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唐朝公務員 作者︰水葉子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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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3-4 22:1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9 776253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8
二百二十九章 這一鋪老子是賭對了

    在唐成接任之前,龍門縣正堂已經空缺了幾個月,其實即使前縣令在時每次升堂也是有氣無力的應景兒,若非是實在躲不過去他根本就不願意往公案後面坐。如此氣勢十足的升堂在龍門縣衙裏已經很久沒聽到過了,唐成一聲斷喝,眾公差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腰,一愣之後迅即往兩邊取了水火棍站班立定,這一下就把呼梁海給晾了出來。

    “煩勞呼梁縣尉暫為書錄”,唐成一臉端肅的根本沒給呼梁海任何說話機會,公差們弘威靜堂的程式剛一走完,當即手拍驚堂木沉聲道:“兀都,你可知罪?”。

    唐成此言一出,眾公差心中一凜,縣令大人竟是連這奚蠻的名字都知道了!

    唐成行事每出意表,此時也由不得呼梁海再拒絕,只能滿心不情願的到了公案下方左手處擺放的書案坐定,暫代起書吏記錄的職司。

    “賈老二你個皂狗敢誆我,老子饒不了你”,堵嘴的什物剛一扯出來,奚蠻兀都當即咆哮起來。

    兀都久住龍門縣中漢話說的著實不差,滿眼惡毒的瞪過賈老二之後,這廝邊在地上掙紮邊扯起脖子向公案後的唐成叫囂,“你這措大官兒竟敢捕我,嘿,有本事別放老子”。

    “放與不放本官自依朝廷法度處斷”,唐成面對兀都的叫囂時言語及神情都極平靜,年紀雖輕,但在眾公差眼中這份沉穩氣度倒配得上一縣正堂的風範,“呼梁縣尉,咆哮公堂者依律該治何罪?”。

    呼梁海正忙於記錄堂上對答,不防唐成叫到了他,一愣道:“笞十”。

    他這話音剛落,一支刑令已從公案上扔下去,在大堂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隨即唐成淡淡的聲音響起道:“打!”。

    刑令一出,沒等站班位置距離兀都最近的公差有所動作,賈旭已當先從公堂左壁上取下據刑部規令製成的烏油長鞭,冷笑著走到兀都身邊。

    “賈老二,你敢……”,猶自嘴硬的兀都這句話還沒說完,已被賈旭一腳踹的爬倒在地,隨即就覺背上猛然一疼,忍不住慘叫出聲。

    一聲連著一聲地越來越響。兀都除了扯著喉嚨叫之外再也罵不出來了。一連十鞭抽完。賈旭地額頭上竟然微微起了一層白毛汗。

    長呼出一口氣。賈旭低頭又看了看兀都後。這才撿起地上地令箭躬身向唐成繳令。

    唐成刑令扔地快。賈旭打地也快。這十鞭子不僅看傻了呼梁海。這可是他以前想都沒想過地事情!就連那些公差們也有些發傻。但要說兀都那慘叫聲……聽著還真是他娘地爽啊!

    手腳都被綁住地兀都躲都沒個躲處兒。這十鞭子實打實是硬捱下來地。打人地都累地出了汗。更別說他這被打地。不過這廝倒也有幾分硬氣。雖然因巨疼嘴裏說不出利索話。但瞅向賈旭及唐成地眼神卻是益發狠毒。

    看到他這惡狼一般地眼神。公案後面地唐成嘴角微動牽出了一抹冷笑。“呼梁縣尉。若有兇犯出言不遜當堂辱駡朝廷命官。依律當治何罪?”。

    “掌嘴十。尤為惡劣者可倍之”。呼梁海答話時刻意避開了兀都地眼神。

    跟剛才一模一樣,他這話音剛落,另一支刑令就從公案上飛了下來,伴隨而來的依舊是唐成不帶一絲怒氣的聲音,“掌嘴二十”。

    長寬二尺,厚三寸的竹板從牆上取了下來,這回行令的不再是賈旭,見到那公差拿著竹板越來越近時,兀都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懼意。

    然而還不等他有所反應,眼前黃光一閃,黃的有些發烏的竹板已經重重打了下來,這回兀都叫都叫不出來了,聲音還沒發出來就又被打了回去。

    啪啪之聲不絕於耳,等最後一板打完,兀都已經滿臉是血,整個被打爛的嘴紅乎乎一片的往下淌著血,隨著兩個摁住他左右肩膀的公差一鬆手,這廝軟倒在地就是一陣咳嗽,吐出的除了血水之外還有多達二三十顆的碎牙,就因為一句叫駡唐成的話,兀都真個被打成了滿地找牙。

    看著往日在龍門縣中驕橫不可一世的奚蠻子被打成了這樣,眾公差先是覺得滿心舒爽,這都憋了多少年了,一口悶氣今天總算是出出來不少,但等爽夠了之後,心中的忐忑也隨之而起,抓人都已經了不得了,還把人打成這樣,其他奚人知道之後……

    這個事實在不敢多想,眾公差們就知道一點,現在他們算是徹底跟唐成綁到一起了,雖然下令捕人及打人的都是他,但畢竟動手的是自己這些人,真要有個什麼誰也跑不了。

    “好”,唐成並不急於將公差繳回的刑令放回木制的令壺,而是在手指間撫弄不已,“當街行兇打傷杜興山,致其重傷,兀都,你可知罪?”。

    此時的兀都再也硬氣不起來了,歸根結底他就是個商賈,實在算不得什麼硬漢,前面不過是跋扈慣了一時沒轉過彎兒的強撐,這兩輪打下來之後,他現在的眼睛就只是盯著唐成的手,更準確的說是盯著唐成手中撫弄著的那枚刑令,眼見著本在其手中轉出了許多花樣的令箭突然停住,全身猛然一顫的兀都雖然已經說不出囫圇話,但點頭的速度確實一點兒都不慢。

    直到唐成手中的刑令重新插回令壺之後,兀都才停住雞啄米似的點頭。

   放回刑令之後,唐成走下公案到呼梁海面前拿起他做的書錄看了一遍後,緩步到了兀都面前。

    “當街行兇見證者眾,認不認本官都能辦你個鐵證如山。只不過刑部五刑一樣沒動你竟然就招了,兀都好漢,你還真是令本官失望的很哪!”,唐成淡淡說完這番話後,手指一松,那紙書錄已輕飄飄的落在了兀都面前,“畫押!”。

    身子被綁的兀都強忍著跪起,蘸著他自己嘴裏流出的血在書錄上摁上了幾個鮮紅的指印,他怕了,官法如爐,儘管鐵證如山實不用升堂,但既然唐成升了堂問了案,他只要一刻不招認,唐成就有權把刑罰一樣樣炮製在他身上。光是看看牆上掛著的那些刑具兀都都覺得全身肉緊,他是真怕了!

    “將兇犯拖下看押,待明日苦主到後再定刑責”,拿起兀都畫好押的文書,唐成笑了笑回到公案坐定後拿起驚堂木又是一拍,“退堂!”。

    全部過程不到三柱香時間,兇犯便即當堂認罪,唐成平生第一次升堂的效果堪稱完美,緊扣律令,乾淨利索。

    公堂一退,呼梁海沒等唐成起身就已沖了過來,雙手展動將吏部的回復公文攤放在了唐成面前。

    “呼梁縣尉還真是歸心似箭哪”,唐成口中調笑,但手上卻沒半點耽擱,伸手取過羊毫細筆便在公文上副署了自己的名字,隨即抓過案頭放置的官印重重的摁了下去。

    “多謝大人成全”,這回是徹徹底底放了心的呼梁海甚至沒等墨蹟及印泥幹透,平端起文書後就迫不及待的轉身要走。

    “且慢”,唐成對扭過頭來的呼梁海會心一笑,“夜已深沉,城門早閉。若無本縣加蓋官印的諭令,呼梁大人要連夜出城怕是不易呀”,說完,他拿過一張竹紋紙低頭寫了起來。

    當唐成將這張諭令遞給呼梁海時,他臉上再也抑制不住的湧起了一片潮紅。

    …………

    唐成將呼梁海送至縣衙門口轉身回來的時候,公堂內依舊是燈火一片,連同賈旭在內的十三個公差一個都沒走,只靜靜的看著他。

    目光從十三個既興奮又憂慮的公差身上一一滑過之後,唐成這才微微一笑道:“慶功宴就暫緩幾日。你等即刻回家把家眷接來縣衙安置,至多不過一兩天罷了,不需帶多少家當”,雖然說的話一點都不輕鬆,但他這份沉靜卻極好的安撫了眾公差紛亂的心緒,“賈總捕留下,其他人這便去吧”。

    聞言,眾公差沒什麼多餘的話,默默的出公堂去了,經過前面的事情之後,上任近月的唐成第一次體會到了身為主官令行禁止的感覺。

    “稍後將家眷接來安頓好後,你去庫房將備弓都取出來”,見賈旭一聽這話臉色卡白,唐成笑著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低語完後又特意囑咐道:“除适才十二人之外,此事嚴禁外泄”,說完,唐成也不等賈旭再說什麼,徑由開在公堂左壁角的小門往內衙而去。

    唐成那幾句耳語竟有偌大的魔力,賈旭聽後蒼白的臉色瞬即恢復過來,目送唐成的背影在小門消失不見後,轉過身來的他猛一攥拳,“娘的,總算沒看錯人,這一鋪老子賭對了!”。

    當晚縣衙裏一直擾攘到三更天的時候才真正安靜下來,第二天早晨當那些混月俸的文吏們晃晃悠悠溜達到衙門時,隱隱的總覺得今日的縣衙似乎跟往日有些不同,那些個公差怎麼瞅怎麼不對勁兒,僅僅一天不見這些人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瞅著充滿了精氣神兒。

    多新鮮哪!

    新鮮的還不止這一件,隨後他們就注意到衙門裏那些原本空置著的院子裏一夜之間都住上了人,且還都是公差們的家人;這股子莫名所以的勁兒還沒過去,另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又來了——本縣縣尉呼梁海已於昨夜離了龍門縣,而前些日子就沒見過人影兒的新任縣令已正式到衙坐堂。

    杜家被打的戍分明還沒了結清楚,他怎麼就來了?

    這都多少年了,龍門縣衙一直是如死水般沒什麼變化,文吏們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局面,不成想今個兒不知生了哪門子邪性,樁樁件件驚奇之事接踵而來,以至於當公差們所在的院兒裏傳來爭吵聲的時候,這些個文吏們想都沒想的一窩蜂攆了過去。

    “對不住列位哥哥了,將諸位一體開革是縣尊大人親下的口諭,莫怪兄弟無情,這差房列位自此再進不得了”,親耳聽到公差頭子賈老二說出這句話,蜂擁趕來的文吏們差點都要瘋了,新縣令居然一次開革了老杜他們十五個公差的差事,而賈老二等年輕公差居然還遵了這口諭,這……這真他娘的……龍門縣衙到底是怎麼了?

    這邊的熱鬧剛看上一眼,還在發懵的時候,便聽外面一陣兒喧鬧,好傢夥,杜家的也不知道這麼快的從那兒得了新縣令回來的消息,膀大腰圓的四兄弟居然真抬著傷還沒好利索的老爹氣勢洶洶的沖進了縣衙,隨之而來的還有大批湊熱鬧的百姓。

    多年來一團死水般的龍門縣衙在新縣令正式入衙的第一天,真正的熱鬧起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9
二百三十一章 不能退,更不會退

    敢抓奚人,開玩笑吧!前任那麼多縣令誰敢這麼做?不對,倒是有這麼一個強項的,可結果……若非這就是站在公堂外,這句話又是由小縣令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口說出來的,那怕是換了個人轉告的都不會有人相信,不敢相信!

    因震驚而來的安靜在兀都被押解上堂時達到了最高峰,堂下堂外已經不是鴉雀無聲,很難想像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時居然能安靜到這個地步,落針可聞實不誇張。

    兀都,真的是奚蠻子兀都!

    在場的都是龍門縣住家,對奚人特殊的髮式,還有那特別的穿著都不陌生,這麼多人不可能都看錯,更別說這裏面還有一些人是見過兀都的,沒錯,這個衣衫襤褸,臉上血都沒擦乾淨踉踉蹌蹌艱難走進來的人的確就是當日當街打傷杜子興的兀都!

    昨晚被打,隨後又在冰寒的禁子房裏被關了一夜,背上衣絮亂飄,臉上血跡未幹的兀都狼狽情狀可想而知,這時整個公堂上下就只聽到他那拖拖拉拉墜著鉛塊兒般的腳步聲。

    對於龍門縣裏的唐人百姓而言,這樣的場景他們早在很久以前就開始設想,這麼多年下來想的不是一次兩次,甚至街坊們一起閑說話時這都成了一個固定開玩笑的話題,日常裏他們這些唐人也不是沒跟奚蠻子們吵過罵過打過,甚至還頗有幾次兩族間數百人參與其中,死傷多達數十人的大規模械鬥,二者之間的矛盾這麼激烈類似這樣的事情本就是不可避免,只不過這麼多年來這樣的事情都是百姓們忍無可忍後的自發行為,從開始組織到最後的談判善後都是如此,當縣衙的作為已經讓人失望到絕望時,出了事情誰還會想到去找它?龍門縣衙就是這樣威權盡失最終淪為笑柄的。

    百姓們自己打過奚人,抓過奚人,但多年的教訓下來後他們壓根兒就沒想過居然真有一天能在縣衙裏也見到這一幕,以前想是想,說是說但誰都知道這只是癡心妄想,說也只是過個嘴癮的幹說,還把他當個真不成?就連今天大家擁著杜家的來縣衙湊熱鬧,也僅僅只是為了湊熱鬧而已。

    起來這情形倒跟後世鴉片戰爭後的清季末年頗有幾分相似,再也忍不住的百姓起來殺洋人燒教堂的事情偶爾還能聽說,但有誰聽過官府敢抓洋人的?

    正因為絕望到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所以當唐成真把兀都給抓了,不僅抓了還用了刑,且在大庭廣眾的公堂上將之傳上來時,一干百姓人等反倒是……不敢相信了!

    倒楣催了一輩子的人突然之間中了彩票,乍一聽說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假的,怎麼可能?”。

    就不說百姓們的震驚,就連杜家的這幾個苦主都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越走越近的兀都,尤其是杜老大,滿臉橫肉抽到了一起,一雙眼珠子瞪的足有鴿子蛋那麼大。

    對於堂下堂外地這個反應唐成很滿意。一月之前他咬牙吞下心中強烈地恥辱所作地逃避豈不就是為了今天。為了現在?療沉屙就只能用猛藥。要想打破龍門現狀踐行改變地報負。首要前提就必須重建縣衙地威權。惟其如此所有地想法和嘗試才有推動地基礎。而縣衙威權地根源只能是來自一個有威權地縣令。一個有力量讓治下百姓能依靠並進而追隨地縣令。

    一個龍門。一個縣衙。一個縣令。一個聲音。這就是唐成想要也必須要。且決不容別人染指地權力。

    龍門是我地龍門!

    這是一個艱巨到很難實現地目標。實現它需要一點一滴地努力而容不得任何有損威權地事情出現。所以唐成很看重自己地第一次正式亮相。這已不僅僅是一次亮相。更是他在龍門縣砸下自己烙印地第一錘。沒有絕對地把握之前即便是再恥辱也得咬牙吞下絕不輕易妄動。

    有隱忍就會有回報。只看此時堂下堂外地表現。這第一錘子不僅找對了地方而且砸地夠勁兒。從現在開始。不管這些人怎麼看他。至少再沒人敢把他當擺設。當孬種地窩囊廢。

    這就是威權地起點。同樣也是權力地起點。

    “啪”的一聲驚堂木脆響打破了公堂內外的沉靜,坐在公案後的唐成拿著一張紙站起身來,邊往堂下走邊和顏悅色的向強自半坐起的杜興山道:“老丈,你看當日打傷你的兇犯可是此人?”。

    “啊……是”,從兀都身上扭過臉兒的杜興山仇恨之外看向唐成時臉上滿是感激,他跟幾個兒子一樣沒想到這個縣令竟然真給他伸了冤屈,人雖然半坐半躺的站不起來,卻還是掙紮著想要磕頭致謝,這一刻公堂上的情景與大唐其他地方的縣衙也沒了什麼區別。

    兩人的對答打破了堂內外的安靜,徹底醒過神兒來的百姓們在正式確認這一消息後議論蜂起,嘈嘈之聲比之開始時更大了數倍不止。

    “一方父母護一方安寧,此乃本官職責所在,老丈不需如此”,在堂外的嘈嘈聲中走到杜興山面前的唐成亮出了那張畫有兀都血押的認罪狀,提高音量朗聲道:“兇犯已經認罪,老丈身為苦主,是……”。

    “這賊蠻子竟然認罪了?”,堂外人群又是一片譁然,多年來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多了,強硬的奚蠻子什麼時候認過錯?便在這一片譁然聲中,杜老大搶著說了一句,“有冤伸冤,有仇報仇,杜家不要他的遭錢兒”。

    這跟後世裏差不多,此案在兀都認罪之後就進入了一個新階段,要是苦主杜興山願意要錢而兀都也願意賠付的話,則其刑罰判定就會輕的多,反之兀都雖不用出多少錢卻免不得皮肉之苦。杜老大顯然是知道唐成要問什麼,因以搶過了話頭。

    多少年才等到這麼一次在公堂上揚眉吐氣的機會,眾唐人感同身受之下還沒出夠憋氣,這要是當事的苦主先軟下來該是多掃興,是以杜老大這話一出頓時引得堂外彩聲一片,“是個漢子”,“有骨頭”等等話語不絕於耳,至此杜老大終於找到了一點期盼中的感覺,這貨居然就此轉過身去用依舊綁著的手向看熱鬧的百姓們抱拳而拱,堆滿橫肉的臉上意氣風發,只不過等他從堂外轉過頭迎上唐成看過來的目光時,只覺全身陡然一冷再也笑不出來了。

    “本官可曾問你?公堂之上豈容如此放肆!适才笞十之數倍加之,若再敢犯,定不輕饒!”,冷聲說完這句後,唐成才又轉過頭和顏悅色的看著杜興山。

    “小老兒不要錢”,聞言唐成點了點頭,“汝意本官已知,老丈盡可放心,本官定當依律刑罰兇犯,還老丈一個公道”。

    低頭躬身拍了拍杜興山的臂膀以做安慰後,站直身子的唐成大聲道:“來呀,抬杜老丈到後衙,暫交本官內子安置照料”。

    “呀,老杜這頓打雖然挨的冤,但跟以前那些苦主們比起來真是強到天外頭去了,不僅伸了冤還能得縣令夫人親自照顧,前面那些個苦主兒誰敢想這好事兒”。

    “說的是啊,這個縣令不錯,倒比老杜那幾個兒子還記掛他的身子骨,等了這麼多年,皇帝老子對咱龍門總算是開了眼”。

    “翠花姐姐,你聽,他都有夫人了!”,小姑娘搖著翠花的胳膊,咬著嘴唇的臉上滿是惆悵。

    唐成自不理會堂外的這些議論,目送雙眼含淚的杜興山被公差抬出後,當即大步回到公案後朗聲公佈刑責,兀都當街行兇致人重傷,依律小杖五十,長枷當街示眾三日。刑責公佈完畢,刑令隨之落地,“打!”。

