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神曲[1.2.3部] 作者:牛語者(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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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bear1726 2010-9-26 15:30: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2 1072918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9
第八章深淵

    那人厲笑良久,直震得丁原耳膜發麻,才徐徐停下道:「娃娃,看你年紀輕輕,不知聽說過老子昔日的威名沒有?當年雄踞南荒、縱橫天陸的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冥輪老祖年旃便是老夫!」

    丁原大吃一驚,上下打量對方道:「閣下便是八十多年前大鬧翠霞山的年旃?」

    這一說反把年旃弄得一楞,問道:「你是說老夫當年闖上翠霞山,爭奪半卷《天道》,竟已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

    丁原哼道:「丁某犯不著騙你,信不信全由閣下。」

    年旃呆呆佇立半晌,驀然長髮抖動,仰頭哈哈大笑道:「八十多年,老夫竟在這暗無天日的潛龍淵中,被幽禁了八十多年!好你一個翠霞派,好你一個《天道》,竟讓老子像孤魂野鬼一般漂泊了八十多年!」

    面前的光影不停振動,雄渾高亢的笑聲來回震盪,丁原靜靜望著年旃,心頭卻同樣掀起了滔天巨浪。

    潛龍淵,這裡竟然就是老道士所說的潛龍淵,昔日幽禁年旃、封印百鬼的所在。

    可不知道,自己卻為何會掉進這裡,更不明白為什麼除了年旃,再看不到其他的元神魂魄?

    他等著年旃笑夠,才問道:「老鬼頭,這裡可是潛龍淵?」

    年旃對丁原的稱呼甚是不滿,哼道:「娃娃,你最好尊稱老子一聲『老祖』,不然把老子惹火,一樣抽筋剝皮叫你生不如死!」

    他警告完了,才回答道:「不錯,這裡正是潛龍淵,你沒聽剛才老子說嗎?」

    丁原心底一沉,暗道:「老道士曾經說過,潛龍淵頂有翠霞派的伏魔大陣鎮守,連年旃都不得脫出,這下卻把我也一併關在裡面啦。」但又想到這裡終究不是陰間,自己沒有死,已比最壞的設想好出許多。

    丁原張目四望,疑惑道:「為何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不是聽說還關著許多孤魂野鬼,和本門歷代兵解的先人元神麼?」

    年旃目中凶光乍現,沉聲道:「你是翠霞派弟子,師父卻又是誰?」

    丁原當然曉得年旃與翠霞派可謂不共戴天,但他怎會怕了這個,昂然道:「不錯,我便是翠霞派弟子,淡言老道士的門下。」

    年旃眼中的殺意漸漸轉濃,丁原手握雪原仙劍暗自戒備,打算一旦有變,就藉四周瀰漫的黑霧逸走,年旃的元神也未必能追尋得上。

    誰料年旃僵立片刻,眼中凶光卻又緩緩淡去,低聲一歎道:「罷了,老子都快忘記跟人說話是什麼滋味,便多留你幾天。什麼時候老子膩味了,再殺你也不遲!」

    丁原冷笑道:「閣下有沒有這個本事還難說得很,丁某再不濟,也不會任你宰割。」

    年旃嘿嘿道:「你這脾氣,倒跟那淡言真人有幾分相像,當日他分明不是老子的對手,卻拚死抵抗不肯退走,老子對他的骨氣還是頗為佩服。」

    丁原聽年旃居然稱讚老道士,不禁對他又多了些許好感,至少覺得這號稱十大魔道高手之一的老魔頭,並不虛偽。

    他微微一笑道:「不要拍老道士的馬屁,你還沒說為什麼這裡只剩下閣下一人?」

    年旃一怒,破口罵了幾句,丁原也不理會,他這才悻悻道:「每隔一陣子,這潛龍淵底就會突然冒起一團血霧,直衝到伏魔大陣才被壓住。

    「在潛龍淵裡的元神也好,孤魂野鬼也罷,只要一遇見這團血霧,就會被攝走,連殘渣都不留丁點。躲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一兩百回這麼折騰下來,潛龍淵裡自然就只剩下老子一個還硬撐著了。」

    丁原奇怪道:「竟有此事?那血霧究竟藏著什麼蹊蹺,居然這麼厲害?」

    年旃沒好氣的道:「我怎麼知道?好幾次老子也想沉到潛龍淵底去查探一番,可沒下到一千丈,就給黑霧頂住,無論如何也不能更進一步。

    「老子便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在潛龍淵中浮沉多年,元神雖因汲取了黑霧中的陰煞氤氳不致幻滅,可也比死好不了多少。」

    丁原深吸一口寒氣,依照年旃說法,這潛龍淵端可稱作深不可測。自己原先以為,這裡不過是幽禁年旃和諸多惡魄之地,如今看來,恐非如此簡單,卻不曉得翠霞派的人是否知情?

    他不由問道:「既然這樣,你為何不設法衝破伏魔大陣,逃出生天?」

    年旃「呸」道:「你當老子不想?可莫說那狗屁的伏魔大陣老子破解不了,即便出去,老子的元神受那陽間之氣侵蝕也夠嗆,搞不好就得散架。

    「說來說去,都是那血霧該死,每回發作都耗費去老子大量真元。要讓老子知道這是誰幹的好事,非將他下油鍋炸成干餅。」

    丁原也沒心情去追問為何下了油鍋卻被炸成了干餅,沉吟道:「這麼說,我只要衝出伏魔大陣便可脫困,雖則凶險,卻也總是一線生機。」

    年旃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聲音裡儘是輕蔑之意。

    丁原被他笑得心頭火起,冷冷道:「老鬼頭,你笑什麼,我的話很有趣麼?」

    年旃這次沒計較「老鬼頭」的稱呼,卻指著丁原道:「老子是笑你無知狂妄,你那點修為,連老子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卻妄想破解伏魔大陣,真是笑煞老夫!」

    丁原受他一激,傲性頓起說道:「老鬼頭,你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衝不出伏魔大陣也不稀奇。

    「可丁某未必就不成,瞧你一身蠻力不懂陣法,就是再給你八十年也白搭。」

    年旃的眼睛瞪如銅鈴,惡狠狠盯著丁原,極力抑制殺意的冷笑道:「好啊,既然如此,老子便看你是如何衝破伏魔大陣,逃出潛龍淵的!」

    說罷,猛一把抓住丁原胳膊,朝上飛昇。

    丁原根本來不及閃躲,身體一輕已飛了起來,須臾過後,周圍的黑霧越來越薄,頭頂卻顯現出一片奼紫嫣紅的奇異光亮。

    年旃停住,鬆開丁原向上一指道:「看見沒有,那便是翠霞派幾個老不死的傢伙,以生後真元化成的伏魔大陣,光分六色封住出口,可要是你站在潛龍淵外往底下瞧,卻什麼也休想發現。」

