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神曲[1.2.3部] 作者:牛語者(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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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bear1726 2010-9-26 15:30: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2 1072889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00
第七章通幽

    才過了半炷香的工夫,阿牛頭頂已是輕煙升騰,身上汗流浹背,滿面的赤紅,那是真氣不支的先兆,而如果不是他剛在無意中衝破了通幽境界,可能連這點時間也堅持不到。

    阿牛並不知曉,他所相助的老者,經過二十年暗無天日的苦修,已達到大乘之境,當世之間難有越。

    奈何忘情水之劇毒滲入五臟六腑難以去除,這才不得不兵行險招,以無上功力將其吸入丹田煉化,再從鼻息中排出。

    因此,他全身的真氣都在逆轉運行,端的凶險無比,而阿牛的真氣甫一入體就被席捲,也是由此。

    方才魔虎突然闖進洞穴大發神威,儘管沒有直接驚動老者的修煉,可氣機牽動下依然令他受到感應,這才令他渾身經脈受震,險釀走火入魔之災。

    若僅是普通的真氣流散失控也就算了,偏巧老者丹田內積聚了大量忘情水毒,一旦重新隨著真氣氾濫而出,後果卻不堪設想。

    虧得他遇上的是阿牛。

    雖然兩人修為天差地遠,可阿牛自幼修煉翠微九歌功底極為紮實,又是不計後果的捨身相助,反有了意料不到的效果。

    那老者本已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渾然不曉,卻猛然間體覺到經脈一震,真氣隨之紊亂失控。

    他心中一緊,急忙收神凝息,小心梳理,正在關鍵時,背後卻是一熱,一股綿綿泊泊的柔和真氣輸了進來。

    這道真氣儘管遠不及自己的雄厚,可純正綿長,竟與他的破陣心法毫無牴觸的融合在一起。

    老者心中一鬆,他雖無暇旁顧,但也明白背後有人正在全力相助自己。當下抱元守一,徐徐收斂體內真氣,在阿牛的幫助下納回丹田。

    這段時間,在兩人心目中顯得異常漫長,瀕臨走火的真氣,在老者與阿牛合力引導下,終於緩緩注入丹田,漸至盈滿。

    此時阿牛幾乎已然虛脫,不過他因不知老者情況到底如何,故咬牙不肯放手,努力將枯竭殆盡的真氣繼續輸送過去。

    在他心裡根本沒有保存自己的念頭,只想著老伯遇險自己要出手救助。事實上,對於這個淳厚質樸的少年而言,捨己救人彷彿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情,即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不認識眼前的老人,也不曉得對方是敵是友,是善是惡,只是覺得自己不能眼睜睜看著老者走火入魔而無動於衷。

    在一個生命面前,有什麼是不可以暫時拋卻的呢?

    正當他力竭不支的時候,突然間,老者體內的真氣開始回流,竟如排山倒海一般湧了進來,比之先前阿牛所輸出的不知強勁了多少倍。

    原來那老者已將真氣歸元,不僅沒有走火入魔,反而得將忘情水毒徹底煉化在丹田之內。

    他禁不住仰天長嘯,伴著嘯聲將忘情水的餘毒從口中一氣噴出,風化在空氣裡。真氣更是因而盡得解脫,從桎梏了二十年的枷鎖中釋放出來,雄壯奔騰於週身經脈,更將部分盈餘體外的真氣回輸向阿牛。

    阿牛原本即將乾涸的經脈猶如甘霖普降,精神不覺一振,明白老者已經轉危為安,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繼而卻想道:「哎呦,不好!老伯將他的真氣全輸給了我,他自己可怎麼辦?」

    念及至此,他就想收回雙掌。

    可這回情形正與剛才相反,雙手貼在老者的背上,竟是抽之不出,一任雄渾無比的真氣,如海潮般地湧來。

    便在此時,耳中卻聽老者喝道:「傻小子亂折騰什麼,還不趕緊凝神打坐,莫辜負了我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阿牛聽那老者開口說話,喜道:「老伯,您沒事了麼?」

    老者道:「我不僅沒事,還煉化了劇毒,如今將消受不了的真氣回饋於你,你小子正可藉此衝破通幽境界!」

    阿牛一醒,無比感激道:「多謝老伯!」

    然後他緩緩合上雙目,進入靜坐狀態,一心一意依照著翠微九歌的仙訣,引導體內的真氣流轉。

    一般而言,一個資質上乘者從知著進入通幽境界,若有良師輔弼,約二十年可成。而阿牛修得知著境界的時間尚不及二十年的一個零頭,縱然淡言真人調教得法,他又落力苦修,也絕不可能這麼快就能突破上層境界。

    而一旦強意為之,動輒九劫加身,凶險無比,阿牛先是身受冰火兩毒交攻融合因禍得福,修為大進,如今又有這天陸頂尖人物全心回饋,將修煉了兩個多甲子的破陣罡元慨然相贈,情況自是大為不同。

    或有人暗自羨慕阿牛得奇遇,鴻福運,然而世事一飲一啄,總有因緣藏蘊其內。

    如果不是他甘願為那素不相識的老者捨身護法,又哪來後來之福。正如丁原若非一念之勇,於耿無行手中救下蘇芷玉來,又哪裡來的日後造化?

    當阿牛參悟通幽境界緩緩睜眼時,老者雖目不能視,卻洞察若明。

    他微微笑道:「小子,你是翠霞派弟子吧,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阿牛也不隱瞞,把原委向老者一五一十交代過。

    而後他問道:「老伯,您又為何待在這裡,為什麼那頭怪獸不會傷害您,還好像很尊敬您?」

    老者傲然一笑道:「因為老夫是天雷山莊從前的少莊主,聖教護法雷霆!魔尊焉能不認得我?也多虧得它,老夫這二十年躲在這裡煉化忘情水毒,未再受到雷威這個畜生的謀害。」

    阿牛「啊」了聲,嘴巴張了老半天,才問道:「那您怎麼會——」

    雷霆苦笑道:「這還不是拜雷威所賜。當年聖教一場變故,老夫心灰意冷下回到故園,只想在此隱居。

    「誰料雷威豬油蒙心,居然暗中以忘情水加害老夫。

    老夫一時不察,中了他的奸計,為保住性命拼著耗損真元闖進黑冰潭,靠著魔尊為我護法,才暫時擺脫了雷威的追殺,沒想這一住就是二十年!「

    阿牛疑惑道:「他為什麼這麼做,老伯您是個好人哪。」

    雷霆還很少聽到有人如此真心實意的把自己稱做好人,當下歎道:「老夫當年本應繼承莊主之位,卻為了投入聖教而讓與雷威。

    「雷威見老夫歸來,一則害怕我奪回他的莊主之位,更窺覷我的一身絕學,故此下了毒手。嘿嘿,可是他萬萬想不到,老夫不僅僥倖活了下來,還參悟了大乘境界,藉以煉化水毒。」

    阿牛忽然想起在外面的畢虎、秦鐵俠等人,一下子跳起身來道:「對不住,老伯,我得走啦,我有幾個朋友可能在外面等我。」

    雷霆微笑道:「不用擔心,老夫和你一起出去。哼,老夫跟雷威的二十年的老帳,也該算一算了。」說著,他轉身從一道石縫裡取出枚鵝卵石大小的夜明珠道:「我們走吧。」

    阿牛見那夜明珠渾圓通潤,散發出淡淡白光,而自己先前所見的光線也就是出自於此,不禁奇道:「這是什麼?」

    雷霆道:「這是聖教仙寶平波珠,有了它,這個洞穴才滴水不入。如今我要離開這裡,自然再用不著,就把這兒交還給魔尊吧。」

    阿牛恍然大悟,與雷霆相偕出了黑冰潭,又通過密道回到念祖塔中,正趕上了雷威大發淫威的一幕。

    等這些都說完,眾人已在天雷山莊的客廳裡坐下,自有莊丁奉上茶水。

    雷鵬忙前忙後,又是派遣心腹清除雷威餘黨,又是差人打掃整理塔樓,風風火火不亦樂乎。

    雷霆坐在了主位上,盛年、阿牛和丁原依次坐下,秦鐵俠和秦柔坐在了對面。

    秦柔與阿牛的目光隔了半個客廳正可對上,時不時相互偷偷望上兩眼。

    桑土公則與晏殊坐在一張茶几旁,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卻是晏殊說的話多,桑土公半天也難得說上一句——並非他不想說,而是不曉得為何在晏殊面前,說完整一句話真的是更加困難了。

    畢虎跟石磯娘娘獨自坐在角落裡。

    畢虎見眾人都沒把目光放到這邊,小心翼翼掏出石磯珠道:「清妹,我送你一樣好東西。」

    石磯娘娘接過一看,怔道:「你這是從哪裡偷來的?」

    畢虎甚為無辜的道:「這可不是偷的,是人家給的。」他可不敢說是從丁原那兒費盡心機坑蒙拐騙來的。

    石磯娘娘握著石磯珠,神色複雜,忽一瞪眼,低喝道:「說,你這老賊頭是怎麼打曾山那裡偷來的?」

    畢虎急道:「我哪有那本事從曾山身上把東西偷出來?」

    這倒是實話,石磯娘娘臉色緩了緩,但並不放過他,追問道:「那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畢虎見隱瞞不住,苦著臉道:「我是從丁原那裡討來的。」說著,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石磯娘娘越聽越氣,柳眉倒豎,「啪」的一聲,又給畢虎一個耳刮子。

    旁人聽見聲音先是一楞,但看是畢虎挨揍,無不莞爾一笑,並不理會。

    惟有阿牛心道:「這位大嫂可真兇,我以後對她可要小心點才好。莫要口笨說錯了話,不然也得像畢先生一般挨打。」

    畢虎哎呦一聲,捂著臉道:「你幹嘛發火,我這不是想幫你把石磯珠討回來麼?」

    石磯娘娘怒道:「誰要你去討了?這是我當年心甘情願讓曾山拿去的,如果想討回來,我自己早就去了,卻要你多事!」

    說著說著,她眼中珠淚盈盈,竟有幽怨之色。

    畢虎本老大不委屈的瞪著石磯娘娘,見她泫然欲滴,頓時又手忙腳亂道:「你別生氣,我這還給那小子就是了。」

    他卻不知,石磯娘娘壓根就沒空生他的氣,卻是傷心曾山竟把自己贈予他的信物隨意送給旁人。但這心思又焉能說給畢虎聽?

    她搖搖頭道:「不用你添亂了,去將那位丁小哥請過來就成。」

    畢虎如奉佳令,一溜煙小跑到丁原身邊,深深作個揖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幫幫我。」

    丁原一怔問道:「你總要告訴我幹嘛,不會是要陪你去偷東西吧?」

    畢虎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他瞟了眼石磯娘娘,歎口氣道:「是我的清妹想請小哥過去一下。」

    丁原笑道:「原來如此,幹什麼弄得這麼隆重?對了,我也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不曉得你答不答應?」

    畢虎不假思索道:「答應,當然答應!」現在只要丁原肯去見石磯娘娘,對他而言天下再無大事。

    丁原道:「那好,你將那晚偷的東西還給雷霆雷老伯。」

    雷霆聞言疑惑道:「是什麼東西?」

    畢虎老臉微紅,囁嚅說道:「就是那面鼓啦。」

    雷霆哈哈一笑道:「果然不負天陸第一神偷的盛名,連這也能偷到,可惜是敝莊的祖傳之寶,不然贈予畢兄又何妨?」

    畢虎一聽雷霆也恭維自己偷技,又得意起來,八字鬍翹翹。

    他心情大好道:「雷兄,沒問題,我馬上就還給你。說實話,聽你這麼一誇,比我偷到十件寶貝都開心。」

    丁原此時已走到石磯娘娘身前,她端詳著手中的石磯珠問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我想向你打聽。這石磯珠可是曾山送給你的?」

    丁原想起當年曾山說起石磯珠的來歷,又聯想到石磯娘娘的種種,多少猜到了一些,於是答道:「也不能算送,不過是他借給我一起玩彈珠而已。」

    石磯娘娘眼睛一亮,急切問道:「這麼說,這石磯珠他是一直帶在身邊的嘍?」

    是不是如此,丁原可不確定,只是那天曾山的確是隨手就拿了出來,不過他的兜裡雜七雜八東西不少,多幾枚珠子也不算什麼。可看見石磯娘娘滿臉期待之色,丁原還是點頭道:「不錯!」

    石磯娘娘聞言面露喜色,雙手合起石磯珠喃喃道:「他果然是隨身帶著的。」

    畢虎在邊上看的又嫉妒又無奈,咕噥道:「要是換了送給我,我定將它當菩薩一樣供起來才對。」

    石磯娘娘也不搭理他,繼續問道:「曾山他,現在可好?」

    丁原笑道:「他可越活越自在,不過好像因為什麼原因,這麼多年一直不能離開後山,所以有時有點無聊罷了。」

    石磯娘娘激動道:「你是說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所以無法離開?這麼多年來也從未下過翠霞山?」

    丁原答道:「應該是吧。」

    石磯娘娘精神大振,喃喃自語道:「是了,他一定有什麼緣故不能離開,所以這麼多年才忍心不來找我,我卻錯怪他了!」

    不知不覺裡,她宛若換了一個人,神光煥發,眉宇含春,看的這邊的畢虎,心裡把曾山從上而下十幾代祖宗都罵了個臭頭。

    他當然知道,石磯娘娘這微笑絕對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有心發作可又不敢,惟有悄悄嘟囔道:「說不定他早把你給忘記了,天底下像我畢虎這樣癡情的男人,你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

    石磯娘娘這才注意到畢虎在咕噥什麼,卻沒聽清,於是蹙眉問道:「你說什麼?」

    畢虎「哦」了聲,雙手直搖道:「沒……沒什麼,我在跟丁小哥聊天呢。」

    石磯娘娘將信將疑,將石磯珠珍而重之的還到丁原手上,微笑道:「丁小哥,多謝你了。這石磯珠既然是曾山給你的,你便留在身邊吧。」

    丁原想起畢虎作為交換送給自己的芊芊,便要取出玉簡,歸還道:「畢老頭,既然如此,芊芊我也該還給你了。」

    畢虎伸手剛想接,石磯娘娘一把按住道:「你這百多歲的老頭,整天帶著個小妖精能幹出什麼好事?不如就送給丁小哥。」

    畢虎臉上一苦,可見石磯娘娘直楞楞盯著自己,只好耷拉著鬍子,晃晃腦袋,自認倒楣道:「丁小哥,既然清妹都這麼說了,這芊芊你便收下吧。」

    其實他心中巴不得丁原拒絕,可丁原轉念想到,當日畢虎對芊芊的呵斥訓罵,於心不忍,便點頭道:「如此多謝兩位了。」

    他坦然將玉簡收回懷中。

    畢虎眼睜睜的瞧著,心裡萬般不捨,可喉嚨骨碌幾下,咽口唾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雷鵬滿面春風走進來張羅眾人用飯,原來外面天已漸亮。

    激戰一晚,大家也都覺得有些餓了,便紛紛圍坐到飯桌邊,一面用餐一面閒聊。

    盛年問秦鐵俠道:「秦老哥,鏢局不幸,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秦鐵俠苦笑道:「我已無意再經營鏢局的生意,好在家眷當日早一步撤離,如今都安然無恙。待回去安排妥當,我就帶著柔兒回鄉下種田務農去,太太平平,清清靜靜的過幾年舒心日子。」

    阿牛聞言一楞,忽然才想到如果是這樣,也許以後就再難見到秦柔了。

    他忍不住偷偷往那兒瞅了一眼,觸眼發現對方也正用一汪秋水明眸脈脈望著自己,不禁一陣茫然。

    這些小兒女情思都被雷霆看在了「眼」裡。這位年輕時風流倜儻的雄飛人物,如何能不懂阿牛與秦柔之間的小秘密?

    於是雷霆停箸說道:「秦兄,我有一件事情跟你商量,希望你能答應。」

    秦鐵俠一楞,想不出雷霆有什麼事情需要求到自己,說道:「雷老先生只管說,只要秦某能夠做到,絕不推脫。」

    他雖對天雷山莊毀家之恨芥蒂難除,可對雷霆卻有好感,或許因為對方與自己都曾遭雷威所害吧。

    雷霆笑道:「說來不難,老夫年過一百,膝下無兒無女,連徒弟也不曾收得半個。我看令嬡聰慧賢淑,甚是喜歡,有意收作義女,也好將自己一身藝業傳承,不曉得秦兄意下如何?」

    秦鐵俠怔住了。

    他萬沒料到,雷霆提出的居然是這麼一個要求。

    按理說,雷霆乃魔教四大護法之一,秦柔若能得此名師,不出三五年,必會有一番脫胎換骨的變化。

    可對方終究是魔教中人,自己在天陸儘管說不上是什麼大人物,到底也一直以正派自居,秦柔要果真拜雷霆做了義父,豈不成了小魔女了?

    盛年見秦鐵俠沉吟不語,已猜到他的顧慮,微微一笑道:「秦老哥,雷老先生如今退隱歸田,已比不得當年快意恩仇那般的熱鬧逍遙。倘若有秦姑娘這樣的一個義女陪伴,或可解些寂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秦鐵俠得盛年提醒,心中恍然道:「是了,想那雷霆早已退隱多年,魔教也不復存在,我又何必糾纏陳年老帳呢?我看他為人甚是豪爽,也不算是個濫殺無辜的大惡兇徒。若真肯把一身藝業傳授給柔兒,那真是這閨女的福分!」

    想到這裡再無猶豫,望著秦柔道:「柔兒,爹爹對此事沒有半分意見,但既然你已成人,最終還是要你自己做主。」

    秦柔也沒想到,雷霆居然提出要收自己做義女,如今滿桌的人都瞧著自己,心裡一陣發慌,小臉紅得如晚霞一般。

    她念及若能修得一身驚人藝業,日後便可和阿牛御劍長空,千里偕行,芳心中對認雷霆為義父之事,早已千肯萬肯;然而由此要與爹爹分別多年,卻是不捨,當下瞻前顧後,也不曉得如何是好。

    秦鐵俠見女兒不吭聲,催促道:「柔兒,你究竟願不願意啊?」

    秦柔偷偷掃了眼阿牛,彷彿是想從他那裡得到一點力量。

    可那傻小子只直楞楞盯著她,卻毫無表示,不禁有些懊惱,可忽然念頭一轉,垂首含羞道:「全憑爹爹做主。」

    秦鐵俠哈哈笑道:「這就好了!」

    當下秦柔盈盈起身,朝雷霆拜下,結下父女之緣。

    雷鵬頭一個舉杯賀喜,眾人跟著也紛紛向雷霆與秦鐵俠父女道喜。

    雷霆滿面笑容,說道:「今晚大家誰都不許走,老夫要大大慶祝一番。」

    盛年道:「雷老先生,盛某尚有要事在身,飯後就得上路。這杯喜酒暫且記下,他日一定再到莊上拜領。」

    雷霆收了笑容問道:「什麼要緊事情,等一天都不行麼?」

    盛年略略把平沙島的糾葛敘述了一遍。

    雷霆微感失望,但也曉得不能強留,點頭道:「也好,老夫便把這杯酒留下,等你日後來飲。」然後他接著說道:「你們剩下的人可一個不准溜,否則便是不給老夫和秦老爺子面子了。」

    丁原道:「雷老爺子,我說什麼也是要走的,總不成我師兄跟師父都到平沙島去論理吵架,獨獨我留在這兒逍遙快活吧?」

    阿牛一聽也忙道:「雷老伯,我也要和盛師兄和丁小哥一塊走的。」

    雷霆斷然道:「不行,丁原可以走,你卻得留下。」

    阿牛一呆,想也不想問道:「為什麼?」

    雷霆道:「老夫還欠你一段心法口訣沒教,你少說也要在莊上待個十天半個月。」

    阿牛苦著臉道:「老伯,能不能暫時不學,我不放心師父和丁小哥、盛師兄啊。」

    雷霆哼道:「沒得商量,你要是前腳走出山莊,往後就別再來。」

    他刻意要多製造幾日秦柔與阿牛相處的機會,哪曉得這傻小子半點也不通情,心中忍不住火氣竄升。

    盛年知雷霆所傳,對阿牛定然大有裨益,就此錯過著實可惜。

    因此,他一拍阿牛肩膀道:「不用擔心我們,你不要辜負了雷老先生的好意,留下來安心參悟他傳授的心法就是。」

    除了老道士,阿牛最肯聽的就數盛年的話。

    他「哦」了一聲,繼而說道:「可我要是學了雷老伯的心法口訣,師父他老人家會不會怪罪我?」

    丁原道:「放心,你不過學人家一點心法而已,又沒拜師也沒送禮,老道士憑什麼怪你?」

    阿牛心下稍安,忽然發覺秦柔悄然含笑望著自己,模樣甚是開心,不由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01
第八章返鄉

    雷霆見阿牛答應暫留天雷山莊,心情大好,笑著問眾人道:「諸位此間事了,不知都有何打算,不妨也說來聽聽。」

    石磯娘娘想了想道:「雷老爺子,如果可以,我想借你的寶地將傷勢養好,然後跟阿牛一塊去翠霞山。」

    畢虎一聽兩眼就瞪直了,長舌頭吐了一下趕緊收回去,嘰咕道:「去那兒幹什麼?」

    石磯娘娘哼道:「老娘我要去見一個人,你管麼?」

    畢虎道:「你不就是想見曾山麼?我跟你一起去,倒要看看那個糟老頭到底有什麼好?」

    眾人見這兩人加起來的歲數足足超過三百,居然還如小兒女一般的癡纏不休,不覺好笑。

    石磯娘娘怒道:「你怎麼像個跟屁蟲,我要是去跳河,你也跟麼?」

    畢虎不假思索的道:「妳跳我也跳,大不了一起死!」

    石磯娘娘聞言,出奇的沒有再呵斥畢虎,臉上神色也漸漸轉得柔和,歎了口氣道:「你要跟便跟著吧。」

    丁原轉頭問桑土公道:「老桑,你的內傷現在養的怎麼樣了?我看你好像已經復原,腦袋都比以前活絡了不少。」

    桑土公呵呵笑道:「那……那都是托——蘇真的無……無憂丹——的福!對……對了,蘇丫頭怎麼樣——了?「

    丁原費半天勁把話聽完,回答道:「前幾天我還和玉兒在一起,她如今的修為,只怕比你還高出不少。不過眼下已經回山了,不然倒能跟你見著一面。」

    桑土公欣慰道:「那就好!虎……虎父無——犬女,蘇丫頭錯……錯不了。」

    丁原笑道:「老桑,那你這邊事了,還有什麼打算呢,是要回百萬大山的老窩裡了麼?」

    桑土公莫名其妙的臉一紅,支吾半天,楞沒說出半個讓人聽的懂的字。

    倒是晏殊大方的微笑道:「桑真人已與小妹約好,過幾天一同上路去雲夢澤,尋找傳聞中的三腿金蟾。」

    大伙看看桑土公,再瞧瞧晏殊,不約而同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

    丁原見旁人成雙成對,忍不住想起了姬雪雁來,心中思忖道:「我出來這麼多天,不曉得雪兒怎麼樣了?等平沙島的事情一完,說什麼也要快快趕回翠霞山見她一面。

    「對了,聽說東海有許多美輪美奐的貝殼,我到時候揀些帶了回去,一定能逗她開心。」

    一頓早飯熱熱鬧鬧的吃完,盛年與丁原起身告辭。

    雷霆率著眾人把他們送到莊外分別,師兄弟雙雙祭起仙劍朝著東海飛去。

    時近傍晚,兩人收了仙劍,降落到地上,想在附近尋一家酒館,歇一下腳再趕路。

    剛回到地上,丁原就微微驚異的「咦」了一聲。

    盛年奇道:「丁師弟,有什麼不對麼?」

    丁原環顧左右,神色頗是古怪的道:「如果我沒記錯,再往前二十來里,就是當年我遇見蘇大叔他們的那座小縣城,我以前的家就離此不遠。」

    想到數年前種種經歷,丁原油然升起恍如再世的感覺。

    盛年笑道:「這可真是巧了,我們先找一家酒館填飽肚子。」他其實並非真的餓了,而是腸子裡的酒蟲又開始作怪。

    丁原點頭道:「行!不過盛師兄,待會兒吃完飯,我想先回家去看看,可能要耽擱半天工夫。」

    盛年說道:「我陪你一起去吧,反正還有些時間。」

    丁原腦子裡早有了自己的打算,怎麼會讓盛年插手。

    他搖搖頭說道:「不用了,你只需把去東海平沙島的路徑告訴我,我稍後趕來就是了。」

    盛年不疑有他,點頭答應,兩人用過飯後分手暫別。

    盛年獨自趕赴平沙島與淡言真人會合,丁原則御劍往南朝故居飛去。

    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來到了小鎮上。

    小鎮街旁的店舖大多仍在,連店掌櫃和店小二都沒變,還是那些舊面孔,多了點皺紋的舊面孔。

    不過這些人都已經認不出丁原,只懶洋洋的做著自己的事情——聊天或者是有氣無力的吆喝,依舊用那熟悉的鄉音。

    丁原環顧這個少時生活過,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空氣裡依然摻雜著一股味道,熱熱濕濕,像蒸饅頭開鍋時從舊竹籠裡冒騰起來的水汽,腳下冰涼泛黑的青石板路上又多了些裂縫。

    歪歪扭扭迎風招展的鋪面布旗,顏色已褪得泛白,不時有擦肩而過挑著擔子的農夫,渾身散發著汗味,探頭探腦看有沒有什麼便宜東西可以帶回家哄孩子玩玩。

    恍惚間,從心底好像傳來娘親的呼喚,心裡驀然湧動,不知是愛是恨,或是物是人非、事過境遷的感觸。

    然而他今日回來,不是為了懷舊。

    他踩著青石板路緩步而行,路過一個狹小的巷口,步履稍稍停頓了一下。就是在這裡,十歲生日那天,自己被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亂揍了一通,自己也從那天開始被迫浪跡街頭,娘親也不知所蹤。

    如今,莫說巴老三一個人,就是他全府的家丁統統衝上來,也抵不住丁原雪原劍輕描淡寫的揮灑幾下。

    這麼多年來,他也始終沒有忘記,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回來。

    轉過街角,那邊就是巴老三的府邸了,但丁原一瞥之下,卻停下腳步,再難移動。

    原來早年車水馬龍的府邸前冷冷清清,台階上瘋狂長滿的雜草,把府門擋住了一半還多,門口高掛的兩個大燈籠,只剩下幾根殘破不堪的竹枝粘著點碎紙屑,髒兮兮積滿灰塵,晃晃悠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掉下來的樣子。

    朱漆大門早已不辨顏色,上面貼的竟是官府的封條,黑字紅印經雨淋日曬,風一吹,嘩啦啦直響。

    惟有那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還放在原地沒什麼變化,偶爾兩隻鄉村裡隨處可見的小麻雀落下來,蹦蹦跳跳踩到獅子鼻子上,歪過小腦袋,安逸的梳理灰褐色的羽毛。

    丁原心中一怔,正巧看見一個漢子走過。他喚住那人問道:「請問大哥,巴老三家這是怎麼了,他家的人呢?」

    那漢子奇怪的上下瞅了他眼,問道:「這位小哥,聽你口音該是本地人吧?」

    丁原回道:「我離家多年,路過這裡,看見巴府大門貼著官府封條,心中疑惑,才想打聽一下。」

    那漢子笑道:「原來是這樣,他家早被官府抄了。巴老三跟他的兩個哥哥都下了大牢,府裡的人大半也充軍的充軍,發配的發配,多少年都回不來啦。」

    丁原奇道:「他家不是跟官府一向打的火熱,怎麼會落的如此下場?」

    那漢子回答道:「算巴老三倒楣,三年多前,本省一位告老還鄉的御史大人路經咱們鎮子。巴老三也不長眼,居然看上了人家的閨女,想強搶回來。

    「那位御史大人一怒之下,到城裡找到了知府大人,原來那劉知府正是御史的門生,一聽有人想搶老師的閨女,那還了得?連夜派了衙役,把巴老三跟他的兩個哥哥全給抓進大牢。沒用兩天就把案子審了,任誰說情送禮都不管用,楞把巴老三一家給抄了。」

    丁原聽完一陣惘然,心頭說不清什麼滋味。

    這些年來他一直想著如何親手報仇,可沒想到再回來時,巴老三一家都已經給人治了。小時候他的心裡還以為巴老三是這世上最大的惡棍,任誰都動他不得,沒有想到,一個告老還鄉的御史和一個小小的知府,便滅了他的滿門。

    冥冥中,是否有天理循環?