    隨後龍門縣衙的公堂就正式進入了打板子的時間,親眼見證兀都受刑,唐人百姓那種揚眉吐氣的快意無需多言,只看那麼多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高聲幫著公差計數便可知他們的心情,堂下堂外的熱鬧湊在一起,說這是一場歡會實不為過,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當事人兀都勉強撐到三十七杖時就已昏死過去,沒了他的慘叫聲助興,未免讓歡會掃興不少。

    “五十”,這最後一杖的計數是堂外一起喊出來的,隨之而來的便是眾人發自內心的歡呼。

    一臉冷峻端坐於公案後的唐成絲毫不為這歡呼聲所動,見公差將暈死的兀都拖進類似後世站籠的長枷固定好後,伸手一抓四支鮮紅的刑令撒了下去。

    “打!”。

    杜老大的身子被按下去,烏油鞭子抽動時帶起的尖銳風聲隨即在公堂裏響了起來,饒是這貨皮糙肉厚的咬牙沒發出一絲慘叫,二十鞭子下來依舊抽的他背脊間一片稀爛,額頭處汗蓋如雨,因是牙咬的太狠把嘴都咬破了,就這還是施刑公差手下留情的結果。

    杜老大多一句嘴的結果是多挨了十鞭子,他這露一小臉的成本著實是有些高!隨後杜家另外三個兄弟依次被按倒施刑,啪啪之聲不絕於耳,聽到這清脆卻又單調的鞭聲,堂外的歡呼聲早已消失不聞,就是在這清脆單調的鞭聲裏,公堂的威嚴,唐成與縣衙的威權開始無形的滋長。

    至此,唐成完成了他作為龍門縣令的第一次正式亮相,而在開始時堪稱鬧劇的評頭論足之後,這些聽堂的龍門百姓才算真正認識了他們的新縣令。

    四個人五十鞭,換了兩個公差才打完。當杜老四的最後一鞭抽完時,長呼出一口氣的人群不約而同的又將目光集中到了公案後的唐成身上,按照慣例,但凡是有這麼多人聽堂的問案,縣令在審結之後必定是要說一番話以期教化之功的。

    自今天早晨出現,唐成除了在面對杜興山時有幾個和煦的笑臉外,其餘時間皆是一副沉穩冷峻的模樣,此時也不例外,刑責完畢,目光在堂下堂外掃視了一圈後,便聽驚堂木一聲脆響,“退堂!”。

    以前的縣令想說卻沒百姓願聽,現在百姓們想聽的時候了,唐成卻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如同他升堂問案的過程一樣,退堂也是同樣的乾淨利索。

    目睹唐成從堂內左壁的小門走了之後,百姓們擁著兀都的刑枷向衙門外走去,所謂當街示眾就是放在衙門外的街邊兒上任來往路人觀看,如此既為懲戒兇犯,也是對其他人的警醒,其效果與後世曾一度流行的公審公判大會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意猶未盡的百姓們聚在衙門外的街上看兀都時少不得要說閒話,而這回所有閒話的話題都集中在新縣令身上,間或有駭然的行人來時,興奮的百姓們少不得還要給他們舌燦蓮花的講解一番剛才升堂的精彩。

    興奮是興奮,但興奮之餘人們也不免會很自然的想到一個問題:這兀都被抓被打,他的族人就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又豈肯善罷甘休?

    …………

    龍門縣城奚人聚集的西街口上有一家規模很大的貨棧,這家貨棧除了經營牲口及毛皮生意之外,還兼營著綢緞、瓷器及鹽鐵生意,基本而言,龍門草原上那兩萬多奚人對唐貨的所有需求都是由這家貨棧來供應滿足的。

    掌總這家貨棧的是個年紀二十多歲的壯實奚人,當然,能以如此年紀負責這麼大一家貨棧,這個年輕奚人的身份肯定簡單不了。

    其實奚人的社會結構跟更北邊兒的契丹、室韋及靺鞨等族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根據血緣由近到遠的順序分別組成家庭,家族,族群,最終血緣關係近的族群彙聚成部落,整個奚族就是由五個部落組成,又稱五部奚,每一部落由一位部落長在族老的輔佐下統領,五部落長上面的奚王並非世襲,而是在部落長中選舉產生,執掌代表著奚人最高權力的神鼓。而每一任的奚王在上表唐朝廷之後也自然晉位為饒樂都督府大都督,代表唐朝廷管理五部奚。總體而言,奚人就是在這樣維繫於血緣的社會架構中來分配土地牧場乃至於奴隸等一切資源的。

    龍門縣內的這兩萬多奚人雖然從人數上還稱不上一個部落,卻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大族,雖然在行政隸屬上他們應該是由唐朝廷直接管轄,但其社會架構卻與繞樂的五部奚沒什麼區別,對於這兩萬多奚人來說,族長才是決定著他們命運的最高存在,至於那個父母官兒的龍門縣令實在是可有可無。

    龍門縣奚人族長是年已五十二歲的圖也卓,負責著北街這家貨棧的年輕奚人就是圖也卓的第三子圖也嗣,如同契丹與靺鞨等族一樣,複姓是尊貴的標誌,只有身份高貴者才可使用,圖也嗣的名字本身已經彰顯出他在龍門奚人中不凡的身份。

    這是一間純依唐風佈置起來的花廳,花廳內從幾案、坐榻、帷幄等陳設直到泥牆所用的花泥,沒有一樣不是來自於內陸地區的上等唐貨,甚至就連整間花廳的佈置風格都透出濃郁的長安韻味。此時,圖也嗣正盤膝在坐榻上緊鎖雙眉。

    站在坐榻前說話的是貨棧的護院首領,長年累月與唐人雜住在龍門縣中,他的漢化程度已經很深了,至少在言語上已經聽不出什麼區別,除此之外他心裏還有一個小九九,因為他知道眼前這位最得族長器重的三爺喜歡別人這麼跟他說話。此時這護院兒首領一臉緊繃,“三爺,怎麼辦?外邊的兄弟及街上的族人都等著三爺拿主意”。

    “兀都可招出什麼來了?”。

    “沒聽說”,護院首領啐了一口,“這軟骨頭還沒這麼大膽子”。

    既然這個縣令敢抓兀都,又豈會不逼問主使之人?畢竟他當初打杜興山的時候既無私怨也無糾紛,實在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

    “沒招!那他的骨頭就還不算太軟”,圖也嗣笑了笑,兀都招與不招又有什麼區別,那唐成來此已經足滿一月,這樣的掩耳盜鈴還能瞞過他不成?

    更主要的是圖也嗣根本就沒想過要瞞唐成,否則又怎麼稱得上試探?

    “三爺……”。

    “貨棧裏留一半人手看家,你帶其他人去把兀都搶回來”,處斷方式本就沒什麼好想的,這是兀都打杜興山之前早就計畫好的步驟,現在不過是照著執行罷了,圖也嗣剛才緊鎖雙眉沉思的也不是這個,“計畫你都知道,也無需我再多說什麼,去吧”。

    見三爺點了頭,護院首領當即興衝衝的轉身而去,對於在草原上長大並以勇武聞名族中的他而言,眼前這件事情的確是值得興奮。

    猛人總是最害怕寂寞的,而在龍門縣貨棧中的日子實在是太寂寞了!

    護院首領走了之後,端起茶盞小口呷著的圖也嗣複又陷入了剛才的沉思,讓他沉思的只有一個問題:這個唐成敢這麼做,而且是在隱忍了這麼長時間之後才動手,必定是有所依仗的,那他依仗的究竟是什麼呢?

    圖也嗣跟大多數的族人及兩位兄長都不同,雖然他也孔武有力,精擅騎射,但相較于武力的爭雄,他更喜歡的反倒是用腦,甚至就連性格上也是好靜不好動,而這也正是他被圖也卓器重並能長駐此地的根本原因,這一點圖也嗣心知肚明,至於族人們所說的他是子憑母貴純屬扯蛋。在幾個妻妾之中父親最喜歡他生母不假,但若父親真是那種容易為情所動的人,那他就成不了族人公認為數十年來最傑出的族長了。

    很多時候圖也嗣都不免為父親遺憾,遺憾于能容他施展才華的草原實在太小,否則以他的才智又豈會僅僅局限在一個族長的位置上?

    而這,也未嘗不是圖也嗣深埋在內心最深處的遺憾!

    想的遠了,獨處時他的思緒總會這樣不自覺的跳出龍門草原。搖了搖頭的圖也嗣又將心思放回了當下,類似於剛才的計畫已經做了很久了,這還是第一次用上,巧合的是那個縣令唐成竟是跟自己同樣年紀,想到這裏,圖也嗣又笑了笑。

    希望這個給自己的生活帶來變化的唐成不要真是個“二杆子”才好,希望他有依仗,只不過若自己的希望若沒有落空的話,那他的依仗究竟是什麼呢?

    放下手中的茶盞,隨意從身邊棋秤上拈起一顆沁涼棋子的圖也嗣微微闔上了眼睛。

    …………

    人群散盡的龍門縣衙中,唐成吩咐完書吏將兀都案的經過放大謄抄張貼全城後邁步到了差房。

    “娘的,這身皂衣穿了這麼多年,直到今個兒才總算覺得自己是個公差了,這堂升的夠勁兒”,口中吐沫星子亂濺的錢三疤背對著門口,絲毫沒注意到已經走進來的唐成,猶自學著他在公堂上的樣子揮手沉喝聲道:“打!”。

    其他公差看到這一幕,儘管是唐成當面也忍不住噴笑出聲,總捕賈旭見不是個事兒,也沒理會仍在懵懂的錢三疤,強忍著笑上前向唐成拱手道:“見過縣令大人”。

    “備弓分發好後,帶人到衙門口集合”,語調平靜的向賈旭交代完,唐成瞥了一眼臉上無比精彩的錢三疤後轉身出了差房。

    唐成剛出差房,裏面頓時響起一片不可遏止的爆笑聲,錢三疤難得的紅了臉,只不過他心裏卻在想著另一件事,縣令剛才那一眼時候他竟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日怪,這是怎麼了?

    直到一張張備弓分發下來,摸著箭壺裏冰涼的箭羽時,眾公差們的笑聲才停止,心裏隨即就有了忐忑的緊張,朝廷雖不禁民間佩戴刀劍,但對弓弩這等重器的看管卻非常嚴,一旦用上這玩意兒,那可真就意味著事情大發了。

    手執弓,腰挎箭,眾公差無聲的跟在賈旭身後到了衙門口,一身嚴整官衣的唐成比他們先到,此時正向城門處探望著什麼,說來也怪,一看到唐成挺的筆直的背影後,眾公差們雖然還免不得緊張,但心中的忐忑卻就此消失了。

    雖然唐成手指的方向是在自己身後,但賈旭還是帶著公差們排站在了他前面,錢三疤站好後偷偷的向後瞅了瞅,隨即又動了動步子,等他徹底站定時,身量頎長的唐成已被他那寬大的身板子擋了個嚴嚴實實。

    唐成見狀沒說什麼,冷峻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微微的笑容。

    正在這時,身後一陣兒腳步響動傳來,唐成回頭看去時,竟是換了一身窄袖收腰緊身裙的鄭淩意在鄭五等人的護衛下到了,一邊兒跟著的還有滿臉無奈的來福。

    “你怎麼來了?”。

    “來福小七他們沒領差事不能參與其中,但妾身可是隨著官人受了朝廷七品封賞的”,仰頭看著唐成,這一刻展眉而笑的鄭淩意實有說不出的颯爽英姿。

    唐成看了鄭淩意一會兒後默然一笑,這既不是說話的時候,而兩人之間也無需再多說什麼,他只是往旁邊讓了讓,“你就站在我身邊”。

    外面正自圍著兀都指指點點的人群乍一見縣衙擺出這陣勢,先是唬了一跳,繼而反應過來後就如同炸了的馬蜂窩四下裏分散開去,見到這一幕,臉上神色絲毫未動的唐成忍不住有些失望。

    時間太短,民氣依然難用啊,其實細想想這麼多年來龍門縣中的奚人之所以能壓著唐人一頭,除了官府的原因之外,以血緣為紐帶的奚人那種團結也是重要原因。畢竟團結是力量最好的增幅器。

    公差們站了出來,縣令,甚至就連素未謀面的縣令夫人都站了出來,那些個文吏們難免會有反應,雖然有很多嚇的全身發抖的,卻也少不得有一些乍著膽子的文吏們走了出來,雖然他們拎著胡凳的手哆哆嗦嗦顫的厲害,但畢竟還是跟唐成站到了一起。

    奚人來了!來的很快也很猛,在當頭一個身量如熊般的壯漢帶領下,一群為數近百的棒壯奚人由西街方向直奔縣衙而來,很快就已沖到了西街與縣衙前正街的交匯口,且沒有半點減速停步的意思,直奔鎖著長枷站在縣衙門口一側的兀都而來。

    真來了!唐成的眼神縮了縮,待那群奚人又往前沖了一截兒後平穩聲道:“喊話吧”。

    賈旭聞言,揚聲高喝,“大唐律令,劫掠刑犯份屬重罪,圍攻縣衙以謀逆論處,爾等速速退去,違者格殺勿論”。

    賈旭話剛說完,眾公差已隨他一起揚起了手中的角弓。

    奚人對他這番喊話只做未聞,在那熊漢的帶領下反倒是以更快的速度沖了過來。

    唐成沒做半點猶豫,斷然下令:“取人前三尺空地,射!”。

    射箭是個技術含量很高的活兒,疏於練習的公差們有心遵令卻沒這個本事,一輪十三支箭矢射出後,真正插在熊漢他們腳前空地上的勉強算去也只有四支,射飛的倒有五支,而除此之外的另四支竟然直接射進了奚人群中,兩箭中腿,一箭中肩的立傷三人。

    那熊漢見狀,猛然一聲暴喝,腳下再次提速,他身後人群中就連中箭的三人也毫無停留的緊跟而上,近百人的隊伍爆發出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迎面正對的公差們固然是呼吸粗重,一些吏員更是嚇丟了手中的胡凳。

    公差們箭技如此,唐成也不再給他們設定目標,“射!”。

    傷五僕一,奚人依舊未停。

    距離太近,公差已是裝箭不及,還好這些奚人沖向的目標是兀都而非縣衙正門,否則公差們受這樣的氣勢衝撞陣型必然潰散。

    眼見那熊漢還差幾步就已搶到長枷前,反腕從官衣左下襟兒摸出一把黃樺木弩的唐成搶前一步,抬手處弩矢已直指兀都頭顱。

    強力機簧咬緊的弩矢在陽光下散發出冷冷的寒光,距離兀都僅僅只有三步的熊漢終於停住了步子。

    鄭淩意的反應只比唐成慢了一點兒,順手抽出錢三疤腰刀,她緊隨其後站在了唐成身邊,至此,正慌亂擺弄著手中弓箭的公差們這才反應過來,扔了弓箭後抽刀簇集上前。

    唐成對此視而不見,他的眼神正與熊漢的緊緊咬在一起,四目相對都是一樣的堅決,兩人都沒有半點要退讓的意思。

    對於唐成來說這已不僅僅是一個兀都的去與留,這關係到縣衙的威權,他的威權,更關係到他在龍門縣的未來,關係到關於改變的理想。

    他不能退,更不會退!

    決絕的眼神跟唐成一樣半點不讓,熊漢抬起了腿。

    就在他抬起腿的同時,唐成的手指壓上了弩弓的機括。

    熊漢剛剛抬起的腿緩緩的收了回去,再與唐成又對視了片刻後,這才憤然一聲不甘的低吼。

    “退!”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10
二百三十二章 血與淚!

    奚人來的快走的也快,在熊漢的帶領下滿心不甘的從來的方向退了回去。

    目睹他們退走,縣衙門口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喘息聲,剛才正面接觸雖然不多,但場面的緊張及奚人的氣勢都太嚇人,精神極度繃緊之下此時猛一放鬆就感覺雙腿跟脫了力一樣,心跳也是快的讓人發慌。

    “幸好這些奚蠻子膽子還沒大到敢圍攻縣衙”,賈旭猛喘了幾口後,收刀入鞘正色向唐成躬身一禮,“大人神勇,實讓屬下等欽佩”。

    他這一說,正喘著的公差及文吏們這才反應過來,是啊,剛才要不是縣尊大人親身犯險的果斷出手,那些奚蠻子就得手了。若真是這個結果的話,剛剛揚眉吐氣了一回的他們可就轉身之間又成了大笑柄,這衙門從此也別想再振作了!

    跟在賈旭身後,還刀入鞘的公差們彎腰向唐成躬身一禮,雖因無人招呼使得他們的行禮並不整齊,但心情的真摯遠遠超越了形式上的雜亂。

    從昨晚到現在不過幾個時辰,但跟著唐成的這幾個時辰裏公差們著實體會了一把潮漲潮落的跌宕,捕拿兀都時的擔心,得手後的忐忑,連夜升堂的刺激,鞭打兀都的快意,以及上午公堂外那如雷的彩聲及剛才生死一線的戰慄,從擔心到忐忑再到刺激、快意、讓人心潮澎湃的驕傲及戰慄,這五個時辰的經歷實讓人目不暇接,銘心刻骨。

    經過昨晚的汰選後現在留下來的公差裏除了賈旭年紀大些之外,其他的都未滿三十,二十啷當歲的人誰沒有個激情衝動的情結,曾經他們也無數次的感歎這公差當的窩囊,窩囊到根本就不像一個執法的公差,甚至在皂服都穿了好幾年後還從沒真正找到過一個公差該有的感覺,但他們這種深埋在心底最深處的遺憾在過去的幾個時辰裏徹底的得到了滿足,雖然時間很短,但他們實實在在無比深刻的感受到了身為一個公差的責任、危險、恐懼以及彩聲蜂起時心底如火山噴發般不可遏止的驕傲。

    在這幾個時辰的遭際中,他們開始有意無意,自覺不自覺的審視自己,審視自己所操的這份職司除了是個飯碗之外究竟還意味著什麼,與此同時他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的投向接觸時間很短但感覺卻很親切熟悉的新任縣令,正是這個此前被稱之為唐悖晦的縣令引領他們走過了過去那幾個時辰,給了他們從不曾有過的全新經歷並因此引發出劇烈的心理震盪。

    雖然公差們還模糊著不知道該怎麼準確的評價這位正式上任還不滿一天的縣尊,但從過去那幾個時辰,尤其是剛才那閃光的表現來看,這個比他們所有人都小的縣令當得起這發自內心的一禮。

    別的都他媽不說,至少跟著他幹不用擔心被出賣,不用擔心面臨危險時他會遠遠的躲在後面高喊“兄弟們,給我沖!”,雖然一句豪言壯語的話都沒說過,但在面臨生死危險時他會默默的站在你身邊,甚至在最危急的時刻毫不猶豫的大步上前,作為一個年輕的公差,能跟著這麼個主官一起洗刷舊日的恥辱,重塑縣衙以及職司本身應有的驕傲與威權,還有什麼比這更激情熱血的!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跟著他幹對得起自己,夠勁!夠男人!