    丁原凝神觀望,卻由於距離稍遠,加之黑霧遮掩,不能看得真切,不覺提氣又往上升了丈多。

    豈知心頭警兆突生,手中雪原仙劍發出清越鏑鳴,頭頂的六色光雲驟然攢動,隱隱傳來隆隆雷聲。

    丁原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麼,光雲中驀然劈落三束電光,照著他轟然打到。

    這電光看似平淡無奇,可瞻之於前、呼之於後,居然把他所有閃躲變化的退路封殺,僅留下硬撼一途。

    丁原無暇細想,催動仙劍封架,當頭一束青光雷霆呼嘯,擊在劍身上爆出一記轟鳴。

    丁原的修為儘管已恢復到五成左右,卻硬是吃不住這束電光,被震得右臂酸麻,眼前一黑,仙劍幾乎脫手而起。

    可沒等他緩過氣來,左右兩道橙色光束劃過,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線射到,犀利的鋒芒令團團黑霧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丁原暗自驚訝,正待行險變招,身下升起一溜奪目金光,撞在左首電光上,炸得光雨橫飛,火花四濺。

    幾在同時,丁原腰際一緊,被一股龐大的回拉之力,從左邊打開的缺口拽下,堪堪閃過右面襲來的電光。

    年旃救下丁原,急忙朝下退了數尺,見頭頂光雲沒了動靜,才鬆口氣道:「笨蛋,你想找死,卻別連累老子!」

    丁原縱然是對年旃出手救援懷有感激,也被他這兩句話憋到了九霄雲外。

    他當然已明白是自己多上升了一丈,牽動伏魔大陣的氣機,才引得電光劈落。沒想到這伏魔大陣比預料之中更加厲害,即便自己修為盡付,恐怕也難以越雷池半步。難怪強橫如年旃者,也惟有望洋興歎,徒呼奈何。

    他平復呼吸,毫不相讓道:「奇怪了,既然閣下這麼說,幹什麼要救我?」

    年旃一怔,他方才出手時候,全沒有多想,現在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救丁原。或許是著實厭惡那種死寂與孤獨,又或者他還不想眼前的活人就這麼沒了。

    年旃收了冥輪,冷哼道:「老子想殺便殺,想救便救,全憑一時高興,哪裡管那麼多狗屁理由!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等下回血霧升起,老子自顧不暇,娃娃你便自求多福吧。」

    可能是寂寞太久,好不容易有一個活人站在面前可以說話,年旃的談興漸起,又道:「你年紀輕輕修為已算不錯,硬是接了一記『青嵐電劍』。不過你別忘了,剛才站立之處,距離伏魔大陣尚差三十丈,其威力還不到大陣中心的一成。老夫勸你就斷了這個念頭,乖乖在這兒陪我多聊幾句。」

    年旃的話不由丁原不信,他不禁再次抬頭仰望,上面的光雲變得極為暗淡迷離。

    丁原心底忍不住想道:「難道我真得像這老鬼頭所說,終生受困在潛龍淵,又或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那莫名其妙的血霧吞噬?果真這樣,還不如早死了來得乾脆俐落。」

    但丁原畢竟是生性極強之人,縱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絕不肯輕易認輸,何況眼前還有一個年旃盯著。

    他故意歎了口氣道:「歲月不饒人啊,當年縱橫天下的冥輪老祖,如今在這潛龍淵中,竟以苟且偷生為樂,若非親眼所見,有誰能夠相信?」

    年旃果然受不了激將,眼中厲光閃爍森森駭人,凝視著丁原,低聲吼道:「你說什麼,有種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丁原存心再激起年旃的血性,見自己還沒費什麼口舌呢,年旃已經激怒如此,丁原不驚反喜,翻著眼道:「我有說錯麼,事實如此,你就算殺了我,也改變不了。」

    年旃頭髮倒豎,面目猙獰,嘿嘿冷笑道:「你活膩了,找死!」

    他的手緩緩舉起,罩住丁原頭頂。

    丁原卻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著他,根本無意閃躲。

    其實也不是丁原想找死,實在是丁原也清楚,就憑現在自己剩下的那麼點修為,只怕連年旃的三招也接不下,不如行險到底,搏上一把,興許還有門。

    年旃的手在半空凝滯半晌,丁原的性命也在鬼門關外兜了幾圈才又回來。

    年旃終於收掌,目光漸漸平靜,寒聲道:「你小子這樣就想激起老子的求生脫困之心?照著老子以往的脾氣,剛才的話容不得你說完,你小子就已經變成肉粉了。

    「唉,這麼多年的幽閉,奶奶的,老子的火性與殺氣都消減不少。但老子也沒搖身變成菩薩。當真惹毛了,你小子到閻王殿去後悔吧!」

    丁原微微一笑道:「老鬼頭,你衝著我發狠,也算不上什麼英雄。有本事,我們就好好商量一下,如何聯手擺脫眼前困境,衝出潛龍淵。」

    年旃想也不想拒絕道:「出去對你自是大有好處,對老子來說,不過是換種死法。待在這裡,我還能多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一旦離開潛龍淵,失去陰煞氤氳的庇護,老子的元神完蛋得更快。」

    丁原胸有成竹道:「若是我有辦法,令你保住元神不散,又當如何?」

    年旃眼睛一亮,卻又迅即黯淡,搖頭道:「你這小子不要來消遣老夫,這世上除了天一閣的七瓣冰蓮花心,可護持住老子的元神不滅,藉以重塑肉身,再無其他辦法!

    你不過是淡言真人的弟子,卻哪裡來的冰蓮花心?「丁原道:「冰蓮花心我是沒有,可手頭上卻有一枚七瓣冰蓮煉製的朱丹,有它的藥效,再加上老鬼頭你的修為,只要藏身法器之中,修煉上三五十年,未必不能東山再起,重修天道。」

    年旃聽得眼中異彩漣漣,急問道:「娃娃,你是說你身上有天一閣的冰蓮朱丹?」

    丁原剛想回答,卻突然察覺年旃神色中掩飾不住的貪婪與蠢動,頓時醒悟道:「我怎可如此大意!年旃他是何人,我與他交易,無異是與虎謀皮,稍有不慎,便會招致殺身之禍。」

    想到這裡,丁原神色一正,徐徐道:「老鬼頭,你放明白了,縱然你殺了我、奪了朱丹,可憑你一人之力,也休想脫出潛龍淵。得與失,閣下可要算清楚了。」

    年旃被丁原點破用心,稍顯尷尬的乾笑幾聲道:「笑話,老子怎會以強凌弱,使出那不要臉的招數?」

    丁原當然不會信他,但這個時候局勢微妙,說破無益,頷首道:「老鬼頭,如今情勢已經很明白,單憑你我任何一人之力,都攻不破伏魔大陣,惟有我們努力同心,才有一線希望。

    「所以,在脫困之前,閣下最好別打什麼歪主意,不然就繼續孤零零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吧!也說不定八九十年後,還能再等到下一個倒楣鬼來。」

