成你行啊,連京兆尹都能攀上交情,你這路子可不是一般的

    三人裏邊只有趙老虎知道當日的揚州之事,聞言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笑笑後什麼都沒說。

    張子文那句“多帶財貨”的話讓張子山又是一陣咳嗽,端起猶懸空的茶盞湊到嘴邊才發現茶盞裏根本已經沒有了茶水。夜色之中,他的臉上悄然一紅。

    失態,太失態了!

    此前在司馬的位子上一坐多年不動窩,去年借著唐成的力上到別駕,而今眼瞅著刺史有望,更能與天子心腹搭上關係,打認識唐成以來,張子山的仕宦之路走的格外順利,心中的激動不待言。

    無聲的深呼吸了幾口氣平復住心情後,張子山看著花架下面帶著沉靜笑容的唐成,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念頭,“禮部,吏部,京兆尹,唐成啊唐成,你的根到底紮在那兒?”。

    一個驚喜連著一個驚喜,刺激的張子山突然冒出這麼個念頭時,唐成也在琢磨著己的心思,即便沒有趙老虎的提說,他也希望張子山能接任金州刺史。

    吏部放了外任之後,不管地方好與不好,他初赴任時總不能將家人都一股腦都帶去,即使是家人能帶走,那收益極為豐厚的產業也帶不走,不拘是為了那一條,只要張子山能順利接任刺史之職,那他走的時候也就能後顧無憂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6
二百一十七章 要到天邊兒當縣令

        將唐成送出府邸時,張子山吃飯時顯現的那一抹失望之色早已無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輕松明快。

    “他這一走就是大半年,有日子沒見了,再說我也想去瞅瞅佷孫女兒”,跟著一起出來的趙老虎拍了拍身邊的唐成笑著向張子山道︰“別駕大人,今兒晚上我就不攪擾尊府,住唐成家了”。

    張子山聞言笑著點了點頭,恰在這時,臉上紅撲撲的李英紈也由別駕夫人親送了出來。

    酒意微醺的李英紈自己也納悶,剛才來的時候別駕夫人還只是在內院兒門口等著,怎麼吃完酒走的時候就親自送出來了,官眷們之間的規矩甚至比外邊的男人們還大,別駕夫人這舉動份屬破例,可是給足了她面子。

    別駕夫人前後的變化,莫非是因為中途進來的那個丫鬟的緣故?這丫鬟耳語著到底跟別駕夫人說了什麼?

    這些個想頭在李英紈心裏不過是一閃而過,那些個辭行惜別的禮儀可是一點都馬虎不得,要不然不僅是她自己,就連唐成也得跟著受人恥笑。

    別駕夫人親自送人出來,唐成及趙老虎少不得又有一番客氣話要說,該說的說完後賓主盡歡而散,三人親不避禮,遂就拒了張子山的安排上了同一輛馬車。

    “唐成才情長相和風度都不錯,又是個新鮮出爐的進士,怎麼還是中饋乏人,倒讓一個妾室拋頭露面?”,張子山夫人看著轔轔起行的馬車低聲道︰“不過這李氏年紀雖然大了些,倒也還是個知禮的”。

    “唐成雖然年紀不大但前程不可限量,他跟李氏又是琴瑟和諧,以後李氏及唐家二老面前你多留些心思。不僅是年節,便是平日也多派人探問些”,言至此處,心情大好的張子山扭頭向身邊不遠處站著的張子文笑道︰“老三,以前總瞅著相文性子頑劣,沒個穩實勁兒,現如今看來他倒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還有些交友識人的眼光”。

    “小兔崽子是不錯。只是二哥你以前對他寄望太深,就連大嫂都說在佷子面前,你這個二叔倒比大哥那當爹的還盡心”,張子文聞言哈哈一笑,“唐成也不錯,人聰明也重感情,自打小兔崽子認識他以來著實是長進了不少”。

    “倒難得見你們兄弟幾個同聲誇一個人地,上次四弟五弟過來的時候可也沒少誇這個唐成”。馬車去遠,轉身往府內走的別駕夫人笑著說完這句後似是猛然間想到了什麼,腳下猛的停住了步子。

