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唐朝公務員 作者︰水葉子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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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3-4 22:1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9 776249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28
二百五十章 一物降一物


    雜役拿著甘鴻宇的名刺進來,正跟公差說話的唐唐這麼快?他書案前站著的公差就是此前幾天被派去跟著甘鴻宇的人,回來也沒多一會兒嘛。

    擺擺手讓公差退下,唐成起身理了理官衣後徑直往衙門口走去。

    甘鴻宇正坐在門房中喝茶,這是個三十多歲的人,身形瘦削,帶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息。一瞥之間,滿臉含笑的唐成已拱手走了進去,“未知甘禦史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甘鴻宇放下手中盞借著起身的機會將唐成打量了一遍,“唐縣令客氣了,不敢當”。

    還行,這個甘鴻宇的臉色瞅著倒不算壞。而他此番能主動登衙請見,這本身就已表明出一種態度。畢竟監察禦史與地方官是分屬兩個系統,既無統屬關係更談不上什麼交情,作為調查的甘鴻宇也不是非見他不可,更別說主動登門了。

    見禮完畢,唐成看著外邊的天色笑說道:“趕得好不如趕得巧,馬上是散衙時候了,近日正好聽說龍門客棧新到了一批美酒,便請甘大人前去把酒夜話如何?”。

    “龍門大旱,百姓食樹皮草猶不得一飽,實在無心宴飲”,許是又想到了那些老弱婦孺鄉民們的苦狀,甘鴻宇臉上油然浮現出一片黯然之色,“宴飲便就罷了,借唐縣令一處僻靜地方說話即可”。

    這話一說,黯神色再一擺出來,頓時就把唐成襯地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但仔細看他臉色卻又不像是刻意譏諷,心中鬱悶的唐成既不想再勸,也無法再勸,當下手一引,“請!”。

    有剛才那句話一沖,見時的好氣氛頓時一散而空,往公事房走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此後讓座倒茶也不過只是循例而已。

    端茶盞默默的呷了一口,甘鴻宇清咳了兩聲後抬頭看著唐成道:“本官此來是有一事相求,請唐縣令暫停梯子田修築之事,將一干徵調丁壯放回,賑糧亦循人頭放,以使萬千災中百姓同沐皇恩”。

    唐成端著茶靜靜地看著甘鴻宇。手指無聲地在茶盞邊緣敲擊著。一時沒有說話。甘鴻宇會說到這個並不讓他意外。不解地是他說話地方式和態度。

    監察禦史無直接插手地方政事地權利。所以他要想變更龍門縣衙地施政方略只能通過自己。問題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若是對自己地施政不滿。直接呈奏本上去彈劾自己就行了。又何必要登門說這一番話?

    簡而言之。甘鴻宇地職司身份與他現在說出地話是矛盾地。以至於唐成把握不准他真實地意圖到底是什麼。

    唐成沉默地想了片刻後。放下手中茶盞緩緩正色說道:“甘大人來龍門有幾日了。想必對本縣地情況也多有瞭解。難倒甘禦史覺得本縣縣衙地做法不對?”。

    “唐大人治政撫民地幹才。尤其是行事地氣魄都令本官欽佩”。見唐成要說什麼。甘鴻宇抬手搖了搖。“某說地不是官面套話。確是自真心。也正是為了這一點。某才有今日冒昧登衙拜訪之舉。唐大人勇於任事自然不錯。但這時機地選擇卻實是有些不妥。”

    “願聞其詳”。

    “大災之年重養民,龍門縣衙卻於此等天災之時大興徭役,而今龍門鄉下諸多老弱婦孺依門無靠,日常所食里倒有八成是從山野間尋覓的草根樹皮之屬,田地絕收、腹響如雷卻不見一粒賑糧,唐縣令身為一方父母,焉能忍見百姓困乏如此”,言至此處,甘鴻宇一聲低沉的歎息,“饒是如此,本官幾日探訪之中,百姓們對於唐縣令仍是交口稱讚,如此百姓,縣令大人便憐惜他們一條活路吧。而今縣衙所作之事大可置於豐年再行推展,何必要在此時?”。

    “百姓們過的苦本官也知道,但行大事哪有不吃苦就能做成的?徵調丁壯之前,本官已派文吏於各里各村摸過底,各家存糧約略再撐月餘當無問題,待得那時,本衙便將酌情放賑糧,這一點上甘大人盡可放心”,解釋之中地唐成語調也極為誠懇,“剛才大人也曾說過,百姓們日子過的如此艱難仍對本縣頗有讚譽,這足以說明民心是支持縣衙當前作為地,大災之年不僅要賑濟,亦要使百姓有所安業,方今田中受災無事,本縣趁此機會借賑糧放之機聚民改田,正如夫子所言是‘惠而不費’,今則所費簡而廉,而所惠公而博,為政之道有美於此?甘大人三思”。

    “恕某愚笨,竟不知夫子此言竟可做此解法”,甘鴻宇絲毫不為所動,“朝廷賑糧有限,唐縣令俱將此投放於修造梯田之事,丁壯勞作辛苦必致食量大增,一日之費足可戶部擬定的三日賑量,敢問龍門縣衙有多少賑糧當得起這般靡費?一月之後又能所剩幾何?介時又拿什麼來賑濟鄉野之間地老弱婦孺?”。

    “這個本縣正在想辦法”。

    “原來縣令大人仍無成法”,甘鴻宇一聽這個卻是惱了,“萬千百姓食不果腹,實是生死一線,唐縣令既無成法焉敢擅行徭役之事,荒唐!”。

    這麼簡單理都不懂,這些日子為了梯田地事情縣衙上下那個人不是累的臭死,現今可好,竟被甘鴻宇個不做事的人挑

    給了個“荒唐”的考語,唐成也是有火氣的,怎麼受評價,當下臉色也沉了下來,“本上下為今冬大旱之事可謂夙興夜寐,人人勞苦,甘禦史這荒唐二字不敢拜領,至於一月之後的賑糧之事本縣自有解決之道,若到那時無糧可賑,大人再來擺禦史臺地官威不遲”。

    “到那時就晚了,萬余百姓性命安危豈容兒戲”,甘鴻宇從胡凳上猛然站了起來,“本官念你尚有愛民用事之心,方才好言相勸。不想爾竟如此執迷不悟,朝廷賑糧乃是專用於賑濟百姓之用,卻不容爾為了一個聞所未聞的梯子田而一意孤行。”

    “以工代賑,本官所為亦不悖於朝廷法度,至於梯田……”,唐成冷然一笑,“無論甘大人聞與未聞,此都是利國利民之善政,既是善政本官自當一力推行之”。

    恰在這時,就聽門上傳來一陣蓽撥的叩門聲,唐成頭也沒扭的大聲道,“出去”。

    “剛愎至此,本官竟是錯看了,等著彈劾吧,告辭”,甘鴻宇連拱手禮都免了,說完這句後徑直到了門邊拉開就要往外走。

    門拉開的瞬間,鴻宇先是一愣,繼而猛然彎下腰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老師怎麼在這兒?”。

    老師?唐成應聲看去時,卻拉開門的公事房外正站在三人,楊繳站在最後,他身前則是一個五旬年紀的麻衣老,這老雖不認識,但他身子側後方的白老僕卻是當日在流官村孔珪家見過的。

    心思一轉之唐成已明白這老師到底是誰,深呼吸一口氣從書案後走到門口,拱手行禮道:“珪公”。

    孔珪先沒理會甘鴻宇,從頭到腳將唐成仔細看了一遍後,微微點頭道:“梯田之創功在百代,大災之年所以興造,皆欲于民生業,並有餘之財以惠貧,仰此為食絕非僅有丁壯而已,工技、飲食之人皆可受益焉。以爾之年紀能有如此施政,殊為難得”,說到這里時,孔珪清的臉上已經有了幾分笑意,“老夫欲借大人公事房一用,未知意下如何?”。

    “珪公謬贊了”,說話之間唐成身子一讓,引手道:“請”。

    孔珪點點頭,往公事房里走時淡淡一句道:“進來吧”,唐成反手帶上房門時正好聽見甘鴻宇的聲音,“舊日同窗來信告知老師乃是去了嶺南,怎麼卻在龍門?”。

    那白老站在門口,唐成也不便再聽,帶上房門後前走幾步與楊繳一起到了庭院,“怎麼回事?”。

    “前幾天從州衙探聽消息的公差一回來我就動了這心思,甘鴻宇是國子監出身,孔珪公在國子監呆的時間可也不短,兩人之間八成有師生之誼”,楊繳一臉的笑,“只因此事不能確定,加之孔珪公那脾性我也沒把握就一定能請動他來,所以這事就沒跟你說,原也只是抱著試試地心思,沒想到接信之後他卻當即就來了,還就有這麼巧的,剛到縣衙就聽說甘鴻宇也到了。天意,天意呀!”。

    聞言,唐成伸手拍了拍楊繳的肩膀,“多謝了”。

    “何需如此”,楊繳搖頭笑笑後探頭過去看了看緊閉著的公事房,“有孔珪在,此事就盡可放心了,要論在國子監士子中地聲威,就連當今祭酒也比不得孔珪,甘鴻宇遇見他正好是一物降一物”。

    “其實這甘鴻宇人倒是不壞,要說他今天來也是好意。就是性子太執拗了些,容不得人多說話解釋”。

    “你兩人都是脾性硬的,碰到一起怕是好不到那兒去,剛才吵起來了吧?”。

    聞言,唐成笑了,“是啊,吵地還厲害”。

    兩人在外邊說話邊等,大約三柱香功夫後,公事房門打開,孔珪與甘鴻宇從里面走了出來。

    唐成迎上去的同時,一併出了前往龍門客棧的邀請,在他想來孔珪八成是不會答應的,卻沒料到結果迥然相反,老夫子居然毫不猶豫的點頭應下了。

    龍門客棧的雅閣中,唐成殷勤勸飲之餘借著閒話地方式,將州衙賑糧放及龍門縣衙修造梯田的構想與過程備細解說了一遍,甘鴻宇雖沒說什麼多餘地話,卻實實在在向唐成邀飲了三盞。

    此後便是只談詩文詞賦,直到此時甘鴻宇才恍然得知近兩年來哄傳天下的諸多名篇佳作竟是出自眼前這個龍門縣令之手,很是讚歎了幾句,聽地唐成甚是慚愧,堅拒了他即席賦詩的說辭,一時之間雅閣中地氣氛其樂融融,直到興盡而散。

    當晚,唐成便安排孔珪主僕住在龍門客棧,孔珪也不曾拒絕,但等二天早上唐成再去時,他主僕已于天明時分動身走了。

    就連甘鴻宇也一併從驛館中退了房。

    孔珪此舉意思已明,唐成也就沒再飛馬去追,暫將心思重新收回到了梯田的建造上,大約又過了七八天,等著的阿史德支沒來,倒是前些時候派往道城的來福一臉風塵的回來了。

    不等他說什麼,唐成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這趟去道城的事情怕是辦的不順當。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29
二百五十一章 危若懸卵,遠行

    來福去道城的事情的確辦得不太順當。

    “從寧明遠那里弄到服辯之後,小的就快馬趕到了道城,遵照大官人吩咐在城里找了一個籍貫媯州的破落戶做告,光是狀子小的就找人寫了十份,每份里都帶著寧明遠摁紅指頭印的服辯”,說到這里,來福伸手又倒了一盞茶水,仰脖之間一口氣喝的乾乾淨淨,隨即打了一個響亮的水嗝後接著道:“他在道衙門口比著官衣遞狀子的時候,小的就在一條街外看著,明明白白都是給了穿緋紅官衣的,小的甚至還使著他去了不遠處的行軍大使衙門也遞了狀子,結果……這些狀子都跟泥牛沉海一樣,連著好幾天一點消息都沒有”。

    “你找的那個破落戶是個什麼情狀?”。

    “此叫燕興國,是個窮的沒法的人,三十多歲連個渾家都沒混上,靠做力工謀生奉養寡母,這次是他老母染了重病等吃等藥,小的這才找到他出頭頂下這民告官的潑天官司”。

    唐成原本是想問著看看這個告的破落戶可不可靠,不成想卻聽到了這些,一時間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他自己剛穿越來時唐張氏要自賣的絕望及家里日子的悽惶,“以民告官是重罪,有理無理先有三十小板等著,燕興國這麼個情況一個不好就是兩條性命”,手撫著膝蓋一聲長歎,“你接著說”。

    “等了幾天見沒動靜,小的就……”,來福暫停住話頭看了唐成一眼後咬牙道:“小的就使著他往道衙擊鼓告狀了”。

    聞言,唐成的嘴抿了抿,“說”。

    “鼓一敲,衙門里當即就出人將燕興國帶進去,不過小的在外面等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見升堂,下午上衙之後依舊沒有,後來往牢禁里使錢打聽才知道燕興國已經被關在牢里了”,一臉風塵地來福舔了舔嘴唇,“那次之後小的又在道城里待了四五日,既沒見人出來,也沒聽著升堂的消息,燕興國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窩在了里面”。

    燕興國這情就是典型地被人給黑了,若是單靠著他一個人的話八成就是一輩子也別想再出來了。唐成伸手提過茶甌往來福的茶盞里續滿水後遞給他,“燕興國的事就沒問問根子在那兒?”。

    “多謝大官人”,福接過茶盞一仰脖喝了大半盞後,這才捧著小口的呷起來,“小的使錢問過禁子,就在燕興國被關的當天晚上,閔府二管家閔蘇安到過牢禁,就是因為看到了他,小地好容易搭上線的禁子無論如何不肯再幫忙了,他既不肯打聽傳話,小的又進不去牢禁見燕興國,是以閔蘇安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就無從得知。小的這邊沒了法子就只能從外面著手,忙活了好幾天也沒打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只知道這幾年每逢四時八節牛祖德往閔府的孝敬著實不少”。

    “這就夠了”。唐成一拍膝_從來福對面地胡凳上站了起來。“當日知道牛祖德獨霸著龍門草原生意地時候我就想著他背後得有根子。卻沒想到他地根子這麼硬。竟然會是本道觀察使閔潛”。

    來福明白這事地要性。更別說唐成地臉色還是少見地沉重。一時也從胡凳上站了起來。“大官人。現在怎麼辦?”。

    怎麼?唐成也在緊張地思索這個問題。大意了。真是太大意了。當初既已想到牛祖德背後有根子。怎麼就沒順勢把這根子摸清楚。要是早知道這個消息地話。此前許多事情地做法或許就會變一變了。如此也不至於眼前如此被動。不。不僅是被動。現在地局勢簡直是危若懸卵。

    後世里一個荒僻窮縣縣長與省委書記之間地差距有多大。自己與閔潛地差距就有多大。跟牛祖德還能較較勁。就這還是借著八千天成軍地勢。至於閔潛……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被唐成自給搖頭否了。實力差距太大地抗衡是不現實也是沒有意義地。至於對與錯地判斷標準更是模糊到極點。歸根結底還是利益與實力地考量。

    讓來福到道城實在是一著臭棋。這下子驚動了閩潛。牛祖德還沒怎麼地。倒把自己給逼上梁山了。此前越上呈地請賑文書。再加上燕興國。這兩件事明眼人一看就能把根子追到他這個龍門縣令身上。

    長長吐出一口氣,走到書案後地唐成一把推開窗戶,任外面凜冽的寒風撲頭撲腦地吹在臉上身,這段日子真是昏了頭了,分明是混招頻出竟還自以為得計。

    等了許久也不見唐成說話,屋里站著的來福輕輕喊了一句,“大官人”。

    “嗯,容我想想”,唐成答應一聲後猛地搖了搖頭,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即便要總結經驗教訓也得等化解了危機再說,否則龍門剛剛開創地這一切都將隨著他的去職而化為泡影。

    怎麼辦?北地冰冷的寒風幫著唐成靜定下來,他開始拋開此前的一切雜念思考起化解危機的辦法。

    將一切有利於自己的東西都擺出來想清楚,說不定在那一處上就能借上力,然後再仔細將牛祖德與閔潛的關係好生理一理,這不僅是化解危機的方向,更是其關鍵所在……暫態之間,唐成的腦子和心思高速運轉起來,在這一刻,除了家人之外的所有東西都物化成了一個個用來標記不同利益與風險的砝碼,而他本人則化身成了最精細的操作員,在這些不同的砝碼之間取捨衡量,既衡量自己,更衡量閔潛,利益的比較,利益與風險的沖銷對比……所有的一切操作都是為了最終的平衡。

    正在來福等的心焦不已的時候,唐成從窗前轉過身來,“寧明遠現在在那兒?”。

    “在咱們手上,和他那個心頭肉的獨根兒野兒子在一起,五哥和小七看著”,不知怎麼的,來福一看到大官人恢復了平靜的臉色,自己心里地焦急也跟著舒緩了不少,“其實都不用看,寧明遠知道他那份服辯的份量,這次從道城回來路過的時候,他一聽說燕興國的事情當即人就癱了,不等小地多說什麼他先說了要跟我們走的話,這廝心也夠狠,為怕人多露了行蹤,連家里的正妻和兩個女兒都不管了”。

    “好,這件事你做得好”,唐成聞言舒了一口氣,手指無意識的在身邊的書案上叩擊咐道:“你出去傳話,將楊先生和賈旭、錢總捕都叫來,我就在這兒等著。再到後衙去一趟,要是夫人不在就吩咐小青幫我收拾去道城的行裝”。

    從長安出來到現在已過半年,大官人又要親自出手了!想想過去這一年多跟著唐成在山南道城的熱鬧和長安所經歷地峰迴路轉,來福聽到唐成說要去道城後,心里竟陡然湧起一股子興奮來。

    楊繳三人很快就到了,來的時候三個人臉上都帶著疑惑,他們都是負責方面的人,各自手頭上的事情一大堆,唐縣令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把三個人一起叫來,還叫的這麼急。