    娘親曾對自己說過,世上是沒有公道可言的,如果人間無公道,那麼天呢?天是否有天道?

    忽然間,丁原心中多了一層明悟,再看那人早已走遠。

    仇是報不成了,丁原悵然西行,往老屋的方向走去。

    在那兒,娘親陪著他度過了人生最初十年,倘若不是因為巴老三,或許現在他也依然和娘親住在那間簡陋的土屋裡,過著平凡人的生活。

    丁原出了鎮子,沿著坑窪不平的黃土鄉路又走了一陣,天色開始漸黑,遠處的農舍裡冒起裊裊炊煙。

    狗叫,雞鳴,嬰兒的啼哭,傍晚的鄉村安寧中,卻自有嘈雜熱鬧的聲響在田野間隨風飄蕩。

    這些對於丁原而言曾經是多麼的熟悉,但他卻不敢肯定,過了這麼多年,自己與母親曾經居住過的那兩間破土屋是否還在,或者它已有了新的主人?

    拐過一片桑樹林,那兩間土屋靜靜的赫然在望。

    丁原的心中不由得輕鬆許多,儘管他知道裡面可能已經灰塵四積,桌子上更不會有娘親做的熱菜熱飯,冒著香噴噴的誘人味道。

    丁原走到土屋前,推開虛掩的柴門,卻不由得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原來裡面的傢具物什都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大缸裡居然盛滿了清水,難不成,這兒已經有人住下了?

    丁原記得自己離家時,屋子裡早被人翻的亂七八糟,一攤狼藉,可眼前卻收拾的整整齊齊,恍若娘親在時。

    他有些疑惑的走進裡間,拉開厚布窗簾,讓最後一縷暮色照了進來。

    梳妝台上赫然擺著一面鄉下常見的銅鏡,兒時丁原亦經常看見娘親無事時坐在鏡前梳妝理髮。

    那時候在丁原心目中,插上一支銀簪、撲上一點薄粉的娘親,著實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丁原心頭一熱,思忖道:「莫非娘親沒有被巴老三害死,她一直住在這裡等我回來?」念及至此,他的心中掠過一陣狂喜,走到梳妝台前拉開抽屜,裡面果然放的有條不紊,一如娘親在時。

    這時外間的柴門發出響動,像是有人進來。

    丁原驀然回身,衝出裡間叫道:「娘親!」

    可視線剛一觸及進屋的人,兩邊都怔住了。

    原來,走進來的這位女子丁原也認識,只是要比他的娘親年輕多了,卻不是蘇芷玉是誰。

    她的臂彎中挽著一個竹籃,裡面放著些青菜瓜果,還有一束不曉得打哪裡采的素白色野花。

    乍一見丁原,蘇芷玉也是先吃了一驚,黑黝黝水樣靈動的星眸裡閃過一絲驚喜道:「丁哥哥,怎麼會是你?」

    「不是娘親,」丁原頓時一陣失望,隨即心中苦笑暗道:「我也忒傻了,娘親若是沒死,當日便該在家裡等我。她又不是修行之人,怎躲得過巴老三的毒手?」

    聽得蘇芷玉問他,丁原笑笑答道:「這個問題該我問你才對,這裡是我家,我想回來自可回來,你卻怎麼來了?」

    蘇芷玉玉頰一紅,道:「我離開棲鳳谷後原本打算回山,可想到這次回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當日我曾說過要教訓巴老三一通為你出氣,這說過的話自然要作數的,於是我便想著先來這兒看看,如果那巴老三還在的話,我便替丁哥哥教訓他一頓,也好讓他今後不敢再魚肉鄉里,欺負善良。」

    丁原想起當日在棲鳳谷分手時,蘇芷玉也曾向他打聽巴老三的事情,自己不以為意與她說了,未想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想到蘇芷玉為了兒時一句童言御劍千里,尋找到自己家鄉,不禁微笑道:「難得你還真把當年的那句話當回事。」

    蘇芷玉嫣然笑道:「當日芷玉纏著丁哥哥說了半晚故事,也該有所表示吧。」

    丁原嘿然道:「原來給你說故事還有這般好處,早知道我該多講幾個才對。」

    蘇芷玉微笑道:「現在說也不晚,芷玉一樣愛聽。」

    丁原搖頭道:「你已不是八九歲的孩子,我也沒什麼故事可講,還說什麼?」

    蘇芷玉淺淺一笑,將竹籃放到灶台上說道:「丁哥哥,你知道麼?那巴老三前兩年因為得罪了一個告老還鄉的御史,已被官府查辦,巴府人都充軍到邊塞去了,雖然不是你親手報的仇,但他總算也得了報應。

    「我見事情已了,便向鎮子上的人打聽你的住處,沒想有很多人都記得。小妹本是打算來看看就走,可發現屋子裡亂糟糟著實不成樣子,便想整理一下。誰曉得這麼一收拾,直到今天下午才弄妥,我剛出門買了些果菜回來,沒想到你也回來了。」

    丁原道:「我也只是順路回來看看,見這屋子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以為是娘親回來了,沒料想卻是你。」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會在這兒待多久?」

    丁原沉吟道:「娘親可能已不在這個世上,不然她早該回來了。我想為她建一個衣冠塚,也算做兒子的一點心意。」

    蘇芷玉看著丁原黯然神傷的樣子,不由想到,當她的丁哥哥親手將自己娘親的衣冠塚築起的時候,便意味著在這世上再無親人。念及自己雙親健在,更對她呵護有加,不禁心中對丁原更生憐惜之情。

    她見丁原臉上抑鬱不樂,有意岔開話題道:「丁哥哥,那位阿牛哥的傷勢可曾復原了,他也和盛大哥一同趕赴平沙島了麼?」

    丁原搖頭道:「這事說來話長了,和你分手的幾天裡,著實發生了不少事情。」

    當下他將離開棲鳳谷後的遭遇敘述了一遍,聽到驚險之處,蘇芷玉也不禁心中一緊,為丁原擔心。

    雖說如今丁原好端端的坐在眼前,可凡事關心則亂,蘇芷玉也不能例外。聽到稍後丁原尚要趕赴東海,助盛年了斷那樁公案,蘇芷玉慧心之中莫名一警,似是預感有什麼禍事要發生。

    她自幼清修天一閣絕學「水天心法」,早已煉至慧心通明的境界,對於週遭事物的感悟遠勝常人。

    當日以河洛仙卦卜出丁原有血光之災,才百般懇請蘇真允許自己下山,於衡城府、棲鳳谷中助丁原渡劫。

    蘇芷玉暗自思量道:「沒想到與丁哥哥分開才幾日光景,他卻遇到這多驚險,倘若我當日不曾離去,他在那天雷山莊斷不會有九死一生之險。此去東海平沙島,本是天陸七大劍派間了斷公案,可不知為何我心中卻總覺不安?」

    她心存疑慮也未對丁原說出,卻是將剛做好的幾色小菜端到了桌上道:「丁哥哥,你剛才既然已和盛大哥用過飯,不妨讓小妹去沽些酒來,陪你小飲幾盅如何?」

    丁原趕了一天的路,也有些乏了,盤算著趕到平沙島的時間綽綽有餘,便起身道:「我自己去沽吧,這兒畢竟待了十年,哪裡有好酒,你不會比我清楚。」

    他從村西頭的酒鋪裡拎了一小壇鄉村裡自釀的米酒回來,花的銀子卻是臨走時阿牛塞進他懷中的。

    此時天色已然黑透,蘇芷玉在桌上點了一支紅燭,碗筷杯碟擺放的整整齊齊正等他回來,那情景,便如同妻子守候著出門晚歸的丈夫一般。

    可惜丁原心中可沒想這些,他進門把酒罈放到桌上道:「村西頭的路記酒鋪果然還在,他家釀的米酒可香了。我小時候曾偷偷拿了一小壇躲在地裡偷喝,結果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卻躺在地裡足足睡了半晚。」

    說完又笑了笑,瞇著眼睛說:「剛剛老闆看我的眼神還真奇怪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我還有點印象。」

    蘇芷玉打開酒罈,一縷純正芬芳的酒香頓時瀰漫開來。

    她盈盈含笑為丁原倒上了一杯問道:「你這麼頑皮,你娘親便不揍你麼?」

    丁原嘿道:「那時我沒一天不挨打,日子長了早不當一回事了。」他夾起幾片竹筍放入口中,吃了兩口不覺點頭讚道:「玉兒,沒想到你廚藝還真不錯。」

    蘇芷玉聽他誇讚,心下也是歡喜,淺然一笑舉起酒杯道:「芷玉先預祝丁哥哥此次東海之行一帆風順。」

    丁原將酒飲了說道:「有老道士和盛師兄在,我不過是去湊個熱鬧罷了。」

    兩人邊吃邊聊,一頓飯花了個多時辰。

    丁原自下山以來,幾乎每日都在惡鬥激戰間度過,難得有這閒暇光陰,安安穩穩的坐著享受清菜佳酒。

    他不禁想起在翠霞山上的辰光,那時除了修煉,便是陪著曾山漫山遍野的玩耍,或是與雪兒攜手飛瀑青松間。

    當時覺得日子有些平淡無聊,現下倒是覺得那也未嘗不是一種樂趣。

    飯後,丁原進到裡屋,想挑揀些娘親從前常用的物什,好建一座衣冠塚。

    他打開梳妝台下的抽屜,裡面零零落落的放著幾把梳子和些胭脂眉筆粉餅,還有一個首飾盒,這些東西經過這麼久的時間,除了梳子外大多已不能用了,丁原將它們盡數理了出來。

    在一層抽屜中,擺放的是些針線和當日未做完的孩童衣裳,丁原將那件衣裳取出展開在身前,明顯小了許多,恐怕連袖子也穿不進去。

    他的心中不由一酸,將衣裳還放到原處。

    不經意的抬起頭,卻看見梳妝台後斑斑駁駁的泥牆上面,依稀有人用胭脂留下了三行小字,丁原一看那筆跡就知道是母親的。

    從前他進母親屋子時,常常可以看到娘親坐在梳妝台前對著牆壁出神,那時牆上已有這三行詩句。

    不過當時丁原斗大的字也不識幾個,只是曾經好奇向娘親問起。

    誰知道娘親卻勃然大怒,不問緣由將他痛打一頓,連晚飯也不燒與他吃了。當然,她自己也待在裡屋餓了一宿,從此丁原再沒問過。

    這時他凝目細看,就見起首兩行寫的是「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在後面明顯有一行空白,接著繼續寫道:「一曲琴簫盡天涯」。

    短短二十一個字,似有無限的幽怨與情思蘊藏其中,只是,寫在這泥牆上未免有點突兀。

    丁原陡然記起這是當日娘親時常獨自私語的詩句,只是娘親念誦時分明有四句,這裡卻缺了第三行。

    丁原心頭微動,也不知怎的伸手沾了些胭脂,學著母親的筆跡在空白處徐徐寫下「常憶月色侵楓亭」七個小字,乍眼看去倒也天衣無縫。

    他剛想看一遍填充完整的詩句,卻見那泥牆上的二十八個字突然射出一蓬幽暗的紅光,將整間屋子照得紅影朦朦。

    外間的蘇芷玉發覺屋裡情形有異,走進來問道:「丁哥哥,有什麼不對麼?」

    她的話音剛落,泥牆之上的詩句憑空消失,卻豁然開出一扇暗紅色光門,裡面傳來飄渺動聽的仙樂之聲。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01
第九章天殤

    丁原與蘇芷玉互望一眼,丁原神色變得凝重道:「玉兒,你留在這裡,我進去查看一下。」

    一直以來,丁原心中都把娘親當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村婦,連縣城以外的地方只怕都沒有去過。

    可眼前這扇光門,分明是正魔兩道絕頂高手方能布下,其修為絕不遜色於曾山、蘇真等人。

    泥牆上的筆跡,毋庸置疑乃娘親留下,這可實在令人不可思議,然而這樣的一扇光門,就出現在自己曾經生活了十年的老屋裡。

    丁原耳聽那飄渺的叮咚聲,對自己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彷彿曾經出現在兒時的夢幻裡。

    莫非說,光門中此時尚有人在撫琴?

    蘇芷玉道:「丁哥哥,門中或許還有什麼古怪,讓小妹陪你一塊進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丁原搖頭道:「這牆上字跡是我娘親所留,我進去瞧瞧就出來,應當不會有事。」話是這麼說,他卻是害怕,萬一這光門裡真有什麼危險害了蘇芷玉,可不好向蘇真水輕盈夫婦交代。

    蘇芷玉朝著紅光湧動、深淺不知的光門打量道:「這門裡似有濃烈的魔氣流動,令芷玉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覺。不如讓小妹先以天心燈開道,以防萬一,總好過我一人在外苦等。」

    丁原心頭一動,瞥了眼蘇芷玉暗道:「玉兒似乎對我的安危也十分著緊,就算我不讓她進去,稍後她說不定會悄悄跟來。與其這樣,倒不如將她帶在身邊,也好隨時照應。」

    於是他點頭道:「也好,不過你要答應我,一旦有事,你要先退出來。」

    蘇芷玉領會到丁原言語中透露出來的良苦用心,嫣然微笑道:「小妹記下就是。」說罷,祭起天心燈罩住兩人,丁原一馬當先飄然邁入。

    他的雙腳剛一踏入光門之中,滿眼的紅光頓時消失,面前代之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

    此時天心燈的光華在黑暗中悠然亮起,照清周圍的景象。

    出乎丁原意料之外,他所置身的居然是一間不過丈許見方的斗室,四周無窗無門,回頭看時那光門還在忽隱忽現,但先前的琴聲卻驟然停歇。

    蘇芷玉站在丁原身旁環顧左右,就見密室裡惟有靠牆的一桌一椅,以及懸在牆上的一幅水墨山水。

    桌角上放著一隻三寸餘高的香爐,應是漢白玉石精製,裡面尚插有一支熄滅的寸許檀香。

    桌面正中赫然平放著一把古琴,有幾處朱黑的漆色已經脫落,顯得年深久遠。

    這古琴也有五根琴弦,寬不過一指,厚不到一寸,但琴身通體狹長,倒有三尺掛零。

    蘇芷玉自幼耳聞目染水輕盈焚香撫琴,對於音律琴具也識得不少,但樣子如此奇怪的古琴,亦是頭一遭見著。

    她秀眉輕蹙的說道:「丁哥哥,這間屋子到處透著古怪。方纔的琴聲應是自這桌上古琴傳出,可是我們進來時並未見到撫琴之人,桌椅上佈滿灰塵,應說明這兒已長久無人來過。」

    丁原走到桌前低頭細看,卻見古琴上一塵不染,與周圍灰塵厚積十分不合。

    他沉聲道:「我一定要弄明白,在我家中為何有如此古怪的密室,它與我娘親又有什麼關係?說不準,從這裡能夠找到一些關於我娘親的線索。」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你回憶一下,以前令堂有沒有跟你提起過,這些相關的事情?」

    丁原搖頭道:「我從來不知道家裡會有密室,更不曉得這裡的古琴是打哪裡來的?在我印象中,我娘親和這裡鄉村其他孩子的母親沒什麼兩樣,就算識點字也不過百八十個。」

    說到這裡,他忽然輕輕「咦」了一聲,怔怔望著牆上懸掛的那幅山水畫。

    畫中有一對中年夫婦坐在楓林旁的一座半山亭中,月色當空,楓葉片片,應是深秋夜晚。像

    畫中的中年男子白衣如雪,身材魁梧高大,但面如黑炭,目露桀驁之色,他端坐在石桌前輕撫古琴,意態悠然。

    旁邊的中年婦人眉目如畫,脈脈含情凝望中年男子,素手執著一支通體晶瑩的朱紅玉簫。

    畫上的人丁原並不認得的,吸引他的卻是在畫卷角上,那以娟秀顏體題下的四行詩句:「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常憶月色侵楓亭,一曲琴簫盡天涯。」

    這不是娘親從前經常吟誦的詩詞麼?而畫捲上這四行詩句的落款,分明是「赫連宣字」四個字。

    丁原驀然記起盛年曾對自己提及過魔教教主夫人赫連宣的事情,亦曾說起她就是身負不治之傷,被布衣大師冰封在棲鳳谷谷底、風雪崖口中的「主母」。

    可這位赫連夫人與自己的娘親又有什麼關係?丁原仔細觀察畫上的婦人,卻覺得無一處與自己的娘親相像。

    蘇芷玉微微訝異道:「赫連夫人的題詩?」她注視丁原道:「丁哥哥,莫非令堂跟魔教中人有關聯,這赫連夫人跟令堂又是什麼關係?」

    丁原心潮湧動,一時也難以明瞭現在心中是什麼滋味?那泥牆上的胭脂筆跡,分明就是娘親所留,與這畫捲上的詩句隻字不差,字跡更是一模一樣。天底下哪裡會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可若娘親當真以一教教主夫人之尊,豈肯甘願十數年中扮作村婦,更寧願受那巴老三的凌辱欺負?他恨不能立刻祭起雪原仙劍直赴棲鳳谷,將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忽然間,丁原醒悟到,老道士、布衣大師甚至盛年,對這些事情也應有所知,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他們是否曉得自己就是赫連夫人的兒子?

    倘若事情真如自己所想,那自己的父親,豈不就成了當年號稱天陸魔道第一高手的羽翼濃——百年以來天陸正道第一死敵,二十年前又莫名失蹤!

    可自己今年不過十七歲呀。

    丁原只覺得腦子裡一片亂麻,越理越沒有頭緒,蘇芷玉的話,他一句也沒聽清。

    一旁的蘇芷玉冰雪聰明,見丁原神色複雜,劍眉聳動,知他陷入極難的死結裡,她明白此刻任誰解說也無濟於事,只默默用清澈溫柔的目光凝望著他。

    丁原驀然低喝道:「不可能!」

    他探手扯斷畫上的絲線,將畫卷取到近前凝神打量,然而無論他再看多少遍,也不能將畫上的「赫連宣」三字抹去。

    一直以來,他都把自己當作一個鄉下出生、鄉下長大的普通農家孩子,父親早年棄下他與娘親遠走他鄉,從此母子二人艱難度日,相依為命,再後來,娘親也被巴老三所害,這世上他再沒有其他親人,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突然之間他卻發現,自己的娘親很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夫人,而且仍然在世;而自己的父親,多半就是當年天陸魔教教主羽翼濃,面對如此巨變,丁原腦子裡面轉了一百個彎,到最後反是一片空白,也著實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他眼珠轉過來,直直望著蘇芷玉,彷彿是對她,也是對自己說道:「玉兒,我想通了一件事情:無論我的爹娘到底是誰,都跟我沒有關係,我就是我,我就是丁原。」

    蘇芷玉默默頷首,心中卻對丁原以後可能遇到的麻煩,不無擔憂。

    她淡然一笑道:「丁哥哥,這也正是芷玉想跟你說的。無論令堂令尊是什麼人,在玉兒的心目中,你永遠都是丁哥哥。」

    丁原心頭一陣溫暖,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只朝蘇芷玉微微一點頭。

    蘇芷玉嫣然微笑,明白丁原的心結暫時擱下,她的視線無意落到了畫卷背面,訝然道:「丁哥哥,你看,這畫卷背後還有字。」

    丁原一怔,將畫卷翻轉過來,就見四尺多長的卷軸上,密密麻麻寫著上萬的蠅頭小字,那字跡卻還是娘親的。

    蘇芷玉望著畫卷最右端的小字輕輕念道:「天魔神曲?」

    丁原疑惑道:「玉兒,這是什麼東西,你有聽說過麼?」

    蘇芷玉搖頭道:「難道說,莫非果真只是一支琴曲。」

    丁原見畫捲上跳躍著許多音律符號,料來不錯。

    他此刻也無心情探討這個,將畫卷收起,插入背後皮囊道:「且先不管這些,倒是那古琴,先前怎的會有樂曲聲傳出?」

    蘇芷玉目光移至桌上一塵不染的古琴上,慧心一動道:「丁哥哥,你看看這古琴的背面,有沒有什麼文字或者圖案?」

    丁原聞言,將古琴翻轉,可是雙手剛一接觸到古琴,頓覺一片冰涼刺骨,幾乎拿捏不住。

    丁原輕哼一聲,催動體內翠微真氣護住全身,翻過古琴,果然看見底部右上角上,以陰文纂刻著豆粒大的「天殤」兩字。

    蘇芷玉微笑道:「丁哥哥,方纔那天魔神曲四個字提醒了芷玉,想起爹爹曾說過,昔日魔教羽翼濃教主有一把名叫天殤的古琴,乃上古所傳,與天心燈可說是年代一般的久遠。

    「若能催動此琴,不僅可彈射劍光滾雷,令風雲變色,大江倒流,更可憑天魔之音殺人於無形,威懾四方妖魅。

    「若把當年刁橫所用的笛子與天殤琴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再早幾十年,不知有多少天陸正魔兩道高手,聞琴色變,遠遁千里。」

    丁原沒料到手中的古琴竟有這般來歷,手指不由下意識輕輕撫動琴弦,古琴發出了「叮」的一聲,甚是清脆悠揚,可陡然間,古琴中生出一股奇冷無比的寒流,透過他的手指,直刺腦海。

    丁原就如同被銀針刺了一記,全身瞬間傳遍一種麻木感覺,胸口空空蕩蕩,說不出的難受。

    可幾乎同時,丁原丹田一熱,蘊藏九轉金丹的先天真氣油然而升護住心脈,迅即便將寒流驅散,身體亦恢復了正常。

    原來天殤琴中蘊藏著千年積澱的魔氣,更收了無數冤魂幽靈的暴戾之氣,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

    早先蘇芷玉所察覺到的魔氣就基於此,丁原倘若不撥動琴弦還好,這一撥之下,頓時引得天殤琴氣機牽動,魔氣噴薄,險些就傷著了他。

    好在丁原修為已甚有功底,丹田內又有九轉金丹護體,正是世間魔氣剋星,不然就算修為再比丁原高出一籌的人,也不敢擅動天殤琴半下。

    忽感背心一暖,一股純厚柔和的真氣透體而入,卻是蘇芷玉見勢不對,出掌相助。

    丁原吐出一口濁氣,在天心燈的照射中,居然依稀有淡藍的絲狀煙氣散出,應是源自天殤琴中的寒氣。

    丁原徐徐放下天殤琴,蘇芷玉收手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嘿然道:「這傢伙險些打了我個措手不及,看來果然有些詭異,只是還沒弄明白先前分明這裡沒人,卻為何有琴聲響起?難不成天殤琴通靈至此,能自彈樂曲?」

    忽然想起懷中所藏的玉簡,丁原伸手取出念動真言,玉簡上輕煙一冒,芊芊盈盈朝著丁原一拜道:「主人!」

    蘇芷玉曾聽丁原說起過芊芊的事情,故此也不驚訝,只有些奇怪丁原為何此時召出芊芊。

    丁原說道:「芊芊,畢老頭曾說你有萬里覓跡的本事,其中的奧妙究竟在何處?」

    芊芊恭敬的回答道:「啟稟主人,芊芊的這點本事說穿了也無甚奧妙,只因芊芊天生擁有四魂八魄,比常人憑空多出一雙魂魄來。

    「若想跟蹤誰的時候,只需要將那對魂魄附身到對方身上,即便萬里之遙,芊芊自然也能夠感應得到,只不過時間若超過半年,那對魂魄將會消散,屆時芊芊惟有重新再煉回來。」

    丁原回想當日畢虎將芊芊交給自己的情形,不禁心中一記冷笑道:「好你個畢老頭,一時疏忽,差點又上了你的大當。原來芊芊的追蹤之術僅有半年管用,若真過個一年兩年,我卻到哪裡去找你?這筆爛帳咱們也先記下。」

    他本是想問芊芊是否可以查尋密室中有無其他人來過的蹤跡,聽得芊芊解釋,才曉得她依靠的並非是嗅覺或者靈覺,自也無法查探密室中事了。

    於是丁原說道:「芊芊,畢老頭已將你送給了我。今日我便還你自由,稍後便解了你身上的禁咒,從此海闊天空任你闖蕩,卻不必再叫我什麼主人了。」

    芊芊蒼白的面容,剎那顯露出難以置信的驚喜,但這歡喜之色不過如驚鴻一瞥,便轉瞬消失。

    她垂下頭低聲道:「芊芊不走,芊芊願意終身服侍主人。」

    丁原劍眉一揚道:「怎麼,你以為我這是在欺騙耍弄你不成?」

    芊芊趕緊搖頭道:「芊芊不敢,只是芊芊昔日被紅袍仙尊破了千年修行的肉身,魂魄已無所依,如今只能暫寄在這玉簡中,以月精之氣護持,才保著真元不散。若是主人要將芊芊放走,恐怕不出半年,芊芊就要魂飛魄散而死。」

    丁原只想著要還芊芊自由之身,倒沒想到還有這個麻煩問題。

    他微微一皺眉頭道:「這麼說來,你也只能待在這玉簡中,永不得再見天日了?」

    芊芊哀婉的點頭,嫵媚的眼眸裡閃起一汪淚光。

    蘇芷玉在旁幽幽一歎道:「丁哥哥,若要想解救芊芊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惟有到天一閣求得七瓣冰蓮的花心,或可令芊芊得以重塑肉身再修仙體。但七瓣冰蓮乃天一閣至寶,每三百年不過花開一季,三日便謝。天一閣雖是天陸聖地飲譽四海,卻也未必肯答應送出一枚花心來。」

    蘇芷玉想起當年父親為救丁原,千里求醫翠霞,可為了一枚九轉金丹不知耗費了多少唇舌,最後靠著《春山曉寒圖》的賭約,才邀得淡一真人同意援手。

    丁原眼下不過是個翠霞派普通弟子,又無《春山曉寒圖》之類世人垂涎的重寶可作交易,別人怎肯聽他?