    年旃被丁原一通數落,心頭暗怒道:「好小子,拿老子消遣!現在暫且忍著,等有朝一日,看老子怎麼收拾你!」他臉上卻現出贊同之色,道:「不錯,你我正該努力同心,不然誰也別想出去。」

    他說這話半是真心,半是迫於形勢。

    畢竟在潛龍淵做孤魂野鬼這麼多年的滋味,不好受。

    年旃何嘗不想出去?但一則他雖有絕世修為,可終究奈何不了伏魔大陣;再則肉身被毀,即使脫困,也難以生存。

    可丁原懷有的冰蓮朱丹,卻令年旃冷了多年的脫困之望重新燃燒起來。

    有了冰蓮朱丹,他便不用再擔心元神消散的問題,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破解伏魔大陣,說不定眼前這小子還真能派上用場。

    他過去曾有數次不堪忍受煎熬,闖入伏魔大陣以圖脫困,可每回都鎩羽而歸,鬧得灰頭土臉。

    對於伏魔大陣中的情景,幾次交鋒下來,也算略知一二,明白除非修煉到散仙境界,否則憑一己之力,那就如同癡人說夢一般。

    四十年前,他曾與同困潛龍淵底的幾名魔道人物聯手破陣,眼見成功在望,卻因諸人之間各懷鬼胎而功虧一簣。

    要是丁原能夠達到忘情,甚而大乘境界,加上自己兩百餘年的修為,或可有一線希望也說不準。

    他正想著,卻見丁原手上一揮,拋來一顆紅丸道:「朱丹我先給你,以示誠意,接下來合不合作,都在老鬼頭你一念之間。」

    年旃一把抓住,望著掌中色、香、外觀都和傳聞中相似的朱丹,反有些不敢相信,偏又找不出什麼不妥的地方來。

    好半天,他才遲疑道:「小子,你這麼爽快將朱丹給我,不怕老子變卦麼?」

    丁原悠然道:「與其天天提防老鬼頭你來偷來搶,不如索性大方些,先送給你。至於變卦,倘若閣下有本事一個人衝出伏魔大陣,儘管先行。」

    年旃道:「娃娃,不是老子看低你,以你眼下修為,想和老子聯手,實在多你不多,少你不少,到時說不定還要我分神照應。」

    丁原不以為然道:「也許丁某現在的修為的確不足以助你破陣,但在潛龍淵中,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一年不成,那便兩年,兩年不成,那便再等上三年、五年。老鬼頭你一個人八十多年都熬了過來,再多忍耐幾年又算什麼?」

    年旃被丁原的話激起雄心,思忖道:「老子當年予殺予取,肆意妄為,何等的威風,如今怎麼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也比我更有志氣!哼,老子就再搏上一回,卻又如何,大不了早死早投胎。」

    他終歸是非常人物,當即說道:「好,從今日起,老子就全力助你修煉,多則三十年,少則十五、二十年,你當可突破忘情境界,屆時我們再聯手闖它一闖。」

    丁原一怔,說道:「老鬼頭,你是說最快我也要十五年才夠?」

    年旃嘿嘿冷笑道:「十五年已是抬舉你了,若非看你頭腦靈活,根骨不錯,老子壓根不會指望你。你小子要明白,天陸千萬芸芸眾生,能夠修得忘情境界的不過鳳毛麟角,屈指可數。

    「我看你年紀頂多十七八歲,要是能在四十歲前達到忘情境界,那已是千年一遇的奇才!」

    丁原明白年旃所言非虛,想那翠霞六仙中的姬別天等人,鬍子、眉毛一大把,也才不過參悟到忘情境界,自己若能在不到四十歲時修成,也的確堪稱異數。

    但話是這麼說,一想到還要在暗無天日的潛龍淵中,待上二三十年,丁原不禁仍有些氣悶。

    昔日淡一真人罰他在思悟洞面壁三年,丁原已經受不了,何況今時?

    而那時,還有曾山、雪兒等人陪伴,實在無聊時,還可偷偷溜出玩上半日。可在這潛龍淵中進退不得,天昏地暗。要說沒人陪倒也不見得,然而往後幾十年,整日與年旃大眼瞪小眼,這滋味未免不美。

    再轉念想道:「我剛才還在激起年旃求生脫困之心,說的是何等豪情萬丈。可要是就這麼洩氣絕望,豈不讓那老鬼頭笑掉大牙?年旃能一個人在潛龍淵裡熬上八九十年,我為什麼不可以?但凡有一絲的生路,我就絕不放棄!」

    一念至此,丁原昂首說道:「十五年也罷,三十年也好,我丁原便跟它對上了。只要眉頭皺一皺,便不算是七尺鐵血男兒!」

    丁原一番話大投年旃胃口,他拊掌喝采道:「好,就怕你沒這個志氣!你只管專心修煉,莫要擔心潛龍淵底的攝魂血霧。看在這枚朱丹分上,老子拼著多耗幾分真元,也一定保你小命無虞!」

    就這麼著,丁原在潛龍淵中安頓下來,淵中無日月晨昏,恍恍惚惚裡也不曉得過了有多少天。

    他每日除了修煉,唯一可做之事就是與年旃閒聊,漸漸對潛龍淵又多了一層認識。www。yunxiaoge。com原來潛龍淵乃是上古形成的一處地穴,入口不過方圓數十丈,為伏魔大陣封鎖,底下卻倒呈漏斗形,越是朝下越是寬闊,可誰也不知道淵底究竟有多深,又為何不時散出血霧?

    年旃也曾試著鑿通山壁逃生,焉料那山巖看似尋常,竟是堅逾金石,冥輪轟在上面,有如蜉蝣撼樹、清風過山,全無作用。他幾次嘗試,最後終究是死了這條心,無可奈何的在潛龍淵裡待了下來。

    丁原的傷勢一日日好轉,修為也漸漸恢復,年旃看得嘖嘖稱奇,全沒想到這個翠霞派乳臭未乾的娃娃,居然已修得通幽境界,不覺信心又增長了許多。

    但修煉之道畢竟無法取巧,縱是丁原天成地造,也須腳踏實地,循序漸進,著實沒有終南捷徑可言。

    這天,丁原打坐完畢,睜開眼睛,並不見年旃蹤影,料是到哪裡轉悠去了。

    他一連數日自覺修為停滯不前,不免有些煩躁,思忖道:「那老鬼頭說的不錯,我要想突破忘情境界,至少還要一二十年。到了那時就算出了去,怕外面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越想越煩,暗道:「難道說除了前人設定的路徑,我便再無其他捷徑可走,非要照著翠微九歌一句句的修煉下來?那大日天魔真氣或許進境會快上不少,可一旦繼續修煉,多半連坐照境界還沒達到,我就走火入魔而亡。