    “明府要去道城?”,一聽到唐成這話,楊繳三人都愣了,“大人,未得上官召見或允准,身為主官私離轄境可是要遭重處的”。

    “出事情必須要去道城處理,我走的這些日子你們幫著遮掩些,我快去快回就是”,唐成沒說到底是什麼事,臉上的表情也輕鬆,甚至還帶著點笑模樣,伸手在說話的錢三疤肩膀上拍了拍,“我走的這段時間梯田地事情不能有半點懈怠,楊先生,若是那阿史德支到了,你安排他在龍門客棧住下等我幾日”。

    “好”,楊繳沒再多麼,只是答應的時候向唐成投去了探尋的一瞥,唐成還了他一個鎮定的微笑。

    向三人交代完這邊的事,後衙的行囊也已經準備好了,因是鄭淩意在外邊忙著,這些東西就是由小青代為收拾的。

    唐成打開行看了看,思及一件極重要的東西沒帶,遂又回了後衙一趟,取了物事並給鄭淩意留了一紙便箋後,便裹緊能遮蔽半個臉面的大氅翻身上馬,帶著來福出衙過南城門直奔道城而去。

    …………………………………………

    當唐成往道急趕的時候,河北道州刺史牛祖德正在接待一位來自道城地遠客。

    一身富貴氣的閔蘇安個典型的江南人,不僅人長的很江南,說話也軟軟糯糯的很江南,甚至因為過份而帶上了幾分女氣。

    “這大冷的天兒牛君也心疼心疼我們這些做下人地,好歹把媯州的事情料理地爽利些,也免得我這跑腿的頂風冒寒趕遠路,上次從使君這兒回去可沒幾天哪”,閔蘇安口中地歎息很溫婉很江南,但手上那兩份文檔卻是重重摔打在牛祖德面前。

    閔蘇很江南的長相已經讓牛祖德看的心煩,再加上他這陰陽怪氣的語調,若依著牛祖德的本心真想一腳把他給踹死。

    撫著鎮紙的手緊了又緊,牛祖德臉上卻是掛著笑,這笑容里甚至還有些討好的意味,事情閔蘇安剛才已經說的清楚,這兩份文檔里是什麼牛祖德也明白,是以並不曾急著打開。

    在牛祖德說了一番好話,又忍疼將一襲價逾萬金的火狐皮大氅許了給他後,閔蘇安這才停了夾槍帶棒的言語敲打,由兩個丫頭服侍著去出了房。

    等了一會兒後,自閔蘇安走後就一直端坐在書案後的牛祖德猛然一揚手,那方上好溫玉雕成的鎮紙就嘭的一聲砸在了門上,楠木雕花門被砸出一個深坑的同時,鎮紙也摔在地上碎成了幾塊。

    門外伺候的下人聽見這動靜滿懷忐忑的剛一探頭進來,迎頭就被罵了回去,“狗奴才,滾”。

    下人頭一縮當即退出了門外,站定之後心中方自狠狠罵道:“有本事沖那兔相公罵去,欺軟怕硬,措大慫貨!”。

    借著鎮紙和下人作了一通後,牛祖德這才將面前的兩份文檔打開,正是這兩份文檔使得他不僅要被一個奴才如此作,甚至還得對這個奴才好言賠笑,這對如今早已習慣了刺史身份的他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第一份文檔里裝著的就是龍門縣的請賑文書,這份文書牛祖德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這些日子龍門縣衙每三天一次送來噁心他的就是這東西,只不過這份卻是越級呈報從道衙傳下來的。

    因著上面的緣故,這份請賑公文並沒牛祖德的心情更壞多少,但當他看到第二份文檔里寧明遠摁著鮮紅指印的服辯時,臉上卻是起了一層比酒暈更深的暗紅,捏著服辯的手甚至暴起了青筋。

    “來人”,等心中暗罵不已的下人提心吊膽的走進來後,牛祖德沒向他吩咐什麼,而是自己捏著寧明遠的服辯出了門。

    一路直接走到前衙東院兒,沿途的文吏見到使君大人後都忙不迭的避讓見禮,牛祖此視若未見,直接到了倉曹的公事房,“寧明遠在那兒?”。

    見使君大人一臉的陰晴不定,倉曹公事房里惶惶起身的文吏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後,才由那最年老的硬著頭皮躬身回話道:“甯判司最近三天都沒上衙,屬下等昨天去家里探問過,甯夫人也是直哭,她也不知道判司大人去哪了”。

    儘管牛祖德心中早有準備,聽到這回答依舊是心中一涼,這時聞訊的錄事參軍小跑著進了公事房。

    “一曹判司三天沒上衙本官竟然毫不知情,你這個錄事參軍事當的好”,就此一句話,頓時讓真真假假大口喘著氣兒的錄事參軍臉色慘白,“還不快去找!”。

    “是”。

    “給劉春生帶個話,把手頭上所有的事情都停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寧明遠給本使找到,兩天之內見不到人,這衙門你們就別呆了”,冷冷撂下這句話後,牛祖德轉身出了靜如墳塋般的倉曹往安別駕公事房走去。

    “大人有什麼事招呼一聲,我過去就是,何需……”,安別駕話還沒說完就被牛祖德給打斷了,“從各曹抽人,即刻派下去查龍門縣衙,跟他們說清楚,要是查不出問題,查不出大問題,這些廢物也就不用再回來了”。

    “大人……”。

    “先辦吧”,牛祖德煩躁的擺了擺手,“辦完再說”。

    …………………………………………

    就在龍門縣衙正遭受著暴風驟雨般大清查,賈旭、錢三疤承受著巨大壓力的同時,“身患重度傳染病”的龍門縣令唐成帶著滿臉的乾澀與疲憊走進了河北道城晉陽的北城門。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30
二百五十二章這個唐成有點意思


  就在龍門縣衙正遭受著暴風驟雨般大清查,賈旭、錢三受巨大壓力的同時,「身患重度傳染病」的龍門縣令唐成帶著滿臉的乾澀與疲憊走進了河北道城晉陽的北城門。

    走進北城門的門洞,正式踏上晉陽城街道的這一刻,來福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這口氣一出,近幾天強壓著的疲憊與身體的酸麻頓時一起發作出來,體力過度透支的結果就是現在松勁後每邁一下步子都是如此的艱難與不情願。



    從龍門南來晉陽的這一路上真是趕瘋了!來福扭頭看了看身邊,雖然也是一臉的疲憊乾澀,嘴唇上同樣有著明顯皸裂開的口子,但大官人的腰板子依舊是挺的直直的,直的就像是在山南道城,在長安,在龍門縣衙中的無數個日子一樣。



    這一刻,全身上下像有無數螞蟻在爬的來福對大官人唐成實在是發自內心的有了一種敬畏,能享福會享福,但在該吃苦的時候比誰都能吃苦,這個主子身上總是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勁兒,越是遇到艱難逆境的時候這股勁就表現的越明顯。



    要說這兩年來遭遇過的事情也不少了,一切順利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在這樣的時候大官人的表現甚至還有些懶洋洋的,就跟長安城裡許多富貴家戶喜歡享受的少爺們沒什麼區別;但一旦遇到危險時,這股勁就猛然發作出來,這時候的大官人也跟完全變了個人一樣,儘管他也很緊張很擔憂,但這種緊張與擔憂卻絕對不會表現出來;儘管他也會很疲憊,但越是疲憊,他地腰板子挺的就越直。



    想到這裡的時候,來福終於搞清楚了一個困惑他近兩年的問題,原來唐成在他心中地印象其實只用一件物事就能說的清楚。



    腰板兒,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挺的直直的腰板子,大官人不僅是外在如此,內裡的這股勁也是如此,這才是自己跟著他時即便面臨再艱難的處境也能安心的真正原因吧。



    搓了搓凍的通紅的手,來福趕跑了腦子裡這些莫名其妙的雜亂想法,「大官人,往前走不多遠就有一家山南老客開地客棧,條件不錯也實惠……」。



    說到這裡時來福才注意到唐成已經牽馬往左邊街上走出好幾步了,當下忙住了口跟上去。



    左側路邊兒有一個小小的賣吃食的貨擔子,除了上邊擺放著的炊餅之外,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熟悉地味道——任何一個山南金州人都無比熟悉的酸漿面的味道。



    因是天氣太冷,加之這時又不是飯點兒,貨擔子的生意並不好,唐成牽著馬走過去後,微微閉上眼睛深深的嗅了一口空氣中熟悉的味道,「來兩碗,多添些滾漿水」。



    酸漿面的味道很地道,地道到漿湯剛一入口,來福腦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千里之外山南金州的景象來,平時他跟小桃在一起的時候,兩人為圖省事常吃的就是這飯食。



    遊子對家的思念很多時間就包含在熟悉的飯菜味道裡,不管離開家多遠,時間多長,當早已銘刻在記憶深處的熟悉味道浮現時,遠在千里萬里之外的家也隨之清晰的浮現出來。



    「真是日怪,今天怎麼老走神兒」,正在來福搖頭的當口,他身邊地唐成已經大半碗酸漿面下肚,見狀來福忙低頭大口的吃起來。



    就站在貨擔子前地路邊上,唐成很快就將滿滿一碗酸漿面吃的乾乾淨淨,就連漿湯也喝地一滴不剩,面又滾吃的又快,吃完他地額頭上已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放下碗,全身熱乎起來的唐成愜意的舒展了一下胳膊,「不錯,有家裡的味道,這要是再能來一碗攪面魚兒就更好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股暖暖的憧憬,「過了眼前這個坎兒,回龍門之後就得開始著手準備了,這天氣稍一暖和起來,小桃她們也就該動身北來了」。



    聽到這話來福心裡也是燙乎乎的,連日來的勞乏也似消解了不少,「老夫人做的攪面魚兒才叫一個香」,咧著嘴說完這句後,想起眼前的事情,來福的興奮又低沉了些,「眼前這事怕是不好辦哪」。



    「從龍門過來遠不遠?」。



    來福不明白唐成突然會問到這個,捧著碗點了點頭,「遠」。



    「這一路上咱們趕的累不累?」。



    來福的疑惑更深了,「這還用說,差點沒累死」。



    唐成看著來福沉聲道:「好,你記著,咱們這麼遠這麼累的趕過來可不是為了接受失敗的,再不好辦也得給辦嘍」,唐成雖是在對來福說話,但裡面的味道倒更像是在自語,「滿懷希望千里而來,不管是小桃還是貓蛋兒,她們可不是來看咱們怎麼灰溜溜被人整垮的!」。



    雖然唐成說的只是最簡單的話,但來福身上的血卻被轟的一下點著了,男人在外馬革裹屍搏的不就是一個封妻蔭子,家人千里尋親而來要是看到……不說接受,這樣的景象來福想都不願意去想。



    「賞他」,唐成一牽馬韁當先向前走去,「找城裡最好的客棧住下」。



    晉陽乃



    興之地,號為北都,城中最好的客棧因也就以興龍一路趕的疲憊,住下之後也沒多休息,僅僅是泡了個熱水澡後,唐成兩人便開始忙碌起來。



    「大官人,閔赫著實是個忙的,據我從門房處打問來的消息看,最近等著見他的人確實是多,就算下名刺排隊,輪著咱們怎麼著也得六七天之後了」。



    觀察使乃一道之首自然不是那麼好見的,以唐成私離職守的行徑也不便直接到道衙請見,就是去了按他這縣令地位份也不知要等多久才有可能見的到人。捨了這條就只能從其它的路子著手,唐成想到的路子就是觀察使府大管家閔赫。



    「閔赫是閔潛身前最得用地心腹,他這麼忙不足為奇。不過我卻沒時間等他六七天」,唐成嘴裡說著,人已從坐榻上站起身來,「讓你打探他的行蹤可問清楚了?」。



    「巧得很,他就在這家客棧,不過是在前面的酒肆裡」,來福話剛說完,唐成已拿起風氅往門外走去,「走,會會他去」。



    不投名刺,沒有通報預約,就這樣去?來福稍一愣神的功夫,邊走邊繫著大氅的唐成已經到了門外。



    來福見狀狠狠一咬牙,去你娘的,老子跟著大官人連當朝太子也是見過多少回的,還在乎一個觀察使府的管家!



    這倒也不是什麼巧合,晉陽雖大但最好的客棧畢竟只有一家,唐成投宿是奔最好的地方來,像閔赫這等身份地人無論是宴請還是被宴請,自然也是要往城中最好的地方去,這就跟後世裡富豪們總是容易遇見一樣,不是世界不夠大,而是他們相對的活動圈子太小。



    來到裝飾華麗的興龍酒肆,迎門小二見著唐成昂然而入當即一臉笑的迎了上來,只是還不等他開口說什麼,唐成已經先開了口,「閔管家在那兒?」。



    唐成衣衫華美,氣度儒雅沉凝,加之問話之中自帶著八品正堂地氣勢,面對著這一切的小二雖覺得眼前這位客人面生,卻也沒敢多問的答了一句,「閔管家在國色閣」。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這雅閣的名字取的有點意思」,唐成說話間已將身上的大氅解下遞給了來福,「你在此等著就是」,說完,他便徑直往前方大堂後的雅閣區而去。



    閔赫現在很煩,連著這好幾天了都是如此,自打閔蘇安因那件突發地事情到了媯州之後,素來只負責官場聯絡的他就不得不暫接下另一攤子事情,天天跟這些滿身銅臭的商賈寒暄。天天錢來利去的盤算,直讓以讀書人自詡的閔赫煩不可耐。



    今天的宴請還是這個性質,看著對面那個慇勤而笑的參商不斷口的說著,閔赫臉上雖然還保持著矜持的笑意,心裡實在是膩味透了,一番心思更飄乎乎的不知落到了何處。



    正在他百無聊奈地時候,就見雅閣的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個衣衫華貴、氣度不凡地青年施施然走了進來。



    正不斷說著什麼的商賈見唐成進來,先是一愣,繼而臉色一變,「你是何人?竟敢……」。



    唐成沒理會他地聒噪,甚至看都沒多看他一眼,逕直走到閔赫身前拱手一禮道:「見過閔管家」。



    閔赫看著商賈那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想笑,而唐成地氣度及身上透出的書卷氣也使他添了幾分好感,是以倒不曾發作,「爾是何人?何以不告而入,如此無禮?」。



    「本道轄下龍門縣令唐成」,唐成面帶微笑,但閔赫一聽到他的來歷卻是變了臉色。



    那商賈這時已經醒過神兒來,起身就出去叫人。



    「聽說媯州官倉常平糧虧空甚巨,以致延誤災情賑濟」。



    「噢?」。



    「聽說此事事涉觀察使閔大人」。



    「放肆」,此前一直懶洋洋提不起精神的閔赫眼神就如同兩根針,緊緊刺在了唐成臉上。



    迎著閔赫的眼神,唐成臉色絲毫不變,帶著淺淺的笑容說出了第三句話,「本縣還聽說已有監察御史介入調查此事」。



    聞言,閔赫臉色又沉了一分,唐成悠悠聲道:「事涉巨大,請閔管家借一步說話如何?」。



    恰在此時,那商賈氣急敗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道:「就是這廝,來呀,把這個王八羔子給老爺我叉出去」。



    「住手」,閔赫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後,起身之間向那商賈說了一句:「改日再敘吧」,說完,人已當先向門外走去。



    唐成施施然邁步跟上,路過商賈身邊時停住腳步向他展顏一笑。



    正在這商賈莫名所以時,唐成抬起右手「啪」的一巴掌扇在他的肥臉上,「出言不遜,辱人父母,該打」。



    這一巴掌把商賈打懵了,等他反應過來時唐成已經走到了門口,儘管商賈羞惱欲狂,在摸不清唐成與閔赫關係地時候卻不敢擅自動手,隨他進來的那幾個下人也知道老爺今天的客人尊貴,一時沒得號令之下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們這邊還自猶豫,唐成已經出門而去。



    「唐大人好大的官威!」,唐成房中,閔赫踞榻而坐冷冷笑道:謗上官,目無尊長,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身為屬官焉能坐視觀察大人清譽因為媯州刺史牛祖德而受誹損」,唐成盡收了臉上地笑容一本正色道:「某兼程千里正是為此而來,煩勞閔管家代為引薦觀察大人」。



    閔赫聽到這話,臉上有了一種似笑非笑說不清什麼意思的表情,「真是好一個兼程千里的忠心,某真該替我家大人謝過你嘍!不過爾既知是流言『誹損』,來之何益?那些個監察御史未必還能受流言蒙蔽不成?便是他們真為流言所弊,我家大人又豈是可任人潑污的?」。



    聞言,唐成一臉憂色的搖了搖頭,「閔管家或有不知,媯州刺史府主管官倉糧儲的倉曹判司寧明遠已離奇失蹤多日。《史記》有云:眾口金,積毀銷骨,素來流言最易傷人,閔大人位尊一道自不懼八品監察御史,但為此等小事有損清譽官聲,甚至引得聖心慮卻也不值」。



    聽唐成提及「聖心慮」時,閔赫眼角處猛然夾了一下,看向唐成的眼神裡又多了一層意思,「唐縣令既是龍門屬官,必是對牛使君多有瞭解,左右無事,不妨說來聽聽」。



    「此人居官昏庸剛愎之處甚多,實是一言難盡,若得請見觀察大人,自當一一盡言」,唐成嘴角的笑意未展已收,「尤可鄙者此人既無撫政之才,更無貿易經營之智」,言至此處,唐成意氣昂然道:「設使其斂於掌中的對奚貿易交於某手,某自信相關各方之獲利至少亦可倍之」。