    芊芊從蘇芷玉話語中已聽出端倪,自思這條路難如登天,黯然道:「芊芊也不敢妄求更多,能遇到一位好主人,已是芊芊的造化了。」

    丁原嘿了聲沒有說話,誰也不曉得他心中在打什麼主意。

    以丁原少時性格,別人的死活好壞根本不放在心上,只知快意恩仇,睚眥必報,可這些年跟著老道士和阿牛耳聞目染,不經意裡,秉性變化了不少。

    他對芊芊原也談不上好惡,但一則不齒於當日畢虎待芊芊的兇惡氣焰;再則那日盛年也曾叮囑自己善待芊芊,心中逐漸對她關心起來。又念及芊芊與自己一般世上再無其他親人,孤苦飄零,更多了一分同情。

    蘇芷玉道:「丁哥哥,既然如此,你還是先收留芊芊,日後有機會再作打算吧。」

    丁原頷首道:「也好,我們先出去再說。」

    他拿起天殤琴裝進背後的皮囊,可剛一擺進去,雪原劍驟然鏑鳴,化作一溜碧光飛浮到丁原頭頂。

    丁原一怔,揮手將雪原劍召到手中,只覺劍刃中氣機流轉,光華隱隱,似乎透出一股不安與敵意,除此之外,也並無其他異常。

    蘇芷玉望著丁原背後的皮囊道:「丁哥哥,莫非是仙劍受了天殤琴的魔氣影響,故此脫鞘而鳴,不肯歸巢?」

    丁原催動真氣注入仙劍,將靈覺與它融於一處,助雪原劍逐漸恢復平靜,苦笑道:「難道這傢伙也懂什麼正魔之分?」

    蘇芷玉道:「想來是仙劍通靈,不願與天殤琴同處,以恐沾染了暴戾血腥之氣。」

    丁原想起雷遠以沉金古劍與自己周旋,不曉得為何表現出的修為差了許多,看來受傷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個重要原因自是沉金古劍通靈,不願受雷遠的驅使。

    那麼自己得到天殤琴,豈不也是同樣毫無用處?

    幸而他本就未把此琴放在心上,只是想著這是追尋娘親的線索,更何況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得去,只恐天陸又起風波。

    芊芊凝視著雪原劍,猶豫片刻,小心翼翼的問道:「主人,您的仙劍可是由鎮仙竹煉成?」

    丁原點頭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芊芊目光中流露一縷緬懷之色道:「千年前,芊芊的本體原是海外落珈山寰湖中的一株九子蓮花,曾與鎮仙竹比鄰而居數百年,故而認得。鎮仙竹乃天地之瑰寶,鐘日月靈秀,主人要將它與天殤琴放在一處,它自然不肯,不過芊芊或可有辦法解決。」

    丁原道:「芊芊,你有什麼好法子,不妨說來聽聽?」

    芊芊羞澀一笑回答道:「芊芊曾與主人提起過,芊芊因肉身被毀,全賴玉簡的法力護持才保得元神不滅,那鎮仙竹五行屬木,與芊芊其實同出一源,靈氣卻是比芊芊更高百倍。

    「只是現下主人手中的這段鎮仙竹修為未到,故此尚不能鎮住天殤琴,倘若以芊芊的元神度入竹中,與竹魄合而為一,不僅芊芊可藉此修煉,鎮仙竹亦能靈性大增,不受天殤琴的影響。」

    蘇芷玉家學淵源,芊芊只說了一半的時候,她已明白,當下問道:「芊芊,你所說的可是『渡魂煉器』之法?」

    丁原對此也瞭解一二,知道那是魔道人物經常使用的煉器之術,以生靈之魂魄融入器中,從而達到增強靈性和煞氣之效,但這麼做首先需提煉魂魄,再對其施加禁制而為所用。

    被用來煉器的魂魄不僅因此喪失肉身,而且元神受禁,終生失去自由,以供主人驅使奴役。

    除非受到主人真言召喚,否則也將永世不能自煉器中脫身現形,這種煉器之法儘管效果顯著,免去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煉化之勞,但有傷天和,因此歷來為天陸名門正道所不齒。

    當日雷威便是妄圖用處女元陰煉製雷血錐,激起盛年義憤,才引出其後風波。但芊芊情形有所不同,她原本肉身被毀,不得不寄居玉簡中,若是煉化到鎮仙竹中,反可得兩全其美。

    芊芊聽蘇芷玉問她,輕輕一點頭道:「正是這個法子,芊芊若能得鎮仙竹托身,也可免卻囚於玉簡中無法吸食草木精華之困,藉著鎮仙竹與天地相通的靈氣,芊芊也能大獲裨益,說不定有一天,無須藉助冰蓮就能重塑肉身。」

    丁原微一沉吟點頭道:「好,既然如此,你不妨試上一試。」

    芊芊喜道:「多謝主人!」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02
第十章逐浪

    隨著芊芊化作一縷輕煙隱入雪原劍中,劍身驟然亮起,散發出柔和的淡紫光華。

    丁原手握著雪原劍,依稀感覺到芊芊的元神注入劍刃,一股比以往濃烈數十倍的靈氣迫面而來。

    蘇芷玉端詳著雪原劍,見芊芊已安然渡入劍中,才放下心來。

    她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有芊芊襄助,雪原劍的靈性與威力增加何啻千里?如今雪原劍已能發射出淡紫光芒,便說明它已由『碧心』煉化到『紫虛』境界,再不輸給當世任何神兵仙器。」

    此時雪原劍上的紫光漸漸淡去,恢復原狀,但竹子的色澤卻明顯又深了一層。在此之前,雪原劍通體儘管為紫金之色,可劍光發出時卻轉化為碧色。

    對此丁原曾有不解問過老道士,淡言真人只輕描淡寫的說了句:「紫竹碧心。」

    丁原本以為老道士是在故弄玄虛,今日聽蘇芷玉這麼一說,終於明白了其中緣由。他平白從不願受人半點恩惠,如今芊芊以身煉劍,固然是心甘情願,亦從中有所裨益,可對丁原而言,卻更堅定了異日為芊芊討得七瓣冰蓮之志。

    他將雪原劍緩緩收回背後皮囊裡,這趟果然沒了聲響,雪原劍平靜納入鞘中,與天殤琴相安無事。

    丁原再環顧一圈密室,道:「玉兒,我們出去吧。」

    兩人從光門中回轉,蘇芷玉將天心燈收了起來。

    身後「嗡」的一聲輕響,光霧消散泥牆重現,但那牆上的題字依舊缺失了第三行。

    蘇芷玉看了眼窗外,明月已悄然在樹梢間穿行,在密室裡,不知不覺也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

    她見丁原在收拾行裝,便問道:「丁哥哥,你這就要走麼?」

    丁原頷首道:「明天就是老道士和平沙島相約的日子,我需得連夜趕路才行。」

    蘇芷玉心頭莫名警兆再現,她有心以河洛仙卦卜上一卦,可轉念一想,丁原去意已決,即便卦象含煞,他也不會回頭,於是委婉一笑說道:「丁哥哥,我也準備回家了,不如我們順道一起走吧。」

    丁原一怔問道:「聚雲峰也在東海之上麼?」想到水輕盈出自南海天一閣,喜居海上仙山也是情理中事。

    蘇芷玉心中幽幽一歎,知道丁原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位「雪兒」姑娘的身上,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意。

    但這樣也好,倘若丁原真的曉得了自己對他的一番情思,之後兩人又怎能如此從容相處?

    她回答道:「聚雲峰距離東海說遠也不遠,我正可陪丁哥哥再走上一程,也好稍減旅途寂寥。」

    當下兩人收拾妥當,出了老屋,將門輕輕關上,走出一段路,丁原禁不住回頭再看了眼夜幕下的屋子,月光淡淡的印下樹影,一切都靜悄悄的,丁原明白這一走,更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

    行到僻靜無人處,雙雙祭起仙劍,一紫一碧兩道光華朝著東方去了。

    天將啟明時,兩人已到了東海上空,丁原有意降下仙劍高度,貼著海面迎風而飛。腳下碧浪翻捲,泛起無數白沫,海面彷彿是在無限的向前延伸,直到天地盡頭與漆黑的夜幕交融一處。

    乍眼望去,海天一線,哪裡還能分清是海、是天?

    呼嘯的海風夾雜著海水的清新與鹹味,推波逐浪,掃在身上微微還有些涼意。

    突然間,在前面天地盡頭,一抹金光從黑夜裡悄然探頭,黎明將至矣。

    而在西邊,失去光華只留淡白月痕的月亮緩緩的西沉,洶湧的海面上,跳動起點點金光。

    丁原放眼一片浩瀚煙波,不覺也有些心曠神怡。

    這雖不是他第一次見著大海,但恰逢月落日出的海景,卻還是頭一遭。

    他不由得想到了陪著自己來看海的雪兒,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此刻自己御劍凌空,迎著萬頃浩蕩煙波東去的時候,雪兒應該還在夢鄉中吧!

    由於芊芊元神與雪原劍合璧,丁原御劍之時不僅省力許多,速度上也快了不少。體內真氣生生不息,流轉自如,大半夜下來不顯丁點疲憊之意,若按照這個速度繼續趕路,天光放亮後即可抵達平沙島。

    耳畔忽聽見蘇芷玉的聲音:「丁哥哥,再過一刻,太陽就會躍出海面了。」

    丁原轉目望去,見蘇芷玉從容自若,駕著盈雪劍,不疾不徐隨在自己身旁,秀麗淡雅的面龐上,一片晶瑩玉潤,半點沒吃力的樣子。

    他心中一動,暗道:「上回和玉兒趕赴棲鳳谷時,她也是這般跟隨在我身旁,那時我只當她與我速度相當,今日看來當時她是有意讓著我。」

    丁原頓時被激起好勝之心,笑道:「那我們再往東多趕一程,也好離日頭近些觀看。」暗自催動雪原劍加快速度,在波光浩渺的海面上,猶如經天長虹飛逝而去。

    不消片刻,丁原已將真氣催至頂峰,耳旁風聲呼嘯,眼前的海面不停飛退,百里波面僅在眨眼之間。

    蘇芷玉起初不明丁原用意,略略加了一成真氣,盈雪劍依舊是若即若離的跟隨在丁原身旁。

    可一段路後,見丁原分明是全力御劍,大有不惜耗損真元之意,立刻醒悟道:「原來丁哥哥是要跟我比試一番,我差點被他騙過了。」

    若是姬雪雁,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追上去再說,可蘇芷玉卻悄然減緩盈雪劍的速度,一下被丁原拉遠了三里多。

    她見丁原仍不回頭,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怕他過於耗損真氣,傷了真元,遙遙傳音道:「丁哥哥,慢些好嗎?」

    丁原聞言,放緩雪原劍,轉頭微笑問道:「玉兒,趕了大半夜的路,累了嗎?」

    蘇芷玉追上前去,嫣然一笑道:「倒也沒有,只是方纔你御劍速度太快,我有些跟不上。」

    丁原剛想開口,卻見那絢麗的霞光正映射到蘇芷玉秀麗絕倫的面容上,皎潔如羊脂般的肌膚與嫣紅的朝霞相互輝映,一雙烏靈靈水波流轉的秀目,比海更深、更清澈、更靈動,當真美到極點。

    晨風吹拂過蘇芷玉如瀑柔髮,陽光灑落在髮絲上,閃爍著點點金光,一襲水色衣裙凌風飄飛,宛如謫塵仙子,渾不帶半點煙火。

    丁原心頭一動,不禁暗道:「原來玉兒也是極美,一點也不遜色於雪兒。我一直把她當作當年那個愛哭愛鬧的小妹妹,卻沒注意到時光荏苒,她也長成了仙子般的少女了。」

    忽然,蘇芷玉秀目中漾起神采,玉手遙指天際道:「丁哥哥,太陽!」

    丁原一醒轉目,暗暗責備自己道:「我卻想這些幹什麼?玉兒可是我的小妹妹。」

    他的目光投向東方天際,頓時拋卻了一切雜念,心神震撼於日出的剎那風景。

    但見在遠處海平面上,一輪紅日冉冉噴薄,大半個日頭已奮力探出水面,散發出萬丈金光。

    周圍的雲嵐被陽光渲染得火紅一片,偏偏還透著耀眼的金光。

    天幕不知從何時起悄悄轉向蔚藍,一行海鳥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盡情翱翔,歡快的鳴叫著。

    清新的海風吹過,腳下的海水再次翻捲起碧波白浪,映襯著天邊那輪紅日東昇,無比的壯觀雄偉。

    從黑夜轉黎明,從天邊吐露一線亮光到雲蒸霞蔚,紅霞漫天,不過瞬間的工夫,令人幾乎來不及回味它的瑰麗,就在不經意中,紅日已躍出了海面。

    海天湛藍,金光浮動,丁原看的心搖神馳,禁不住仰天清嘯,引得波濤呼應,風嵐鑽動!

    嘯聲徐徐歇下,丁原長出一口氣道:「不見滄海,何以知天地之大;不觀日出,何以曉造化神秀?怪不得傳說中的散仙都喜駐駕海上,單單每日能看到這樣壯麗的日出,已是不枉。」

    蘇芷玉伸手略一整理被風吹得凌亂的髮絲,櫻唇逸出一縷悠然微笑,道:「可惜平沙島已是不遠,不然芷玉還可陪著你欣賞海上日落,那景致比之日出,更有一番淒艷絢麗之美。」

    丁原不以為意的道:「不打緊,留待下次也是一樣。」

    蘇芷玉慧心中幽幽一歎,曉得以後恐怕再沒有這樣的機會,能與丁原並肩眺望日出日落。

    這時,前方三里外的海面,突然掀起數十丈高的浪頭,彷彿發生了地震海嘯一般。

    從海面下徐徐露出一座黑呼呼的小山丘,仔細再看,竟是一頭巨型海龜的脊背!那海龜從海水中把頭揚起,足足有兩層小樓那般高,身上的龜甲漂浮在海面上,大若一個小型校場。

    丁原一怔,心想這東海之中怎的有如許大的海龜?

    忽然記起《天陸魔物誌》中所載的「萬年玄龜」,與眼前的海龜在模樣上倒是七八分相似。

    若不是急於趕路,他倒想飛到近處再仔細打量打量。

    蘇芷玉訝然說道:「這不是水晶宮的守宮魔尊萬年玄龜麼,怎的跑到這裡來了?」

    說話間,那萬年玄龜居然朝著他們游來,速度之快直如閃電,猶如是在海面上踏波逐浪。

    蘇芷玉秀眉微蹙說道:「丁哥哥,這萬年玄龜好似衝著我們來的,我們也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和水晶宮惹上麻煩,且先避開吧。」

    丁原曉得東海水晶宮乃魔道三宮之一,宮主任崢百年前已位列魔道十大高手,與蘇真、羽翼濃、楚望天等人齊名。

    不過最近這些年,任崢只在東海韜光養晦,少有在世間顯露蹤影,令水晶宮的名頭漸漸不及忘情、冰宮來的響亮。

    如若不是蘇芷玉提醒,他險些都忘了這個茬。

    丁原絕非怕事的主,但念及一旦跟著海龜糾纏不清,不知道要鬧騰到什麼時候,眼下還是辦正事要緊,當下微一點頭,催動仙劍就想朝左避讓。

    哪知人無害龜意,龜有傷人心。

    那海龜猛然高聳脖子,張開大嘴噴出一道逾丈粗的水柱,直射丁原、蘇芷玉。

    丁原劍眉一揚,低喝道:「好你個畜生!」雙掌分錯,以「山」字訣轟出兩股龐大的真氣,「蓬」的一聲擊在水柱頭上,激起無數水花四散灑落,就好像噴泉一般在陽光中熠熠閃光。

    以丁原秉性,他不招惹人家已算不錯,況且是那海龜主動惹到他的頭上?於是也不管對方是什麼萬年玄龜,水晶宮護宮魔尊,右指一彈,射出三道玄金飛蜈。

    蘇芷玉在旁也暗自詫異,萬年玄龜雖是水晶宮護宮魔尊,可等閒也不會顯露真身,攻擊不相干的人,不知今日它是犯了什麼脾氣?眼見丁原出手,她明白麻煩已經惹上,再躲也是沒用。

    原來萬年玄龜每個晴天清晨都會浮到海面吸取紅日精華,今日同樣如此。

    可它甫一浮到海面,就感覺到一股修行千年的草木靈氣,卻是芊芊元神附在雪原劍上所起。

    萬年玄龜素喜吞食諸般元神魂魄,芊芊這樣的千年木精,無疑對它是莫大的美餐,頓時貪心大動,向丁原挑釁。

    萬年玄龜大嘴一張,三道玄金飛蜈盡數被它吞進肚子,渾然沒有半點事情。

    丁原沒料到對方這麼輕鬆就破解了玄金飛蜈,傲氣上湧右手劍訣一收,雪原劍飛還手中,劈出層層紫浪湧向萬年玄龜。

    萬年玄龜驀然脖子一縮,連帶著四肢全躲進龜甲中。

    劍光應聲劈在龜甲上,爆起連串火花,可這玄龜只在海裡一翻身,迅速探出腦袋,仰天噴出一蓬黑色雲霧。

    蘇芷玉識得它是「氤氳混元罡」,專破仙家真氣,如果不懂得它的來歷,魯莽催動真氣抵禦,必然要吃大虧。

    她不及提醒丁原,朱唇輕動祭起天心燈,一蓬紅光當頭灑落,正把氤氳混元罡擋在了外面。

    丁原冷哼道:「好畜生,今日咱們就來比個高低!」

    雪原劍光芒一熾,凌空飛擊,直刺萬年玄龜的面門。

    如今的雪原劍經芊芊元神煉化,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語,劍身上紫光流動,劍氣迫人,將一式「大浪淘沙」演繹得妙到顛毫,凌厲絕倫。

    萬年玄龜的兩隻前爪突然朝水中一沉,身前的海面轟然雷鳴,捲起一層十多丈高的水浪,驟然間形成颶風般旋轉的水柱,鋪天蓋地般撲向丁原。

    丁原絲毫不懼,一面施展穿花繞柳中的「風逝」一訣,一面鼓動仙氣,破浪而進。嘩啦啦水聲滾動,層層碧波被劍光斬破,可偏偏抽絲剝繭,穿透了一層,迎面毫不間歇的又撞上一層。

    丁原在那水柱中陷入包圍,蘇芷玉看的一清二楚,盈雪劍碧光如水驚鴻乍現,劍尖輕盈挑在水柱邊緣,玉腕一引一轉,頓時牽出一股水流。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盈雪劍帶出的水浪亦越來越多,蘇芷玉的身形徐徐後退,竟如舞龍一般,引出一條數丈長的水龍來,遠遠望去,一股碧波跌宕起伏,不停旋轉拉長,煞是好看。

    忽然聽見丁原一聲清嘯,身劍合一,破開重重水柱,沖天而起,在空中左手一彈,打出一枚石磯珠。

    萬年玄龜吐出一道玄光想將石磯珠擊落,孰料石磯珠在空中劃過一條詭異的弧線,堪堪避過玄光。

    萬年玄龜要再閃躲已然不及,石磯珠「砰」的擊中它光禿禿的腦門,可這魔物竟也了得,腦袋一擺連小包都沒起一個。

    那萬年玄龜卻是有苦自知,憑著渾厚的護體先天真氣,儘管躲過一劫,但這一下著實挨的不輕,腦袋裡一陣暈眩,差點栽進水裡。

    丁原揚手收回石磯珠,剛想乘勝追擊,就聽半空中傳來一人冷笑的聲音道:「好膽,竟敢傷我護宮魔尊!」

    丁原一驚抬頭望去。

    半空裡站著一個黃衣中年男子,面如淡金,骨瘦如柴,似個癆病鬼般縮著身子。相貌雖然甚是英俊儒雅,可神情落寞,雙目黯淡無光。

    這男子望著他們,臉泛怒色,卻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右手從寬大的袖口裡取出一塊方巾捂在嘴上,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

    蘇芷玉卻是暗吃一驚,雖說她從沒見過眼前男子,可看這相貌打扮,不正是爹娘口中所說的水晶宮宮主任崢?

    莫要看他如今一副半死不活、風吹能倒的樣子,一旦真的被激怒,半個東海也要被他掀翻。

    好好的一次東海之行,先是惹出萬年玄龜,現在又把這老魔頭也牽扯出來,看來今日之事斷難善了。

    丁原卻不曉得對方是何等人物,就算曉得,他亦不會就此退縮。當下收住身形,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打了孩子,爹娘出面了。」

    中年男子起先沒有察覺丁原話中的譏笑之意,但只一轉念已想通其中奧妙,不由得心中惱怒道:「好個小子,居然拐彎抹角把老夫比作烏龜王八蛋了!」

    但他修煉了近三個甲子,修為早達大乘之境,距離飛羽化仙不過半步之遙,涵養的功夫也當真了得。

    他徐徐將方巾展開在眼底,上面一灘暗紅的血跡,在潔白的方巾上十分醒目。

    中年男子淡淡歎了口氣,目光掃過丁原道:「我看你御劍架式,應是翠霞派弟子,小小年紀有此修為也算難得,不過若光圖口舌之利,未免又讓老夫看低你三分。」

    蘇芷玉在旁躬身施禮道:「前輩可是任崢宮主?晚輩蘇芷玉,與翠霞派丁原趕赴平沙島,不巧遇上玄龜攔路。雙方間或許有些誤會,沒料到驚動了任宮主,還望恕罪。」

    任崢聽蘇芷玉言語得體,對自己又頗為尊敬,心中怒氣淡了一些,頷首道:「原來是蘇真和水輕盈的女兒,你那盈雪劍用的倒也似模似樣,有天一閣劍法的三分精髓。」

    蘇芷玉的修為儘管尚不能與其父母比肩,但在當世能勝得她的人卻也不多,可到了任崢口中,僅僅得了個「似模似樣」和「三分精髓」的評語。

    幸而蘇芷玉生性恬淡矜持,聞言從容含笑道:「能得任宮主如此誇獎,芷玉銘感肺腑。」

    任崢看看蘇芷玉,又瞧瞧丁原,心中不禁喝采道:「好一對金童玉女!我自負平生也不輸給蘇真絲毫,可在這一項上惟有自歎不如。」

    想到蘇真嬌妻佳兒,坐享天倫之樂,自己貴為水晶宮主人卻形單影隻,情恨無期,任崢心頭一慟,頓時又是一通咳嗽。

    好半天才停歇下來,任崢喘息著說道:「也罷,就看在你這女娃兒面上,那小子方才辱我之罪就此算了。可他用石磯珠險些傷了魔尊,這筆帳若是不算,別人還當我水晶宮無人。」

    丁原雖然已經瞭解對方身份,可聽任崢言辭中傲慢托大,咄咄逼人,他骨子裡的傲氣也被激起,昂然道:「任宮主說的不錯,石磯珠確實是我所發。你若要為那玄龜報仇,就儘管衝著我來,與旁人無關!」

    任崢也不生氣,慢條斯理的又拿出一塊乾淨方巾,輕輕抹去嘴角邊的血跡,左手如變魔術似的,取出一顆碧色藥丸吞服入口。

    他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倒也懂得這個道理。好,只要你肯在魔尊面前叩頭認錯,老夫今日便破例饒了你們。」

    這對任崢而言,已是極輕的懲戒,要擱在以往,重則揮手奪命,輕則斷肢殘體,哪那麼容易放人過門?

