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重生] 唐朝公務員 作者︰水葉子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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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3-4 22:1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9 776247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8
第二百一十九章 煞氣衝撞遇變態

雪盡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戌樓間。

    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

    經鄧州折而向北,由都畿道河南府渡過黃河之後,唐成的馬車就正式踏上了大唐面積最大的河北道地面,就此一路北上,連穿九州之地,還不到兩個半月的時間,他們這一行便已踏上了媯州地面,儘管累月的趕路已經讓人疲乏到了極處,唐成一行還是一鼓作氣的趕到了媯州州衙所在的懷戎城。

    “醒醒”,馬車停穩之後,唐成搖了搖依在他身上睡的迷迷糊糊的鄭淩意,語帶興奮道:“咱們到了”。

    “到了?”,睜開眼睛的鄭淩意嘴裏喃喃著探身撩開了車窗,頓時一股夾著寒氣的冷風撲面吹來,吃這風一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的同時,久坐車中的那股子困勁隨即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冷”

    “哈哈,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嘛!這可都是十月中了”,唐成伸手放下了車窗簾幕,這些日子一直坐在車中趕路萎靡不振的,吃剛才那股寒風一激,他不僅沒感覺到冷,反倒覺得猛然間精神一振,笑說著幫鄭淩意系好江南冬日才會用到的風擎後便追不及待的下了車。

    風益發的大了,而且這風跟江南的還不同,長著腳一樣專朝人袖口領口等有縫隙的地方鑽。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唐成的腦子算是徹底活動開了。

    站定之後唐成一邊做了幾個展臂擴胸的動作活動著腿腳,一邊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好多胡人哪!儘管這一路北來的過程中看多了胡人,但那些個州跟這媯州比起來還是差遠了,現如今站在這兒一眼掃過去,那些穿著厚實皮服,留著古怪髮式的胡人甚至比唐人還多。

    “這就是州城?倒比京畿道裏的縣城看著還差”,裹著風擎的鄭淩意下車後四處望了一遍後,是有些失望,“這州城不僅是舊,還有股怪味兒”,嘴裏說著她輕輕皺了皺鼻子。

    媯州州城看著就不大,瞅著也的確破舊的,眼前所見的房子一律都比較低矮,江南的那種高樓放眼望去一所都見不著,這些房子基本上都是用青石和厚厚的夯土建成,看著極其厚實,城中並沒有採用中原地區通用的坊區結構,而是各家的房子頗有些淩亂的擠在一起,就使得主幹道之外的小巷道又狹又窄,看著黑糊糊的。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驢馬這些大牲口,那些個驢馬的糞便隨地排泄在路邊也沒個人管,這股子味道跟整個州城裏漂浮的濃厚腥膻味兒混合在一起後實在是夠嗆的,若非風大,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一腔熱血而來,下車後看到的卻是眼前這亂糟糟的景象,唐成忍不住蹙了蹙眉頭,州城已是如此,那龍門縣……

    想像總是美好,現實總是殘忍哪!

    鄭淩意的目光從那個光著整個頭頂,只在耳邊留著一圈頭髮的胡人身上收回來,又瞅了瞅帶著一身膻味經過身邊的滿頭小辯子胡人後,面帶一絲淺笑問道:“唐成,怎麼樣?還能高興起來不?”。

    唐成聞言微微一愣後笑出聲來,“原本是有些心涼,你這一問倒刺激我了,這地方越破越好,要不我來幹什麼?”,他這哈哈大笑之聲引得路人紛紛來看,唐成也渾不在意,“行了,時間到了”。

    這一句倒是把鄭淩意給說愣了,“什麼時間到了?”。

    “失望沮喪發牢騷的時間到了,既然來了就不能老是抱怨,抱怨既不頂事兒,反倒是給自己添堵”,說話間唐成擺了擺手道:“走,投宿去”。

    看著大步向前邊那家客棧走去的唐成,鄭淩意展顏一笑後跟了上去。

    這客棧裏的陳設佈置也跟江南的沒法比,所謂的上房不過就是乾淨些罷了,陳設著實簡陋,要說唯一的長處就是勝在結實。

    痛痛快快用好熱水沐穀了一番,又吃了頓熱乎飯後,唐成摸了摸肚子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來福,更衣”。

    聞聲不等來福有所動作,鄭淩意已先站起來到了上房的內套間兒裏,不一會兒棒著一件青色的官袍走了出來。

    青色的官袍上繡著山形,其上更有“德政惟明,職令思平,清慎忠勤,榮進躬親”十六字銘文,簇辛的官服穿在身量※長的唐成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隨後再配上嶄辛的六合靴,頭戴冀善冠,等鄭淩意將小銅龜裝進魚袋系上他腰圍後,唐成已盡掃連日趕路的行旅疲憊,化身為英氣勃勃的年輕縣令。

    “淩意,你在客棧歇歇,我去見見刺史後就回”,唐成拿起吏部文書正要走時,看了看起身跟上來的來福後停住了步子略一沉吟後道:“你留在客棧,鄭五隨我去”,說完也不等來福再說什麼,已當先邁步出了房門。

    媯州州衙跟城裏的其他建築一樣,厚實而破舊,唐成到了之後卻聽那門政說刺史老爺並不在衙,當下他也不再耽擱,轉身循著門政的指點往牛刺史府上走去。

    媯州牛刺史正在府中與別駕商議事情,接過門房小廝送進來的名刺後先是隨意瞟了一眼,“嗯,好一筆字”,有了點興趣的牛祖德翻開名刺後就先向左下角的題名看去。

    “龍門辛署縣令唐成”,看到這八個字後,牛刺史先是一愣,繼而扭頭過去笑著向別駕道:“這龍門前任縣令劉並州掛印辭官才多長時候?這辛縣令唐成可就到了,安別駕,看來這又是個急性子”。

    “算算時間這個唐……對,唐成怕是一路兼程趕過來的”,安別駕聞言笑了笑,“來之匆匆,只怕走的時候也是去之促促”。

    “走就走吧,反正他那位子也就是個擺設而已”,聽了安別駕的話,牛刺史笑過之後這才扭頭過來重辛去看那名刺上的正文,這一看之後臉上還沒退乾淨的笑容頓時凝固住了,“咦,怪事了”。

    “大人?”。

    “這唐成竟然是進士科辛進士”,牛刺史順手將名刺遞給了安別駕,“把這麼個來歷的安插在龍門縣,吏部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古怪”,安別駕看過名刺後也是一臉的不解,“這要是雜科進士倒也好說,進士科……若說唐成朝中無人怕也沒那麼容易,要說朝中有人,怎麼又被安置到了龍門縣?怪哉,真怪哉!”。

    “龍門苦寒,又是塞外之地,許是下來撈資歷為以後遷升鋪路的?”。

    “不對”,安別駕沉吟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這些年到本州撈資歷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誰不是緊著往南邊的縣治裏安排?這麼著安排就盡夠了,龍門!那可是在長城外邊,又是在一群奚蠻中間,萬一有個閃失可是後悔都來不及”,言至此處,安別駕摸了摸下頜濃密的鬍鬚後沉聲道:“斷無可能!”。

    “有道理”,牛刺史站起身後背著手踱了幾步後,定住步子轉過身來,“興許是這唐成中進士之後又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所以被發配到這兒來了”。

    “恩,使君大人此言有理,除此之外,倒還真想不到別的什麼原因了”,安別駕點點頭後又一笑道:“管他怎麼來的,反正就是個擺設,大人儘快打發他去了就是,別為他耽擱了咱們商議正事”。

    “賈子興是個愣驢牌氣,廣邊軍的事兒是急不來的”,口中說著,牛刺史隨手招來了小廝,“去,把這個唐縣令帶進來”。

    唐成跟著小廝穿過占地奇大但佈置粗疏的刺史府前院到了三進正房時,乍一見到屋內穿著官衣的兩人時還真是愣了一下。

    大唐三都之外的地方州府裏也就只有刺史的品秩才勉強夠資格著緋,只從服飾上看,當中座頭上那個穿著緋色常服的必定就是媯州刺史無疑了,唐成以前見過的刺史也不算少,但無論是孫使君還是後來的姚榮榮富等人,且不管他們心性才幹如何,那可都是一副溫文儒雅,面如冠玉的模樣,這也好理解,畢竟在唐朝當官兒長相是重要的。他還真不曾想過這※州刺史竟然是如此一副霸蠻的模樣,個子低,身子壯,人又黑,更要命的是還長著一臉的橫肉,額的個神哪,要不是他穿著緋紅的官衣,簡直就是一個上鏡的不能再上鏡的活土匪。

    唐朝的刺史竟然這般尊容已經夠讓人異的了,偏生他旁邊坐著的那個看服飾當是別駕的官兒也古怪,眼眶子子深,鼻子高,還有下頜那一蓬濃密的過分的捲曲鬍子,這個別駕居然是個胡人。

    這也只是轉眼之間一閃念的功夫,今時的唐成自不可能因這兩人與身份差異極大的容貌而做出什麼讓人記恨的事情。

    “下官新任龍門縣令唐成見過兩位大人”,唐時的上下級之間並沒有後來那麼多的繁瑣禮節,就是一個小縣令見了政事堂相公也不過就是一拱手而已,唐成行過禮後便將帶來的吏部公文及腰間魚袋中刻著他姓名官職的小銅龜一起遞了過去,這銅龜形似令符,乃是吏部發下來證明官員身份的憑信。

    牛刺史顯然沒想到唐成這個辛進士竟然如此年輕,且容貌風儀樣樣不差,仔仔細細將他打量了一番後這才伸手接過公文和銅龜,“進士科人稱士林華選,由唐縣令觀之,果然名不虛傳哪,啊”,嘴上雖是這般說,但他臉上可沒看出來有半點欣賜的意思。

    照理說上官與辛上任的屬下第一次見面時斷不至於如此冷淡到連座頭都不讓一個,自己沒得罪他,這牛刺史到底什麼意思?因是掌握的資料太少,唐成實在也猜度不出什麼來,倒是一邊坐著的熟知內情的安別駕輕撫著大鬍子無聲而笑。

    驗看過吏部文書及銅龜之後,牛刺史招了招手,服侍的下人隨即走了進來,“你帶唐縣令去州衙見錄事參軍,讓他把唐縣令覆辛的交接給辦了”,言至此處,牛刺史向唐成擺了擺手,“嗯,這就去吧”。

    我靠,這就算完了?唐成好歹也是在各級衙門裏混過不短的時候兒,有什麼不知道的?就不說別的,金州轄下但凡有辛縣令到任,刺史必定是要溫言寒宣一番,問問旅途勞苦,家中親人什麼的。此後辦交接時至少也是別駕出面操辦,此後刺史設宴接風,宴飲期間正可以說說本地的情況以及辛縣令到任之後該注意的事項。若是刺史再看那辛縣令順眼,第二日一早親自送他出城門到任所赴任也是有的。

    即便牛刺史真對他有什麼不滿,送不送也無所謂,至少那些面子上的程式即便是敷衍著也得走一走吧,花花8F4E子人抬人,這既是上官籠絡手下一方諸侯的現實需要,也是官場的慣例規矩。

    眼下倒好,這個牛刺史竟然就這麼輕飄飄一句就把他給打發了,當著旁坐的一州別駕,不管是面子還是裏子都沒給他留下半點兒,聽他這語氣再看他這手勢,合著自己在他眼裏跟個下人他僕役沒什麼區別。

    自打唐成在金州府衙將那個鳥錄事參軍及馬別駕丟倒趕跑之後,還真就再沒受過這樣半點不假掩飾的冷臉,他本是一腔熱血而來,卻遭人當頭潑下這麼一盆冷水,心裏的滋味有多難受也就無需贅言了。

    “且慢”,饒是心中火蓬蓬的,唐成的臉色還是半點沒變,叫住那正要往外走的下人後,他複又向牛刺史道:“下官方到未久,對媯州及龍門皆是一無所知,卻不知使君大人可有點撥囑咐處”。

    “你是進士出身當知道清靜無為四字,此去任所後萬事當以隱忍為先,地方穩定為第一要務,只要不出亂子就行,嗯,就這些,去吧”,勉強又說了這幾句後,牛刺史再次向唐成擺手的姿勢跟趕蒼蠅沒什麼兩樣。

    “多謝大人”,深呼吸一口氣壓穩了心情後,唐成拱了拱手後轉身去了,自始至終他也沒有半分失禮之處。

    在唐成剛才叫住那下人向牛刺史問話的時候,安別駕原本隨意坐著的身子就已挺直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斂了下去,此時目睹唐成去遠之後沉聲道:“如此年紀就能高中進士,這個唐成正該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然則吃使君大人如此冷落,他的臉色竟能毫無變化,舉止也無半點可指摘之處。使君大人,這個唐成堅毅隱忍,不簡單哪!”。

    “本朝自開國以來有幾個在他這年紀就能高中進士科的?哼,只看他這皮相多半就是前朝蓮花六郎張宗昌之流,公主殿下喜歡的可不就是這個”,語帶激憤的說完這句,牛刺史不以為然的瞥了一眼房門外漸漸走遠的唐成,“什麼心志堅毅隱忍,我看他這是在京城伺候貴婦們養下的軟骨頭,安別駕你高看他了!”。

    前邊接到名刺時還沒什麼,及至一見唐成本人竟然刻薄到這個地步,安別駕知道牛刺史的心結所在,遂也就沒再說什麼。

    “不說他了”,牛刺史黑著臉往安別駕這邊靠了靠,“咱們還接著議廣邊軍賈子興的事”。

    “使君大人所言不差,那賈子興就是個倔驢牌氣,我前後三次派人過去找他商議,他都沒松半句口,一口咬死了就是五成”,說到這個賈子興,安別駕就是一臉的發黑。※

    “他倒是想的美!從前到後他什麼都不管,錢也不出一文,單單放放城門居然就要五成,天下能有這麼好的事兒?”,牛刺史嘿嘿一聲冷笑,“先別理會了,晾他些時候再說”。

    “大人,眼瞅著就到秋末了,秋高馬肥可是一年裏最好的時候兒,這……”。

    “無妨,他熬不了多少時候,別看他廣邊軍是歸屬幽州大都督府管轄,但既在我媯州一畝三分地上駐著,就有他求到我門上的時候”。

    ……

    …………………………….………………………

    牛刺史與安別駕自在這邊商議,那邊唐成已經辦完了交接手續回到了客棧中。

    早在金州時唐成就有一個習慣,即便是在外面遇到再不順心的事情,回家面對家人時也絕不顯露,反正即便是說了她們也幫不上忙,沒得因為這些個事情壞了一家人的心情。以前面對李英紈及蘭草時如此,現在對鄭淩意也同樣如此。

    唐成走到正房門外時並沒急著推門進去,先是抬手搓了搓面色難看的臉,又試著笑了笑,直將整個臉色調整的平和沒什麼異常後,這才伸手推門走了進去。

    “回來了”,見他進來,鄭淩意起身迎了上來。

    “倒兩盞熱茶來”,唐成向來福說了一句後,看著正細細打量他臉色的鄭淩意道:“怎麼,我臉上有什麼不對?”。

    “沒有”,看著唐成一邊在臉上摸著一邊往銅鏡走去,鄭淩意忍不住笑了笑,“見過牛使君了,他沒給你臉色看吧?”。

    “嗯?”,聞言,唐成停住了步子,“你怎麼知道他姓牛?”。

    “來福坐不住下去探問了些消息,待妾身聽說後想去找你時,已是來不及了”,鄭淩意輕輕走到唐成身前柔聲道:“你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也別憋著,說出來發散發散後心裏也敞亮些”。

    “嗯”,唐成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向正端茶走過來的來福問道:“你打聽到什麼了?”。

    來福這一說之後,唐成這才明白剛才那莫名其妙的冷遇到底是從何而來,原因就在於這牛刺史活是個變態,此人出身貧寒,自小讀書刻苦的很,倒也實打實有些真才學,學正憐他家貧又知刻苦遂給了一個鄉貢生名額,只可惜等他躊躇滿志的到長安應考之後卻是年年下第,其中最後那次竟被他闖過了禮部的筆試,無奈卻在隨後的吏部面試裏被黜落,原因沒別的,就是因為長得醜,吏部關試中的“身、言、書、判”四關他連第一關都沒過去。

    蹉跎七年,長安物價騰貴,他又是個家貧的,其間生活上的辛酸自不待言,幾乎都到了靠丐求自給的地步,在被吏部黜落之後,牛刺史徹底斷了僥倖,大哭大病一場,將滿箱詩書付之一炬後憤然離京。

    家鄉是沒臉回去了,他倒也是個根角兒,索性孤身北上跑到了這苦寒偏遠的媯州,先是以給人做賬為生,此後機緣巧合混進了媯州州衙,在這文事不昌的地方他的才華快展現,慢慢的得了時任刺史的賜識,竟然一步步由小吏做到了錄事參軍,此後更因在屯田一事上立有大功,被即將離任高升的刺史向吏部保了他一個“卓異”,就此以“吏幹”由流外轉了流內,完成了人生中至關重要的由吏到官的飛躍。

    大多數官兒都不願到媯州這地方來,即便無奈來了也沒心思長呆,得益於這獨特的環境,埋頭苦幹的牛刺史上升快,最終竟被他奇跡般的爬上了使君高位。

    說起來他的經歷跟唐成頗有相似之處,實是個勵志的典範,無奈當年長安七年的心結太深,加之後來他每每前往道衙會議時仍然常因容貌醜陋而被其他官員背地恥笑,是以一旦登上本州第一人的位子無需再隱忍後,走火入魔以至於成了偏執狂的性子就全面爆發出來,在他的衙門內,長相好的吏員即便是才幹再好也別想得到重用,就連他府裏用的下人也是專挑歪瓜裂棗的選,長的越醜就越容易得到信重。

    唐成聽完其中的原委後,真是徹底無語了,這還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後世裏讀史的時候也曾看到有古代官員因為自己有狐臭,所以就對同樣有狐臭的下屬特別倚重提拔。而清朝的道光皇帝因為自己節儉到了吝嗇的地步,引得大小官員都跟風穿補丁衣裳,以至於每到大朝會的時候金鑾殿上就是一片破爛流丟,被百姓謔笑稱之為滿朝乞丐。以前唐成看到這些記載的時候還覺得匪夷所思的大笑不止,沒想到這樣的破事兒今個兒竟然讓他碰上了。

    這他媽相貌的事兒能怨誰?總不能為了投其所好給自己毀容吧,我操,唐成心底根根罵了一句。按他以前的經歷不管是在那一級衙門任職,總能把跟主官的關係搞的不錯,這也是他過去幾年間一路坦途的最重要原因。但這次可是徹底不指望了。

    地方是這麼個又偏又破的地方,又攤上這麼個變態的直屬上司,難不成真是從金州動身的時候沒看好日子,以至於煞氣都撞到了一起?