    唐成這話看似毫無頭緒,閔赫聽來卻是明鏡一般,到這個時候他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早已一掃而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後,閔赫端起此前碰都沒碰一下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就住在這裡不要亂走,等消息吧」,說完,放下茶盞的他起身出房而去。



    …………………………………………



    河北道觀察使府內書房,年近六旬的閔潛趺坐在榻上小口呷飲著劍南春釀,眼盯身前棋邊打譜邊聽榻前三步遠處閔赫的說話。



    閔赫將備細說完,閔潛注目棋思忖良久,直到穩穩投下手中捏著地黑子後才開口道:「還不知道閔蘇安到沒到懷戎他就已經先來了晉陽,再看他找你的情形,這個唐成倒是個有意思的」。



    「老爺,現在怎麼辦?聽他話裡的意思,寧明遠的失蹤八成是他弄的手腳」。



    「不是八成,是肯定在他手上!這是他敢擅離職守前來晉陽的底氣所在」。



    「不過就是一個媯州倉曹判司而已,別說他能不能知道閔蘇安做地事情,就是知道又能如何?至於那八品官的監察御史,憑老爺與御史大夫的交情,一封書簡便能將這奏章壓在御史台,唐成想威脅老爺怕是找錯人了」。



    「以這個唐成的行事來看當不是個蠢人,你說的這些他能想不到?敢說出這樣的話未必就全指著監察御史,此外你還有另一件事也沒看明白」。



    「什麼?」。



    雲淡風輕的將手中又拈起的棋子點放於棋之上,閔潛微微一笑,「唐成根本就沒想要威脅本使,今天他以如此強勢姿態在你面前出現就是為了見我,並冀望能說服本使放棄牛祖德,至於其最終目標卻是想取牛祖德而代之,先是與龍門奚的商賈貿易之權,繼而是牛祖德的刺史之位,查其本心,這不過就是一場他與牛祖德之間地政爭而已」。



    「好個唐成,想陞官想求人還敢如此跋扈!」。



    「若然不是如此,你又豈會為了一個縣令不惜打擾我弈棋?」,閔潛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些,「河北道縣令逾百,有膽量夠心思能使出這樣套路地卻僅此一個,單以此論,這個唐成倒也算是個可造之材」。



    「老爺的意思是……見見他?」。



    「不急!你且找孫記室好生查閱他這幾年攢下地寶貝疙瘩,若有關於唐成的記載,就把相關文檔一併送過來,本使總要看看他究竟有沒有上達天聽地手段和讓龍門貿易之利翻倍的本事;便真是要見,以他現在太熱的心思也需先晾晾才好」。



    閔赫領命的點了點頭後卻並不曾就走,「那媯州牛祖德那邊怎麼辦?蘇安現在肯定在督著他查唐成之事」。



    「牛祖德知道的太多了,近來辦事更是紕漏連連竟至牽連到了本使,這樣的人意思已經不大了。若真有兩倍利潤的話此人又何嘗不可換?至於閔蘇安那邊,該怎麼查就怎麼查,查出來的罪責越多越重也就越好,有這樣的東西拿在手上,以後真有不聽話的敲打起來也方便些」,言至此處,閔潛擺了擺手,「下去忙你的事吧,一個時辰之內不許任何人再進來打擾,容我清清靜靜打完這個譜」。



    「是」,閔赫聞言,躬身一禮間悄然退去。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31
二百五十三章 一切都只不過是交易罷了

   唐成主僕被晾在興龍客棧一點回音兒都沒有

    來福也知道自家主子這是私自來的道城,論朝廷規矩就是私離轄境,眼瞅著出去轉了一圈還是沒有半點觀察使府的影信兒,再回來時心裏忍不住燥道:“大官人,這都三天了閔赫還沒露過頭,咱走吧,有什麼事回去再想辦法”。

    唐成手捧著一本街頭隨意買來的《金剛經》盤膝坐在臥榻上,這年頭活字印刷術還沒明出來,雕版印刷的刻板成本又太高,所以要論街市上賣的最多的印刷物就是佛經,自打前天在客棧外買了這本佛經回來之後,他這兩天的空閒時間房門都沒出,就是跟個入定的老和尚一樣坐在榻上讀經。

    看著唐成這個樣子,本就心急的來福更急了,分明是私跑出來的怎麼一點兒就不知道急。

    縣裏那麼多事情,唐成怎麼可能不急?這要不是事突然他根本是一步都走不了的。但急又有什麼辦法?龍門縣宏偉藍圖的未來已和他的官位去留緊密相連,而要解決官位不穩的問題,根子卻不在龍門縣,而是在這裏,在道城的觀察使衙門,這個問題沒個了斷的話,回去又有什麼意義?

    他為什麼要買這本《金剛經》,還不就是借著佛經讓急躁的心情寧定下來。

    “遇事要有靜氣,這話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看你那熱鍋螞蟻的樣子,坐下!”,唐成伸手翻過一頁經卷,頭也沒抬的道:“等”。

    閔赫的確沒帶來什麼好消息,但他同樣也沒傳來拒絕的消息,在說出那麼些話後唐成堅信觀察使府不可能毫無表示,從這一點來說,沒消息本身或許就是好消息。

    要釣大魚就得有耐心!雖然眼前地等待的確讓人難受,卻也是一個磨煉耐心地好機會。

    等待最終有了結果,十天之後,觀察使府大管家閔赫終於再次踏足興龍客棧,一併帶來的還有觀察使閔潛召見的消息。

    得到這個消息後。唐成放下手中經卷在窗邊站了許久。在他身後地臥榻上。那本剛買不久地《金剛經》已經有了一層散亂地毛邊兒。

    時間是在下午散衙後地黃昏時分。地點是觀察使府書房。唐成見到了河北道官場第一號人物閔潛。

    唐成隨著小廝進來時。穿著一身輕便家居常服地閔潛手握著一本書卷正看地起興。

    將他引到之後那小廝轉身之間無聲去了。唐成等了一會兒見閔潛並無釋卷地意思後。自找了一張胡凳安靜坐下。

    閔潛地眼神雖然著落在手中地書卷上。但眼角地餘光卻不時掃過唐成。跟當日地阿史德支一樣。雖然早聽閔赫奏報過唐成地情況。但此刻真正見到人後。唐成地這份年輕依然讓他印象深刻。

    五官俊朗。人物風流。同為讀書人出身地閔潛對唐成地第一印象還算不錯。至少要比面若厲鬼地牛祖德好得多了。拋開這些外在地東西。唐成這份與年齡不相稱地沉穩氣度才是閔潛更感興趣地。

    讀書人能在這個年紀高中進士金榜題名,無論怎麼算都是少年得意了,張狂一些本也是常事,但這種本該是常態地東西在唐曾身上卻一點都看不到,他進來也有一會兒了,既無誠惶誠恐,也沒有半點刻意冷落下的惶惶不安,沉靜而坐,眉宇間一片凝練地沉穩。

    這樣的年輕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你是唐成?”,良久之後,閔潛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轉身過來的同時淺淺開言道:“廢韋後之夜長安城中皆曰可殺的唐成?”。

    唐成從閔潛放在書案上的《史記》上收回目光,“芶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下官正是當夜被萬騎大索全城追拿的唐成”。

    “芶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閔潛將這兩句詩重複著吟誦了一遍,臉上露出了一個看不出意味的笑容,“說來本使倒也好奇,當夜你是在何處容身,竟能躲過萬余軍士滿城搜尋”。

    閔潛若不經意的問到這個時,眼中一道精光一閃而逝,對此唐成幾乎沒有任何遲,“實不瞞大人,下官當夜是住在當朝天子潛邸之中,滿城風雨歷歷在耳”。

    “據本使所知,當日宮變陛下並不知情,乃是太子殿下與鎮國公主殿下合力而成大事”,閔潛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開言道:“如此說來,你前往萬騎軍中乃是太子殿下的派遣?”。

    唐成沒多說什麼,起身之間反腕將一件物事輕輕放在了閔潛身前的書案上。

    這是當日唐成從揚州走時張亮遵照李隆基的吩咐給他的那面玉牌,代表著心腹身份的玉牌,也是他這次從龍門動身到晉陽時特地回後衙帶著的物事。

    上好的和田玉在透窗而過的光線中出溫潤的光芒,閔潛的注意力卻只集中在玉牌背面的那三個小字上,那是當今太子的名字。

    那場宮鬥距離現在已經大半年了,鎮國太平公主雖然在朝堂中占盡了優勢,顯赫到政事堂七位宰相五出其門,卻依然無法將李隆基從太子大位上推下來,而內宮朝堂之中又隱隱傳出了當今陛下倦于政事,有禪位元退居太上皇的消息。

    不到三年的時間經歷了兩次宮變,現如今的朝局到底會走向哪一步閔潛看不清楚,他只是知道到了李隆基與太平公主這一步時,無論是誰都無法再退讓了。

    “如果本使不見你,你是否要將媯州之事通報京城這位”,說著,閔潛揚了揚手中的玉牌。

    “是”,唐成點了點頭,“為了自保,下官不得不如此”。

    聞言,閔潛無聲的笑了笑,手中的玉牌也重新放回了書案上,“你可知道河北道乃是國朝第一大道?”。

    這是三歲小兒都知道的事情,唐成不明白閔潛怎麼會突然說到這個,但他卻沒有多嘴去問,“是”。

    “就在三個月前,鎮國公主殿下曾有意將本使調往京中加同平章事,自宮變以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按照當下的官場規矩,凡加同平章事就是有了宰相之權,這也意味著太平公主許諾給閔潛地乃是政事堂宰相之位,聽到這裏唐成除了惑閔潛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之外,對這個消息並不太吃驚,畢竟以天下第一大道觀察使的身份升任長安政事堂並不是什麼太匪夷所思地事情。

    “但是本使婉謝了”,淺淺而笑的閔潛站起身來,走到唐成座位邊的案幾上提起了茶甌,邊倒茶邊用著清淡的語調繼續道:“本使已經老了,靜靜做完這一任三年也該告老還鄉含笑弄孫了,長安朝堂的事情僕不想操心,也操不起這個心,就讓那些風雲變幻離僕遠一些,離河北道遠一些”,言至此處,閔潛從倒好地兩盞茶中端起一盞遞給了唐成,“如此,本使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是”。

    “這裏不是長安,即便是長安,太子殿下也還沒有接掌大位。唐成,你記好了,這裏是河北道,河北道自有河北道的章程,誰壞了章程就是自毀前程”,閔潛避開了唐成伸過來地手,將茶盞放在了他身邊的案幾上,“你遠來不易,這就算本使給你的告誡吧”。

    唐成從胡凳上站起身,再次沉聲答應了一句,“是”。

    “你衙門中事務也多,本使就不再留你了,明日一早就動身回去吧”,閔潛將唐成上下又打量了一遍後和煦道:“身為屬官卻能不避艱險千里舉告上官貪瀆之事,只此一點便可見爾對朝廷一片忠心,本使不負你這一片心意,州刺史牛祖德若真有貪瀆之事,本使定當依朝廷法度嚴懲之,此事道衙自會譴有司前往辦理,爾手頭若有什麼證言,證供乃至證人,便交予他們便是”。

    “是”,唐成強抑住了心中的感覺,沉穩著聲調道:“下官自當鼎力配合”。

    閔潛聞言,和煦著笑容看了唐成片刻後點點頭道:“嗯,去吧!”。

    走出閔潛書房,唐成在裏面憋了許久地那口長氣還沒吐出來,便見到了在前面院子裏等候的閔赫。

    “恭喜唐縣令”,閔赫此時的親熱比起當日的冷淡實已有了天淵之別。

    見狀唐成也是滿臉堆笑,拱手間到了閔赫身邊與他並肩向外走去,“若無閔管家居中幫忙,某焉能見得觀察使大人?這份情某記下了,容後必補”。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唐縣令太客氣了”,閔赫哈哈一笑,右手已自懷中掏出了兩份便箋,“這份是給舍族弟閔蘇安的,他如今就在媯州,唐縣令直接交他本人手上就是,此後與龍門奚的往來貿易就有勞唐縣令多費心了,不過唐縣令也盡可放心,此事斷沒有讓你白操勞地道理,所獲利潤你有三成”。

    “閔管家,這如何……”。

    “此事已定,唐縣令就不要再推拒了”,閔赫笑著扶了扶唐成的臂膀,“如此方才真稱得上是休戚與共,禍福相依”。

    “既然如此,那某就恭敬不如從命,多謝閔管家”。

    見唐成如此知事,閔赫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至於這第二封嘛則是交予>>州別駕安若海地,牛使君若真有貪瀆之事當由此人暫攝州事,唐縣令見見他也好”。

    將兩份信箋收好之後,兩人含笑辭別,唐成轉身要走時,閔赫又特意囑咐了他一句,“天冷風寒,唐縣令回程路上倒不必趕的太急,只管款款而行便是”。

    “好”,唐成聞言會心一笑,向閔赫拱手一禮後轉身去了。

    與來時地風雨兼程相比,從晉陽回程的路上主僕兩人實在輕鬆了太多,唐成再不肯騎馬,花大價錢從城中車行雇了一輛最好的軒車一路坐回去,軒車寬大,內置有火籠,火籠中溫著的上好三勒漿不時蒸騰出一股股略帶甜香的酒氣,浸潤在這樣的溫暖與安適之中,來福再想起來時所遭的那些苦罪,真是恍如隔世。

    一路款款趕回媯州,剛在懷戎城裏下車,主僕兩人就聽到了一個街巷坊市熱議的爆炸性消息主政媯州達數年之久的刺史牛祖德因貪瀆事已被道衙派下的人停職鎖拿,當前僅是在他府中搜出的飛票現鈔已達一百八十餘萬貫,此外尚有地契、房契不下十數張。

    面對來福投來的會心笑容,唐成卻有些笑不出來,耳聽旁邊百姓義憤填膺的議論牛祖德的貪婪、觀察使大人的英明,他所有的感慨都只化為了一聲低沉的歎息。

    一切,都只不過是交易罷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32
二百五十四章 衙門!!!

    唐成這次丟下手頭一切事情頂風冒寒的急趕往道城晉陽,為得就是解決掉牛祖德,現在回到懷戎甫一下車就聽到其被停職鎖拿的消息,這些日子懸著的心總算是徹底的落到了實處。

    直到此時總算可以確定這趟晉陽沒白跑,他一手規劃的龍門宏圖與官職一起完整的轉危為安了。

    確定了這件事情之後,唐成也就沒再多聽那些閒人的街談,說來時間隔著一千三百多年,但這種對贓官的議論以及咒駡都跟後世沒什麼區別,聽多了也沒意思。

    “別找客棧了,你打探到閔蘇安的住處之後到前面那家茶肆找我就是”,唐成向來福擺擺手後,便到前邊不遠處的茶肆中找了個座頭。

    唐成現在日常吃的茶都是循著後世的方法直接用沸水沖泡出來的,其實對茶肆裏售賣的這種加有蔥絲薑末等香料的煮茶很不習慣,圖的就是這個茶肆既暖和又清靜,的確是個歇腳的好地方。

    叫了一盞顧渚紫筍並幾樣果脯,唐成邊烤火吃著果脯邊等著來福的消息,自始至終那盞名茶碰都沒碰,堪堪等他把那一碟杏脯吃的差不多的時候,來福回來了。

    聽清楚閔蘇安在萬福客棧的房間號後,唐成沒讓來福跟他一起去,壓低了音量道:“你去辦寧明遠的事情,務必要親自把他交到道衙來的那些人手上,此事干係重大,一出問題的話閔潛那邊可就沒法交代了,你務必小心辦好”。

    “大官人放心”,來福點點頭,隨手端起唐成幫他叫的那盞早已冰涼的煮茶一飲而盡後,當先出茶肆走了。

    走出茶肆,唐成披好大氅後悠悠然邁步到了萬福客棧,徑直尋到閔蘇安的住處屈指叩門。

    “誰?”,屋內的問話聲又短又促,透著一股濃濃的不耐煩。

    閔蘇安地確很煩。他這趟到媯州來是老爺親自指派下地。任務就是敲打牛祖德。督促他找到禍根子寧明遠及解決龍門縣地問題。一路頂風冒寒地過來。眼瞅著事情正在有條不紊進行地時候突然之間來了這麼大地變故。

    在他沒得到半點消息地情況下。道衙這些人說到就到了。而且就當著他地面說把牛祖德抓了就給抓了。看著一臉愕然不敢相信地牛祖德被人按在地上當場敲碎了滿嘴牙。連一句囫圇話說不出來。閔蘇安臉上真是火辣辣地。渾似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閔蘇安不是心疼牛祖德。實在是自打被老爺親點著出任二管家以來就再沒遇到過這麼讓他沒面子地事情了。等他從這突然地變故中反應過來去問道衙來人時卻什麼都沒問出來。只有一句大管家讓他暫不要急著回道城地傳話。

    聽到大管家地這句口信兒。臉上火辣辣地閔蘇安再也忍不住地在心底狠罵了一句:“去你娘地”。

    罵歸罵。回卻不能回。偏生這敏感時候刺史府也住不得了。閔蘇安只能搬到這萬福客棧。雖然號稱是~州最好地客棧。但這裏地條件實在是有限地很。又怎麼入得了最重享受地閔二管家法眼?