    哪知丁原斬釘截鐵的道:「我沒錯,為何要給那畜生下跪?」

    任崢本有心放丁原與蘇芷玉一條生路,可見丁原不識抬舉,當面頂撞自己,若不給他些教訓,外人還當水晶宮軟弱可欺了。

    他將方巾收起,沒精打采的歎了口氣道:「既然你逼我出手,那便怪我不得了。」

    蘇芷玉亦曉得丁原性格孤傲,雖說這些年在翠霞山靜修仙道,脾氣改變不少,但要他向一隻海龜叩頭認錯,無疑比登天還難。莫說是丁原,換作自己或是旁人,怕也難以答應如此屈辱的條件。

    她微一躬身說道:「任宮主,我們並非有意頂撞,但要向玄龜叩頭認錯也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亦非恕人之道,可否請前輩再寬容一二?」

    丁原一搖頭昂然說道:「玉兒何必求他?大丈夫頂天立地,可殺不可辱,就算修為遠比不過他,但也不能卑躬屈膝!」

    蘇芷玉心裡暗自一歎,明白事情再無轉機,縱使任崢再厲害,說不得也要硬撼了。倘若施展出雙修劍法,或可有一線的生機。

    任崢點頭道:「好,說的好!有老夫當年的風骨。」

    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雙眼陡的射出懾人神光,到說完「風骨」二字全身猛的挺直,爆發出龐大的氣勢與殺氣。短短幾個字的工夫,便如脫胎換骨,顯露出百年前魔道十大高手的真正風姿。

    任崢又是仰天一嘯,竟引得雲團翻滾,海浪呼嘯。

    他凌風海上,喟然吟道:「恍惚廿年如一夢,滄海無心葬山盟!」

    寬大的袍袖無風鼓蕩,打裡面飛射出一道銀光漂浮在半空,定睛打量,竟是一個五彩銀絲編製而成的錦囊。

    蘇芷玉玉容微變道:「丁哥哥快施御劍之術,那是天羅萬象囊!」

    她想祭起天心燈抵擋一二,可哪裡還來得及?

    天羅萬象囊在空中陡然膨脹成一個巨大的口袋,周圍縈繞著團團五彩仙霞,射出一束五彩光華,牢牢罩定丁蘇二人。

    丁原方欲用雪原劍招架,就覺眼前五色光華一閃,腦袋裡嗡的一聲,失去了意識,連人帶劍被吸入囊中。旁邊的蘇芷玉亦未能倖免,一塊被收進天羅萬象囊中。

    任崢念動真言,偌大的天羅萬象囊,竟瞬間恢復原狀飛回到他手中。

    他撮唇一嘯,海面波浪翻捲現出兩個身高過丈、魚臉人身的海怪來。

    任崢將天羅萬象囊朝其中一怪懷中一拋道:「老夫要外出幾日,裡面的兩個人替老夫好生照應。」

    兩名海怪恭聲應是,任崢雙足飄落在玄龜背上,又恢復了病懨懨的老樣子,倏忽去遠。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03
第一部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一章神曲

    丁原從昏迷中醒來,頓時覺得頭脹欲裂,好一陣子才恢復過來。他漸漸記起昏迷前的情形,急忙睜開眼睛打量四周。

    只見自己置身於一個五六尺見方的斗室裡,四壁和頭頂腳下均是宛若水晶一般晶瑩通潤的半透明牆磚,隱約透出一股淡藍色的水光。

    屋中空空蕩蕩別無一物,只在頂上懸掛著一顆夜明珠散放光華。

    耳中聽到蘇芷玉的聲音道:「丁哥哥,你也醒了?」

    丁原轉目瞧去,蘇芷玉正盤膝坐在牆角,一雙黑漆漆的秋水凝望著自己。

    丁原見她安然無恙,心中一定點頭道:「玉兒,你沒事吧?」

    蘇芷玉搖搖頭道:「我沒什麼,丁哥哥你感覺如何?」

    丁原以內視之功檢查了一下體內經脈,又查看雪原劍、天殤琴等寶物,都在身邊完好如初,原來丁原昏迷後,雪原劍憑借一股靈性自動返回入鞘,倒省了不少麻煩。

    丁原鬆了口氣,問道:「玉兒,這是什麼地方?」

    蘇芷玉道:「應該是在水晶宮內吧,不過我醒來這大半個時辰也沒人來過,不曉得任宮主什麼時候才會露面。

    「這裡的牆壁都是以海域藍晶鑄造,即使仙劍神器也難傷它分毫,而且在外面似乎封印了魔符,我試了試,根本無法破牆而去。」

    丁原苦笑一聲道:「也不知道我們昏迷了多久,即便現在出了去,平沙島的事情也趕不及了。」

    蘇芷玉安慰道:「緣由天定,許多事情冥冥中上天已有安排,著急也是無用,惟有設法逃出去。」

    丁原想了想道:「任崢總不可能關我們一輩子吧,他要見我們,一定得打開房門,到時候我纏住他,你設法殺出水晶宮去。」

    蘇芷玉悠然歎息道:「丁哥哥,為何每次有難時,你總讓我獨自脫身,卻偏忘了自己的安危?難道說芷玉在你心目中,永遠是那長不大的小女孩麼?」

    丁原搖頭道:「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所以爛命一條死了也不打緊,就算現在也是一樣的想法!

    「你若是出了事,蘇大叔和水嬸嬸定會傷心欲絕,我更是對不住他們啦!好歹要有一條生路,你不用管我,想辦法先出去,你不是說這兒離聚雲峰也不太遠,正可請了蘇大叔來救我。」

    蘇芷玉對丁原的脾氣已算是瞭解,曉得他的個性,絕不會要別人來搭救自己,眼下這麼說,無疑是為了勸說自己獨自脫身,她縱然矜持自重,此刻也禁不住淚光盈動,芳心中思忖道:「丁哥哥只想著要救我,卻哪裡明白若是他有個萬一,我勢必不能獨生。」

    這些少女心思,她卻只能藏在心底,默默對著自己述說。

    聽得丁原的話語,蘇芷玉微一遲疑終於回答道:「丁哥哥,其實聚雲峰離此至少萬里,若等我求得爹娘趕來,也許你早已不在了。」

    丁原一怔,問道:「原來你先前是在哄我?」

    蘇芷玉知道事至如今再無隱瞞必要,於是說道:「我當時不知怎的,感到丁哥哥此行會有凶險,可曉得你一定會去平沙島,所以才用了這個借口,你若要責怪芷玉,芷玉也毫無怨言。」

    丁原怔怔望著蘇芷玉良久,歎了口氣也苦笑道:「你這般用心良苦,卻是何苦來由?」

    蘇芷玉心頭一酸,星眸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幾欲奪眶,急忙扭過頭掩飾道:「其實芷玉也無用得很,不僅沒能助你脫困,反而還連累你。」

    丁原見蘇芷玉珠淚盈盈,以為她心懷感傷,惟恐再回不了聚雲峰,當下灑脫一笑,有意逗蘇芷玉開心道:「哪裡是你連累我?是我招惹了那隻大王八,誰知道那大王八竟然厲害得很,當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王八。好啦,現在什麼都別多想,抓緊時間打坐休息,等任崢出面時,我們也好伺機而動。」

    蘇芷玉聽丁原將萬年玄龜封做天下第一大王八,想想雖然滑稽卻也不無道理,不禁噗嗤一笑,微一頷首,星眸闔起,寧心靜氣進入空靈之境。丁原見狀也盤膝而坐,默誦翠微九歌仙訣,逐漸遁入物我兩忘中。

    翠微真氣在體內遊走了七七四十九周天後,丁原從坐忘中醒覺,頓感連日疲乏一掃而空,全身上下莫不精神奕奕。

    他只當是翠微九歌奧妙無窮,卻不曉得自己當年的肉身曾為六合回天心法重塑,更兼得諸般罕世靈丹護體,恢復速度遠超常規。

    他見蘇芷玉猶在打坐,也不打擾,站起身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又試著在門上轟了一拳,結果自是徒勞無功。對此丁原早有心理準備,故而也不氣餒,重新回到原地坐下,百無聊賴裡取出了畫卷。

    他將畫卷在地上鋪開,凝望著畫中的女子,思忖道:「這畫中女子果真就是我的娘親麼?為何沒有半點相像的地方?可那題詩筆跡絕對錯不了,那男子所奏的古琴也和天殤琴一模一樣,除了羽翼濃應該不會再有旁人。可他就是我的爹爹麼?為何娘親又要領著我隱姓埋名躲到鄉下?」

    他的腦子裡越想越亂,怎麼也理不出一個頭緒,索性不再想它,將畫卷翻轉過來,看那琴譜。

    丁原這才注意到琴譜中洋洋灑灑夾雜著三千多字,琅琅上口便如歌謠一般。

    在起首一行他當日已經看過,寫的是:「琴道浩渺,鐘天地之音;世事多乖,忘紅塵之苦。朝如青絲,暮成白雪;白雲蒼狗,桑田渺然。惟以琴音,渡我心魔;九轉銅爐之妙,百年以悟天心。余於夜月無寐,念情濃生苦,參樂理天道,乃創此曲與宣妹共賞。」落款之處正是羽翼濃。

    接著往下一段起頭寫著「天殤」二字,後面一百多字皆是介紹此琴來歷與諸般妙用,諸如「歸元」、「吞虛」、「起劍」、「吐芒」、「化雷」、「馭風」、「破罡」、「築壁」、「壘土」、「銷金」、「沉水」、「浮木」、「幻火」、「懾魂」、「喚魄」、「抱殘」、「地慟」、「天殤」,前前後後竟記載了一十八項妙用,看得丁原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他輕輕吐了口氣,心道:「沒想到這天殤琴真有這麼多妙用,看來這琴後所錄的並非全是琴譜。說不定在這琴音當中,已經暗含了各種施展天殤琴妙用的心法。」

    他的猜想果然不錯,當年羽翼濃心血來潮譜下天魔神曲,正是要把天殤琴十八種心法盡數融入,更是把駕馭這十八種心法的「大日天魔真氣」暗藏其中,故若能修得天魔神曲,不啻同時修煉成魔教經典絕學「大日天魔真氣」。

    那天魔神曲共分一十八段,起首一段便是「歸元篇」,雖然無甚實戰作用,卻是築基洗髓,如同萬丈華廈的地基,其後方能循序漸進,端的半步也不能踏錯。

    尋常人倘若從「歸元篇」練起,等閒也需三年時間,但如丁原這般已有通幽根基者而言,卻可水到渠成。

    然而這恰恰是最凶險的陷阱!蓋因丁原以往所修煉的翠微九歌乃玄門正宗心法,與那大日天魔真氣一正一邪水火不容,初煉時尚不覺得,一旦大日天魔真氣成了氣候,勢必要喧賓奪主,反噬其身。

    屆時,修煉者體內一正一邪兩種真氣,必當針鋒相對彼此抗衡,輕則走火入魔、修為盡費;重則魂歸黃泉、萬劫不復,也正源於此,古往今來,縱是天縱奇才,也從來無人能修得正魔合流,除非是參悟千古奇書《天道》,否則只是死路一條。

    這些道理丁原也是懂得,但他哪裡曉得天魔神曲中已然暗藏了大日天魔真氣的修煉之法,只因一時見獵心喜,從此便踏上了正魔合流的不歸之路!

    他先通讀了一遍首段,心中已領悟到琴譜與心法果真是相得益彰,倘若只懂心法而不通琴理,便無從駕馭天殤琴發出妙用;而不懂心法,至多也不過是在琴上奏出一曲仙樂而已,天殤琴的威力更無從談起。

    也虧羽翼濃不愧是絕世奇才,竟然想到把大日天魔真氣化繁為簡,蘊藏於琴曲之間。每一段琴譜與心法俱是循序漸進,深入淺出,故此丁原潛心研讀之下,要想領悟也不算難。

    丁原在翠霞山時雖對音律無甚涉獵,但幼年時曾有機遇。當時在他們小村裡,有一鰥寡獨居的老秀才,是個十足琴癡,白日裡開館授課之餘,就好寄情琴音,晚飯後在門口大槐樹下,搖頭晃腦奏上一曲古樂,當真是「共琴為老伴,與月有秋期」。

    丁原也是年幼頑皮,每逢老秀才晚上彈琴時,便爬到那大樹上,偷偷向下扔石子,戲弄人家。老秀才雖是氣惱,奈何老胳膊老腿也拿丁原沒有辦法,只吹鬍子瞪眼長歎一聲「孺子不可教」。

    越是如此,丁原就是越喜歡捉弄他,久而久之,這一老一幼竟也廝混熟了。老秀才膝下無子,對丁原甚是喜愛,也不以幾顆石子為忤,後來索性將他「請」下樹來,手把手教授丁原音律琴曲,以解老來寂寞。

    丁原那時也只當好玩,有的沒的地跟著老秀才學琴,三兩年下來,居然也能把一首「平沙落雁」奏的似模似樣。可惜丁原九歲多的時候老秀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丁原為此還傷心了好多日子。

    不過老秀才永遠也想不到,他當日傳授給丁原的琴技,若干年後,卻並未奏出高山流水、瀟湘水雲之曲。

    有了幼年基礎,再加上天魔琴譜本身並不晦澀,只是難在如何與心法天衣無縫的融合,發揮最大之威力,故而丁原一瞥之下,也能知曉大概。他頓時心癢難熬,取下天殤琴置於雙腿間,抱元守一,照著「歸元篇」的心法驅動真氣聚合於丹田。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丁原的丹田中漸漸升起一股陰冷之息,與翠微九歌煉成的真氣格格不入,幸而那股魔氣力量尚微,暫時無力惹出亂子。丁原尚以為自己琢磨對了門路,心頭一喜,依著「歸元篇」繼續練了下去。

    漸漸的,那股陰冷之息越來越濃,彷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圓球,在丹田中載沉載浮,丁原照著琴譜上的交代,雙手撫上了天殤琴弦。

    「叮」的一聲,天殤琴在丁原右手撥動下發出清脆悠揚的鳴聲,從琴中生出一股綿綿汩汩的寒流,直入丁原經脈,這情形便同上回一樣。

    可此際的丁原丹田內,已有大日天魔真氣的雛形,那道從天殤琴中度來的寒流不僅未對丁原造成傷害,反而順流直下湧入丹田,與天魔真氣融為一體,立時,丹田內的魔氣又強壯了幾分。

    丁原精神一振暗道:「原來天殤琴還有這等妙用,有它襄助,我練起那天魔神曲,不啻事半功倍。」他再無疑慮,一頭扎進了天魔神曲中。

    指法生澀的奏了一段,丁原忽然一怔,模模糊糊覺得這段曲子好像在哪裡聽過?再一想,這樂曲不正是當年睡夢中隱約聽到的麼?這多年過去,竟又恍若就在耳畔。

    他一面研讀琴譜心法,一面藉著記憶印證琴音,漸漸進入了忘我境界。

    那邊的蘇芷玉卻一直沒有動靜,原來適才她從打坐中醒來,見丁原聚精會神研讀琴譜,便未再打擾,又重新進入了靜坐忘物的境界中。

    任崢恐怕絕想不到,他用來囚禁丁原跟蘇芷玉的地方,居然成了兩人靜心修煉之所在了。

    不知不覺裡,十二個時辰轉瞬即過,丁原奏完「歸元篇」的最後一個音符,丹田內的大日天魔真氣也已小有所成,借助著天殤琴中度來的魔氣加之他原本的根基,一天之間,他已煉成了「魔生」境界。

    原來大日天魔真氣乃魔教教主獨門的心法,代代相傳亦是不斷完善。到了羽翼濃手中,乾脆就把它融入了琴曲之內,以天殤琴千年汲取而得的陰煞之息襄助,功效頓是陡增。

    這大日天魔真氣本分「魔生」、「魔成」、「魔體」、「魔意」、「魔心」、「魔滅」六層境界。

    「魔生」為其窺徑之門,普通人十年可成,若是借助了天魔神曲中的「歸元篇」和天殤琴,則三年就可。

    而丁原只花費了十二個時辰也非奇事,要是換了曾山來,可能只需三個時辰就足夠了。

    丁原修煉完「歸元篇」後,只覺得精神奕奕毫無疲倦之感,哪裡曉得此時禍患已然種下,只不過深埋於內尚未顯露罷了。

    他大略掃了一下「吞虛篇」,發現也沒什麼太難通之處,再看到「起劍篇」時眼睛更是一亮。

    原來自「起劍篇」起,天魔神曲進入了實戰心法,按著琴譜上文字所說,一旦練成「起劍篇」便可自天殤琴中發出無形劍氣,直射數十丈外,若是修煉大成,取人首級於數里之外也非傳說。

    到了「吐芒篇」則可再進一層發出青色電芒,威力已不下於御劍之術,卻不需要手掐劍訣念動真言,更不需要花費半天工夫去匯聚真氣,端的厲害無比。

    丁原思忖道:「我若是練成『起劍篇』,便可藉著天殤琴發出無形劍氣,說不準能打得任崢措手不及,由此掙到一線生機。」

    一念至此,他毫不猶豫修煉起了「吞虛篇」,將丹田中凝成的天魔真氣徐徐導引而出,先度入了任督二脈,但這天魔真氣與丁原以往修煉的翠微心法格格不入,可謂是南轅北轍,耗費了半天工夫也不見什麼成效。

    丁原不由有些焦急,心神微微一分間,天魔真氣立時失去了控制,猶如一把冰寒徹骨的匕首猛然戳向心脈,再不聽丁原的使喚。

    想那魔門功法初時進境的確遠勝正道心法,可其中凶險也百倍過之,豈容有絲毫的疏忽大意?

    丁原一驚,趕緊重新守住心神,想將天魔真氣導回正途,可請神容易送神難,魔氣一旦失控,想再收服談何容易,丁原的胸口被天魔真氣一沖之下,頓時氣血翻湧,翠微真氣受到魔氣的刺激也陡然而生,宛如開閘洪水一般湧向丁原心口。

    一冷一熱,一柔和一剛厲,兩股真氣便在丁原體內呼嘯洶湧,更不理主人的駕馭。

    丁原只覺得胸口似被針刺,全身經脈暴脹欲裂,曉得是走火入魔的先兆,正在凶險之時,一道溫熱綿綿的暖流油然自心底升騰,迅速護持住心脈周圍,不偏不倚將另兩道真氣隔離開來,形成一道緩衝。

    原來是翠微真氣中所蘊涵的九轉金丹及時生出,保得丁原將一口真元提至胸前,硬生生壓制住正魔兩股真氣的交攻之勢。

    丁原得此喘息之機心頭一鬆,不敢再有一點懈怠,小心翼翼將翠微真氣收回丹田,再徐徐把大日天魔真氣引回正途,而那股九轉金丹形成的真元護持卻始終還在。

    經這麼一折騰,丁原謹慎了許多,而那股天魔真氣受了九轉金丹的影響,似乎也收斂不少,進境反而快了起來。

    在這間密不透風的斗室中晨昏難辨,丁原與蘇芷玉也未對此留意,恍惚間又過了十餘日。

    這期間任崢乃至他的屬下皆未出現,彷彿所有人都遺忘了丁原與蘇芷玉的存在。

    這般孤寂無聊的日子,對丁原而言本是最難煎熬,好在他連日醉心天魔神曲之中,直破「起劍」之境,加之蘇芷玉守在一旁不時聊上半日,也不覺得日子過的寂寞。

    至於蘇芷玉,她自幼隨娘親水輕盈修煉天一閣的「天一真訣」,本就講究靜心寡慾,自然也對此不以為意。每回從打坐中醒來時,見著丁原就坐在幾尺開外聚精會神的研修琴法,便總有一股柔情暖意悄然蕩漾於心底。

    私心裡她甚或期望著這日子過的慢些才好,就這麼兩兩相對,聽著丁原不甚熟練的琴曲,一任天荒地老。

    然而塵世中總是事與願違,這日丁原忽有些心神不寧,練了半天琴曲老是不得要領,他索性收起琴譜,對蘇芷玉說道:「玉兒,你可知道一些赫連夫人的故事?」

    蘇芷玉唇邊浮起一絲淺笑道:「赫連夫人早在八十年前,便與家母並稱天陸,被人許之為當年魔道第一美女,關於她的故事,芷玉很小的時候也曾聽爹娘講過。」

    蘇芷玉說到此處,略一停頓,見丁原滿臉期待之色,心中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據說大約八十年前,耿南天出任東海平沙島掌門才不過三天,就有一位貌若天仙的黃衫女子上門覓戰,說是要討教天陸七大劍派的絕世仙學。

    「耿南天以一派掌門之尊,自然不會搭理,只派了兩名小師弟前去應付。哪裡曉得不過眨眼工夫,派出去的兩人全被抬了回來,性命雖然無虞,可深陷昏迷,不知是中了什麼奇毒。」

    丁原趕緊問道:「玉兒,你說的這女子便是日後的赫連夫人麼?」

    蘇芷玉含笑點頭道:「不錯,正是她。可當時的赫連夫人尚無人認識,更談不上什麼名氣,耿南天見同門吃虧,自不能再穩坐泰山,親自出山向赫連夫人討要解藥。

    「赫連夫人說:『耿掌門想要解藥也容易,只要勝得過我,赫連宣立刻雙手奉上,可若是耿掌門不幸輸了我半招,便要將碧海潮生曲的曲譜和心法借我參閱十日。』」

    丁原笑道:「原來赫連夫人是為了討要碧海潮生曲,平沙島這回的麻煩未免惹的太冤。」

    或許是由於平沙島誣陷盛年,丁原對他們殊無好感,現在聽得當年赫連夫人上門尋事,反覺得十分痛快。

    蘇芷玉繼續說道:「耿南天這才曉得,面前的女子複姓赫連,但對她的來歷依舊一無所知,唯一的線索就是從同門兩位師弟所中的奇毒來看,應屬魔道中人。

    「耿掌門當時已成名多年,聞聽赫連夫人的挑戰也不以為意,一口應允,於是兩人就在東海上空展開一場激戰,從天上鬥到海面,再從海面打到海底,居然整整三百多回合也未分勝負。」

    丁原忍不住遙想當年赫連夫人的絕世風姿,彷彿中已看見她黃衫飄逸,憑海臨風的模樣。

    他微笑打斷蘇芷玉的敘述道:「耿南天也太笨了點,平沙島乃天陸七大劍派之一,仙寶奇器無數,隨便祭起一個來,說不準就不用那麼費力了。」

    蘇芷玉微笑道:「耿南天何曾沒有想到?可他祭起的寶物,被赫連夫人手中的黑晶魔簫一一化解,反損失了不少,如此兩人自中午鬥到晚上,赫連夫人卻突然叫停。原來兩人都開始真元透支,再鏖戰下去勢必兩敗俱傷,耿南天也並非不明白這個道理,奈何以一派掌門之尊,焉能輸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妖女?故此才咬牙硬撐。

    「赫連夫人將解藥送與耿南天,又定下三年之約便飄然而去。此後三年,赫連夫人的足跡遍佈天陸九州,七大劍派中,除了雲林禪寺之外,無一不被她上門挑戰過。雖然七大劍派掌門的修為畢竟不輸赫連夫人,未曾讓她討得多少便宜,可她的修為和聲名卻驟然高起,甚至不少正派弟子在私底下也暗暗仰慕。而在這三年中,赫連夫人儘管大戰小戰過百,卻從未害過一個人!也正是這個原由,天陸正派對她亦網開一面,不為己甚。」

    丁原疑惑道:「赫連夫人為何要挑戰七大劍派?」

    蘇芷玉搖頭道:「這個已成一樁迷案,多數人的猜測是她想遍訪天陸名家,以武會友,不過每到一處,她總會提出一個賭約,討要的東西也總與音律樂器有關。眼看與耿南天三年之約屆滿,平沙島早開始嚴陣以待,可赫連夫人卻突然失去了蹤影。後來她再次現身天陸時,卻已成了羽翼濃羽教主的夫人。」

    說到這兒,蘇芷玉幽幽輕歎,道:「這是誰也想不到的結果。赫連夫人雖說出身魔道,可風華絕代,才貌無雙,早被天陸許多正道弟子驚為天人。那羽教主雖說修為無雙,聲名蓋世,可相貌頗為醜陋,更因其魔教教主的身份為正道不齒,當年許多人都扼腕不已,歎曰一朵鮮花無端端插到了牛糞上。」