    來福說完,唐成默默的思慮了一會兒後,沉聲道:“來福,從即刻起你不用再跟著我,有多大本事都使出來,凡是跟龍門縣及牛刺史有關的有用的消息打探的越多越好,不管你花多少錢,我只要消息,越快越好”,靠,既然無法改變形勢,那就得未雨綢繆先下手為強。

    媽的,牛祖德你個老變態!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1:59
二百二十章 病態的龍門縣

    還沒上任就先得了主官的惡感,而且這種惡感還沒辦法消除。唐成實在沒料到自己初任主官後遇到的第一個上司就這麼變態。將來福放了單飛之後,他倒也沒急著走,又在懷戎城中好生休整了兩天后這才動身繼續北上。

    河北道本是平原,但唐成驅車從懷戎往龍門縣方向去時卻感覺地勢漸漸的高了起來。

    “這就是秦始皇帝徵召百萬民夫修成的萬裏長城?”,透過微微掀開的車窗簾幕,鄭淩意看著遠處山脊上那蜿蜒盤曲如同飛龍般的長城失聲讚歎道:“真壯觀!”。

    聞言,唐成也湊過身子向外看去,只見遠方地勢最高處的峭嶺山脊上,自西而東的長城有若一條正欲淩空高飛的巨龍騰躍而去,山高天低之下襯的這一條東西不見邊際的長城益發雄偉,而在略有些昏暗的天色下,蜿蜒盤曲的黑灰色長城隱隱散發出一種由時間浸染出的滄桑與厚重,使人觀之既覺壯觀,同時又有一股威壓的感覺隱隱而來,似乎這道天幕下不見邊際的城牆有了生命一般。

    “的確是壯觀”,面對著這樣厚重蒼茫的長城,語言一時倒有些無力了,唐成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後伸手撩下了車窗簾幕,隨後手中一勾,鄭淩意便已偎進了他懷中,“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這長城看著的確是壯觀,但一寸長城一寸骨,眼前的壯觀可都是用白骨堆起來的”。

    聞言,鄭淩意偎在唐成懷裏的身子微微抖了抖,口中喃喃聲道:“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柱!”,她隨口低語的這幾句與唐成剛才所說的“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都是出自漢末建安七子中陳琳的代表作《飲馬長城窟行》,喃喃完畢之後,原本慵懶偎依的鄭淩意伸手過去緊緊抱住了唐成的腰,“結髮行事君,心意關。明知邊地苦,賤妾何能久自全?夫君,今日你我一同出關,異日若要回來時也還需一起才成,你不得先譴了我走,否則便是我人在關內也難久全”。

    聽得這話唐成又是感動又覺好笑,“傻丫頭想哪兒去了,你我夫妻同體,我還能讓你獨自走了不成?”,拍了拍鄭淩意的肩頭,唐成笑著道:“一寸長城一寸骨,從秦始皇帝到現在正好千年,千年以來從開始的建造到後來的修繕,萬裏長城下埋葬的冤魂何止百萬?至於耗費的財富更是不計其數,其結果卻是該擋住的敵人照樣沒能擋住,遠的不說,就是百餘年前這江北之地還是胡人的天下,匈奴、鮮卑、、、羌五胡亂華,數百萬漢人如豬羊般被人屠殺,這些胡人可不是都從長城過來的?想想前事,眼前的長城看著雖是壯觀,但細想想修的倒有些得不償失了,還是陳琳那句詩說得好,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鬱築長城!”。

    “胡人馬快,武力強盛……”。

    “越是如此,越不能只一味想著去守。兩軍對敵,還沒開打就先想著守,那永遠也別想打贏嘍”,隨口接完這句後,唐成自失的笑了笑,“我是個文官,說這些沒用的幹嘛”。

    “倒也不是全然沒用”。鄭淩意頓了頓。“夫君你地龍門縣可是在長城之外地”。

    “放心吧”。看著一臉憂色地鄭淩意。唐成笑著安撫道:“我大唐這幾年雖然政局不穩。但那也只是宮城裏面地戍。整個國勢地走向卻是越來越強。那些個胡人只盼著朝廷不要動了開疆拓土地心思才好。讓他們傾族來攻?三二十年來怕是不可能了。說來說去還是剛才那句。國力地強大倒比這勞民傷財地長城有用多了”。

    “傾族來犯固然不敢。但小規模地襲擾怕是年年都少不了。龍門又沒個長城可做防衛地”。鄭淩意臉上憂色不減。“夫君切不可大意”。

    聞言唐成心中一凜。他竟然把這茬兒給忘了。此前所有地判斷都是據歷史大勢做出地。未來地四十年裏直到安史之亂地確是沒有異族大舉入侵地戍。但邊境地方上小規模地襲擾劫掠卻地確是年年都有。尤其是一逢上胡族遭了雪災什麼地之後就更是如此。雖然那些個餓急了眼地胡人未必敢來攻打大唐朝廷象徵地縣城官衙。但若一年年地騷擾劫掠地方。那建設和改變又從何談起?

    沒想到人還沒到龍門轄地。卻因為幾句無意中地閒話引來了一個大問題。

    要想建設。要想改變。一個穩定地環境是必不可少地前提條件。只是對於龍門來說。這樣地穩定與安全又該如何才能保障?

    人都還沒到轄地,什麼情況也不知道,任唐成現在想破腦袋也不起任何作用,最終索性甩了甩頭不再去想,到了之後再說吧。

    隨著地勢越來越高,長城也就越來越近,當唐成下車來親自走過那建造在兩山隘口處的鎖陽關時,歷經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後,他終於親眼見到了自己的轄境。

    鎖陽關控山而建,一經過那道幽深厚重的城門之後,眼前的地勢就明顯的呈現出由高向低的走向,腳下的山逐漸向遠處的平地過度,但這種過渡卻並不突兀,其間山脈起伏與溝壑連綿仍然清晰可見,而在起伏的山川與遠處的平地上三條河流縱貫南北,整個地勢田腳下向遠處傾斜下降,山地、盆地、丘陵交錯分佈,丘陵最終消失在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枯黃草原上。

    眼前的龍門縣正好處於山區與草原的結合地帶,由此也就形成了一縣之內包含山區與草原兩種地形的少見地貌。

    近處的山,遠處的草原,正當唐成站在鎖陽關前無比仔細的看著下面這一片廣漠的土地時,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道:“唐大人,唐大人”。

    應聲扭頭看去,唐成就見到一個年近五旬的人正順著守門軍士的指引往他這邊走,此人臉色有些黝黑,看著頗有些書卷氣,但整個身子卻壯實的很,直把一身青色的官衣撐的鼓鼓囊囊的。

    待那人走近些看清楚唐成的相貌之後明顯愣了愣神兒,隨即臉上堆笑的加快了步子走上前來,“昨個兒就得了州衙的消息,說本縣新任縣令是個豐神如玉的新進士,今日一見果不虛妄”。

    笑著將這親熱話說完之後,那人已經走到了唐成身前,拱手行禮道:“下官龍門縣尉呼梁海見過大人”。

    這人竟是龍門第三把手的縣尉!

    “有勞呼梁大人了”,拱手還禮的同時,唐成已正式進入了角色,從現在開始他就是一縣之尊了。

    深呼吸一口氣後,唐成一邊雙手虛扶微微躬下腰去的呼梁海,一邊用心看著他臉上的神色。

    自打剛才開始呼梁海臉上就一直帶著笑,且不論唐成怎麼看,他這份笑容都毫無半分虛假,實在是出自真心的自然流。

    這個縣尉竟是真心歡迎自己來的,儘管呼梁海的表現讓唐成有些意外,畢竟每個當官的都希望壓在自己頭上的人越少越好,對於他這樣的縣尉來說,若依著常理該是恨不得出缺的主官永遠也不要上任才好,像眼前這般的情況可著實是少見,至少依唐成在山南東道各級衙門廝混的經歷來看確是如此。

    意外雖然意外,但是在短暫的意外過後,唐成還是感到高興,對於他這縣令來說,縣丞及縣尉實是他的左膀右臂,這兩人若能與之同心,辦起事來自然是事半功倍,要是他倆不肯配合的話,那光是人事上就把人磨死了,更別說幹事了。眼前這縣尉呼梁海既然是這麼個態度,不管怎麼說都是個好戍啊。

    一念至此,唐成臉上的神情也愈發的和煦了,上了他帶來的那輛頗有些舊的馬車後,唐成溫言談笑,對呼梁海甚是親熱。

    一番寒暄之後,臉帶笑容的唐成不經意之間問起了龍門縣丞,既然前面就已得了自己赴任的消息,且是縣尉已經來迎,按照正常的官場慣例來說,那縣丞也斷無不來的道理。而今其人既然沒來,那可就不是一個好信號了。

    “大人初來赴任有所不知,本縣縣丞出缺已近十年,吏部倒不曾補充調任”,言至此處,呼梁海咳咳的乾咳了幾聲後,這才頗有幾分不好意思的續道:“大人甫抵任上,有些話下官本不當現在就說,無奈吏部批復照準的文書已經到了,卻也不得不說”。

    聽說本縣縣丞出缺唐成心中還是一喜,這是好戍啊,少了這麼個佐在中間掣肘,他這縣令當起來可就方便了,因是如此,他的心情實在不壞,聞言笑著點頭道:“呼梁縣尉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下官乃是河東道慈州人氏,現今家中尚有一七旬老母居於祖宅由內人領犬子奉養,三個多月前犬子有家書送來任上,言說老母年事漸高,身體也日漸衰弱”,呼梁海說到這裏時低下了頭,聲音中已帶上了哽咽,“家母只有下官一子,而今年事日高來日無多,身為人子卻不能侍奉膝下實是愧對親恩,因念及於此,下官於接到家書之日未久便已向吏部呈文請求致仕,前個兒吏部給了回復,言說下官所請照準,只需大人副署即可”。

    隨著呼梁海的話越說越多,唐成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少,對於他這個縣令來說縣丞出缺固然是好戍,但要連縣尉也一起走了可就是搞笑了,一縣之內縣令、縣丞、縣尉三人乃是各司其職,如今缺了一個,還有一個要跑,只留下他這個剛剛到任的光杆司令算怎麼個戍?

    這龍門縣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怎麼當官兒的都巴著心思要跑?

    見唐成臉色沉了下來卻不說話,心中一涼的呼梁海聲調愈發悲愴的促聲道:“百行孝為先,子欲養而親不待更是身為人子之大慟,還請唐大人成全下官一片拳拳奉孝之心”,說到這裏時,那呼梁海也顧不得這還是在車上,抬腰之間就欲行大禮。

    看著呼梁海一臉急促的恨不得拔腳就走,唐成沒伸手去攔他行禮,將身子穩穩的在抱枕上靠好後才平淡聲道:“六品以下官員的升遷調轉皆有吏部一言而決,呼梁大人要致仕,吏部准了就是,還需本官副署什麼?”。

    “本縣縣丞出缺,大人也是初上任,吏部的意思是大人若需下官留任佐理,則下官便需再留任,若大人認為下官能走,則下官即可致仕”。

    唐成好歹也在山南東道的各級衙門裏呆了不少時候,從吏部公文裏聽到這樣的回復還著實是第一次,這幫子滑頭可真會踢皮球啊!

    聽完呼梁海的話,唐成沉吟了一會兒後出聲問道:“呼梁大人接任龍門縣尉有多長時候了?”。

    “七個月零二十三天”,呼梁海的聲音沒了悲愴,倒有幾分發虛。

    連具體的天數都計的這麼清楚,看來這呼梁海在龍門縣還真是度日如年,唐成沉吟之中也越發好奇這龍門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如今看來不僅是本地官員不願意留,只怕其他的官們兒也不願意來,否則吏部又何至於給出如此荒唐的回復。

    “龍門縣雖正是用人之際,但呼梁大人既然執意要走,本官也沒有強攔著的道理”,強扭的瓜不甜,與其讓他彆彆扭扭的留下,反倒不如放其走了乾淨,這是唐成早就打好的主意。言說至此,坐正了身子的唐成前傾著緊緊盯住一臉喜色的呼梁海沉聲道:“不過本官在那公文上副署之前,呼梁縣尉總還需將本縣諸般情況一一說清楚了才好”。

    “那是,那是”,一臉喜色的呼梁海連連拱手不已,“多謝大人,多謝”。

    兩人再次坐定之後唐成就沒再說話,靠在抱枕上微閉著眼睛靜聽呼梁海說話。

    正是通過呼梁海的介紹,唐成才知道若單以面積而論的話,擁有著山地及部分草原的龍門縣實在比內陸地區許多的上等縣還要大,甚至是大的多。而以人口論,有著近五萬人口的龍門縣也算不得太差,畢竟這時候的嶺南乃至後世雲貴邊界地方的許多縣僅只有兩萬餘人。

    然則龍門縣轄境內的四萬多人其構成實在是有些複雜,這其中居住在山地的基本都是唐人,而這兩萬多的唐人中本鄉本土的並不多,其他的除了少量被流徙的犯官及其家屬外,更多的則是從內陸地區來的黑戶。唐起代隋定鼎天下之後採用的授田制,即向百姓按人頭授田,隨後據此徵收租庸調賦稅。

    經過隋末大亂人口減少,初始時授田倒也給的足,而今七十年承平下來,隨著土地兼併及人口激增,朝廷掌握的土地就越來越少,授田自然就越來越不足,這時代農業技術又遠遠算不上發達,其結果就是許多人家田少人多吃不了飽飯,由此就有許多人甘冒被官府視為流民拘捕的危險跑到這地廣人稀的邊地來討生活。龍門縣山地貧瘠,這些人來了之後也就是勉強有口飽飯吃,縱觀整個山區的唐民實在是瘠貧的很。

    除了這一半的百姓之外,另一塊兒大的人口組成就是草原上的奚人,論說這些奚人本該屬於龍門縣以北的饒樂都督府管轄,畢竟饒樂地區乃是五部奚人的聚集地,而饒樂大都督本人也就是受朝廷承認並封賞的奚族之王,饒樂地區論面積約與中原地區的“道”大小相近,其具體治理也就類似於後世的自治區。

    龍門縣內的這一部分奚人世居於此,早在唐初時遭遇了一場罕見的大雪災,導致合族生活無著,其時彼輩先是內叩劫掠卻被隨太宗皇帝征戰天下的宿將打的一頭包的敗退而回,無奈之下只能申請“內附”唐朝廷以求賑災活命,由此併入龍門縣管轄。及至後來太宗皇帝大敗西突厥被諸族共尊為“天可汗”並隨即設立饒樂、松漠等帶有自治性質的胡族都督府時,這一部奚人及其草原依舊歸屬龍門縣管轄,隨著時間流逝原本的近萬人部落發展到如今兩萬多人的規模。

    只是這些奚族人在行政區劃上雖歸屬唐朝廷直接管轄的龍門縣,然則因為民族、血緣及共同的圖騰崇拜等緣故,他們其實更靠近饒樂都督府的奚王。如此以來就帶來了一個很直接的問題,龍門縣雖然對其有名義上的管轄權,其實半點也管不了。這些個奚人平時遵從奚王發下的指令,但一到遇到災荒年景時卻又半點不客氣的伸手向龍門縣要賑災錢糧及草料牲口。因其民風彪悍加之人又多,歷任龍門縣令及州刺史,乃至於河北道觀察使唯恐激起兵禍是以多行姑息之策。長而久之,本就貧瘠的龍門縣積攢下的一點財富投進這個無底洞都不夠,那還有什麼餘力建設。

    這邊不交賦稅卻不忘要錢糧救濟,那邊戶部是按龍門縣包括奚人在內的總人口征要賦稅,這一來一往的差額簡直就像兩把大鋸子來回磨著龍門縣,雖然有州府及河北道觀察使衙門居中幫著彌縫添補,但龍門縣本身的日子實在是難過到了極點。如此以來可就苦了在此地任職的那些官兒們,油水是半點沒有,一年中徵調賦稅時的那個痛苦勁兒簡直是沒法兒說。

    特殊的人口及種族構成帶來的問題還遠遠不止這些,比如說治安,奚人犯了事龍門縣衙根本管不了,或者是無力去管,沒辦法呀,奚人太多又喜歡抱團兒,一個縣衙裏的十多個公差能頂什麼用?這邊解決不了,那邊受害的唐人自然不服,一次能強壓,兩次能壓,長而久之下去,整個縣衙再沒了什麼威信,官兒們更是成了受氣筒,被人兩邊指著罵。

    總而言之這地理位置特殊的龍門縣就是個不正常的特殊地方,一任任官員們來了就開始頭疼,隨後就拼命想辦法走,能調離的自然是好,調離不了又忍不住的寧肯致仕也不願再幹這鳥差事。即便實在是走不了的,也只抱著一個穩守的心思,只要不出事就好,且熬著吧。

    這就是唐成滿懷雄心前來赴任的龍門縣,一個縣丞早就跑了,縣尉也拼命想跑的地方,一個位置特殊的病態地方。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0
二百二十一章 怎麼辦?

    龍門前任縣令就是告病致仕的,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後,呼梁海大恨自己太笨,跑的太慢成了個墊底兒,他娘的怎麼就早沒想到用這種方式從這個讓人折壽的苦海裏脫身出去,此時唐成既已答應放他走,心中大定之下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這樣一路走一路說,當馬車到達龍門縣時,唐成對龍門縣的總體情況已經有了大致的輪廓。

    聽說已經到了龍門縣城,唐成稍稍活動了有些酸麻的身體後順手撩開車窗簾幕向外看去,原本聽了呼梁海的介紹想著本縣疲敝,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車窗外看到的龍門縣城牆卻很有些樣子,雖然離“雄城”二字還遠,但堅固厚實四個字卻是當之無愧,在一個窮的底兒掉的縣裏看到這樣的城牆的確是出乎預想。

    “本縣每年的徭役額度幾乎都用在這上面了”,呼梁海看出了唐成的詫異後開口解釋道:“縣中其他的公事或者還可緩緩,但歷任縣尊對城牆修繕卻是從不懈怠”。

    這其中的原因不用呼梁海多說唐成自然也能意會,聞言他無聲的笑了笑,隨著馬車離城門原來越近,城門前那一堆聚集在一起的公差也就愈發的明顯,雖然隔的還有些距離,但因是下風頭兒的緣故,公差堆裏大呼小叫搖骰子押注的聲音已隨風傳來,聽的甚是分明。

    當班公差在上值時間裏大呼小叫的聚賭,見到這一幕,唐成還沒怎得,呼梁海臉子上先就掛不住了,畢竟他是縣尉,這些個公差是屬他份內當管的。

    撩起另一邊的車窗向這趟隨行而來的公差交代了幾句後,那公差當即策馬往城門處跑去,呼梁海吩咐完後扭過頭來既是尷尬又是無奈的說了一句,“下官統帶屬下不嚴,大人見笑了”。

    城門口可是人來人往的大庭廣眾之地,這些人卻是穿著一身公差服在此聚賭,其性質之惡劣簡直就如同後世的交警穿著警服在繁華的大馬路邊擺桌子打麻將一樣,雖然此前就知道龍門縣病態,但眼前這一幕卻使唐成異常直觀的感受到了龍門縣究竟病態到了什麼程度,以大唐如今的國勢,吏治遠遠沒到晚唐時的敗壞,像眼前這種事情別說他在溪及金州見不到,就是想都想不到。

    對於親眼目睹的這一幕,唐成除了開始時皺了皺眉頭外,臉色不變的什麼話都沒說,更沒有半點要下車或者是發脾氣的樣子。

    唐成如此表現倒讓呼梁海有些意外,他原想著唐成年輕,又是個新鮮出爐的新進士,必定是心高氣傲眼裏揉不得沙子的,為此甚至都做好了聽幾句難聽話的心理準備,孰料年輕的新縣令這麼沉得住氣,不僅沒對他說什麼難聽話,現在瞅瞅似乎連臉色都沒怎麼變,“這個唐成看著年紀雖輕,城府倒是不淺!”。

    呼梁海心下嘀咕了一句後,又瞅了瞅馬車與城門間的距離後探頭出去高聲道:“鳴鑼,亮縣令大人的旗牌”。

    隨著他這一聲吩咐,馬車頓時慢了下來,原本騎馬護衛在馬車兩邊的隨行公差則策馬上前,不一會兒的功夫後,隨著寫有唐成品秩及姓氏的旗牌高高舉起,咣咣咣的驚聞鑼也已敲響,由此這鑼聲要一路由城門敲到縣衙,配後隨後發佈的文告周知全縣——新任唐縣尊正式到衙赴任了。

    旗牌一亮。鑼聲一響。從馬車前直到城門處地百姓都尋聲看來。隨後。原本有些喧鬧地官道及城門外漸漸肅靜下來。百姓們也自覺地往道路兩邊回避。

    肅靜回避地程式雖然做到了。但唐成注意到地卻是這些個百姓們看向他車駕時地神態和眼神都漠然地很。

    身為本地百姓。按常理來說在初見新任主官時總該有些反應。期待¨望、乃至於鄙夷不屑都很正常。畢竟這個人施政地好壞甚至個人喜惡都會直接關係到他們地切身生活。這一點不僅是在唐朝。就是後世也是如此。一個地方新換了市長縣長什麼地。老百姓們茶餘飯後還喜歡議論議論。但是這些本該是正常不過地反應在龍門縣百姓身上卻半點看不出來。就好像唐成這個新上任地龍門縣令跟他們毫無關係一樣。

    這……意味著什麼?