    「看來,這是老天爺有意要將我幽閉於此二十年,也算對我昔日任性作為的懲罰。」

    一想到這兒,丁原忍不住怒火衝起,憤懣道:「可是我究竟又犯了哪條天規,就因為我愛上雪兒麼?如今她已棄我而去,再過幾年,只怕已為人娘親。這樣的折磨對我還嫌不夠嗎?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道!」

    他心頭激動,狠狠一拳砸在空處,卻突然腦海裡靈光一閃,差點失聲叫出口道:「我怎麼忘了蘇大叔送的那幅圖卷,那幅藏有《天道》秘密的《曉寒春山圖》!」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9
第九章仙圖

    丁原徐徐展開《曉寒春山圖》,一幅古樸雋永的潑墨山水顯露在眼前。

    一直以來,他都在有意無意中,忽略著這幅天陸正魔兩道無數高手窺覷垂涎的稀世之珍,讓它始終沉睡在背後的天羅萬象囊中。

    並非丁原不明白此圖的珍貴所在,只不過他每念及《曉寒春山圖》,總禁不住聯想起自己因它而改變的命運,以及遠在天一閣靜修的玉兒。

    在打開畫卷的同一剎那,丁原心頭浮現起的第一個念頭卻還是:「不曉得玉兒如今怎樣了,以她的聰穎靈秀,他日必能成為天一閣的第一傳人吧,那也正可了了水嬸嬸最大的心願和憾事。」

    他想著想著,驀然一怔,竟發覺不曉得什麼時候起,自己心中對玉兒的牽掛,一點也不遜色於雪兒。

    難道說,這僅止於是兄妹之情,或者緣起於少年時的那段邂逅因緣?以前因為雪兒的關係,丁原從未深入的思慮過,可這時竟不覺有些心亂。

    他啞然失笑道:「我這是怎麼了,亂想這些渾不著邊際的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設法參悟《曉寒春山圖》的秘密,否則說什麼也不管用。」

    他平復思緒,定睛凝神,仔細打量起畫卷。

    《曉寒春山圖》所畫景致,顧名思義,乃是春日拂曉山中之景,只見畫中蔥翠孤山之上,羊腸曲徑迤邐蜿蜒,兩旁山色清幽雅致。一道溪澗傍著道路涓涓流淌,浮橋臨水竭盡自然。山路上,每隔一程都築有歇腳涼亭,到得山頂,惟一鬆翠微扎根石中。

    整幅畫卷渾然一體,去盡鉛華,卻讓人身臨其境,如聞鳥鳴泉湧。

    丁原端詳半晌,當然未能瞧出其中蘊藏了什麼端倪。

    不過他深知,蘇真六十年也未參透的秘密,如果自己一眼之下就能看破,那倒成了怪事。

    他伸出右手,輕輕撫過畫卷,心想:「尋常的那些手段,諸如水浸煙熏、夾層藥洗,蘇大叔必定都已經試過。

    這畫卷的奧妙,多半還是落在此圖本身。先賢既然留下《曉寒春山圖》,就一定會同時藏下線索以供後人,否則豈不失了傳圖本意?「想到這裡,丁原精神一振,對著畫卷細細打量,惟恐錯過一點落筆的輕重濃淡。可左看右看,這《曉寒春山圖》其實也不過是幅尋常山水畫卷,不知如何與天道搭上了干係。

    難不成就天天這麼坐著捧圖欣賞,有朝一日便能大徹大悟,參透天機?丁原縱是再樂觀,也清楚絕無可能。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口,忽聽到背後年旃以異樣聲音問道:「娃娃,這是什麼?」

    丁原一驚,心中暗叫糟糕。他不知不覺入畫太深,竟全沒注意到年旃已經回來。

    這些日子,儘管跟這老魔頭相處得越發熟稔,甚至彼此對罵譏嘲,以此消遣無聊光陰。可這不過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礎之上,丁原自不會天真到以為年旃轉了性子,更不會相信一枚朱丹就可讓他感恩戴德。

    因此,對於《曉寒春山圖》,乃至天殤琴等諸多緊要秘密,丁原始終守口如瓶,怕的便是年旃見寶起意,殺人越貨。那日不過是枚朱丹,年旃就已然蠢蠢欲動,要是換作《天道》,或是魔教至上心法,誰能肯定年旃不會突然翻臉。

    可自己一時疏忽,終究還是讓年旃發現了《曉寒春山圖》的存在。

    躲是躲不過了,丁原索性起身,將畫卷收到左手,一面暗自全神戒備,一面回答道:「老鬼頭,你沒瞧見畫捲上的題字麼,明知故問什麼?」

    年旃眼睛眨也不眨,須臾不離地盯著丁原手中畫卷,露出炯炯異光。

    他當年正因貪圖半卷《天道》,才闖上翠霞,幽禁潛龍淵八十多年。如今再見《曉寒春山圖》,焉能有不眼紅心熱的道理。

    但年旃畢竟是修煉了三甲子的魔道巨孽,清楚圖卷在丁原掌握之中,就算硬搶,也得找對時機,方能萬無一失。

    當下,年旃故作輕鬆的乾笑道:「娃娃,沒想到你身上藏著這麼多的寶貝,連老子也大開眼界。」

    丁原冷冷道:「我身上有什麼,和閣下好像沒什麼關係,也不勞老鬼頭你操心。」

    年旃與丁原相處有一段時間,曉得這小子軟硬不吃,最是難弄,惟有乘其不備奪了過來。

    他計議已定,越加放鬆神情,嘿嘿笑道:「這是自然。不過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老夫也難免想多瞧幾眼,問上兩句,這並不為過吧?」