    丁原劍眉一挑道:「吃不到葡萄總說葡萄是酸的,赫連夫人這麼做自然有她的道理,羽教主也必然有其可取之處,那些人亂嚼舌根,無聊透頂!」

    蘇芷玉頷首道:「正是,家父與家母也是這般說法。

    據傳羽教主婚後對赫連夫人十分寵愛,甚至將天殤琴也贈送於她,兩人雙宿雙飛,六十年間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可好景不常,二十年前一場劇變,魔教風消雲散,羽教主與赫連夫人雙雙失蹤,魔教也被七大劍派聯手剿滅。」

    話到此處,兩人不約而同都沉默下來,斗室中變得寂靜無聲,過了良久,丁原長長地歎出了口氣,剛有心開口,卻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響動。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03
第二章情緣

    丁原朝蘇芷玉使了個眼色,蘇芷玉雖然心中隱約覺得有些不妥當,卻還是飄然落到門邊。

    海域藍晶鑄成的大門緩緩打開,多日不見的任崢病厭厭出現在門口。

    丁原早已蓄勢待發,他知道這個貌似病夫的人,修為高出自己和蘇芷玉何止一籌,若等對方有了防備便再無可乘之機,當下話不多說,只低喝一聲:「看打!」便已出手。

    「叮叮——」

    一串激昂的琴聲驟起,丁原十指如拂花拈葉彈撥在天殤琴弦上,空氣中「嗤嗤」有聲,凌空掠過數十道縱橫交錯的無形劍氣。

    任崢甫一開門,見丁原靠牆而坐,他剛想開口,突然心頭警兆驚現,漫天的劍氣撲面迫來。

    水晶宮主畢竟身懷通天徹地之能,一身修為與天龍真君等輩豈可同日而語,雙袖水雲似的倏忽而出,在半空中飛旋曼舞,幻起團團金光,猶如波浪翻滾,煞是好看,正是東海水晶宮七大絕技之一的「風生水起袖」。

    但聽「啵啵」連響,無形劍氣撞擊在風生水起袖上,軟軟的毫不受力,反被罡風震得四下激射,可沒等任崢還手,蘇芷玉輕道一聲:「任宮主,得罪!」接著,仙姿飄逸,手中盈雪劍碧華微瀾,一式「九星射月」快逾驚鴻,灑出九點劍芒,罩住任崢上半身。

    這式「九星射月」,乃蘇芷玉傳承自蘇真自創的「沉月隕星十九劍」,將速度與招式變化近乎完美的融合一體,九星射月更是其中精華,其奧妙之處甚至尚在翠霞派的「九曲青蓮」之上。

    任崢話還沒說,就接連遭受丁原與蘇芷玉聯手突襲,心頭不免著惱,但看到蘇芷玉這一手劍招變幻無方、精采紛呈,也禁不住低聲喝采道:「好!」左手大袖一揚,看似也沒什麼花巧,可偏偏輕盈飄靈一下,捲住盈雪仙劍。

    蘇芷玉頓時感到任崢的袖上湧來一股龐大魔氣,盈雪劍竟發出輕輕鏑鳴,她剛想催動真氣相抗,卻從門外橫身現出一人,手指在盈雪劍側輕描淡寫的一彈,「叮」的一聲,風生水起袖一鬆,盈雪劍應聲而出。

    蘇芷玉一看來人,不由驚喜道:「爹爹!」

    但看那人黑衣傲然,立在任崢身邊,不是蘇真卻又是誰?蘇真背後,水輕盈滿臉憐愛無聲地端詳著蘇芷玉,只恐愛女少了一絲頭髮。

    原來蘇芷玉連日不歸,水輕盈逐漸坐臥難安,起初蘇真還不以為意,可時間久了他也終於坐不住了。

    於是蘇真催動靈犀鐲,天南地北找尋愛女蹤跡,夫妻兩人關山萬里打聚雲峰一路覓來,幾經周折,終於將目標鎖定到水晶宮。

    適巧任崢回宮,三人在水晶宮外撞見,蘇真單刀直入向任崢討要愛女。

    任崢百年前就與蘇真並稱天陸魔道十大高手,這次雖然將蘇芷玉暫押在水晶宮中,但並無意傷害,見蘇真火爆的向他要人,也犯了脾氣,眼看著兩人就要鬧僵動手,幸得水輕盈從中周旋,令任崢火氣消了不少,一來二去將事情緣由好不容易講明白,水輕盈溫言軟語代愛女向任崢告罪,水晶宮主這才答應放了蘇芷玉與丁原。

    可剛開了門沒等說話,裡面的兩個小輩倒先動起手來,差點再鬧出誤會。

    丁原本要催動天殤琴再發起第二波無形劍氣,聽得蘇芷玉的聲音,也是一楞住手。

    蘇真沉著臉,先掃了眼愛女,見她安然無恙,臉上的神情才鬆弛了點,可依舊冷哼一聲,訓斥道:「你丫頭好大的膽子,任兄是何等人物,你居然也敢向他動劍!」

    這話明著是教訓蘇芷玉,但任崢焉能聽不出其中的話外之音。

    他嘿了聲,一撣長袖,竟發現在袖口上密密麻麻被戳了十數個針眼大小的破洞,應是為無形劍氣所傷。

    按理說,天殤琴固然厲害,可丁原畢竟修習時間有限,即便是攻其不備,也難以傷得任崢,可適才任崢為應付蘇芷玉,難免分了一半心神,這才為無形劍氣所乘,饒是如此他也頗覺沒面子,再一聽蘇真拿話擠兌,涵養再好也掛不住了。

    任崢正欲發作,目光陡然鎖住丁原面前的天殤琴,病殃殃的身軀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震輕喚道:「天殤琴!」

    臉上頓時泛起一片潮紅,也不搭理蘇真的冷嘲熱諷,震天咳嗽聲中,身形一閃已到丁原身前,喘息著道:「小子,這琴,你是從哪裡偷來的?」

    丁原劍眉一挑站起身來,毫不退讓的與任崢相向而立,直迎任崢幾可殺人的目光冷哼道:「這是我家傳之物,我沒必要去偷去搶!」

    此言一出,不禁任、蘇兩人目露驚疑難辨之色,上下左右將丁原又細細打量一番,一旁的水輕盈亦為之色變。

    想那天殤琴乃魔教至寶,二十年前,魔教衰落,天殤琴失蹤無影,可丁原居然說這是他的家傳之寶,難不成丁原竟然是羽翼濃的親子?

    任崢忍不住又是一陣咳嗽,一邊喘息一邊道:「你這小子真的胡說,此琴分明為魔教所有,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家傳之物?你今天若說不出此琴的來歷,休怪任某不客氣!」

    丁原見他神色著急,不禁心道奇怪,蘇芷玉深知丁原個性,見丁原閉著嘴巴,盯著任崢一句話也不說,趕緊從旁道:「任宮主,丁哥哥並未說謊,這天殤琴確是從他家故宅中所得,當日芷玉也在場,可作見證。」

    任崢一怔,凝視丁原面龐神形,卻覺得無一處與羽翼濃相像,他平復了呼吸,徐徐問道:「小子,你分明姓丁,卻與那羽教主和赫連夫人有何關係?天殤琴怎會在你故宅中,又是誰教的你操琴之術?」

    丁原此來東海,沒來由的被人逼著要向一隻王八道歉,又莫名其妙關了十來天,平沙島那邊也不知道情形如何,本就一肚子怨氣,剛才對方又指他偷琴,心頭更是火起,聞言他兩眼一翻,昂然道:「我同羽教主和赫連夫人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講給閣下聽?」

    蘇真嘿然道:「小子,說的好!莫說你不一定知道,就是曉得也不必講給不相干的人聽。」

    他對蘇芷玉寵愛有加,平日一句重話也捨不得說,可任崢居然將自己的寶貝女兒扣了這麼久,要不是水輕盈攔著,以他秉性早跟任崢幹上了。

    任崢並未動怒,取了一枚碧色藥丸服下,沉默半晌,苦笑一聲說道:「你們都不曉得,我也不怪。今天不妨告訴諸位一件事,那赫連夫人是任某的嫡親表妹,從小便同在水晶宮中長大!」

    他望著丁原道:「小子,你說我是不是不相干的人?」

    丁原吃了一驚,好半天才從任崢的話中反應過來,卻半信半疑道:「這話不能由你空口白牙說了就算,可有什麼憑證?」

    任崢道:「這樁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宣妹當年雲遊天陸時也有意隱瞞,今日若不是事關重大,我也不會透露半分。至於說憑證,小事一樁何足掛{http://bbs.yunxiaoge.com/index.asp-雲霄閣論壇}齒,諸位隨任某到書房一觀便知。」

    水輕盈微笑道:「任宮主,我夫婦與小女在外等候就是,你與丁小哥去吧。」

    任崢一楞,立刻明白水輕盈的用意,落寞的歎了口氣道:「事過八十年,宣妹也未必還在人世,又有什麼可隱瞞的?蘇夫人,你不必忌諱這些了。」

    蘇真哼道:「去,為什麼不去?蘇某倒要看看你想搞什麼鬼?」

    任崢只當沒聽見一般,率先走出屋子。

    丁原跟在眾人身後出了門,外面原來是一道走廊。

    走廊盡頭一道高大的門簷下,立著四個魚臉人身的侍衛,丁原第一次看到世上還有如此奇怪的非人非魚的東西,未免有些新奇。

    越過門去,迎面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座生滿奇樹異花的「露天」花園,少說也有方圓一里開外。

    一篷柔和明亮的藍光從頭頂灑落下來,照在丁原身上,丁原抬頭一望,入眼處湛藍的海水,竟然在三十多丈高空中,如白雲般飄浮頭頂,流動翻捲。

    原來水晶宮的壯美奇特之處,並不在於所有建築都是用海域藍晶建成,而在於任由滔天海水洶湧澎湃,卻只能在水晶宮頂流淌徘徊,一滴也湧不進來。

    丁原緩步行在花叢綠蔭間,眼睛一刻也閒停不住,目不暇給地打量周圍景致,只覺得天上仙宮也莫過如此。

    他一直以為魔道三宮俱是陰森幽暗之地,如今身臨其境,才曉得水晶宮風景之雅殊不遜色翠霞山。

    那花園中曲徑通幽,花團錦簇,無數不知名的飛禽走獸閒逸的散佈其中,見有人走過也只管覓食嬉戲。一條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其間,潺潺流水直透河底,儘是魚群游弋,其樂融融。

    丁原忍不住向身旁的蘇芷玉問道:「玉兒,為何頭頂的海水不會落下來?我們行走在海底,卻一點沒有氣悶的感覺?」

    蘇芷玉含笑答道:「水晶宮中有一鎮宮之寶喚作『倚天柱』,據傳粗六丈三尺,高三十六丈四尺八分,佇立在水晶宮中央。此寶避水鎮海,通體射出淡藍璇光,可保方圓百里不為海水所侵,稍後我們便能見著了。」

    說話間,蘇芷玉眼睛一亮,玉手一指三丈外的一株半人高奇花道:「丁哥哥快看,這便是水晶宮獨有的『海紅丹心』,一株六花並開,每朵花大如碗口分成六瓣,藍紅相間,常年不謝。依照古書上說,它結出的果實狀如紅心,甘甜怡人,可駐顏養生,世上端的千金難求。」

    丁原現下對任崢半點好感也欠奉,恨屋及烏自也不屑什麼海紅丹心。他嘿嘿一笑道:「我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就算不用海紅丹心,再過一百年也比某些人年輕美麗百倍,更不會一副病夫顏色。」

    他這話自然是衝著任崢去的,可聽在蘇芷玉耳中芳心還是一跳,猶如一頭小鹿在懷中亂撞,更染紅玉頰。

    丁原絲毫沒有察覺,正瞥著任崢瞧他有什麼反應,他卻沒有意識到在這世間,惟有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語一笑,能牽動著身旁少女的情思,任她矜持優雅,慧心通靈,一旦陷入其中,也和其他情竇初開的少女別無二樣。

    五人腳程均快,片刻穿出了花園,遠處一根高嵷入海的巨大玉柱,赫然映入丁原眼簾。那根柱子高過三十丈,眼力差些的幾乎看不到頂端,通身圍繞著一層藍濛濛的霧氣,若有若無散放著光霧。


    更玄妙的是,在那玉石柱子旁,霧氣好像開了一道口子,湛藍的海水自那縫隙裡傾瀉而下,猶如瀑布一般,飛流三十六丈,注進下方的潭水,激起老高的浪花,在半空裡閃爍絢麗的七色光華。

    丁原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住,儘管心中歎為觀止,嘴裡卻冷冷道:「玉兒,這便是倚天柱麼?我看它不過十幾丈高,連海面都沒碰到,更不用說蒼穹九霄了,可笑有人還大言不慚,給它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前頭的任崢好像打定了裝聾作啞,只管引著眾人到了書齋門口,回頭掃丁原一眼道:「諸位請進!」

    眾人魚貫而入,見到書齋中的情形不禁都是一怔。

    原來偌大的書齋中,大半紅木書架上擺放的都是各色樂器,粗粗一掃不下數千件,剩下的書架雖則堆著不少書籍,卻多半也是樂譜。

    丁原的眼睛只管落在書齋的牆面上再不肯離開,原來書齋的四壁都掛滿畫卷,多是山水丹青寫意,可參雜其中卻有幾幅絕美的仕女圖,和任崢的一幅畫像。

    那些山水倒也罷了,幾幅仕女圖無一例外,畫中人儘是赫連宣,或站或坐,或撫琴或吹簫,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當面,再看落款都是任崢留印,成畫的時間也都在八、九十年前。

    懸在正中的那幅任崢畫像,卻是儒雅風流,英姿勃發,跟面前的癆病鬼哪裡有半分相像?

    在畫像左首幾行題詩,丁原一看筆跡,呼吸不由得一窒,那正是娘親的筆跡,落款卻是赫連宣留印。

    那四行詩中尤其最後兩句「誰曉琴心添衣暖,凝眉相望心惘然」寫的甚是纏綿,隱約暗露愛慕之意。

    丁原望著畫卷,諸般雜念紛沓而來,思忖道:「這些畫的筆鋒格調與我手中那幅一模一樣,筆跡更是娘親的無疑,看來我娘親就是赫連夫人不會錯了,可她在嫁給羽教主之前,莫非和水晶宮主還有一段青梅竹馬之緣?」

    任崢在主位上坐下,微微帶喘道:「丁原,你明白了?我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只想知道你究竟與宣妹是何關係?為何帶有魔教的天殤琴?」

    丁原深深吸了口氣,也不再隱瞞什麼,沉聲道:「倘若這一切都沒錯,赫連夫人便是我的娘親。其他的話我並未騙你,天殤琴的確是我從故宅中尋到。」

    說著就將自己的身世經歷簡略講述一遍,不過他沒向任崢透露赫連夫人如今的下落,畢竟牽扯太多,還是小心為妙。

    說話時眾人都已落坐,有侍女奉上茶水糕點。

    任崢默然聽完丁原講述,立刻問道:「丁原,你說的那幅畫在哪裡,讓我看看如何?」

    丁原自背後皮囊裡取出畫卷交到任崢手上。

    任崢迫不及待的展開,雙手竟不能自持的顫抖,望著畫捲上的題詩他半天不語,緩緩合上卷軸,喃喃低語道:「常憶月色染楓亭,一曲琴簫遠天涯。宣妹,你終究還是愛上了他!」

    一語未畢,眼角有淚光閃動。他猛咳幾聲,突然自口中發出一記蒼涼悲壯的嘯聲,直破重重宮闕,聽得海為之泣,山為之慟。

    丁原不由覺得任崢亦是性情中人,對他的敵意與惡感頓時消除不少。

    蘇真與水輕盈悄然相望,蘇真微微一笑大手與妻子纖手緊緊相握,兩人都在慶幸自己一生可與仙侶愛人相依是何等的幸運,而不似任崢般空寞落魄大半輩子。

    蘇芷玉的芳心中又是另一番心思,她悄然思量道:「原來『情』之一字,真的如此苦人,就算任宮主這般通天修為的人,經歷了百年歲月,兀自無法忘卻。那赫連夫人有任宮主如此癡情相戀,也不枉此生。」

    嘯聲徐歇,任崢已是熱淚盈眶,他也不避諱眾人在座,低吟道:「自古名士論風流,亦歌亦哭笑凡俗。恍惚二十年如一夢,滄海無心葬山盟!

    「宣妹,我又等了你二十年,可沒想到頭依然是一場空,你當年用過的樂器我都保留著,如今卻怕再也難聽仙音了!」說罷,猛然起身衝到一個書架前,像小孩撒氣似的一手掃落上面的數把胡琴。

    水輕盈柔聲寬慰道:「任宮主,往事如夢,情思苦人,你不必太過傷心了。」

    任崢回轉過頭凝視水輕盈,神態張狂,嘿嘿笑道:「當年我也佩服水仙子為了蘇兄破出門牆,乃女中豪傑!

    今日聽你這麼說頓覺可笑。仙子未曾嘗過苦戀不得,相思八十年的滋味,就無須在此妄言!」

    蘇真聽他非但不領妻子情,反倒數落妻子不是,勃然怒道:「嘿嘿,閣下不過是一頭相思,也配在我夫婦面前奢談情字!」

    丁原見這兩個成名百年的人物宛如孩童一般爭吵,哪有半點宗師風度,不覺好笑,隱約裡又覺得魔道中人未必如傳聞中那般可怖。不說蘇真,就是任崢之癡情率性,也遠比許多正人君子來得真實。

    這話也只有他在心中這麼想,換了旁人,多半會覺得魔道妖孽果然忝不知恥,居然在大庭廣眾下談論情愛私事,丟盡了高手臉面。

    任崢聽得蘇真嘲諷,哼了聲道:「誰說我是一頭相思?當年若不是為了赫連宜,宣妹焉會離我而去?」

    蘇真一怔問道:「赫連宜,那又是誰?」

    任崢從書架下方的抽屜裡取出又一幅畫卷展開,眾人皆囈了一聲,原來畫中女子與赫連宣一模一樣,連神情都惟妙惟肖,可一旁的落款卻是「赫連宜」。

    任崢徐徐道:「她便是赫連宜,宣妹的孿生姐姐,兩人的相貌幾乎毫無差別,如果不是衣飾不同,連我都難以區分。僅有的差異只有在臉上,姐姐笑時酒窩在左,妹妹的在右面。」

    丁原疑惑道:「赫連夫人還有一位同胞姐姐?」

    任崢不滿的掃他一眼道:「你該叫她娘親!她們姐妹倆自小便在水晶宮中長大,性格上迥然不同。

    「宣妹活潑好動,常常纏著我教她琴棋書畫,尤其是樂律和丹青她天賦驚人。宜妹恬靜內向,對於花草女紅尤為精通,方纔那座花園,當年都是由她親手打理。我們三人在這水晶宮中逍遙度日,一晃就是三十餘年。」

    任崢或許這些年將秘密隱瞞的太累,如今終於得到了傾訴的機會,他悠然說道:「那實在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三十年,看著宣妹和宜妹從小姑娘長成亭亭少女。可我突然間驚訝的發覺自己已愛上了宣妹,甚至是不可自拔。

    「為了她我專心音律書畫,再不理睬天陸俗事,只覺得跟她在一起,已是擁有整個天下,即便將來無法成仙飛天,也算不了什麼。」

    這句話頓時說到在座四個人的心裡去,無不微微頷首,連蘇真也不例外,只是各人心中所思之人又不盡相同。

    任崢見眾人贊同他的想法,精神一振繼續道:「可每回與宣妹在一起的時候,宜妹也如同影子一般跟隨左右。

    開始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對,畢竟三十年來我們三人都是如此形影不離,可到後來,我內心中卻仍是希望能有與宣妹獨處表白的機會。」

    蘇芷玉忽然想到,這樣的情形不正是如今自己的寫照麼?那位赫連宜的處境,分明與眼下的自己相同,而情思多半苦人。

    那邊任崢尤在說道:「終於有一日,宜妹出宮採辦天燭心蘭,我藉著這個機會向宣妹吐露心中愛慕。豈料她良久不語,最後幽幽歎息道:『崢哥,情緣天定,一切都是老天的造化安排。』我不知這是答應還是拒絕?又不願過分逼她,便想翌日再說。

    「可誰曉得第二天一早,宣妹便不辭而別,只留下了一幅她親筆所畫的任某肖像,我當即追出水晶宮,滿天陸苦心找尋,可她就是躲著我,竟讓我連一面也碰不上。」

    丁原忍不住道:「這麼說來其實在她心中並不愛你,所以才有意逃避?」

    任崢喟然歎道:「你曉得什麼?當時我也想不通,回到宮中大病一場,險些走火入魔,多虧了宜妹精心照料,我才得以康復。

    「我當時玩笑說多虧有她在,否則我這下半輩子都不知靠誰照料?沒想到宜妹回答道:『崢哥,你若喜歡,小妹願意照料你一輩子。』我頓時明白,原來宜妹心中有我,只是嘴裡一直沒說。當下我靈光一閃,追問宜妹,才曉得其實她們姐妹早都喜歡上我,可彼此情深有著顧忌,所以才隱忍不言。

    「當日我向宣妹表白,她固是歡喜,但為了同胞姐姐,寧願離宮出走,將我像禮物一般拱手讓人!」

    任崢苦笑道:「雖然後面部分是我猜測,但相信離事實不遠,後來的事情也更印證了我的想法。」

    蘇芷玉問道:「任宮主,您到後來終究也是沒有娶赫連宜做夫人的,是麼?」

    任崢點頭道:「我幾次下決心要娶,以不辜負宣妹的好意和宜妹的癡情,可話到嘴邊,總浮現起宣妹的身影,便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般拖了三年,宜妹也突然不告而別,我知道她已被我傷透了心,但我亦是無奈之極,須知世上什麼都可勉強應付,惟獨情字半點也強扭不得。」

    蘇芷玉聞聽此言,不由心中神傷黯然,更對赫連宜充滿同情!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04
第三章往事

    書齋裡眾人都寂靜無聲。

    任崢沉浸於昔日回憶中,神情越來越蕭索,說道:「從此以後,我便再未聽到過宜妹的消息。

    「我也曾出宮找尋,怕她不曉世間險惡被人欺負,可宜妹便如黃鶴遠去,杳無音訊,倒是宣妹,卻嫁入魔教,成了羽翼濃的夫人。

    「後來我才曉得,她原本是為了替我盜取天殤琴,卻誤打誤撞地與羽翼濃生出孽緣。我因此曾在他們喜慶之日,闖上魔教總壇大明宮,想找羽翼濃的晦氣,更打算大鬧他們的婚宴。

    「可等我見到宣妹,才知事已無可挽回,加上她以為是我逼走了宜妹,對我更加的冷淡。我心灰意冷之下返回水晶宮,隱居了六十年。」

    丁原問道:「那麼任宮主此後還有見過我娘親麼?」

    任崢點頭道:「見過,便在二十年前魔教覆滅的前夕。我當年離開大明宮時,曾將一隻千年雲霄飛鴿當作賀禮送給宣妹,告訴她只消一紙相傳,任某萬里關山飛度,天大的難事也為她辦妥。

    「在那六十年中,我心情亦矛盾之極,既希望宣妹幸福,又盼著她有朝一日能回到我身邊。」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見眾人都在凝神傾聽,沒有絲毫揶揄之色,才繼續說道:「或許老天見憐,二十年前我終於收著了宣妹的雲霄飛鴿,而看完飛鴿攜來的字條,我頓時又怒又憐。

    「原來羽翼濃為了參悟天道下卷,居然將宣妹冷落一邊,平日連話也懶得多半字,偶爾說上幾句也是斥責之言。

    「宣妹度日如年,又覺無顏見我,這才藉飛鴿傳書傾訴心頭鬱悶,並約了我中秋之夜在婆羅山莊相見。」

    蘇真與水輕盈對望一眼,心中震撼幾乎難以自持。

    六十年前一幅《曉寒春山圖》便已惹得天陸天翻地覆,至今猶有餘音,沒料到天道的下半卷,早在數十年前就落在了羽翼濃手中,可笑那些天陸正道尚不自知。

    可在任崢心目中,或許全卷的天道也及不上宣妹的一絲輕笑來得重要。

    他的話題依舊不離不棄圍繞赫連宣的往事說道:「我接到書信自不再猶豫,中秋之夜趕到了婆羅山莊。宣妹在信裡附了一張地圖,因此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她約見我的那座楓亭。」

    任崢說著,一指交還給丁原的畫卷道:「便是這畫中的小亭子,當時我剛到那裡,宣妹便自楓林裡走出,見到我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便撲倒入我懷中,失聲低泣。

    「我知道宣妹是極要強的人,倘若不是被羽翼濃欺負狠了,她絕不至此。果然,宣妹突然抬起頭對我道:『崢哥,你帶我回家吧!』」

    事過二十年,在座眾人雖都已曉得了結局,但聽任崢說時,依舊禁不住為事中人擔憂。尤其是丁原,這是他頭一次從熟悉娘親的人口中聽到最真切的往事,儘管與他所熟稔的娘親差異實在太大,仍不由聚精會神,惟恐漏了什麼細節。

    任崢悠然道:「六十年不見,宣妹見老了一些,卻還是那麼美麗動人。她雖然改變了不少,可我知道她還是我的宣妹,即便是六十年光陰,亦不能令我淡忘!