    “金州修路一事上老五得利不少。說唐成地好話也是正常”。張子山走出去幾步後這才注意到異常。“怎麼

    “唐家中饋乏人。咱們張家又是……”。張夫人快走兩步到了張子山身邊一臉興奮道︰“要不找人提說提說。就跟唐家來個親上加親如何?”。

    張子山還沒答話。一邊地張子文先興奮接過了話頭。“親上加親。二嫂這主意好。就不說什麼前程不前程地。唐成對家人可著實是好。咱家那些女子誰跟了他都受不了委屈”。

    “新鮮出爐地進士。唐成現在可是炙手可熱地很”。張子山點了點。“嗯。先找人探探吧。探清楚之後再行媒。也省得事情不成兩邊臉面上都不好看”。

    且不說別架府裏地這些事情。單說上了馬車地李英紈卻是被她親親地四娘舅給看地甚是不好意思。“四舅”。

    李英紈帶著嬌羞地一聲喊讓趙老虎哈哈大笑起來。“二女兒。不錯。看你剛才跟張夫人那一番行禮酬答可是像模像樣地很。實打實有個夫人地樣子了。比你舅娘強”。

    聞言,唐成也跟著笑起來,他們這一笑,直讓心裏甜滋滋地李英紈更是不好意思。

    笑過之後,趙老虎頗為感慨的嘆道︰“老輩兒人愛說古話,我打小就記著一句,說是人的命數運數都是天定地,前半輩子享福後半輩子就受苦,前半輩子受苦後半輩子就享福,這話可是實打實應驗在二女兒你身上了。前些日子唐成中進士的消息傳回來後,我去了你娘家一趟,現如今那些個街坊再說起你時誰也少不了誇幾句,這再想想以前,嘿!人這一輩子的際遇,實在是沒法說!”。

    論理說李英紈聽到這話後該高興才是,她也的確是高興,無奈眼楮偏是不爭氣,不知怎地就紅了起來。

    唐成見狀也沒就這個話題再多說半句,只是張嘴一轉的換了個話題。

    不一時馬車到家,趙老虎先去見了唐張氏兩口子,隨即又仔細瞅了瞅小貓蛋兒之後,唐成也沒將他往書房裏讓,直接吩咐丫頭們備茶送往後面那個小小地園子裏。

    點好攆蚊子的燻香,吹拂著習習夜風,唐成與趙老虎在清涼如水地月光下把盞長談。

    說是長談,其實主要是唐成在說,小口的呷著茶水,唐成將此前到長安之後地事情毫無隱瞞的備細說了一遍。

    說完之後,唐成將手中空空的茶盞往旁邊一放後,自嘲的笑了笑,“回金州之後人人都當我金榜題名必定是春風得意,有誰知道我從京城裏走的時候竟是如此狼狽?還就是四舅你剛才在馬車裏的那句話,人生的際遇真個是沒法說

    唐成說起這些時的語調固然是輕松,但他說的事情可一點兒都輕松不起來,兩次宮變,兩次站在生死邊緣,這可都是要了命的大事。

    雖然唐成說的時候趙老虎只是靜靜聽著並沒有插一句話,但他的臉上卻再也沒有了剛才的輕松。

    端起茶盞猛的喝了一口後,趙老虎幽幽長吐出一口氣,“好險!”。

    “的確是險,我現在想想都後怕”。

    趙老虎又靜靜的坐了一會兒後猛的開口問道︰“李隆基就是個庶出地第三子,要是擱在尋常家戶他連分家產的資格都沒有,跟鎮國太平公主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那時又是初到京城,怎麼就選中了他?”。

    趙老虎就是趙老虎,一開口就問到了最重要的關節點

    “我倒不是選中他,只是覺得當今天下的民心及大勢實已容不得再出一個女皇帝,韋後的敗亡就是明證”,這問題是唐成這個穿越者最大的秘密,實在沒法直接回答。是以他說話的速度就慢。“韋後不成,太平公主也不成,那就只能在李唐皇室裏選,不過皇室裏上至皇帝、相王,下到年輕一輩兒地李成器個個都跟秋蟬一樣,還就是李隆基最有英氣,加之張明之又是他地心腹,所以……”。

    “還好”。趙老虎聞言,低低的說了一聲。

    “還好什麼”。

    “還好你雖然莽撞,但至少還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趙老虎壓根兒沒提什麼天下民心大勢,“以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句話還記得不?”。