    住地差些也就算了。更窩火地是他既不知道為什麼要住在這裏。那些個牛祖德地家人又天天跑來找他聒噪。這事他已經插不上嘴。但這樣自跌身份地話又實在是說不出口。如此以來應付起這些人就份外地艱難。

    幾造裏的原因加起來,閔蘇安心裏實在是窩了一肚子的火,而此時門外的答話更是讓他火上澆油。

    龍門縣令唐成?還嫌不夠亂怎麼的,連他也摸到這兒來了!好嘛,人一不順的時候真是什麼牛鬼蛇神都湊一起了。

    揮手止住了要去開門的下人,閔蘇安把正給他捏著肩的那個歌女一把推開後,下榻踢啦著鞋親自開了門。

    “好一個身染重疾”,閔蘇安開門就沒好臉色,一腔邪火劈頭蓋臉作出來:“明明是作假還敢來我面前晃蕩,唐成你真是活膩了”。

    “二管家好大的火氣,是真該請郎中好生瞧瞧了”,唐成嘴裏淺笑說著,人已從閔蘇安打開的房門處走了進去。

    這不是罵人有病嘛,“好膽”,閔蘇安一怒,屋裏伺候他的家人就兇神惡煞的向唐成圍了過來。

    徑直尋了個胡凳坐下後,唐成取出了閔赫的那封信笑著搖動道:“閔赫兄的信二管家就不看看?”。

    就此一句,圍上來的家人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站在唐成四邊遲疑著扭頭去看閔蘇安。

    “二哥?”,閔蘇安聞言一愣,轉身進來狠狠的瞅了唐成一眼後惡狠狠的把他手中的信給拽走了。

    對他這態度唐成不過淡淡一笑,“愣著幹什麼,幫我倒盞茶”,臥榻上的歌女聞言,怔怔的起身下榻幫唐成倒了一盞茶水捧送過來,及見唐成接茶時笑的甚為和煦,這豔色妓家微微低頭之間還了一個明媚的笑容。

    “賤人,賣什麼騷”,看完信的閔蘇安正好見到這一幕,伸手一巴掌就摑在了歌女臉上,“滾,看什麼看,你們也一樣”。

    眼角含淚的妓女與噤若寒蟬的下人們蜂擁退出了房間,一時間碩大的客房內便只剩下閔蘇安與唐成兩人。

    面相陰柔的閔蘇安用毒蛇一般的眼神將唐成來來回回仔細打量了幾遍後,手中信箋往幾案上一拍,惻聲冷笑道:“媯州生意之大,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接手的”。

    “噢,聽二管家話裏這意思是說觀察使大人眼力欠缺,識人不明嘍?”。

    唐成這句話只把心存不甘的閔蘇安噎了個倒岔氣兒,“你……休得血口噴人,我這正是為老爺謀劃”。

    “觀察使大人仕宦多年,位尊一道,這麼一點識人的眼力總還是有的”,看到閔蘇安這表情,唐成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來,“既然觀察使大人都信得過我,二管家……”。

    言語未盡之處惹人遐思,頂頭的大主子已經明明白白的了話又豈是一個二管家能攔得住的?唐成這句沒說完的話反倒促使閔蘇安從不甘的怒火中平靜下來,仔細想想眼前這件事。

    媯州州衙突遭變故,本該在龍門縣衙閉目等死地唐成卻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手中還拿著閔赫地信,而信中的指示說的是觀察老爺已親自指定由唐成接手龍門奚的生意,說起來這些無一不是匪夷所思之事,但這些事情卻在短短地時間裏相繼生了,為什麼?想著想著,閔蘇安的眼神重新又落回了唐成身上。

    要想解釋閔赫信中並沒有說明白的原因,根源肯定還是在這個反常地唐成身上。

    唐成迎著閔蘇安探究的目光溫顏笑道:“某也知道二管家與牛祖德合作的時間久了不想換人,但誰讓牛使君居官不檢觸犯貪瀆重罪呢?自作孽不可活,如今由某接手龍門奚貿易之事已成定局,或閔管家該想的不是此事如何生,而是該怎麼與某通力合作,否則,一旦事有不諧,某固然無法向觀察大人交代,二管家也難辭其咎。坊間盛傳觀察使大人最是賞罰分明,閔管家作為身邊人想必知道地再清楚不過了”。

    雖然這話後邊兒的意思依舊讓人不好接受,但冷靜下來的閔蘇安沒有再像剛才那般肆意怒,反倒是緩緩放下身子與唐成隔幾坐了,“好,既要通力合作那總得坦誠信任才行,唐成,你實言告我,牛祖德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手腳,你跟我家老爺又有什麼淵源?”。

    “牛祖德居官不檢、貪瀆成性,幸得觀察使大人明察秋毫、秉公處斷,這等事涉朝廷法度的大事又豈能任人做手腳?閔管家身為觀察大人親信家人,此言實是有些不妥”,輕輕晃動著盞中地茶水,唐成留心的看著那一圈圈漣漪蕩漾,“至於淵源,以我八品縣令地位份又能跟觀察使大人有什麼淵源?此去晉陽,觀察使大人不過是看在一位故交的面子上見我一見罷了,至於陰私之事決然沒有”。

    說到最後一句時,唐成端地是義正詞嚴。

    “對,對,我家老爺為官清正有口皆碑,怎麼可能做陰私之事,适才是某失言了”,看著唐成那張滿是正氣的臉,閔蘇安心底狠狠呸了一聲,一邊呸一邊卻又對唐成刮目相看,能說出這番堂皇官話地人還能是牛祖德口中的“生瓜蛋子”?輕敵了,太輕敵了,就從這一點上來看牛祖德敗得就不冤枉,“那位故交是?”。

    閔蘇安想盤他的底細唐成能理解,但問話問到這個地步可就實在不合官場規矩了,“此人現居長安宮城,至於身份嘛,夫子有言:‘為尊諱’,某實在不便說”,唐成抬起手虛空向上指了指後,嘿嘿一笑道:“閔管家若真是想知道,待回道城之後不防當面問過觀察大人”。

    宮城是皇帝一家子的居所,滿天下又能有幾個宮城?聽唐成一竿子點到了這裏,閔蘇安頓時悚然一驚,但這話卻又容不得他不信,否則何以解釋牛祖德的突然倒臺,還有這封信?單憑一個小小的八品縣令別說辦下這樣的潑天大事,連自家老爺的面都別想見得著。

    唐成越是不明說,在閔蘇安看來就越神秘也越可信,一時之間,他心裏原本存著的那股怨氣與不甘頓時被緊緊收到了一邊兒,並且再不準備讓它露頭兒。

    識時務為俊傑,閔蘇安不是俊傑,但他絕對的識時務,這原本就是他從眾多閔家親族中脫穎而出升任二管家的根本,這麼多年下來甚至已經培養成了本能。

    認識的變化帶來了一系列的變化,“混賬行子,還不趕緊滾進來給唐縣令換好茶”,扭頭喝了一句後,閔蘇安再轉過臉時已是滿面春風,“老爺已將此事交給唐大人,某還有什麼好說?自打鼎力相助而已,這事到底怎麼個做法,唐大人但說無妨”。

    極品,真是個極品哪!心下一聲歎息,唐成滿臉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先商量商量交接之事……”。

    一個時辰之後,說完正事的唐成起身告辭,閔蘇安卻是殷勤留客,執意不許,若單只看他這股子熱乎勁兒,不知道的人絕對以為兩人肯定是相識多年的生死至交,至於個多時辰前的劍拔弩張,簡直就像跟從沒生過一樣。

    唐成以請見安別駕為由堅辭了閔蘇安的留客,也一併拒絕了他隨同前往的熱情。媯州府衙裏不認識這個二管家的人只怕是少,在這個敏感時候唐成可不想跟他一起招搖過市。

    即便所有人見到他之後都能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也會如此堅持,官場上就是如此,許多事情只能做不能說,還有一些事情不僅不能說,更不能讓人見。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同樣如此。

    當唐成走進媯州府衙時著實引起了不小地轟動,前些日子牛祖德擺開陣勢大查龍門縣衙地事情不僅是盡人皆知,這裏邊兒有許多文吏還都是被抽掉下去剛剛才回來的。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大家都是老衙門了,還能不知道這種查法到底是什麼意思?龍門縣令唐成完蛋了,雖然這個結果還沒有最終公佈卻早已成了州衙裏的共識。甚至還有人半公開的調侃說:“誰讓那唐成長這麼俊挺地一張臉蛋兒,這不是給使君大人添堵嘛,就憑這他早晚也得完”。

    但……誰能想到風雲激變的如此之快?查人的牛使君在沒有任何徵兆地情況下突然被停職鎖拿,家當也被抄了個底朝天,而龍門縣令唐成不僅沒有完蛋,就連半點病痛也沒了,就這麼精神勁兒十足的大步走在州衙裏,張口就要見暫攝州事的安別駕。

    看到這一幕,州衙裏的人猜度此次變故內幕之餘,除了感歎世事難料,這衙門裏果然是他娘地什麼事都能生之外,又能說什麼呢?

    “下官見過別駕大人”。

    最近的變故太多太大,大到安別駕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地步,偏偏他又不知道這個變故背後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因是如此,就使得他近些日子一來對於任何反常的事情都保持著一種小心戒懼的態度。

    本該是身染沉~在龍門縣衙閉目等死地唐成突然生龍活虎的來請見他,一聽雜役報說這個消息之後,安別駕脖子後地汗毛就猛然乍了一下,心中的戒懼在瞬間提升到了最高等級。

    因著最近這些離奇反常地事情,在沒弄清楚根由之前安別駕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面前的唐成,是該冷臉相向,還是該親熱些?

    短短地時間內安別駕的心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轉了很多遍之後最終還是決定公事公辦的態度來。

    只有這樣才最穩妥。

    壓根兒沒提龍門縣衙正被大清查這個本自繞不過去的問題,也沒提龍門縣衙所說的唐成身染沉屙之事,就像這一切都不曾生過一樣,安別駕點了點頭後用再正常不過的語調道:“唐縣令此來州衙所為何事?”。

    “私事”,唐成笑了笑,“這裏有一封給別駕大人的信”,口中說著的同時,他已上前兩步將閔赫給的第二封信遞放到了安別駕書案上。

    安別駕瞅瞅唐成,又案上的信箋,等了好一會兒後才伸手將這封外皮上連一個字也沒有的信拿了起來。

    展信之後,安別駕根本沒看前面的內容,一眼就直接向信末落款的右下角瞅去,隨即他的身子明顯震顫了一下,就如同屁股下的胡凳上長了刺一樣扭來扭去磨了好一會兒後才坐穩實。

    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後,安別駕這才深吸一口氣開始看信。

    目睹他這一系列的小動作,唐成雖然沒看過信裏到底寫的是什麼,但已經能夠清清楚楚的確定這封信肯定不是閔赫所寫,十成十是出自閔潛親筆。

    短短兩頁的信箋安別駕足足看了一柱香功夫才結束,看完之後他也沒說話,而是先拿起封皮仔細看起來,也不知是在檢查什麼。

    “來呀,掌燈”,聽到這個吩咐,外面伺候的雜役明顯愣了一下後才出口答應,片刻之後,燃燈就被送了進來。

    安別駕當著唐成的面將那兩頁信箋燒成了灰燼,甚至在做著這個時他還特意看了唐成一眼,示意的意味很明顯。

    難倒閔潛是在用這種方式讓我們互相監督?唐成正自猜度時,做完這一切徹底安然下來的安別駕笑著開口了,“唐縣令怎麼還站著?坐,來呀,上茶!”。

    閔潛到底在信中說了什麼?竟使得安別駕有了如此大的變化,變化的不僅是他對自己的態度,更在於他現在如釋重負地放鬆,整個人沒有了半點剛才地緊張。唐成心中想著,人已在旁邊的胡凳上坐了下來。

    安別駕雙手疊在腹部前,兩個大拇指虛空交錯的劃著圈子,“唐縣令辛苦了,你抵任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龍門縣地變化還是很大的,為此,前些日子州衙各曹都抽調有人手下到縣衙,目的嘛就是希望摸清楚這些變化,一併采風民間。真要做地好,唐縣令放心,州衙定不會掩功,自當如實向道衙呈報”。

    “多謝別駕大人”,聞言,安別駕笑著擺了擺手,“謝我做什麼,賞功罰過這也是朝廷的章程嘛,現如今各曹的回報結果雖然還沒呈上來,但本別駕倒可跟唐縣令說說我的態度,做得好啊,龍門縣地成就是有目共睹的,於這一節上任誰也別想抹黑,身為縣令,唐成你有頭功”。

    安別駕一口兒的說著這些,唐成除了感謝之外還能說什麼?

    “嗯,本州轄有六縣,日常政務委實不少,加之州衙方經大變,本別駕雖蒙道衙信任暫攝州事,但一時之間只怕很難有餘力顧及龍門,唐縣令,龍門縣政本官可就算託付給你了”,言至此處,笑容可掬的安別駕還真個向唐成拱了拱手,“當然,本官也不是就此撒手不管,縣衙若有什麼難處的話,你直接來州衙找我就是”。

    這話什麼意思?豈不是說給了他完全的龍門縣政自主權,這可真是讓人意外地大收穫呀。

    正在唐成心下竊喜不已的時候,安別駕微微俯前了身子接著說道:“前些日子你們送來地請賑文書本官昨天見了,龍門縣還差多少賑糧?唐縣令你報個數吧,州衙就是再難也絕不虧了龍門百姓”。

    “這個下官需得好生想想”,一喜連著一喜,唐成強壓住心中的興奮,仔細盤算了好一會兒後報出了一個數字。

    聽到他報出地這個數字,安別駕有些吃驚,這比他預想中的少多了,看他們此前三天一份請賑文書地架勢不該如此啊,心底盤算了好一會兒後安別駕這才醒悟過來,唐成這回報上的數字再加上此前已經撥付的,堪堪是戶部允許範圍內賑糧放的最高標準。

    簡而言之就是一句,唐成既把戶部給的章程用的十足十,卻又沒有半點違規可授人以柄的地方。

    就此一點,安別駕看向唐成時的眼神又有了一點變化,不過他卻沒點破什麼,“好,此事本官應下了,最遲三日之內這批賑糧食必當啟運龍門”。

    這是一次氣氛無比和諧的會談,暫攝州事的安別駕對龍門縣令唐成的安民撫政之才給予了正面的高度評價,並一再表態州衙在今後的日子裏將給予龍門縣以堅定的支持;龍門縣令對於安別駕給予他本人的肯定和州衙對龍門縣政的支持表示了由衷的感謝,並在談話將要結束時對於安別駕總攝州事表達了熱烈的祝賀。最終這次會談在雙方取得諸多共識的情況下圓滿結束。

    正事談完,唐成婉拒了安別駕留宴的安排,對此安別駕表示了理解,並不顧唐成的一再反對,言笑晏晏的堅持將其親自送到了州衙門口,這一幕隨即遍傳衙內,引來無數文吏與公差們的私語竊竊。

    “大人請回吧”,州衙門口,唐成笑著向安別駕拱拱手後,正準備走時卻又停住了步子,“大人,下官今日聽坊間傳言,牛使君貪瀆之事已經坐實,卻不知……”。

    “恩,坊間傳言不虛,確有此事”。

    “那牛使君現在……”。

    “牛使君見貪瀆事,遂畏罪自盡,所幸道衙來人經驗豐富,然則雖勉強救回一條性命,舌頭卻被咬了個稀爛,如今是一句話也說不得了”。

    “竟有此事?”,唐成沉吟了片刻後一聲長歎。

    “哎!”,回應他的是安別駕同樣的歎息聲。

    兩人四目相對之時,都不約而同的很快避開了對方的眼神。

    “安大人請回,下官告辭”。

    “慢走,恕不遠送!”。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33
二百五十五章 怎麼,你們都很閑?

  
    唐大人……”,龍門縣衙的門房老張使勁揉了揉自猛然扯起脖子向衙門裏邊唱禮道:“縣尊大人回衙了!”。

    直到這一嗓子喊完,門房老張才猛然反應過來,“不對呀,這些日子縣令大人不是身染重疾在內衙養病嗎?”。

    看見迎出來的門房老張呆呆的看著他,剛剛走下馬車的唐成向他和善的笑了笑,有了剛才進城門時的經歷,老張這副見鬼的表情他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說來說去,誰讓賈旭三人為了掩飾他的擅離職守想出了這麼個蹩腳的理由?任誰見到一個傳言中忽染暴病要死的人像他這般生龍活虎時都得是這麼個表情吧。

    唐成下車沖老張笑過之後,轉身向車裏招呼了一句道:“於錄事,請”。

    “不敢當唐大人如此”,嘴裏說著,>>州州衙剛剛上任才三天的新任錄事參軍事於仁泰從馬車裏鑽了出來,伸手讓道:“唐明府先請”。

    “何必如此客套,罷了,還是一起吧”,唐成伸出手虛扶著於仁泰的臂膀,兩人笑著並肩往衙門裏走去。

    當日唐成剛走不久,州衙各曹派下來清查龍門縣衙的大部隊就幾乎是腳趕腳的到了,這個時候楊繳、賈旭及錢三疤急中生智之下對外發布了唐成“忽染暴疾”的消息,就連被縣城百姓津津樂道的縣尊夫人也暫時放下了發放賑糧地差事,回到縣中內衙後再沒出來露過面。

    州衙裏下來的人聽到這個消息雖多是不信,卻也沒往別處想,人要臉,樹要皮,面對這樣的調查一縣之尊不願出來跟他們照面兒也是正常,他越不出來反倒越是好了,這樣調查起來阻力要小得多,躲吧,就看你在內衙那個小院子裏能躲到什麼時候!

    州衙來人這般想法實屬正常,但龍門縣衙的人可就不這麼想了,縣尊大人上任的時間雖然短,但他一樁一件做出來的事情可都是紮紮實實的,且是不管遇著什麼事絕不推脫避讓,更不會把手下祭出來當替罪羊,像他這樣地人面對當前如此艱難的局面時又怎麼可能跟個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

    難倒縣令大人真是暴病不起了?一天。兩天。五天。十天。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而縣尊大人又始終沒露面。原本只是零星地想法漸次染成了燎原之勢。

    看來縣尊大人真是得了重病了。這個消息在時間地流逝裏得到“確定”之後。此前龍門縣衙培育出地萬眾一心地幹勁與氣勢頓時被一股濃濃地悲觀所籠罩。此時地唐成已不僅僅是縣衙地象徵。更是衙門中公差及文吏們地主心骨。主心骨都被抽了。那些依附在他周圍地人又該是何等地悽惶?