    按照慣例。唐成這個新縣令在旗牌亮起時。應該高高地掀起車窗簾幕跟道路兩邊地百姓們微笑示意。甚至還有新到任縣令在這個時候舍了軒車下來步行地。這不僅能讓百姓們更好地認識自己地父母官。新任縣令們也能籍此在百姓們博一個親民地好印象。不過唐成卻沒有按照慣例來做。當他看清楚百姓們漠然地神情後就放棄了這個念頭。車窗簾幕雖然還掀起著。但他地身子卻往後靠了靠。

    呼梁海對他這個一反常態地舉動很是不解。“大人?”。

    “走吧”,唐成什麼也沒解釋的擺了擺手,“進城”。

    車駕到城門口時,剛才聚在一起的公差們總算是擺出了一個還算整齊的隊形後行禮齊聲道:“參見唐大人”。

    唐成的手伸出窗外揮了揮,沒有一句話,馬車也沒有片刻停留的徑直向前進了城門洞。

    “這……這是什麼意思?前幾任縣令上任的時候路過這城門有一臉兒笑的,有黑

    脾氣的,今個兒這樣的可真沒碰見過!”,唐成的馬公差們的站姿頓時就恢復成了三吊彎兒的樣子,其中一個手裏轉動著骰子的公差彎腰探頭看了看正要穿過城門洞的馬車後道:“這個新來的是在慪咱們的氣?”。

    “他慪氣算個鳥,老子還慪氣呢!”,旁邊站著的公差聽見這話後,不屑的哼了一聲,“咱那縣衙就是個老窯子,這些縣令跟嫖客一樣來的快走的快,不定這個能堅持幾天,他就是嘔氣又有個鳥用,管他個日翻,來,該幹嘛幹嘛,咱們接著玩兒”。

    “老錢,剛才賈老二來報信的話兒你沒聽見?這個新縣令可是年輕的很,二十啷當歲正是火氣旺的時候,還是個正牌子進士,興許他跟以前的那些位不一樣”。

    “球,這可是龍門縣!別說他只是個進士,就是長安皇城裏的相公爺到了這也照樣弄不好……”,那公差說到這裏時猛的頓住了話頭,本是滿不在乎的臉上也突然陰沉下來。

    他這變化來的突然,旁邊的公差隨即紛紛開口問道:“錢三疤,咋了?”。

    “壞事了!”,錢三疤看著同僚一臉擔憂道:“這個新來的唐悖晦這麼年輕,多半是第一次當官的二不啷當生瓜蛋兒,他要是愣噔噔的跟那些奚蠻子鬧開了,兄弟們還有日子過?”。

    錢三疤此言一出,其他那些個公差們愣了愣後臉上都有些變色,還真是嗨,第一次當官的年輕新進士就跟初到窯子裏的童子雞一樣,憋火憋的很了就是個蠻沖蠻撞,那還講究什麼技巧?這要是在別的地方也還好,但在龍門縣……日啊,他要真這麼幹的話,這些個公差們還真是沒法活了,那些個奚人的“蠻子”稱號可不是白給的。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相較於龍門縣衙裏走馬燈似的官兒們,這些個土生土長的公差就是鐵打的營盤,這麼些年看下來,他們對誰當縣令早就不在乎了,反正誰當都是一個球樣,他們也跟那些個龍門百姓一樣對新縣令不抱任何指望,只是因為職司的關係盼著這新來的縣令可千萬別是個二杆子才好,否則的話這碗本就不算好吃的飯可是真就吃不下去了。

    “管他娘的,想那麼多幹嘛,他要真是個二球,兄弟們剝了這張皮回家吃自己就是”,旁邊一個公差大大咧咧的一揮手,“過一天算一天,操這些淡心幹毛,來來來,咱們接著玩”。

    “老牛說的好,管他娘的,來”。

    “來”,公差們議論了兩句後就又聚到了一起,當即就有人喊道:“三疤子,發什麼愣,骰子!”。

    一聲喊讓錢三疤反應過來,隨手就將手中的骰子袖了,“玩兒這個沒意思,老子坐莊,就賭唐悖晦在龍門呆不過一年去”,啪的一聲,錢三疤的手重重的拍在骰桌上,把個撒骰子的大碗公震的直晃蕩,“願賭的下注”。

    …………

    就在城門口開了心局的時候,唐成也正式進了龍門縣城,跟外面頗有些氣象的城牆比起來,縣城裏面就寒酸的多了,街道看著又窄又髒又破,空氣中的腥膻味與牲口的糞臭味比之懷戎重的多了,雖然是大白天,但街上來來往往也沒多少行人,這不多的行人面對旗牌與驚聞鑼聲的反應與城外那些個百姓們一模一樣,該回避回避,該肅靜肅靜,只是臉上一臉的漠然。

    饒是唐成從接到吏部任命文書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今天真個兒到了龍門之後,聽到的看到的還實在是對不起他那一腔熱忱,任他再怎麼預想也想不到上任的地方竟然爛到了這個地步!其實單要是地方爛條件差也還好說,啥地方不是人建起來的?最要命的是從當前所聽所見看來,這個鬼地方不僅是衙門沒了半點權威,老百姓也都進入了一種集體漠然的狀態,他們既不相信衙門,也不相信生活能有什麼改變了,這一點發現才是最讓唐成感覺無力的,說起來他這個縣令就是龍門縣的帶隊人,但接手的卻是這麼個人心早就散到哀莫大於心死的隊伍,人心都散了,隊伍還怎麼帶?

    “接風宴就免了”,以唐成現在的心情哪兒還有心思赴什麼接風宴,直接回絕了呼梁海的提議,“這一路趕的也累了,直接到衙吧”。

    衙門本就是個流水的地方,官場裏也沒有前任為後任修衙門的習慣,龍門又是個窮的掉渣子的地方,是以縣衙的陰暗陳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眼見唐成下車看了看縣衙之後就直皺眉頭,呼梁海湊前一步道:“內衙倒比這前面強多了,要不大人及夫人且先在城中龍門客棧安置,容下官譴人將縣衙收拾收拾後大人再搬進來不遲”。

    唐成看著眼前灰暗陳舊的沒了一點莊嚴肅穆氣息的縣衙正堂,再抬頭看了看正堂內公案上方蒙著厚厚一層灰的匾額,“縣衙賬上還有多少錢糧?”。

    “剛征完下秋的租庸稅賦,帳上現在有六千多貫吧,不過這裏面有一部分是在月底前就得解往州城戶曹的”。

    六千多貫換算成後世的錢最多也就二百萬出頭,堂堂一個管轄著近五萬人的縣衙居然就只有這麼兒錢,就這其中的一部分還是馬上就要解走的,聽到這個數字讓人無語了,龍門縣何止是窮,它根本就已經是破產了!

    “勞煩呼梁縣尉再費心些時日”,唐成收回目光後就在那面蒙塵的“勤政愛民”匾額熄住了腳步,“公堂後面本官居住的內衙稍事灑掃即可,重點是這裏”。

    唐成點了點腳下站著的正堂,“這裏邊兒佈設的一切都給本官換新的,牆也要重新泥,尤其是這個匾額,選最好的木料用泥金刻出來,總之就是一句話,衙門就得讓人看著像個衙門,有個衙門的樣子!放手做,這戍上別惜錢”。

    說完之後,唐成邁步向外走去,一愣的呼梁縣尉剛邁步跟上,唐成的聲音響起道:“龍門客棧本官自己去就是,呼梁縣尉即刻就著手此事吧”,說完,向後揮了揮手後他已出了正堂。

    跟著一起進來的公差頭子賈老二目送唐成的背影去遠,轉過身來看著呼梁海,“縣尉大人,這位唐縣尊跟前幾位縣令……瞅著倒是有些不一樣”。

    …………

    唐成出縣衙裏出來之後便徑直去了城內條件最好的龍門客棧,龍門客棧實在是個很惹人遐思的名字,可惜客棧裏面實在是普通的很,那個傳說中美豔的老闆娘更是連影兒都沒有。

    在客棧內號稱條件最好的上房安置下來,唐成揮手譴退了小二及隨來的公差等人後靴子也沒脫的往榻上一躺,隨即眼睛就閉了起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累了要休息還是在沉思著什麼。

    鄭淩意在小二送來的銅盆中熱熱的絞了一個手巾把子後輕悄悄的走到唐成身邊坐下,細細的給閉著眼的男人擦了手臉,脫了靴子後這才柔聲淺笑著問道:“看龍門縣倒比想的還要差些,未知縣尊大人有什麼章程?”。

    鄭淩意擦手擦臉的動作,乃至於她這刻意帶著調侃的笑問對於唐成此時的心情調節都有著莫大的作用,聞言,他雖然依舊沒睜眼,臉色倒比剛才柔和了不少,未答反問道:“唐夫人曾官居揚州市舶使,想必有以教我”。

    聽到唐成嘴裏冒出“唐夫人”三字,鄭淩意抿唇笑了笑,放下手巾把子起身走到唐成身後用纖長的十指給他按摩起頭部來,“剛才城門口的時候倒是個機會”。

    “借整肅那些瀆職聚賭的公差作為履新的正式亮相,如此既可給百姓們一個好印象,又可順勢在縣衙內推進衙紀整頓,並借此確立權威,嗯,要是換了別處這倒的確是個好辦法”,唐成聞弦歌而知雅意,“不過龍門不是其他地方啊,這樣的小打小鬧起不了什麼作用,沒準兒還得弄巧成拙”,隨即,唐成將來時呼梁海所說的一切簡明扼要的復述了一遍。

    原本鄭淩意還有些不服氣,及至聽完唐成的話後臉色已是沉重了不少,“沒想到龍門竟然爛至此,你現在可有了什麼成法?”。

    “這地方是爛到根子上了,既然是病入膏肓,再溫補調理就沒什麼用,不出手則已,出手就得是下猛藥”,唐成搖了搖頭,“只是這猛藥到底是什麼我還沒想明白,且先等等把病情徹底摸清楚了再說吧,無論如何這第一帖猛藥下去不僅要見效,還得讓那些個已經絕望的病人對我這個郎中樹立些信心才行,達不到這兩個目的就不能輕易出手,否則藥效不明以後就更沒人信了”。

    鄭淩意沉吟了一會兒後點點頭,“嗯,權且隱忍、伺機而動,以龍門縣如此情勢,夫君這般想法倒是對的”。

    “不隱忍也沒辦法,畢竟我對龍門的瞭解僅限於呼梁海所說,他說的未必就全面。龍門越是複雜,就越得親自看清楚摸清楚情況後再言其他,以前在衙門裏積累下的那些個經驗至少現在是用不上”。

    聞言,鄭淩意臉上放鬆了不少,甚或還有了一點笑容,“我原還怕你操切,現在倒是放心下來了”。

    甫抵龍門,唐成打定主意是暫時不想多事,無奈樹欲靜而風不止,事情主動找到了他頭上,而且一來就是在本縣最讓衙門棘手的事情,就在他剛剛上任的第三天,幾個百姓抬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來告狀。

    告狀的原因很簡單,他們被奚人給打了,而詢問整個事件,他們基本就是沒什麼錯處的純粹受害者。

    小縣城裏像這樣的大事幾乎是一陣風的功夫就已傳遍全城,這一刻,合城百姓終於將目光聚焦在了唐成這個新縣令身上。那些個公差們更是雙眼緊盯著他,左手雖然握著水火棍,右手卻已悄悄的搭在了衣襟的布紐上,只等唐成下了什麼二杆子的指令後便簾剝了這身黑皮回家吃自己去。就為了一份公差的錢糧讓他們跟奚蠻子拼命,想都別想!

    怎麼辦?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1
二百二十二章 為人莫做官,做官都一般

    聽完公差的奏報之後,唐成沒有表態,轉身過去看著一同趕過來的呼梁海,“怎麼辦?”。

    這兩天縣衙公堂正在整修,唐成依舊是住在龍門客棧,呼梁海今個兒本自正在親自督工修整公堂,對於這件事情他實在是上心的很,明擺著的,把這件事情辦完之後,唐成也就該在公文上副署,他也就能徹底脫離苦海了。卻沒想到正幹的好好的卻遭遇上抬人告狀的事情,那被打的血嗞呼啦的人往公堂前一放,整修的事情還怎麼幹?一心想著要走的呼梁海自不願意再摻和進這樣的糟戍裏,又怕因為還沒交卸的縣尉身份被告狀的人給纏住,是以他剛一見勢不對就立即拔腳來找唐成,竟是比報訊的公差頭子賈旭到的還快。

    唐成這一問把呼梁海給搞懵了,這有我啥事啊!正自端著茶盞的手就僵在了那裏,“大人問我?這樣的大事歷來都是縣尊們親自處斷,下官……”。

    “本官新來,對縣上的事情瞭解的也不夠,少不得還要借重縣尉大人的經驗”,唐成並沒有如那報信公差預想般的興奮激動或者是慌神,跟呼梁海說話依舊是言笑晏晏,至少從表面看來很有些舉重若輕的味道。見他如此,那公差心中暗道:“日怪,這唐悖晦看著年紀是輕,但從沉穩氣度上來瞧,倒比前任縣令還要強些”。

    唐成口中笑說著,人已走到呼梁海身邊,提過旁邊的茶甌邊給他續水,“今天這樣的事情以前肯定發生過吧,不知此前都是怎麼處斷的?”。

    這一刻,呼梁海真是恨自己的臉皮為什麼那麼薄,前兩天迎著唐成到任之後為什麼沒追著他在吏部公文上直接副署。

    “難辦哪”,呼梁海苦著臉喝了一口茶水,“理由我就不說了,按照以往的慣例,終歸還是要安撫傷者,至於捕人……”,呼梁海歎口氣後搖了搖頭,顯然沒敢做這個指望。

    “慣例?”,看著呼梁海的唐成聽到這個詞兒後眉頭一跳,“此言何意?”。

    聞言,呼梁海沒有直接回答,招呼著跟來的公差道:“賈旭,你是老龍門,跟大人說說”。

    “回大人話,今天這樣的事情每有新縣尊到任時都會發生,而且一般都不會超過五天,十多年來一直如此,縣尉大人說的慣例就是指的這個”,公差頭子賈老二解釋完,停了停又想了想後接續著道:“縣尉大人沒說錯,奚人好抱團兒,人又蠻橫的很,不是屬下無膽說喪氣話,僅憑衙門這些弟兄要想去緝捕行兇者的話實在是力有未逮,一個措處不當只怕就會激起大變,大人三思”。

    每有新縣令到任這事就要發生,這裏面的意思還不清楚?今天的事情分明是奚人對他這個新縣令的試探,一念至此,唐成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個冷笑,人卻沒說話的負手踱步沉思。

    賈老二剛才說完那話後。眼睛就緊緊盯在唐成臉上。手下那些個公差們啥想法他清清楚楚地。說實話他實在是怕唐成在這件事情上有過激反應。真要到了那一步上。他這個龍門總捕也就算幹到頭了。這好歹也是個有些油水地差事。猛然間丟了真是捨不得。

    心下這般想著。賈老二一看到唐成那分明是猙獰地冷笑後就覺心底猛地一寒。完了完了。看來剛才他那表現出地城府都是假地。這個唐悖晦終究還是個受不得氣地二杆子貨。合著自己剛才地話都是白說了。哎。這份總捕地差事算是幹到頭了。

    同樣看到唐成猙獰冷笑地呼梁海手中猛地一抖。茶盞裏地水猛然一晃蕩地濺到了袖子上。這一刻他打定了主意。今個兒無論如何也得把副署地事情給辦好。這見鬼地龍門縣真是半刻都呆不得了。

    賈老二和呼梁海地目光都緊緊盯在唐成身上。一片靜默地房間內。他們地心跳聲漸漸地竟跟唐成地踱步聲重合到了一起。等著最後決斷地時刻。此時唐成每一個踱步似乎都有了些驚心動魄地意味。

    終於。唐成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呼梁海。

    “既有慣例可循。那今天這事就煩勞呼梁大人出面料理”。唐成笑著向呼梁海拱了拱手。“本官來地時日太短。此事又關涉太大。借重之處呼梁縣尉萬勿推辭才好”。

    終於等到了唐成的話,賈老二聽到這個,就覺得心裏的那塊兒大石頭哐當一聲落了地,萬幸他還是決定按前幾任縣令的老路走,這下子總捕的差事總算是又穩當了,當此之時,賈老二隻恨不得呼梁海趕緊點頭答應了才好。

    “大人,這……”,不防等來等去卻等來這個,臉色瞬間憋的通紅的呼梁海差點兒都要哭了,“這樣的大事歷來都是縣尊親自主持處斷的,下官……”。

    “萬事總有例外嘛,啊”,接過呼梁海吞吞吐吐的話,唐成笑的益發謙遜親和,“呼梁縣尉為官多年,熟知縣中事務,加之此事的處斷又有慣例可循,本官相信呼梁大人定能將之辦的妥妥當當”。

    “熟知縣中事務”,聽到這句話呼梁海都恨不得抽自己幾嘴巴子,前幾天來的路上幹嘛要那麼嘴賤,現在可好,把自己都給裝進來了。心中邊後悔邊罵唐成不地道,瞅著他年紀不大,心可著實是狠。

    “下官能力有限,在龍門赴任也不過僅有七個月”,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呼梁海一臉漲紅的抬起頭直視著唐成,“再者家中尚有病弱老母依門盼歸,便是朝廷也不因公奪孝,大人前日可是與屬下有約在先”。

    “呼梁縣尉莫非忘了朝廷的‘奪情’之例?我等身為朝廷命官,既銜命為天子牧守一方,自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孝道要遵,君恩亦不可不報”,雖然唐成臉上的笑容未落,但言語中已滿是冷峻之意,“緝查捕盜本是縣尉份內職司,呼梁大人一日未曾離任,便當盡忠職守”。

    眼見唐成道貌岸然的說著無可辯駁的煌煌之言,呼梁海滿嘴牙都咬碎了才勉強忍住沒伸手給他一耳刮子,太不要臉了,看著他年紀雖輕,但要論臉厚和官場裏的推諉本事,前任五十多歲的老縣令都沒法跟他比。

    呼梁海肚子的火蹭蹭的往起冒,他雖然勉強忍住沒破口大駡唐成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但要讓他答應接這鐵定遭人戳脊樑骨的燙手差事也是休想,一時只是梗著脖子呼呼的喘著粗氣,整個房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唐成見狀扭過頭去,“賈總捕,給呼梁大人換盞熱茶來”。

    就在剛才,在衙門中浸潤了一二十年的賈老二再也不將年輕的唐成當生瓜蛋子看了,聽了吩咐後當即走了過來去提茶甌。

    唐成打了個岔調節了一下屋內沉悶的氣氛後,再轉過身對呼梁海說話時已是言語溫和,“呼梁大人純孝之心實讓本官欽佩,斷沒有從中攔阻的道理。縣尉盡可放心,前兩日約定之事本官自不會忘,這樣吧,咱們就約以一月之期,從今日算起一月之後本官當親自設宴為大人送行,這一月之內嘛就勞煩再委屈些時日,此言賈旭總捕可為見證,如此呼梁大人以為如何?”。

    一個月,像今天這樣的急差事一個月時間早就處理好了,這個唐成真是打的好算盤。無奈形勢比人強,唐成一日不在那公文上副署他就走不了,事到如今,儘管呼梁海心中一百個冒火不情願,又哪里有別的路走?