    見公差們紛紛行禮。那些個乍著膽子湊上來地文吏們在極力平復過度負荷地心臟之餘。放下手中攥地緊緊地胡凳湊到衙門口向唐成行禮。剛才那短短時間裏發生地一切太瘋狂。而新縣令在最後一刻地挺身而出卻又太炫目。炫目到親眼目睹這一切地他們根本不需要什麼心理轉換就已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個純以沉穩、冷峻、強硬形象出現地新主官。

    面對臉色蒼白地文吏們地行禮。唐成點點頭坦然受了。“你。將在場所有刀筆吏地名單錄一份給我”。

    那被唐成手指中地文吏一愣後忙點頭應是。正好與他相熟地公差錢三疤見狀嘿嘿一笑道:“老胡。恭喜。你們地飯碗算是保住了!”

    聽到這話。唐成瞥了一眼錢三疤。沒想到這個看來粗魯無比地莽漢還有這份心思。不錯。這也正是他地想法。早在當日來這龍門兩天之後他就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如今地龍門縣衙根本用不了這麼多人。一個不過四萬多人地縣。真正能管地人口還只有一半。能有多少事兒要養這麼多人?一方面是縣衙帳面上窮地叮噹亂響。另一方面是衙門裏養著一大批只想著混飯吃地公差吏員。這不是笑話嘛。

    唐成自己是個一旦做起什麼事來就會全身心投入地人。他自己做事認真自然就看不得那些天天只想著混事兒蒙事兒地。只不過不管是在任何時候地任何地方。但凡要端人飯碗總是最難也最容易激化矛盾地。在這個事情上唐成雖有決心卻也暫時沒想到好地辦法。在他原本地想法裏整頓縣衙。清退衙門中多餘人員將是一個艱巨而漫長地工作。甚至為此構想了一個模糊地歷時需一年半地規劃。即便是一年半。但若能在這個限定時間內完成就算高效了。

    變化總比計畫來地快。從昨天晚上地事情上唐成敏感地看到了一種可能。即利用計畫中與奚人地衝突附帶完成對縣衙地整頓。就如同在戰爭狀態中總是最容易通過那些在和平時期根本無望通過地政策一樣。非正常環境帶來地一個好處就是推動事情地方式和時間也可以非正常。並且在處理地合適地情況下能將正常環境中不可承受地震盪降低到最小地程度。

    今早一舉開革十幾個老公差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特殊時期經過特殊事件的檢驗手段後,不僅是那些老公差的同僚,百姓,甚至就連被開革的老公差們自己都沒臉出來鬧騰,一件原本需要大費周章的事情居然就此風平浪靜的辦下來了。眼下這樣針對吏員的機會又再次出現時,要是還將之輕易放過的話,唐成也就不是唐成了。

    禍兮福所伏!雖然這句話早在後世就已耳熟能詳,但真正的理解並能主動的將之靈活運用,唐成的確很感謝他曾經跟過的前金州刺史孫使君,正是通過對他的學習,唐成具備了在危機中尋找機遇的意識和自覺,從此之後,每當遇到異常艱難的時刻他總會逆向思維的問自己一句:“這次的危機中有什麼值得利用的機遇?”,這次在與奚人的鬥爭中抓住機會整頓縣衙就是這種逆向思考後的成果。

    而今已可預料的是在結束與奚人的這次鬥法後,整頓縣衙的工作也將順利完成,屆時龍門縣衙將是一個經過極大精簡的機構,其間的意義遠非僅是減少了開支,更重要的是,這將是一個認同他的權威,鮮明打上他個人烙印的新縣衙,與此同時這還將是一個在實戰中經歷了勇氣檢驗的衙門,勇氣,對於龍門這樣特殊的縣情而言,無論怎麼強調其重要性都不過分。

    從錢三疤身上收回目光後,唐成轉向了賈旭,“剛才那領頭的奚人你可認識?”。

    “庫多,西街順天貨棧的護院兒頭子,素以蠻勇著稱,城裏不知道他的人少”。

    “順天貨棧?順天應人,這個貨棧口氣不小”,唐成正要再問什麼,身邊的鄭淩意扯了扯他的袖子,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時,就見到剛才空蕩蕩的另幾面街口上湧出不多的一些人來,這些人一色的唐服打扮,手裏拿著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燒火棍、撐窗杆兒、火筷子、擀麵杖等等不一而足,再仔細瞅瞅的話,這些人裏還頗有些面熟的,大多都是剛才來聽過堂的百姓。

    “大人,他們這是來支援衙門的”,說著這句話的賈旭滿是激動,當差當了這麼多年,平時能不招百姓們罵就算是好的了,何曾敢想像過這樣的場面?雖然眼前來幫忙的唐人並不多,但顯示出的卻是一個好兆頭兒。

    “嗯”,見到這一幕,唐成終於松了松冷峻的神色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民心未死,民心可期!”。

    只可惜這樣的好情緒很快就被城中突然響起的驚叫聲與哭喊聲給喪敗的乾乾淨淨,剛一聽到的時候這聲音還少,但很快的就如同瘟疫大發作般染到了別處,叫聲裏充滿了恐懼與慌亂,從聽到第一聲到四面開花幾乎不過是瞬間的功夫,很明顯是有很多人一起發動才能在全城範圍內造成如此恐慌動亂的效果。

    “奚人鬧城了”,賈旭的手一把攥上了刀把子,“大人,怎麼辦?”。

    各處驚叫聲一起,那些手裏抄著各式傢夥什兒湧來的唐人臉色立變,撒腿就開始轉身往回跑,來的這些都是棒壯漢子,他們不僅是家裏的頂樑柱兒,更是家人的主心骨。

    搶不到兀都就引動全城動亂,龍門縣的奚人居然真就無法無天至此了!雖然早就對這種可能發生的動亂作了預案準備,但唐成此前還真是不太肯定這樣的事情一定就會發生,這可是正穩步走向盛世的唐朝,這僅僅兩萬多的一族奚人真敢如此無所顧忌?

    無情的事實粉碎了他此前一直不曾放棄過的謹慎樂觀,先是悍然來搶兀都,搶掠不成後就開始引發全城動亂,奚人這麼做的目的唐成清清楚楚,這不僅是反擊及對城內唐人的恐怖震懾,更是要釜底抽薪一舉攆走他這縣令。

    剛剛上任一個月治下就發生了全城範圍內的動亂,不管原因是什麼,他這個縣令都難辭其咎。

    這些唐成都知道,在對奚人動手之前也仔仔細細的反復想過,是以現在的他想到的並不是眼前這已有心理準備的事情,而是這表像背後的根子——龍門縣的奚人為什麼就敢如此肆無忌憚?難倒他們真就狂妄到連朝廷也不怕了?這樣的事情在內陸州縣裏不說發生,簡直就是不可想像。

    漸起漸高的驚呼聲、動亂聲中,微笑盡收,重新恢復冷峻神色的唐成搖了搖頭,龍門縣奚人還沒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別說他們合族也只有兩萬多人,就是整個饒樂奚族綁一起也不敢在當今大唐如此國力下挑釁朝廷。

    只要不是傻子蠢漢,世間但凡敢犯非常之事者就必定有非常之依仗,那麼……這些奚人的依仗究竟在那兒?根子到底有多深?

    “大人”,耳聽著動亂之聲距離衙門口越來越近,賈旭猛提了幾分音量咬牙道:“要不要屬下等出擊”。

    “我要一個人騎馬去城中宣揚律令”,言至此處,唐成猛然轉身過來,“誰去?”。

    這樣的情況下執行這樣的任務……硬著頭皮的賈旭剛要說話,卻被唐成給止住了。

    公差們沉默的時間並不長,錢三疤驀然跨前一步,“我去!”。

    “好!”,唐成上前幾步將手中的黃樺木弩塞給錢三疤後重重一拍他的肩膀,“你去,給本官活著回來!”。

    因為充血太厲害,錢三疤臉上脖子上的三道疤痕像扭曲的蜈蚣一樣猙獰,這個長相堪稱張飛特型演員的莽漢哈哈一聲大笑後,拎著弩弓頭也不回的向縣衙馬廄而去。

    送走錢三疤,唐成轉頭過來看著那一排公差,“帶上刀弓,你們十二個隨我一起往東街”。

    面對錢三疤的表現頗有些慚愧的公差們轟然答道:“領命”。

    “身為縣令,這樣的局勢下我不能不去,但我絕不跟這十二個公差分開,一定平安回來”,拍了拍鄭淩意的肩膀,唐成看了來福鄭後轉身大步向臺階下走去。

    “大人,縣衙無人,夫人……”。

    “攻打縣衙就是造反!奚人還沒這個膽子”,“鏗”的一聲抽出身邊公差腰間的長刀,唐成大吼一聲道:“走!”。

    看著再無回顧的唐成背影,鄭淩意揚了揚手後終究將嘴裏的喊聲又咽了回去,“來福,去差房把能搜羅的武器都給我找出來,鄭三、鄭五你們把衙門裏的人給我集中起來”。

    這一刻的鄭淩意儼然又成了那個打擊海盜不遺餘力的在揚州市舶使。

    剛走下衙門口最後一級臺階,唐成驀然覺得腳下的地面似乎動了動,更走出兩步後這種感覺愈發的明顯了。

    好歹也在萬騎軍中呆了大半年,唐成清楚的知道這是大隊騎兵高速賓士時才有引發的特有地動。

    “狗日的賈子興,你個烏龜總算到了”,心底狠命罵出一句後,長吐出一口氣的唐成猛的停住了腳步。

    眾公差都是知道內情的,等這個也等的冒火,懷著同樣的心思,當唐成停下腳步時,最少有三個公差當即趴下了身子,也不顧地上的髒冷將耳朵貼了下去。

    聽了一會兒後那個伏身最快的公差就此半邊臉貼在地上的激動高叫,“騎兵,是騎兵到了”。

    “他們也該到了”,唐成擺了擺手,“起來!準備抓人吧,寧抓錯也別放過,誰都別給老子手軟”。

    “是”,公差們齊聲答應的聲音之大把他們自己都嚇了一跳。

    地面震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很快的無需再趴在地上都已清晰可感,隨後便有沉悶的響聲傳來,響聲越來越大,到達最頂點時猛然轉化為一片清脆如疾雨的響聲。

    只有大隊騎兵疾馳在青石路面上時才會發出如此聲響,這意味著騎兵已經正式進城。

    在這疾雨般的聲音響起時,整個龍門縣城似被驚呆了一樣詭異的有了瞬間的沉默,隨即各式聲音更雜亂的響了起來。

    龍門縣城不大,先鋒騎兵很快就沖到了縣衙門前,領兵那人是唐成在白陽鎮賈子興府見過的江姓果毅都尉,馳來之後人未下馬的高聲道:“天成軍七百騎已至,鎮軍看守之城門亦由我軍接管,如何行事,唐縣令給個章程吧”。

    “平暴誅亂正是邊軍職責,如何立這大功江都尉才是行家裏手,還要某這外行多說什麼”,唐成順手將一個邊軍士卒從馬上拉下來後,自己翻身騎了上去,“某就一條,少殺戮多活捉,天成軍手中每多一條唐人性命,某就多扣地百畝!”。

    “痛快!兒郎們,刀片子都給老子收一收,用刀背磕這些雜種”,江都尉對唐成這種外行不干涉內行的行為很滿意,大笑著回頭吼了一嗓子後,撥馬一轉,“去!”。

    他這馬頭剛動,唐成亦已策馬,正好與江都尉齊頭並進向東街直沖進去。

    東街內已是一片狼藉,許多唐人正與奚人揪鬥在一起,唐人的人數雖不算少,卻多是孤軍奮戰,而奚人卻明顯是有組織的最少五人一群,加之奚人在性情及身體素質上總體要比唐人兇猛,這種情勢下唐人根本無力抵敵,直被打的落花流水。一條街上到處可見兩邊破損的門戶以及被打傷呻吟的唐人百姓,此外斷棒子,亂石頭的滾了一地,整個場面說不盡的混亂。

    “我早說這些沒開化的蠻子都該殺了乾淨,偏偏朝廷壓著咱們不讓動”,騎在馬上的江都尉明顯是個殺陣瘋,上次在白陽鎮看著挺沉靜的一個人一遇到這樣的場面後就不是個人了,嘴裏高聲說個不停的他反手一刀背磕過去,正中馬前一跑著的奚人,雖然用的是刀背,無奈這廝用力太猛,又有戰馬助力之下竟將那奚人一顆大好頭顱如敲西瓜般砸的腦漿四射,倒地立僕再沒半絲活氣兒。

    “他娘的,久不上戰陣,手生的失了力道,唐大人莫怪!”,江都尉將濺在臉上的腦漿往嘴裏一抹,哈哈瘋笑起來,在他這瘋笑聲裏,跑在前面的那個奚人腿上一軟癱倒在了路邊。

    後世今生加一起這還是唐成第一次親眼目睹殺人,腦漿濺起的那一刻全身猛然一顫的他就覺得胃裏使勁一抽,“還好這死的不是唐人,要不一百畝地可就沒了”,臉上冷硬如鐵的唐成還了一句後,悄然將伸出的長刀往回收了收,跟這樣的殺陣瘋在一起,他就沒必要再沾血了。

    “唐縣令來了”,率先叫出這一聲的是個被打的頭破血流的唐人老漢,無力的靠在路邊牆上盡力用沙啞的聲音高叫道:“唐縣令帶兵來救我們了”。

    並不算太寬的東街街口,唐成與江都尉策馬並騎直奔而來,沿途那些剛才還是兇神惡煞的奚蠻在這樣的大軍騎隊面前如秋之落葉紛紛僕地,無一倖免。

    策馬之下,冷烈的夾道兒風吹亂了縣令大人進德冠下的長髮,吹起了他那代表著天子威嚴、朝廷法度的官衣,卻吹不彎筆直的脊樑,吹不動手中象徵著武力的長刀。

    眼角滴著血水的看著這一幕,唐人老漢惶惶恐懼的心終於有了依靠,隨即兩滴渾濁的老淚和著血水滾落下來。

    等了多少年,終於等到了,結束了,龍門縣唐人數十年孤兒般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11
二百三十三章 治亂必用重典, 本官要殺人

    握刀策馬。官衣翻飛。唐成始終與江都尉並騎策馬沖在最前面。從東街到正街然後再沖向南街。北街。馬隊過處剛才還是逞兇好狠的奚人驚惶奔逃。隨即便在刀背揮動中紛紛倒的而僕。

    此次動亂誠為近十年來規模最的一次。參與鬧事的奚人既多。發動的時間又快。唐人百姓們根本來不及反應也沒有足夠的時間集中起來聯合抗暴因此在這突然而起動亂的遭遇就越發艱難。這些五七成群的人雖還不至於膽大到敢肆意人。但他們的種種行為也就僅此一條脆弱的底線而已。

    棍子杖棒子叉子隨手從路邊的上撿起的土塊。石頭……凡是有些份量又順手好找的東西都被奚人抓來當了武器。一沖上街頭之後這些人深藏在骨血裏的野蠻兇殘天性就再也不受控制的爆發出來。遇到唐人就打。看唐人的門戶就上去踢。踹踹不開就用石頭砸。城內最初驚恐驚惶叫喊聲都是由此而起的。

    動亂在幾條主街上幾乎是同時上演。被突然而來暴力打懵了的唐人還手乏力。很短的時間裏就頭破血流斷手斷腳的倒了下去。即便靈醒的見勢不對後當即撒腿就跑也躲不過局部人數占優的奚人合圍。一旦被堵住之後就是棍-如雨而下。棒子一起砸。穿著尖靴的腳一起踢。聽了慘叫見了血後猶自不足這些奚人非的將堵住的獵物打的再無半點還手之力後才肯轉身離開去找新目標。

    龍門縣主街瞬間就成了一片狼藉。道路兩邊唐人店鋪被砸開。整齊擺放的貨物撒的四處都是被人任意踩來踩去死命護著貨物的掌櫃夥計們被打成了血葫蘆軟趴趴倒在的上。店鋪外的街道上隔不七八上十步遠就有同樣重傷的唐人躺著。整個場面悽惶血腥。

    一旦見了血。而且接連見血之,奚人骨子裏的凶性就被全面激發。動亂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只是對唐中的丁壯男人手。及至血見的多了暴起來之後就徹底化身成了人形凶獸不僅是老人弱婦。就連對著孩子也開始下手了。而言之就是一句。只要是看見穿著唐人衣衫的那就沒二話。一個字:打!

    從街上到路兩邊的店鋪。再到唐人集中居住的民宅區隨著奚人暴行的推進擴大倒|的唐人越來越多。丁壯漢子的反擊聲咒駡聲慘叫聲老人無力的呻吟聲孩子撕心裂肺的痛聲婦人絕望的啼哭聲四處響起。為奚人已經失聲的狂笑做出了最好的注腳與背景襯托。

    男人一開始就被打的頭破血流。稍一反抗就是斷手斷腳的再也動彈不的;老人們幹嚎著用衰弱的身板去護衛自己的兒子。隨即就被三拳兩腳踹倒在的;嚇呆了的婦人們剛忍不住的尖叫出聲。就見到自己那幼小的孩子瞪著驚恐的雙眼挨上了奚人的拳腳;最終就連婦人們自己也沒能倖免。這依然不是結束。已經被打的再也站不起來。哭都不敢再哭的婦人不僅身上流血。心中更在滴血。不僅僅為家人無辜遭受的暴力也因為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家人擠又擠。攢了又攢弄出的一點兒家當被蠻子故意的踢碎。碎。砸碎。這些東西她平日裏用著時又是怎樣小心翼翼的愛護!