    壞消息總是傳播地很快。城外修建梯田地工地上也同樣如此。修造梯田地事情雖然還沒完全停止。但進度上已經慢了許多。那些此前幹勁十足地農人們徒勞卻又彷徨地張望。希望能在下邊地山口處看到那個身穿青色官衣地熟悉身影。按著以前地經驗來看。即便是縣尊大人再忙。每兩天裏也總會來此轉上一趟。

    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從失望到彷徨再到絕望。若非還有楊繳三人咬牙拼死支撐。說不定這些心中冰涼地莊戶們早就散了。饒是如此。龍門奚運送石頭地牛車也是越來越少。越來越慢。

    等了幾十年好容易盼來一個有擔待地好縣令。這改山造田地事情剛剛做起來縣尊大人就得了暴病。還能說什麼呢?天不佑龍門哪!

    黑雲壓城城欲摧。就在唐成此前費盡心力打造地新縣衙及梯田大業行將崩潰之時。門房老張地一嗓子就如同一道閃電劈進了悽惶沉悶地縣衙。

    不管是公差、文吏還是雜役,但凡聽到老張唱禮聲的縣衙中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扔了手頭的物事就往衙門口跑,縣尊大人回衙了?這個念頭每在腦海裏轉一次,這些天來悽惶無主的心都堅實了一分。

    唐成攜手於仁泰剛一走進縣衙正門,看到的就是十幾雙愣愣瞅著他的眼睛,此外從遠處的東跨院及西跨院的門口處還不斷有人往這邊跑。

    唐縣令,正是唐縣令,眼前站著的分明就是生龍活虎的唐縣令!終於實實在在確定了這一點之後,這些蜂擁趕來的人還沒說話,眼眶子裏先就澀澀的熱了起來。

    唐成在衙門口站定了,和煦的眼神慢慢掃過這些屬下激動不已的臉後,神情一凝的沉聲道:“上衙時間,誰讓你們無故聚集的,怎麼,手中的差事很閑?孫判司,連你自己一起,把這些人的名字都給本官錄下來”。

    眼見著說了這麼多後這些人還是有些呆愣愣的看著他,心底一熱的唐成猛提了兩分音量,“傻站著幹嘛,還不都去辦差”。

    他說話時的聲音,表情以及語調都跟到晉陽之前沒什麼區別。

    唐成身後,門房老張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和熟悉的話語,一雙老眼中澀澀的感覺終於化作兩滴渾濁的老淚滴了下來,微微哆嗦的嘴裏喃喃嘟囔著只有自己才能聽明白的話:“好了,好了,總算是好了……”。

    剛才聞訊圍上來的人散回了東西跨院兒,只不過這一次唐成的話卻沒人害怕,一邊轉身往回走,這些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長吐出一口氣來,好了,好了!隨之而來的是此前淒淒惶惶空蕩蕩的心終於又落到了實處。

    許多剛剛聞訊從東西跨院裏跑出來的人見到他們這樣子都停住了腳步,湊上去問了幾句什麼之後,這些人遠遠的踮腳往門口唐成這邊看看後就又跟著回去了,隨後就聽到兩邊跨院裏傳來一陣淩亂地聲響。

    淩亂,卻又充滿了生氣的聲響。

    見到這一幕,唐成臉上油然露出了笑容,站在他身邊的於仁泰則是長歎聲道:“做官能像唐縣令這樣得屬下忠心擁戴的實在不多,佩服,佩服啊”。

    “謬贊了”,唐成伸手指了指兩個跨院兒,“州衙裏的這些人就勞煩於錄事了”。

    由牛祖德親自下令的對龍門縣衙大清查雖已基本結束,但這裏還留有一些做收尾事務的人,於仁泰來此就是解決他們地問題,“唐明府放心,他們手頭上的事情馬上就停,明個兒一早州衙中所有人馬

    離龍門縣”。

    “好”,唐成聞言笑著點了點頭,“請”。

    …………………………………………

    州衙中人當日下來的快,現在收的更快,幾乎是不到兩柱香的功夫,這些日子以來在龍門縣衙不可一世的州衙吏員們就滿臉尷尬地隨著於仁泰撤出了縣衙。

    領著這些烏眉皂眼的人走的時候,於仁泰堅拒了唐成晚上宴請地安排,“多謝唐明府盛情,只是今天實在不是時候”,於仁泰說著,嘴角向身後的吏員們示意了幾下,“留待來日吧,改日明府就是想不破費也不成”。

    送走於仁泰之後,唐成徑直去了後衙內院兒,也不知剛才那些吏員裏是誰長舌往裏邊通報了消息,使得他想給鄭淩意一個驚喜的企圖徹底落了空。

    緊緊藏身在唐成懷裏,鄭淩意的胳膊就像兩條繩子一樣用盡全身力氣箍著男人地腰,看她圍的這麼緊,好像松一點兒唐成就又消失不見了一樣。

    唐成的手在鄭淩意的背後輕輕的撫摸著,他能感受到懷中身子的微微顫抖,尤其是脖子裏——鄭淩意地頭就緊貼在那兒,早已經濕成一片,若非此刻正在親身經歷,唐成很難想像一個人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流出這麼多地眼淚來。

    靜謐的房內兩人默默相擁,感覺懷中鄭淩意地身子已停止顫抖時,唐成猛然彎下腰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在一聲低低的驚呼聲中柔聲道:“《詩經風衿》中說‘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娘子也該讓為夫好生看看了”。

    口中柔聲笑說,唐成已懷抱著鄭淩意到了梳粧檯前。

    根本不容鄭淩意下地,坐下地唐成就將她抱在懷中膝上,正待扭身去拿瑁梳來理一理佳人散亂的鬢發時,梳粧檯上發先印入眼簾的卻是一副平鋪著的畫卷。

    這是一副細膩的工筆,畫中背景是春景正豔的三月揚州,近景處卻是唐成再熟悉不過的市舶使府,華美府邸的飛簷鬥角都成了隱約一線的裝飾,整幅畫裏濃墨重彩表現的便只有花,一簇簇一叢叢爛漫的春花,已經架設在花海中的那架秋千。

    高高蕩起的秋千上,明媚女子的衣袂隨著春風臨空飛舞,望之恍若碧空長舞的飛天神女;秋千架下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雙眼含情注視著飛天而起的女子,燦若星辰般的眸子裏流露出如海一般的深情。

    看完畫卷,唐成的目光自然的轉移到了右上角的那四句題畫詩上:

    當做磐石,妾當做蒲葦。

    蒲葦絲,磐石無轉移。

    默默的念誦著這四句詩,唐成就覺得心裏火辣辣一陣翻湧,在六朝樂府名篇《孔雀東南飛》中,這四句詩不僅是劉蘭芝與焦仲卿永不分離的表白,更是兩人以死證情的誓詞。作如此美好的畫,卻用這樣的題畫詩,鄭淩意的心意還用多說嘛?

    “淩意,咱們在這院子裏也起一架秋千吧”。

    “嗯……夫,你……”,不待鄭淩意多說什麼,唐成已抱著她的身子轉到了梳粧檯前。

    轉過身來一看到這幅畫,鄭淩意便要伸手去拿,“夫,這幅畫……”。

    “這幅畫很好,值得一輩子仔細珍藏,只是題畫詩卻有些瑕疵”,唐成阻住了鄭淩意的手,就便從梳粧檯上取了眉筆在那畫卷上寫了起來。

    偎依在唐成懷中,鄭淩意輕輕的誦念著夫寫出的句子: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情綿綿無絕期!

    待念到最後一句時,鄭淩意本就不大地聲音已是微不可聞,只是眼眶中剛已流盡的眼淚複又如斷線的珠串般無聲滑落下來。

    此後又是一段長時間的相擁,直到鄭淩意猛然想起一件事來,“夫,你回來之後到東穀去過沒有?”。

    “料理完前邊縣衙的事情我就直接回來了,還沒抽出時間去”,唐成笑著順了順鄭淩意剛才耳鬢廝磨時弄亂的鬢發,“怎麼了?”。

    “哎呀,我該早提醒你的”,鄭淩意懊惱地歎息了一聲,人也從唐成腿上站起來,“東穀那邊情勢不穩的很,夫你得趕緊去安撫”。

    “竟有此事?”,唐成也站了起來,“不是有賈旭他們在嘛”。

    “龍門縣比不得別處,幾十年累積下來,百姓們本就信不過縣衙”,鄭淩意幾步過去將唐成的官衣拿了過來,“快換衣裳……這次他們願意來,一是奔著吃食和田土,另外也是沖著你來的,現如今你重病的消息一傳出去,那邊的人心早就散了,若非有楊先生他們維持著,只怕人都走完了”。

    聽到這裏唐成也沒再說什麼,換了衣服接過風氅反手一抖就披在了身上,“你隨我一起去”。

    “我也去?”。

    不等鄭淩意再遲,唐成已拉著她大步向外走去。

    因是唐成心急,兩人連馬車都沒坐,徑直騎著馬往東穀趕去,沿途街道上有見過他地乍一遇見之後都是一愣,繼而才猛的喊出來,“縣尊大人,是縣尊大人……”。

    然則不等他們把一句囫圇話喊完,騎著馬的唐成早已跑地遠了。

    一路沖出城門,堪堪到東谷的路跑到一半兒時,正好和對面同樣騎著馬的楊繳碰到了一起,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個文吏,依稀就是剛才在衙門口見過地,想必就是他來報的信。

    “哎呀,明府你可算回來了”,看到唐成,楊繳如釋重負的長出了一口氣,“一聽到州衙牛祖德出事的消息某就算著你該回來了,怎麼拖到現在?”。

    閔赫當日曾經說過款款而回就行,但這話唐成卻不好對楊繳說,“那邊有點事情耽擱了,先生不用下馬,這就打轉吧”,說完雙腿一夾馬腹向前沖去,楊繳見狀就地撥轉馬頭跟上。

    賈旭現在真是恨不得全身長滿一百張嘴才好,只有這樣才能把周邊那麼多七嘴八舌的莊戶勉強應付過來,說話的人太多了,不過他們所說地話歸併到一起其實就是一句——要見唐縣尊。

    饒是賈旭不斷的說已經派人去請縣尊大人過來,但這些日子一直失望地莊戶們卻是不肯信了。

    能把奚人治罪的縣尊大人,能鋪展開這麼大攤子地依舊是縣尊大人,今就只認縣尊大人,要是龍門縣衙裏坐的再不是他,誰知道現在辛辛苦苦修出來地梯田將來到底是誰的?真要是這樣的話還有什麼奔頭兒?

    正在賈旭焦頭爛額的時候,旁邊不遠處錢三疤一嗓子喊過來,“賈頭兒,楊先生現在該到縣衙了吧”,他那邊的情況一點都不比賈旭強,同樣是被許多莊戶圍著問話,同樣是啞了喉嚨,額頭上佈滿汗珠子。

    “快了”,賈旭偏著脖子喊了一句後,也等不得錢三疤答話,就急忙又轉過頭來沖人群裏一個人高聲道:“李老哥,咱們可是在流官村就認識了的,打那天起縣衙什麼時候放空話糊弄過大家?老哥子你好歹也幫著勸勸,眼瞅著縣令大人馬上就要來了,鄉親們現在走了算怎麼個事兒?”。

    人群裏的李農沉默著憋了一會兒後才甕聲開口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是鄉親們信不過兩位大人,縣衙裏真要換了坐的,兩位大人也做不了主,眼瞅著還有小半個月就是年關了,大傢夥辛辛苦苦在這裏幹著圖個啥?既然見不到唐大人聽不到一句准話,鄉親們說啥也得回去了,要不,賈大人就高抬貴手,等我們過了年再來接著幹?”。

    賈旭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心裏只盼著楊繳腿腳利索些,縣尊大人趕緊來。

    就在局勢馬上就要彈壓不住,莊戶們即將四散之時,驀然便聽到山口處有幾騎急促地馬蹄聲隱約傳來。

    剛一聽到馬蹄聲,賈旭心裏就猛的一跳,當下也顧不得再說什麼,扭頭過去死盯著山口。

    很快的,他身周那些農人也停止了聒噪和四處走動,整個山谷就如同漣漪蕩過的湖面一樣迅速平靜下來,不管是站在什麼地方,以什麼姿勢站著的人聽到前邊傳來馬蹄聲的消息後都扭頭看向了山口。

    所有人的心情跟賈旭和錢三疤一樣,只盼著這就是縣尊大人,給了他們美好希望,帶領他們實現美好希望,唯一能讓他們真正信任地縣尊大人。

    終於,馬蹄聲的主人從山口處沖了出來,看到那襲熟悉的官衣,看到那在馬上挺的筆直的熟悉身影,李農跟其他人一樣長長的松了口氣。

    隨即山谷裏就有零星地歡呼聲響起,很快這歡呼聲就匯成了一片,這麼些日子來莊戶們惴惴不安的心總算重又落回到了實處。

    縣尊大人能騎快馬!縣尊大人好好的!龍門縣衙依舊還是他在坐!

    眾人矚目地歡呼聲中,唐成策馬直接沖到了賈旭前面。

    “大人,你可算是回來了”,賈旭不僅說的話跟剛才的楊繳一摸一樣,就連那如釋重負的表情都沒什麼差別。

    實實在在是如釋重負啊,天知道在唐成走地這些日子裏他們是怎麼把這一副大場面給撐過來的。

    剛才在路上時唐成已聽楊繳簡略的介紹過情況,是以此時也沒跟賈旭多說,目光一掃馬下人群後就看到了李農身上,“本縣不過是病了幾天,隨後又往州衙跑著去要了一趟糧,這才幾天沒見李老哥你們就要走了?怎麼,本官還有龍門縣衙就這麼不值得大家信任?還是大家根本就不想要這梯田?”。

    聽到這話,人群裏的李農一張老臉臊的通紅,想想縣尊大人此前是怎麼對他的,這個樸實地老莊戶真恨不得腳底下立馬就有條縫容他鑽進去,“唐……唐大人……我糊塗……我……”,我了好一會兒,一臉紅的李農竟是再說不下去了,而他身周那些被唐成看到地莊戶也都低下了頭。

    唐成也沒等他再說什麼,在馬上側過身去高聲道:“淩……夫人,從今天起,所有人的口糧減三成發放,什麼時候他們把這些日子耽誤地活兒補齊之後你再改回來”。

    聞言,鄭淩意脆聲應道:“是”。

    “嗯”,點點頭後唐成目光向更遠處看去,自然而然的就注意到了那稀稀疏疏地奚人牛車,跟前些天他沒走之前比起來,現在奚人牛車的數量只怕連那時的五分之一都沒有。

    “老滑頭”,恨聲罵了一句後,唐成抬起手中馬鞭比劃了兩下,距離李農等人不遠處那個正停步看著他的奚人放下牛鼻繩走了過來。

    唐成也沒下馬,等這奚人走近之後冷著臉道:“給你們族長帶個話回去,媯州使換了人,但這龍門縣衙可還是姓唐,四天之內拉石頭的牛車要是恢復不到前些日子的數量,圖也族長可怪不得本官言而無信”。

    目睹奚人喏喏而退後,唐成轉過身沉聲道:“怎麼,這些日子還沒歇夠?”。

    “都跟我走,上坡幹活!”,人群裏李農發了一聲喊後,也不等別人便已當先轉身往山坡上走去。

    有他帶頭兒,愣了一下的莊戶們轉身撒丫子就往山坡上跑,這一小圈發生的事情迅即傳開,很快,原本散聚在山谷中無心幹活的莊戶們就跟有人在後面用鞭子抽一樣,人群滾滾的重新向各面山坡跑去。

    看到這一幕,剛剛把氣兒喘勻實的賈旭轉身過去與楊繳交換了一個眼神,眼神一碰兩人俱都是苦笑搖頭,此前任他們好話說盡都安撫不住莊戶們的心,縣尊大人可好,不僅沒一句好聽的安撫話,還連刺帶罰一起上,偏偏這些剛才聒噪不停的農人們還真就爭先恐後的上了坡,哎,這人跟人哪真叫個沒法比!做父母官的能到這個地步,那也真是沒話說了。

    李農他們轉身走後,唐成也催動馬蹄向前巡視,今天不比以前來的那些回,他總得讓各面山坡上的莊戶都能清清楚楚看到他才成,這才是安撫人心的最好手段。

    楊繳見狀也催馬跟了上去,邊並騎而行邊開口道:“明府,阿史德支前些日子來過一趟,不過只在龍門客棧住了兩天就走了,任我們這邊怎麼說都不肯多留”。

    “走了?”,聽到這個消息唐成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走就走吧,先生不必介懷。哼,此一時彼一時,有他主動回來求到咱們面前的時候!”。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34
二百五十六章衙門裏的對與錯

   此前。隨著州衙調隊伍的到來和唐成的離去。龍門從上到下都籠罩在一黑雲壓城城摧的氣氛之大家做起事情時都是心中惶惶沒著沒落。一時間流言喧囂塵上。人人無心於事。

    但所有這一切人心惶惶的混亂在唐成回衙之後就迅速的平定下來。甚至連一句安撫的話都沒有。他只是板著臉說了幾句差事上的事情後。便使人心安定。人人各知其職。各司其職。僅僅一天之後。各方局勢便迅速穩定下來。一切又回到了走前的那種狀態。

    正是通過這件事情。過這段時前後狀態的鮮明對比。唐成作為一縣之尊的地位和影響以一種近乎放大的方式被凸顯出來。從縣衙到縣城。再到東谷裏的莊百姓們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一個事實現在的龍門縣離不開唐縣尊。否則的話什麼事兒都別想幹的成。