    “一個月?”,短短三個字竟讓呼梁海說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聞言,唐成收了臉上的淺笑迎著呼梁海的眼神肅容道:“一個月”。

    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後,額頭上青筋跳了又跳的呼梁海低下頭,憋著長吐出一口氣後甕聲道:“下官領命”。

    “好”,聞言,唐成同樣也松了一口氣,“本官初來乍到,這兩日正有意動身巡查地方,既然如此,今日之事就全權委給呼梁大人了,本官此去一月之內必定折返,定不會延誤縣尉歸期”。

    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下鄉巡查?呼梁海略一思忖之後便明白過來,唐成這分明是要把他骨頭裏的利用價值都給榨出來,他這個縣令在這時候拍屁股一走,就跟這件事再沒關係了,前面用他這個倒楣縣尉頂了麻煩和百姓指指戳戳的駡名,等事情都料理完後唐成再從下面風塵僕僕的回來,介時不僅麻煩沒了,且在民間他新縣令的名聲絲毫無損,甚或還能得著個勤政愛民的口碑。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借著自己,他唐成什麼都沒損失的就化解了眼前本是避無可避的危機。

    緊緊捏住人的命門,以此為籌碼將能利用的利用到極致。若不是事涉自己,純以混跡仕宦的角度來看,呼梁海真要為唐成玩的這一手兒叫好;但當自己成了那個頂缸人時,想明白其中關節的呼梁海只覺得心裏發寒。小小年紀竟然就有如此手段……這一刻,龍門縣尉只想著趕緊將這一個月熬過去後好趕緊走,這讓外人羡慕不已的官場已經讓他徹底心灰,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事情既已定局,呼梁海連一刻也不願多留的轉身走了,前來報信的賈旭緊隨著他出門後忍不住又回頭看了房內的唐成一眼,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分明看著的是同一個人,但他此時的眼神跟來時已經有了多大的不同。

    就在這臨行的一眼中,賈旭心中終於將年輕的過份的唐成與“縣尊”兩字合二為一。

    …………

    目送著呼梁海出門,當賈旭回過頭時唐成甚至還沖他微微的笑了笑,但當兩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見時,轉身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向蒼茫空際的唐成沉默中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吱呀一聲,牆角處內室的房內悄然打開,鄭淩意帶著一陣兒細碎的腳步聲走了出來。

    輕輕的走到唐成身邊站定,鄭淩意沉默的看了窗外許久,“以龍門如今的情勢來看,夫君你剛才的決定是最正確的,今天的事情你不能出面,否則無論怎樣處斷都是錯”。

    “是啊,沒做錯”,唐成沒回頭也沒轉身,“以前在金州州衙當差的時候我曾前後遇到兩任刺史,其中第二個姚使君是從皇城六部放下來的,此人最大的特點便是遇事絕不親自處斷,甚至連一個明確的意見都不給,一有棘手的難事便即推出手膝缸,差事辦的好則分功,辦的不好也損不到他什麼,正是有這手兒本事,所以自從他上任以來雖無大建樹但小功卻是不斷,過失則幾乎沒有。”

    “皇城六部裏歷練出來的都是老油子了,這樣的官兒又何止他一個”。

    唐成沒接鄭淩意的話頭兒,顧自順著自己的思緒繼續道:“當日金州修路我便是他選定的頂缸人,曾經我對他這一手兒實在是厭惡的很,卻沒想到自己剛任主官就用上了同樣的招數”,言至此處,唐成無聲的自嘲一笑,“以前常聽一句話,為人不當官,當官都一般。從今天開始我是再也沒資格鄙薄姚爾清了”。

    “姚爾清是為了一己官位如此,夫君卻是為了龍門縣不得不為,這如何能比?”鄭淩意移動腳步靠的唐成更緊,“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古往今來凡能成就胸中抱負的有誰不曾做過違心之事?成大事便需不拘小節,夫君不必如此自苦”。

    聞言,唐成無聲的笑了笑,沉默著又站了一會兒後轉過身道:“淩意,收拾收拾,咱們這就動身下鄉”。

    “嗯,下鄉避避也好,如今雖然住在客棧也畢竟瞞不得人”。

    “雖然暫時是避,卻不能存了躲的心思。躲是躲不過去的,最多一個月終究還有回來的時候,我是真想下去看看,看看龍門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龍門的路究竟又該怎麼走。這是原就商量好的計畫,不能因為今天的事情就自亂陣腳”。

    聞言,鄭淩意放心的笑了笑,不過口中依舊道:“如今龍門最大的問題就是奚人,解決不了這個,別的什麼事情也做不起來”。

    唐成點了點頭,“正因為如此我才更要下去,如今要想解決奚人的問題,若沒有強大的力量做支撐的話,小智計小心思都起不了什麼決定性作用。上面既然靠不住,那咱們就只能到下面去找了”。

    “下麵?”,鄭淩意雖沒再說什麼,但臉上悄然浮起的憂色已將她的心情表無疑。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2
二百二十三章 一線光明,一個都別想跑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話雖在後世早被說的俗爛,但是在實踐卻的確是至理名言。唐成既然不遠千里的到了龍門縣,就沒想著要僅僅只做一個案牘縣令——像時下大多數的文人縣令做的那樣。身為一個在後世生活多年的穿越者,就算沒吃過豬肉也總見過豬跑,他明白要想做一個好的有建樹的主官,要想真正對地方建設提出有針對性的意見和方針,那麼大量的調查就是必不可少的前提。設若只是案牘來案牘去,即便公文上批復的字寫的再漂亮,發佈的文告再文采斐然,公事之餘的山水田園詩作的再漂亮也是毫無用處。

    這次下去就是想對龍門縣做近距離的深入瞭解,並希望在此基礎上找到破解奚人問題的方法及初步考察驗證預想中的發展方向是否可行。既是帶著這樣的目的,那種官威顯赫、棋牌招彰的出行方式就變得不可行了。當一身繡紋輕袍的唐成上了自己帶來的馬車正要啟行時,龍門客棧外一個穿著皂服的公差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

    見這公差來的惶急,唐成猛然蹦出個念頭,“莫非呼梁海壓不住臺子,那事又出了什麼變數”,若事情果真如此的話那可真就是麻煩了,他將不得不在一種極度不利的被動情況下亮相,而這正是他極力想避免的。

    不管是後世還是現在,新官上任的第一印象實在是太重要了,一個亮相不好的話甚至能在市井中流傳多年,甚至會成為典故笑柄被人不斷提起。既然想有為於龍門縣,唐成就決不願以一個與前任們毫無區別的弱勢形象出現。

    “屬下見過大人”,公差喘著粗氣向唐成行了一禮後從懷中掏出一份信箋來,“适才驛傳給大人送來一封書信,龍門驛送到了縣衙,因賈總捕正協助呼梁大人無暇脫身,是以特命屬下給大人送來”,文縐縐的說完這幾句話後,那公差長舒了一口氣,他娘的,這樣說話還真是累人哪。一邊將書信遞給唐成,這公差邊借機仔細的打量著新縣令,他也實在是好奇賈頭兒到底是怎麼了?僅僅來龍門客棧見了見這位年輕縣令後,再提起他時怎麼就跟變了個人一樣,那份子對上官的恭敬都多少年沒見過了。

    唐成接過書信看到封面左下角張明之三字後心中一動,面上卻是絲毫不顯。

    “辛苦了”,唐成向公差和煦的微一點頭之後,抬腳踏了踏車廂底板,隨即聲起,加固的軒車緩緩啟行向客棧門外駛去。

    在馬車輕微的顛簸中,剛才面對公差時正襟危坐的唐成撩下車窗簾幕,放鬆身子靠在抱枕上拆開了張亮來自長安的書信。

    自打當日離開長安之後,這是唐成接到的第三封張亮來信,其中第一封是他剛回金州不久收到的,那封信中雖用的是張亮的名義,其實字裏行間更多透出的卻是李隆基的語氣,雖然信中沒有什麼實際內容,但那些提及他在宮變中功勳及安慰的話語倒也暖人。第二封是唐成將要從金州動身赴任時收到的,那封信中張亮除了恭賀他新婚之喜外說到更多的卻是他幫著張子文牽線搭橋活動刺史之位的事情。

    拆開這第三封書信,張亮那一筆漂亮的行書頓時顯現出來,這是一封多達五六頁的長信,慣例的問候之外說起的便是朝局中的艱難,原本當日共同出手對付韋後時,太平公主並未對李隆基起什麼戒心,這個侄子不過是個庶三子出身罷了,即便他立有功勳又能怎麼樣?他上面可還有已經獲封宋王的嫡長子李成器。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這大侄子李成器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轉手之間就將太子之位給讓了出去,當李隆基挾宮變之功登上東宮太子之位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曾經親密合作的姑侄兩人的關係徹底發生了變化。

    李隆基不比李成器。雄心勃勃地他註定了不會甘受姑母地擺佈。一個監國太子。一個輔政公主在前次宮變地硝煙尚未散盡時便已不可避免地開始了明爭暗鬥。雖然借助于宮變立功積攢起地威望與太子地身份使李隆基這段時間地實力發展很快。但越是如此越發引得太平公主地打壓愈重。

    兩者實力差距太大。如今羽翼未豐地李隆基處於全面劣勢。其中一個例證就是張亮信中列舉到地諸多太子系官員最近不斷被貶謫。甚至是流放。雖然沒有明言。但字裏行間流出地憂慮之情卻是溢於言表。情勢既然如此。那對於唐成被遠放龍門縣就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畢竟他也是在太平公主心中掛了號地。

    擁有北都晉陽地河北道既是李唐地龍興之地。同樣也是大唐第一大道。若論其重要性比之江南地區地江南東西兩道更有過之。這樣地地方自然而然地就成為了太平公主重點關注地所在。太子一系能插上手地地方不多。唯一一個或許能給予唐成借力地幽州大都督府司馬還是噤若寒蟬。唯恐暴了自己地身份。

    看完信地唐成正在思慮時。身邊地鄭淩意輕聲問道:“誰來地書信?”。

    “張亮張明之”。唐成隨口答應著將手中地書信遞了過去。

    當日桐油生意時代表相王府前往揚州地就是張亮。鄭淩意對他自不陌生。聞言邊接過書信邊欣喜道:“他這封信來地倒是時候”。

    聞言唐成搖頭一個苦笑,“四面楚歌!上面也正是泥菩薩過江的時候,這龍門之事現如今除了咱們自己是誰也指靠不上了,信中張明之雖沒直接說,但意思已經清楚的很了”。

    鄭淩意聞言歎了口氣,看完後搖了搖手中的書信,“若能從上邊借力原是打開龍門局面最好的辦法,哎,現在倒是一點希望也沒了”。

    “這一兩年長安城內的日子不會太好過,本就沒指望,也就無所謂失望了”,看著窗外起伏的山丘,唐成拍了拍鄭淩意的手,“一順十順,一難十難,世樞是如此,艱難的時候還就是自己才靠得住,放心吧,一個龍門縣還憋不死我,總有找到辦法的時候”。

    “只要你不失望就好”,鄭淩意輕輕點了點頭後悄然偎進了唐成懷裏。

    一出龍門縣城之後,崎嶇的山道兩邊就益發荒涼起來,雖說唐成穿越過來的地方就是在山區,但跟山南東道比起來,這裏的山竟然還要更多。

    山南東道的山雖然既大又高,天天看著雲霧繚繞的,但大山圍繞之間好歹還有些壩子式的平地,其間水道連綿甚或還能整些產米的水田出來。眼前這龍門可好,山雖說是不高也不陡峭,但實在架不住它是綿綿不斷的一個連著一個,路兩邊都是下了這座山的同時就又上了另一座山的山坡,山山相連幾乎就沒個喘口氣兒的平地。

    平地既然少,那能保水保肥的好地自然就少,只能靠著坡地為生的話,老百姓之間的住家戶隔的就遠,往往就是走過一兩面山坡才能看到三五間茅舍,一路所見,至少是山區中的龍門縣真是瘠貧的很了。

    原本草原上奚人的問題就讓人心煩,打小在關中平原長大的鄭淩意再看到山區裏這山山連綿,三五裏不見人煙的景象後,忍不住又是歎了一口氣。

    可憐夫君一腔熱血卻到了這樣的鬼地方,拿它什麼辦法呀!

    當天中午,唐成一行就著自備的乾糧在馬車上解決了吃飯的問題,晚上就近投宿在一家農戶,山民淳樸,見來了客人雖然歡喜,但那負責炊飯的媳婦兒卻是犯了愁。見狀不太好問的唐成向鄭淩意的丫頭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丫頭打問清楚後回來稟說那主婦之所以犯難是因為家中備炊乏鹽。

    住在這山裏糧食雖能糊口,山中的野味肉食也備的有些,但吃鹽是個大問題,一則山多路遠購鹽實在是不太方便;二則龍門並不產鹽,地方又遠,從南邊過來的鹽價格實在是高,坡地瘠薄,山民們拼死拼活打出的糧食繳完朝廷的租庸調賦稅之後也剩不相少,並不敢拿出太多的去換鹹鹽,今個兒這家斷鹹鹽都有好幾天了,全仗著微微有些發臭的鹹菜下飯,只是這東西怎麼好待客,更別說唐成等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的,一時借都接借不到,那媳婦兒真是為難的沒法子了。

    聽完這話,唐成看看身穿著破舊衣裳殷勤招呼他們的男主人,看看他那未老先衰的長相及柴耙子似的手,心裏實覺心酸,一則是油然想起了穿越之初自己一家人的艱難生活,另一方面也覺慚愧,雖然他上任的時間短,但他如今畢竟是名正言順的龍門縣令,一個心高氣傲的人看著治下百姓日子過的如此悽惶,他也好受不了。

    “去,把我們帶來的鹹肉脯給灶房送去”,吩咐完後,唐成把那忙出忙進卻又不知道該忙些什麼的男主人叫了過來,隨口攀談起一些家長裏短的事情來,種地多少,收成如何,地力如何,用的什麼農具,種的什麼作物等等,樁樁件件問的十分仔細。

    唐成自己是種過地的,對此並不陌生,問也能問到點子上,原本拘束坐在唐成對面不知道說什麼好的男主人一提及莊稼活兒時頓時整個人都活泛起來。

    及至唐成聽到他們的每年所要繳納的稅賦額度後,臉色微微一變,正在說話的男莊戶沒注意到異常,不過卻沒逃過鄭淩意的眼睛。

    待那莊戶漢子稍後起身到了灶間時,鄭淩意輕聲問道:“怎麼了?”。

    “此地瘠薄,但租庸調三項賦稅倒比金州還高”,唐成黑著臉沉聲道:“我算了算,三項合總下來,這稅賦都快接近十稅四了,近乎是戶部規定的兩倍”。

    “每五稅二,這的確是高,妾身記得先太宗皇帝貞觀中曾下過十二稅一的詔旨”。

    “此去貞觀已經數十年,那是老黃曆了。每五稅一已是不輕,龍門縣竟然還翻了一倍,,難怪生在承平年月的百姓連咸鹽都吃不起”,沉吟了一會兒後唐成嘿然一聲道:“是了,龍門縣總人口中唐人及奚人幾乎是各占一半,若我所料不差的話,這肯定是把奚人的那份稅賦給加到這些人身上了。”

    “嗯”,鄭淩意聞言點了點頭,“戶部是按人頭核算地方稅賦,夫君料想的極有可能”。

    “昏聵!還好龍門縣地廣人稀,百姓們多受些苦多開些荒總還有飯吃,這要是換在中原一些人口密集的州縣,遇上災年不知要餓死多少人了”,說話之間唐成的手指急促的在膝蓋上叩擊不停,“歸根結底還是奚人的問題,這些人不僅目無法紀,簡直就成了毒瘤蛀蟲”。

    “是啊,這下來一看才知道,龍門縣中奚人的問題竟比咱們預想的還要嚴重”。

    奚人的問題迫切要解決,否則此前設想的一切根本無從談起,明知道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在哪里,卻又苦於找不到的合適的解決辦法,唐成心中的憋悶就別提了,因是心中有事,當晚的飯就吃的甚是了了,吃過飯後天色已經黑定,這麼一個窮莊戶人家兒別說蠟燭,就連普通的油燈都用不起,屋裏用做照明的松明子光線不僅暗淡,又一直閃爍的跳個不停,且在燃燒的過程中有大量的黑煙絮飄出,這樣的環境裏唐成也沒多坐,與男莊戶又攀談了一會兒問完想問的問題後便早早的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剛剛雞鳴三聲,就聽得外面有悉悉索索的聲響,被吵醒的唐成睡不住的起身看時,外間的男主人已經收拾停當,扛好農具準備出門上坡了,而此時門外天際也僅是晨曦初而已。

    堅拒了主人留吃早飯的提議,唐成讓鄭淩意悄悄留下十貫錢的飛票後便出了門,這些唐人莊戶如此勤勞卻連鹹鹽都吃不起,如此現實實在讓唐成輕鬆不起來,整個龍門縣中唐人兩萬餘,不下四千戶,未必他能家家都給十貫錢不成?就是他給的起,這十貫錢用完了又當如何?

    這就如同後世裏關於扶貧的一個觀念,輸血不如造血,總要想個法子從根本上改變這些莊戶們的生活境遇才行,只是面對著此地山山連綿的惡劣耕作環境,又有什麼辦法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呢?

    一路走,著兩邊連綿不斷的山,已經完全進入縣令角色的唐成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

    這一日唐成的軒車正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進時,兩山夾持的山谷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迴響,聽這馬蹄聲來的急促,隨行的鄭五探頭向來路看去,片刻之後,車廂內的唐成就聽到外邊鄭七欣喜的聲音道:“來福,是來福回來了”。

    一路數千里同行,鄭五三人與來福結下了不淺的交情,鄭家三兄弟中尤以最小的鄭七與來福最為投緣,看清楚馬上來人後,他當先催馬迎了上去。

    聞聽是來福回來了,唐成遂也下了馬車邊活動著手腳邊等著他來。

    自打來福主動要求到唐成身邊做長隨以來,不管是在金州、道城還是前往長安,他都是跟著唐成一起,說起來眼下這十多天倒是兩人分開最長的一次,到了唐成面前的來福看著著實有幾分激動。

    唐成現在心情不好,也沒心思跟他多說閒話,問了幾句路途辛苦後便直接切入了正題。

    “回大官人,小的這些日子先是在州城待了幾天,隨後又去了牛祖德此前任職的地方,隨後又到天成軍駐地走了走,現下是從鎖陽關往龍門縣一路追過來的”。

    “嗯”,看了看臉色風塵僕僕的來福,唐成點了點頭,“趕路這麼急,想必你是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了,說說”。

    “那牛祖德雖然有怪癬,但在地方上官聲倒還不錯,不管是在州城還是他以前任職的文德縣和永興縣都沒打問出什麼貪瀆的劣跡來,不過我倒打探到牛祖德正在做商賈貿易之事,且是做的極大”。

    “商賈貿易之事!”,聽到這個唐成有些失望,這實在不是個什麼大問題,雖然朝廷有官員不得經商的明令,但規避這條禁令的方法實在太多,就連他自己都在幹這個,更別說身為一州刺史的牛祖德了!不過有總勝於無,唐成也不願太打擊來福的積極性,遂順口問道:“究竟是怎麼個情況,你且細說說”。

    “牛祖德不僅掌握著州最大的牲口及皮毛交易,而且舉凡從州輸往草原奚人部落的大宗絲緞、瓷器及鹽鐵等交易都掌握在他手裏,那些來往於州及草原的商隊頭領裏十個有八個是他的遠親”,跟著唐成時間久了,來福也知道朝廷有官員不得經商的禁令,如今牛祖德幾乎是明目張膽的做著這麼大的生意,那把柄豈不是好抓的很?因是想著這一點,來福說著這些時很有些亢奮。

    作為中原地區農耕經濟與草原畜牧經濟的分割線與交匯處,長城互通有無的功效自不待言,而轄區緊鄰著饒樂奚人草原的州天然的成為了這種互通有無的橋頭堡,作為一個經濟意識較強,且有過公司經歷的穿越人,唐成根本不用多想就已明白掌握著這一資源究竟意味著多大的利潤,難怪前面聽說牛祖德在州刺史任上都幹了八年還不願意走,原本還有些漫不在意的唐成聽到這一資訊後精神一震,“這消息可靠嗎?”。

    “小的反復核實過”,見唐成神情鄭重,來福也是神情振奮的重重點了點頭,“小的花重金結交了幾個商隊的頭領,此外又在刺史府內的下人及幾家大貨棧處都核實過,絕對可靠”。

    “嗯,做得好”,雖然唐成現在還沒仔細想這個消息該怎麼用,但他卻清楚的知道這個消息會很有用,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發自內心的笑容,拍了拍來福的肩膀問道:“可還有什麼別的消息?”。

    滿臉僕僕風塵的來福笑的很高興,找鄭七要過裝水的皮囊仰頭猛灌了一氣兒後,嘴也沒抹的繼續道:“還有一個消息也跟這個有關,就因為商賈貿易的事情,牛祖德跟駐紮在白陽鎮的廣邊軍折沖都尉賈子興關係鬧的很僵”。

    “廣邊軍?”,聽到這個時,唐成心裏一跳,“鎖陽關就是他們負責鎮守的吧?”。

    “是,白陽鎮就在鎖陽關西邊不遠處的長城根兒下,以河北及河東兩道的道界為界限,州西邊的長城隘口歸駐紮在河東道雲州的天成軍管轄,州境內直到本道檀州的長城關隘都歸廣邊軍管,其中鎖陽關就是最大的一個。

    廣邊軍跟檀州的鎮遠軍同屬幽州大都督府轄下”,因是前邊兒打探的工作做的足,來福回答起來時信口拈來,毫無遲滯,口中邊說,手上邊撿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劃著地形圖。

    唐成低頭用心的看著來福所畫的簡陋地形圖,“牛祖德跟賈子興為什麼鬧僵的?”。

    “牛祖德錢賺的太狠,賈子興看著眼紅也想分些好處,他要的多,牛祖德又不願多給,兩造裏就這麼鬧僵起來了”。

    一聽此言唐成就明白了,唐朝在邊鎮地區設立節度使是在李隆基當皇帝後的開元中期才有的事情,在此之前,唐朝廷在一些重要地區實行的是大都督府統軍制,河北道的幽州大都督府就是統領大軍負責東北邊境的安全,直到此後的開元天寶年間改為範陽節度使,而範陽節度使中最有名的那位就是大胖子安祿山。

    跟後來的節度使們軍政統管不同,現在的大都督府只負責管理軍事,且還只是負責管理邊軍,無權插手地方政事,甚至就連地方上的鎮軍也不在他們的管轄範圍內,而是歸口在河北道行軍大使衙門。在這種軍政分離的制度下,幽州大都督府轄下的廣邊軍雖然掌握著南北交通的長城門戶,但受著管轄權的局限卻無力在地方組織起牽涉甚多的大規模貿易商隊,即便能做些生意也多是小打小鬧。而這也正是賈子興與牛祖德矛盾的根源所在。

    將整個事情前前後後又重新理了一遍後,唐成心跳的感覺越發的強烈了,與此同時他心中又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明知道眼前有一個好機會卻沒法子下手利用,這種感覺真是不爽的很。

    正在這時,不知何時走下車來的鄭淩意扯了扯唐成的衣袖欣喜道:“夫君,這倒是個大好機會,以妾身在揚州市舶司的經歷來看,這種兩族之間互通有無的貿易收益最大,以本縣的地利若能與掌握交通關隘的天成軍聯合,短短時日內必能使龍門縣迅速富庶起來,那江南揚州就是最好的例證”。

    “淩意你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行不通啊”,唐成焦躁的原因就是這個,說話之間背著手轉起了圈子了,“龍門縣畢竟是在州轄區,即便我真能不計後果與牛祖德徹底翻臉的搶了這生意,就不說幹不幹的長,單是他伸手在鎖陽關那邊卡一卡,我這邊就什麼都做不成了,畢竟我龍門所有往來交通的貨物都要從他的地盤上過;再則這生意涉及的利潤如此之大,單是一個牛祖德未必就能全吃的下來,他身後多半還有更大來頭的,現在冒然去搶就是找死;最後一點,即便是這兩者都不用顧忌也無法與天成軍合作,龍門太小,我的官位也太低,又毫無能拿捏住他們的東西,這樣雙方實力懸殊巨大的合作是搞不成的,天成軍那夥子丘八能活吃了咱們”。

    鄭淩意剛才也是興奮過度,唐成此言一出,冷靜下來的她也就明白了剛才的提議實在沒有什麼可操作性,這感覺就像是看著地上有一個金光燦燦的大元寶卻沒法撿一樣,那種難受勁兒真是沒法提了。

    轉了一圈又一圈,唐成最終只能廢然一歎,“淩意,商賈貿易之事不要再想了,至少從眼下來看咱們不僅是插不上手,也根本不能插手”。

    說出這番話時,唐成真是又恨又不甘心,自打當日在山南東道道衙裏從於東軍的那份山川地理圖上看清楚龍門縣的位置之後,三千里的行程中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借助龍門特殊的地理位置發展商賈貿易,這原是他預定的施政核心,本想著只等想辦法解決了奚人的問題,實地考察了縣內通往草原的道路狀況後就開始著手修路,鋪展貿易的,孰料今天卻從來福口中得知了這麼個消息。數月的憧憬與思慮瞬間毀於一旦,怎不令人恨而不甘?