    “那句?”,話剛問出口唐成就已明白過來,“無論做什麼事要留個後路?”。

    “記得是記得。但看你在長安的莽撞,這話終究還是沒聽進去”。園子安靜,趙老虎此刻的語速又慢。這就使得他的話語益發有了一種語重心長的味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就連廟裏地大和尚說俗講故事的時候都喜歡說上一句富貴險中求,但我要跟你說的是,如果你要做官,尤其是做升平年月地官,那就永遠不能有這想法”。

    這說話倒是古怪,唐成重新回了座頭仔細的聽著趙老虎說話。

    “做官比不得讀書,比不得商賈,跟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不同,做別的事情栽了大跟頭或許還有翻本的機會,但做官就是小風小浪地沒準就能磋磨你一輩子,要是踫上大跟頭,嘿,這賠上的可就是身家性命,連本都折光了還翻什麼?”,趙老虎說著說著腰挺直了起來,兩眼緊緊注目唐成道︰“你記著,做官是要幹一輩子地事情,但凡啥事只要是弄的時間長,那第一要緊地就是個穩,你腦子好使,年紀又輕,打下的基礎也不錯,只要是能守得一個穩字就總有起來地時候,這才是弄事的長法。若一味存著弄險冒進的心思,老天也不會永遠站在你這邊兒。就不說別的,唐成你是讀書人,給我數數前朝歷代裏那些個在官場裏想著一步登天,暫時也真一步登天的人有幾個是好下場的?”。

    “別看我不讀書,我也知道沒幾個”,言至此處,張老虎淡淡一笑,“這天下間的事情雖然不一樣,但背後的理兒卻跑不了。做官就跟個做人一樣,總想著一步登天的都是不踏實的,你瞅瞅左右鄰裏再數數那些個認識的人,但凡是不踏踏實實活世事的,有幾個在人前活的起人?歸根究底還得踏實,踏踏實實的雖然慢點,但它勝在穩當,穩穩當當的走那怕是慢些,也總有上到山頭兒的時候”。

    “四舅說的是”,唐成嘴裏說著,心中想起的卻是穿越之初上坡地種莊稼時的那些感悟。

    “明白了做官跟做人是一個樣兒,那你就得明白人活一輩子不可能永遠站在上風頭,該進的時候是得使勁朝前,但該停步看看,甚至是該讓讓該退退的時候就得讓,就得退。這世事永遠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全給弄下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趙老虎的身子又往唐成這邊湊了湊,“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前兩年路子走的太順,順到眼裏只看到前面,根本想不起來要是路太難走的話還能停停,甚至是退回來再等等”。

    唐成聞言由衷的點了點頭,這次在長安的經歷可不就是在懸崖邊上走路,慶幸的是勉強走過去了,但誰敢保證下次還能有這好運氣?眼裏只盯著前面,只想著能撈到手什麼,卻沒想到一個閃身,那可真是連老本都折光了。

    “不僅是長安”,趙老虎像是能看透唐成的內心一樣,“自打你從長安出來,不管這次吏部給你調派到那兒。你走的都是退步了,但越是退步越要走穩實,越要趁著這時候把前邊兒的路看清楚,這樣的話等你下次再往前走才能走順當走的快”。

    “受教了”。

    “別跟我整這文縐縐的酸詞兒”,趙老虎笑著重重一拍唐成地肩膀,“人一輩子是個長遠事兒,一時的高低順逆都算不得什麼。關鍵是腦子得清楚。心裏不糊塗。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管他吏部這次給你安排到那兒,只管踏踏實實的做去”。

    “該進的時候進的穩當,該退的時候退的踏實”,至此,唐成心中最後一絲因長安之事而起地陰霾也已散盡,“四舅放心。我現在心裏清爽透亮地很”。

    “那就好,你聰明是盡有的,只要能守住這一條。就吃不了大虧”,說到這裏,已站起身準備往前院兒走的趙老虎突然又停住了身子,“對了。還有一件事,眼瞅著吏部文書要下來。你這一調轉之後沒準兒就是一縣之尊了,還沒個正室夫人實在說不過去。趁著還在家裏二老面前,倒該把這事給辦了”。