    一個龍門。一個縣。一個縣令。一個聲音。經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唐成接任縣令之定下的這一目標正在變成現實。

    “不行。這些人必須從縣衙中開革出去”。公事房內。唐成點著身前書案上的那份名單斬釘截鐵道。

    這份名單是由旭負責調查擬出的。聽到唐成的話音兒裏半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他的臉變了變。“當時情況特殊。他們都信了屬下等散播的消息。以為大人是有重疾在身。再則畢竟是州衙裏的人喚他們過去問話的。實話實說倒也算不的是他們的錯。此外如今縣衙的事情既多又繁。正是用人的時候。真要把這些都開革了。一時之間難免不會乏人可用”賈旭邊說不斷給旁邊坐著地楊繳使眼色。希望他能幫腔說上幾句。

    這份名單上所列的名字是縣衙的公差或文吏。前些日子州衙下來調查這些人說了一些不太有利於龍門縣衙地話。此時幾人在論的就是對這些人的處理問題。

    這些人裏有不少是旭的屬下。鄉里鄉親的。加之平日又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再說前些日子他們辦差也都勤勉能當的起用。是以賈旭就有心把他們保下來。畢竟這一個開革可就是砸人一輩子飯碗的事情。且按著目前城中的況來看這些人真被開革的。不僅要丟飯碗還遭人恥笑。

    賈旭示意的雖然厲害,但唐成卻本給楊繳說話地機會。他的話音一落當即接上道:“滿縣衙裏的人幾乎都被州衙下來的人找去問過話。為什麼別人就沒說?這些人難倒不知道他們說出的話會對縣衙不利?本官沒說他們有錯。但這樣一點壓力就將縣衙利益拋到一邊的人本官決不再用。否則就是對其他那差人吏員們的不公。此事不用再議論了。就按我說的辦”。

    眼見賈旭還要再什麼。公案後唐成臉色一沉。“要是怕的罪人就直接跟他們說開革的決定是本官拿地主意”。

    旁邊坐著的楊繳悄伸出手去扯了扯賈旭背後的衣角。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話。

    他們倆之間這點小動作唐成看的清清楚楚不卻沒說破。“好了。這件事就這麼處理。下面議議年關地事情眼瞅著還有十多天就到年關了。東谷那邊要不要放假放的話放多少天都的有個章程”。

    “明府思是?”。說話地是楊繳。

    “若按我的意思不放假最好。既然是在做事就一門心思把事情做好,一個年節不過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唐成順手從筆上取了一支朱筆在那份名單上畫了一個大大地紅叉。一批了開革兩個血紅的大字“當然。我想地未必就對。楊先生和賈錄事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就是”。

    剛才他還不讓自己說話。怎麼現在本人倒明著反對縣尊大人的意見了。“思鄉本就是人之常情。谷百姓們離家的日子不短了。加之他們一走屋裏留下的就只是些婦孺老弱。除了思鄉就還有一層擔憂掛念的意思在裏邊。年關又是一歲裏最大的節日。來就講究闔家團圓。要是這時候還不讓他們回家。未免顯的大人這個縣令及縣衙太不近人情。即便能強把人留下又有多少心思幹活兒?與其這樣倒不如放他們回去。大人若是怕耽誤了東谷的進度。不妨把年假的日子給短些也就是了”。

    “嗯”。唐成聞言未知可否。看向賈旭道:“賈錄事。你是什麼想法?”。

    “屬下以為楊先生所言甚是。這些日子以來衙門裏的公差和文吏也辛苦的很了。正該乘著年關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東谷不停的話。衙門裏自然也放不了”。

    “你二人所言有理,看來倒是本官考慮的不周啊。欲速則不達。我用心太急了”。唐成點,頭後哈哈一笑道:“罷了。那就放吧。東谷那邊就勞煩先生據戶名冊算算這些個莊戶們家人應的的糧數量。正好州衙這次下撥的糧也該到了。就讓這些莊戶們一併將他們家人的糧食帶回去。可以跟圖也卓打個招呼。他們的牛車不是也要回去?正好幫著把這些糧食捎上。畢竟是過年。莊戶們在這邊幹了這麼長時間總不好空著手回家。家裏老人和渾家孩子都望著的”。

    “大人這安排好。這本就是他們應的的糧食。但現在發下去。不僅本縣年關穩定無虞。百姓們也必將感念大人及縣衙。倒正是一舉兩得之事”。

    “先生這話怎麼都像是本官在算計治下子民。用他們應的之物博取民心。哎。非常時期不不如此啊”。此言一出的三人都笑了。唐成邊笑邊道:“這幾先生就忙好這件事吧。東谷那邊每天的糧食發放及安排還是交給淩意時接手。至於賈錄事嘛。你好好準備一下此次年關放假之前。門中上下人等都發三個月的薪俸。前些日子都辛苦了這回好好過個”。言至此:。唐成特意伸手點了點公案上的名單。“這些人也發。有功賞功。有過要罰,功過之間是要分清”。

    “三個月的薪俸?”。聽到唐成話。楊繳與賈旭俱都一愣。這可是前所未聞之事啊大人。朝廷撥下的可就只有一個月俸祿要是發三個月地話。那這兩個的缺口就的縣衙自己想辦法;此外這事未有朝廷章程可依。咱們真要這麼做了的話。只怕……”。

    “你放手去做就是出了事情有我”。唐成笑著了擺手。“好了。現在大家地差事都清楚了這就幹活去吧。忙完這幾天後年關再好生休息”。

    兩人出來後賈旭扭頭見離唐成的公事房遠了遂低聲向楊繳問道:“先生剛才不讓我話。怎麼轉眼過去便又反對縣尊大人的主意?”。

    “怎麼還沒想明?”。楊繳淺笑聲道:“這的看是什麼事兒?我反對的是無關痛癢之事。而你一力力頂的卻是涉及唐明府威權之事,這二者如何能比”。

    路上走著倒也時間。楊繳遂就把話說的通透,經過這幾天的事情你還沒看明白。如今龍門縣的穩定與各項事情的推進皆都寄託于唐明府的威權之上,明府又能容別人損及他地威權?對上級衙門的問詢據實而答。從道理上來說那些人是沒錯。但在衙門中像這樣的事情本就不是能用錯衡量的。以龍門縣如此淺薄的根基要推動如此大事。眾志一心就是第一要義。這個一心是誰的心?”。

    “唐大人?”。

    “對呀。所以凡是衙門中不與唐明府同一心思的。便是做的再對也是錯。反之只要不觸及於此。唐明此人還是有容人納言之量的。某适才讓你不要再說正是緣自於此”。說完之後。楊繳沉吟著又提點了賈旭一句。“唐明府是個有大前途的人。賈旭你要跟著他奔一個前程地話。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可忘了這一點。否則……賞功罰過這于唐明府而言可絕不僅僅只是掛在嘴上說說而已”。

    賈旭聞言悚然一驚。人已停住步楊繳鄭重的|了一禮。“謹受教!”。

    …………………………………………

    唐成回衙那天在東谷說的話還真快就應驗了。僅在他回來地五天之後。當日由楊繳如何挽留依舊決然而去的阿史德支就主動地找上了衙門。

    聽說他來了。唐成公案後站起身向圖也卓拱了拱手。“那就這麼說定了。圖也族長。合作愉快”。

    “好說”。圖也卓也是一的笑容。起身時還特意伸出一根手指劃了一下。唐成見狀笑著點了點頭。

    唐成已經從祖德手上全盤接過了與龍門奚的貿易事務。正式成為壟斷龍門奚所有出產地唯一經銷商。作為對圖也卓支持縣政的回報。唐成答應給龍門出產地有貨物加價一成。

    就不說閔潛。單是牛祖德又豈是省油的燈。此前他們依託著強大地行政權力其實已經將龍門奚貨物的價格壓的很低。圖也卓一則是走大宗貨物。再則也需要在政治上換的州衙的支持與庇護。是以也就答應了這價格有這麼個前提在。唐成就有了在加價一成的空間。

    從另一方面而言。那牛祖德在經營上就是個傻瓜分明做的是壟斷生意居然只有這麼低的利潤他還真如一頭碰死算了。

    將圖也卓送到公房外。唐成轉身回來在公案後穩穩坐定後這才好整以暇的對那雜役道:“去。把阿史德支帶進來”。

    跟著雜役往唐成公事房中走去時。阿史德支實在不是個滋味兒。想他上次見唐成時。走到哪兒不是他親自陪同?現在可好不說陪同的話。人都到縣衙門口了也不見他來迎一下。居然就只打發了個雜役帶路。

    但是這心裏的難受還就是說不出。怨誰呢?怪只怪自己太沒眼力或者世事變化實在太出人意表。前趟來時看州州衙擺出的大清查架勢。任誰想著的都是唐成的完蛋。那成想唐成不僅沒完蛋。反倒是查人的牛祖德完蛋了。如此以來當日執意要走的自己倒成了小人。生生要活受這冷遇。

    見阿史德支進來。唐成只是略一手。也沒什麼寒暄。徑直用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道:“阿史德領隊此來是為何事啊?”。

    看著唐成那張板板正正的官腔臉。心底狠啐了一口的阿史德支只覺嘴裏發苦。但他也不愧走南闖北經見多的。儘管嘴裏發苦臉上還是硬擠出了燦爛的笑容。“令大人貴人多忘事。某正是為此前的約定而來”。

    “噢”。唐成聞言沉吟了好一會兒後。這才“恍然”道:“對。是有此事。怎麼。這事你已經有准|了?”。

    “是當日告辭之,某就四處奔走聯絡了幾位同族大賈。願共同承擔市集建設之事。至條件嘛就按大說的辦。只要縣令點頭。這第一批糧食至遲五日內就可啟運”。

    阿史德支說的順溜。唐成聽著卻有些失神。不對呀。他此前所提的條件居然,沒駁。這不像九姓商胡做事的風格。事物反常必有妖異。想了想後。唐成幾乎已可確定。史德支必然另有要求。他現在答應的越爽快。後面的要價該就越高。

    隨手把玩著那塊溫雕成的鎮紙等阿史德支說之後。唐成沉吟了片刻後猛然一笑道:說吧。你們還想要什麼?”。

    “大人明見萬里”。阿史德支幹幹的一笑後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等還有一個請求。便是望龍門縣能|納我九姓胡族到此定居”。

    一旦這句話說出口之後。阿史德支雙眼就緊盯在唐成身上。隨著唐成沉吟的時間越長。他呼吸聲也在自知之中越來越重……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35
二百五十七章 大生意與小丁男

   原本是擺條件談生意,阿史德支卻奇峰突起的說到了問題,對於這個此前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條件,唐成在最初的錯愕之後,仔細思忖的卻不是阿史德支這個要求能不能答應,他想的更多的是為什麼這個九姓胡的商賈會提出這麼個要求。

    追根溯源,只有把根源上的問題想清楚想透澈之後才能做出最準確,或說最有利於己方的決定。

    深思許久,唐成對阿史德支突然提出的這個要求有了八個字的判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九姓胡的定居問題是個純粹意義上的民政問題,本不是阿史德支這一介商賈應該操心的事;意料之中卻在於因為九姓胡人尷尬的,無法在北方大地上被認同的族群身份,註定了他們對穩定定居地的尋找必將是鍥而不捨的。

    因為阿史德支提出的這個要求,唐成終於第一次認認真真的審視九姓胡人,審視的結果就是他赫然現這個特殊的族群跟後世歷史書中看到的猶太人極為相似。

    “神之奴隸”的猶太人因為信仰上的差異在歐洲複雜的政治、經濟和社會背景下不斷被利用,近兩千年的時間裏這個種群始終在遭受著歧視、迫害以及殺戮,僅僅是在二戰期間就有高達六百萬的猶太人被種族滅絕。直到一九二二年一戰結束有了自己的居住地之前,猶太人在任何一個國家和城市裏都難以穩定的安居,他們盼望穩定不受歧視的生活盼望了兩千年,也流浪了兩千年。

    大唐北地的九姓胡人與猶太人唯一的區別就在於猶太人是因為信仰使自己成了“異類”,九姓胡人卻是因為血統背負了原罪,除此之外,他們那不斷遭受歧視和顛沛流離地生活並沒有什麼兩樣。

    或許還有一點區別就是猶太人是靠宗教將分散在各國各個城市的族人連結在一起,而九姓胡人則主要是靠共同地謀生手段。身份決定了他們很難有固定的農田和牧場,從事商賈之事就幾乎成為了這個族群最大的外在特徵,以至於他們因此而有了另一個“九姓商胡”的稱呼。那麼在這樣的族群裏,大商賈地地位自然最高,若從這個特定的情況來考量的話,由阿史德支提出這麼個要求也就是正常地了。

    唐成長時間沉默的思考對於阿史德支來說就是最大的折磨,在剛才說出那個要求之後他一度非常的驚喜,畢竟唐成沒有像過去許多個官員那樣一聽到這要求就當即色變拒絕,沒拒絕就意味著有希望,這個希望對於九姓胡人,對於他到底有多重要,不是九姓胡出身地人永遠也無法真正理解。

    跟陽關內那些成熟的縣治比起來,龍門縣很大,這就意味著有足夠的土地來容納九姓胡;除此之外現在的龍門縣令是個很強勢的人,強勢到能降伏龍門奚、且連一州刺史都弄不翻他,這就意味著一旦九姓胡遷入的話他能有足夠地能力壓服可能存在的民意反彈;最後也是最重要地一點,這個龍門縣令對待商賈之事的態度跟此前遇到過地所有官員都不同,他能主動聯絡商賈,他確確實實明白商賈之事的重要性,或從談判地老練程度上來看,他就是一個積年的商賈,這一點對以商為生的九胡人而言尤為重要。

    綜合以上幾點。由唐成坐堂地龍門縣就是九姓胡人在一次次失望後最合適追尋地新目標。只要能居中達成此事……僅僅是想想這個結果。阿史德支就覺得滿身地鮮血都在沸騰地往臉上湧。這將是他一生中做地最大地一鋪生意。一旦成功地話他就將成為拯救危難地英雄。被眾多族人甚或還有後世子孫頂禮膜拜。

    這些日子以來每每想到這裏時。阿史德支腦海中總是會不期然浮現出唐人歷史書中記載到地幾個名字。子貢、呂不韋、範蠡……能把商賈之事做到他們那種境界才不枉走南闖北白辛苦了一輩子。小商謀財。大賈謀名。利隨名走。跟這樣不朽於身前身後地令名比起來。眼下這些錢糧地小得失又算得了什麼呢?

    期望越大就越怕失望。渴望地收穫越多就越輸不起。現在地阿史德支就是如此。而決定著他這鋪平生最大生意成敗地唐成卻已經沉默地太久了。久到阿史德之地雙手攥出了水。一顆心吊地馬上都要喘不過氣來。

    公案後地唐成還在沉默。阿史德支卻再也忍不住了。“大人……”。安靜地公事房內。這聲帶著輕顫地呼叫是如此地乾澀。恍若病入膏肓臨終前地囈語。

    一直沉默著地唐成眼神瞥過阿史德支地臉後終於開了口。“阿史德領隊。你真是給本官出了個大難題呀”。口中邊為難地長聲歎息。他邊起身拎過茶甌倒了一盞茶水遞過去。“喝盞茶吧。雜居在各處地九姓胡有多少人?”。

    聽唐成問到這個。阿史德支正接著茶盞地手猛然一抖。淺淺盞內地茶水頓時漾起了一

    不休的漣漪,一如他的心情,“具體我也沒個准著在二十萬上下吧”。

    “就是把龍門與饒樂算一起,整個奚人也不過六十余萬,二十萬……這實在太多了,本官便是准了你這要求也接不下來”。

    唐成搖著頭剛把這話說完,阿史德支當即就接過道:“都是拖家帶口的,未必二十萬人還能都過來?大人放心,至多四一之數而已”。

    “好一個‘而已’”,唐成繼續搖頭道:“就按阿史德領隊所說的四一之計,那也是五萬人上下,龍門縣現在也不過就是這麼個數兒,這等於生生又多了一個縣治出來……”。

    唐成邊說邊站起身從公案上端過自己的茶盞,添滿水後依舊在阿史德支身邊坐了,小口的呷著茶水繼續道:“一家一戶的安置,戶籍的編訂,賦稅地徵收,地方理盜的安排,還有官司訴訟及刑斷之事,這五萬人要多出多少事兒來,那一件又是容易地?”。

    阿史德支聽到唐成開始叫苦後,不僅沒有沮喪慌忙,反倒是心下一陣狂喜,作為一個走南闖北的積年老商賈,他比誰都明白凡是大宗的生意總是免不得要先從叫苦開始的,否則後面還怎麼抬價?