    沒有了商賈貿易這條路走,即便是解決了奚人的問題,如此貧瘠的龍門縣又該從那兒打開局面?

    “大官人,屬下還打探到一個消息”,說話的自然是來福。

    唐成被他剛才那個消息撩撥的欲仙欲死,此時心情實難平靜,聞言恨恨聲道:“說”。

    “我往白陽鎮的時候聽說了一個消息,廣邊軍中許多軍士的家人在關中生存艱難,距離親人又遠,遂有意遷來州,賈子興為了此事已經跑了兩趟刺史府,目前看來似乎並沒有什麼進展”。

    “嗯?”,聽來福說完,焦躁的唐成漸漸停住了腳步,疑惑問道:“竟然此事?”。

    廣邊軍的家人竟然要遷往邊境之地的州!這消息乍聽之下真是匪夷所思,也正因為如此,來福當日聽到這個消息後相關的一切就份外留心,現在可算是派上了用場,“我最開始聽到的時候也覺得不可能,因就仔細打問過原委。其實不止是本朝,前朝裏歷來邊患最重的地方就是在東北”。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這是唐代邊塞詩大家高適的代表作《燕歌行》開篇之句,講的是開元年間邊鎮大將張守珪“隱其敗狀而妄奏克獲之功”的事情。唐人作詩素好以漢代唐,詩中雖言漢,說的其實就是唐朝當下的事情。而“漢家煙塵在東北”點明的就是唐代邊防的現狀,因為東北邊疆少數民族最多且並無統一政權,是以東北邊境上最易生亂,這一點唐成後世裏在課堂上也聽老師講過。

    見唐成點頭,來福話語不斷的接著道:“正因為東北邊患既多又重,所以自從國朝初年起駐守此地的邊軍選的就是最精銳之師,這些人的家鄉幾乎都是在關中”。

    關中就是指長安所在的關中平原,最是膏腴之地,當初李唐打下江山之後實行府兵制,其中在給立功最大的精銳之師們授田時就分在這塊地方,這個唐成倒是知道,只是如此以來他就更想不明白了,“關中膏腴,那些個軍士的家人又怎會捨得搬來此地?”。

    “關中是好地方,可是那塊兒田地太少啊”,自打跟了唐成之後,來福還真是很少看到唐成迷惑犯糊塗的樣子,此時終於見到這景象,臉上雖然還繃著,心底其實早忍不住笑出聲來,“從太宗爺爺朝到現在,要說天下人口增長最快,授田最少的地方就是關中,聽白陽鎮上那些個軍士們說,關中要是一趕上災年,就連皇帝也得往東都趁食”。

    來福嘴裏蹦出的這麼個新鮮詞兒唐成後世裏在史書中看過,也有另一種說法叫“就食”,說起來唐朝的關中就有點類似於後世的北京和上海,地方太好,所以極容易在狹小的區域內集中大量的人口,這時候的農業生產與運輸能力又遠遠無法與後世相比,結果就是一遇災荒之後,面積並不大的關中地區糧食供應就接濟不上了,到這個時候皇帝就帶著宮人及大臣往東都洛陽趁食,從高宗朝開始這樣的事情就發生過,前朝就更不用說了,則天武后之所以幾度欲遷都洛陽,除了個人喜好之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出於保障都城糧食安全的考慮。

    至此,唐成已是恍然大悟,合著這些軍士們的家人想遷往州的原因倒跟龍門縣中的很多人一樣。

    “也不僅僅是為了這個”,來福一邊點頭一邊補充道:“十五成丁之後,這些府兵戶出身的邊軍就要開始服役,直到六十歲才算了結,這其間每三年裏就有兩年時間不是在邊塞就是在往返邊塞的路上,家人們實也是耐不得分離之苦,既然留在關中生活也艱難,倒不如搬過來好歹換一個家人團聚,這些壯年邊軍其實都是家裏的頂樑柱,住的近些也能給家裏有個照應”。

    嗯,這倒跟後世的隨軍一個性質,徹底搞明白之後,唐成再看來福那張說得興起後眉飛色舞的臉就有些不舒服了,“這麼重要的消息怎麼不早說?”。

    “啊!”,來福聞言一嗆,剛才你不是正跟夫人說話嘛,我能隨便插嘴?咂了咂嘴,熟知大官人脾性的來福終於什麼都沒說,而且就跟變臉一樣迅速的收起了那眉飛色舞的表情。

    “不錯,這次的差事的確辦的不錯,記你一功”,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將來福帶來的消息完整的捋了一遍後,唐成再次抬起頭時只覺天空都比前幾天明亮了很多,而這些日子一直壓在心中的沉悶鉛雲也悄然出一線光明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悶氣後,他轉身之間大步向馬車走去,“淩意,上車,咱們走”。

    “去哪兒啊?”。

    “到鎖陽關見賈子興”,腳步沉穩有力的唐成咬牙切齒道:“無論如何,廣邊軍士的這些個家屬本縣是要定了,一個都別想跑!”。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3
二百二十四章 賈都尉,咱們打個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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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福帶回的消息改變了唐成的行程,在焦躁了很長時間,終於看到一線光明後,唐成就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迅速改向鎖陽關撲去。

    相較于來時平穩的車速,現在正駛向鎖陽關的馬車簡直就是在飛奔,這時的馬車又沒個減震,在崎嶇的山路上一跑起來之後其顛簸程度可想而知。坐在馬車裏緊緊抓住唐成的胳膊,鄭淩意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被搖散了,當高速的馬車硌上一塊石子猛的彈起時,從不曾有過這種經歷的鄭淩意再也忍不住的驚呼出聲。

    這番顛簸直讓唐成也是臉色發白,後世裏從沒暈過車的他現在只覺胸中坊的往上翻騰,沒有減震就是不行啊,這見鬼的馬車一旦跑快些之後簡直比坐拖拉機還顛人。

    鄭淩意的失聲驚呼讓唐成再也忍不住了,腳下重重一踩車廂內的踏板,車夫“籲”的控馬聲隨即響起,待馬車漸漸停穩之後,唐成攬著鄭淩意的手緊了緊,“路況太差,我先騎馬走,你坐馬車緩緩跟上來就是”。

    唐成說完之後安撫的拍了拍鄭淩意的肩膀,自忖耽誤不起時間的他下馬車換上鄭五的健馬後,便帶著來福向鎖陽光狂奔而去。

    這一路上若非必須要花時間停下來休息以蓄養馬力,來福看唐成的架勢真恨不得是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停的趕路,大官人都拼了命,他這貼身長隨即便是再疲憊不堪也只能咬牙忍著。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十一月初的龍門寒意冷然,在這傾盡馬力的飛馳中,攪起的北風就如同千百把小刀子迎面剮來,唐成黑色的大氅如一面旗幟被朔風平托起來烈烈作響。

    臉上早已被風的吹的麻木,進德冠下整整齊齊的頭髮也散出了幾綹在額頭上淩亂的飄飛,緊緊抓著韁繩的雙手早已凍僵,而夾著馬腹的雙腿也如同被上了螺絲一樣僵化的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這一切唐成都感覺不到了,臉上雖被烈風嚴寒侵蝕,但他那雙眼睛卻亮的可怕,直直的盯著前方的道路,除了快些,再快些之外,他現在沒有任何別的想法。

    迎面而來的冷冽寒風就如同燥熱夏日的一盆冰水,吹冷了身體的同時也澆熄了唐成壓抑多日的鬱悶與焦躁,還有那份無法與人言說的恥辱——當日迫使呼梁海做頂缸人的恥辱,雖然清楚知道自己當日的做法是最現實的,他恥辱的甚至也不是對呼梁海所用的逼迫手段,而是那種無能為力後不得不逃避的感覺。

    不管是那種無力感,還是逃避本身都令他深惡痛絕,那怕這種逃避本身有一萬個可以自我開脫的理由。

    前面鬱悶焦躁地時候越難受。現在心裏地火燒地就越旺。唐成在嚴寒裏如此拼命地趕路已不僅僅是了趕時間。他還是在跟自己較勁兒。恥辱從哪里來地就要從哪里還回去。唯有如此才能展眉吐盡當日地那口悶氣。此前是沒有辦法。沒有找到希望。所以他只能忍著憋著。現如今既然看到了光亮。那怕僅僅只是一線微弱地希望。唐成都不憚於付出百分之百地努力。

    那怕為此受再多地苦。他也心甘情願。

    一定要趕在賈子興與牛祖德達成協定前見到他。絕不能任由這一線希望就此白白溜走。

    前面馬車走了五天地路這次只用了兩天不到地時間。終於。鎖陽關到了。

    當來福從馬上艱難地爬下來時。他地臉上跟唐成一樣蒼白地嚇人。嘴唇上滿布著一個個裂口兒。整個人看來幾乎沒了人形兒。

    大腿內側地皮膚磨破後。下馬每走一步都疼地難受。來福是以一種特異地螃蟹步“橫行”到當值地軍士面前地。

    沒過多久,他就又橫行了回來,一臉苦色的對硬板板紮在馬上的唐成道:“賈子興不在這兒”。

    “上馬”,唐成的腰已經僵的彎不下去了,這使得他現在在馬上的坐姿看來異常挺拔,“去白陽鎮!”。

    聽見這話來福猛的一愣,隨即伸出手去抓住了唐成的馬韁,“一過鎖陽關可就出了龍門縣界”。

    唐朝跟後世不一樣,身為一地主官非特定時間及上官召見不得擅離轄境,否則便是瀆職的重錯,而這樣的錯誤對於三年一次的吏部考功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來福的攔阻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明擺著那個牛祖翟大官人不感冒,這個時候實在不能不謹慎哪。

    孰料在來福眼中素來沉穩的唐成根本不為所動,抬手用馬鞭撥開他的手後當先向前馳去。

    賈子興真就這麼重要?嘴裏嘟囓了一句後,來福只能再艱難的爬上馬背緊跟上去。

    攤上這麼個抽起瘋來就不要命的主子,實在是苦哇!

    行百里而半九十,這最後一段路真是要了來福的命,細數數從小到現在他就從沒吃過這樣的苦,也就是這趟路走下來,來福對於唐成又有了新的認識。

    要說享福,這個主子可是比誰都不差。誰能想到他這樣會享福的人還有對自己這麼狠的一面!

    緊趕慢趕終於在天色徹底黑定前趕到了白陽鎮,當唐成聽打探消息的來福回報說賈子興就在廣邊軍大營中後,在寒風中緊繃了兩天的他總算放鬆了下來。

    撿鎮中最好的客棧上房住下,臉色蒼白的唐成沒吃晚飯,甚至連來福找來的那兩個侍候沐浴的女子都沒拒絕。

    脫了衣服跨進齊腰高的呂風裏,唐成泡進滾熱的水裏時再也忍不住的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呻吟過後全身骨頭就如同有無數螞蟻爬著一樣,痛苦的極點,也舒爽到了極點。等這股猛勁過去之後,溫熱的水汽中一股濃濃的睡意從全身各處不可抑制的升騰上來,在四隻白嫩細手的搓捏著,體力嚴重透支的唐成泡在水中沉沉睡去。

    他如此的表現只讓兩個侍浴女失望不已。在這滿地大頭兵的白陽鎮上,像唐成這樣好貨色的客人好不好碰。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唐成強忍著身上的酸疼爬起身,梳洗停當後毫無半點耽擱的往鎮中心的折沖都尉府而去。

    昨天到時天已經黑了,鎮中的景象根本看不到,此時左右看去,整個白陽鎮就是一個大兵營,粗笨的鎮子裏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穿著粗麻布老棉祅的軍士,在這河北道最北的地面上通用著的無疑是關中方音。

    “賈子興沒什麼背景,是一步步熬起來的帶兵將領,他在這白陽鎮折沖都尉的位子上已經六年沒動窩了,不過他待手下軍士著實不錯,廣邊軍也都服他”,來福一邊帶路,一邊小聲的說著賈子興的一些基本情況。

    白陽鎮不大,邊說邊走,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已到了折沖都尉府。

    趁著來福去遞名刺的時候,唐成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賈子興住處,說實話眼前這院房子實在不像是一個五品武將應有的住處,嚴格來說這根本就不能稱作是“府”,充其量也就一個鄉下土財主的住房水準。

    五品武將,一軍首領,又是在白陽鎮呆了六七年,賈子興怎麼還住在這麼簡陋的地方!沒錢?看他惡狠狠找牛祖德分紅的架勢,實在是不像;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這個?

    從很多外在的事情上也能看出一個人的許多東西來,正在唐成揣測的時候,來福回來了,隨他一起過來的是個瘸了一條腿的蒼發老兵。

    瘸腿老兵一走一拐的到唐成面前,也不說話的將他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遍,隨後又從腳到頭來了一遍,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好奇裏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

    從動作到臉上的神情,他這舉動都實在是無禮的很了,就不說唐成,來福都看的火大,不就是個死瘸子的窮措大嘛,跩你二大爺的,只是大官人既沒發話,他心中就算再不滿也只能忍著。

    急如星火的趕來,好歹也是一縣主官卻被一個殘廢老兵如此輕視,要說唐成不惱那是假的,然則越是惱怒,他越是提醒著讓自己冷靜下來,眼前的這一幕太反常了。此來幹係太大,再沒弄清楚這個老傢夥為何竟會有如此表現之前,以唐成今時今日的閱歷還不至於衝動到跟個殘疾的老貨當街計較。

    瘸腿老兵眼神無禮的打量唐成,而唐成則是一眼之後瞅都不再瞅他一囂,顧自思慮著,渾似眼前就是一團空氣,根本沒這個人一樣,來福見狀,有意無意的發出了一聲很響亮的嘿嘿嘲笑,個老措大,就憑你那腦袋想跟我家大官人鬥心眼,找不要臉吧你!

    反正剛才裏邊傳見的吩咐來福聽的清清楚楚,還怕這瘸腿老門子搞鬼不成。

    見他臉色猛然變的難看,大感解氣的來福刻意的又是兩聲更響亮的嘿嘿譏笑。

    “找死”,這瘸腿老門子甚是火爆,被笑的不堪之後轉身之間一把住了來福的胸前衣裳,老是老勁道可不小,來福一個不防備之下竟被他單手舉的腳離了地。

    唐成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這個老門子在抽什麼瘋,他此前從未跟天成軍接觸過,自然更不可能得罪他們,這老傢夥對他的惡感到底從何而來?這個雖然想不明白,但唐成知道的是做為一個門子若非得了主子示意的話,這老貨絕不敢如此放肆,即便沒有示意,至少他也知道賈子興肯定是對自己充滿了惡感,二者必居其一。

    唐成既然這麼匆忙的趕過來,肯定不是為了來找彆扭的。只不過眼前的一切實在太出人意料,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原本的打算就只能是應機而變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唐朝的這些邊鎮丘八們都是賤貨,他硬的時候你越是客氣他還就越瞧不起你。

    莫名其妙的遭遇了這麼一出兒,現在要是再忍的話就沒任何意義了,事情搞不成再忍也沒用,實在不行想別的辦法就是,活人還能叫尿給憋死不成。

    “怎麼,這就是天成軍和賈都尉的待客之道?”,唐成瞥著瘸腿門子冷冷一笑,展動毒蛇般的口舌道:“在自家門口對以禮而來的客人耍蠻動粗,天成軍果然勇武!來福別動,讓他打”。

    就此一句,來福頓時停止了動作,不過嘴裏可半點不饒人,高聲道:“打,打不死老子你是孬種,打死了老子你更是孬種!有本事跟奚人幹去,在自家門口沖老子耍橫,欺軟怕硬,天成軍有個球勇武”。

    跟著唐成的時間長了,兩人之間實已有了默契,來福一開口就緊扣著天成軍三字,聲音也惟恐不大,聽到這話都尉府門口當班值守的軍士都看了過來,那老瘸子臉上更是紅的發紫,一時打又不能打,放又不甘心,整個人氣的滿頭蒼發不斷發顫,說不出的尷尬。

    “老莫,讓他們過來”,隨著府門口當班校尉一聲喊,老瘸子咬牙松了手,惡狠狠道:“都尉府可不是只憑幾句口舌賣弄就能進去的”。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賈都尉若是跟你一樣無禮,這都尉府就是敲鑼打鼓的迎著也沒人願意進。來福,跟他計較倒顯得咱們也不知禮了,走”,嘴裏說著,唐成已當先邁步而去。

    你來橫的,老子就跟你講禮,聞言,來福抖了抖被那老瘸子抓皺的衣裳嘿嘿笑著大步跟上。

    在都尉府門口當值的是八個全身披掛的軍士,左邊四個,右邊四個對應著排的整整齊齊,單從這門禁上軍士們嚴整的姿態上來看,至少在帶兵上賈子興還是有些水準的。

    當唐成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時,既沒人說話也沒人引領,那校尉只是冷冷的站在一邊抬手向大門內指了指,示意唐成進去。

    就在唐成剛走到第一對軍士中間時,驀然便聽“唰”的一響,四隊八個軍士手中的制式單鉤矛齊唰唰舉了起來,兩兩交叉成一個矛陣。這幾個丘八刻意把矛的很低,矛身上向後彎曲的明晃晃鉤尖距離唐成頭頂最多不過一小指的距離。

    這時代到任何一個陌生的府第,只要主人叫進就沒有無人引領的道理,校尉剛才的舉動實在是反常,唐成本是早就存了心思的,此時見他們擺的是這麼一出後世電視劇裏看的爛俗的戲碼,一時竟忍不住的嗤笑出聲來。借賈子興一個膽兒他也不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把朝廷任命的龍門縣令給哢嚓在府門前,有這個底氣在,眼前這分明是想讓唐成出醜的佈置不僅沒嚇著他,反而成了一個讓人忍俊不禁的鬧劇。

    沒想到啊沒想到,後世歷史劇中看的惡俗無比的場面竟然讓自己親身經歷到了。

    “這招是從胡人手裏學來的吧?聽說他們對咱們朝凸節倒是常用這個,天成軍還真是好學的很”,唐成在矛陣中轉身過來看著那校尉說

    話後,也不等他答話便哈哈大笑的轉身繼續向前。

    最終他堪堪在最後一對單鉤矛下停住了腳步,也不看那臉色跟死了親人一樣的校尉,顧自朗聲道:“半柱香之內再見不到賈子興,異日天成軍家屬遷到龍門縣時,可就別怪本縣照顧不周了”。

    他這突兀的一句猛然出口,那校尉並八個軍士頓時色變,雖然不確信唐成怎麼這麼肯定天成軍意欲隨軍的家屬會給安排到龍門縣,但他這句話本身實在是重重的打在了他們的軟肋上。

    唐成說完這句之後,既不再開口也不往前走,就站在正門門檻外一步之遙的單鉤矛下安安閒閑的等著。

    這樣的狀況遠出校尉的預料之外,他的臉上先是有了狐疑,繼而又是遲疑,猶豫了片刻之後,這廝終於忍不住從一邊兒的側門快步向裏面跑去。

    可憐來福何曾經過這樣的陣勢?他又不跟唐成一樣看過後世的電視劇,明白但凡是這樣的東西都是虛張聲勢,真要有心殺人的話,舉刀哢嚓了就是,還用搞這華而不實的東西?剛才矛陣突然亮起的時候,來福就覺腿上一軟,差點沒癱在地上,承平年月長大的人,誰他娘經過這個?