    丁原絲毫不敢放鬆,他太瞭解年旃脾氣了。

    若是這老魔頭此刻動輒以怒、挾之以武,反不可怕,偏偏是眼光游離、面容和緩,分明是已生惡毒之念。

    現在的問題,不是丁原不願將《曉寒春山圖》拿與年旃分享,而是一旦此畫脫離丁原掌握,以年旃性情,勢必生出獨吞之想。

    姑且不說如年旃者貪婪自私、心狠手辣,單就是要讓他日後再耗費真元,助丁原抵禦血霧已不可能。

    何況,與其留著丁原,須日夜提防,倒不如舉手解決,一勞永逸,來得乾脆。

    至於伏魔大陣,得了《曉寒春山圖》後,自負如年旃者,又豈會再在意丁原的助力?這樣一個失去利用價值的包袱,更是不背也罷。

    種種利害干係,丁原瞬時都在腦海中盤算過,他表面不動聲色,回答道:「這樣最好,如果你敢動一下歪念,就休怪丁某毀滅此圖,玉石俱焚。」

    年旃心裡一緊,他最怕丁原的就是這手,急忙道:「你當老子是什麼人,那幅破圖,就是送給老子,也懶得多看一眼。」

    他到底不是神鴉上人之流,短短幾句謊話,已經說得前言不搭後語,破綻連連。口中愈說不屑,眼睛卻愈加緊盯著畫卷,惟恐丁原真的狠勁一起把它撕了。

    丁原手握畫卷,默默冷笑,年旃站在數丈開外,亦是沉默不言,兩人忽然僵持住。

    驀地,腳下黑霧滾動翻捲越來越疾,大出常態。從霧光裡冒起一縷縷殷紅的血氣,不斷朝上蒸騰。

    年旃面色一緊,沉聲道:「娃娃,快把畫卷收好,血霧起了!」

    丁原佇立原地不動,說道:「老鬼頭,難得你還有好心提醒我。若是丁某形消神散,這《曉寒春山圖》,閣下豈非唾手可得?」

    年旃未嘗沒有此心,聞言卻冷笑道:「丁原,你別以為握著畫卷就有了護身符,惹火老子,一樣讓你沒好果子吃!」

    丁原剛要回答,不防腳底一晃,原來黑霧猛然浮動,將他的身軀朝後拋起。

    年旃目睹此景,更無半分遲疑,元神猶如浮光掠影,化成一束青輝射向丁原。

    孰知丁原下手更快,在年旃指尖沾到畫卷的同時,他左手一振抖動《曉寒春山圖》,右手拍落阻止年旃。

    「砰」的一聲,年旃右手被震退數寸,就這麼剎那工夫,大日天魔真氣霸道無比的勁力透遍畫卷,將其震得粉碎!

    年旃禁不住驚怒交加,厲聲長嘯。他只差半寸就可拿到畫卷,卻萬沒想丁原一狠如斯,全無半點猶豫,將無數人視為瑰寶、朝思暮想的《曉寒春山圖》碎為齏粉。

    年旃不由得凶性勃發,正打算將丁原一掌斃於身前,卻又一怔醒悟道:「這小子好厲害的心計!我這麼殺了他,又失去《曉寒春山圖》,那更是一輩子也休想脫困。

    他竟然釜底抽薪,擺弄老子!「正遲疑這一掌是否打出,卻突然見畫捲碎裂處暴漲出耀眼白光,那白色光環倏忽擴散,直將丁原全身包容而入,一股龐大的無形氣浪磅礡湧到,居然將他的身子硬生生迫出十多丈遠。

    年旃驚疑不定望著光環,卻發現眼前一亮甚是刺目,就下意識的一眨眼間,丁原竟已消失不見。那道光環跟著漸漸收縮變淡,最後銷聲匿跡。

    中間過程著實太快,連年旃都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等他醒悟過來,一切都已結束。

    不僅年旃、丁原沒有想到,千百年來,無數才俊智士殫精竭慮、廢寢忘食,求索《曉寒春山圖》中奧妙,卻絕不曾料到,最後的謎底竟是這樣。他們將畫卷奉若至寶,只怕有絲毫玷污毀損,可有誰能猜到,唯一的鑰匙居然是破而後立。

    大道無形,有生於無。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丁原在絕境之中,抱著玉石俱焚之心,卻無巧不巧的揭開畫卷謎團,冥冥之中又隱藏著怎樣的一層天意?

    當眼前白光散盡,丁原驚異的發現,自己已站在一座山腳下,周圍再無潛龍淵中戾氣充盈、黑霧繚繞,反而一派柳暗花明,春光無限。

    丁原靜立許久,才緩過神來,舉目環顧四周景物,頓時覺得這裡的一草一木頗為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突然記起,眼前的景致不正是《曉寒春山圖》中所繪景色?難道說自己竟已入畫,來到另一個世界?

    他曾聽蘇真說起,海外仙山中有不少隱居千年的散仙,可潑畫成陣,而無須如蘇真那般依靠地勢山貌。但這不過是傳聞罷了,連蘇真也未曾親眼見過,今日他卻率先領略了。只是,在這座空寂幽靜的山上,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麼?

    丁原無意中低頭,正瞧見腳下不遠的青草叢中,半隱半現一方石碑,他注目細看,在那生滿青苔的碑身上,只以朱色陽文鐫刻了「大羅」二字。

    丁原一怔,想那大羅仙山非在人世,乃是傳說中天界眾山之一,大凡羽化飛昇之人,皆須經此山而登天界。如此無數修仙之人夢寐以求之所,難道自己在懵懵懂懂中,已踏足其間?

    丁原想了想,終於邁步向山上行去。

    當他的右足落到山道上,眼前忽然亮了起來。

    腳下的山,頭頂的天,身旁的溪水,天地萬物彷彿被注入奇異的生命與靈氣,全都活了起來。

    丁原站在原地,心中充滿驚訝,無法瞭解自己究竟置身在怎樣的一處仙境?

    他回憶起當日取得紫竹劍時的情景,緩緩閉上雙目,努力進入忘我的境界,用心靈去聆聽、體驗周圍的一切。

    隨著心境漸寧、雜念沉積,奇妙的事情再次發生。

    體內的靈覺宛如泉水自動湧出,無需眼睛、無需耳朵,丁原卻可清晰的掌握到身邊的景物,是天高雲淡,是花開水流,自然中的所有生靈,都依照著最原始樸素的軌跡,盛綻璀璨菁華。

    恍然裡,丁原心頭多出一層明悟,他分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血行竟也漸漸融入山中,循著自然脈動,如潮起、如潮落,無有盡時。

    丁原不知自己佇立了多久,好似山中歲月已然靜止,只一任思緒放逐,渾然無我。

    走走停停,山勢漸高,祥雲漸生,丁原終於行到第一座涼亭前。

    這座涼亭依山而起,靜靜屹立於溪邊高崗,伴古松,聽風吟,幾級青石台階探入清澈如碧的溪水裡,五顏六色的小石頭鋪滿河床,更有往來游魚自在快樂的嬉戲游弋,毫不在意溪旁亭下已多一人。

    在第一級青石階上,卻有山下石碑同樣的筆跡,寫著「忘一」兩字。

    丁原一怔,這兩個字他當然認得,更曉得在翠霞派的典籍中,所謂「一」字,常指萬物本源,變化窮盡;至於「忘」字,則可作超脫之解。

    但奇怪的是,驟見兩字放在一起,他反倒惑然,總覺得明明自己腦海裡抓到了什麼,卻又十分的模糊,無法說清。

    或許是心靈福至,他洒然褪下鞋襪,將雙腿浸入清涼的溪流中,一股無比舒暢愜意的感覺流遍全身,連日的疲乏鬱悶也為之一清。

    他直感到溪水在腿邊汩汩流過,雲嵐自身旁悠悠吹拂,好似整顆心也同時浸入了水裡,除了享受這刻的寧靜和諧,什麼都懶得去想、懶得去看。

    去日苦多,人無生趣。那些曾經帶給丁原快樂幸福的事與人,如今都已不復。其心若死,其身無牽,忘便忘吧,丁原心不在焉的想道。

    自己本就只是浩蕩大千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無名小子,卻曾經擁有過許多,譬如娘親,譬如雪兒。其實上蒼待自己已然不薄,而今雖盡又失去,也不過是恢復到本原。

    憶起那日自己絕望之中忿忿不平,仗劍罵天,丁原心頭忽的釋然。

    自幼娘親就教導自己莫要怨天尤人,萬事只靠自己,沒想自己到底還是怨了、罵了。

    可罵是罵爽快了,罵過之後,卻又如何?自己依舊受困潛龍淵中,雪兒依舊成他人新婦。與其自憐自艾命苦福薄、老天不公,還不如痛痛快快的繼續活過。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輸了便認帳,跌倒了更要重新站起!