    在這個事情上,心急火燎的阿史德支實在沒那個耐性來彎彎繞,他也害怕在繞地過程中一下把生意給談崩了,這鋪生意對他而言實在太重要,重要到根本就崩不起。

    “一切有勞大人了”,阿史德支放下手中的茶盞,兩隻豹眼緊緊盯著唐成,“只要能成就此事,大人但有所命某絕不敢辭”。

    “你這是在逼我,不過本官倒還就是喜歡你這股爽快勁兒”,說這話的時候,唐成一臉難色地苦笑搖頭不已,“罷了,本官就舍了一身剮把這事兒應承下來!畢竟都是天可汗的子民,本官實也不忍九姓胡人不得安居。然則茲事體大,阿史德領隊一個人怕是應承不起”。

    “這是涉及全族的大事,某一人自然難以決定,不過大人但可放心,本族在北方各地的主事人我倒都能說得上話,此事自可找他們商議。唐縣令有話便請直言就是”。

    “好,爽快”,唐成放下茶盞就從胡凳上站了起來,負手於後邊在公事房內踱步邊道:“只要人數是在五萬以內,願意來龍門定居地九姓胡人本縣都接了,但是這卻有一個條件”。

    “大人請講”。

    “家無恆產的貧戶本縣暫不能接收,龍門瘠貧,這怨不得本官心狠。此外凡是來龍門之人五年內不得與龍門原有百姓有土地買賣之事,真要想要的話可以到前邊東院司田曹申購山坡修造梯田,縣衙逢十抽一,與唐人百姓一視同仁;其三,定居本縣的九姓胡人在賦稅上需多承擔兩成,男十五,女十三以上皆在其列按人頭點算,這一點也約以五年,五年之後租庸調三項稅賦與龍門百姓相同。本官所說的這三點,阿史德領隊可有什麼異議?”。

    聽到這條件,阿史德支滿嘴苦,“大人規定了這麼多,卻不知能給些什麼?”。

    “遍數北地州縣,有哪一個衙門允許五千人以上的九姓胡人聚居?但在龍門就可以!且本縣准爾等在聚居地內自選裏正,縣衙中也將招募九姓胡人出身地公差和吏員專管聚集地事務,總而言之,本官能給爾等的是一個安全地環境,不用擔心衙門歧視和隨意盤剝的環境”,言至此處,踱步到阿史德支身前地唐成特意俯下身子盯著他的眼睛沉聲道:“最重要地是,本官能給爾等龍門奚貨物的獨家經營權,以後凡龍門奚以及經由龍門奚南來的饒樂草原出產均由爾等手中售出”。

    “什麼?”,阿史德支猛的從座位上彈起,“大人此言當真?”。

    “不僅如此,本官還可奉贈一條,凡是持有龍門縣衙開具‘過所’的九姓胡商,其商隊過處,不管是天成軍負責的鎖陽關還是河北道各州縣城門關隘,除了戶部定規的正稅之外,再不會讓爾等多花一文錢”,端起小幾上已經冷下來的茶水小飲一口後,唐成微微一笑道:“單此一條每年就能給爾等省下多少沿途打點的費用?這個賬不用本官再來算吧”。

    “此言當真?”,這一刻,除了這個阿史德支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絕無虛言”,這個時候,即便是已經涼下來的茶水唐成依舊喝的有滋有味,臉上表情也是笑眯眯的,“本官能給的都已經說清楚了,至於你們能給什麼……阿史德領隊這就儘快回去找人商議吧,總得爾等的誠意令龍門縣衙滿意之後,才好接著做後面的事情”。

    阿史德支來的時候是被一個小廝領進的,就為了這個心裏當時還真有些不是滋味兒,然則現在由唐成親陪著送出衙時,他反倒想不到這上面來了。

    阿史德支心神恍惚的時候,唐成卻是一副輕鬆的好心情,若是不出大意外的

    今天又算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早在前些日子到晉陽細琢磨過牛祖德經營方式上的弊端,別地不說,只是牛家商隊這一條就足以讓他嗤之以鼻。

    或許是囿於經營理念的局限,又或牛祖德根本就是小心眼怕人從中撈了錢,在跟龍門奚地貿易之中從進貨到運輸然後再到最後的出貨都被他的牛家商隊緊緊把持住了,如此以來看似最終的出貨價高,但他卻沒想到要養這麼一支龐大的商隊又需要多少花銷。

    即便是在運輸與交通手段很達地後世,對於那些大的製造業公司來說物流也是一筆很大的花銷,更別說現在這唐朝了。一支幾乎到覆蓋河北道全境地商隊光是人頭費一天就要開支多少,這還不算牲口的添置及草料等各項雜支,更別說這個過程中經手人撈走的好處了。

    不管怎麼算,養活這支牛家商隊的費用都絕不止總利潤地兩成,這也是唐成當日敢在閔赫面前開價的底氣所在。

    自打接盤這個生意之後,他就壓根兒沒想過要自己搞什麼商隊,費力不討好,做壟斷生意還那麼辛苦可真夠丟人的?左手拿貨加價之後右手就直接賣出豈不更好?專業的分銷交給專業的人去做,如此不僅能省心省錢,貨反倒能走的更快。

    被唐成瞅上地“專業人士”就是這些九姓商胡,他們商隊的運輸能力,所擁有地管道以及長期合作的關聯終端出貨商都經過幾十年地積累,這遠不是自己組建商隊所能比擬的,有如此龐大地商業網絡有多少貨銷不出去?又有哪個地方是貨物去不了的?

    手握壟斷性資源,再跟最強有力的管道商合作,不管在那個時代,強強聯合才是做生意的王道啊!

    這原本是優勢互補、各取所需的交易,現如今拜這個特定的時代所賜能把本來應該是合作的資源拿出來再賣一次,遇著這麼好的事兒,唐成真是想不高興都難。

    將心神恍惚的阿史德支送到大門口之後,唐成停住了腳步,“阿史德領隊莫要忘了剛才說到的糧食之事,若五天之內那批糧食還未啟運龍門,那領隊下次再來時可就不好見面了”。

    “商賈以信為本,大人放心就是”,隨著阿史德支揚手招呼,他那停在衙前不遠處的坐車駛了過來,車夫剛一停穩馬車,便見裏面跳下一個男丁,這男丁十來歲大小,長相雖然粗陋但人卻靈活的很,安放車踏,遞送手爐,以及乖巧的向唐成行禮,樁樁件件做的有板有眼,真是既快又好。

    唐成目睹這一切,乃隨口向旁邊正欲拱手辭行的阿史德支問道:“此子不錯,這是誰?”。

    “康軋山是不錯”,阿史德支聞言看了看那小男丁後笑著道:“這是我一個族姐的兒子,他爹死得早,現在跟著我學些商賈貿易營生”。

    聽到這個名字,唐成既覺得古怪,又隱隱有那麼一絲熟悉的感覺,“康山?”。

    見唐成疑惑,剛被他誇過的小丁男等了一下見阿史德支沒再說話後,乖巧的上前一步躬著腰恭敬道:“這個名兒確是拗口,小的倒是有一個唐人的名字念著聽著都順當些”。

    來到龍門也有一段時日了,在他身穿官袍的時候一個十歲孩子敢如此跟他侃侃而言的這還是第一個,一時間唐成對他愈的有興趣了,“那你唐人的名字叫什麼?”。

    “隨繼父姓安,名祿山”,面貌粗陋的小丁男沖著唐成燦爛笑道:“小的就叫安祿山”。

    “唐縣令……”,阿史德支不明白唐成是怎麼了,竟然在聽到安祿山自報姓名後失了神,此前說到多大生意的時候也沒見過他這樣。

    “有官才有祿,俸祿如山還真是把官位和錢財都占全了,好名字,這是個好名字啊!”,轉過神來的唐成又再看了看對他一臉燦爛笑容的安祿山后,微微一笑道:“安祿山不錯,倒是挺合本官眼緣的,阿史德領隊下次再來時莫忘了帶著他一起”。

    阿史德支哈哈一笑:“這是他的造化,求都求不來的,敢不從命?”。

    他這話剛一說完,安祿山乖巧的再次向唐成躬身一禮,“多謝縣尊老爺”。

    唐成看著安祿山輕輕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個不帶半點寒暄成分的真實笑容,“好說,好說!”。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36
二百五十八章 本縣聊發少年狂

    本來是在外邊忙著的楊繳有些事情要回縣衙,路上倒正好碰上同樣行色匆匆的錢三疤,兩人便結伴而行。

    到了縣衙門口時,錢三疤猛然停住了腳步,“怎麼了?”,正低頭想著事情的楊繳剛一抬頭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因。

    前面就是縣衙大門,縣令唐成就站在大門口,楊繳一看就明白了錢三疤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他不是因為看見縣尊大人才突然停步,縣尊不可怕,可怕的是縣尊竟然在發呆!

    發呆,真要命!這些日子以來縣尊大人展現在人前的永遠都是一副沉穩凝煉的樣子,即便處境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如此,甚至換句話來說,這個唐縣尊簡直就是典型的少年老成。

    這樣的人你能想像他發呆的樣子?更別說這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的縣衙門口,那不,門子老張頭可就不躲在門房裏面偷瞧唐縣尊,滿布皺紋的臉上有著新奇又古怪的表情。

    這樣的形象對於一個縣令來說可不算太好,楊繳幾步走上前去,“明府大人這是……”。

    “啊,楊先生回來了。錢總捕,你呆站著發什麼傻?”,唐成從衙前街道一側收回了眼神,阿史德支的車早就跑沒影了,自然,那個年僅十歲的安祿山也沒影了,“沒什麼。   剛剛把阿史德支送走”。

    阿史德支不過一介商賈而已,還是個九姓雜胡出身,他有什麼能讓唐縣令此出神的?這念頭從楊繳腦海中一閃而過,“噢,他這次過來怎麼說?”。

    “他可是咱們的大財神爺,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唐成搖搖頭把小丁男安祿山的影子暫時甩到一邊兒後哈哈笑道:“他這次來說的事情太大,不是跑一趟就能定下的。不過先生你倒是要做好準備,年關一過就得大忙了,要想安置遷居過來的幾萬九姓胡人,這可不是個輕鬆活兒”。

    與唐成並肩而行地楊繳聽到這話真是被唬了一跳。落後兩人半步地錢三疤也大長了嘴。這……縣尊大人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幾萬人?還是九姓胡人?”。震驚過後。楊繳平復好心神趕上了前面兩步外含笑等著他地唐成。“大人。九姓胡人不比他族。更別說還是幾萬人。大人三思!就不說別地。衙門能支應下現在地場面已是極限。根本就無餘力再承擔如此大事”。

    “這次能來地都是有些家產地九姓胡。他們是來繳稅花錢地。先生放心。縣衙只有好處增添不了什麼負擔”。龍門本來就只有五萬人。便是加上天成軍家屬地那兩萬人也不過七萬。七萬里再減去兩萬多在草原上地龍門奚。剩下地就是四五萬人。一個四五萬人地縣裏面突然湧入同等數量有巨大消費能力地人群。那這個縣該是什麼樣子?想到這裏。唐成臉上露出了由衷地笑容。“楊先生。再給我三年。或許……還不用三年。本縣定能將龍門建成北地明珠。關外江南”。

    楊繳能感受到唐成話語中地激情。不過他還是實實在在說道:“大人要遷入地可是九胡。只怕本地百姓……”。

    “所以我才要給他們找個聚居之地。既不與唐人百姓混雜而住。五年之內也不能買賣唐人土地。便是賦稅也比唐人百姓高兩成。這怎麼著也能安撫安撫民心了吧。等五年之後唐人與九姓胡接觸地多了。利益相融地多了。或許他們就不再討厭這些九姓胡人了”。言至此處。唐成嘿嘿一笑。“即便是還討厭。看在錢財和好生活地份兒也得忍忍了”。

    “大人……”。

    見楊繳還要再說,唐成笑著搖了搖手,“此事還不是定論,先生有什麼話且等年後要實施此事的時候再說,我現在的心情不錯,實不想讓這些瑣碎細務給擾了”。

    微微一笑之間,邁步向衙內走著的唐成沒看腳下的路,而是將眼神投注在了前方屋宇上那一片蒼茫的天空,這使得他那悠悠地聲音也帶上幾抹遼遠空蒙的意境,“我要讓龍門良田萬頃,商隊如織;我要讓龍門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衣得衣,食得食,雖鰥寡孤獨亦能安養天年;我要讓每一個來到龍門的人都驚歎于此間的繁華,我要讓每一個龍門百姓都知道,都記得曾經有一個叫唐成的縣令在這裏做出地一切”。

    “一入龍門是天堂!”,唐成意態昂揚的說完這句話後猛然停住了緩行地步子,轉身過來用一雙神采湛然的眸子緊緊盯著楊繳,“楊先生,你說!本官能不能做到?”。

    不等楊繳答話,他地眼神卻又一轉向錢三疤看去,“你說,本官能不能做到?”。

    唐成的話字字激情句句熱血,聽得錢三疤心也熱血也熱,龍門可是他地家鄉啊!“能,大人說能就能!”,這答話惡狠狠的,好像就跟誰憋著一口氣較著一股勁兒一樣。

    唐成是沉穩的,但越是這樣當他忍不住心胸袒露時的那一份激情才更能打動人心,看著那張滿是憧憬的臉,聽著這一番昂揚的理想畫卷,楊繳也覺得心裏有一種東西熱熱的湧動,不過他卻沒直接回答唐成的問話,只是輕吟出了一段熟的不能再熟的話:

    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他吟誦的是《禮記運》篇中的一段話,正是這段話給後世萬千讀書的儒生確立了人生的最高理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儒生們努力的方向而非目標,他們的目標,至少在讀書時的最高目標就是為了實現這一段話中所描述的大同之世。

    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養,雖寡孤獨亦能安養天年!少年時代的記憶總是最深刻地,時間在變人在變,在這變化的過程中或許早已明白曾經的理想永遠不可能實現,但一旦提及到這個平時想都想不到的理想時,又有誰能不心旌搖動?畢竟它曾經是真,又如此的美好。

    而楊繳吟誦出的這個理想與唐成所說地又是多麼的相似啊!

    “《禮記運》篇?”,唐成搖了搖頭,“大同之世?不,我不是為這個”。

    “是啊,大同之世太遠,太遠了”,楊繳的笑歎裏有遺憾,有困惑,也有對少年讀書時代的緬懷,“《左傳公二十四年》中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三雖久不廢,謂之不朽’,人孰無私,明府有在龍門立功不朽之念也是人之常情、百姓福”。

    “立功不朽?”,唐成再次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是為了這個”。

    “噢?”。

    “人生苦短,碌碌難為”,說到這話時唐成更像是在自語,聲音小的聽都聽不清,“我只是不想對不起這穿……不想對不起自己這幾十年的活頭兒罷了”。

    “明府說什麼?”。

    “沒什麼”,此時唐成已從由阿史德支而起的興奮中超脫出來,自嘲而笑的擺擺手道:“剛才真是狂妄了!言易行難,說什麼不重要,重要地是做了什麼?先生那邊怎麼樣?這衙門裏還得根據你那邊的進度來放年假”。

    “以明府的年紀偶爾一少年意氣也沒什麼不妥”,知道唐成是不慣於把心裏的東西拿出來讓人品頭論足,現在既然他自己不願意再說,楊繳笑說一句後也就沒再多問,“要給幾千莊戶的家人放賑糧可是個大瑣碎事,就是最快也還得四五天才能了結”。

    “嗯,按五天算就是臘月二十了,再算算他們路上的時間,要是快些的話正好能趕在小年兒那天到家,倒也不算太晚。就這麼辦吧,先生不用太急,一切以穩妥為先”。

    楊繳聞言點了點頭,正在這時散衙鐘聲響起,唐成向兩人點點頭後自回內衙不提。

    …………………………………………

    隨後幾天,唐成難得的清閒了一些,衙內及東谷地事情早已職責明確的分派給了楊繳等人,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也做熟了倒不需要唐成多操什麼心思,是以一到散衙的時間他都是直接回後衙。

    初接任縣令的時候是鄭淩意老在屋裏等他,現在卻是全反過來了,這幾天難得他能清閒些的時候,接手了東穀糧食事務地鄭淩意卻又忙的很,中午就不說了,她壓根就沒時間回來,就是晚上也得等莊戶們都吃完飯後才能回家,若再算上路上地時間,等她到家的時候天色早已黑定。

    如此以來不管是在衙門裏還是家裏,相對而言他就成了最閑地人,唐成是喜歡享受清閒的生活,但當周圍地人都很忙唯一就自己閑的時候就得另當別論了。

    正是在這麼個背景下,一散衙就到書房裏看書的日子僅僅過了兩天之後,第三天早晨唐成在上衙之前特地把小青找來交代了一番,為怕說不明白,他還特意趴在書案上畫了兩張圖。

    這天下午一散衙,唐成回到內院兒之後沒再往書房裏鑽,官衣都還沒換就開始問小青,“早上吩咐你的那兩樣物事可找人打制出來了?”。

    都是什麼呀,此前別說見,就是聽都沒聽說過,小青一直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姑爺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兩樣古怪東西,此時一邊服侍唐成更換官衣一邊回話,“那個帶把手兒的鍋倒是打制好了,鐵匠師傅知道是大官人讓做的,特意用的是店裏最好的百煉鋼,也是剛剛送來,現放在灶房裏。另外一口兩層帶炭筒的鍋怕是還得幾天”。

    唐律裏並不禁止百姓佩帶刀劍,甚至還頗有鼓勵的意思,所以民間的鐵匠鋪裏一般都備用一些刀劍的好鋼,百煉鋼就是屬於這種情況。聽說他要的這口炒鍋竟然是鐵匠師傅用百煉鋼打制而成的,唐成真有些哭笑不得,現在比不得後世,這也太浪費了。

    浪費就浪費一回吧,總不能再給退回去,“記好,那叫火鍋兒,什麼兩層帶炭筒的,聽著多彆扭”,向小青說了一句後,換好衣服的唐成出門就直奔小灶房而去。

    他這一到灶房倒把那灶頭婆子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灶房裏出了什麼錯,及至聽到唐成說要做菜時,這婆子先是愣,繼而就把一雙手搖的跟夏日裏的蒲扇一樣,不行,不行,這怎麼行呢?婆子雖然不知道“君子遠庖廚”這句聖人之言,卻也知道男人是不該進廚房的,更別說做菜了。就連那些貧家小戶的男人都不做的事情,怎麼能讓堂堂縣令老爺來做?