    絕望的家庭。絕望的縣城幾十歷任縣衙不作為的結果造就了眼前的一切人在盡情的逞暴之中宣著經過幾十年積下來的優越感。以及因為兀都被抓打帶來的暴怒。

    也許他們真正在意憤怒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兀都而是害怕。害怕在龍門持續了幾十年的優越的位就此喪失。為了捍衛這一的位。他們不惜用出全身的暴力。

    作為一個典型奴隸社會形態的遊牧部落。奚人不相信道德教化。他們堅信著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有血與暴力來維護。

    肆意逞兇的人。絕望的唐人。構成了動亂中龍門縣城截然不同的兩極。幾十年積攢下的矛盾終於在今。在有心人的引導下全面爆發。

    不經歷這種環境的人永遠無法真實的體會到此時唐人們的感受。所以也根本無法準確的表出那位老人見著唐成時血淚合流背後有著怎樣的激動唯一知道的是手握長刀的唐成官衣到處。兩邊的哭聲突然如泄|的洪水般洶湧而起。

    此前被打時一聲沒哭的丁壯們流著血哭了老人們翕張著乾癟的嘴哭了。剛才被兇狠的奚人嚇的不敢哭的孩子們再也忍不住痛的哭了。哭的最大聲的是婦人們。嚎啕而起-不忍聞。

    孩子受了欺負後總是在見到父母時哭的最響。因為他找到了依靠。因為他知道父母會給他最安全的保護。此時這些放聲而哭的百姓們就是這種狀態。

    姑息了幾十年。懦弱了幾十年。龍門縣唐人從沒有像這一刻般強烈的渴望一個保護者出現。上天似乎是聽到了他們的發自內心最深處的絕望嘶吼。於是縣尊來了。

    他穿著最嚴整的官衣。他策馬沖在最前面。他手握長刀。他帶著身後的滾滾鐵騎洪流而來。馬蹄到處剛才是肆無忌憚的殘暴奚蠻抱頭鼠竄隨即就被閃著寒光的軍刀磕倒在的。

    這一刻。絕望中的唐人親眼見證了縣尊的強大。並從縣尊策馬握刀鐵騎洪流的強大中找到身有所依的安全感。隨即他們就如同被人欺負已久後終於見到了父母的孩子般號啕大哭起來。用哭聲傾瀉訴說著恐懼委屈與仇恨。

    唐成身上的青色官就如同一面旗幟。標誌著強力安全與秩序。旗幟下的馬蹄有多快。龍門縣城動亂平定的速度就有多快。

    策馬狂奔。倒下的蠻越來越多從絕望中走的唐人哭聲也越來越多。

    ,數十年。龍門唐終於從手握長刀的新縣令身第一次看到並親眼見證了希望。

    …………………………

    “三爺。趕緊走。唐成那狗官已經帶著邊軍沖到南街了”。順天貨棧內。熊漢庫多一邊手並用的用衣布包紮著肩上深可見骨的刀傷。這是他從街上逃回來時付出的代價一邊催促著皺眉思索中的圖也|。

    沒想到唐成搬動的居然是最不可能的邊軍。“邊軍與的方互不關涉。唐成憑什麼說動他們?賈子興怎麼就敢做出這樣撈過界的事兒來?”。

    “三爺。快走吧!”庫多是真急了。

    圖也嗣沒理會庫多揚聲向外面喊了一句:“撒烏”隨即一個四十多歲的高胖奚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上月為族裏過冬貿易回的鹽鐵等物已於前天送走了最後一批。現在棧房裏存著的都是那批皮貨”。

    人都帶上。把那些皮貨都給我澆上油燒了”。

    把皮貨燒了!一聽到這話。那高胖的帳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連庫多都驚的張開了嘴。那批皮貨可是裝了整整五個大棧房啊。得值多少錢?

    “還不快去。“隨著圖也嗣一聲低吼,高胖賬房抖著臉上的肥肉轉身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這道命令吩咐完後。圖也嗣轉身到坐榻上拿起了那副上好墨玉雕成的圍棋。“走!”

    “三爺。那可是上萬張皮貨!”。庫多忍了又忍沒出口叫住撒烏。但心疼的神色卻是溢於言表。“就算被唐成抄了去。咱們也總能想辦法給要回來這是一燒可就徹沒了”。

“牛祖德寄存的貨,你這麼心疼干嘛?〞

    庫多聞言不僅神色沒松。反倒是更著緊了“那醜廝是個心狠的。咱們燒了他這麼多存貨到時候怎麼交代?”。

    “誰說是咱們燒的?分明是唐成幹的!”。圖也嗣幽幽一笑道:“這批上等皮貨不僅是牛祖德的。更是道衙那位神秘大東家親自點著要轉賣江南西道的。治|下的官員燒了上官看中的皮貨。而且還是這麼一大宗。沒法交代的是牛德祖。他都沒法交代的時候唐成也就不用再交代了!”。

    …………………………

    龍門縣城並不大。當唐成胯下戰馬的馬蹄踏遍條主街後。動亂很快平定下來。可惜的是在冒起濃濃黑煙的順天貨棧裏沒能抓住開始那個領的熊漢。更別說貨棧的掌櫃了。

    “不痛快”。終於勒停了戰馬的都尉就如同抽大煙沒過癮一樣。亢奮過後長長的喘了一氣。“奚蠻子太少也太弱。跟戰陣廝殺終究還是差遠了”。

    皮貨這東西不好燒著。然則一旦燒著之後更不容易熄滅。澆了油後風勢又大。這火頭借著勢舔出老遠的火舌子。以這時簡陋的消防手段人都近不到跟前去更別滅火了加現在也實在不出多餘的人手兒來救火。唐成只能緊調著江都尉手下的邊軍將貨棧圍半裏之內的房子都給拆了以免火勢綿延。好在貨棧是在奚人聚集的西街。這時候也沒人敢出來攔阻。

    分派調配完後。策馬過來的唐成正好聽見江都尉這聲抽大煙卻沒能到過癮般的感歎。看他那腦漿子都沒擦淨的臉。唐成下定決心等見著賈興時無論如何的把這廝給換走才行。

    特殊的龍門縣必須要有武力保障不假。但是唐成絕不會要不受控制的武力。

    對他這聲感歎只當沒聽見。唐成冷峻的臉上微微一笑道:“龍門奚人動亂。江都尉適逢其會一舉平亂功成。國朝以武開國最重軍功。此番江都尉穩穩一個五轉軍功到手。可喜可賀!”。

    聽到唐成說出“適逢其會”四字。江都尉臉色古怪的嘿嘿一笑。“唐大人告援及時。身為文官卻能于平亂之中身先士卒。這份忠勇更是難的我天成軍報功時必定少不的大人這份”。

    雖然早就是計畫好的。但今天的動亂得確太大。牽涉到的人也實在太多。唐成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天成軍平亂報功的公文多長時間能到長安兵部?”。

    “像這樣的公文大都督府再沒有拖遝的。送到即轉。軍中公文傳遞用的又是飛羽急腳站站加急傳遞的話。最多二十天也就到兵部了”。

    “那地方衙門的公傳遞又需多長時間?”。

    “龍門縣報到州衙。州衙再轉道衙。既然知道邊軍參與了平亂。河北道道衙知道捂不住之後肯定不會再壓。不過即便他也是收到即轉傳比軍中的飛羽急腳也要慢的多”作為賈子興的首席心腹。江都尉是當日白陽鎮交易的參與者。所以他心裏很清楚唐成在擔心什麼。嘿嘿一笑道:“邊軍的請功與功跟你們文"一樣也都是在吏部兵部收到公文後定然是要往吏部抄報的。唐大人不必擔心。等咱們公文到時。河北道的公文鐵定還在路上。沒準兒政事已經奏報天子朱批之後。他們那公文還到不了長安”。

    “如此就好”。唐點了點頭像今天這種規的動亂。邊軍中舊例是報多少梟首?”。

    “這也沒個準兒前武皇后當的時候自然是越越好。先皇及當今天子性子柔些就見不死人太多。報多了反而壞事兒。像今天這種報個二百五到三百之間倒是正好。既足以顯功又不至於惹了聖怒再朱批一個“邊軍嗜殺”下來”。都尉琢磨著說完之後詫異的看著唐成道:“唐大人不是沒讓殺人'”。

    “平亂豈有不殺人?”冷冷一的唐成還要再說什麼時卻見一個公差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大人那些幫著捆縛蠻子的百姓恨意太深。還沒捆就始打。已經打死十多個蠻子了。屬下等彈壓不住總捕命我來稟知人處斷”。

    唐成聞言立即揮手叫過來一隊天成軍中騎兵。隨即將胯下的戰馬交給了公差。“你帶這一隊軍士快馬去傳本縣諭令。唐人百姓再有敢以私刑致人死命者。本縣定以殺人重罪論處。嚴懲不怠”。

    聽到唐成放出這狠話。不僅是那公差。就連江都尉及那一隊軍士都是臉上色變。唐人百姓這舉動雖然不妥。卻也情有可原。唐成這諭令下的實在是有些過份了。

    “還不快去。傳令完後速將已死人人數清點報我”。雖然只是不到一天的時間。但唐的威權對於這些公差們來說已是深入內心。雖然心裏難免有些想不通。但這公差還是銜命帶著那一隊五十人的軍士快馬而去。

    目睹那公差去了。將都尉頗不以為然的向唐成說道:“借用唐大人剛才那句話。平亂豈有不殺人的?讓百姓們出出氣也好。似唐大人這般強壓。他們那口出不了悶氣最終只能恨到你身上。的不償失啊!”。

    “都尉好意。本官心領了”唐笑了笑。“大人放心。本官不是個浪費的人。這些名額總不至於白虧了”。

    房子總是很快。沒過多久順天貨棧周圍半裏之內的奚人房屋都被拆了個乾乾淨淨。眼見火勢已無蔓延之虞。唐成招呼著江都尉向衙門走去。

    到衙門後梳洗罷兩坐著吃了幾盞茶後。剛才那公差回來了。看來江都尉的權威實在不錯,剛才參加平亂的天成軍嚴格的遵循了他的軍令,未敢擅自殺人而唐成手持長刀帶滾滾鐵騎的強力形象也在唐人百姓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於才那道緊急口也的到了較好的執行。將所有參與動亂的蠻捆縛畢後。受傷的不算。其實這些被捆的就沒有不受傷的。而且傷的都還不輕。經過統計。死的奚人僅只有一百四十七人而已。

    “三百。一百四十七。嗯。還有一百五十三顆個人頭好用”。聞報之後。唐成扭過頭來。“都尉大人。借你手下一百五十三把快刀用用如何?”。

    “這七百人以後常駐龍門少不的還要唐大人關照客氣什麼。只管用就是”。

    “好”。一笑之後。成轉過身來對那公差道:“傳令賈旭。著他從捆縛奚人中挑出一百五十三人交錢起明帶上北門城牆。就要那種賣相既凶又壯的。另取驚聞傳令全城。百姓未有受傷者刻前往北門城樓下。輕傷行動不便者去就近視野開闊之處觀刑”。

    “觀刑?”。

    “是”。唐成淺淺一笑。“治亂必用重典。本官殺人!”。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12
二百三十四章 大殺人

    在遭受奚蠻子如此的蹂躪欺壓之後,龍門縣中百姓對他們的怨恨可想而知,當動亂平定下來天成騎兵又忙著拆毀順天貨棧周圍的房舍時,根本就忙不過來的公差們只能依靠僥倖逃過一劫及傷勢較輕的唐人百姓們幫著捆縛受傷的奚蠻。

    在動亂的環境裏人的情緒總是很容易扭曲,更別說還有仇恨這最強力的催化劑,面對這些已經再無行兇之力的奚蠻,唐人百姓根本就沒想到要用手中找來的繩子去捆,自然而然的就開始沖上去打,踢,踹。

    來幫忙的唐人百姓打死第一個奚人的時候,負責這條街的那幾個公差沒太在意,對視之間他們笑了笑,甚至還有一個公差說了句:“活該”。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局勢迅速惡化下來,其他的唐人百姓見到這種情況後,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重,隨後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被活活打死的奚人。

    到這個時候,那幾個公差感覺到不對了,一則是出於職司本身的敏感,再則天成騎兵到來時他們也在縣衙門口,可是清清楚楚聽到過唐成的要求。但是當公差們意識到不對想要制止的時候,才發現局勢已經開始失控,他們根本無力阻止那麼多的唐人。

    當那個去請示的公差帶著唐成的諭令及一隊五十人的天成鐵騎回來時,失控的場面才又重新恢復了正軌,雖然只有五十個騎兵,但當他們全套戰場披掛的跑起來時,那森冷的氣勢還是具有足夠的震懾力,更別說縣尊大人的諭令足夠鐵血也足夠清楚,在經歷了上午的升堂尤其是剛才的平亂之後,新縣令手握長刀的冷峻形象已經深深烙印在了百姓心裏,面對他如此陣仗發出的嚴厲諭令,沒有那個百姓敢等閒視之。

    以上兩點共同作用的結果使局勢得到了控制,但江都尉也沒說錯,唐人百姓心中沒能發洩出的仇恨與怨氣自然而然的轉移到了諭令頒佈者的唐成身上,甚至已經有悲觀者小聲嘀咕新縣令雖然手段夠硬,但骨子裏只怕是跟前任的那些縣令們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正當這種悲觀的論調越傳越多時,公差手中的驚聞鑼陡然響起,隨後心中郁憤難平的唐人百姓們就聽到了那個讓他們產生無限遐想的諭令,到北門城樓下集合觀刑。

    觀刑?縣令大人要對誰行刑?且行刑選擇的還是城門樓這麼特殊的地方?

    一時之間,凡是還能動的唐人百姓都紛紛向北城門樓下聚集,就連那些傷重不良於行的也在別人的幫扶下咬牙走出門就近去找視野好的地方,在經歷了剛才的動亂並且在新縣令帶人平定了動亂之後,現在的他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關注縣衙的動靜。

    他們要親眼看看新縣令到底會怎麼做?

    百姓們能來地都來了。隨即他們就見到一百多個身板粗壯面相兇狠地奚蠻子被反綁著站在城樓上。每人身後都有一個穿著甲衣地邊軍士兵。但引動百姓情緒地卻並不是這些人。而是邊軍手中倒提著地長刀。

    一百五十三個人拉開些間距地一排橫過去幾乎占了北城牆地一半兒。他們身後那一百五十三把長刀如一條直線般閃著寒光排過去。兩者結合起來在城樓下地百姓們看來就有了別樣震撼地效果。

    “殺!”

    城門樓下也不知是那個百姓率先喊出了這一聲。隨即就引來和聲一片。這麼多人聚在一起高聲喊殺地確是個宣洩心中情緒地好地方。喊殺聲越來越大。很多唐人百姓已是雙眼充血。喉嚨都嘶啞了也不管不顧。只把全身地氣力與情緒都化作一個惡狠狠地“殺”字吼出去。

    官衣嚴整地唐成就是在這滿城喊殺地喧騰躁鬧中由一班八個公差護衛著走上城樓地。一聲驚聞鑼響。城樓下地震天地喊殺聲慢慢安靜下來。百姓們無一例外地仰起頭將目光聚焦在了他這新縣令身上。

    唐成神色冷峻地緩緩掃過下麵仰著臉地人群後以慢而清晰地語調朗聲道:“生殺之權乃國之根基所在。絕不讓渡於人。龍門縣中除本官為天子牧守一方可決人生死之外。餘者敢有擅殺者即是罔顧朝廷法度。本官定當嚴懲不怠。奚人如此。爾等亦是如此。”

    這聲音清晰冷峻裏帶著一股不容人侵犯的威嚴,當此之時城門樓下一片鴉雀無聲,仰起頭的百姓們靜聽著新縣令高聲宣告自己的威權。

    “凡屬本縣應有之權力絕不許之他人,本縣應擔當之責任亦絕不推諉棄置半分”,唐成的聲音依舊如剛才般清冷,“總覽一縣之治不過賞善懲惡四字而已,有善必賞則眾善奉行,有過必罰則諸惡絕跡,庶幾,縣中方可大治”。

    言至此處,唐成微微轉身一指不遠處被綁的奚人道:“彼輩公然劫掠兇犯兀都在先,繼而聚眾動亂於後,身為龍門治下百姓卻視縣衙與朝廷法度為虛設,本官身為一縣之長斷不容此等暴徒逍遙法外。治亂必用重典,依大唐律疏本官于平叛治亂中有先斬後奏之權,本縣據此將這一百五十三名暴行昭彰之凶徒當眾正法,以為後來者戒,自今日始凡再有罔顧朝廷法度及縣衙諭令者,彼輩即是榜樣!”。

    將這番宣告縣衙威權的話說完之後,唐成的目光再次掃視過城下人群後手臂向下一揮,斷聲喝道:“殺!”。

    他這殺令剛一出口,一百五十三個天成軍兵士已將雙手緊握的長刀高高舉起後重劈下去,這使盡全身力氣的一刀是如此兇狠,以至於那些身子被綁,嘴裏也被爛布塞住的奚人沒發出半分聲響就已身首異處。

    為了讓城門樓下的百姓看的仔細,這些奚人本就是被押站在城牆邊兒上,隨著一百五十三把快刀同時砍下,一百五十三顆頭顱也隨之飛下城頭,緊隨著人頭之後的便是那一百五十三腔狂飆而出的頸血,沒有親眼目睹過的人很難想像人血在壓力的作用下竟然能飆出那麼遠!居高而下狂飆而出的鮮血落到地面上時已經化成了一片血雨,站在最前面的百姓躲閃不及之下竟然劈頭蓋臉的淋了一身……

    …………

    龍門縣奚人動亂及平亂的消息很久就傳到了懷戎城中的媯州刺史府。

    牛祖德手中端著的茶盞僵僵的懸在了空中猶自未覺,他這樣失態的姿勢已經保持好一會兒了,而與他隔幾而坐的安別駕也忘了提醒,或者他根本就沒注意到,此時他正跟牛刺史一樣,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報信那人的身上。

    這來報信的是個細緻人,事情前前後後也都說的清楚,此時他的敍說已經接近尾聲,說到的正是當日龍門城頭大殺人的景象,饒是他平日並不是個喜歡大驚小怪的穩實人,在描述當日目睹的那一切時依舊是臉色蒼白,聲音發飄。

    血腥,太血腥了!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在經歷了全城大動亂之後這樣的血腥確實有用,目睹了這樣讓人終生難忘的大殺人場景後,仇恨終於宣洩出來的唐人百姓心中郁氣就此一掃而空,而對於那個下令殺人的唐成來說,在經過這樣的場面之後,他當日在城樓上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人清清楚楚的記了下來,清楚的程度簡直就像是刀刻的一樣想忘都忘不了。

    至此,百姓們提及縣令大人時再也沒人加那個“小”字,這幾天裏縣衙發出的每一道諭令都是令行禁止的被遵行著,在如此強勢縣令的領導下,剛剛經歷了一場大動亂的龍門縣城用一種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迅速安定下來。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縣城裏發生的一切正逐漸向龍門全境傳播,隨之傳播下去的還有新縣令的強力與威權。而這樣的強力與威權在龍門縣城已經是數十年不見。

    待那報信之人說到順天貨棧被燒時,牛祖德猛然一抖,茶盞裏早已冰涼的茶水濺在他的手上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

    茶盞被輕輕的放了下來,只是端著茶盞的手卻已是青筋暴起。

    報信人全部說完之後,揮揮手將之譴出去的牛祖德很長時間沒說話,良久之後他才在幾次的深呼吸過後開口道:“安別駕,你是對的”。

    “嗯?”。

    “一個多月前唐成來請見的時候,你曾說他年紀雖輕卻堅毅隱忍,不是個簡單人物”。言到此處,微微閉上眼睛的牛祖德深深吸了一口氣,“本官當時對你這話還頗不以為然,以至對其懈怠放縱,現在竟是自食其果”。

    在牛祖德手下當官時日已經不短,安別駕最欣賞他的地方就在於此,這位上官總是能在最難但卻最需要冷靜的時候冷靜下來,而這也正是他一個落魄的下第士子能爬到今天這般高位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安別駕沒接這個話頭,而是徑直問道:“龍門之事大人當如何應對?”。

    “天成軍出現的時機如此之巧,此事是個早有預謀的圈套已無疑問”,牛祖德搖了搖頭,“邊軍不得干涉地方事務乃是朝廷定制,賈子興怎麼就敢如此行事?唐成又靠的是什麼說動他的?沒將這些搞清楚之前談及應對之道為時尚早”。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13
二百三十五章 龍門是我的龍門

    身為媯州的第二號人物。安別駕對邊軍的許可權並不陌生,拉德的疑問他在剛才也早考慮過。“邊軍的確不能干涉地方事務。但這章程也並非沒有例外”。

    牛祖德顯然知道他在說什麼。“龍門並未遭遇入侵”。

    “下官要說的並非這個。按照朝廷的章程。若有邊境地方發生大規模動亂。地方又無力彈壓之時可請調就近駐守的軍隊出動平亂”。言說至此。安別駕歎息了一聲。“循著這條章程。不管龍門縣還是邊軍皆無越規逾矩之處。或還能據此向兵部邀功請賞。畢竟龍門縣城的這次動亂實在算不的小”。