    想到這裡,丁原腦中猛然發出一聲轟鳴,眼前天旋地轉,再不見悠悠青山涓涓清澗,卻有日出於東,月落於西,星移斗轉,浩蕩不朽。

    他的魂魄心神,已完全融入一片廣漠浩瀚的虛空之中,忘情感悟著天地道法最原始、樸素的變化與永恆。

    身在亭下,心游太虛,從丁原的體內幻出一團白色光暈,萬年的山中靈氣天地精華,便在這白色的光暈中消融,不斷湧入丁原的身軀中。他卻如泥塑、石雕,動也不動,在一種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中汲取陰陽之精,忘卻本一之形。

    漸漸的,丁原頭頂光華升騰,元神脫離肉身束縛,不停的茁壯生成。

    在他丹田銅爐內,翠微真氣與大日天魔真氣同時應運而生,一正一逆對向循環,當再次碰撞在一起時,竟是水乳交融,無分你我。

    何為道,何為魔?

    萬物本為一,若連這「一」也忘了,則世間還有什麼可以隔閡彼此?惟有此,才能得到最和諧完美的昇華與平衡。

    無謂生,無謂死;無謂喜,無謂悲。

    丁原彷彿真的忘卻了一切,甚而忘卻自己的存在,與天地壽,與日月星辰歌。

    山外白雲出岫,滄海桑田,充滿盈動,而他的心與身軀卻安如盤石,靜虛無為。動靜之間如此分明,卻又驚人的統一自然,惟有光陰荏苒,白駒過隙。

    他便這麼靜立著,葉滿霜衣,花沾少年頭,伴清溪流水於亙古。

    不知是過了多少日、多少月,又或為多少年,丁原驀然睜開眼睛,卻見山還是山,溪依是溪,好似什麼都無改變,什麼都未發生。

    他的雙腿仍浸於清涼溪水中,春山曉寒,蒼松迭翠,只是衣上、發上沾滿花葉。

    碧波如鏡,隱約空照丁原身影。他的面龐全無憔悴,肌膚由裡而外透出晶瑩玉色,元神歸竅,魂還太虛。

    然而丁原的心頭,清晰的感應到與入靜前的迥然差異,全身猶如再次脫胎換骨,丹田內的真元溫潤充盈,靜靜流淌週身經脈。翠微真氣與大日天魔真氣龍虎交匯,水火相濟,更將汲取的日月山川之精華融於一體。

    丁原的心中不禁充滿寧靜的喜悅,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如今的修為究竟如何,山外的歲月究竟幾多,惟細細體味著方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幻境。

    真耶?假耶?丁原嘴角旁不覺流露一縷微笑,依稀出塵。

    他緩緩站起身,眼睛中望到的所有景致驀然更美,滿是生機,無限靈秀。

    丁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造化之功,平日裡看似平淡無奇的那一朵花開、一片葉落、一泓水流、一撥風起,無一不清楚的映射在心頭明鏡上,無一不蘊藏著自然大道,生死陰陽。

    他悠然抬頭,山頂一束朝霞如畫,不由丁原一怔。難不成,自己只在這溪水邊的涼亭下呆了片刻,可心中直覺得已有千萬年之久?

    他穿回鞋襪,邁步走過涼亭,下意識回首再望,卻發現亭已不見,惟留那座青階。而青階上早先看到的「忘一」二字淡去許多,默默浮現於雲水間。

    丁原並不曉得,倘若他可竟全功,真正突破「忘一」之境,心無塵埃,身無牽掛,則青階上的石字將完全消隱,那便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境界天地。

    蓋他生性孤傲,雖屢受挫折打擊,心近於死,卻始終因著太強的好勝執著之心,不能盡數隱去,故此錯失登天捷徑,僅得了七分真諦,殊為可惜。

    倘若是換了阿牛與盛年,情況定可好上許多。雲~霄~閣自古修仙實不在心慧聰穎,多少才思敏捷之人終生難望天道,其中原因,還是在於一個「心」字。

    惟心越無雜念、純樸如玉者,越能感悟天道真意。

    只因聰明者多拘泥於眼中所見、心中所思,懷了太多有形之欲。反如阿牛者大智若愚,心少私念,更可體近天道,事半功倍。

    就譬如一道最簡單的題目,聰明者總要設想諸多可能,殫精竭慮,推演無數次,不免多走了彎路;而如阿牛者渾無雜念,只做出唯一答案。兩者結果或許相同,可耗費的時間、精力不可同日而語。

    丁原尚且未能明白這個道理,只繼續前行。

    一程山路一程景致,一程景致一程感悟,八座涼亭迤邐通天,丁原一路走來,蓋不贅述。而在這段歷程中他得多少、失多少,更非旁人可論。

    實則此亦為上古傳下《天道》之先賢本意,道不在高,用心體會;仙不在深,惟悟而已。一旦踏上大羅仙山,只要身懷仙緣,能破去日,皆可歷經種種。可到底能夠感悟多少、獲得多少,卻全憑個人的緣法。

    幾多風塵,丁原終究登到山頂,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在這大羅仙山背面,卻是一望無際的浩蕩滄海。日出東方,月沉西隅,波濤萬頃,霞光絢爛。

    丁原站在山頂唯一蒼松之下,俯瞰滔滔潮湧,心情再是一舒。

    如在涼亭所見一般,那株不知佇立千萬年的蒼松腳下,亦立有一碑,上面竟是無字。

    丁原一怔,極目蒼穹,耳中風起濤響,禁不住豪情飛縱,意氣風發,仰天發出一記激越長嘯,和著雲淡風輕,高山流水,直上天宇。

    「轟——」

    丁原心神俱醉,漸漸進入夢幻境地。

    天界飄渺,紅塵滾滾,千百影像在丁原的眼前一一展現,又轉瞬遠去。卻忘不了與雪兒攜手雲遊,山盟海誓;更忘不了思悟洞前,屈箭南喜服加身,姬欖橫眉出劍,昨日種種前塵過往譬如死去,可在丁原心底深處灼痛的,何止是那一抹焚心情傷。

    丁原的身軀驀地劇烈震顫,無邊的怨怒與不平,幻化成青、紅兩道光團充斥山巔。

    景隨心變,大羅山頂驟然日月無光,黑雲壓城;暴風跌宕,木石怒猙;腳下巨浪滔天,海嘯如雷,一派天昏地暗。

    蒼松如柱巋然不動,石碑上忽然若隱若現「歸真」二字,那古樸凝重的字體漸沉漸重,壓在丁原心口彷彿有萬鈞之力,直教他透不過氣來。

    「歸真,歸真——」

    丁原怔怔注視石碑,卻不知道什麼才是真?