    二十出頭出任一地主官。這年齡本就夠玄乎的,要是再連個正兒八經的正室夫人都沒有,不說別的,單是給人的第一觀感就是不靠譜,趙老虎這話也實在是沒錯。

    “四舅面前我也沒什麼可瞞著的,我這要娶地人還在揚州來此的路上,算算時日,三五天之內也就該到了”。

    “就是你以前跟我說過的那個揚州市舶使?”。

    “現在不是了”,唐成點了點頭,“她姓鄭,閨名淩意”。

    “恩,人來了就辦吧,到時候吏部調轉文書下來你就帶著她一起上任,這對你有好處”,說完這句,趙老虎笑著嘆了口氣,“你選了這麼個人我也放心,有她這樣地出身和經歷,一般家宅裏的那些個婦人間的鬧騰也就夾不到眼裏來了,我也就不用再擔心二女兒受欺負”。

    “四舅不生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唐成很是赧然。

    “生什麼氣?我可沒指望你一輩子就守著二女兒過,就是你真要這樣也未必就是二女兒地福氣,她那脊樑骨非得被人指指點點的戳爛了不可,沒準兒還得背個妒婦地名聲。剛才在張子山府門口你還沒看出來,她如今對這個可是看重的很哪”,趙老虎聞言啞然一笑,“月亮還有個圓還有個缺地時候,人總不能總佔著上風頭,該退就得退,二女兒不笨,這個道理她懂”。

    趙老虎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唐成除了汗顏無地之外已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兒來。

    第二天趙老虎就回了鄖溪縣,隨同的還有唐成一家。

    見張縣令,陪李英紈回娘家,回老家上墳再加上探望嚴老夫子,唐成回去地這三天實在是半點都沒閑著,至於那些個熱鬧場面不說大家也能想見的到,至少劉三能為了迎接新進士還鄉可是特特的招呼村人們來了一個黃土墊道,至於合村出迎即便他不說,那些個村人們也在家裏呆不住。而這兩項待遇以前可是只有縣令以上的官員下來時才能享受到的。

    唐成估算的時間倒是不差什麼,堪堪就在他們從鄖溪縣回到金州的當日,一身儒服飄飄,依稀是當日淮水初遇時舊打扮的鄭淩意也到了金州。

    而更為巧合的是,也就在同一天,吏部的調轉文書由專司接待急腳遞的驛站驛丞親自送了過來。

    至此,唐成的新職終於有了著落——大唐河北道媯州龍門縣縣令。

    主官是不假,但盡管唐成對自己這次將任職偏遠早有心理準備,但真看到龍門縣三個字時還是忍不住猛的愣了一下。

    這他娘的也太偏遠了吧,唐朝人對龍門縣的認識基本就跟後世人對漠河是同一個概念,何止是偏遠,這簡直就是到了天邊兒上。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7
二百一十八章 龍門,我來了!

    “咱們現在從道城出,向東到鄧州後一路折而向北,進入都畿道經河南府渡過黃河後就算到河北道境內了,然後再一路向北,沿途穿過衛、相、、刑、趙、恒、定、易、幽九州就算是到媯州了,媯州的州城是懷戎,我得到州衙參見一下刺史,順便在州城裏停幾天好好歇歇腳”。-

    出山南東道道城的官道上,來福帶著鄭五、鄭七、鄭九三人分兩邊騎馬護衛著一輛明顯經過加固的簇新馬車,馬車內的唐成邊依著車窗閑看著外邊的景色,邊隨口回答著鄭淩意的問題,隨著他這一連串兒的地名兒報出來,原本慵懶斜依在他懷中的鄭淩意身子慢慢的僵起來,其實何止是她,透過打開的車窗聽到這話的來福等人同樣也是胸口緊。

    “在懷戎好生歇歇腳兒後,咱們再接著繼續北上,這時候你就能遠遠看見那些在山頂上飛舞盤旋的長城了,到了?還沒有,不過也快了,咱朝著長城再走個兩三天,等你能摸到長城城磚的時候再過一道門就踏上本縣令的轄境了”,唐成手中輕撫著鄭淩意越僵硬的肩頭,淺笑著道:“算算我們動身的時間,要是走的快些能趕在秋末到,要是慢點兒就是初冬了,約莫著算下來也就三千里地吧,不近不遠的”。\