    “即便是就近請調。也該是在鎖陽關下三十裏的那五百鎮軍出動才對。賈子興怎麼就敢派出數百人的騎前往龍門縣?”。

    牛祖德問完之後也等安別駕回答。轉身過去向門外吩咐了一句:“來人。傳丁勝儘快來”。

    門外伺候的家人答應一聲後急忙了。沒過多久長著一雙金魚眼及突牙的錄事參軍丁勝從外面走了進來。

    牛祖德抬抬手應付丁勝的見禮後徑直問道:“前兩天賈子興手下幾百騎兵到了龍門縣。這是怎麼回事?”。

    刺史大人傳見的這麼急。怎麼問的卻是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丁勝見在座的兩位大人皆是一副著緊在意的表情。心下雖然感覺奇怪也不敢有半點怠慢。“是有這麼回事。前些日子天成軍曾向州衙遞送過公文。內容是要將設在文德縣那處訓練的改為龍門縣。此乃日常公務。屬下就循著舊例辦了”。

    雖然天成軍歸屬于與地方互不幹的邊軍系統, 但數千騎兵總要有地方訓練, 這訓練的自然是要由駐守的的衙門負責。其間若有不合適不妥當的略作調整調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反正這些訓練用的地方也不是什麼良田好,不過是個例公務而已。丁勝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對?但見著自己這話一出口兩位主官頓時變了臉色。尤其是使君大人更是臉冒黑氣。而這恰恰是要大發雷霆的前兆。心中一緊的丁參軍忙又跟上了一句道:“天成軍遞來的公文上加蓋有幽州大都督府印鑒。章程上並無不妥之處”。

    搞了半天賈子興和唐成還鑽了自己的空子。牛祖德此前所說的自食其果愈發的坐實了,對於他這樣一個自負精明的人而言。此時心裏的鬱悶和難受就可想而知了。“蠢材。滾!”。

    自打升任刺史以來。牛祖德雖好攬權。行事也跋扈,卻也並非不講究為官之道。像這樣毫不顧忌下屬面子的話丁勝還是第一次聽到。當下腦袋“嗡”的一聲就炸開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但這時又怎敢辯駁?只能偷眼去瞧安別駕。希望這位頂頭上司能為自己美言幾句。

    “你先下去吧”安別駕向丁勝擺了擺手。

    “本官雖不曾明言,但對天成軍事素來看重。丁勝身為錄事參軍於此竟毫無察覺,偌大一個事情擅決定以致釀成龍門之禍。留之何益?安別駕。這事就交由你料理了”

    只這一句話。丁勝幾近二十年的努力就此灰飛。安別駕雖也覺的他冤。這時也只是點點頭而已。“天成軍的事情已然明白,卻不知唐成是怎生說動天成軍的。誠如大人當日所言那賈子興實打實是個強驢”。

    “嗯”。一回到正事上。簌簌出了一陣兒粗重鼻息的牛祖德迅速冷靜下來。捧著新續滿的茶盞斜依在案幾上沉吟道:“總要投其所好才能使動人。他二人既不是同鄉。更談不上什麼故舊私誼。沒有好處賈子興憑什麼給他唐成賣命?”。

    “好處?”。

    “看來雖無頭緒。其實並不難想”。牛祖德端起茶盞吸溜溜的喝了一口。“你想想賈子興最掛念的是什麼?”。

    “撈錢?但龍門縣什麼可撈的?”。安別駕顧自搖了搖頭。“除此之外就是天成軍屬的安置之事了。但……這個唐成又能給他什麼好處?”。

    “賈子興想要錢也是為了他手下那群鹹菜兵”。牛祖德撇了撇嘴角。“此事終究脫不出這兩點去。只不過唐成到底許了他什麼本官暫時也沒想的明白。且先看著吧”。

    安別駕點了點頭。“據丁勝适才所言。再數數時間。這次動亂竟是唐成月前就已謀劃好的。到龍門才多長時間?此子紀不大但行事佈局及手段之狠辣實不啻沉浮宦海多年的積年老吏。大人在此事的應對上不能不小心處斷”。

    “嗯”。牛祖德點點頭後便陷入了沉默。許久之後才猛的坐正身子道:“安別駕。你儘快派人往檀州找那些同族。好歹把順天貨棧那批皮貨補起來”。

    “屬下的族人……”。

    安別駕乃是九姓雜胡出身。這是北方邊的一個特殊的族群。與後世的吉普賽人頗為相似。九姓雜胡並不以牧業為生。而是專司流動各族做著互通有無的貿易之事。其中做的大的掌握著經由回鴆往西域的商路。小的則是經由繞樂或是營州往契丹等族貿易。所以這些人上可謂是無不有。只不過九姓商胡心黑手狠。是以牛祖德素來不與他們交易。安別駕也正是顧慮這一點。

    “只要皮貨好。攏貨時間快。價錢上就依著他們一回。事有輕重緩急。現在對你我而言。不耽誤道衙那位的事情比多少錢都重要”。饒是嘴上說的乾脆。但牛祖眼裏的不甘不舍之意卻是明顯的很了。

    “好。下官即刻就辦。那唐成……”。

    “且先緩緩吧”。著臉的牛祖惻聲道:“此唐成策劃已久。實無大把柄可抓。這等情況下還是先放放。免的打草驚蛇。此子奸猾,若要動手則必一舉致其死的”。

    “嗯。大人考慮的周到”。安別駕深以為然的一頷首奚人那裏……”。

    “借唐成的手整整他們也好。這些年來他們也實在太放肆了。順天貨棧這皮貨究竟是誰燒還在兩可之間”。見安別駕臉上色變。牛祖德冷冷一笑:“龍門縣困乏成這樣。若你是唐成會的燒這近十萬貫的皮貨?更別說操刀的還是天成軍。這夥子鹹菜兵可是窮瘋了的。即便唐成舍的,他們能舍的?遑論貨棧裏起火這麼急。分明是有人加了助燃之物若是唐成想燒還需多費這手腳?”。

    “大人的意思是奚人自己放的火?”。

    “我們的生意既離不的奚人。那這把火就只能是唐成燒的。不過……”。牛祖德冷哼一聲若我所料不差。奚人該很快就要到了。這次本官不與這些蠻子見面。就由安別駕你出面吧。該說的重話再不好聽也得說。那些個小聰明該敲打就敲打。別讓他們真拿咱們當了傻子”。

    “是。下官記住了”。安別駕起身要走時驀然又想到一事聽了步子轉過身來道:“大人。近來州下各均報了旱情。此事還要預作準備才好”。

    “旱情!好機會。看奚人識做不識做了”。牛德聞言微微一笑的擺了擺手。“事有輕重緩急你先去料理皮貨此事咱們容後再議”。

    …………………………………………

    州衙裏牛祖德與安別駕商議之時。唐成正在龍門縣衙的差房裏進行上任以來的第一次人事調動。

    “錄事參軍?”聽到新的任命。旭固然是不敢相信。其他聽見的公差們也是一臉驚詫。總捕與錄事參軍一文一武。這可差著老遠一截兒。以文轉武倒是常見。何曾聽過以武轉文的?

    “這就是個掌總的差事。具體事務自有下面各曹分辦。你只要督著就行。怎麼。幹不了?。

    在唐成的目光下賈旭實說不出別的話來。“那……屬下就試試”。

    “不是試試。是必須幹好。本官對你要求不多。只要把那些文吏帶的像你現在手下這些人成。令行禁止。敢幹事也能幹事”。此言一出。旁邊聽著的公差都與有榮焉。這可是縣令大人對他們最好的肯定。

    說完這番話後。唐成微笑著拍了拍賈旭的肩膀。也沒避著其他公差的推心置腹道:“本縣縣丞出缺已久。短期內這種情勢未必會變。呼梁海這一走吏部必定是還派人下來的。你在總捕位子上要想再進一步實也艱難。先轉任錄事參。待熟悉了手頭事務之後再升任主簿。此後或調轉縣尉或直補縣丞。晉身總容易的多。只要你差事辨的好。本官定不吝薦舉”。

    不管是補縣尉還是晉身縣丞。一步之間就正式跨越了流外吏到流內官的天塹。沒有一個吃衙門飯的人不在意這個。更別說年紀還不到四十的賈旭。唐成此言一出。其他公差固然是目露欣羡。賈旭更是嘴唇微顫的躬身下去深深一禮。“多謝大人栽培。屬下必結草銜環以報”。

    唐成伸手去扶賈旭。嘴裏雖是對他說話。但眼神卻是著落在那一干公差身上。“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前途是你自己掙出來的”。說完之後。他的眼神一一從公差身上掃過。口中緩緩道:“至於你調離之後總捕的空缺嘛……”。

    就此一句。眾公差心裏猛然咯噔一跳。面對唐成的身子不自覺之間猛然挺了挺。

    唐成的眼神從左到右。又由右到左最終落在了身上傷還沒好完全的錢三疤身上。“本官囑意有三疤接任。爾等可有異議?”。沒叫錢三疤的官名。而是刻意稱的渾號。唐成對錢三疤的欣賞已是表露無疑。

    想想唐成剛才那句有功必賞。再想想錢三疤前兩天動亂中的表現。眾公差們心裏雖然失望FF0C但對縣令這一決定卻也是心服口服。畢竟他這個總捕位子也是拿命換回來的。

    自進縣衙以來。錢三疤一直是被人當粗人看待。這個他自己也清楚。別說這些同僚。就他自己也沒到終有一日還能混個總捕當當。這雖然不是個官兒。卻也實實在在是個有頭臉有油水的差事更別說如今縣衙威權大張之後就更是如此。

    臉上脖|子上三道疤痕漲的通紅。大出意料之外的錢三疤實無措。“大人我……。

    看到錢三疤這個樣子。唐成臉上油然露出了一個笑容。作為手中親自掌握的唯一一支“武力”。於他而言錢三疤這樣性的人實在是當下最符合龍門縣情的總人選。這就是一把刀。對於握刀的人而言。刀不用思考只要夠聽話。夠快夠狠就好。

    “好生做吧,本官寄厚望於你”。唐成上前兩步握掌為拳。重重在錢三疤肩上擂了一拳。“稍後你即發佈文告招募公差,身強體壯自不必說。最重要的是的有膽。龍門縣衙的差房裏不養慫貨”。

    “是”。錢三疤漲紅著臉問了一句。“此次招募少還請大人定個數兒”。

    “就按吏部的最高限規定。加上現有人手湊夠九班吧”。一班八人。九班就是七十二人。這可是關內一些上等縣也不曾有的規模難怪公差們聽了他這話紛乍舌。要知道此前龍門縣衙的公差數量可從沒有超過三班的時候。就這還的有好幾個是年老體弱。長年病養的。

    唐成正要向錢三疤再交代什麼時。衙門口的老門子走了進來。稟說萬騎都尉江大人請見。

    “嗯”唐成點了點頭,“從即日起。爾等十三人月俸翻倍支領”,說完這句之後。唐成沒多停留的隨著老門子轉身出去了。他還沒走出門口。身後的歡呼已是響成一片。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至此這些年輕公差對唐成一再強調的這八個字有了再深刻不過的認識。其中頗有幾個在歡呼之餘連連慶倖自己那晚在龍門客棧雅閣中憤然而起的舉動。一坐一站。說來僅僅是一閃念的功夫。改變的或許就是一生的軌跡。

    …………………………………………

    都尉邊向衙門裏走。邊面露微笑看著身邊的唐成悠悠聲道:“某來衙之前特意往城中四處轉了轉。眼所見誠可謂是秩序井然。衙中文告不被百姓凜然遵行。茶肆市井之中聽百姓們提起縣令時也是人人讚歎。上任短短月餘便能將昔日混不堪的龍門治理成這般模樣。可喜可賀!”。

    “都尉大人謬贊了。若無都尉施援手。縣城內焉能平定的如此之快?”。

    聞言江都尉哈哈一笑。“那唐大人當日允諾之事……”。

    “江大人放心。天成軍設於龍門縣中的訓練場的及營房本官即刻就抽調役操辦。定讓常駐本縣的眾將士後顧無憂”。

    “唐大人真以為某說的是這個?”。江都尉臉上微笑依舊。但腳下的步子卻停住了“又或大人是想開笑?龍門平亂事了。我家將軍不出三五日便到。唐大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好時候”。

    看著江都尉眼神中比的鄭重。同樣停下腳步的唐成笑著拱了拱手。“江都尉莫怪。當日約定不少。本官竟是會錯意了。大人放心。待賈將軍來縣中巡查訓練之的時。萬騎軍家屬用的之事本官自有思量”。

    “如此就好”。江都尉笑著邁開了步子。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跟唐成認識的時間雖短。他卻深知眼前這位實打實是面響鼓。響鼓是不用重捶的!重新邁步而|的他順勢換了一個新話題。“唐大人。聽那些被捉的蠻交代此次動亂事乃是由圖也卓之子圖也嗣一手策動。我料這廝必已逃回草原。大人若有心擒賊。只需一份公文。我天成軍願為助力”。

    “龍門甫遭動亂。現在實不宜再興刀兵。圖也嗣之事先緩緩不急。都尉好意本官心領了”。對於江都尉這提議唐成想都沒想的一口回絕。開什麼玩笑。跑到草原去抓圖也嗣。此事引發的後果本就不是他這龍門縣令可以控制的。龍門人絕非一個簡單的部族那麼簡單。它背後靠著的可是饒樂都督。一旦引發規模的奚人叛亂。按照朝廷當前的對外政策。他這個龍|縣令必然淪為朝廷安撫奚人的替罪羊。而那紙公文就是最大的罪證。

    事涉一族異動。邊地不穩這樣的政治大事時。對於朝廷來說衡量對錯的標準就不一樣了。那時只怕李隆基都保他不的了。邊軍想挑起戰事隨後以戰養功。他唐成卻不是個傻子。

    龍門的形勢剛剛才好一些。正是要一展手腳的時候。唐成豈會為了天成軍的利益自掘墳墓。龍門奚人的問題肯定要解決。但必須是要在可控範圍內以自己地方法決。龍門是我的龍門。誰也別想隨便插手。

    想完這事。唐成隨即又想到了即將到來的賈子興。沒想到這廝來的這麼快。看來要即刻派往流官村看看了。只希望自設想的那個試驗沒錯。而那個不管在任何環境裏都能把自己安頓舒服的楊繳也別讓人失望才好!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14
二百三十六章 一個夢!

    公差這個職司在龍門縣城有一個期流傳的約定俗成的稱呼,—皂狗子。這樣的稱呼被百姓們用了數十年。但這個用了幾十年的老稱呼最近卻慢慢的從城中百姓嘴裡消失了。人們再說到公差時已開始改用起「差頭兒」的稱呼。要說這個變化的由來。還的從新縣令上任說起。這位唐縣尊一上任就把那些個領著公差職司卻沒膽子干公差事兒的一幫混事兒給開革了。頓時讓整個龍門公差隊伍的面貌為之一新。

    緊接著剩下公差爆出了一件震動縣城的大事件。以前那麼多任公差惹都不敢惹的奚蠻子居然讓他們給捕了。而且還是從奚人老窩子裡捕出來的。關於那一晚兀都被捉的經如今在縣城裡已經演繹出了好幾個不同的版本。不管流傳是那個版本。都在無形之中變著公差固有的形象。

    此後面對氣勢洶洶近百奚蠻毫不退讓的死守兇犯兀都。乃至於在平亂過程中堪稱卓越的表現。龍門縣衙中剩下的十三個公差,實打實憑借自己的行動挽回著日早已狼藉的聲譽。尤其是新任總捕錢三疤在肆虐的奚蠻中孤身獨騎高聲宣揚朝廷法度、縣衙諭令。身負十餘傷毫不退讓的形象更成了縣城百姓津津樂道的典範事例。

    清一色的棒壯漢子。穿著裝炭鐵平勺燙出的整齊差服。手握鐵索。腰長刀腳底生風的執行著新縣令一道道的諭令自動亂平定以來。這樣的景像已經成了龍門縣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有眼前與以往相比可謂是天之別的精神風貌亮著。有前幾天實實在在做出的成績撐著。更重要的是有月俸加倍的消息傳著。龍門縣衙組織的這次公差招募遠比想像中要爆的多。那文告剛一張貼出去還不到一個時辰。聞訊趕來的年輕小伙不下百十人之多。其中許多人身上還是帶著傷的。

    看到這樣火爆的一幕,以錢三疤為首的十二公差吃驚之餘就覺心裡有一股子火猛然躥了起。拋開唐縣親口許下的雙倍月俸不說。他們從眼前沒敢想的熱鬧場面和報名者眼神中的熱切裡,都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對職司的認同與滿足。

    這樣的公差幹著才有意思看著眼前這一切再想想唐縣尊來前的日子。真他娘白活了!

    將本已燙的挺括的差服扯的再平順些——著裝整潔穿出縣衙的精氣神兒不僅是縣尊大人的令。更是其親自踐行的身教。也沒人吩咐,公差們面對來報名的人自覺的挺直了腰背。經歷了這幾天及眼前的場面之後。以前那種被全城恥笑的日子他們是再也不願過了。既然唐縣尊領著大家掙回了這個職司應有的聲譽。他們就的嚴嚴實實的維護住。

    縣衙的威權體現在各個方面。各個細節。誰拿這個不當事兒。本縣就拿他飯碗不當事兒!即便是沒有縣大人這份嚴厲的諭令。眾公差們在經歷了一連串的正面激勵後也已親身感受到這些。

    一文一武相輔相承。縣衙裡這邊公差招募的火爆。刀筆吏那兒卻沒什麼動靜。論說經過那天的事情之後衙門裡的刀筆吏被辭退的也有一半兒人。整個東院兒都為之一空。但對公差招募極其慷慨的縣尊大人對刀筆吏空缺卻是一個名額都捨不的給。新任錄事參軍事賈旭上任之後,劈頭蓋臉的就是一輪整頓。他也是縣衙老人兒。以前雖然領著總捕的職,但對東院兒刀筆們以往的陋習知之甚清。

    好喝茶。幾乎人人面前都有一個茶壺;好入廁。一個上午去四五遍都是少的;好閒磨後槽牙。一個小的起眼的話題都說道一半個時辰的……凡此種種賈旭一樣沒客氣該說的說。該點的點。該有的懲罰章程麻溜兒的整了出來。有那麼一兩個不信邪的只是微微試探了試探。還不等賈旭說出「下不為例」的話。不知從那兒知道這事的縣尊大人已經在衙內明發了開革文告。

    以唐成如今在縣衙裡的威信。那兩個油子貨那還敢跟他叫板。這兩人見到文告剛有點要乍刺兒的意思。腦海裡就陡然浮現出城門樓上頭顱翻滾血噴五步的大殺人場景來。這位縣尊活是個殺神,連奚蠻子都不懼的。他倆又算個甚?