    他本以為娘親是真,結果不過是自己的養母;他本以為與雪兒的情義是真,結果黃粱一夢,了無蹤影;他本以為支撐著自己的信念是真,結果孤苦流離,孑然一身。

    什麼是真,又如何歸真?

    丁原的腦海中天人交戰,混沌一團,喘息聲也越來越重。

    他已忘一,卻無處歸真,乾坤浩瀚竟不知何處可以容下這身、這魂!

    「咄!」

    丁原猛然噴出一口灼熱鮮血,體內真氣奔騰呼嘯,身外的青、紅兩束光華亦游移不定,躊躇彷徨。

    一雙睜大的眼睛裡,忽而明,忽而暗,忽而激怒,忽而頹然,莫名的各種念頭交雜碰撞,皆不知歸宿於何方?

    「喀喇喇——」

    青天雷動,一道耀眼奪目的閃電劈落在丁原頭頂,他的身軀一個踉蹌竟自不倒,迷茫的雙目死死凝視石碑,兀自念道:「歸真,歸真!」

    蒼松轟然倒下,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丁原便這麼佇立於狂風暴雨中,動也不動。

    忽然渺渺蕩蕩聽見有人唏噓道:「可惜,可惜,一點執著不滅,靈性有礙而不能忘形,乃至功虧一簣。終是天道因法,不能強求!」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0
第十章天道

    話音落時,幻象盡滅,大羅山頭又恢復先前景象。

    那株蒼松依然傲立,就如從未折斷過,而石碑上更無一字。

    風平浪靜,天清雲緲,丁原的心頭被那話語重重一敲,猛地醒來。

    就見在蒼松下,不知道何時立著一名雪袍老人,鶴髮童顏,仙風道骨。他白髯飄灑,衣袂輕漾,右手握著一柄拂塵,赤裸雙足踏在五色雲間。

    這老人正含笑望著自己,深邃如海的眼中,充滿看徹世情的睿智與明悟,卻還藏著幾分惋惜、幾分欣喜。

    丁原似乎尚未完全擺脫適才的幻境,茫然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雪袍老人微笑道:「丁原,你不是已經聽見了麼,之所以再問,不過是因為你還未理解,對麼?」

    丁原宛如受了老人的催眠,怔怔點頭,道:「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雪袍老人道:「萬物本虛,你又何必在意老朽是誰。

    我在這裡,不過承受天命,守候你的到來。「丁原奇道:「我?」

    雪袍老人油然答道:「若不是你,會是其他人。既然你來了,老朽等的便是你。」

    丁原似懂非懂,說道:「好吧,就算是我,可你為什麼要等我?」

    雪袍老人啞然失笑道:「為什麼?你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找上老朽?」

    丁原搖頭道:「我現在腦子裡亂如麻團,沒心思和你打玄機。」

    雪袍老人被丁原頂撞也不生氣,問道:「丁原,你從大羅山下一路行來,如今可否告訴我何謂天道?」

    丁原一怔,沉思良久才道:「我不知道什麼是天道。

    小時候不懂,後來在翠霞派修仙數年,漸漸以為明白了。

    可現在卻忽然發現,我明白的東西都不過是皮毛幻象,天道究竟是什麼,實在無法用言語表述清楚。「雪袍老人彷彿早知丁原的答案,含笑道:「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丁原,你已經明白的比常人深出許多。若非你未能破解心魔,過得『歸真』一境,你的回答該會更簡略些。

    「其實天道並不難解,歸根結底不過是個『無』字。

    故而一切悲歡喜怒、不平不公皆非天生,而由人心。大道無為,便如日月星辰永恆冥冥,只依其本原運行,非關善惡,無謂愛恨。卻深蘊因果,庇藏平衡。可惜你無法超脫紅塵諸般虛幻,仍不能找到其間真諦。「丁原默默思索老人的話語,直覺得在這些玄奧晦澀的字眼裡,隱藏著最樸實的真意。

    如果大道無為,非關善惡,無謂愛恨,那麼天道是否還有正義公允可言?難道所有的答案,只在「深蘊因果,庇藏平衡」八字之中,又或歸根結底於一個「無」?

    他耳中聽聞雪袍老人再問道:「那麼,你可否回答何謂道魔?」

    丁原不假思索的道:「人間無道,道只在天;人間無魔,魔只在心。」

    雪袍老人的面容上露出會意微笑,頷首道:「很好,有此一念,即是仙緣。最後一問是想請教你,何謂仙?」

    丁原笑道:「你若早一日問我,我會告訴閣下長生不老、逍遙自在者便是仙。可現在我卻已明白,仙、人本無別,所以仙也有喜怒哀樂,與常人無異;仙也有千姿百態,與你我相同,只是勝在忘一歸真、超脫濁世而已。」

    雪袍老人拊掌笑道:「妙哉,善哉,不枉你一路參悟之艱,能答出兩道半的問題,已屬難能。須知天機不可洩漏,天道也只可意會不能言傳,因此老朽才傳下仙圖而非書卷,你能領悟這麼多,已越凡俗。」說著,雪袍老人拂塵,在丁原頭頂輕輕一掃道:「算作褒獎,老朽便再助你一臂之力。」

    「叮」的如鳴仙樂,丁原頭頂三花聚起,五氣朝元,全身散發柔和渾厚的白色光華。

    丁原卻是心境恬淡,神色淡然,只聽雪袍老人道:「丁原,你已臻大乘之境,天門不遠。有朝一日盡棄執著,即可歸真。紅塵紛擾還要好自為之,勿墜心魔,枉費了今日造化,這就去吧!」

    丁原一怔問道:「我這就有了大乘修為,為何全不需修煉度劫、耗費百年光陰?」

    雪袍老人搖頭道:「誰說羽化成仙便需皓首窮經?修仙即是修心,煉氣只是下乘。不能體悟天心,縱是有搬山移海之能,又焉能登天?凡間道魔殊途同歸,最後還不是落在其心歸真之上?」