    聽到唐成輕描淡寫的說出與身邊的鄭五對視之間都覺得全身猛然生出一股惡寒來,三千里呀,路上就是一天不停也要走兩個來月,這還不遠!那……那這世上還有遠地方

    鄭淩意聽著前面的那一連串兒地名已是頭腦暈。可憐她打出生就只在長安和揚州長呆過,揚州對她來說就夠遠了,此時再一聽到三千里這個數字,整個人頓時從唐成懷裏彈了起來,一雙杏眼兒瞬間瞪的圓溜溜地,“三千里?”。

    “出城前你不是問我往道衙幹什麼?除了請見觀察使于大人之外,我就是在借用他那份詳細的山川地理圖,說的都是地圖上繪好的。還能有假?”,臉上帶著些促狹笑容的唐成一臉的無辜,三千里本來就是不遠不近嘛,後世裏這樣的距離坐T字頭的特快火車十幾個小時就到了,要是飛機地話更快,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鐘就能搞定,這還算遠?

    現如今雖說他穿越到了唐朝,但後世二十多年養成下來的地理概念卻不是說丟就能丟的。\他也沒說瞎話,實打實就是覺得不近不遠。至於從小就習慣了坐車一天只能走五六十裏的唐人怎麼個看法,那……沒辦法呀,誰讓這時代沒有火車飛機的!

    看著唐成臉上的促狹笑容,鄭淩意圓溜溜的眼睛忽如一彎新月般眯了起來,僵硬的身子也軟了下來,重新躺回唐懷中將己舒舒服服地安頓好後。鄭淩意輕笑著道:“別說三千里,就是六千里,九千里的到月亮上去,只要你去我就得去,你能去得我然也能”。

    “怎麼,不怕遠了?”。

    “怕。當然怕”,鄭淩意口中悠悠歎著,但那雙眼睛裏卻是滿貯著笑意,“不過按娘的話說。既入唐家門,就是唐家人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大老爺要去小女子豈不是只能跟著。要不然……”,好好的說到這裏時。鄭淩意突然停住了,隨之而起的卻是臉上猛然騰起了兩團紅雲。

    透過車窗,一方斜斜的陽光照在李英紈白嫩的臉上,而這兩抹紅雲恰似開在白玉凝脂上地兩朵桃花,使其益增明豔,唐成的手指輕柔的在那兩朵桃花上拂動,低下身子耳語著嘿嘿壞笑道:“怎麼,想到老爺我的家法了”,口中說著,他那另一隻手已由鄭淩意的肩背順勢向下麵的隆臀滑去。\

    不錯,昔日地內宮婕妤、揚州市舶使如今已嫁做人婦,成了唐家名正言順的大夫人,他們的婚禮是在鄭淩意到金州後的第四天辦地。

    因著鄭淩意特殊的身份與過往經歷,這次婚禮地範圍並不大,來的人也不多,為此,唐張氏拿著那厚厚一疊各家行媒們送來地閨閣畫像咂摸著嘴五六輩兒上也沒出過一個進士,說起來這可是唐成的大婚哪,是不該這麼冷清,就為此,她可很是在唐栓面前抱怨了幾句。

    但很快地,唐張氏的遺憾就被高興給代替了,原因就在於鄭淩意的表現實在是好,初來的時候因著旅途勞頓及聽唐成說了上官婉兒在宮變當夜殺的詳情,鄭淩意實在是心傷身疲,然整個人看來就是愁容滿面,萎靡不振,及至經過幾天的休整和唐成的悉心安慰之後,她就慢慢的恢復過來,當然這也得益于上官婉兒殺的消息她知道的早,最傷心的那段時間已經在揚州及來金州的路上度過去了,眼下不過是因舊事重提碰著心裏的傷口罷

    傷慟平息,疲累的身子也恢復過來,加之即將與苦等了兩年多的情郎大婚,經此喜事一沖之後,鄭淩意跟初來的那兩天相比渾似變了個人。\

    先就說容貌吧,前幾天唐張氏只注意著鄭淩意整天愁容苦相,實在不是個有幫夫運的,但凡是這樣的人無論誰看了第一眼都不會高興,再沒個心情去細瞅了。而今鄭淩意被喜氣一沖,本就明豔的她再配上盈盈含笑,直讓本是憋著一肚子不願意來喝婆婆茶的唐張氏看花了眼。娘啊,這還是同一個人嘛,就她這相貌別說是那些個行媒們送來的閨閣畫像比不上,就連一向瞅著美兒英紈也比之少了幾分青春與靈動。