    灰溜溜而走的這兩人,成了賈旭整頓東院兒最好的助力。此後重新分派職司。調度人手將各曹配置均衡;再然後就是縣尊一連串兒的任務分派下來。剛剛調度配置畢的東院兒各曹以前所未有的勤力投入了新的工作。並在這一過程中逐漸磨合併適了新的架構安排。

    吸吸溜溜喝水的聲音少了。有事沒事往茅房溜躂溜躂的人也少了。至於閒磨牙。天可憐見現在手頭上的事情都忙不完。誰還有心思說閒話?一天的忙碌下來。眾吏員們看著手邊做成的事情。前所未有的享受著工作帶來的成就感的同時。猛然發現這東院雖然少了一半的刀筆。然而不僅沒有出現預想的耽擱公事。這分派下的公事反倒是越做越快了。現在再看縣尊大人不增加一名吏員的決定。眾刀筆們相視之間俱都無言。

    隨後又一個消息流傳了出來。據說唐縣尊有意仿著錢三疤等十二公差的例,也將刀筆們的月俸錢糧翻上一倍。這消息一出當真是群情振奮。如今這差事忙是忙點兒倒也過的充實。是再真有兩倍月俸下發。實實在在是有干頭啊!

    一邊熱鬧一邊安靜。樣的熱鬧與安靜結合一處正好構成了龍門縣衙的新風貌。此前幾十年裡都沒出現過的新氣象。雖然縣尊大人上任的時間並不長。但這個一度只是個擺設的衙門終於真真正正的有了幾分衙門該有的樣子。

    扎扎實實熬了四天間錢三疤總算初步完成了公差招募的事情。捧著由專配差房的名刀筆擬好的文報。他仔仔細細的將之讀了一遍。他仔仔細細的將之讀了一遍。其間說不的有些不認識的字要仔細問清楚記牢了。唐縣尊不比前面那些官兒們好混。最是個對公事認真的。憋著勁兒要幹好總捕差事的錢三疤可不願在這小事情上丟了臉面。

    磕磕巴巴的看完文報。錢三疤長吐出一口氣。這份文報寫的不錯,是按著唐縣尊在東院定下的規矩寫成的。通篇沒有一老案牘們提筆就愛來的順手官話。一字一句都合著「有事說事」的新規矩,等後呈報完縣尊大人點頭之後。招募工作可就算正式結束了。想想這幾天過的日子錢三疤還真是累慘了。

    舒心的吐完一口長氣後。他沒耽擱的拿著文報就向唐成設在公堂後的公事房走去。

    「三疤來了。坐!」。自打那天叫了三疤之後。唐成就慣用了這個稱呼。錢三疤對此不僅不在意。心裡反倒是熱乎乎的。做公差的誰沒個渾號,但就連老上司賈錄事在內,除了他之外縣尊大人可還這麼叫過誰的渾號?

    上任以來素以沉穩冷峻示人的縣令大人獨對他如此和煦。錢三疤雖然只念過四年書。腦子卻也油然翻出那麼句「士為知己者死」的老古話來。

    見禮畢。錢三疤將手中的文報呈於唐成面前後。拿捏著手上的動作提袍輕身的板著腰脊坐下去。眼前的縣尊大人雖依舊是一幅沉穩模樣。但錢三疤還是明顯感受到了他眉宇間隱隱蘊含的焦躁之意。

    「唐大人有什麼煩心事?」。錢三心裡尋思著。只不過縣尊大人既然沒說。他也不好多問。

    「公差招募的事情辦完了?好!」唐成翻開文報。掃了掃上寫著的擬招募人名單後就將之放到了一邊兒。「這些都是你以後要用的人。合不合用由你說了算。本官只有一條。將來這些人中誰出了問題。你這一手將他們招募進來的人也跑不了責任」。

    縣衙裡一下子招進這麼多人。這該是多大件事。沒想到這樣大的事情縣居然委給了他全權。如此毫無保留的信任讓錢三疤一時之間說不出什麼話來。

    直到唐成叫了他一聲後錢三疤才回過神兒來答應道:「屬下的確還有另外一件事。聽賈兒說大人正要徵集徭役給天成軍修訓練場的。屬下就想著能請大人出面跟江都尉說說。把衙裡的這些公差也送去跟著訓訓。新招的和前面留下的老人手兒正好分做兩撥替換著去。不管是拳腳和弓刀都好生練練。萬一再有前幾天的事情大人也用的上」。

    想想公差們當日射箭時慘不忍睹的表現。錢三疤這一提議實在是大有必要。唐成讚賞的看了他一眼後笑著道:「想的周全。本官稍後就給江都尉招呼。你儘管放心就是」。

    錢三疤咧著嘴笑了笑後站起身來。走的時候幾度張口想問縣尊大人有什麼為難事。有沒有用到他的的方。最終因是想著賈旭「縣尊大人面前不可多嘴」的囑咐勉強忍住沒說。

    懷著心事從唐成公事房裡走出來。著頭的錢三疤沒防著讓人給猛然撞上了。抬頭一看卻是他的手下。前兩天被縣尊到下邊去的李柱。

    「錢頭兒。對不住了啊。兄弟急著要回復縣尊大人」。氣喘吁吁的李柱子說了一句後就忙著向唐成公事房走去。錢三疤見狀停住了腳步。

    果不其然。沒多一會兒他就聽到公事房裡傳來唐成吩咐雜役去找他和賈旭的話音。

    沒等出來的雜役多。錢三疤擺手往東院兒指指後重又回了唐成的公事房。

    雖然縣尊大人的坐姿神態沒什麼變化。但他眉宇間的焦躁卻已被欣喜所代替。此時的他正專心致致的看著一副畫卷一樣的物事。但因是隔有些遠。錢三疤也看不清楚上面究竟畫的是什麼。

    什麼畫能讓唐大人高興成這樣?

    可惜。直到賈旭應召而來。錢三疤的這個疑問依然沒能的到解答。

    賈旭一到唐就開始雷厲風行的下起了諭令。東院兒即刻向本縣轄區各裡下發文告。著各裡察舉本裡範圍內最善種田的老農一至二人前往流官村議事。除此之外。凡的方有精擅木工者亦一併察舉前往。而錢三領受的任務則是派人往各裡送些文告。並將各裡察舉出的農人及木匠護送到流官村。

    聽到這樣的諭令。錢三疤與賈旭兩兩對視之間莫名所以。召集老農及操賤業的木匠……議?自打他們事以來何曾聽說過這樣的事情?這些人連大字都不識一的。他們知道什麼事兒又能議什麼事兒?更別說這道文告還是縣尊大人以自己的名義「請」他們來的!

    邪性啊!自打唐大人上任以來霹靂啪啦就是一通雷霆手段。一百多個奚蠻說殺就殺眉眼都不帶眨巴一下的。他何曾對誰這麼客氣過?而第一領受這等待遇的不是鄉紳也不是富賈居然是一群兩腿抹泥的農人和走村串巷的木工!

    對於他們的疑惑唐也沒多解釋。特特又囑咐了錢三疤務必交代公差要對農人及木匠們客氣有禮之後。揮手讓他們即刻去辦。

    錢三疤和賈旭雖然不明白唐成這道諭令的用意,但他們卻熟悉唐成的行事風格。領命之後不敢有半點耽擱。僅僅三柱香功夫後。十二個公差就已策馬出城而去。這其中有九人就此開始了他們的公差生涯。

    …………………………………………

    五十多歲的李農人如其名是個一輩子跟田的打交道的老莊戶。他那沉默的性子和聞名方圓十餘里的莊稼把式同樣出名。許是父母起名起對了的緣故。自打第一次扛著沉重的犁鏵跟老爹一起上坡開始。李農就對莊稼的裡的事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歷經幾十年的積累。犁、耙、磨、耖、耬車等農具一到他手裡就跟活了一樣。不管是種粟、麥。還是黍、麻。同樣的力的情況下的收成總要比別人至少高上一成。此外至於畝代田這樣的田畝調配安排也是再合適沒有的。久而久之。左近的莊戶們每年就瞅著他了。他種什麼大家就跟著種什麼。他的裡怎麼安排大家就跟著怎麼安排一準兒錯不了。而李農在務農莊上的名聲也就這樣傳揚開了。

    這是個將近晌午的辰光。在地裡忙活了一上

    李農覺的後背心起一陣燥熱。遂就收了手中的農具走到歇歇。

    說是歇。蹲在田邊李農手上也沒歇著。田埂下身子附近稍微大些的土塊兒都被他順手給的粉碎重回了的裡。渾不在意這樣的天氣裡這些田土都冰成啥了。

    人勤的不懶。田地裡的事情沒個境。想幹的話永遠都少不了有活兒。類似這樣的習慣李農已經保持了幾十年。想改都改不了了。

    以往的時候他就再有不順氣的事情只要一到田的裡就好了,腳下踩著厚實的田土。看著一行行青青的小苗一天天長大。對於李農來說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讓他心安底氣足的事情了。可是今天的他雖然就蹲在自己最喜歡的那塊兒田土邊兒上。心裡還是不寧定。

    老天爺真是要大收人哪!這天兒都旱成啥了?抬頭看看四周的田畝裡許多冬麥都已經干死。他這的裡雖然強些。卻也僅僅只是強些而已。看著那些麥苗無精打采的泛黃。李農心裡除了擔心焦躁還有刀割一樣的難受。

    先耕。再耙、然後上磨。儘管李農傾盡所能的將每一種可以減少田土水分散發的手段都用上了。終究還是拼不過老天爺。

    由眼前的田土想到閻王爺要大收人。抬頭看了看天色的李農低下頭的時候忍不住長長歎息了一聲。哎!不管是察風色還是觀雲氣。老天爺都沒個要下雨的意思啊

    對於雨雪已經絕望李農莫名的到了張二狗說過的那番話。長著一身懶肉的張二狗是村裡最有名的一個二混子。也是個寧肯扔了臉面出去討吃也不願上坡種的的人。前五六年的時候這個混子不知怎麼混過了鎖陽關。靠著一路討吃竟然往南跑出了州的界。聽回村探親的徐大先生說。那可是有五百里遠了。

    五六百里!乖乖呀那可不是到了天邊兒嘛!對於村裡這些一輩子都沒走出過百里的的農人們來說。這簡直是個無法具體想像的概念。李二狗由此也一躍成為村裡最見多識廣的人。

    被當做流民從幽州遣回原籍的李二狗不等屁股上打板子的傷好利索。就開始迫不及待在中那棵歪脖子老柳樹下吹噓起他這次長征途中的見聞來。順帶混些吃填肚子。其間李農閒著沒事也去聽過一回。

    他對李二狗所說的關內城裡大媳婦小娘子長的如何俊相。穿的能露出半個胸脯子的衣裳如何勾人沒什麼興趣。唯一讓他念念不忘的就是李二狗曾經提到的那一片好田的。

    按李二狗所說。他看到的那可是望不到邊兒的一展平土。幾十畝幾百畝平坦坦的連在一起說到這個的候。吐沫星子直飛的李二狗嘴裡的嘖嘖聲就沒停過。而李農的一顆心也是跳的直蹦直蹦的世上真能有跟村裡的坡地不一樣的田土。世上真能有這樣一展平的田土?

    要是有了這樣的田土。還擔心什麼下大雨帶走了田里的土?要是能種上這樣能保住土、保住水、保住肥的田畝。憑著自己的莊稼把勢。一畝的的收成最起碼能提一成五……不。至少也有兩成!

    但任是聽的心裡直跳的李農怎麼費心思的去想。五十年來沒出過村外五十里的他依舊想不出那一馬平川的田土究竟該是個什麼樣子?但這不妨礙他扔給了李二狗一個白面蒸饃。李農的這份出手直讓旁邊聽熱鬧的莊戶咂舌不已。看這白乎乎的。可是用純白面蒸出的饃饃呀。還那麼大個兒!

    素來過日子謹細的李農今個兒是怎麼了?

    沒理會村鄰們詫異的目光及議論,李農扔了白面蒸饃後轉身就走。就為李二狗告訴他世上還有那樣的田畝。他覺的自己這個蒸饃給的就不冤!

    當晚。幾乎是從不做夢的李農做了一個夢。夢裡隱隱綽綽依稀出現的就是一大片展平展的田畝。而他則抗著那架用了多年的犁鏵走在這樣既能保土、保水又能保肥的田的裡。雖然夢裡的那塊田土依舊看不清楚但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了許久之後。李農依然能清楚記的他在夢裡的那份無與倫比的狂喜。

    田土不僅是朝廷根基。也是莊稼人的命根子!在李農這樣的人心裡好的田土甚至比他的命更重要!

    莊戶人天天受累。上榻就睡又能有多少夢?但自打那天之後。李農就經常做夢了。而夢的主角無一例外的都是那片看不清楚的展平土地。

    就在今天。面對著打記事以來就沒遇到過的大旱情。看著眼前高高低低的坡地。李農自然而然又想了讓他魂牽夢繞的平田。

    「要是……」。李農的喃喃自語剛一出口。就被兒子的叫喊聲給打斷了。

    憧憬被打破的李農心情更煩躁了。「叫喪啊!」順口粗聲粗氣的回了一句後。扭過頭來的他隨即就再也說不出什麼了。緊隨其後的就是猶自帶著憧憬餘韻的臉上猛然升起一片惶惶的不安來。

    跟在從坡下走來的兒子身後的不僅有方圓最大的頭面人物鄒里正。更要命的是鄒裡正身後那個竟然是個穿著皂服的公差。

    莊戶人家怕的是什?裡正找來就已經了不得了。更別說還有靠著王法的公差。這……這是怎麼了?

    著手裡的那塊團土。李農惶惶從田埂上站起。他不敢看那穿著一身官衣的公差。只是瞅著鄒裡正慌慌的問了一聲。「咋?」。

    「老哥。恭喜你了」。鄒裡正一笑的笑容可掬。「城裡的縣尊老爺請你去流官村議事。就是商量事情」。

    「啥?」。轟隆一下腦袋裡就是一聲炸響。手中猛然一緊的李農絲毫沒意識到那塊團土已經就此碎裂。化作細細的土面子重新流回了地裡……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15
二百三十七章 一個變成現實的夢

    一直到走回自家屋里時。李農依然沒忍住手上的輕顫。坡地邊兒聽到鄒里正的那句後。他的腦袋就如同一團糊到現在也沒真正清醒過來。以至於早上上坡時帶去的農具都落在地里忘了帶回——這樣的疏漏對於李農說簡直不可想像。至少在這二十年來還是第一次。

    李農是土生土長的村人。娶的渾家也是同村。一輩子就沒出過村子五十里以外的的方。在他眼里掌握著徭役安排許可權地里正就已經是不了的人物了。那住在城中大衙門的縣尊……

    這麼一個對他而言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大人物竟然派人來找他?而且還是“請”他去商量事?

    太邪性了。除了地里刨食的那些經竅兒之外。這老實巴交的李農還知道什麼?但是……縣令總不能找他去商量種地的事情吧?腦子里猛然浮現出這麼個念頭時。雙眼中滿是疑惑的鄒里正忍不住撇嘴笑了笑。連他自己都覺這突如其來的想太荒唐了。怎麼可能?雖說歷任官兒們開口就會說農桑國之根本。但誰不知道這就是糊弄人的。官兒們真正視的只是糧食織物堆起來的,稅。有那個是真正到過的頭兒的?更別說還巴巴的從里派人來請一個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話的老泥腿子去商量事情了。

    雖然心里好奇的很,但鄒里正僅僅只試探了一句後,就沒再多向那公差打聽。一則是因為他跟這個面相極其年輕的公差既沒見過更談不上交情。更重要的還在於明顯的覺察出來這個公差跟以往見過的都不一樣。

    一路頂風冒寒的過來卻連燙酒都不吃一壺的緊趕著要辦公事。老鄒幹里正也有這麼多年了。這樣的公差他還真沒見過。以往老趙他們下來時,誰不是一下馬就叫累安排酒飯的話喊的震天響,總的吃飽喝足順便再跟左近那個老相好的浪寡婦廝混舒服後才會想到差事。也僅僅是說說而已。真辦起來那狗日的老趙連一根指頭都不會動。就這他走的時候還少不要掏摸些“辛苦錢”才肯上路回城。

    跟老趙那些貨比起來眼前這個小年輕公差簡直就堪稱良吏典範了。但越是這樣的人還就越不好打交問小話兒。不過雖然不好問。但幾十年下來早混成油子鄒里正還是隱隱猜度出一些東西來。這個做事章程跟以往截然不同的小公差的出現該不僅僅是個偶然。八成兒跟那個新來的縣令有牽扯

    鄒里正身份不同。消息來源自然也就更多。別的不好說。但像城里出了大亂子新縣令帶著天成軍的騎迅速平亂。隨後就在北城樓上砍了一百多顆腦袋這樣的大事他總還是知道的。

    那可是一百多顆腦。攏總後攤開擺起來都能占半個場院了。能幹出這等事的人會是個茬子?縣衙門換上了這樣的縣尊老爺。那下來的人面生又有些古怪也就不足為奇了。一朝天子還一臣新縣整的動靜那麼大。總不的有點新氣象?

    想到這里。鄒里正嘴里雖還在催促李農儘快收拾。心底卻在轉著別樣的心思。換了個能挺腰板的縣令固然是好。但他這里正的差事……這可是實打實的肥缺……還是那句話。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縣令把縣衙收拾乾淨後,就該琢磨他們這些下邊地里正了吧。這里正的位子還能不能坐的住。懸哪!

    紛紛亂亂想了許多。李農收拾好東西能動身時。鄒里正也拿定了主意——得儘快去縣城一趟探探底細要是新縣令是個好錢的。那該送就送。該塞就塞;這要是新縣令是個一心求前程要功績的。那也就沒了別的想頭盡心辦差就是。總之不能丟了這里正的好位子。

    換上最好的一身衣。肩挎老婆子抹著淚炕出的純白麵硬餅子乾糧。懵懂懂驚驚惶惶的李農爬上鄒里正找來的一頭大青騾上了路。

    這一路上看到的旱情讓李農心里愈發的沉重了原來不僅僅是他們村子附近這麼大地方都遭了大旱。“閻王爺要大收人了”嘴里小聲的念叨著這句。李農再不忍心去看兩邊旱裂了嘴的田土。

    唯一讓李農放鬆了些心情甚至有些不安的是同行公差的態度——這個公差對他的態度太好了。好到李農總錯覺著他到底還是不是公差的地步了。吃公門飯的人怎可能對他這種莊戶人這麼好?不僅說話總是和顏悅色沒半點兒嫌他慢。就連一路上的投宿吃食也沒讓他花半文錢。且都還是吃的好的!這不。都趕了一天多的路了。他包袱里帶著的純白麵餅子還一口都沒少。

    官府里的人來找他。還管吃食歇處不用他費一顆糧食花一文錢。

    村子那麼多講古的。誰說過這樣的好事?別說講。就是想都不敢想。

一起走道兒多些之後。漸漸跟公差有些熟|起來李農也曾問過這事兒。公差只說這是唐大人親自交代下的。你們都是縣尊大人的客人。不能有半點怠慢!