    唐成先是和顏悅色的跟她說,卻沒什麼效果,最終只能板著臉下命令,才好歹把誠惶誠恐的灶頭婆子請出了廚房,見他開始拿刀摸鍋的,依舊留在灶房裏的那幾個粗使丫頭手足無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唐人的蔬菜本就貧乏,更別說這還是冬天的北方,唐成尋摸來尋摸去找到的也就只有白菜蘿蔔和豆腐三樣菜蔬,羊肉倒是有一堆。

    對於今天大有興致要露一手的唐成而言,眼前這食材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四下裏看了一會兒後他不甘的回頭問了一句:“就這些了?”。

    聞問,離他最近的粗使丫頭徒勞的往兩邊看了看後乍起膽子回答道:“回老爺話,小缸裏還有一尾鮮魚”。

    “不錯,這可是個好東西”,揭開缸蓋往裏面看了看後,唐成笑著向後揮了揮手,“行了,都出去歇著吧,這天兒也冷,你們找地方烤烤火去,快去!”。

    等那幾個粗使丫頭都出去之後,唐成把幾盞油燈都點亮之後索性把灶房的門也給關了。

    關好門轉身過來後,唐成就開始挽袖子,油鹽糖醋蔥薑蒜一一準備好,最可惜的就是沒有辣椒,缺少辣椒他在後世練就出的獨門招牌酸辣大白菜就無法施展了,遺憾,太遺憾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37
二百五十九章 在唐朝就連偶爾做做居家男人都這麼難?

    這個一人獨處的封閉空間裏,正在白菜幫子上片刀有了一種恍然的感覺,穿越之前的後世裏他也曾許多次的做過同樣的事情,甚至在這個特定的時刻,那在後世的廚房裏總會無意識哼唱的歌也如此清晰的在腦海裏浮現出來。

    歌是曾經在大街小巷唱遍的歌,因為唱的太多甚至都有些俗氣了,就如同做飯是愛情中煙火的不能再煙火的事情,但那個時候唐成哼唱著最爛俗的歌做著最煙火的事情時的的確確是幸福的。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金魚在,為了這個長相八十分,性格一百分的女子,從不曾下過廚房的唐成學會了做飯,並開始用當年刻苦學習的精神來鑽研菜譜。

    然而,當他終於能做出堪稱極品的酸辣大白菜時,愛吃這個菜的人卻突然黃鶴一去無消息,沒有告知,沒有解釋,就如同那煙火般絢爛的四年根本不存在一樣。

    唐成不瞭解女人,但是他瞭解自己,扔掉白菜收起刀的時候他知道今生將不會再為任何一個女人做酸辣大白菜。

    光陰荏,穿越輪回,誰能想到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他又會如今天這般主動的操起刀擺弄一顆唐朝的白菜,目的卻如同一千三百年後一樣,都是為了讓一個忙碌晚歸的女人能吃的更好一些。

    莊生曉夢迷蝴蝶,到底是蝴蝶變成了莊生,還是莊生化為了蝴蝶?由生活的瑣碎忽而想到如此形而上地命題時,唐成搖頭自嘲的笑了笑,虛無主義流毒不淺哪!

    不過,這重要嗎?在與自己的對話中唐成再次搖了搖頭,是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一個你很喜歡地人對你很好時,作為男人就應該對她更好。

    這絕不僅僅只是責任,這是實實在在的生活,以及煙火婚姻中幸福的真!

    無聲一笑,唐成拋開了這些荒誕而莫名的想法,開始專注於手中的刀以及刀下的大白菜。至少他很享受這一刻做菜地過程,為願意為之付出的人付出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更別說關上門之後在這樣一個僅有一個人的空間裏,唐成實實在在有一種拋掉唐朝重溫後世生活的感覺。

    這一刻他不再是唐朝地龍門縣令。只是一個後世裏最普通最平凡。最煙火或許也是最幸福地居家男人。

    …………………………………………

    鄭淩意回到家時天色已經黑定了。儘管一天地忙碌下來她地身體實在是很累了。但心裏卻充實地很。她寧願像現在這般累著。也不願如前些日子那樣終日無所事事地在屋子裏空等。

    從十二歲進宮開始。或許就註定了她地一生是等待地一生。在紅牆碧瓦地深宮裏等待一個一生也不會真正碰到地人。那時雖沒有相思。但錦衣華食下地生活卻是冰冷地寂寞。

    寂寞殺人!

    直到在去揚州地路上遇到唐成。走出深宮地鄭淩意才第一次真正地從已經深入骨髓地寂寞中解脫出來。然而歡娛總是太短。剛剛走出寂寞地她隨即又開始體驗著同樣讓人窒息地相思。

    寂寞殺人,相思刻骨!

    有了這些過往的經歷,鄭淩意再不願意等待,她寧願像現在這樣肩並肩的與唐成一起忙忙碌碌,即便是白天裏依舊見不到人,但只要知道他也在做著同樣地事情,自己同樣是在為他的理想而努力這就夠了,真地夠了!

    揮手遣退了那兩個送她回來的公差之後,鄭淩意看了看前方院子地那片燈火,按照過去兩天的經驗來看,夫君唐成現在該就正坐在其中地一點燈火下等她回家。

    一盞明亮的燈火,燈火下等她回家一起吃飯的唐成,腦海裏油然浮現出這副圖景時,鄭淩意疲憊的臉上不自知的露出了一個溫暖而滿足的笑容,就連全身的勞累似乎也在瞬間消失了。

    邁開步子向內院兒走去,進了月門之後她才赫然現這大冷的天兒裏那些個丫頭們竟然沒在屋子裏烤火,而是都聚集在院子裏一邊呵氣跺腳的取暖一邊臉色古怪的看著灶房低聲議論著什麼。

    看到這一幕鄭淩意原本掛著笑容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太不像話了,就說這是縣衙的內衙,即便是鄉下讀過幾天書的土財主家裏也容不得下人如此沒規矩,而內宅治家原本就是她這大婦份內的責任。

    這樣的情形要讓外人看見,該怎麼議論她?又怎麼議論夫君?治家不齊可也是吏部考功官員時的標準之一。

    “放肆,一個個不專心職事跑到院子裏嚼什麼舌頭?”,鄭淩意冷若冰霜的走過去後才現她的貼身丫頭小青居然也在人堆裏,這讓她臉上的怒色更重了。

    看到鄭淩意慍怒的眼神,小青縮了縮脖子後往前湊了幾步,“小姐,姑爺他……他在灶房裏做……做飯,我們去勸都被他攆出來了”。

    “什麼?”,鄭淩意真懷自己是聽錯了,待看到那一臉苦色恨不得哭出來的灶頭婆子後這才真正確認了此事,“胡鬧!”,微不可聞的說了一句後,她也顧不得作眼前這些丫頭婆子,拔腳就往灶房走去。

    剛走了三兩步,她卻又猛然回過身來一臉冷峻的向丫頭婆子們沉聲道:“都把嘴給我管牢實

    這事誰要是敢碎嘴往外傳一句,家法之下有死無生,了?”。

    丫頭婆子們噤若寒蟬的答應了之後,鄭淩意這才轉身繼續往灶房走去。

    走到灶房門前正要推門時,她忽然聽到了裏邊傳出一陣兒散漫裏又帶著愜意的歌聲,不錯,這聲音正是夫君的,只是他怎麼會唱歌?而且這隱隱聽到地歌辭和曲調還如此古怪,既不是和著清商樂的六朝樂府民歌,更不是時下裏配以燕樂的詩歌。

    自打認識以來鄭淩意就從不曾聽到過唐成唱歌,更別說還是這樣曲調和歌辭都極古怪的歌,正是這一點好奇使她放慢了手上的動作,凝神想聽聽清楚夫君唱地到底是什麼。

    漸漸的她聽清楚了,裏面隱約傳來的這一段是:

    我要陪你擦拭每個昨天,相片、日記、書簽,有暖意慢慢浮現。

    我要用默默地體貼,讓你睜開雙眼,看見昨夜夢想都實現。

    我也願意幫你打掃房間,把身體好好鍛煉,好讓你覺得安全。

    讓你記得我的優點,不論任何時間,對我非常想念,非常想念……

    夜晚很寂靜,唐成興致大時的聲音也不算小,所以他唱的這一段裏每一字每一句鄭淩意都聽地清清楚楚,但她越是聽的清楚就越是糊塗。這……唱的到底是什麼呀!

    什麼是照片?什麼又是日記?還有這歌辭的語言組合方式怎麼這麼奇怪?初聽到前幾句時,鄭淩意滿腦子裏翻湧的都是這些個問,任她調動了所有的記憶也沒能找到任何一個能與當下匹配的唱歌方式,甚至就連相近的都沒有。

    但當她靜靜的聽唐成在裏面回環著把整歌都哼唱過一遍之後,這些一度強烈的疑惑反倒被忘在了一邊兒。

    音樂是無國界地語言,即便是流行歌曲也同樣如此,鄭淩意雖然聽不太明白歌辭的內容,卻也約略的判斷出這當是一類似于南朝時的民間情歌,一個男子在向一個女子表達愛慕之意,而他表達的方法便是為這女子做飯,掃地,洗衣,總之都是日常生活中最瑣細的事情。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鄭淩意從這歌裏真真切切感受到的那份綿長而不加掩飾的濃濃溫情。

    聽著夫君用熟悉的聲音唱著這樣溫情纏綿地情歌,鄭淩意恍然又想到了揚州市舶使府花園中他那熱烈而新奇的情語,心思綿綿之間一時竟忘了推門,這一幕直讓遠處的丫頭婆子們看的莫名驚詫,不明所以。

    今天宅子裏到底撞了什麼煞?怎麼老爺和夫人個頂個兒的透著古怪。

    正在鄭淩意心思飄忽之時,隨著裏面地歌聲越來越近,“吱呀”一聲灶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歌聲戛然而止,唐成手扶著門扇詫異道:“淩意,你怎麼在這兒?”。

    “啊……噢…妾身也是剛從東穀裏回來,聽丫頭們說夫君在裏面,正走過來要敲門地”,鄭淩意借著整理鬢微微低了低頭,“夫君怎麼會到灶房裏?便是要吃什麼讓小青過來吩咐一聲就是了”。

    以唐成現在的眼光,鄭淩意這樣粗疏地掩飾技巧怎麼瞞得過他?壞了,她聽到了!心思一動一轉之間,唐成已決定就此維持現狀,既然淩意說她沒聽到,那自己也就當她沒聽到,這件事不能再提更不能解釋,這也實在是沒法子解釋,難倒要跟她說穿越?跟說後世?跟她說無印良品?真要這麼做的話才真叫瘋了,這樣靜悄悄過去最好。

    “最近天天都是羊肉,吃地人實在膩味的倒胃口,尤其是你又勞碌,再吃不好怎麼成?再也是我自己饞了,難得碰著空閒的時候自己動手做點好吃的”,唐成嘿嘿一笑的從門口讓開了身子,“我這兒剛做完你就回來了,這可不是正好?開飯!”。

    見唐成端著菜盤子向正房走,外面剛被鄭淩意訓斥過的丫頭婆子們跟炸了窩的馬蜂一樣轟的擁上來,說死都不肯再讓唐成親自動手。

    唐成現在很享受這個過程,圖的就是個親自動手的樂趣,實在不願讓這些丫頭婆子壞了興致,身子一扭護住手中的託盤,“你們該幹嘛幹嘛去,今晚上吃飯誰也不許來伺候”。

    婆子丫頭們還要再說什麼時,一聲輕咳隨之傳來,手端著一碗熱騰騰蛋花兒豆腐湯的鄭淩意跟著從灶房裏走了出來。

    見到夫人這樣子,小青她們是真傻了,直到鄭淩意連打了兩個眼色後,反應過來的小青才拉著其她人往一邊兒退去。

    正房內燃燈正亮,距離燈樹不遠處的臥榻小幾上熱氣騰騰,一盤水晶大白菜,一尾糖醋魚,一碟切地細白如雪的拌蘿蔔絲兒,中間還圍著一大碗粉白嫩黃的蛋花豆腐湯,除此之外尚有一甌堪堪溫到七分的三勒漿果酒。

    寂靜的寒夜,對於近日實在吃膩了羊肉地人而言,眼前幾上的這些精巧細緻的清湯小菜真如山水畫般賞心悅目,僅僅是看著便覺口胃清爽,食指大動。

    菜好,酒好,氣氛更好,對幾趺坐,鄭淩意在湯菜的熱氣蒸騰中看著正給她添酒的唐成時,腦海中不期然想到的卻是剛才那歌。

    那男子向女子表達愛意地方式就是做飯,洗衣、掃地……想著那

    著身前案幾上的一切,再看看霧氣蒸騰裏一臉愜意和成,處身在這樣僅有兩人濃的化不開的溫暖氣氛裏,鄭淩意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心中的感動與喜樂。

    “來,嘗嘗我的手藝”,斟好酒後,唐成並沒有急著喝,而是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兒最柔嫩的糖醋魚放到鄭淩意面前的刑窯白瓷盞裏,“吃啊,快吃!”。

    隨著鄭淩意夾起魚肉,唐成的手也動了動,當鄭淩意把魚肉放進嘴裏時,他地嘴也無意識的幹拌了兩下兒。

    魚肉很滑很嫩很好吃,有一點酸,有一點甜,這是鄭淩意從不曾嘗過的味道,卻恰好與此時的心情契合的絲絲入扣,因感動而甜,因感動而鼻子酸。

    唐成一直盯著鄭淩意的臉,筷子動都沒動,“怎麼樣,好吃不?”,問著這話時他臉上的期待神色更濃了。

    這還是那個在縣衙裏沉穩凝煉,公差和文吏們一提起就面帶敬意的夫君嘛?臉上慢慢漾出一個笑容,鄭淩意重重的點了點頭。

    見鄭淩意點頭,唐成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一拍小幾哈哈大笑出聲,“好,廉頗未老,尚能飯之。這糖醋魚酸酸地,甜甜的,有營養味道又好,你多吃點兒”。

    一盞盞酒,一著著菜,鄭淩意對菜味的稱讚,唐成得意的笑聲,小倆口對坐而食,這頓飯的氣氛真是溫馨到了極處。

    這樣地氣氛裏兩人的胃口真是好得不得了,不僅三樣菜肴吃了個乾乾淨淨,便連蛋花兒豆腐湯也沒剩下什麼,即便就是這樣,當唐成要撤湯時鄭淩意也執意不許,最終那剩下地一點豆腐湯也被她喝了個乾乾淨淨。

    菜盡湯空,這樣的結果對於廚子唐成來說實在是最大地獎勵和安慰,“不錯,淩意你今晚的表現實在是不錯,看來為夫地手藝還是對你的胃口,既然這樣,明個兒晚上我再好生想想怎麼給你做幾個新菜出來”,欣慰的看著這一片狼藉的盤子碗兒,唐成邊說邊忍不住的笑。

    “夫君如此……妾身銘感五內”,儘管聲音裏都已經有了哽咽之意,鄭淩意依舊沉下了臉,“但是妾身也有幾句話不得不說”。

    “夫妻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做飯的事就此一次,夫君切莫再做了”,儘管唐成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就不可避免的僵住了,鄭淩意依舊沒住口,“君子遠庖廚,夫君更是一縣之尊,如何能操此賤役?更別說是為了妾身一個女子而做此事,一旦傳出,夫君必將成為他人笑柄”。

    “給家人做個飯吃有什麼呀?誰愛笑誰笑去”,唐成不以為意的搖著頭,“了不起說我是個懼內的,這有什麼,太宗朝名臣房玄齡房相公豈不也是個懼內的?更別說我還不是真的如此”。

    “便以房相公政事堂輔之尊,也因懼內不免為同僚及百姓譏笑,夫君前途遠大怎能背上這聲名,修身齊家然後方是治國平天下,懼內便是齊家無力,連家事都料理不好,又如何能做得一個好官撫政一方?吏部考功有齊家之條正是出自於此,妾身固知夫君是英偉男兒,然則三人成虎,一旦這樣的聲名流傳出去,雖百口莫辯,介時誤了夫君的抱負前程,卻讓妾身如何自處?”。

    以小見大,防微杜漸,面對著鄭淩意這般的懇切話語,饒是唐成言辭便給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做飯是小,反映出的卻是對生活態度的理念之爭,畢竟隔著一千三百年,後世很多習以為常的東西在這個時代還就是行不通,連“房謀杜斷”的一代名相房玄齡都因為懼內受人恥笑,更別說他這小縣令了。

    “管天管地,還管人在自己家裏做個飯,吏部還真他媽是閑的蛋疼”,難得的好興致被壞了個乾淨,唐成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罷了罷了,我不做就是”。

    “夫君若覺灶房裏的不合口味,盡可換幾個廚子,此事妾身明日就著手去辦。再或夫君便將這做菜的法子交代灶房亦可”。

    唐成哪兒是為了這個,他看重的是給家人做飯過程的享受,但這個話卻沒法跟從沒下過廚的鄭淩意說清楚,是以聞言之後也不多說,但只擺了擺手。

    恰在兩人都有些相對無言的時候,侍女小青從外面走了進來,感覺到屋裏的氣氛不對,這丫頭頭也沒抬的輕聲道:“稟大官人,适才門房來報,有一位自京城遠來的客人請見”。

    聞言,興致大壞的唐成沒好氣兒的一伸手,“名刺”。

    “這位客人沒帶名刺,只報了官諱,姓張名亮,字明之”。

    “張亮來了?”,唐成從臥榻上下來後徑直便向外走去,小青見狀忙忙提了燈籠跟上。

    “不用了,你陪著夫人就是”,唐成擺擺手後一頓道:“此外你明天早上再出去跑一趟,告訴那鐵匠師傅火鍋不用再做了,沒得又浪費了百煉鋼”。

    說完,唐成也不等小青答話便借著月色大步向門外走去,邊走邊不斷琢磨,遠在京城的張亮漏夜來此到底是為了什麼事?難倒京城裏又出什麼大變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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