    即便終究是跟著唐成進了矛陣,來福那也是強撐的,就好比現在,他臉上雖然咬牙繃的死緊,但外衫下褲子裏的腿到底抖的有多厲害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這麼個時刻他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前面的矛尖,只是眼光平視的緊緊盯著唐成的背上,這一刻唐成不僅是他的主子,也是他精神的全部支撐與依靠。

    等待的時間並不太久,當唐成看見一個身穿鎖子甲的高大漢子跟著剛才那校尉走過來時,特意左右扭頭看了看兩邊的軍士後微笑道:“你二人的手握緊嘍,賈都尉的軍令只是要嚇嚇本官,你們萬一要是失了手,這擅殺朝廷命官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收了吧”,隨著賈子興一句吩咐,八支單鉤矛瞬間收了回去,隨即便聽到唐成左右那兩個軍士粗重的抑制不住的喘息聲。

    “好膽,難怪能幹出賣主求榮的戍來”,賈子興一揮手,八個軍士頓時向兩邊退去,“長安城中萬人喊殺的局面都經歷過,這小小的矛陣對於唐縣令而言的確是不值一曬了,哈哈”。

    這是唐成心中的一道傷疤,剛才在單鉤矛下神情自若的他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賈都尉好辭鋒,倒不像個統兵將軍了!只不過當某在長安城中為誅除韋逆不計生死的時候,卻不知賈都尉又幹了什麼?”言至此處,唐成盯著賈子興冷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若論有功於朝廷天下,某之功過,賈都尉你這抄手站在一邊兒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評說?”。

    作為天下第一軍,萬騎的一舉一動自然為諸軍注目,何況宮變那晚萬騎滿城追搜唐成的動靜也實在鬧的太大,作為邊軍中層將領的賈子興知道這些並不奇怪,而這也是今天唐成遭遇如此無禮冷遇的根源,同為帶兵將領,賈子興對聽說來的唐成在萬騎軍中的舉動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厭惡。

    賈子興本就對州這些貪得無厭的文官厭惡不已,更何況是有著光輝劣跡的唐成主動撞上門來。他收拾他一下,因為牛祖跌起的那股子無名火怎麼發洩的出去呦。

    但是他知道的一切都是畢竟聽說的,長安城萬騎軍中發生的細節並不清楚,是以唐成此言一出即被噎的說不出話來,頓了頓之後才放聲笑道:“好大的口氣!難怪一個小小的縣令都敢言之鑿鑿的安排我萬騎軍家屬遷移之事”。

    “不是口氣大,只是賈都尉有腦子不知道用”,唐成寸步不讓的嘲諷笑道:“僅是天成軍就有八千人,一人按四個家屬算,這個數兒不多吧!那也是三萬兩千人,即便不是所有的家屬都隨軍,打個對折也有一萬六千人。賈都尉覺得州除了龍門之外還有哪個縣能有這麼多空置的土地安置這一萬六千人?”。

    資料總是最有說服力的,至此,賈子興臉上的笑容已經保持不下去了。

    他不笑,唐成卻笑的燦爛,“當然,這一萬六千人也可以不放在一個地方安置,打散分到各個地方未必不行,只是這樣怕不合軍士們的本意吧,千里迢迢顛沛流離的跑兩千多裏地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又都是老弱婦孺的,大家好歹住在一起才算有個照應,賈都尉,我說的是人之常情吧?”。

    “可惜呀可惜,若某沒記錯的話,作為府兵戶的邊軍家屬是不用繳納稅賦的,這麼多不向地方繳納稅賦的老弱婦孺卻要來搶土地,而且一準兒還想要好地,且不說當地百姓們的反應如何,賈都尉覺得有那個地方官會心甘情願的接收?地方官都不舒服了,廣邊軍家屬的日子又能好過到那兒去?”。

    至此,賈子興的臉色終於徹底沉了下來,“唐縣令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一手遮天,你還沒那本事”。

    聞言,唐成臉色一點兒都沒變化,驀然轉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賈都尉難倒一點兒也不好奇帝都宮變的當夜,為什麼幾千個萬騎軍都找不到我一個人?”,頓了頓之後,他才用刻意放緩的聲音道:“原因很簡單,某當晚就呆在當今聖上的潛邸裏”。

    “某成事的本事或許沒有,敗事的能力嘛倒也不敢妄自菲薄,譬如呈文兵、戶兩部三思天成軍家屬的遷移之事?”看著身子猛然一抖的賈子興,唐成笑眯眯的輕聲道:“賈都尉若是不信我有這本事,咱們便打了這個賭如何?”。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4
二百二十五章 這個村子了不得

    來福身世坎坷,因家貧在十二歲還遠未成丁的年紀就開始跟著他爹一起出去做麥客,此後又前往金州馬別駕府上為奴,繼而因為小桃與蘭草的淵源轉到唐成門下,細數數他走過的路,雖然年紀不大,但經歷與識見可著實不少。

    但就在今天正式走進賈子興的都尉府時,心跳還沒完全恢復正常的來福實實在在的有了一個感覺——把過去二十年裏所有難忘的經歷都加起來,也沒有這三天來的刺激。

    就不說前兩天頂著刀子一樣的寒風催馬狂奔,這在十一月的北地得遭多大罪呀!現在走完這段路後,來福再想想依舊感覺不寒而慄,他就納悶平日裏看來最重生活享受的大官人怎麼就受得了,而且看他那樣子竟是比自己還耐熬!不過跟今個兒在賈子興府門前大起大落的遭遇比起來,前兩天還真就又算不得什麼了。

    前兩天是要身子骨兒,今天可是要命!剛才那八柄寒光閃閃的單鉤矛在頭頂唰的一下架起來的時候,來福當時就是眼前一黑,完了!

    好在頭頂的矛總算沒落下來,心底連道僥倖的來福一口氣還沒喘勻實,在他前面的唐成竟然停在最後那對矛尖下不走了!看到這一幕,來福剛剛放下去一點兒的心猛然又懸了起來,但那雙腿卻無論如何控制不住的抖了起來,好在天冷穿的厚實總算沒出醜。

    直到賈子興出現,矛陣徹底收起後來福一直懸吊吊的心才總算又重新落回了實處,沒想到這也只是瞬間的功夫,大官人隨後就又跟賈子興嗆了起來,且還是什麼刺人說什麼,滿天神佛呀,那八個拿矛的壯漢可還站在兩邊沒走,咱的命都還捏在別人手裏,大官人你怎麼就敢出口威脅?要不是有最後一絲理智控制著,來福真想一步搶上前把唐成的嘴給緊緊捂住。

    別說了,長安宮變之夜的喊殺聲言猶在耳,只是這裏可沒有王府可躲,這些個混賬行子的丘八不好惹!

    正在來福都快神叨了的時候,讓他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現了,臉上醬紅的跟豬腰子一樣的賈子興憋了一會兒後居然在府門內做出了束手邀客的姿勢,儘管就連傻子都看的出來他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但他畢竟是邀客了。

    剛才兩隻腳就像釘在地上一樣的唐成見到賈子興這個姿勢後,終於邁步跨過了都尉府的門檻。

    不管前面怎麼折騰,唐成最終還是被主人請進了都尉府。

    與此同時他臉上尖銳的笑容也漸漸的平和下來,拱手之間向賈子興行了一個下官面見上官時應有的常禮,“多謝都尉大人”。

    直到跟著唐成邁步跨過門檻進了都尉府。來福總算是徹徹底底地放了心。放鬆之後他就再也忍不住地喘了一口氣。喘氣聲之大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想想剛才這一柱多香時間裏劍拔弩張、峰迴路轉地經歷。來福如同做了一個噩夢。這種心情上大起大落地刺激跟站在矛尖下地害怕一樣。都要命。

    在跨過都尉府門檻地那一刻唐成確定了一點。長相粗豪地賈子興地確是愛兵。否則地話他不至於能這麼快拉下臉來。確定了這個之後。疾奔兩天地唐成心底一塊兒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地。

    不怕人狠。就怕沒掛心地弱點。只要是你有軟肋。那咱們就有談地基礎了。

    隨後在府中那間滿掛弓刀僅有寥寥十來冊兵書裝點地簡陋書房裏。唐成與賈子興進行了一番艱難而又漫長地談判。當談判最終結束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唐成從府內走出來地時候。在門房裏與那瘸腿老兵怒目對視。連盞熱茶都沒混上地來福如釋重負地小跑著迎了上去。隨即他就敏感地注意到了一點。大官人地眉宇間沒了前兩天拼命趕路時地急切與焦躁。分明又已恢復了當日在山南道城地那種沉穩。

    見狀來福不用問都知道。大官人這趟白陽鎮之行來地值了!

    路過門房時,這段時間以來心情難得松爽下來的唐成扭頭過去向那瘸子老兵笑著頷了頷首後,這才帶著來福下了府門前的臺階回客棧而去,在他身後一瘸一拐走出來的老門子有些發愣的看著他那緊裹風氅的頎長背影,臉色古怪,莫名所以。

    “來福,去找找鎮上的車行,撿他們最好的馬車雇上一輛,咱們回去”,唐成吩咐完後,又跟著補了一句道:“記著讓車行裏多備兩個暖爐,那兩匹馬栓在馬車上就是,這天氣那兒還是騎馬的時候!”。

    “哦,我這就去”,來福看著唐成的背影無聲的搖了搖頭後,領命去了。

    暖爐熱烘烘的燒著,嶄新的抱枕軟乎乎的靠著,天成車行最好的那輛馬車平穩的行駛在前往鎖陽關的路上,比昨天下午來時足足多花了近四倍時間的車程裏,靠在抱枕上的唐成雙眼微閉像是睡著了一樣,來福跟著唐成久了,一見就知道這是主子又在琢磨什麼事了,是以也就知趣的沒有出言打擾。

    剛走出鎖陽關唐成就看到了停在關前不遠處的熟悉軒車。

    坐著馬車卻僅比自己騎馬晚到了一天,其速度可見一斑,看著一臉蒼白不勝疲累的鄭淩意,唐成心疼的責怪道:“讓你跟在後面緩緩的來,急什麼?不要身子了”。

    “妾身不累”,鄭淩意隨口答應了一句後直盯著唐成的眉眼問道:“怎麼樣?”。

    “雖然後面的事情上有些麻煩,但眼前的燃眉之急算是解了”,嘴裏說著,唐成扶著淩意上了馬車,“李叔,放慢些,咱們還是按著前幾天路線走”。

    上了軒車剛坐好的鄭淩意聽見唐成對車夫的吩咐後,訝然轉過頭來,“怎麼,咱們不回縣城?”。

    “還有二十天時間可以好好看看龍門,不用倒可惜了。賈子興那邊也得花時間辦些事情,咱們現在回去也是無用”,在車內坐下之後,唐成順手就將鄭淩意攬進了懷裏,“再說這次下去最該去的一個地方還沒去,怎麼能回?”。

    聞言,鄭淩意點了點頭,放下車窗簾幕後她的身子順勢滑下去,安穩舒服的將頭枕在了唐成腿上,“你跟賈子興說了些什麼?”。

    此來龍門人地兩生,唐成身邊實在是乏人可用,身為一地主官又不能像以前一樣幹什麼始單槍匹馬。加之鄭淩意的經歷又大不同于李英紈,所以這一應事情唐成也不瞞著她,當下便將與賈子興談判的內容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

    初開始時鄭淩意還聽的歡喜,隨著唐成越說越多,尤其是聽到關於土地的條款後,她猛的仰起頭,“龍門縣如此地形,他們又那麼多人,咱們到那兒給他弄那麼多好地去?”。

    “賈子興護犢子護的厲害,這又是他咬的最死的條件,要想通過這些家屬把天成軍跟龍門縣緊緊綁在一起從而徹底解決奚人的問題,我就不能不答應”,眼見鄭淩意急了,唐成笑著伸出手將她的頭給按了回去,“放心吧,從賈子興府裏出來下臺階的時候我心裏已經有了一點解決這問題的想法,現在就差找個合適地方做做試驗了”,言至此處,唐成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振奮,“若是能成的話,不僅賈子興的要求能迎刃而解,龍門縣兩萬余唐人百姓也能從中受益不少”。

    自打見牛祖德那日之後,這麼些天裏鄭淩意還是第一次見唐成的情緒如此昂揚,積極的情緒是能傳染的,尤其是在親近的人之間更是如此,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追問道:“能惠及三四萬人?這除非是改天換日,夫君究竟有什麼想法?”。

    “容我賣個關子,等試驗成了之後再說,免得你現在惦記上以後要是行不通更失望”,說話之間,唐成笑著用手指輕輕撫上了鄭淩意的眼睛,“真要能成也不用我再多說,屆時你一看就明白了,現在就睡會兒,這幾天也著實累壞了的”。

    唐成若決意不說時,任鄭淩意想盡了辦法,假裝生氣,撒嬌,甚至連撓癢癢的絕招都使出來了,也依舊是沒問出來,不過她的這些小花招倒給寂寞的旅途增添了不少樂趣,相較於前幾天,這次軒車裏的笑聲明顯多了起來,整個隊伍中的氣氛也隨之輕鬆活躍了許多。

    這天將近中午的時候,唐成的馬車在一個傍著山氣建的村落前停了下來,說是村落,其實也不過只有十來戶人家而已,靜謐的村落中茅屋低矮,房舍簡陋,看著著實破落,其中唯一一家房舍嚴整的還是掛在村子最邊兒上,瞅著疏離的很。

    不過讓鄭五及來福等人看不明白的是唐成對這個小村子卻份外鄭重,進村之前不僅特意換了衣衫,甚至還不懼冰寒的在山泉裏特特兒的梳洗了一下。看這架勢跟去見多大人物一樣,當日在懷戎城裏去見牛祖德之前都沒這麼正式過。

    一切收拾停當之後,鄭淩意等人留在原地等候,唐成隻帶了一個來福袖著名刺向村中走去。

    “小姐,這村子有什麼了不得的,竟能讓大官人如此看重?”,鄭五三兄弟是鄭淩意母族出身的家奴,是以她雖嫁了人依然是這舊日的稱呼,三兄弟裏鄭七年級最小好奇心也最重,見唐成走遠之後他第一個忍不住的問出聲來。

    “別看這村子破落,裏面的人倒的確是不簡單”,鄭淩意看著籠罩在嫋嫋炊煙中的村落幽幽聲道:“這些人都是從長安城裏流放出來的,至少在兩年之前,他們中品秩最低的也過了五品”。

    不說自家大官人了,就是州最大的刺史牛祖德也才五品而已,聽見這話鄭七嚇了一跳,順口就來了一句,“好大的來頭,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

    “兩個尚書,三個侍郎,一個禦史中丞,還有兩個曾任過皇城諸寺裏的卿正,至於大官人要去見的則是前太子左庶子”,報完這一連串兒顯赫的官職之後,鄭淩意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廢太子李重俊的左庶子”。

    兩年前廢太子李重俊宮變起兵盡誅武三思一家的事情可謂是天下皆知,看來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是受此案牽累被流放出來的,滿大唐的人都知道朝廷安頓刑事重犯的地方是在河北道滄州,卻不成想這些個政治犯竟被流放在了龍門縣。

    至此,鄭七也知道自家小姐突然神情黯然的原因了,她必定是因為李重俊而想到了數月以前的另一場宮變,顯赫了近三十年的表小姐上官婉兒就是在那次宮變中被逼自戮的。

    一念之間明白了這些因由後,鄭七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哪壺不開提哪壺,嘴賤!

    與此同時,解答完來福同樣問題的唐成已經走到了村子正中處的那間茅舍外,住口整了整衣冠後,唐成將袖著的名刺遞給了來福。

    來福此時對這個村子再沒了半點輕忽之心,接過名刺後上前輕輕叩了叩那粗疏簡陋的柴扉。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5
二百二十六章 知音?

   “ 吱呀”聲響,在柴扉裏打開門的是一個年約六旬的老蒼頭,他穿著一身鄉下老農人常見的短打麻布老棉祅,滿頭白髮在寒風中份外醒目。

    老蒼頭見到衣著光鮮的唐成兩人後明顯的楞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看到這樣打扮的客人上門了。

    來福向老蒼頭叉手見了一禮後將手中的名刺遞了過去。

    雙手拍了拍,又就著短棉祅的衣襟兒擦掉手上剩餘的柴火沫子後,老蒼頭這才平伸出雙手接過了名刺,然則等他打開做工考究的名刺,臉色卻簾變了。

    老蒼頭根本沒往裏通報,合上名刺後就默默的打開了柴扉避往一邊兒,這一幕看的來福有些不明所以,回頭瞅了瞅唐成。

    唐成也搞不明白,不過他卻沒遲疑的邁步走了過去,及至他進門之後,那老蒼頭邊領著他往同樣簡陋的正房走去,口中邊用著乾澀的語調道:“家老爺天天在屋裏閉門讀書,不說出村,幾乎連大門都沒出過,除了幾個村鄰偶爾上門之外,外間的拜客一個都沒有”。

    聽了老蒼頭有些奇怪的話後唐成明白過來了,這些被流放出來的官員都是嚴加看管的物件,而流放地的官員就是具體負責的看管人,似乎按吏部規定每隔一個規定的時間就得將這些人的行為表現做一個公文呈報上去,在所有的看管內容裏,除了流放人的言行舉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交遊往來。

    說起來這些流放官員的待遇與後世文革中的右派及刑滿釋放人員頗有幾分相似,都是要監管居住的。

    在這種情況下別說自己這一縣縣令,就是來個普通的皂服公差,這老蒼頭也不敢有半點怠慢,之所以不往裏邊遞名刺就直接開了門放人進來,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根本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力。

    “今天來的不是龍門縣令,是山南東道後學唐成慕名前來請見尊主人,”,一念至此,唐成停住步子向老蒼頭溫言道:“我主僕便在此等候,煩勞老丈代為通報珪公”。

    老蒼頭不防唐成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頓了頓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名刺後這才拖動老腿邁步向內走去,雖然他什麼話都沒說,但比之剛才的面無表情,此時的臉色明顯是活泛多了。

    等候地時間唐成仔細看了看院子內地景象。殘破簡陋是不消說地。但簡陋歸簡陋。院子中地佈置卻是歸置地整整齊齊。毫無半點普通農家小院兒地拉雜。尤其是那叢在寒風中勁挺而立。微微搖響地叢竹更是一眼就可看出是從別處移栽而來地。這些天唐成好歹也到過不少農戶地家裏。看到院子裏種蔥。種花椒地很不少。精心種植叢竹地這還是第一家。

    堪堪將這小院兒仔細看完。老蒼頭也已經到了。還沒說話先將手中地名刺又遞了回來。“尊客名刺。家老爺不敢拜領。原物璧還”。

    聞言唐成沒有說話。向來福點點頭示意之後便又扭過頭來看著老蒼頭。

    “家老爺近日身體不適。容顏憔悴實不便於親見外客。唐大人便請回吧”。老蒼頭一臉忐忑地重複著孔珪地原話。眼神緊緊著落在唐成臉上。似是生恐他就此勃然大怒一樣。

    禮也禮了。等也等了。卻又被這老蒼頭吞吞吐吐地拒絕了。而且就是傻子都能聽出來這老蒼頭說地是假話。孔珪若是真有病地話。老蒼頭剛一進門地時候肯定就說了。還會等到現在?一聽這話來福心裏有了氣。這姓孔地太不識時務了。落架地鳳凰不如雞。他還真當自己依舊是長安城裏地太子左庶子不成?