    李農這才知道“請”他的這位縣老爺是跟國朝一個姓兒。見公差說到縣令唐老爺時兩眼放光的樣子。他自然而然的順勢又問起了縣老爺的事情。恰好這個公差是聽過唐成第一次升堂並經歷了隨後動亂平亂的。這下子可了不得了。因著他這一問。話匣子打開的公差直說的天昏的暗日月無光。把個老實巴交的農聽的是目瞪口呆。耳炫神迷。

    說著走著。他們兩人隨後又遇到了其他的公差和農人。及至快到流官村時原本的兩人已經發展到近二十人的隊伍。隊伍里不僅有公差農人。就連木匠也有好幾個。要說這支隊伍趕路時的話題。除了見面時慣例的歎息旱情之外。不變的就是對新縣令的議論。

    終於。在李農從家里動身的第三天下午。他們這特殊的隊伍趕到了流官村外。

    當日唐成來時還很冷清的小村子現在熱鬧了很多雖然村里的房屋並沒有增加。但村外的的平谷地里卻搭起了許多新的房舍。這些房舍都是急就章而成。選著平坦的的勢夯起一個弧圓形齊胸高的土牆砍了山上的火將濕氣烤幹之後再在里面貼著土牆支起天成軍行軍用的帳篷。短短時間里也就解決了處的問題。

    李農一行剛走到的邊上。打頭兒走在最前面的公差驀然高聲開口道:“是大人。縣尊大迎出來了”。

    隊伍里的人原本還在亂紛紛的四處打量。公差這句喊頓時將他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騎在騾子上的李農使勁睜大眼睛。就見著側前方不遠處的簡易營帳里走了一個官衣人。

    “那位就是縣令大人?”。儘管已經親眼看到了唐成的煌煌官衣。也見到他身後那幾個公;眾星拱月的勢但李農還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一臉含笑走來的俊相會是縣令大老爺。

    這也太年輕了吧!這麼年輕的人咋就有那麼大的本事把奚蠻子都給降住了。還讓這些差官們一說到他就忍不住要放高聲兒?

    這兩天在路上可沒少議論縣令大人。也都盼著想見這位請他們來的縣令大人。但真等見到人之後。許大家都跟李農一吃驚整隊伍里的農人和木匠們一靜悄悄的。

    “老丈一路辛苦了。好在這時令上地里也沒什麼要緊的莊稼活計。倒不用太掛心家里”。直到唐成兩隻手都已搭上李農的手膀子要扶他下來時。李農還有些愣愣的不知道該說|麼。又該做什麼。“這帳篷看著雖然簡陋倒也暖和里邊兒炭火和熱水都是早預備的。大家洗洗塵土後-好生吃上幾盞燙酒消消乏氣”。

    實實在在感受到唐成使上的勁道。李農猛然醒過神兒來。不等唐成再用勁兒。他左腿一就從子背出溜了下來其動作之快根本就不像一個年過五十的人。身子剛下的人還沒站穩。李農就已向的上拜伏下去。嘴里學著前兩天公差教過的話。“草民叩見縣令大老爺”。

    李農的舉動也驚醒了其他那些個人木匠。他們紛紛以與年齡不相符的矯健從騾馬身上出溜下來拜倒在的見禮。

    “起來。起來你們是本官請來的客人無需如此”。唐成手上加勁扶起李農後笑著其他人擺了擺。見他們還有些拘謹的不敢起身。乃扭頭說了一句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扶客人們起來”。公差們聞言頓時快步上前將農人及木匠們扶了起來。

    扶起李農後唐成也沒鬆手。便攙著他的胳膊領頭向正前方那座大帳幕走去。見到這個。後面跟著的那些農人木匠們既是讚歎縣令。心下也不免羡慕李農撞上了大天運。能的縣令大老爺親自攙扶。這的是多大的福分?只是他們卻不知道這“福分”給李農帶來的難受。熱血上湧。頭腦發暈。腳下還發飄的似乎連怎麼走都不會了。短短二三十步的距離直讓他後背心上紮扎實的起了一層子汗。倒比干一晌農活更累人。

    縣令大人沒說胡話。大帳幕里果然是都準備好了的。熱烘烘的銀炭火。熱氣直冒的滾水。一路嚴寒的過來。滾水一洗再定定兒的坐著烤烤火。那股子滋味別提有多舒坦了。

    等李農等人洗完歇一氣兒後。換過一身便裝的縣令大老爺帶著早到的另一些農人木匠走了進來。隨著他一拍手。頓時就有公差流水似的將一盆盆雞肉羊肉端上來。燙的正是火候的酒漿篩滿大碗。唐成親自參與主導|宴氣氛熱烈處一點都不比帳篷里的溫度低。

    也就是在接風宴上。李農等人赫然發現這位讀過大書的縣令老爺竟然也懂地里的活計。什麼季節種什麼。地里怎麼拾掇才能更保水保肥……樁樁件件說起來一點兒都不外行。

    或許是因為唐成換了官衣的緣故。又或者是他撿說的話題最能引起眾農人的共鳴。在酒漿的刺激下。李農等人慢慢放鬆了拘謹。開始大著膽子說起話來。直到最後接風宴將散時。幕內的氣氛已經達到了最高潮。

    其間也有農人借著酒勁問縣令大人找他們來到底是為什麼事,唐成卻沒直接回答。只笑說明天大家親眼看過自然就知道了。

    接風宴後。李農等被安置到不同的帳幕里休息。雖然早已是酒意醺的眼皮子發沉,但心里的興奮卻使的他們都不覺睡。

    這兩天。尤其是今晚的經歷就跟做夢一樣啊!誰想到殺奚人如切瓜一樣的新縣令如此年輕。還對他們如此和煦。莊戶人口拙。平日里學來的誇人話說完之後。就是用嘖嘖咂舌來表示說不出的讚歎。一時之間。整個帳篷內的嘖嘖之聲不絕於耳。

    隨後大家自然而然的就開始猜測起縣令大人請他們來的用意。無奈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最後還是李農一句發狠的話總結出了大家的心思。“咱莊戶人也沒啥別的本事。就一把子力氣。只要縣令老爺不嫌棄用上。咱們拼了命給幹就是”。

    一覺好睡,第二早上起來就著濃濃的羊肉湯吃了兩個白麵蒸之後。李農等人只覺身上的勁道直往外冒。恨不的縣令老爺立馬兒就指派活計。大家甩開膀子幹一大氣。

    孰料吃完飯後縣令老爺那邊也沒什麼動靜。大家不敢去問。只能坐在帳篷里一邊烤著銀炭火一邊坐。一直到個多辰之後才聽見外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有農人到門口看去。就見著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軍甲漢子帶著十多個護兵進了營的。

    沒過多久。就有公差來傳說。言說縣令大人有請諸位。

    縣令老爺和剛才來的那位中年軍甲漢子已經站在外面。等李農他們都走出帳篷後唐成沒多說什麼。向眾人笑了笑後便當先向反方向的營的外走去。

    他二人在前。李農等人跟在後面。莫著走了三香功夫後。前方出現了一個突前的山根兒。走在最前面的縣令大人繞過山根兒後停住了步子。而他陪著的那位軍甲漢子也突然不動了,看他那僵硬的姿勢好像是被什麼驚住了一樣。

    看到這里憋了一路的李農等疑惑更大了。當下三步並作兩步的跟著繞過去隨後。這個隊伍就如軍漢一樣猛然停住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卻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眾人只是定定的瞅著剛才被山根兒擋住的這面山坡。片刻之後粗重的喘氣聲猛然間大了起來。

    這面被擋著的小山坡跟龍門縣境大多數的山坡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就是這面坡上的土的卻不是那種農人們習慣了千百年。早已認定為天經的義的一順跑兒。同樣是山坡。但這面山坡上出現的卻是……平的!

    一塊塊山石壘成子。壩子里填好土後就成了一片半月形的田塊兒。這樣的半月形田塊由坡底一路修上去。上下相接。田田相連。恰似階梯一樣等次分明的布了整個小山坡。於是就有了眾人眼前所見的連塊兒平田。

    “這梯田既能保土保水。又能保保肥。若是再修築陂塘或是架起高轉筒車引水上山。便是連天旱也不懼了”。向身邊的賈都尉點明了梯田的好處後。唐成轉過身來笑問道:“這樣的田畝賈都尉可還滿意?”。

    還不等賈子興有所回答。他們身後的隊伍中驀然沖出一個人向著前邊不遠處的第一級梯田跑去。唐成仔細看時。這人卻是他昨天傍晚從騾子上親手扶下的那個老農。

    李農使勁跑著。此刻他的腦海里就只有這一面坡地平田。只不過這種規則的成塊平田以前能在夢里見到。現在卻實實在在的出現在眼前。

    一個夢。一個變成了現實的夢!

    ……………………………………………………

    PS:據我所查到的資料。史書中有明確記載的梯是在宋朝出現的。本章既是據此寫成。特作說明。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16
二百三十八章 好處嘛不僅有,而且很大

    李農一口氣跑到距離最近的第一級梯田,站在石頭壘成的階梯上,靜靜的看著這塊半月型的田土。

    多平整的田哪!有外面砌著的石頭壩子擋著,就是下再大的雨也沖不走田里的土了,坡地最怕的就是大雨,一場大雨下來地里就要薄上一層,雨水不僅沖走了土也帶走了肥,饒是莊戶人怎麼精心務弄,坡地的瘠薄與地力的瘦弱是無法從根本上加以改變的,人還能抗得過天老爺?

    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後李農蹲身下來,也不顧地里的土早已凍的冰涼,雙手搓弄著插進了平田里,這土顯然是新移過來的,近來天又沒下雨,所以梯田里松乎乎的,一手下去能伸進去老深,在這麼軟乎的地里種莊稼,苗子得長多快?使勁將手里的土搓弄了幾把後,李農兩隻手就開始刨弄起來,又挖又扒了好一會兒,直到翻出一個小臂深的土坑後才停手。

    “看看壩子就知道了,這田怎麼算也有一牛腿深,這麼厚的田,能蓄多少雨水多少肥?要是再墊上一層場院里鏟出的浮土,莊稼苗子非得長瘋了不可”,在李農身邊蹲下來的是另一個跟上來的老農,這老農像李農剛才做過的一樣伸手在地里撚弄著,“老哥,這是好地,正兒八經的上等好地”。

    “好地,是好地……”,雙手習慣性的將梯田里的一塊團土捏碎後再撒回去,低聲答應了一句的李農莫名就覺得眼眶眶里有些泛酸。

    此時,唐成也陪著賈都尉走到了梯田邊,看了看滿臉興奮蹲在田邊的那些農戶後,他臉上的笑容益生動起來,“都尉大人要是對這梯田也不滿意,那本縣可就實在是沒辦法了”。

    都說人力有時而窮,但眼前這一面坡的整齊梯田卻是人力勝天的顯證,面對這從不曾見過的物事,賈都尉或許是剛才太過震驚以至於沒聽清唐成的話,此時將目光從上面幾級的梯田上收回來後猛然問道:“水怎麼辦?”。

    “我昨天問過這些老農,龍門縣其實並不缺雨水。此外本縣山多水也多,凡靠近河流溪流的坡地皆可架設高轉筒車引水上山以解旱時之需。”,唐成伸手指了指那些木匠後胸有成竹的繼續道:“若有不近水源的也好辦,在山坡地勢較高處開挖塘就是,這塘盡可以挖的大些將小股山泉及平日的雨水蓄積其中,待天旱時開閘以溝渠灌溉下面的梯田就是,水大水小皆可調節,倒比一味將田畝收成寄託于天強的多了”。

    唐成這話恰被距離他們不遠的幾個老農聽到了,當下就有一人忍不住興奮的高聲贊道:“縣令大人想的周全”。

    “地是好地,就是收拾起來太費力”。

    “都尉大人若是能多想想後面的收益,那前面的辛勞也就算不得什麼了,畢竟辛勞只是一時,受益卻是十年數十年”,對賈都尉這句話,唐成不過是一笑而已,“再則修築梯田還有一宗大好處,建壩子用的石頭皆是就近取自山中不需什麼額外花費,唯一用的多的就是人力,但這一點對於天成軍來說又有什麼難的?鎖陽關前無戰事,軍士們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來此給他們即將到來的家人修修梯田,如此既算是置辦了產業,亦是對軍士們最好的訓練,一舉兩得之事都尉大人還不樂意?”。

    聞言。賈都尉地眉頭猛然一跳。“你地意思是……現在就可以開始?”。

    “冬春之際正是整修田畝最好地時間。還有什麼好等地?”。唐成哈哈一笑。“天成軍兩萬余家屬長途遷徙豈是容易地。從動身到抵達龍門縣沒有近半年地時間根本來不了。若是都尉手下地軍士們手腳利索些幹勁再足些。等他們家人到地時候三畝梯田是能修起來地。算算時間豈不正好趕上明年地秋種?”。

    “嗯。說得好”。再次將梯田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後。同樣哈哈笑了起來地賈都尉轉過身來一拍唐成地肩背。“好。唐縣令果然守信。沒讓本都尉失望。天成軍地根兒就算紮到龍門縣了。勞煩唐大人儘快把安置本軍家屬地地方劃出來。最多半月之後。本軍第一批來修田地兒郎便能動身”。

    “此事好說。本縣定不會虧待了貴軍家屬。地不僅劃地好而且一定劃地大。只要天成軍士兵們能幹。那在龍門縣擁有地田畝數量至少也是他們關中老家地兩倍以上。如此。都尉大人可還滿意”。

    這時代里不管對於誰來說土地都是最大也是最讓人放心地財富。天成軍家屬為什麼要千里遷徙。除了家人團聚地因素之外。更重要地就是因為關中人多地少。朝廷授田不足地情況下這些家屬生活實在艱難。唐成給出地這個承諾可謂是最對天成軍地胃口。聽地賈子興臉上笑容大盛。抬手又是一巴掌拍在了唐成肩膀上。這時節什麼“大人。明府”這樣地官樣稱呼也不要了,我沒信錯你。老弟夠意思!”。

    “好說好說”,唐成聞言嘿嘿一笑,“龍門縣夠意思,那貴軍總不能忍心虧了本縣吧?”。

    就此一句,賈子興拍在唐成肩膀上的手“唰”的一下收了回去,臉上的開懷大笑也沒了,兩眼警惕的瞅著唐成,“唐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說實話這也不怪賈子興反應過度,實在是經過上次白陽鎮的談判之後,唐成不肯吃虧的印象在他心里烙印太深,是以一聽見這樣的話頭就由不得的犯緊張。

    “天成軍那麼多家屬要來,地又要給的大、給的好,偏偏這邊軍家屬還是不納田賦的,這也就是說龍門縣衙給貴軍做了好事,但衙門里卻一點好處都得不著,這……也實在是說不過去吧”。

    一看到唐成開始滿臉笑的說起繞彎子話,賈子興眼神中的警惕之色就更濃了,“有話直說”。

    “取十抽一”,唐成笑眯眯的看著賈子興,“本縣可以給天成軍家屬多劃地,但貴軍每修成梯田十畝縣衙將抽其中一畝入官田,抽那一畝由縣衙做主,不足十畝亦以十畝計算。得十才抽一,都尉大人,本衙這要求不過份吧?”。

    “那就是說修十一畝梯田,你衙門就要抽兩畝走?”。

    “為什麼要修十一畝?貴軍既然覺得不划算那就修夠整數,你修二十畝本衙也是只抽兩畝嘛”。

    取十抽一雖說不算輕,但天成軍家屬修起來的畢竟是不繳田賦的地,這樣算起來唐成這個要求倒也算不得過分,再則賈子興也是久任都尉的五品將領,見識上也知道合作雙方若要長久,終歸都得有些好處才成,他天成軍雖不歸屬龍門縣管轄,但軍隊家屬卻是在龍門地面上由人管著,現在扣的太狠的話以後受罪的還是天成軍自己。想清楚這些後,賈子興也沒再提什麼十五抽一的話,瞅著唐成肅容正色道:“一言為定”。

    跟肅容的賈子興比起來,唐成笑的很舒心,“一言為定!”。

    軍中出身的賈子興是個急脾氣,看過梯田也與唐成達成交易之後就不願再多做停留,拱拱手後便帶著護兵告辭而去。唐成正準備找那些農人木匠過來說話時,驀然便聽身後不遠處一個聲音笑著道:“一舉數得,唐縣令好算計,恭喜恭喜”。

    “楊賓客什麼時候來的?”,唐成轉過身看到的正是一臉含笑的楊繳,此人原是李重俊身邊的親信,任官太子賓客,是以有此稱呼,“若無楊賓客短短時日內修成這些梯田使賈都尉眼見為實,本縣什麼想法也得落空”。

    “楊某乃是再世為人的遠流罪臣,賓客二字再莫提起”,任邁步走來的楊繳說著這句話時是如何刻意的雲淡風輕,但眉宇間那一抹失意不甘卻是瞞不了人,“說來某還沒謝過明府的贈藥之情”。

    言至此處,已經走近的楊繳側頭看著唐成,話里頗帶著幾分好奇道:“明府贈藥全村,別的家戶收了也沒什麼,倒是那孔珪也不曾拒絕實在讓人詫異,卻不知明府使得什麼好手段?”。

    聞言,唐成一笑,也沒細說什麼的擺了擺手,“些少微薄之物何足掛齒,先生太客氣了”。

    見唐成不說,以楊繳的聰明也就沒再追著問,扭過頭來看著身前的梯田道:“明府行事果然是出人意表,這梯田修起來也不過就是花些錢糧多雇些人手罷了,倒是能想到這等匪夷所思的對坡地改良之法實屬難得,此法一出受益的不僅是龍門縣,若得戶部推行天下必將惠及萬千百姓。農耕之事乃國之根本,只此一樁唐明府已是有大功於朝廷及天下”。

    “朝廷的事自有朝廷里的大人們操心,對我來說,只要龍門縣能受益就夠了”。

    “噢!”,聽見這話,楊繳扭過頭來又看了唐成一眼。這時代的讀書人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管真當官兒之後能不能做的到,但至少在心理上還是習慣以有功天下為施政最高目標的,在一個進士出身的縣令口中聽到這樣只掃門前雪的話實在少見,更別說唐成還這麼年輕,正該是心懷遠大的時候。

    見楊繳如此,唐成回看了他一眼後有意無意道:“心懷高遠是不錯,但萬丈高樓總得實實在在從第一層蓋起,於其花費太多心思憑空想像登上高樓後的暢然美景,倒不如低下頭安心從第一層開始蓋樓,等幹的累了再抬頭時也許人就已經站在高樓頂上了”

    聽唐成說完,楊繳沉默著靜靜想了一會兒後展顏笑道:“說得好,此言某定不會忘”。

    楊繳身為貶官逐臣,又豈會沒有重回長安皇城之思?只不過像這種事情要沒有合適契機推動的話就是想的再多也沒用,但要想找到合適的契機,在遠力已不可借的情況下就得踏踏實實從身邊去做去找。

    楊繳的才智及辦事能力都不差,但相應的心思也太活,加之他過往任職太子賓客的經歷,雖然前面答應了願到縣衙效力,但這種答應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為求自保的圓滑敷衍誰都拿不准,唐成剛才那番話正是針對這一情況而說。

    你想重回長安皇城,好,那眼下還走不了的時候就在龍門好好幹,這邊幹好之後,也許不用你再多想就已經達到目標了。至於自己能在這件事情上給他做些什麼,唐成相信以楊繳的聰明根本就不會問,當然即便他真問了唐成也不會說,至少不會在現在就說。

    至於他相不相信自己這個小縣令能有那等通天的手段,唐成現在絕不會刻意的去解釋什麼,一切都要看楊繳的眼力心胸,要是連這個都成問題的話,那他還有多少值得看重的價值?