    「聽她開口要隨我回家,我沒半點遲疑便答應下來,更想去找羽翼濃算帳,好為宣妹出一口氣。」

    蘇真忍不住道:「閣下修為蘇某向來景仰,可要說你去找羽翼濃算帳,恐怕還差了一點。」

    任崢病夫的身軀一挺傲然道:「我那六十年隱居豈是白費?早在三十年前,任某便參悟了本門至高心法『滄海無量』的第九重天,未必會輸給羽翼濃。」

    蘇真眉毛一揚,頗是興奮道:「原來任兄已參悟了九重天的境界,稍後蘇某倒也想領教一二!」

    這回水輕盈不再阻攔,只在一旁含笑看著丈夫向任崢下戰書。

    通常人所說的領教,多半含著挑釁,但這話從蘇真口中說出,任崢則不疑有他,搖頭說道:「我如今已是半死之人,早無爭雄好鬥之念,還比個什麼!」

    丁原心掛娘親的故事,追問道:「任宮主,後來卻如何了?」

    任崢咳嗽了幾聲,回答道:「又能如何?宣妹聽我答應帶她離開,頓時緊緊抱著我喜極而泣。我也一時忘情,吻到了她的櫻唇上,誰知宣妹並未生氣,反而熱烈回迎,那股熱情令我至今難忘。

    「要知道,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終於又得回自己心愛的人了,只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說完這段,掃視過蘇真和水輕盈道:「諸位莫笑,如今任某想來,當日宣妹定是鬱悶的太久才至失態,而任某又何嘗不是如此?可正在我們纏綿之時,羽翼濃突然闖了進來,怒髮衝冠喝道:『宣兒,你對得住我!』」

    蘇芷玉幽幽一歎道:「任宮主,這下你們怕是走不成了。」

    任崢苦笑道:「誰說不是?我攔在宣妹身前,對羽翼濃道:『今日你我之間便行個了斷!』羽翼濃只說了四個字:『正合我意!』我們兩人不顧宣妹勸阻,飛登婆羅山斷流崖,那真是,好一場惡戰啊!」

    丁原問道:「結果如何了?」

    任崢撫著胸搖頭道:「我儘管練成九重天境界,可誰料想羽翼濃的修為進境更是驚人,我甚至懷疑他已有了突破大乘飛天化羽的成就,可不知為何沒有施行。

    「激戰了一百餘個回合,我終究敗下陣來,被他在胸口印了一拳,從此落下今日難愈之傷,不過羽翼濃也沒占太大便宜,我也一掌拍斷了他兩根肋骨。」

    眾人這才明白他的病根由來,但誰也不敢對這一副癆病樣的病夫再起輕視之心,天陸之大,能與羽翼濃鬥到這分上的能有幾人?

    蘇真一皺眉道:「如此說來,任兄也未必真的輸了,而且那晚其中還另有隱情?」

    任崢坦然回答道:「那倒不是!羽翼濃那一拳是對我手下留情,否則我焉能活到今日?就算如此,當日我也失去再戰之力,幾乎難以御劍飛行。

    「我問他為何手下留情?羽翼濃回答道:『我若殺了你,宣妹定要傷心,留你一命,也好對她交代。』」

    水輕盈喟然道:「看來羽教主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奇怪既然他對赫連夫人敬重如此,又為何冷落於她?」

    任崢道:「事後我也有想這個問題,只覺得或是因修煉那天道的魅力著實太大,引得羽翼濃無暇旁顧,才令他們夫妻失和。想通這點,我不免覺得那晚行事有些魯莽,當下也不再糾纏羽翼濃,回了水晶宮想先養好傷,再光明正大的到婆羅山莊拜訪,最好能把事情說清楚。」

    蘇真微闔雙目道:「二十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夜,黑雲壓月,天陸七大劍派聯手突襲婆羅山莊,羽翼濃那晚在惡戰裡不知所蹤,多說是死於亂軍中。赫連夫人在魔教七大血衛的拚死保護下突圍而出,從此了無音訊,這些都是蘇某後來聽說,卻不曉得當夜任兄也有到過婆羅山莊。」

    任崢長歎道:「我若不去就不會跟羽翼濃髮生爭鬥,更不會兩敗俱傷,以他當年的修為,自可突出重圍,召集部眾抗衡突襲。

    「可惜他從此消失,我猜他必定是死在正道圍攻之下,只不過那些名門正派的宿老人物沒人敢承認罷了。魔教敗亡,宣妹與羽翼濃雙雙失蹤,歸根結柢也都是因為我一己私慾的緣故!」

    水輕盈寬言道:「任兄不必過於自責了,有些事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任崢一搖頭也不說話,蘇芷玉道:「若是如此,八年前巴老三不可能害得了赫連夫人,說不準是有其他人暗中加害。」

    蘇真一醒道:「玉兒說的不錯,如今天殤琴雖已在丁原的故宅中找到,可任兄所說的天道下半卷卻依然不知下落,說不準那些人就是想從赫連夫人身上尋找有關天道的線索。丁原當晚湊巧出門,否則也定遭所害了。」

    任崢眼睛陡然一睜,寒光閃動道:「難道宣妹果真被人害了?這事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丁原心中略一猶豫,最後還是沒把赫連夫人冰封在棲鳳谷的事情說出來。

    蘇真望了眼丁原,沉聲說道:「或許羽翼濃也還在人世,丁原該是他在婆羅山莊一戰之後才出生,若他當時已然不在人世,赫連夫人卻是和誰生的丁原?」

    任崢不滿道:「宣妹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她絕不可能跟別的男人再有瓜葛,丁原的身世該當無疑。」

    蘇真冷笑道:「閣下這話說的未免武斷了些,以羽翼濃的性格,他要還在世上,怎麼會二十年沒有半點消息?」

    任崢絲毫不退讓,慢條斯理的反駁道:「閣下六十年都沒音訊了,不也活的好好的麼?」

    丁原打斷二人爭執道:「蘇大叔、任宮主,我現在只想知道,當日七大劍派為何要突襲婆羅山莊?是誰將羽教主和我娘親在婆羅山莊的消息洩漏了出去?」

    任崢苦笑道:「丁原,我如今好歹是你表舅,你總不見得懷疑是我?說實話,這些年我對此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羽翼濃與宣妹隱居婆羅山莊應是極為隱秘之事,怎麼會讓七大劍派的人曉得?而他們早不到晚不到,剛好與任某同在八月十五的半夜裡趕到,說其中沒有預謀,任某第一個不信!」

    水輕盈徐徐道:「這些事眼下已難再查,也說不定是有七大劍派的臥底將羽教主夫婦的行蹤透露出去,又正巧撞著任宮主尋上羽翼濃,這才有了諸般巧合。」

    蘇真冷哼道:「這倒有可能,那些名門正派總愛打著替天行道,匡扶正義的幌子,幹些見不得光的事。

    「當年六大劍派也為了天道追殺於我,說什麼天陸第一奇書萬一落在蘇某這般的魔頭手中,勢必引起浩劫,其實不過是他們自己起了貪心想拿罷了。嘿,落到他們手中便不會引發浩劫,造殺孽了麼?」

    水輕盈知蘇真對天陸各大正派名門成見極深,聞言向丈夫微笑道:「那是六大劍派心中對魔道之爭勘透不破,你又何必往心裡去?如此不也一樣著了相?」

    蘇真嘿嘿一笑道:「我自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但最好也別惹火蘇某,不然我也讓那些正人君子好好瞧瞧我蘇某的手段!」

    任崢歎了口氣道:「我若不是為了宣妹心若已死,說不準六十年前也會出手搶那天道。人心本惡,貪癡之念連聖人也未必能克,也不怪人家窺覷天道了。」

    蘇芷玉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她眉頭微蹙道:「倘若丁哥哥真是羽教主與赫連夫人所生,這消息一旦被天陸正道各大門派知曉,對丁哥哥會有偌大麻煩,翠霞派也未必敢再收留他。」

    任崢輕咳道:「那也無妨,翠霞派不敢收留,便到我水晶宮來,我倒要看看有誰敢動丁原一根毫毛?」

    他對赫連宣情衷若海,如今斯人已逝,卻也對丁原生出呵護之意。有他這樣的人物在背後為丁原撐腰,不啻憑空多了一個強援。

    丁原不以為意道:「玉兒多慮了,大丈夫行事只求問心無愧,我身為赫連宣的兒子,也不是什麼不光采的事情,何必要躲躲藏藏?真若有那一天,我也不會哭天搶地,四處求告,便看他們能拿我如何。」

    這話等於回絕了任崢的建議,那也難怪,丁原天生寧折不彎的性子,焉肯仰人鼻息而活?

    任崢眉毛一聳,蠟黃的臉上露出笑意,低聲喝采道:「說的不錯,在老夫眼裡,赫連宣的兒子比別人家的孩子不知矜貴多少,你儘管去闖,出了漏子任某自會替你撐腰。」

    他見丁原絲毫不以自己是魔教之後為恥,更無半分正派名門弟子自以為是的酸腐之氣,心裡越發喜歡。

    蘇芷玉輕歎道:「話雖如此,可我們誰都不想丁哥哥真的跟天陸正道鬧翻吧,畢竟他現在還是翠霞派的修行弟子。」

    任崢的目光似乎不經意的掃過蘇芷玉,見她雖是神態從容,風姿淡雅,可話不離丁原,星眸裡更隱約藏著一絲擔憂。

    他不禁暗想道:「老夫果然沒看錯,這蘇老魔的女兒卻是喜歡上了丁原,這下蘇真要頭大啦。」

    水輕盈拉著女兒的手道:「事情也未必會發展到那麼糟糕的地步,畢竟曉得丁原身世的也就寥寥數人,除非赫連夫人重現天陸,否則斷不會再有人知曉。」

    丁原心想也是,別人不敢說,老道士和盛年就未必曉得自己的身世,他們即便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掐指算到赫連宣便是他的娘親。

    蘇真想起一事,突然微笑道:「我們的確有些多慮了,即便丁原的身世被人揭穿,翠霞派也不會將他逐出師門,淡一真人早將他當成了寶貝,更不會容別人傷到丁原分毫。」

    丁原一楞,不明白蘇真為何如此篤定,蘇真瞟了任崢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不然只恐又要掀起一場風波。

    任崢看著丁原背後皮囊裡放的天殤琴道:「丁原,你將天殤琴就這般背在身後實在太顯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正魔兩道有多少人暗中窺覷此寶,難保不會巧取橫奪,陷害於你。」

    丁原昂然道:「這是我娘親所留之物,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照樣不給,我便是燒了毀了,也絕不能教人搶去。」

    任崢看看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小子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思,可帶著它這麼招搖過市畢竟是個麻煩。老夫將天羅萬象囊送給你,別說區區天殤琴,即便三山五嶽,只要你修為夠了,也一樣能裝入其中,有它遮掩著天殤琴,也可省你不少事端。」

    蘇芷玉等人心中一詫,想那天羅萬象囊乃是上古至寶,比起平沙島的熔金血玉壺更勝一籌。

    任崢眉頭也不皺拱手相贈,唯一的解釋也只能是他將對赫連宣的情誼愛屋及烏。

    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無法相信,這個叱吒風雲兩個多甲子的水晶宮宮主,竟是如此癡情念舊之人。

    丁原吃過天羅萬象囊的苦頭,自然知道它的厲害,但平白無故收了人家的寶貝又不是他的性格,聞言一搖頭道:「我不要。」

    任崢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丁原心思,暗中一歎,想到當年的赫連宣也是這般倔強好強,不肯貪圖別人半點便宜,也不願吃半點的虧,若不是為了赫連宜,相信她絕不會離開自己的。

    由此對丁原更生出一種全力呵護的心情來,他取出天羅萬象囊苦笑道:「丁原,別的且不說,老夫好歹也是你的表舅,說不準也是你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你我第一次見面,我卻險些錯手傷著了你,還將你關了十來天,幸好如今盡釋前嫌,否則任某如何對得住你的娘親?

    「這天羅萬象囊雖是寶物,可憑我的修為有它無它差異都不大,便當作見面禮送給你,這樣你也要拒絕?」

    丁原生來就吃軟不吃硬,見任崢好言相勸倒不能拒絕,略一沉吟,也不惺惺作態,接過天羅萬象囊道:「那我收下就是了。」

    任崢微微一笑,心道:「這孩子日後不知道還要吃多少苦頭才能學乖,送他一件千古奇寶,反倒像我在求他。」

    想到自己縱然為情所傷卻依舊百折不回,暗自祈願丁原別這麼傻,此時不管怎麼說,丁原收下天羅萬象囊,等於是認了自己這個表舅,任崢心頭亦是一陣快慰。

    他向丁原道:「天羅萬象囊的用法十分簡單,稍後我就把口訣教給你。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盡可收了進去,可比什麼袖裡乾坤省事方便太多。」

    蘇真嘿嘿一笑道:「聞名不如見面,任兄與我雖說齊名兩甲子,可彼此素無往來,蘇某往日心中甚至對閣下與我同列頗感不平,然今日見面,蘇某卻發覺任兄竟是性情中人,著實是個可交的朋友。」

    蘇真素來孤傲自負獨來獨往,普天之下能得他這樣評語的,任崢尚是唯一,但他臉上不見喜怒,似早不縈懷於虛名執念,八十年來情關難闖,任崢早變得心灰意冷,無心於世事了。

    可塞翁失馬焉知禍福?正因此他才能寄情於魔道修煉,如今修為甚或直追羽翼濃當年,一旦水到渠成,來日飛羽成仙也未可知。

    眾人正說著話,一名布衣老者腳下無聲走進書齋,朝著任崢一禮道:「師兄,方才巡海來報,在幽玡島附近的海上救得了一名白衣女子。

    「當時她正隨波逐流昏迷不醒,全仗著先天真氣護體才不致沉入海中。小弟發覺她竟是平沙島的弟子,故此未曾擅斷,以待師兄指示。」

    任崢低低咳嗽道:「一個平沙島女弟子有什麼可瞧,既然沒死就派人把她扔回平沙島附近的海上,等她的同門來救便是。」

    丁原心頭一動問道:「敢問這位老先生,那名平沙島的女弟子生得是何種模樣?」

    那老者微笑道:「那女娃兒生得倒是不錯,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修長的個子比我還高出半頭來。背後負著一把古劍,好像叫做什麼『心瑩』。」

    他雖籠統數語,但對丁原來說已經足夠,禁不住詫異道:「真是她?」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懷疑她是墨姐姐麼?」

    丁原皺眉道:「沒道理啊,她怎麼會在海上漂流?也不曉得盛師兄如今怎樣?」

    任崢道:「你在這兒胡猜一氣,還不如我叫人把她抬來瞧瞧便是。」當下吩咐那老者去將救回的女子帶來。

    那老者剛出書齋,水輕盈含笑道:「水晶宮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方纔那位老先生精華內斂,已臻反璞歸真之境,若放眼天陸,也絕不遜色於一派掌門的修為。」

    任崢慢慢說道:「水仙子好眼力,他便是本宮的四大長老之一,當年也曾硬撼過雲林禪寺的一執和尚,結果鬥了個兩敗俱傷。這些年來修身養性,火氣卻比從前小許多。」

    蘇真嘿然道:「原來他就是當年一怒上雲林,斧劈忘執殿的年歷!我還以為是個五大三粗的莽漢,沒想是這副模樣。」

    不消半刻,兩名水晶宮的護宮海怪將人抬來,丁原一看之下再無懷疑,驚訝道:「果然是墨師姐!」

    只見墨晶渾身濕透,人事不省的躺在擔架上,冷艷的面容上隱約顯著一層青灰色,雙目緊緊闔起,櫻唇中氣若游絲。

    任崢問道:「原來你們都認得她?」

    丁原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她就是我盛師兄救助的平沙島女弟子,也是因為她才引出一段兩派間的公案。我這次來東海,目的就是助盛師兄解決這件事,看來平沙島肯定出事了。」

    蘇芷玉知丁原是在擔心盛年與老道士,柔聲寬慰道:「丁哥哥莫要著急,等救醒了墨姐姐,一切都可明瞭。」

    蘇真起身走到擔架前,道:「既然如此,蘇某讓她醒過來便是。」

    有蘇真出手,還少有救不活的,就算是已經到了閻王殿,也要叫小鬼把人送回來。

    丁原鬆了口氣,心下卻更加掛念老道士與盛年的安危。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12
第四章蒙冤

    盛年與丁原分手後,駕起仙劍逕自趕往平沙島。

    天明時分,遠處萬頃碧濤中隱現出偌大一座島嶼,島上一峰衝霄,鬱鬱蔥蔥彩煙繚繞,正是平沙劍派修仙福地靈煙峰。

    盛年剛飛近峰頭,層雲浩渺裡驀然亮起四道劍光,卻是平沙劍派的守山弟子當頭攔住了去路。

    那四名平沙島弟子一色青衣,三十多歲的模樣,其中一人朝盛年喝問道:「來人通名,平沙仙境豈容人亂闖?」

    他言辭頗是傲慢凌人,盛年也不生氣,停下石中劍抱拳說道:「在下盛年,翠霞派淡言真人門下。因有要事,特來求見貴派耿掌門。」

    那先開口問話的中年弟子應是四人中的頭,一聽盛年自報家門,臉上的神色更是陰沉了三分,不冷不熱的道:「哦,原來是翠霞派的盛師兄到了。令師淡言真人和貴派的淡怒真人昨日午間已到,現下正和敝派幾位師尊在紫蘊閣用茶。盛師兄,便請你隨我來吧。」

    說罷扭頭朝靈煙峰冉冉落下,瞧他的身手甚是了得,當有了知著境界的修為,而另三名弟子話也不多說,駕劍回轉,消失在雲層裡。

    盛年聽到淡怒真人與師父俱已到了,心中一定,跟隨在那名弟子身後問道:「敢問這位師兄,墨晶墨師妹是否已經回到平沙島?」

    那弟子冷哼一聲,不客氣的反問道:「你問墨師妹做甚?」

    盛年見他越發無禮,忍不住心中生出怒火,轉念一想,自己此來是為解釋誤會,令平沙翠霞兩派不致產生嫌隙,實在犯不著跟一個沒來由的平沙派弟子翻臉,於是強忍怒氣回答道:「沒什麼,盛某不過隨口一問罷了。」

    那名弟子不曉得為何對盛年似乎頗懷敵意,冷冷道:「敝派的事,不敢勞盛師兄多問。」說著收起仙劍,雙足落到了靈煙峰半山腰的一片松林邊。

    這松林裡被人辟出一條幽徑,曲曲折折往著深處延伸,在松林外則是一條石階築起的山道,甚是陡峭,從山下一直通到峰頂。

    山道兩旁迭翠重重,偶有亭閣樓宇隱現。

    那名弟子伸手朝著山道上方一指道:「沿著這條凌霄古道往上十五里,就是敝派天闕宮。那是耿掌門修煉之所,也是普天下最高的宮殿之一,據說比貴派的翠霞觀可要高出數百丈來。」

    說到這兒,他的神情不免有些得意,繼續說道:「天闕宮也是敝派接待各大劍派掌門的所在,當年天一閣苑閣主她老人家便曾在天闕宮中作客三日,對我平沙仙境讚不絕口。」

    這當口他鼻子裡面突然鑽進一股濃烈的酒香,回頭一看,盛年正舉著一個大皮囊往喉嚨裡灌酒。

    原來盛年不耐聽此人牛皮自吹自擂,乾脆取出皮囊灌酒解渴,痛快淋漓一番後一抹嘴道:「這位師兄,既然貴我兩派尊長都在,就煩你趕快領著盛某前去拜見。」

    那弟子看盛年衣著普通,舉止大剌剌,心中更是瞧不起,暗道:「翠霞派號稱天陸七大劍派牛耳,一直凌駕我平沙劍派之上,如今看來不過浪得虛名,靠了祖宗的餘蔭而已。

    「這盛年五大三粗甚是粗俗,修為也未必高到哪裡,怪不得耿照師弟對我說起盛年時那般不屑。」

    他被盛年打斷了鼓吹的興致,不滿的哼了聲,轉身朝著松林裡走去。盛年微微一笑,自看破了對方的心思,也不多話,不疾不徐地跟在後面。

    空山鳥鳴,松濤如琴,若不是盛年懷著心事,眼前這景致確也不錯,他急於拜見耿南天與淡言真人,無心旁顧,只加緊趕路。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松林盡頭現出一座頗為壯觀的宮殿群落,正是東海五聖中曲仙子駐駕的松溪苑。

    紫蘊閣乃松溪苑中的主建築之一,樓高三層,全部以紫巖磚築成,周圍綠樹濃蔭,花香繚繞。

    那名弟子引著盛年登上三樓的客廳,在門口躬身施禮道:「啟稟掌門,翠霞派弟子盛年在門外候見!」

    盛年心頭一笑,暗道原來這位仁兄並非不懂禮貌,不過因人而異罷了。

    他朝裡面掃了一眼,就見正中的主座上,端坐一位身材修長,滿頭銀髮的老者,但肌膚紅潤猶如嬰兒,穿著一身寬大的寶藍袍服,儀態悠閒不怒自威。

    老者頷下銀髯長逾四尺,直垂過腰際,一雙丹鳳眼半閉半睜,有意無意也朝著自己瞥了一眼。

    盛年在那老者的目光一瞥之下,心頭頓覺一震,思忖道:「這位老者該就是平沙島的掌門耿南天了,看上去果真與耿照有幾分神似。」

    在銀髯老者身旁陪坐的,正是曲仙子與葛南詩。

    在客位上,一邊坐的是淡怒、淡言兩位真人,另一面卻為太清宮的觀止真人,與一名頭髮半黑的乾瘦道士。

    再往外幾排,偌大客廳裡坐了三四十位形態各異,道骨仙風的修真人物,當是平沙島請來見證的天陸名家耆宿。

    耿南天頷首道:「請盛師侄進來!」

    那名弟子低頭應是,轉身對門外站著的盛年道:「盛師兄,敝派掌門有請。」

    盛年微微一笑,說了聲「多謝」走進客廳,先朝耿南天等人一禮道:「弟子翠霞派盛年,向耿掌門及諸位前輩問安!」

    耿南天面無表情注視盛年片刻,點點頭道:「盛師侄,你總算是來了,請坐下說話。」盛年謝過,在淡言真人下手坐下,有平沙島門下弟子奉上三色茶點。

    曲仙子望著盛年冷冷道:「你就是盛年?」

    盛年朗聲回答道:「晚輩正是盛年,請前輩指教。」

    曲仙子鼻子一哼道:「你是翠霞派弟子,請教二字老身可不敢當啊!不過我平沙島與貴派素無嫌隙,更談不上恩怨,你為何屢下重手傷了耿師侄,還掠走劣徒墨晶?」

    盛年聞言,料想這婦人定是墨晶的師父東海曲南辛曲仙子了,見她言辭咄咄質問自己,似乎全然不知內情一般,不禁有些疑惑墨晶是否已將真相告知了眾人?難不成她途中再遭意外未曾回山?

    當下他從容答道:「不知墨晶墨師妹是否回山?對於曲師叔的問題,她應可為盛某解釋一二。」他自己當然也可直接回答,可其中牽涉的內情頗為複雜,甚至有些難以為外人道明。

    葛南詩臉帶和善笑容,慢條斯理的放下杯盞道:「曲師妹,你也忒的心急,盛師侄剛從千里外趕來,氣還沒緩一口,你便要他回話。依我之見,既然當日之事各有說辭,需要對質,不如先讓耿師侄來敘述一下他的所見,然後再讓盛師侄和墨師侄一一對質。」

    耿南天頷首道:「如此甚好,不知諸位真人有何意見?」

    淡怒真人道:「貧道沒有意見。」

    盛年聽說墨晶已經回山心裡一鬆,可腦海裡一轉念,頓感有異。

    他暗暗思量道:「倘若墨師妹已將真相告知了耿掌門和曲仙子,他們當不該再做當面對質之舉,尤其眼下還有太清宮的人在場,除非他們還不曉得,否則絕不會將耿照的不齒醜事張揚出來才對。」

    此時,客廳外一名青年男子,瘦瘦高高,皮膚微黑,低頭垂目,神情恭敬走了進來。

    盛年認出他就是耿照,經一個多月的療傷休養他好像恢復如初,向著在座長輩一一問安,獨對自己視若無睹。

    葛南詩說道:「耿師侄,這位翠霞派的盛年盛師侄,你當日可曾見過?」

    耿照這才看了眼盛年,恭敬的回答道:「啟稟葛師叔,那日就是這位盛師兄打傷了我與另兩位師弟,還擄走了墨師妹。」

    淡怒真人徐徐問道:「耿師侄,你能否將當時的情形再敘說一遍?」

    耿照不慌不忙回答道:「大約兩個月前,弟子和本門的錢、宋兩位師弟,還有曲師叔門下的墨師妹、林師妹奉師門令喻下山歷練,到漢州少陰山中採集靈藥仙草,以供鄧師伯煉製金丹所用。」

    他所說的鄧師伯,乃東海五聖中的老大鄧南醫,年近三甲子,生性低調,畢生埋首煉丹之術,連掌門的位子也讓與了師弟耿南天。

    耿照繼續說道:「弟子一行在太陰山遊歷數日,起初十分順利,也採集到不少鄧師伯所需的藥材。到了第六天,弟子等人在太陰山燒堰嶺的千步崖上,發現了位列天陸三十六種仙草之一的珠仙奇草,大伙正商量著如何採摘以免傷了它的靈性,不防這位盛師兄打半道殺出,話也不多半句就摘走珠仙草。

    「弟子心中不平,上前理論,他卻自稱是翠霞派門下淡言真人首徒,渾然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盛年苦苦一笑,對耿照的話也不反駁,只等對方先說完。耿照的話落在旁人耳裡,原也聽不出什麼破綻,可須知盛年這八年多來一直隱姓埋名,不能暴露蹤跡,焉會對著幾名平沙島的弟子自報家門?