    想到這裏。接過名刺地來福心底嘿嘿一笑後就準備看熱鬧了。大官人是個什麼脾性他還不知道。白陽鎮上八支明晃晃地單鉤矛架在脖子上都不服軟低頭地人。又怎能受得了孔珪這再明顯不過地怠慢?人在屋簷下還不肯低頭。再大地罪也是活該受著。

    孰料來福的想法全落了空,唐成聽了老蒼頭明顯是敷衍的話後不僅沒惱,甚至連半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既然珪公身體不適,那後學改日再來拜訪便是”,溫言笑著說了一句後,唐成轉身之間已開始邁步向外走去,見狀心底長舒了一口氣的老蒼頭忙跟上送行。

    “珪公當世大儒,深得天下萬千士子仰望,宜當珍重身體。

    從即日起本縣必不會再譴人來攪擾清靜,還請珪公擅自保養。此外,後學稍後會有一些儀程奉上,不過都是些藥材土儀之物,萬望不要推辭才好”。

    這話卻讓老蒼頭不知該如何回答,既不敢代主人答應,又不願再直接拒絕,人在屋簷下,這個新來的縣令瞅著著實不錯,別因為一再的拒絕惹惱了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的老蒼頭只是喏喏而已。

    “珪公最近在讀什麼書?”。

    唐成這突然的一問讓老蒼頭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口答道:“家老爺近日致力於《楚辭》,尤重屈子諸篇”。

    “哦!後燕好屈子,屈賦二十三,卻不知珪公最好者為哪一篇?”。

    “《九章》”,讀書人之間似這種問答再正常不過了,老蒼頭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順口答了出來,“家老爺近日所讀的正是第五篇”。

    “《九章》第五?”,聞言,唐成略一思忖之後笑著輕吟了幾句,“撫俏雙戀兮,冤屈而自抑。刓方以為兮,常度未替。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畫志墨兮,前圖未改。內厚質正兮,大人所晟。”

    “大人好才學”。

    老蒼頭這話讓唐成啞然,繼而也品出了一些酸楚的味道。身為唐朝的士子若是連楚辭都念不上來,那也真是枉為讀書人了,老蒼頭這說的明顯是恭維話。想孔珪出身名門,祖父便是繪圖淩煙閣並在死後得以陪葬昭陵的初唐大儒孔穎達,現今天下士子案頭必備的《五經正義》便是出自其人之手。孔子後裔的身份,又有這麼一個堪稱天下士子共師的祖父,兼且孔珪自己也是太子左庶子的身份,所謂宰相門人七品官,這老蒼頭身為他的老家人,自來隨其所見便不是大儒也是高官顯貴,這要是以前,一個偏遠縣令未必能入得他眼,而今卻連逢迎的話都說了出來,想想這前後的變化又怎不令人唏噓。

    唐成笑著搖了搖頭,此時正好走到門口的柴扉處,他也沒再多說什麼的向那老蒼頭拱了拱手後便徑直出門去了。

    目送唐成走出柴扉後,關好門的老蒼頭轉身回了簡陋的書房,“老爺,他走了”。

    粗木書案前的孔珪年近五旬,長著一張方方正正國字臉,聞報後放下了手中的筆,“他說了些什麼?”。

    “他說老爺乃當世大儒,為天下士子仰望,宜當善自保重身體;此外龍門縣衙以後不會再派人來攪擾”,老僕邊答話邊習慣性的走到了書案邊整理文房四寶,拿起筆的他猛一看到孔珪在書案條幅上剛剛寫好的字後,一愣一顫,一大團濃墨從筆端滴下來在條幅上濡染一團。

    這個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僕何曾犯過這樣低級的錯誤,“怎麼了?”。

    “唐成走時曾問過老爺在讀什麼書,老僕因就據實說了,他聽了之後曾吟過幾句屈賦”,老蒼頭說到此處,手指條幅一臉驚詫的抬頭看著孔珪道:“他剛才所吟詩句正與老爺所書一字不差!”。

    屈原《九章》第五篇共有八十四句,這十句既不是開頭,也不是結尾,恰是卡在中間,且亦算不上公認的名句,兩個並不曾見面的人屋外所說與屋內所書竟然都是這並不出名的幾句,難怪老蒼頭見了如此吃驚。

    “噢,竟有此事?”,孔珪聞言默默的站了一會兒後,驀然微微一笑道:“遠貶千里居然得一知音,十步之內果有芳草,此子好靈動的心思,龍門縣這次得人了”。

    孔珪為人方正,以前在長安的時候就素不輕易許人,遠流之後就更是如此了,而且他這笑容也是兩年來之罕見,老蒼頭見狀抓住機會順勢道:“唐成去時曾說稍後會有些藥材及土產的儀程送到,請老爺不要推辭”,說完之後,老僕又跟著補充了一句道:“其言奉送儀程乃是以後學而非縣令的身份”。

    “收下吧”,孔珪這次的爽快簡直讓老蒼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且孔珪身份特殊,官位雖可奪,但他那孔聖後裔的血統及大儒的名聲才學卻是誰也奪不走的,是以這兩年他雖遠流在此,但各地寄送過來的儀程卻實在不算少,無奈他一次都沒接受過,只是守著薄田自耕自給,雖然人沒得病,但身子骨的確是差了很多,唐成這些藥材是正當其時。

    “是”,老蒼頭趕緊答應下來,生怕孔珪再變了主意。

    “將這條幅晾乾收好,屆時便以此為回禮”,說完之後,孔珪悠悠負手轉身出了房門向那叢勁竹走去。

    ……

    “大官人,咱們就這麼走了?”。

    “不這麼走還能怎得?”,唐成隨口答了來福一句,“你沒聽那老僕說孔珪病了”。

    “這病一準兒是假的”。

    “真假都不重要了”,唐成淡淡一笑,“我原本的想法根本行不通,再者我也與他性子不合,見也無益”。

    這話把來福說糊塗了,人都還都照面怎麼就知道性格不合?所幸唐成現在也有說話的興致,不等他問已顧自接續道:“你知道我剛才念的那幾句詩是什麼意思——反省志向,遭受委屈又何妨?堅持故常,不能圓滑而不方。隨流俗而改變自己的志向正是有志者所鄙薄的,唯有守繩墨而不改變自己的節操,內心充實而端正,才是有志者所應堅持並讚美的。言為心聲,孔珪這不僅僅是在讀書,更是在借屈子自道胸懷”。

    “龍門縣衙乏人可用,我原還想著請他出山幫忙”,大氅飄飄,負手而行的唐成輕輕的搖著頭,“來時是擔心請他不動,現在看來請也無益了,龍門情勢如此複雜,想辦好這裏的事情僅憑著方正是不成的,若真個把這尊大神搬到龍門縣衙裏,十有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既然請他無用,那适才大官人所說的儀程之事……?”,來福作為唐成的貼身長隨,兩位夫人又都不在,那像這些迎來送往的事情就是歸他份內當管的,不能不問。

    “土產倒還罷了,多製備些就是,藥材你可要用心,一定是要選適合老人進補的,藥材要好,別惜錢”,唐成揚了揚手,“待回縣城之後,你立即辦此事,辦好之後就順便送來”。

    來福對孔珪頗不以為然,加之想著要大冷天的趕路也實在是有些不願意,“龍門縣太小,能有什麼好藥材……”。

    “龍門沒有就去州城懷戎辦”,唐成的臉色驀然冷了下來,“當日孔珪出任太庶子之後,教導李重俊盡心盡力,無奈李重俊急躁成性不僅不聽勸教且對其刻意冷淡,孔珪屢次勸諫可謂到了泣血錐心的地方,如此以來二人關係越來越僵,若非孔珪這太子左庶子乃是皇帝親指,只怕早就被李重俊給攆了出去,要說私誼的話,他二人之間實是半點都扯不上”。

    “及至李重俊起兵宮變失敗,舊日親信或殺或貶,孔珪幾乎是太子身邊唯一沒受牽連的,他原可以安居京中,但在李重俊身死,朝廷議其罪責的時候卻又挺身而出,功過分明的為李重俊折辯,甚至連皇帝及韋後之過也毫無掩飾。”

    前面來福只知道孔珪舊日的官職,此時再聽到他這過往的經歷,一時竟也有些血熱。

    “若非顧忌著孔門後裔及國朝大儒的身份,孔珪兩年前早就身死朝堂了,這是個真正的純臣直人”,連著一口氣說到這裏,唐成刻意放慢了語速沉聲道:“來福你記著,對孔珪這樣的人你可以不喜歡,可以不學他們,甚至可以見著他就躲開,卻不能不尊重。若然如此,我不饒你!”。

    “是,小的記下了”。

    唐成點了點頭,手指著疏離於村外角落處的那棟屋舍道:“走吧,到這家看看去,若是沒料錯的話,許是我想找的人就在這家”。

    來福跟著唐成久了,這樣的訓斥早習慣了,該記的固然要記住,卻也並不因此而生氣,簡而言之,他在唐成面前已經是沒皮沒臉了。是以此時一聽唐成說的話古怪,就又忍不住的接了口,“大官人何出此言?”。

    唐成早習慣了來福的調調兒,對此也不以為意,“你看著整個村子裏十多戶人家個個都簡陋的很,唯有這家整治的頗有氣象。以一個流放官兒的身份在這瘠貧之地能做到這一步,主人家必定是個生存能力極強的人,太方正,心眼兒不夠活都是不成的,這樣能辦事的才是龍門縣衙最缺的,也正是我想要找的”。

    龍門縣令的名刺一遞,唐成在這家享受到的禮遇與孔珪家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別,入目院內屋內的陳設佈置,若非清清楚楚知道這是個流放官兒的家,來福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大官人沒說錯,這的確是個能在任何環境裏都把自己安頓的舒舒服服的能幹人兒。

    唐成還就是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簡單、直接又省心,簡簡單單的寒暄過後隨即便切入了正題,只不過這個心思靈動的人提了一個特別的要求,必須等他這新縣令解決了奚人的問題,或者至少也是初步顯示出有解決奚人問題的能力後才願到縣衙“幫辦公務”。

    對此唐成頷首以應,不過他也提出了一個要求,便是讓這人在這段時間裏為他找些人做一個試驗,只是看他面色茫然的樣子,顯然唐成說的這一切他別說見,根本連聽都沒聽過。

    諸事商議已定,唐成婉拒了那人留宴的邀請起身告辭,將唐成送至村中小路時,那人沉吟著低聲提醒了一句,“近來多次遇到本地老農憂心今冬大旱,前兩日有草原上放牧了一輩子的老奚人來訪時亦有同樣的憂心,這些人世居此地,所言當必無因,唐明府身為地方父母,還需小心在意,預作防備才好”。

    突然聽到這麼個消息,唐成心裏咯噔一下,眼前都還沒解決,天災就又要來了?更別說還是罕見的大旱,老天爺對他還真是眷顧的很哪!

    心裏直盼著是這些老農及奚人牧民看走了眼,唐成頷首點頭,向那人一拱手之後帶著來福出了村。

    唐成到這個村子的目的鄭淩意是知道的,見他臉色沉重的回來,雖然心下也不免失望,臉上卻是帶著笑上前安慰道:“這村子裏的畢竟不同常人,如今又是這麼個處境,想請他們為龍門出力實非易事,夫君倒也不必灰心,以後再多跑幾趟就是”。

    鄭淩意這些日子跟著他實也操了不少心,大旱的事情畢竟又不是個准信兒,唐成遂也就沒說出來惹她心煩,只笑著說了剛才前往兩家的不同遭遇。

    “以小見大,夫君看人倒是獨特”,鄭淩意這回是真高興了,“孔珪的事情就由妾身來辦吧,這原也是妾身的份內事”,言至此處,她腳下猛然一停。

    “怎麼?”。

    “其實也不只是孔珪,妾身想著多備幾份儀程,於這村子裏每家都送上一份,或者竟可定為常例,每隔三兩月派人送些吃食用度來”,這個突然而出的想法讓鄭淩意的眼睛亮晶晶的。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淩意你這想法甚好”,唐成說完又回頭瞅了瞅這個破落的毫不起眼的小村子,“走吧,算算時間也到該回縣衙的時候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6
二百二十七章 前奏

    這是一間典型的北地小客棧。其實客棧兩個字用在這裏確實有些委屈了。低矮的用厚厚的稻草活著黃泥氈起來的屋頂雖有利於保暖。卻極大的影響了採光。使的整個屋裏即便是大白天也顯的黑糊糊的。四面的牆一律是用黃土夯成。結實自不必說。但跟美觀卻是半點關係都沒有。一排排寬大的馬竟比前面的酒和後面的客棧加起來還大。因是馬的一面與酒肆共用著一堵牆。所以整個酒肆裏總有一股牲口棚子裏特有的怪味兒彌漫其中。

    這是一間前肆後店結構的路邊店。雖然掛著客棧的招牌。但跟後世北地裏流行的大車店也沒什麼區別。距離龍門縣城四十裏的範圍內。這是最大一家可供來往行人歇腳休息的地方。

    時間已經走到了正晌午。但天際白晃晃的太陽卻讓人感受不到一點暖意。冬日天寒。加之又是到了吃飯的當口兒。燒著熱烘烘牛糞火的酒肆內生意好的出奇。趕車的行腳兒。進出縣城的山民將整個酒肆內擠的暖騰騰的。壓榨酒微微發酵的氣息與羊雜湯及牆後牲口棚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別樣營造出一股獨屬於市井間的鬧雜暖意。

    客人們進來之後毫無例外的都會先叫上一碗熱在牛糞火上的燙酒。即便是女子們也不例外。幾口渾濁的燙酒灌鍁暖了身子。客人們伸手一抹酒水淋漓的嘴將腿蹺在粗木釘成的凳子上架舒服之後。就開始邊在牛糞火上烤著冷沉冷沉厚如磚頭般的炊餅。邊在等候羊雜湯的間歇扯著內容無所不包的閒篇兒。

    這一會兒。酒肆內說的最多的就是天氣。今年的天氣實在是太邪性了。自進九以來。除了在九月底下過一場毛孩子尿一般的小雨之外。其實這樣的雨連地皮都濕不了。這都一個多月了竟然連一場雨都沒見著。沒雨倒也沒啥。關鍵是也沒雪呀。往年到這個時令的時候。至不濟也已經有一場能透三尺的棉被雪捂在麥地裏了。

    龍門縣裏沒平地。指著坡地吃飯的人誰不是仰著脖子望天收。他老人家要是不高興的話。誰也沒法子。

    “要命啊。住在我們左近的那幾個老輩兒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開始縫老衣了。看今年這旱情。閻王爺是要大收人了”。

    “可不是咋地”。接過話茬子的是個懷靠響鞭的行腳兒。端著酒碗小口的咂著。“我這兩天路過城裏孫家鋪子的時候。看裏邊堆著的三寸板兒都被人抬光了。夥計正拼了命的趕薄皮棺材的活兒。刨木頭的聲音聽著人。老輩兒們經見的世樞。怕是知道熬不到年下春了”。

    看看現在地裏的情。還用老輩兒們來說?”。

    這個話題委實沉重。聽到這幾人的對答後。原本鬧鬧嘈嘈的酒肆內一時間有了片刻的安靜。

    正在這時。酒肆門口的厚簾子被人掀開。一行六七個人魚貫著走了進來。裏邊兒的人扭頭過去剛看了一眼。就知道新來的這幾位肯定不是跟他們一樣的小家戶下苦人。走在當的那分明是個長隨。只看這長隨身上都穿著上好的綾子面袍子。後面那一對年輕小夫妻一準兒的是大戶人家出身。再瞅瞅他們那舉止做派。興許這幾個人還是從關內懷戎州城來的。不過可惜的是那大娘子戴著的帽太惱人。一轉圈兒的紗巾把整個臉給遮的嚴嚴實實。要不然真想瞅瞅能嫁這麼個俊相公的媳婦兒的是個什麼樣的長相。

    一個長隨。小夫妻兩口。外加三個帶刀護衛及一個俏麗丫頭的隊伍魚貫進來後。原本突然安靜下來的酒肆愈發的靜了。直到迎上去的小二領著他們在靠窗的兩副座頭上安頓好。其他人的頭都扭回來後。酒肆裏才又恢復了鬧嘈的議論聲。

    “天兒都旱成這樣了。咋就沒見著有人請龍?”。

    “咋沒有。土台地方的幾百家莊戶早在月初的時候就聯合出錢燒香請龍了。就這也沒一片雪花下來。如今各地都在準備上了。且等著吧。不用多少時候都的跟起風來”。那人說到這裏後又特意在酒肆裏四處瞅了瞅。見裏面沒有奚人後才又放聲道:“別說咱們。就連草原上的奚蠻子也耐不住了。聽說正派人往饒樂奚王帳裏請神鼓來求雨雪”。

    的這話。剛剛坐下來的唐成身子動了動。“這裏邊氣味不好。你要不想吃什麼就別勉強。等咱們自帶的酒熱了之後吃幾盞歇歇腳兒就走”。握著鄭淩意的手笑說了兩句後。他便扭過頭去用心聽酒肆裏的議論。

    剛才那人話說完後。旁邊一個年輕些的莊戶恨聲道:“既然那些個蠻子也遭了旱。要我說沒雨水也好。咱們靠著山好歹能尋摸著東西撐持些日子。他們就指著牛羊過日子。天旱一不長草。連牛羊帶人都的餓死。索性老天爺開眼。等他們都餓死後再下雨雪。也算幫我們收拾了這禍害”。

    趕城的年輕莊戶此言一出。竟引的酒肆裏附和聲一片。頗有幾個人借著些微的酒勁高聲贊同。直說各地請龍的應該晚著些。好歹等奚蠻子都餓死了之後再弄。也免的讓他們沾了咱龍王爺的光。

    聽到年輕莊戶的話。隨後再親身感受到酒肆裏的氣氛。側耳而聽的唐成忍不住緊緊的蹙起了眉頭。看這架勢。在經過年深日久的積累之後龍門縣裏唐人與奚人之間的矛盾實已深化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嗤。想的倒是好。可惜咱都餓死了蠻子也沒戍”。說這話的是火塘邊一個老些的中年。“旱成這樣衙門准保的放糧。這些年你們還沒看夠?放糧的時候那次不是先趕著奚人。他們那還馬鞭子高的小蠻子都跟咱們丁男領一樣多的糧。餓死他們?餓死他們一個咱們就的死三!誰能抗的過誰去?所以呀。這雨水還是早點來吧”。

    中年人的話引的酒肆內歎聲一片。是啊。他們抗不過奚人。這要是一直不下雨。閻王收的多還的是唐人百姓。

    “嘿。聽說衙門裏又到了一個新縣令。是個讀過大書的進士。興許他跟其他老爺不一樣也說不準”。年輕莊戶不甘心自己的說法就此被人否了。僥倖著道。

    “屁。衙門靠的住。那奚蠻子的牛羊都能上樹了”。中年又是一聲更響亮的嗤笑。“這些老爺們就怕奚蠻子鬧事。只要蠻子們不鬧騰。讓他們當孫子都成!這麼多任老爺誰不是唐人。又有那一個是真心向著唐人的?天下的老都是一般般兒黑”。

    “是啊。靠不住的!跟這老哥子說的一樣。新縣令也是個黑老。一上任還沒坐堂先就開始整修縣衙了。活活一個敗家子兒!這不。奚蠻子打人的戍一出。他竄的比誰都快。把個屁事不頂的縣尉在前面頂缸。你們說。這樣一點擔待都沒有的敗家子兒還敢指靠?”。

    儘管酒肆裏的氣氛已經有些低沉。但中年人這番罵衙門的話依舊引眾人一片哄笑。這樣的景象在龍門縣各地都很正常。任是再說不到一起的人只要開始罵起衙門裏的那群廢物。總能迅速的取的一致。

    唐成目光一掃坐在另一邊桌子上的來福及鄭五等人。示意他們不的輕舉妄動。複又拍了拍鄭淩意的手後。端起身前的酒盞一飲而盡。

    燙酒是要小口著喝的。這樣一口氣灌下去。微微有些發燙的酒漿像火一樣從喉嚨燒到胃裏。唐成全身猛然一顫。臉上當即就起了紅。他大爺的。當官當到這一步上真是窩囊到家了。

    酒肆的議論仍在繼續。“竄。往哪兒竄?這回被打的杜家可不是什麼善茬子。老杜家四個兒子有三個都是幹屠戶的。平日裏他們不惹別人就是燒高香了。以往出這事衙門裏都是花錢安撫了了事。小戶子人家還能一直扛著不成?這回可好了。杜家已經放了話兒。任衙門裏給多少錢也別想了事。非的見著行兇的人才成。現如今他們就等著新縣令回來。要是再沒個說法。兄弟四個就要抬人上懷戎。懷戎不成就上道城。大傢夥瞧好吧。這回有好戲看了”。

    “是。我也聽說了。杜家那幾個屠戶個個把刀磨的都能照影兒。就用盆子扣在門口。嚇的呼梁海都不敢上門了”。

    “硬氣。好漢子”。一時間附和聲大起。那些人一邊誇著杜家的屠戶兄弟一邊大口的往嘴裏灌著酒。酒肆內剛剛還有些沉悶的氣氛頓時火爆起來。

    聽到這裏。唐成將身前添滿的酒水再次一飲而盡後猛然站起身來。“走”。

    走出酒肆。來福湊到唐成身邊手指向後點了點酒肆。“大官人。要不小的先留下來。把剛才那幾個說怪話的底細給盤清楚”。

    一聽來福這話。唐成本就不好的臉色愈發陰沉了。“龍門縣裏沒罵過我的唐人少。能把幾萬人都抓起來?跟他們較勁算什麼本事?你還嫌我被人罵的不夠?”。

    撞了一鼻子灰的來福縮縮脖子退了回去。隨即馬車起行直往龍門縣而去。

    這一路上唐成再沒說話。馬車也不曾停歇。正好趕在天黑之前回到了縣城。

    進城之後直奔龍門客棧。唐成扶著鄭淩意下了馬車後。扭頭過去向來福吩咐道:“去。告訴櫃上。最靠近大堂的那個雅閣本官包了”。

    “噢”。來福這回學聰明瞭。答應一聲後啥也沒問的往裏面跑去。

    吩咐完來福。唐成轉身又把鄭五叫到了身邊。“你去一趟縣衙。讓呼梁海和那些個公差都過來”。鄭五應命之後正要走。唐成又叫住他交代了幾句。

    “夫君你這是……”。

    “我要請客”。儘管唐成朝向她說話時的臉色跟平常沒什麼區別。但鄭淩意卻油然感覺到了一股子冷意。

    沒等她再說什麼。唐成已邁步向客棧裏走去。邊走邊道:“都是一夥子粗人。晚上你就別去了。好生休息順便整理汐西。等我忙完回來咱們連夜搬到縣衙住去”。

    他這話剛說完。正好碰上跟著來福一起走出來的掌櫃。還隔著好幾步。那名喚管平潮的胖掌櫃已經彎腰拱手的陪笑道:“大人見諒。城東孫家新添了一個小子。定在今晚宴客。酒肆裏的雅閣他們昨個兒就定下了。小人這……”。

    邪性啊。以前在溪縣衙的時候。別說張縣令宴客要用雅閣。單是一個判司出面說句話。任那家酒肆都不敢說個不字兒。即便是裏邊已經坐上了人。掌櫃的想盡辦法也的給騰出來。想想以前再看看眼下。這龍門縣令真是窩囊到家了。

    唐成不是個欺軟怕硬的人。以前不管是在溪縣衙還是在金州州衙。他還真沒幹過一件欺壓良善的事情。這倒不是說他有多好。實在是不屑於這麼做。硬捏那些罵不敢還口。`不敢還手的普通百姓有什麼意思?丟人!