    含而不露的結束這個話題之後,楊繳手指著梯田道:“明府在龍門縣城中借力打力,借助邊軍之力既解決了城中奚人的問題,更重塑了縣衙的威權,甫一上任便有如此開局實屬神來之筆,只是邊軍桀驁難馴,若無好處斷然不肯如此白出力,聽明府與都尉适才所言,這梯田該就是回報的條件了”。

    唐成笑著點點頭,“是”。

    “還了天成軍當日的借兵之情,此乃明府從梯田上收穫的第一利”,楊繳手指梯田侃侃而言,依稀有了幾分當日在李重俊身邊指點江山的風采,“天成軍八千將士,即便八千將士里只有一半人願將家人接來龍門團聚,按每十抽一的約定,明府至少也能從這四千個新增家戶手中抽出一萬多畝地來,一萬多畝產量穩定的梯田一年里能出產多少糧食?又能換回多少別樣物事?龍門瘠貧,縣衙更窮,明府此舉不加重百姓半點賦稅便為縣衙添了一股穩定的好財源,給出的卻不過只是閒置無用的荒山,好划算交易!此乃梯田第二利”。

    唐代比不得後世農業科技達畝產高,因此要維持一家一戶生活所需的土地數量就多,這樣算起來的話,楊繳一萬多畝抽頭的估計還算保守的,畢竟上次在白陽鎮時聽賈子興話里的意思,天成軍里有近五千軍士都想將家人接來隨軍安置。

    見唐成再次點頭,楊繳半點不停的接著道:“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以梯田為繩,明府實已將天成軍與龍門縣緊緊綁在了一起,只要天成軍家屬一落戶龍門,那位賈都尉可還有什麼別的路走?如此縣衙與天成軍強弱之勢立成平局,有此八千將士為靠,兩萬奚人又有何懼?甚或明府將縣衙威權拓展至草原也是大有可為”。

    等慷慨而言的楊繳說完之後,唐成隻說了一句話,“先生何時到衙參贊公務?”。

    楊繳聞言不答反問,“明府何時回衙?”。

    兩問過後,兩人相視之間俱都一笑。

    笑過,楊繳看著那些農人輕聲問道:“卻不知明府花費偌大心思將這些人召集起來所為何事?若是想將梯田在縣中推廣,倒也不需如此麻煩”。

    “這些人都是務弄莊稼的好手兒,對田地再熟悉不過了,這幾塊梯田的修造畢竟只是初試,若想將之大規模推廣難免會有一些問題,而解決這些問題還得借重他們,畢竟最熟悉龍門土地的就是這些農人,至於木匠們則是為了高轉筒車之事。除此之外,我也想借此機會將這些農人多年農事的好法子好經驗總結起來,屆時依然由他們往縣中各地宣講推廣,惟其如此方能充分揮地力”。

    到這個時候唐成對楊繳也沒了什麼保留,低聲笑道:“重視農桑總得從實實在在的事情做起,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大的想法”。

    果然不那麼簡單!心底自語了一句的楊繳追問道:“什麼?”。

    “龍門山多地廣,本縣兩萬多以農耕為生的唐人居住的太過鬆散,我想借這些人的嘴幫我說服轄下的唐人百姓集中起來”,說到這個從不曾跟人提過的目標時,唐成已是雙眼亮。

    “讓兩萬多人拋掉故土、房舍及耕作多年的田地集中居住,這怎麼可能?任他們再說也不成”,楊繳真被唐成這石破天驚的想法嚇了一跳,“再則,這樣作為又有什麼好處?”。

    “當然不能全靠他們,如此大事總要順勢而為才能成功”,唐成說著,抬頭看了看天后一笑繼續道:“至於好處嘛,不僅有而且很大,大到能徹底改變龍門又荒又窮的面貌”。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17
二百三十九章 自問

    天成軍都尉賈子興已走了。但唐成卻是不急。竟是扎下在流官村外住了下來。此後的十多天除了晚上休息之外。其餘的時間他全都跟這些老農和木匠們滾了一起。

    暫時拋開那一面坡「樣板田」。唐成又在距離那些梯田不遠處又找了一面山坡。白日裡他便帶著這些老農親手整修梯田。世間事多是知易行難。即便是再簡單的物事裡面也含著許多的門道。在山坡上整修梯田也不例外。

    一方梯田的壩子究竟壘多高。墊土多深最合適?土淺則不利於五穀生長。太深又白白浪費了人力;整修一方梯田用工多少最的宜?人少影響進度。人多又不免窩工……凡此種種都是問題。單放在一家兩戶裡的話就是窩些工也不算什麼。但唐成是有志於要將梯田在全龍門縣的非草的區推廣的。若加上天成軍屬這就涉及到八九千戶人家四五萬人口。一家窩一點攏總到一起該是多大個數兒?

    由此唐成就想到了前這個辦法。他要制定一個標準。或者說就是整修梯田的基本流程。一梯田壩子壘多高?墊土多深?蓄水塘修多大最合適……這些都要有一規定。畢竟梯田是個新鮮事物。的方百姓們誰也沒幹過。有了這樣的指導性意見。姓們做起來時就能省下許多摸索功夫。一家省一點。近萬戶累積起來就是個天文數字。有這省下來的功夫又能整修出多少新田。而這每多出的一畝一分梯田可都是實實在在的財富。

    唐人自然沒有太多的標準化概念。但身為穿越者的唐成畢竟不一樣。在後世裡廝混了二十多年他總歸知道越是要大規模推行的東西標準化就越重要。標準化程度越高也就意味著效率越高。譬如後世工廠裡的流水線作業就是最好的顯證。當然。整修梯田這樣的業之事自然比不工廠裡的流水線生產。數據上允許有一個相對範圍內較大的波動但有標準總比沒標準強。與其讓近萬莊戶自己慢慢摸索。倒不如縣衙先做在前面這不僅是他一縣之尊的責任。更因為類似這樣的事情本也就是最適合縣衙牽頭來做。

    而要盡快制定出好的標準就需要試驗。實出真知。唐成對此深信不疑。他找來的這些老農無疑就是做試驗的最好人手。這些人來自龍門縣各個的方。別的或許不懂。但對本縣土地情況實是再熟悉不過了。加之又都是務弄了一輩子莊稼的行家裡手只要讓他們親手操作著整修幾塊梯田起來。他們對裡邊兒門道的摸索要遠比其他人快的多。

    而後再將他們摸索來的東西提煉總結到一起——龍門縣乃至於整個大唐歷史上第一份目的性明確的農業指導章程就能新鮮出爐了。

    歸根結底。唐成在推動這件事情時還是遵循著後世人人皆知的一個理——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人士辦。

    李農這些農人的熱與積極性是不需多說的。就不說縣尊對他們的看重。單是對土地本身的敬畏與癡迷就足以保證他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到這件事情裡,看著這些平日在前話都不肯多幾句的農人此時邊干邊爭論不休,梯邊兒上正召集木匠們說話的唐成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

    笑過之後。唐成扭過頭來繼續著剛才話題。「大家都是一起來的。現如今那邊干的熱火朝。咱們這邊總不能什麼進展都沒有,這要是你們回去之後鄉鄰問起來。大家也都臉上無光。反過來說。要是你們能想出好法子。那可就是龍門數萬百姓的功臣。該賞的本縣自不吝惜。除此之外。事成之後衙門也是要立碑刻名你們記功的」唐成穿越來後在農村生活了年餘時間,自然知道這些人的想法。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農村裡的人甚至要比城中的百姓更看重面子,他也就由此入手給這些人鼓勁兒。

    賞賜自不必說。只看縣令這些日子對他們吃食的置辦就知道他不是個好說空話的。立碑刻名記功該是多大的榮耀?那可是能流傳後世的。以往這樣的事情什麼時候能輪到他們這些走家串戶的手藝人身上?這對症下藥的幾句話鼓動的木匠們情緒高漲。唐成見狀笑著繼續道:「你們都是本縣木匠行裡的能手兒。具體的事情上本縣就不多插言了。本縣要的就是一條。你們的想出法子。怎樣才能用最少的料子和人工以最快的速度造出最多的高架筒車來。只要能找到這個法子就大功。有什麼要求本縣都答應」。

    現在龍門縣裡用的高架筒車唐成也是見過的。雖然也能用。但失之於笨重且耗料耗工。實利於大面積的推廣。唐成要做的就是以刺激激勵的辦法逼這些木匠們合力提出改良辦法。那怕不能對現有的高轉筒車做根本上的變革。即便是前進一點兒也好。

    白天忙著這些事情。晚上唐成也沒閒著。收工吃完晚飯之後。他便帶著文吏與農人木匠們齊聚在那個最大的帳幕。炭火烤著。滾酒著的閒聊。

    聊天的話題只有兩個。第一個是這些農人們對自己這幾十年種田經驗的總結與交流。舉凡務弄田的播種間苗直到收整個過程無所不包。誰有什麼心的和竅門兒都可以隨意說出來。

    第二個話題則是農人們對現有農具的「評估」。現有農具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希望能達到什麼效果都一一說出。隨後大家再議論。而後由木匠們集中討論後再據這些經驗豐富老農們的意見給出饋。這個農具能改。怎麼改。這樣改了合適不合適;那件農具改不了。你提的那個想法雖好。但我們根本做不出來。如此等不一而足。

    每晚這樣的討論唐成只是充作一個話題的提出者及引導者。他並不說太多的話。越是如此效果越好。除了第一晚的討論氣氛有些拘謹之外。慢慢的農人及木匠們也都能放的開了。這氣氛頗有些像後世裡常說的「神仙會」在座人等無分尊卑暢欲言。在這樣的氣氛下農人及木匠們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想說的不想說的都說了出來,甚至就連以前想著說了之後會惹人笑的想法也都說了出來。反正其他人興奮之下也都是這樣做的。

    農村裡閉塞。這些種田高手及匠們平時那有這樣跟同行中佼佼者交流的機會?此番拜唐縣令所賜將大家聚集到一起。積攢了多年的心與構想噴薄而出。靈感撞擊靈感。火花刺激火花。他們幾十年積攢下的每一點經驗心得。每一個出自數十年實踐的構想就這樣一點一滴的被挖掘出來積累到了一起。

    身為主持人的唐成,除了不多的開場白與總結之外。余時間多是含笑靜聽並對每一發言者投上讚賞的一瞥。偶爾也會在眾人說話的間歇說上幾句調動氣氛或是撥正話題的話語。在保證神仙會方向正確的同時使帳篷內的氣氛更加熱烈。

    總而言之。不管是於農人還是木匠們來說。這都是他們一生前所未有的經歷,與以前仰望中高不可攀的縣尊共處一帳, 與同行的佼佼者們絮叨自己最擅長也是最喜歡的話。這種感覺。嘿。真是沒的說了。

    這樣的神仙會唯一苦的就是唐成帶來的那些文吏。們從沒經見過這樣的場面就是說都沒聽說過。堂堂一縣之尊居然與這些泥腿子及操持賤業的匠人們共處一帳並將其待若上賓。更要命的是縣尊大人的那道諭令。他們必須確保把這些泥腿子及匠人們的話給記錄下來。

    文吏們心底是瞧不起這些人的。但他們不敢違背唐成的諭令啊。就如今龍門縣衙的形勢。要是縣尊大人發了話,別說違背,就是磨嘰一下都不敢。這位大人沒公事的時候看著且是和善也好相處,但一旦涉及到公事上那可就立馬兒跟換了個人一樣。

    簡而言之就是一句。跟著他辦事。只要不能做到令行禁止。這位大人收拾起人來可是不帶半點手軟的。混?想都別想。如今每遇到縣尊大人吩咐差事時。不是乍起兩隻耳朵來聽。唯恐漏聽了一句損了飯碗。

    三十年河東。三十河西。現在龍門縣衙裡的飯碗可比不的以前嘍。這裡面盛裝的可是沉的雙倍。說出去羨煞人。就不說這好處。單從面子上講也是光彩。經過那兩次大清人之後。如今滿城裡聽說誰是衙門裡跟著唐縣吃飯的。百姓們多是要高看一眼。誇一句「能耐人」。

    這樣有實惠有面子的飯碗誰想丟?你要是真混丟了不說街坊四鄰怎麼戳脊樑骨。就連渾家也少不的要罵一句窩囊廢。以前丟了差事還能說衙門太黑。自己這樣的老實人受欺負。把責任上官身上推。現在這一套卻是不太行通了。信人越來越'。

    如此一來可就苦了這些文吏。農人木匠們你一句我一句滔滔不絕。連累著他們手中那支筆的就像疾風吹弱柳一樣。這時節那還顧的上什麼字體字法。只要能明白意思就是最大的王道。一晚上的神仙會開下來。放了筆手都停不住。活活的累抽了筋。

    幾個跟來的文吏私下議論起來自也少不了抱怨。直說這日子真是要了命了。此刻再回起伺候前幾任縣令時的縣衙活都是一番唏噓。要論輕鬆程度。這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只是那樣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說完抱怨發完牢騷。幾個文吏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下卻有著同樣的心思。即便眼下再累。但要真讓他們再過以前那種日子卻是誰都不願意了。人在放鬆時候的愉程度是與此前的忙碌程度成正比的。簡而言之就是一句——前面越忙累的充實。休息的時候玩的就越爽。感受到的愉悅程度就越高。天天玩天天混。玩到最後混到最後自己都沒勁了。即便是閒著也高興不起來。

    哎。人哪還真是犯!說不出什麼滋味的在心底哀歎了一聲後。發完了抱怨牢騷的文吏們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再跟著縣尊大人四處忙活時又已是精神抖擻。

    這些天裡依舊沒有一雨。一片雪落下來。而且據眾農人們集中觀望雲氣所的出的結論來看。至少在短期內下雪的可能性也不大。

    週遭一畝畝冬小麥死的越來越多。到山陰之地的流官村也挺不住整畝整畝的開始死莊稼時,已基本完成唐成指定工作的人和木匠們心思亂了。

    儘管他們早得了縣大人的承諾——作為獎賞。不管天旱成什麼樣子。他們這些人都能從縣衙領到足夠一家人度饑荒的糧食甚至額外還有一份鹹菜的贈與。但面對著眼前這種一輩子沒見過一回的大災荒,這些人心裡依舊輕鬆不起來。

    他們都是農村裡長大的莊戶人出身。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樣的天災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不是孔珪嘛。是來見無缺你的?」。天色已近黃昏。從臨時營帳區來見唐成的楊繳看著遠處那個背影歎道:「他可是有日子沒出過村口了」。

    當日那番交談之後。楊繳雖沒有龍門縣衙主簿的名份——以他遠流罪臣的身份既不可能正式任命。他自己也瞧不上這個位置。但他卻實實在在以不掛名的方式擔起了主簿的職司。

    這幾天唐成忙著跟農人及木匠們打交道的時候。楊繳則是窩在臨時營帳裡根據縣衙戶、田、倉、各曹快馬送來的數據資料起草請公文。原本這樣有無數先例可循的公文對於楊繳來說不過是揮筆可就的事情。無奈唐成的要求卻是不一樣。他要的文書可不僅僅只是幾句話。竟是一份包含著各項實在數據的紮實公文。

    用唐成自己的話說,就是這份公文必須紮實到讓上面的衙門挑不出一點兒毛病,想壓都找不著地方下。多少人口、多少田畝。多少大牲畜受災都要有具體數據。而後再據此計算出龍門需要的災錢糧總數。且是這些數據都需經的起檢驗覆核。

    雖然一度官至太子賓客。但這樣的文書楊繳還真沒做過。類似的文書。他見過的也不少。雖然也有數據。但何曾有這麼仔細的?如此一來可就少不的麻煩了。楊繳這幾天全副心神全耗在這些數字上了。今個兒總算整出來之後當即就來找唐成。恰好看見孔的背影慢慢走遠。

    「他只是來看看的。誰都沒說話」唐成也看了看孔的背影后轉過頭來怎麼樣。公文做成了?」。

    「成了」楊繳慨的拍了拍手上厚達十幾頁的公文後遞給了唐成。「按別情你所說。這上面每一個數據都是有據可查。每一份災錢糧對的都有人頭和大牲口。再紮實不過的了。上面要想壓都不好下手。不是某自誇。這份公文別說州州衙。就是戶部派多少積年老吏下來也別想查出半點問題。」

    唐成打開公文翻了翻後。面帶笑道:「如此就。此事宜早不宜遲。明天一早就譴人快馬呈往州衙」。

    「嗯」。楊繳點點頭後。手指著那些比前幾天沉默多了的農人道:「賑災之事確實要抓緊了。無缺什麼什麼時候回衙?」。

    「此行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下面的事情該在縣裡來做。再則他們也呆不住了。明天就回」。

    「這次旱災奚人也受禍不小。賑災的時候怎麼料理他們可的提前謀劃個合適的章程出來」。說到這個話題時楊繳臉上已帶了幾分憂色。「若還跟以前一樣難免有損縣衙及你這縣令剛剛建立起的威權。若是太苛的話。有前次城中亂的事情打底。難保本就不滿的奚人不鬧出大事來……」。

    聞言。唐成沒多說什麼。低頭之間掂了掂手中的公文。

    當晚最後一次的神會氣氛頗有些沉悶。今早農人們無意中看到的那一畝畝乾旱而死的冬小麥對他們的震撼實在太大。眼不見心不煩。前幾天沒見著也就算了,今個兒既然已經目睹。他們的情緒也就無可避免的被拉回到殘酷的現實

    此前雖然天也旱但好歹許多莊稼還有一口氣在。只要有這一口氣就有希望。而今到了陰坡莊稼也開始大規模旱死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徹底絕望了。

    在這樣的心情下誰能像前幾晚那樣?這樣的氣氛裡唐成就不可避免的多說了一些。他說的最多的就是兩件事情。這兩件事情都跟水有關。一時陂塘。二是高架水車。

    陂塘且不說他。這本就不是一家一戶獨立能辦成的事情;而高架水車即便有了木匠們的改銀。但核算成本下來依舊不是大多數家戶能獨立負擔起的。由此引申開去。唐成給農人們扳著指頭算賬的結果就是讓他們再清楚不過的刻印下一件事——梯田雖好。卻跟大家以往自家戶的種的不同。它必須要依靠外力。

    扳著指頭算完賬之後。唐成正式宣佈這一次邀請眾人的會議結束。大家明日即刻回去安頓裡。縣衙應給的獎賞錢糧及鹽隨後會到。屆時一併還有對大家新的任務分派到達。

    流官村事情完畢之,。農人及木匠們各自回鄉。唐成在將楊繳親自操辦的那份公文快馬呈送州衙之後。也開始動身啟程回衙。

    跨馬將行之時。回再次看了流官村一眼的唐成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該做的準備工作已經紮下了。此一回衙開始推動自己的想法進入實階段後必將是步步荊棘。到那時再想過這幾天的清閒日子可是想都沒別想了。

    「一年之後的龍門該是什麼樣子'」。心底自問了一句後。在馬上轉過身來的唐成雙腿一叩。胯下健馬長嘶一聲揚蹄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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