    那裡的耿照越說越委屈,又道:「錢師弟隱忍不住火氣,就和這位盛師兄爭吵起來,弟子本想從中調解,以免為了這點事情傷了兩家的和氣,倒讓魔道妖孽有了笑料。」

    觀止真人右手拂塵一擺道:「善哉,耿師侄能有此念,不枉為平沙高徒,只是後來怎的又鬥將起來?」

    耿照答道:「這也怪弟子勸阻太晚,盛師兄與錢師弟幾句話不合便突然動手,錢師弟促不及防受了些輕傷。宋師弟一怒之下要為錢師弟討回公道,被我和墨師妹及時攔住。

    「弟子當時想著縱然盛師兄出手傷人,弟子也不該以牙還牙,將事情弄的不可收拾。雙方都是七大劍派的門下,又有師長在堂,這樁事情日後總可有個說法,卻不必與盛師兄動粗,故此弟子勸說住諸位師弟師妹,先行退走。」

    這段話說的大義凜然,滴水不漏,把所有過失不對都推到盛年頭上,可語句裡偏偏沒半個字眼訴說盛年的不是。

    淡怒真人面沉似水,也不知相信了幾分,沉聲問道:「耿師侄,既然你們已經退走,後面的事情又是如何發生的?」

    耿照道:「啟稟淡怒師叔,那日因錢師弟受了些傷,我們便沒走遠,在燒堰嶺半山上尋了個古洞住下歇息,想著第二天再到千步崖去碰碰運氣。

    「我與兩位師弟睡在了洞外的樹上,將山洞讓與墨師妹與林師妹。到得半夜,弟子猛然被一陣驚呼喚醒,與兩位師弟趕進洞中一看,林師妹昏倒在洞口,墨師妹卻正被白日所見的盛師兄——」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眼睛望向耿南天。

    耿南天朝他微一點頭道:「無妨,你繼續說。」

    耿照應道:「是,弟子當時就看見盛師兄正對墨師妹動手動腳意圖不軌,墨師妹儘管極力反抗,卻奈何不了他。」

    他的話說到這裡,盛年再忍耐不住,斷喝道:「你胡說!」這一聲用上了破魔咒的功法,震得耿照一陣氣血翻湧,耳中隆隆作響。

    盛年宏聲說道:「耿師弟,你是平沙島門下,素有俠名著稱於東海,當晚之事你若不說,今日盛某也絕不會吐露半個字!沒想到你卻顛倒黑白,含血噴人,莫非閣下心中已無良心二字!」

    耿照深吸一口氣平復氣血,對盛年的質問也不回答,只用目光看向耿南天。

    耿南天神色不動,淡然道:「盛師侄,今日既是雙方對質,無論耿照說的是真是假,你也當讓他說完才對,稍後自有你說話的機會。」

    盛年緩過怒氣,點頭道:「好,弟子便等耿師弟說完。」

    淡怒真人一雙鋒銳的眼睛注視耿照,道:「耿師侄,你先把話說完。」

    耿照被他盯的心頭一顫,趕緊低頭道:「其實下面的事情已沒什麼可多說,弟子想到那日在千步崖,盛師兄看著墨師妹的眼神就有些不對,可也沒料到他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當下上前喝止。

    「盛師兄見弟子等人進來阻攔,連一句話也不說,就突施殺手傷了宋、錢兩位師弟,弟子一時急火攻心也為他所乘,中了一掌。

    「最後我們只得眼睜睜瞧著盛師兄抱走了墨師妹,卻無力攔阻,再後來,我們便立刻趕回平沙島,將此事啟稟了眾位師長。」

    葛南詩待他說完後道:「這些事情耿師侄都曾稟報過,宋師侄他們的話也與耿師侄所說無差,不過關鍵在於盛師侄對當日所發生的事情又有何不同說辭,或許其中確存有誤會未知。」

    盛年嘿然道:「倘若如耿師弟所說,當日他們幾位就宿在洞外,盛某又怎麼可能膽大妄為到不管不顧,逕自闖進山洞去騷擾墨師妹的地步?難道以盛某的修為,還不能發覺洞外另有人在麼?」

    耿照回答道:「正因為盛師兄修為卓絕,故才有此托大之舉。或是你沒想到墨師妹雖然年輕,修為卻已到通幽之境,及時發覺閣下意圖,奮起反抗,令閣下無法順利得逞。」

    淡怒真人不見喜怒,徐徐說道:「盛年師侄,且不急爭辯。你先將當日你所經歷的事情再和諸位師長說上一遍,與耿師侄說法相同的就不必贅述了。」

    盛年平復了一下怒氣道:「啟稟淡怒師叔與諸位師長,那日盛某確因珠仙草與耿師弟他們起過爭執,但事實是弟子當時已摘下珠仙草,耿師弟見之卻欲索要!他說自己乃平沙島掌門嫡子,需用珠仙草煉製金丹,卻要弟子拱手交出。

    「弟子因急需珠仙草救人性命,故此沒有答應,耿師弟便率著同門圍攻弟子,強奪珠仙草,弟子不欲與他們糾纏,更未報出翠霞派的身份,只依仗著御劍之術破圍而去。」

    短短幾句話卻說了另一個版本,客廳中眾人一陣交頭接耳,響起竊竊私語聲。

    曲南辛說道:「盛年,珠仙草是誰先摘的,錢師侄是否傷在你的手中,這些事情也無關緊要,可你為何意欲對小徒墨晶不軌,更將她擄掠而去?這件事情總不能也是耿師侄編造的吧?」

    盛年暗道,事情到了這個分上不說也是不成了,倘若僅關係自己的名聲得失也就罷了,可由此牽連翠霞派千年聲譽責任可非小事。

    今日在座的雖然不過三、四十人,可無一不是天陸顯赫人物,要是自己再不抗辯讓人坐實罪狀,不用幾天,全天陸都會傳聞翠霞派千年出了個大淫賊。

    於是他朗聲說道:「弟子當日帶走了墨師妹不假,但那是因她中了『百度合歡散』之毒,若不及時解救,恐有性命之虞!」

    此言一出,客廳裡又起騷動。

    想那百度合歡散乃極厲害的春藥,修為再高也難以抵擋,除非憑借男女交歡釋出慾火,否則十二個時辰內毒發無救。

    不少人不禁暗想,一場好戲就要上演,此行看來著實不虛。

    觀止真人白眉微揚,聲音和緩洪亮,說道:「盛師侄,你可否說的詳細一些?」

    盛年目光掃過耿南天,見他宛如毫不知情的樣子,安然穩坐,沒半點變化,耿照則侍立其父身後垂著頭,也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

    盛年回答道:「那晚弟子寄宿在燒堰嶺盤龍彎附近的一處山洞裡,距離耿師弟他們所在的山洞也不算太遠。不巧一隻成年山魈撞了進來,意欲偷奪珠仙草,弟子將它殺退,又一路追蹤下去,想為地方除去一件凶物。

    「可追到半路上,卻聽見一女子的呼救聲,弟子遁著聲音趕到耿師弟他們寄宿的山洞,就見兩名平沙島的弟子守在洞口,而耿師弟在洞內,正意圖對墨師妹施暴。」

    耿照猛一抬頭叫道:「我沒有!」

    盛年虎目放光逼視耿照道:「耿師弟,你可敢對天發誓?」

    葛南詩一擺手道:「盛師侄,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你先把話說完,我們再來辯論孰是孰非。」

    盛年道:「弟子當時不明,所以也未敢魯莽行事,便想先阻止了再說,可洞外的兩名平沙島弟子一見弟子就神情慌張,不約而同拔劍攔阻。

    「弟子頓覺事情不對,強行闖進洞內,正迎上耿師弟起身朝我出手。弟子出言質問,他卻不聞不理,一味痛下殺手,竟有滅口之意。

    「弟子一時怒起這才重手傷了耿師弟,再看墨師妹神志已然模糊不清,乃中了百度合歡散的發作症狀。

    「弟子略通醫術,故此明白若不得及時醫治,墨師妹勢必性命難保,情急下便抱著墨師妹離了山洞,連夜去請一位醫術高人救治。」

    淡怒真人問道:「盛年,你可敢擔保方纔所說絕無虛言?」

    盛年鏗鏘有力的回答道:「弟子願對天發誓,所言俱實,絕無半點謊話!」

    觀止真人皺眉道:「如今你們兩人各有說辭,且完全相反,卻讓人信誰才是?」

    人群裡也是議論紛紛,人人都覺得此事蹊蹺,但看看盛年再瞧瞧耿照,好像誰都不像說謊的樣子。

    耿照抗聲道:「諸位師長,想我平沙島忝居正派,怎可能有什麼百度合歡散之類的淫藥?盛年師兄這麼說,未免太過不可思議!」

    盛年道:「平沙島是千年正派楷模,可門下有一二不肖弟子私藏淫藥,也是有的。」

    葛南詩打斷二人爭執問道:「方纔盛師侄說送了墨師侄向高人求醫,不曉得那位高人是誰,可否請出他來佐證?」

    那位「高人」自然就是布衣大師,但盛年焉能捅出他來?也正因為此他閉口不談墨晶被救後的事情,以防牽扯出更大事端。當下一搖頭道:「抱歉,那位高人隱居多年,恐不會再出塵世,但墨晶師妹身中此毒,亦同樣可以作證。」

    他這麼一說,許多人心裡不免懷疑,盛年為何不肯找那「高人」出面作證百度合歡散之事?難不成心中果真有鬼,不覺又多信耿照幾分。

    不知道是誰說道:「對啊!既然他們兩位各執一辭難以分辨,何不請出那位墨晶姑娘,她是當日受害人,她的話或許最是可信。」

    曲南辛道:「小徒回山尚不到五日,老身本不欲讓她在大庭廣眾下訴說這等難堪之事。無奈盛師侄對耿師侄所說經過矢口否認,老身也只有讓小徒出來說明真相了。」

    她朝侍立身後的一名女弟子耳語了兩句,那女弟子躬身應是轉身而去,片刻工夫後,就見一白衣女子隨在那女弟子身後走進客廳,正是墨晶。

    數日不見,墨晶似乎更顯盈瘦,臉色愈加蒼白也愈加冷漠,魂不守舍的環顧左右,目光觸到盛年,微微一頓,卻飛快的劃過,朝在座的耿南天等人施禮道:「弟子墨晶,參見諸位師長。」

    眾人的目光此際俱聚焦在墨晶身上,見她一襲白衣飄然出塵,宛如清冷夜中雪裡瓊梅,幽香暗動。

    當下無不在心中暗暗驚歎,原來人間竟有此絕色。甚至有人私下思忖道:「如此冷艷絕倫的一個少女,那盛年一下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一時,廳中鴉雀無聲。

    這也難怪,近年來,耿南天為培養兒子可算是傾盡全力,除了凡有天陸各門派因恩怨情仇之爭上島請援均讓耿照出面助人擺平外,更多讓耿照遊歷天陸,多做行俠仗義、鋤奸鏟惡之事,因此平沙島這些年來,「東海三英」俠名遠揚,耿照更是聲名鵲起,為「三英」之首。

    相形下盛年刻意低調,極少有人識得,單從這點,大多數人也更相信耿照多些。

    何況耿照一方人證齊全,平沙島又請來這麼多見證。

    試想要是有鬼,耿南天焉肯這麼做?若說還有人對盛年所述有幾分相信,那也是衝著「翠霞派」這三個字的金面上去的。

    而現在種種猜測疑問,都突然匯聚到眼前這少女身上,大家倒要看看她會如何說?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13
第五章九刃

    曲南辛伸手將墨晶拉到自己身旁,溫言道:「晶兒,剛才耿師侄與盛師侄的話,你在隔壁也該聽見了,是非黑白總要辨別分明才行,為師讓你出面,也實屬無奈之舉。

    「來,你也不用害羞,當著諸位前輩師長的面告訴大家,那晚對你意圖不軌的到底是誰?」

    全場上下幾百隻眼睛都注視到墨晶身上,卻見墨晶面無表情,亦默然無語。

    曲南辛提高聲音喚道:「晶兒?」

    墨晶低頭輕聲道:「是盛年師兄!」

    話聲雖輕,可客廳裡每個人都聽的真真切切,所有人的目光同時射向盛年,不少人眼裡露出一種不屑與恍然大悟的神色。

    盛年如遭棒喝,望著墨晶,著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有心質問,可突然間覺得滿腔怒火堵塞在胸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而墨晶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好似從來也不認識他一般。

    曲南辛柳眉一豎,朝盛年喝問道:「盛師侄,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盛年努力克制住心頭怒火,此刻他完全明白,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別人精心設置的陷阱。

    以耿照的能力威望顯然無法達到,背後自是另有高人,可不論是耿南天、曲南辛還是葛南詩,皆是正道中成名已久的宿老人物,又為何要平白無辜的陷害自己?莫非是為了替耿照洗脫罪名,故此有意顛倒黑白?

    但墨晶分明受他大恩,儘管自己從不曾貪圖過什麼回報,卻總不至於反要受此天大的莫辯之冤,屈辱師門!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盛年曉得說什麼也沒用了,可激動之下,依然禁不住大聲喝道:「墨師妹,你為何要冤枉我?」

    墨晶眼神空落落不帶一絲神情,身形卻禁不住微微一顫。

    曲南辛提高了嗓門道:「盛年,你先前說耿照師侄含血噴人,現在又說晶兒冤枉你,難道我平沙島都成了顛倒是非之地?這麼多人都是有意要跟你過不去麼?」

    盛年心情激動,鐵拳不由自主的緊握,一雙怒目瞪視曲南辛、耿照等人深吸一口氣道:「這個我不知道,盛某只曉得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從未做過那等苟且之事!」

    淡怒真人面沉如鍋底,望向墨晶道:「貧道想問墨師侄一件事情。」

    曲南辛頷首道:「真人請說。」

    淡怒真人問道:「貧道觀墨師侄言行舉止猶是處子,卻不曉得既然盛年先前已經見色起意,圖謀不軌,甚至不惜打傷貴派幾個弟子,強行將墨師侄搶走,為何這數月裡卻突然變成守禮君子,能令墨師侄不傷分毫完璧而回?」

    曲南辛冷笑道:「你當盛年真有此好心肯放過晶兒,若不是淡言師兄找著了他,晶兒焉能活著回來?至於他為何後來沒有下手,也只能問問盛年師侄本人了。」

    她輕輕巧巧將話題轉回到盛年這邊,卻教盛年如何答她?

    淡言真人突然開口道:「盛年是我弟子,他不會做這事!」

    話雖短卻無異於千斤,頓時令盛年心中一陣【http://bbs.yunxiaoge.com/index.asp-雲霄閣論壇】溫暖,暗自想道:「原來師父還是相信我的!」

    曲南辛嘿嘿一笑道:「耿照是我師侄,晶兒是我弟子,我也相信他們都不會說謊。可如真人與我這般的空口白話,只怕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耿南天緩緩道:「曲師妹,依我之見,事情就到此為止吧。老夫儘管也相信照兒和晶兒都未曾說謊,可也相信淡言真人的弟子絕不是那種小人。其中是非已難說清,幸而晶兒、照兒都已無恙,這件事情讓它過去算了。」

    廳裡眾人不由暗自被耿南天的氣度折服,觀止真人也道:「耿掌門此言善哉,平沙翠霞同為正道牛耳,千年以來同氣連枝,實不必為這些許小事反目成仇,卻白白便宜了魔道妖孽,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也不傷彼此的和氣。」

    盛年聽耿南天與觀止真人所言,似乎是在化解干戈,實質上隱隱又坐實了自己的「罪狀」,如果這事就這麼算了,別人都當平沙島氣度宏大,而翠霞派卻要蒙受此奇恥大辱。

    他怒而起身,大步走向墨晶。

    曲南辛喝道:「盛年,你又想做甚?」

    盛年在墨晶近前停下腳步,沉聲說道:「墨師妹,我只要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一句實話,為什麼要冤枉我?」

    墨晶眼睛一閉,低頭不語,嬌軀微顫,曲南辛伸手把墨晶拉到一邊,冷笑道:「盛年,我掌門師兄已經不計較你的所作所為,你怎的還要糾纏不清?」

    盛年昂然佇立在廳中,高大的身軀卻顯得異常孤獨,他大聲道:「盛某沒有做過,為何要承認?為何要受此不白之冤!」

    他悲憤交加的環顧過每個人的面龐,見大多數人的神情充滿懷疑與不屑,更有人朝著自己冷冷含笑……

    一時間,彷彿這天下之大,除了淡言真人外,再無第二個是毫無保留的相信自己的清白。

    如果換作丁原,勢必不再辯白,索性撕破臉跟平沙島大幹一場,而阿牛則多半被氣得說不出話,漲紅了黑臉卻不曉得該如何證明清白。

    然而盛年不同,他知道這事如果不查清,自己聲名受損事小,卻會連累了師父與翠霞派千年的清譽,日後人們當面不說,背地裡難免要指戳翠霞派管教不嚴,庇護惡徒行兇。

    葛南詩歎了口氣道:「盛師侄,看你的樣子,老夫也不能相信你會做出那種事情。但我平沙島與你無怨無仇,斷無必要陷害於你,這件事著實讓人越聽越糊塗,我看你也不必再爭,敝派也絕不再追查此事,就把它揭過如何?」

    這已是給盛年台階下,須知名門正派中對傷害同門,姦淫女子的懲戒最是嚴厲,僅僅遜色於欺師滅祖,勾結魔道而已。如果再追究下去,翠霞派為給天下同道一個交代,說不定要拿盛年重罪是問。

    盛年此刻把心一橫,搖頭道:「多謝葛師叔好意,弟子已另有打算!」

    他闊步走到淡言真人面前,倒金山推玉柱拜倒道:「師父,因弟子之事牽累您老人家,弟子心中萬分不安。

    但弟子敢指天為誓,方纔所說絕無半句謊言,今日弟子對您這一拜之後,不知何日方能再有機會?請師父多多保重!」

    淡言真人好似猜到盛年的打算,徐徐道:「盛年,你何苦如此?那麼做也未必有用。」

    盛年默不作聲,重重朝淡言真人叩了九記響頭,竟如拜師禮一般。

    眾人心中疑惑,不明白盛年想做什麼,卻看見淡言真人的袍袖微微顫抖,顯是心情十分激動。

    盛年起身走到淡怒真人面前,躬身施禮道:「淡怒師伯,您是本門執法長老,當知本門有一條規矩,專為蒙冤不白的弟子所設。」

    淡怒真人面色平靜頷首道:「不錯,依照本門戒律第九百九十一條,若有弟子身犯重罪無法辯白者,可受九刃穿身之刑,得以破出門牆五年。

    「若五年內能證其清白,則可回歸本門,若五年屆滿仍不得其證者,收其修為永生不得再入本門!」

    眾人聞言,無不訝然出聲,墨晶神色慘白,抬頭第一次直視盛年,嘴唇翕動,最後卻仍化作幽幽一記不可察覺的輕歎。

    淡怒真人面不改色問道:「盛年,莫非你想用這九刃之刑以證清白?」

    盛年慨然道:「正是,請師伯成全!」

    淡怒真人沉吟一下,終於說道:「好,我准你施用此刑。」

    墨晶嬌軀劇震,剛想說什麼,曲南辛伸手握住她道:「晶兒,你累了,這裡已沒我們的事,為師帶你到後面歇息吧。」

    不由分說拉起墨晶悄然離座而去,這時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盛年這邊,一時也沒察覺。

    墨晶回頭看到盛年從背後拔出石中劍,臉色平靜木然說道:「多謝師伯!」

    她的心頭一陣恍惚,忽然迎上兩道銳利的目光,卻是曲南辛一直注視著自己,無所適從中,身影消失在側門後。

    耿南天微微一皺眉道:「盛師侄,敝派已不追究此事,你何苦再作此舉?」

    盛年哈哈一笑道:「盛某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豈能因此在別人的懷疑不屑中苟活?更不能因為盛某玷污翠霞派的聲名,惟有這樣才是正道!」說罷手起劍落,鋒利的劍刃穿透左臂頓時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盛年卻哼也不哼一聲,徐徐拔出劍倒插向大腿。

    在座眾人俱是見多識廣的天陸名流,可何時又瞧見過如此殘酷的自殘之刑?人群中有人叫道:「盛賢侄切莫如此,我們相信你就是!」更有坐在前排的兩名天童山劍派長老,搶身而出欲阻止盛年。

    盛年一劍刺入大腿,身軀晃動幾下,伸出左手阻攔住那兩名長老,而後抱拳向四週一禮道:「諸位前輩,盛年既無法洗刷清白,惟有以本門門規換得五年工夫求證真相。大家萬勿勸阻盛某,盛某對諸位的關愛都心領了!」

    他神情從容,聲音鏗鏘,一時滿廳的天陸宿老人物,竟被眼前這個年輕弟子的氣勢所迫。

    想再勸說的人硬生生將話嚥回肚裡,只暗暗一挑大拇指,讚聲,「好一條漢子!」

    葛南詩朝淡怒真人苦笑道:「真人,盛師侄即便鐵打之軀,又如何能經得起九刃之刑?你和淡言師兄都是他的尊長,快快攔下他才是!」

    淡怒真人不為所動,搖頭道:「本派門規森嚴,對任何門下弟子俱是一視同仁。莫說是我,即使是淡一師兄在此,也不能阻止盛師侄殺身成仁之心!」

    眾人聞聽此言,莫不在心中暗忖道:「這個老道士果然名不虛傳,鐵面無情一至如斯!」

    客廳中突然變的鴉雀無聲,由鼓噪到死寂僅是剎那的工夫,但人們心頭卻多了一塊宛如鉛石的悲壯鬱悶感覺,眼睜睜瞧著盛年朝自己的左肩插下第三劍。

    「叮——」仙劍通靈,飲血而鳴,發出一記淒厲的鏑聲。

    盛年渾身浴血,如山嶽一般佇立當場,握劍的手更像花崗岩那般堅實沉穩!

    耿照面色難堪,已不敢再看,他心裡清楚現在眾人心中已將天平完全傾倒向盛年。

    儘管沒有誰出來質問自己,但人們望著他的目光裡,已充滿疑問與不信任。

    他偷偷瞧了眼身旁的耿南天,見他依然鎮定自若的端坐不動,雙目微微闔起,不帶半點喜怒。

    盛年的傷口傳來鑽心的劇痛,熱血汩汩淌出。按理說,如他這般的人物,若被普通兵刃穿身也無甚大礙,但一則石中劍乃神兵仙劍,更要命的是施展九刃之刑時為表誠心,絕不可運功相抗。

    他艱難的將劍第四次舉起,正要照著右邊的大腿刺下,眼前身影一晃,耿南天飄然而至,低喝一聲:「住手!」探出右手奪向石中劍。

    盛年勉力地揮出左掌架住耿南天的右手,「啪!」的一聲,傷口受震後,頓時血如泉湧。

    他輕輕吸了口氣說道:「耿掌門,弟子執行的是翠霞門規,請您不要阻攔!」

    耿南天出手如風,一氣封點住盛年傷口周圍的各處穴道,沉聲道:「你這麼做,豈不是在陷耿某與平沙一派於不義?」

    盛年微微一笑,取出皮囊用嘴拔去塞子猛灌了兩口,甘冽的酒汁穿腸而過,在心頭生出一團熱火,令傷口的疼痛減輕了不少。

    他用石中劍柱地道:「盛某平生行事但求問心無愧,亦絕不願以陰謀詭計陷害他人。九刃之刑雖苦,但只要能換得我清白,盛某甘之如飴!」

    耿南天雙目驟然射出一道精光,徐徐問道:「你可知這裡是平沙島的紫蘊閣,我身為平沙派掌門,更不能眼見你自殘肉軀。」

    盛年泰然道:「倘若盛某的血玷污了貴派聖地,請耿掌門原諒。盛某盡可再換一個地方完成後面六劍。」

    耿南天凝視盛年片刻,驀然喟歎道:「罷了,罷了!」頭也不回甩袖回座。

    葛南詩面色沉重坐在一邊,暗道:「這下事情可真鬧大了,縱然翠霞派不心存芥蒂,同道中人也必會在背後指指摘摘,說我平沙島的不是。掌門師兄的確也是難做,無論阻止與否總教那盛年搶了先機。」

    盛年插下了第四劍,雙腿血肉模糊幾不能站穩,但眾人見他連耿南天的面子也不賣,曉得任誰上去也是沒用,惟有屏息而望,默默期望這九刀快些完成。

    淡言真人忽然起身,兩三步走到盛年跟前道:「盛年,餘下的一半刑罰,由為師替你受下。」

    不等盛年開口,老道士手起劍落,仙劍深深插入右肋,自背後露出古樸無華的半截劍刃。

    盛年叫道:「師父!」伸出沾滿熱血的左手抓在淡言真人右臂上,激動道:「您何苦如此?是弟子不肖,連累了您老人家的清譽!」

    淡言真人身軀晃了兩晃,微笑道:「癡兒——」

    猛伸指在盛年胸口一點,一道渾厚的翠微真氣立時禁制住他全身經脈,卻是施展了定神咒。

    盛年動彈不得,惟有張口叫道:「師父!」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反手第二劍刺入左肋,轉身問淡怒真人道:「師兄,門規可有說弟子犯錯,師長可以身代之?」

    淡怒真人頷首道:「不錯,有這一條。」

    淡言真人點點頭,再將海闊劍插入右肩。

    盛年心如刀絞,苦於無法動彈,瞠目大叫道:「師父,您快住手!」

    適才他遭人冤枉,將石中劍插進自己身軀時也不曾如此激動,甚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但目睹淡言真人為己分刑,竟不惜以海闊仙劍自傷,心潮澎湃再無法自持。

    老道士反手拔劍再刺入右臂,褚色的道袍迅速被殷紅的鮮血染透,地上更是濺起一灘血珠。

    眾人目不轉睛的望著場中的這對師徒,有人不禁捫心自問道:「若是我的弟子需承受這九刃之刑,我能為他分擔麼?」這一問,多數人卻沒有答案,因為誰都不曾想過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自古以來,或有弟子代師受刑,兒女為父分憂,但如淡言真人這樣為了門下弟子而甘願受刑的又有幾人?原來這個師父真不是好當的,若多幾個盛年這般的人物,那豈不要把一條命全搭進去?