    看完容貌再說行止氣度,鄭淩意大戶人家出身又是內宮裏出來的,一言一動,一舉手一投足之間散出的那股味道唐張氏雖然說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卻也知道看的順眼,看得舒服,實打實不是一般家戶能養出來地,尤其是聽到兩個女兒說不敢直眼瞅這個新弟媳婦兒,下人們見了她也都不覺的嚴整了規矩之後,唐張氏更是笑的合不攏嘴。\

    瞅瞅,連別駕夫人見著新媳婦兒沒一會後言行舉止都開始繃起來了,生怕有什麼失了禮的地方惹笑話。這樣的媳婦兒還有啥好說的,可不就跟己那進士兒子是個絕配?

    要說鄭淩意身上最讓唐張氏高興的地方還在於她的心眼大,沒是非。最初聽兒子唐成說要跟鄭淩意成親地時候,唐張氏最擔心的就是李英紈,萬一她兩個合不到一起,家戶裏可就沒日子過了!這樣的事兒聽的還少嘍,妻妾一旦鬧騰起來,難受的還不是她那寶貝兒子?

    誰成想鄭淩意壓根兒就沒半點兒要拿大婦架子的意思。不僅先開口叫了李英紈姐姐,對小貓蛋兒也是心底的親熱,看那勁頭兒渾似多少年沒見過孩子一樣。除此之外要說最實惠的就是成親好幾天了,鄭淩意不僅沒過問下人地調派,家裏的帳本及銀錢進項是提都沒提半句,這樣的事兒可真是太稀罕了,不說鄖溪。\就把這通金州挨家挨戶的數數,但凡有妾的人家誰不是大夫人把著錢櫃子?

    如果說娶媳婦容貌氣度還可以讓讓,差點兒也就差點兒吧,反正又不指這個過日子。那賢慧有度量可就太重要了,大婦有度量才能家和,家和才能興業。才能把好日子真正給過好嘍。

    仔仔細細觀察了新媳婦大半個月,到唐成不得不動身的那天,唐張氏對鄭淩意真是左看左舒心右看右順眼,拉著她的手囑咐地路上話倒比跟兒子說的還多。直讓一邊的唐栓看的無語的很,再想想當初她那抱怨……哎!女人哪。實在是個沒法說。

    來福他們就跟在外面,兩人縱然情濃總也不能大白天的在車上宣淫。笑鬧了兩句後也就安靜了下來,頭枕在唐成懷裏臉帶淺紅地鄭憐意一邊來來回回的撥弄著唐成的手指。一邊嘴裏輕輕的唱著《折楊柳》:

    挽郎手,折楊柳。

    問郎幾時歸,不言但回。

    折楊柳,怨楊柳

    如何短長條,

    只系妾心頭,不系郎馬?

    一樣曲辭,兩番心境,此時鄭憐意再唱到這曲離別之辭時,淡淡地歡喜之意想掩都掩不住。\

    聽著這熟悉的《折楊依稀之間又想起了杏花煙雨朦朧中地十裏揚州,在那裏他不僅遇到了美景美人,更是他窘迫生活的終點理想確立地起點。

    春風十裏揚州路,揚州啊揚州,那真是一個說不盡的地方。

    “唐成”

    “你看這是什麼?”,口中問著,鄭淩意地手已伸展開比齊了唐成的五指,兩人十指緊緊貼在一起再無半點縫隙。

    “萬人從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錯了”,仰頭看到唐成嘴邊掛起的笑容,鄭淩意狠狠用頭頂了他肚子一下,“再說”。

    “十指連心”。

    “十指連心”,鄭淩意眼神迷離的喃喃重複了一句,掌心也已緊緊貼上了唐成的掌心,亦無半絲縫隙。幾乎是在同時,兩人已不約而同的輕聲續出了下一句:

    心心相映!