    不過這回他可沒以前那麼好說話了。“本官宴請之人稍後就到。準備吧”。路過掌櫃身邊輕描淡寫的撂下這句話後。唐成腳下半點沒停的直接去了後面的正房。

    看到前些日子待跑堂小二都很和煦。挺好說話的唐成來一句。胖掌櫃愣了愣後看著來福。“來爺。你看這……”。

    要說來福的心理還真有些陰暗。見掌櫃的同樣吃了癟他竟由衷的感到高興。“啥話也別說。趕緊的。去準備”。擺了擺手。來福跟著往後院走去。

    “灰孫子。有本事沖奚人橫去”。沖著唐成和來福的背影猛啐一口。胖掌櫃無奈的往灶房走去。

    ………………………………

    此時在龍門縣衙內的差房裏。公差們正忙著將身上的皂服換成常服。

    “他娘的。還是婆娘做的棉襖穿著暖和”。錢三疤一邊扣著衣裳上的布紐。一邊扭頭過去扯著嗓子道:“賈頭兒。唐悖晦這剛一回來就請咱們吃飯。還不讓穿著差服。這到底是個啥意思啊?”。

    “你問老子。老子問誰去”。公差頭子賈老二一改往日的好脾氣。陰沉著臉道:“三疤子。老子跟你多少說過多少次了。那是唐縣令!你狗日的要是再改不了口。以後吃虧的時候可別怪老子被提醒”。

    他這突然的冷臉讓眾公差莫名所以。賈老二也不理會。見眾人都已換好衣裳後吼了一聲。“這幾天城裏不太平。腰刀都給老子帶上。走”。

    公差們在衙門口跟同樣常服的呼梁海會合之後。一起往龍門客棧走去。都已快到門口時。頭前領路的鄭五身子一拐。帶著眾人從旁邊的小側門上了裏面的雅閣。

    看見這陣勢。公差裏靈醒些的已經心中暗道不對。不過這時節誰也沒說話。你擠擠我。我靠靠你的交換著眼神。

    “有勞呼梁大人了”。看見呼梁海打頭走進來。早在雅閣裏等候的唐成笑著拱了拱手。隨即又向魚貫而入的眾公差招呼了一句。“大家辛苦了”。

    呼梁海本就帶著氣。這些日子又是熬的心力憔悴。見著唐成後只是冷著臉回了一禮。什麼話都沒說。

    “等這兩日本官在衙門裏安頓好後。就為呼梁大人設宴送行”。說出這句讓呼梁海如釋重負的話後。唐成扭頭向侍候的小二道:“上酒”。

    酒菜魚貫送上。唐成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仰脖之間一口氣連幹了三碗。

    縣尊大人都先幹為敬了。眾公差除了端起酒碗喝之外還能再說什麼?唐成這次宴客真是高效率。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完成了酒過三巡的程式。

    喝完這三碗之後。縣令大人依舊是無話。古古怪怪的讓他那貼身長隨把雅閣裏的窗戶都打開了。這本就是最靠近外邊散座的雅閣。窗換開。外邊鬧哄哄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唐成這古怪的舉動將眾公差都搞懵了。雅閣內的氣氛極是壓抑。縣尊既不開口。他們也只是默默的吃菜喝酒。只是心下那股不對的感覺越來越濃。

    作為龍門縣最大的酒肆和客棧。外邊大堂裏吃飯的人著實不老少。這些人邊吃酒邊紛紛攘攘的說著閒話。要說如今縣城裏最引人注目的毫無疑|就是杜家的事情。而外邊正議論著的也就是此事。

    因是奚人與唐人的生活習慣不同。加之本城裏的奚人又與唐人互相瞧不上眼。是以這家往來皆是唐人的酒肆內並無奚人酒客。也因此外邊的議論就沒什麼顧忌。要說他們的議論還能有什麼好話?跟中午聚集在城外那家大車店裏的人一樣。無外乎就是罵奚蠻子。誇杜家有骨氣。此外必不可少的還有罵縣衙裏的這些人。

    龍門縣衙積弱多年。走馬燈似換來換去的官員和喜歡聚賭的公差們早就成了公開的笑柄。威權早就蕩然無存了。這一點雅閣裏的人當然都請清楚楚。只不過知道是一回事。私下裏聽著是一回事。像這樣聚在一起聽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只要是個人就沒有不要臉的。耳聽著外邊指著他們廢物孬種的罵。雅閣內眾公差們的臉就算再厚也有些掛不住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個個面紅耳赤的尷尬不已。只不過被人罵的最狠的縣尊大人都沒發話。他們也實在不好輕動。

    終究還是有忍不住的。“大人。屬下去去就來”。公差頭子賈老二一臉黑紅的站起身來。見他如此。其他那些公差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說錯了?”。唐成一臉平靜的壓了壓手。“坐下”。

    賈老二無奈坐下。眾公差見狀咬牙不發一聲。但學著縣令大人的樣子低頭猛灌悶酒。

    誰知道外邊的話越罵越不成個樣子了。尤其是其中兩個聽來頗有些年輕的聲音份外惡毒。罵起公差們的時候字字句句都直奔下三路招呼。在他們嘴裏。滿龍門縣的公差就沒有一個帶把兒的真男人。

    “都是些沒卵子的貨。他們也算男人?聽說麗紅院裏的姑娘們都不願接他們的客。怕沾了晦氣。即便被逼不過的勉強接了。都得趕緊洗澡去”。此言一出。外間又是一陣連連叫好的哄堂大笑。

    這兩人罵的越厲害。外邊附和的哄笑聲就越大。這些話和笑聲無遮無擋的像刀子一樣剮進來。剮的雅閣裏的人屁股長瘡臉上滴血。即便是再能裝鱉的也裝不下去了。

    “嘭”的一聲響。公差裏脾氣最急的錢三疤再也忍不住的拍案而起。“操他娘的。老子非的活撕了他們的嘴”。
mk2257 發表於 2009-3-5 02:07
二百二十八章 升堂!

    吃不的罵的錢三疤拍案而起。但縣尊臉上的神色依舊一片冷淡。手上的碗抖都沒抖。“滿龍門縣唐人百姓裏罵過這話的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你能把他們的嘴都撕了?”。

    仰脖之間碗中濁酒一飲而盡。毫無徵兆的。剛才還是一臉冷淡的縣尊大人一摔空碗猛然站了起來。怒意摻雜著酒意。酒意進一步激發了怒意。唐成月餘以來對龍門現狀的不滿。今天一整天鬱積下的窩囊火瞬間如火山噴發般激湧而出。“就算你真有本事把所有人的嘴都撕爛。他們照樣能在心裏罵。自己幹出了沒卵子戍。還容不的別人說?老子都聽得你們就聽不得!”。

    滿臉酒汗的唐成雙眼圓睜。額頭青筋暴起。在雅閣明滅的燭火中。臉上的神色無比猙獰。暫態之間。滿座公差皆為其突然而起的暴怒所攝。竟無一人敢於接話。本已抱著不關己之心的呼梁海混然忘了剛剛拈起的那顆胡豆。懸空著手目瞪口呆的看著唐成。

    錢三疤子是個例外。這廝本就是個急脾氣的莽人。被罵的羞辱在酒意催逼之下什麼都不顧了。“要不是你們這些當官兒的沒卵子沒擔當。老子們這些七尺高的漢子怎麼會到了這一步?”。

    還好來福機靈。見勢不對當即把雅閣的窗子都關了起來。這話總算沒傳出去。要不然明天的龍門縣可就又有大熱鬧了。

    “好。長沒長男人那一嘟嚕別人說了不算。老子就給你們一個正名的機會”。唐成緊盯著錢三疤。用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冷笑嘿嘿聲道:“打傷杜興山的奚蠻子就住在西城。老子現在就下令。你們要他媽真是個漢子就連夜把人給老子捕來。要不就是罵了你們八輩血親也給老子忍著”。

    “你敢下令。老子就敢去”。雙眼充血的錢三疤死命的瞪了唐成一眼後暴喝聲道:“兄弟們。走”。

    雅閣這時的氣氛就像濺上了火星子的炸藥桶。前面長時間的沉悶壓抑在唐成與錢三疤的激化下引燃成了粘稠的狂躁。只有極少數人能在這樣的環境裏依舊保持清醒。其他人皆是心火沸騰。連帶著口鼻中噴出的氣息都燙人。

    隨著錢三疤這一聲暴喝。就聽一串胡凳磕地的淩亂聲響。“走”。幾乎是不差分毫的一聲吼叫。站起了七八個公差。這裏面除了一個年級大些的賈老二之外。其他的皆是在三十以下。

    “老趙。你們真沒長卵子?”。現在的錢三疤已經是六親不認了。

    “這戍太大。咱們再商量……”。不等一臉慍怒尷尬的老趙多說。已被唐成搶過了話頭。“賈旭。兇手住在那兒你知道。現在就去。趁夜色把他給捕到縣衙。儘量別多驚動人”。

    原本只是置氣。這戍怎麼弄著弄著居然成了真的。始終就沒真正醉過的賈旭只覺的頭皮子麻嗖嗖的發炸。有心想說些什麼。但見著唐成鐵青一片的臉終究是沒開口。“走”。狠狠咬了咬牙。猛一揮手的賈旭使勁著袍子下的腰刀當先向外走去。

    “鄭三鄭五你們也去幫忙。來福你跟小七護送夫人去縣衙”。唐成吩咐了一句後轉過身來。“呼梁大人。咱們這就去縣衙靜候佳音吧”。

    直到現在。呼梁海才反應過來。只是他的腦子卻被剛才急變的形勢攪的一團漿糊。聞言茫然起身後口中喏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唐成拉了呼梁海當先向外走去。瞅都沒瞅其他人一眼。更別說吩咐什麼了。隨之站起身的老趙等人一時知道該怎麼好了。站在那裏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沒個准主意。

    “先回吧。現在還能去衙門?那不是找不自在”。幾圈兒瞅過來後。年紀最大的那個公差開了口。“再說三疤子他們……”。

    這句話只說了半截兒後面就再沒有了。但老杜等人卻都知道他的意思。在龍門縣裏捕奚人豈是容易的?弄的不好不定捅出什麼大簍子來。現在回去避避。將來也好推卸幹係。

    至於縣尊大人生氣。他肯定的生氣。不過也就是自己慪慪罷了。別看他剛才舞爪的厲害。這龍門縣裏的日子該怎麼過還的怎麼過下去。

    “回吧”。老杜附和了一聲。其他人再無異議。隨即又是一陣兒板凳碰桌子的聲音。今晚這間自始至終就沒熱鬧過的雅閣裏已是人去房空。

    老杜跟錢三疤一起本是坐在雅閣最裏面的地方。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後一個離開雅閣的人。跨過門口又扭頭回來的他瞅了瞅屋裏時。不知怎的腦海裏驀然就想起了逛廟時聽和尚們講的那個俗講故事。說的就是楚漢爭霸項羽鴻門設宴的舊事。

    “鴻門宴哪!”。嘴裏碎碎念叨出這四個字後。老杜搖搖頭自失的一笑。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自己怎麼魔怔到這個了。恰好前邊有人喊。老杜答應一聲後快步跟了上去。

    沒過多一會兒。的了消息的胖掌櫃管平潮從大堂那邊兒顛顛兒的跑過來。看著雅閣內一片狼藉的兩個席面兒上再無一人。胖乎乎臉上的肥肉就開始從眼角處抽了起來。“一幫孫子。誰他娘的會鈔?”。

    …………………………………………

    依舊從龍門客棧的小側門裏出來。吃街上的冷風一吹。抖了抖身子猛然打了個寒噤的呼梁海終於徹底的醒過神來。他本不是個笨人。裏面剛才發生的事情也簡單。只不過是來的太快讓人沒時間反應。現在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先灌急酒。後用外面那些話來激公差們。最後他自己再赤膊上陣連風帶點最後一把火。今晚上這一切分明是唐成早就謀算好的。要不幹嘛特特的囑咐不許穿皂服。連帶著來龍門客棧吃飯都跟做賊一樣的要走小側門。不就是怕大堂裏的食客們見了自己一夥兒後不敢再說話。

    請將不如激將。呼梁海自己也知道要想指望這群公差們幹成點啥戍。這就是唯一的辦法。但是捕人已不容易。後面收尾的事情更難。難到呼梁海想想都怕。

    唐成的馬車留在客棧裏等著鄭淩意收拾好東西後往縣衙搬家。呼梁海來的時候是跟公差們一起。也就沒叫車。此時無車可坐。兩人便安步當車走著去不遠處的縣衙。“呼梁縣尉在想什麼?”。

    聞言。低頭想著心事的呼梁海抬起頭來。猶豫了猶豫後終究還是開口道:“唐大人的心思我明白。只不過龍門畢竟不比其他地方。拘捕奚人牽一髮而動全身。實在莽撞不得”。

    說完之後。呼梁海又覺後悔。犯賤哪。自己這一個月怎麼過的?說這些幹嗎。他倒楣了才好。自己馬上就要走的。門縣就算再亂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多謝提醒”。唐成臉上出了今晚第一次笑容。“呼梁縣尉臨行之前猶能掛心此事。足可見對龍門之深情”。這句說完。停住腳步的唐成扭頭過去道:“要不呼梁大人便再留任幾月如何?”。

    呼梁海的臉色瞬間變的精彩無比。要不是唐成當面。真說不定他會猛抽自己的嘴。

    “玩笑。玩笑。呼梁大人莫要介意”。這個縣尉真是有意思的很!看到呼梁海這無法形容的精彩表情。唐成再也忍不住的笑出聲來。“三日之內本官定為呼梁大人設宴送行”。

    呼梁海聽到這句話後總算是徹底放了心。只不過見唐成笑的如此開心心底難免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就想刺刺他。“賈旭此行後事未可預料。明府大人就不擔心?”。

    “擔感!怎麼不擔心?”。唐成的笑聲果然戛然而止。抬頭看著前方依稀可見的縣衙輪廓沉聲道:“不過就算是再擔心。該辦的事情終究辦。雖說男人當能屈能伸。但縮頭烏龜本官是當夠了”。

    唐成本是隨意而發的一句感慨聽在呼梁海耳朵裏卻完全變了味兒。畢竟他在這龍門縣幹的時間長。這是在諷刺我甘當縮頭烏龜?想到這裏。呼梁海心中剛剛升起的一點快感頓時灰飛煙滅。

    話不機自然就說不起來。好在兩人也已走到了縣衙門前。身為縣尉是沒有資格在後衙住的。不過呼梁海暫住的宅子距離衙門也不遠。當下兩人拱手告辭。

    目睹唐成進了縣衙。呼梁海一口啐在地上“取笑我。有你倒大黴的時候!”。撂完這句後他心裏舒服了不少。扭臉往住處走時越想越不對。三天!不對呀。就今晚這戍能拖的了三天。沒準兒明天就不知道成什麼樣子了。雖然唐成放了話。但只要他一天沒走就算還在任上。出了戍的話就別想跑。而緝拿捕盜又是縣尉的應份差事。真要捅了天大的婁子朝廷查下來。他這個縣尉的罪責可是半點都不比唐成輕。

    好你個唐成啊。又想我幫你頂缸!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呼梁海再也顧不的什麼官體了。四方步瞬間就變成了小跑兒。

    “收拾細軟。越快越好”。見隨行赴任的老家人一臉惝。呼梁海嗓子冒煙的吼了一聲。“就是現在。連夜就走”。吼完沖進內室找出吏部的批復公文後。呼梁海半點都沒敢耽擱的轉身向外跑去。

    想拉我頂缸墊背。沒門兒!今晚任你說破大天也的把這公文給副署了。

    呼梁海一口氣跑到縣衙圍牆的拐角處後猛的停住步子大口喘了起來。難為他這麼大年紀平日又是少動的人。這番急跑下來臟腑裏都跟要炸開了一樣。因為缺氧腦子還直發暈。

    好在天色既晚且寒。靜悄悄的街上沒人看到他這狼狽樣。呼梁海扶著冰冷的圍牆喘的呼吸平復了下來之後。這才整了整衣冠轉過圍牆穩步向衙門裏面走去。

    還沒進門。呼梁海就感覺出不對來。剛才來時還跟平常一樣黑乎乎的衙門此時已點亮了多盞燈火。尤其是在他手上才剛剛翻修好的縣衙正堂裏更是如此。

    看這樣子。賈旭等人竟是得手了!腦子裏一冒出這個念頭。呼梁海頓時就覺的嘴裏發苦。再也顧不的什麼拔腳往公堂跑去。

    整修一新的公堂在四棵燈樹的照耀下愈發顯的明亮。跑進來的呼梁海首先看到的是地上那個被捆成了粽子模樣的奚人。他身邊站著的賈旭等公差正在大口喘氣。看樣子他們也是剛剛才到。

    興奮後怕期待與擔憂等各種心緒攪雜在一起。使的賈旭等人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見呼梁海一頭撞了進來。公差們的眼神不約而同集中到了他身上。

    “真……捕住了!”。呼梁海嘴裏越發的苦了。“縣令大人在那兒?”。除了這句之外。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呼梁海的表現讓眾公差們眉宇間的興奮與期待褪色了不少。有幾個臉上更是陰晴不定的多了擔憂。沒人想回答他的話。最後還是賈旭答應了一聲。“屬下們也是剛到。已派人去稟知縣尊大人了”。

    “好。好”。喏喏的答應了兩聲後。呼梁海再也不說話了。一時間燈火通明的大堂內氣氛複又沉凝下來。因此當唐成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時就顯的份外清晰。

    出乎眾公差們意料之外的是。縣尊大人雖然來的有些匆忙。但他的裝束卻是一絲不苟。從頂冠到官衣再到腳下的官靴。嚴嚴整整的是全套披掛。

    唐成進來之後就直奔被捆的奚人。兩邊的公差自覺的讓開了身子。但所有人的眼睛卻是緊緊盯在他身上。尤其是錢三疤眼睛瞪的跟牛一樣。眉眼間挑釁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唐成在奚蠻身邊站定將他好生打量一番後。轉過身就重重一拍賈旭的肩膀。“順利捕拿兇犯卻不傷一人。賈總捕做的好。本官為爾等記一大功”。說著這番話時。唐成發自內心的高興再怎麼也掩蓋不住。

    他的確是高興。回縣城的時間是算好的。也正如呼梁海所料。今晚的這一切也是他在下午的回程路上計畫好的。抓人是一定要抓的。只不過在抓人的過程中唐成希望引起的震動越小越好。畢竟這兇犯是住在城內的人聚集區。明火執仗沖進去的話。就憑縣衙裏的這二十多個公差真是不夠瞧。之所以特定指派鄭三鄭跟著一起去。唐成的目的就在於讓他們提醒賈旭不要衝動。趁夜色進去悄悄的把人給擄來最好。

    沒成想賈旭這地頭蛇比他想的更周到。竟然能巧妙利用兇犯身為皮毛牲口商的身份將其騙到了聚集區外一舉擒獲。整個過程別說傷人。一點兒大動靜兒都沒有。

    從唐成說話的語調到笑容。再到他在賈旭肩膀上的重重一拍。無不清晰的表明了態度。至此。眾公差們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剛才最開始的激動在真把人抓住之後就開始迅速轉變成擔心。他們是真怕呀。一旦唐成翻臉不認的話。他們這些小公差的下場……這樣的戍在龍門縣衙裏發生的話還真是一點兒都不稀奇。

    拍過賈旭的肩膀之後。唐成收了笑容的幾步之間便已到了整修一新的公案之後。驀然拿起醒木重重一拍道:“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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