    忽然,淡怒真人瘦小的身軀站起,一把按住淡言真人的海闊劍,左袖一捲探手握住盛年的石中劍,更毫不停頓的倒轉劍鋒刺入小腹,這幾下電光石火目不暇給,待人們反應過來,他已完成了九刃之刑中最艱險亦是最後的一刀。

    一蓬血泉自淡怒真人的身軀裡飆射而出,他哼也不哼一聲,挺直腰桿朝淡言真人微笑道:「師弟,這劍我代受了。」

    盛年睚眥欲裂,虎目中熱淚滾滾,想說又覺得咽喉被熱乎乎的東西堵住,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身上的四處傷口依然火辣辣的作痛,但比起心頭那種痛楚,著實算不了什麼。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師門恩重,縱然是粉身碎骨,亦無法報答得完!

    廳中更無半點聲音,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懾,更被翠霞派師徒三人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氣勢所折服。

    甚至有人私下裡盤算著,如何將自己的晚輩推薦到坐望峰,拜倒在淡言真人的門下。

    淡怒真人抽出石中劍,帶出一溜的血雨。

    他的神情依舊一副漠然,但看在盛年眼中卻是分外溫暖,他拍開盛年禁制,將仙劍還歸他的鞘中。

    盛年叫道:「師伯!」

    淡怒真人一搖頭,伸手封了小腹周圍的穴道,徐徐說道:「刺完方纔那劍,你已不是翠霞弟子,便不需再叫我師伯了。」說著食指連點,替淡言真人止血療傷。他受了最重的一劍,竟恍若無事,見者無不動容。

    盛年一震,茫然望著淡怒真人取出靈藥分與他跟師父,腦海裡卻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叫道:「你已不是翠霞派的弟子了!」

    他自幼拜在淡言真人門下,一晃已是三十年,這三十年裡,雖說有八年的時間漂泊在外,可終究也是翠霞派門下的身份。

    突然之間,不過半個早晨的工夫,他卻陡然成為一個背負著傷害同道、見色起意罵名的正道劣徒,甚至在其後五年中,連翠霞派弟子的身份也被剝奪,一時盛年胸口一痛,一口熱血湧到喉嚨口,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老道士撕下一擺袍服為淡怒真人敷上傷藥,再簡單的裹紮傷口,臉上流露一絲苦笑道:「師兄——」

    淡怒真人一搖頭阻止他道:「你我同門一百三十多年,何必再多說那些廢話?」

    老道士點點頭轉望著自己的弟子,罕有的歎口氣道:「盛年!」

    盛年一醒,剛想開口卻猛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再叫眼前這位相貌醜陋的道長為師父了!

    他心中一酸,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頓時覺得天下之大,自己卻孑然一身,再無所寄托。

    淡言真人一看便已明弟子心意,微笑道:「你還是我弟子,破門而出也還是!」

    這字字千鈞敲打在盛年心坎上,虎目裡熱淚盈眶,深深跪倒,默默向淡言真人再叩了一個頭,接著又向淡怒真人叩了下去。

    額頭撞擊在地面上咚然有聲,淡怒真人不等他繼續伸手扶起,枯瘦的手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

    這時不少賓客都圍了上來,有人上前慰問,有人取出自家的靈丹妙藥,都被淡怒真人一一謝絕。

    葛南詩分開人群走了進來,臉上滿是苦笑,直搖頭道:「淡怒真人、淡言真人,在下也實在沒想到會弄成這個局面,只希望這事不會傷了我們兩家的和氣。」說著從袖口裡掏出一個青瓷瓶道:「這是敝派的聖藥『雲麝丹』,掌門師兄特讓我交與兩位,以略表敝派的歉意。」

    淡怒真人深吸一口氣,運功護持住腹部的傷口回答道:「不必,貴派好意貧道心領了,既然此間事了,我等便就此告辭!」

    葛南詩一怔說道:「幾位身負重傷著實不宜走動,不如先在敝派的靜室內修養療傷,容傷情緩和後再說?」

    淡怒真人淡淡道:「些許小傷不足掛齒,葛兄無須擔心。」他竟是半點平沙島的情也不領,更不肯買葛南詩一點面子。

    葛南詩心底暗歎,曉得這個梁子是結下了。

    他回頭看了眼耿南天,見掌門師兄依然坐在那裡動也不動,不曉得是何意圖,於是說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強留,便送真人一程。」

    淡怒真人輕一欠身道:「如此叨擾了。」

    眾人聞言,自覺讓開一條路,目送葛南詩陪同淡怒真人他們,出了客廳下樓而去。

    這麼一來,卻都是誰也沒心思再喝什麼早茶了,各自盤算著如何找一個借口早點離去。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13
第六章自盡

    墨晶腦中一片空白,茫茫然隨師父離開客廳。盛年自請甘受九刃之刑的事,她是在三日後才聽人說起。

    自打回到平沙島,對外稱她是需要靜修養息,實際上她是被變相的軟禁在松溪苑的一棟小樓中,終日除了一位師姐照顧她起居外,幾乎再難見旁人。

    自打她六歲的時候離開父母被曲南辛帶到平沙島,一住就是十年,韶華荏苒,她已從一個不懂人事的黃毛丫頭出落成亭亭玉立,被同門師兄妹許為東海第一美女的後起之秀。

    也因此,她成為諸多年輕男弟子暗中傾慕追逐的對象,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耿照。

    但無論對誰她都是不假言辭,更不為所動,對於墨晶而言,最大亦是唯一的志向,便是超越同門直至參悟天道。

    就這麼匆匆又數載,她心無旁騖的修煉本門心法,進境遠過同門的幾位師姐,十六歲時突破通幽境界,成為平沙島近百年來,達到這一境界最年輕的弟子。

    曲南辛對墨晶期許甚高,甚至不惜耗損自身真元為墨晶護法度劫,更將本門諸多靈丹仙草取來為她固本培元,一心想造就出蓋過東海三英的得意弟子來。

    兩個月前,東海五聖之一的鄧南醫因缺幾味靈藥煉製金丹,耿南天便遣了數十名弟子分成幾組前去採集,另一面也是給他們一些歷練的機會。

    或是有意或是無心,耿照與墨晶給安排在了一起,同行的還有耿南天門下的錢笛、宋陽兩弟子和曲南辛門下的另一女弟子林吟。

    一行五人在少陰山中轉悠了幾日,也採得不少藥材,更和山魈惡鬥了一場。耿照總找著機會想接近墨晶,她卻來了個不理不睬,令其頗感無趣。

    好在幾人也算相安無事,墨晶只想著早日完成師命回平沙島交差,再繼續修煉她的「東海水雲袖」。

    這日午間,他們在千步崖前正遇上採摘珠仙草的盛年,耿照起先也不曉得盛年身份,只把對方當作一般的化外之人。

    他見珠仙草被盛年捷足先登,心下甚是懊惱,起先還盤算著花點銀子讓對方賣給他們,盛年自然是不會答應。

    隨後雙方便起了爭執,繼而動手。盛年不欲戀戰,以御劍之術遠揚百里脫身而去。

    打鬥中錢笛受了些輕傷,耿照等人便在附近尋了處山洞住下。兩名女弟子同住洞內,三名男弟子住到洞外的樹上。

    孰知耿照竟在她的乾糧裡投下百度合歡散,半夜裡藥性發作,驚醒時卻見耿照已闖入洞中,而林吟早昏倒在一旁,糾纏之間,卻是盛年突然出現,幾個照面震傷耿照將她救了下來。

    後來墨晶便陷入了昏迷,等醒來的時候已身在棲鳳谷中,而布衣大師業已將她體內的百度合歡散藥性盡除。

    其後風雪崖、淡言真人、丁原與蘇芷玉紛紛現身,幾經周折,風雪崖才終將九光滅魂陣撤走,解了棲鳳谷的圍。

    墨晶與眾人分手後,獨自返回平沙島,見著多日未見的師父,自是別有一番滋味。當下她就將事情經過稟報與曲南辛,不過略去了棲鳳谷的那段遭遇,只推說是盛年把自己送到一位大荒隱士處救治。

    曲南辛默默聽完後臉色陰晴不定,半晌問道:「晶兒,這件事情除了盛年和耿師侄他們幾個以外還有誰曉得?」

    墨晶搖搖頭道:「弟子未曾告訴過其他人。」

    曲南辛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略一沉吟點頭道:「你做的對,為師相信你所說的話。但你可知道此事已鬧的沸沸揚揚,過幾天翠霞派的淡怒真人便要帶著盛年前來對質,你耿師伯更是請了太清宮的兩位長老和天陸數十位宿老人物前來見證。

    「一旦實情為外人所知,那我們平沙派今後還有何顏面在天陸立足?這後果著實不堪設想。」

    墨晶望著滿面肅容的師父道:「可是,師父,盛師兄他救了徒兒一命,他……」

    曲南辛歎了口氣,打斷墨晶的話道:「晶兒,耿師侄觸犯門規,妄圖侵犯於你的事,今後不要再和任何人說起了,師父定然會要他還你一個公道。可眼下最要緊的是,怎麼把幾天後的事情應付過去?」

    墨晶道:「師父,盛師兄為人光明磊落,他不會藉此機會故意來損害平沙島聲譽的,或許他只想洗清冤屈罷了。」

    曲南辛盯著墨晶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傻孩子,你雖天賦過人,可終究不識人間險惡。近年來我平沙島在你耿師伯的經營下欣欣向榮,聲威直追雲林禪寺與翠霞劍派,大有撼動前二者正道牛耳之勢。

    「就算盛年沒想借題發揮,那淡一真人和他的幾個師兄弟卻未必肯如此輕易的放過我們,要是把這事情抖出去,我們平沙島的清名,還有數百年來辛苦建立的基業勢必受損,短時間內怕再也無力與翠霞派抗衡,這般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法子,他們何樂而不為?」

    墨晶一怔,在她看來原本十分簡單的問題,師父卻看得如此複雜,甚至牽涉到了門派之爭。

    她猶疑道:「師父,我們和翠霞派素來同列天陸正道七大劍派之中,同氣連枝,淵源深厚。淡一真人據說亦是德高望重的長者,應該不會做出這等事情吧?」

    曲南辛揮了揮手道:「同氣連枝不過是表面罷了,試問各大派誰不想執天陸牛耳、光大門戶、領袖群倫?莫說淡一真人,即便是雲林禪寺的高僧心底怕也有這念頭,只是不說而已。你還是太天真了些,不懂得那些勾心鬥角的齷齪伎倆。」

    雖然聽師父這麼說,但墨晶想到這些日子與盛年、淡言真人、丁原等人相處感受,直覺他們該當不會如師父所說的那般陰險卑鄙。可從小對她而言,曲南辛的話就是金科玉律,她更把師父當成神仙一般來看待。

    因此儘管心中遲疑,她還是想著:「也許是師父從沒見過盛師兄和淡言真人他們,所以才會這麼想吧。」

    曲南辛凝視這個從小在身邊長大的徒弟,墨晶雖沉默不語,但顯然對她的話已不再是深信不疑,心中轉了數個念頭,忽然語氣鄭重的問道:「晶兒,你拜在為師門下已有十年,這些年為師待你如何?」

    墨晶聽師父問得奇怪,但還是低頭輕聲答道:「師父雖然對弟子十分嚴厲,可晶兒明白那是師父一片苦心要造就弟子。在晶兒的心目裡,師父待晶兒就如同娘親一般。」

    曲南辛緊繃的臉露出一縷笑容,點頭道:「難得你這麼懂事,為師沒白心疼你一場。晶兒,倘若是師父有事要求你,那麼你也會答應,對不對?」

    墨晶一震,趕緊跪倒在曲南辛面前,低頭道:「師父,您這麼說折煞晶兒了,無論師父要晶兒做什麼,晶兒豈有不遵命之理。」

    曲南辛的笑容更加溫和,伸手將墨晶扶起道:「好孩子,為師果然沒看錯你。師父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為了我們平沙派的未來,不管那日的真相如何,你都要咬住是盛年企圖對你不軌,萬萬不可說出你耿師兄來。」

    墨晶「啊」了聲,抬頭望向曲南辛,迎面撞上一雙銳利如鋒的眼神。

    她萬沒想到師父居然會提出這樣的一個請求,芳心中亂成一團,遲疑的說道:「可是師父,這麼一來,晶兒豈不是恩將仇報,要陷盛師兄於不義了麼?」

    曲南辛面如寒霜,低聲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也曉得這麼做委屈了盛年,可我千年平沙,實不能因此毀於一旦!

    「要是那日侵犯你的是錢宋兩個師侄也就罷了,耿照可是你掌門師伯的唯一香火,更是我平沙島未來百年的期望所在,若此事傳揚出去,不僅耿照聲名掃地,你掌門師伯的面子也不好看。

    「萬一讓別有用心的人,趁機在背地裡扇風點火,說什麼堂堂正派名門的掌門之子做此令人不齒行徑,我平沙島上下數千同門的臉面又往哪裡擱?更不用再奢談什麼爭雄天陸,領袖正道群倫了。」

    她伸手輕撫墨晶如雲的秀髮,目中露出慈愛光采,喟歎道:「晶兒,為師已經一百四十多歲了,這幾十年來,修為卻一直徘徊在忘情境界無法再上一層,這些日子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天命將盡……

    「中興松溪苑一系的重任,遲早也要落到你的頭上。

    為師平生最大憾事,便是未能為師門光大盡到心力,這遺憾也惟有你來為我彌補了,這番苦心,希望你能懂得。」

    墨晶心亂如麻,對師父要將衣缽傳承於她的承諾更沒半點欣喜,只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做這般陷害盛年的事情。她下意識的連連搖頭,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曲南辛見愛徒遲疑不語,面色漸漸沉下道:「怎麼,晶兒,為師這樣苦口婆心的懇求你,你卻還不肯答應麼?」

    墨晶彷彿是墜入汪洋中的一塊浮木,覺得自己隨波載沉載浮想抓著什麼,偏又什麼也構不到。

    十餘年來,師父在她心目中,恍若正義與公道的化身,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如諭旨綸音,如今,要她顛倒黑白去冤枉盛年,卻猶如一柄大椎,無情的砸碎了師父在她心中樹立多年的神像。

    她鼓起勇氣掙扎道:「師父,晶兒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陷害盛師兄?您一直教導弟子秉持正義,匡扶天道,難道這都是在欺騙弟子的麼?」

    曲南辛渾沒料到,一貫最聽話乖巧的愛徒會反將自己,她一怒拍打茶几,厲聲喝道:「放肆,你才出去幾天的工夫,就不把師父放在眼裡麼?我十幾年來算是白花一番苦心養育教導你了!」

    墨晶一震,急忙又跪倒,顫聲道:「弟子不敢,弟子只覺得這麼做不妥。」

    曲南辛冷冷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妥不妥?成大事而不拘小節,為了平沙島的昌盛光大,即便要為師以身噬虎也甘之如飴!今日只要你一句話,卻可換來本門平安,這點道理還要為師反覆指點你麼?」

    墨晶平日冷傲寡言,性格卻極為執拗,聞言仍垂首爭辯道:「弟子只是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陷害盛師兄。」

    曲南辛厲聲道:「你開口閉口都是姓盛的,難道說他與你的那幾天相處,能抵得過為師的與你十幾年?」

    墨晶心弦一顫,想起曲南辛這些年為了造就自己,不惜耗損真元,費盡心機,若沒有她,自己只怕還是東海邊一個普通漁民人家的女孩兒,但盛年仗義救助,保住了自己清白女兒身,又豈能忘恩負義加害於人?

    無比矛盾裡,墨晶惟有哀求道:「師父,求求您,用別的什麼法子吧?」

    曲南辛苦笑道:「別的法子?!晶兒,你以為為師願走此險招?莫非你想逼死為師,想我成為本門的千古罪人不成?」

    墨晶拚命搖頭道:「弟子不敢,弟子絕無此念。」

    曲南辛歎了口氣說道:「我想你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可師門有難,你焉能見死不救,還是說要為師跪下來求你?」

    墨晶聞言,驚得一身冷汗,痛苦沉吟良久,徐徐抬頭,無比艱難的道:「師父,弟子聽您的話,按您的吩咐去做就是。」

    曲南辛展露一絲笑容,鬆口氣道:「晶兒,委屈你了。你今日為師門所做種種,為師一定不會虧待你。」

    墨晶呆呆的搖了搖頭,腦海中師父的笑臉和話語似乎已經遠去,只苦澀思量著:「對不住你了,盛師兄。平沙清譽,師命難違,晶兒今生惟有辜負你的恩情,只等來世再報答對你{bbs.yunxiaoge.com-雲霄閣}的虧欠!」

    她在心中默默為盛年愧疚黯然時,盛年正一門心思,千方百計的要從天雷山莊救出阿牛等人,如何能料到事情已出了這般驚人變化?直到紫蘊閣之會,雙方對質難分,墨晶突然指他是不軌施暴之人,他才曉得自己被人著實冤枉了一回。

    其後盛年為證明清白,不惜自請九刃之刑,墨晶已被曲南辛帶出客廳,卻沒見著,否則,她又如何能真正漠然視之而不為所動。

    以後數日,墨晶就只能按曲南辛的吩咐,在一棟小樓中修養,身邊只有兩名師父的心腹弟子輪流看管,不讓外人接近。

    墨晶向照料自己的一位師姐問起那日後來情形,那位師姐滿是不屑的一撇嘴道:「那個淫賊活該有報,竟往自己身上捅了四刀,要不是翠霞派的兩位真人替他受了五刀,只怕性命都要丟在平沙島上。」

    墨晶頓感心如刀絞,面色一下蒼白的可怕。不曉得再過五年,盛年若還找不到證明自己清白的憑證,屆時他又該如何?那師姐也沒留意,仍絮絮叨叨數落天下男子沒一個好東西云云。

    墨晶原想著事情到此已經結束,自己今生已然無顏再見盛年,可不過三天,耿南天竟然親自前來為耿照提親。

    平沙島女弟子能得掌門如此眷顧,更可成為未來的掌門夫人,原本應該要欣喜若狂,千恩萬謝應承下來才是,但墨晶卻全無興趣。她不好直接回絕耿南天的提親,便淡淡推說心繫天道無意婚侶。

    耿南天頗是意外,卻也沒有勉強,當下失望而回,又換作了曲南辛前來說媒,奈何墨晶此刻心如枯槁,任誰勸說也不回應。

    此時心中最急的,反成了曲南辛。

    如今盛年的事情非但沒有了結,反而是越鬧越大,不光是盛年要千方百計洗刷清白,翠霞派的長老人物乃至淡一真人,勢必也不肯善罷甘休。別人死無對證也就算了,惟獨墨晶心緒不穩,儼然是個禍患。

    倘若她應允了與耿照的婚事,自是皆大歡喜,偏偏墨晶這些日子獨坐小樓,不言不語神態恍惚,誰也不曉得她會突然做出什麼禍事來。

    她左思右想下,也只有逼婚這一條路可走。

    這件事情要是給傳出去,曲南辛自然顏面盡失,幸而只要事得和諧,便無須再擔心走漏了風聲,不僅可以消除隱患,日後松溪苑的地位在平沙派中自當別論,著實是美事一樁。

    況且如今是騎虎難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令墨晶嫁入耿家。她自負對墨晶有莫大的栽培之恩,譬如重生父母,平日裡墨晶對她亦是言聽計從,絕無半點違拗。這回事情雖說棘手了一些,但也未必不成。

    可笑曲南辛栽培墨晶十載,到頭來卻仍不瞭解愛徒的秉性脾氣。

    連日的糾纏威逼下,墨晶不僅沒有屈服,反是徹底對師父心灰意冷,又念及對不住盛年,竟偷偷起了自盡的念頭。

    如是某夜,墨晶趁著看管她的師姐熟睡不備,悄悄服下劇毒,自平沙島西面的觀日巖縱身躍下,盼著滔滔海水能滌蕩去心頭污穢,從此了卻短暫一生。

    然而她命不該絕,偏偏教水晶宮的巡海夜叉救起,更撞上了丁原、蘇芷玉,在蘇真的妙手回春下,不消半個晚上便魂歸魄回,重返人世。

    她悠悠睜開雙眼,空洞蒼茫的目光掃過眼前朦朦朧朧的數個身影,虛弱的聲音問道:「我是死了麼?這是在哪裡?」

    蘇真嘿然道:「小丫頭儘是胡說,你若死了,我們這些人也是陰曹地府的鬼魂不成?」

    墨晶漸漸看清周圍的人影,認出丁原與蘇芷玉,曉得自己原來沒有死成,莫名的心頭一慟。

    就聽蘇芷玉柔聲說道:「墨姐姐,這兒是東海水晶宮,你在海上漂流,是宮中的巡海夜叉將你救回,現下已沒事了。」

    墨晶蒼白憔悴的玉容只有苦澀道:「我不要人救,我還是死了的好。」

    任崢不以為然的搖頭道:「你小小年紀有什麼事情看不開,偏想尋死覓活的?」

    墨晶闔起星眸,一滴淚珠滲出眼角,只輕輕低泣也不回答。

    丁原心懸盛年與老道士,著急問道:「墨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變成這樣?我盛師兄呢?」

    墨晶漠然搖頭道:「盛師兄,我對不起他!」

    丁原一驚,追問道:「你不是已經回平沙島,向師門解釋誤會了麼?」

    墨晶只是搖頭低泣,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蘇芷玉見狀,沖丁原擺擺手,坐到床邊拉著墨晶的手道:「墨姐姐,你先別傷心了,是不是中間起了什麼變故,讓你萬般為難?你不妨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來想想法子,說不定可以幫你分擔一二。」

    蘇芷玉說罷,見墨晶依然閉目不語,於是試探的問道:「墨姐姐,你回平沙後見到你的師父了嗎?盛師兄去過平沙島了嗎?他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墨晶禁不住珠淚長流,顫聲說道:「我對不起盛師兄,為了保住平沙島的聲譽,我只有指他是當日行兇之人……盛師兄為了表明清白,竟然在自己身上用九刃之刑,受神兵穿身之苦,還惹得淡言、淡怒兩位真人一起為他分擔。」

    丁原一把抓住床欄道:「你說什麼?你居然誣陷盛師兄?莫非你的良心叫豬油蒙了!」

    墨晶緩緩張開失神的雙眼,望著天頂喃喃自語道:「不錯,我實在是這世上最沒心肺的女人,你殺了我為盛師兄報仇吧!」

    丁原冷笑道:「你既然為了保全耿照那個畜生犧牲了盛師兄,該當成為平沙島的救星才對,又怎麼會身中劇毒飄零海上?」

    墨晶搖頭道:「不用再問了,所有一切都是我自作冤孽,怪不得別人,你殺了我吧。」

    丁原冷哼一聲,在這世上對他來說,親近的人實在寥寥,老道士和盛年正是其中有限幾個。

    蘇芷玉看丁原眼中殺機閃動,柔聲勸道:「丁哥哥,芷玉想來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墨姐姐絕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你看她現在一定是後悔不已。你若是傷了她不但於事無補,盛大哥知道了,也一定不會贊成。」

    蘇真頷首道:「玉兒說的不錯。我觀這女娃兒面相,表面雖是冷漠孤傲,實質卻該是重情尚義之人,斷不該做出恩將仇報的勾當。不必多問,定是受平沙島那幫沽名釣譽的老不死所迫才致如此!」

    水輕盈也勸道:「丁小哥,你若想為盛年報仇洗脫冤情,也該找正主才是,這位墨姑娘,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丁原深吸一口氣,看看躺在床上閉目求死的墨晶,暗想:「我若是殺了她,說不定正合了平沙島那幫畜生的心意。水嬸嬸說的不錯,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還該算在平沙島的頭上。」

    一念至此,他冷冷望著墨晶道:「你要死要活與我無關,但有一件事,你若還有點良心,就應該設法洗清你對盛師兄的冤屈再死,他既然在棲鳳谷,你自己找他去就是。」說著轉身朝屋外走去。

    蘇芷玉背後喚道:「丁哥哥,你要幹什麼去?」

    丁原嘿嘿冷笑,道:「你說呢?平沙島如此卑鄙無恥,我師父師伯師兄的九刃大刑豈是白挨的,我不鬧它個天翻地覆,怎麼對得起人家?」

    蘇芷玉急忙走到丁原身邊道:「丁哥哥,你冷靜一點再作決定也不遲!平沙島號稱天陸七大劍派之一,乃藏龍臥虎之地,這且不說,如今盛師兄已受莫辯冤屈,你再孤身闖入大鬧一番,只能增加他們攻擊翠霞派的借口。芷玉以為最明智的做法,莫過將此事公告天下,讓他們的醜行暴露無遺。」

    蘇真撫掌道:「不錯,玉兒說到老夫的心裡去了,嘿嘿,我倒要看看屆時耿南天他們這幫偽君子又該是怎樣一副臉色?」

    忽然聽到墨晶微弱的聲音道:「不,我不會做對不起師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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