    念出這四個字後,鄭淩意似是吃醉了酒一般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口中如夢囈般語道:“有你這四個字,別說三千里,就是跟著你一起跳了崖我也願意”。\

    “呸,晦氣話”,唐成用另一隻手輕撫著鄭淩意柔情無限的臉,“我還指著你帶我兒子蕩秋千,跳什麼崖?就是皇帝公主什麼的都跳了,老子也不跳,非得好好活著,活得高高興興不可”。,聽唐成說到孩子,鄭淩意猛然就想起小貓蛋兒來,這小丫頭真是太可愛了,“哎!可惜貓蛋兒太小不能跟著咱們一起,要不然就是再遠的路也不怕寂寞了”。

    說到這個唐成也只能歎氣,孩子太小。根本受不得三千里的長途顛簸,再說他畢竟也沒去過龍門縣,也不知道那邊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實在不敢讓愛女冒險,“等等吧,等咱們到龍門之後如果呆著合適,來年開春貓蛋滿了一歲之後就把他們母女和爹娘都接過來,一家人終歸還是要住在一起才是正經”。

    本來挺好的氣氛。\己怎麼就想到要說這個,唐成對貓蛋兒都心疼成啥了,這不是勾著讓他難受嘛?剛才那句無心地話一出口,鄭淩意就後悔不該失言,此時點了點頭後忙轉了話題,“龍門縣那麼遠,若是換了別個多半是不會去的,了不起辭了官先在家呆著。過幾年趕上朝廷開制舉後再去應考另謀起複;即便是不走這條路子要去赴任的,這一路上只怕也是愁腸百結,你倒好,不僅要去,看著還挺高興?這若讓不知道的人見了,沒準兒還得以為你是要到京城任職”。

    “真要是到京城我可高興不起來”,聞言唐成笑著回了一句後就再沒說什麼。扭頭去看窗外的青山麗水。

    做為大唐直接管轄範圍內邊的一個縣,龍門固然偏遠,但對唐成來說也實在有著無法向外人言說的好處。距離中原之地越遠,也就意味著朝廷對這個地方的影響力越弱,同樣地也意味著中原地區的許多觀念在此地越淡薄。

    這兩點若是換了一個唐朝官員來看肯定是蠻夷之地,民不知禮。但在一心想著改變的唐成眼中。\只怕天下間再沒有比龍門更適合他折騰的地方了。

    除此之外,這地方還有一個更大的好處,出龍門縣再往北就是奚族聚集的饒樂,奚人北邊是契丹。契丹北邊是室韋,室韋的北邊和東邊則是五。簡單一句話,龍門其實就是北方各蕃族與大唐交通的前哨兒。守著這樣得天獨厚地地理位置,那所謂的荒僻二字在唐成看來簡直就是個笑話。

    在細細的研讀了於東軍的那份山川地理圖後。唐成真恨不得拍案高贊一聲知音,太平公主要不是他的知音,怎麼會給他安排這麼一個最適合作為理想起步,能折騰又有個折騰頭兒的地方?

    從當日揚州開始萌關於理想的念頭到現在,唐成熱烈期盼了多久才終於等到這個機會,他又怎麼會不高興?偏遠算什麼,艱苦算什麼,人就該在這樣地環境裏手撕腳踹的一展胸中報負才算夠勁兒,才算沒白他媽穿越這一會,現在的偏遠越艱苦,異日真能改變成功後的成就感也就越大。

    打朦朦朧朧的樹立了關乎改變的理想後,唐成就從沒想過要在安樂窩裏做富貴官兒,理想是什麼?理想就是幾乎不可能實現地事情,理想就是不僅要跟天鬥,跟地鬥,跟人鬥,還得狠跟己鬥,再苦再累再難都咬牙忍著,榨骨頭熬油的頂著,不把別人認為不可能的事情給辦成,不把全身的血給整沸騰了,不站在山頂上吐出那口一直憋著地長氣,就他娘的不配叫穿越男!

    “唐成?”,鄭淩意仰起頭用亮晶晶地眼睛看著唐成,“我在跟你說話”。

    “高興,到了最適合我的地方去做主官為什麼不高興?”,面對鄭淩意迷惑不解地眼神,哈哈大笑出聲的唐成隻覺胸中陡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地豪情與期盼,心中一熱,再不顧忌這是人來人往的官道,探頭出去便是一聲激昂的長嘯:

    二十功名塵與土,三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龍門,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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