    丁原猶如醍醐灌頂,恍然道:「小子受教,修仙既是煉心,則忘情,大乘亦都是虛表,惟其心中一點靈性才是明燈。」

    雪袍老人笑道:「這就對了,怕只怕你今日悟,明日忘。切記,切記!」

    丁原罕有的恭敬一禮道:「小子告辭了,只是不知你我是否有緣再能相見?」

    雪袍老人道:「有此一緣,你還不知足麼?他日之事,留待天意人心,非老朽今日所能回答。」

    丁原微笑道:「可小子還有一個疑問您一定知道,那就是小子在此究竟待了多久,大羅山外不會已是白雲蒼狗換了人間吧。」

    雪袍老人笑道:「這麼多問題!你看看這裡還是大羅山麼?」

    丁原一呆,身周無山無海,儘是一片無垠虛空。

    雪袍老人道:「你在大羅山中可說已有千年始悟真諦,也可說不過彈指已得天心。去吧,濁世滔滔方為熔爐,守心如玉天道咫尺。」

    聲音越來越遙遠,雪袍老人的身影也漸漸淡去,丁原的眼前白光一漲,再看時,竟已回到潛龍淵中。

    丁原仍在出神回味,不防耳邊年旃的聲音叫道:「娃娃,你怎的又回來了?」

    丁原被他的喝叫聲拉回現實,舉目望去,就看見年旃站在數丈開外,驚疑不定的打量著自己。他的元神比先前凝斂許多,光華也顯得更濃更深,顯然已服用了朱丹。

    潛龍淵裡黑霧瀰漫,空寂得只有年旃的餘音迴盪。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老鬼頭你吵什麼,我不過是去大羅仙山轉了一圈。」

    年旃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你小子是說……那畫卷之山,便是天界仙山大羅?」

    丁原點點頭道:「信不信由你,不過你現在也沒法再跟我爭了,畫卷已毀,仙山已逝,我自己都不能再回去了。」

    年旃又是懊喪又是心疼不已,他的眼光怎會看不出丁原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天庭晶瑩如玉,雙目神光斂收,已是返璞歸真的境界。不用說,那定是《曉寒春山圖》帶來的好處,可恨自己僅差半步,否則如今得意的就該是他了。

    丁原望著年旃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道:「老鬼頭,我勸你還是別再打什麼鬼主意了,不如想想如何與丁某聯手衝出潛龍淵,才是正途。」

    年旃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然而心頭這口氣實在難以嚥下,忍不住狠狠一拳轟在黑霧上,大吼道:「氣煞老子了!」說著,雙拳接連轟出,只激得霧光聚散,罡風滿地。

    丁原知道年旃要發洩一下,也不理他。

    可年旃的耐力真算頂尖,一口氣轟出七八百拳才肯住手,微微喘息著,望向丁原道:「小子,算你狠!」

    丁原搖頭苦笑道:「可惜可惜,真是可惜。」

    年旃一楞問道:「可惜什麼?」

    丁原道:「當然是你剛才浪費的那些拳勁,若是轟在伏魔大陣上,怎樣也帶點響聲,白白耗費在這兒,我看了都替你心疼。」

    年旃聽出丁原話語裡的奚落,怒道:「老子有的是魔氣真元,我打我的,干你屁事!別以為你得著了天道,就一步登天,老子一樣能叫你萬劫不復!」

    丁原半是被激起傲氣,半是想證實如今修為,眉宇一揚,故作不屑道:「老鬼頭,有種你就試試,光說不練的嘴巴式,丁某見多了。」

    年旃怒髮衝冠,不管三七二十一,照著丁原就是一掌,青色的罡風跌宕,尖嘯撕裂重重黑霧,聲勢驚人已極。

    丁原不驚反喜,他的心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的把握住年旃掌風的變化,在他眼裡所見的,似乎不是什麼青色罡風,而是自然間最原始簡單的軌跡運動,如水流,如風起。

    丁原知道自己至少有三種方式,能夠在年旃掌風擊到前閃開,可他卻有意選擇了硬撼。

    左拳宛如行雲流水輕盈點出,右拳卻重如山嶽緩緩橫亙,一快一慢、一剛一柔相得益彰,將二十二字拳中的「月」字訣,演繹得精采紛呈,近乎完美。可惜曾山不在此處,不然也勢必擊節叫好。

    拳掌相擊,並沒有爆發出意料之中的轟鳴,丁原左拳猶如浩瀚滄海,年旃驚人的掌風擊了進去,竟似泥牛入海,全無聲息。

    丁原右拳這才推出,似重實虛捲裹住激盪罡風,一古腦反湧向年旃。

    年旃大吃一驚,他萬沒料丁原消失一陣,歸來之後居然強橫如斯,迫不得已雙掌齊出,勉力接住「月」字拳的後招。

    「轟」的一聲,兩人身形俱都一晃而退,彼此對望一眼,已然清楚了對方實力。丁原更是又驚又喜,心底不住輕聲叫道:「大乘,大乘,原來我真的已有大乘修為!」

    年旃卻另是一番想法,他苦修三甲子稱雄當世,偏偏丁原這個乳臭小兒,居然輕而易舉就趕上自己,又是嫉妒又是頹喪,楞了半天,終究換作一記悵然長歎。

    丁原心情大好,反安慰道:「老鬼頭,你別洩氣。若我是你,現下正應高興才是。」

    年旃以為丁原又來消遣自己,怒道:「老子高興個鬼!」

    丁原微笑說道:「我現在修為已到大乘,再加上老鬼頭你的實力,只要同心聯手,破解伏魔大陣有望,卻不必再等上二三十年。你若這麼想想,也該心平許多。」

    年旃一怔,暗自思量道:「半卷《天道》已為這小子得去,老子總不能從他腦袋殼裡再挖出來。我再和他鬥下去殊無好處,倒不如像他所言,先聯手衝出潛龍淵,其他的帳留待日後再算。」

    這麼想明白了,年旃深吸一口氣頷首道:「你小子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個鬼地方老子的確待夠了,正該出去透口氣。」

    丁原想起一事問道:「老鬼頭,我消失了到底有多久,不會已經又過了幾十年吧?」

    年旃哼道:「哪有那麼久,最多也不過一兩天。你小子到底撞上了什麼好事,居然有這樣脫胎換骨的變化?」

    丁原聽年旃這麼說,先是一定,繼而驚異道:「世間奧妙果然無窮,我所知道的不過是點皮毛。就以大羅仙山來說,我分明覺得至少待了經年,誰曉得在潛龍淵裡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

    他聽得年旃問起,毫不隱瞞的說了,只聽得這個老魔頭心馳神搖,艷羨不已。

    休要小看丁原這番敘述,對於年旃而言,同樣是大有裨益,於他修煉天道,有如指出明燈捷徑。

    他見丁原和盤托出,全不藏私,在心中禁不住也生出些許感激,但很快又轉念想道:「若不是這個小子,經歷這些奇遇的便是老子了。」終究耿耿於懷,不能釋然。

    丁原把故事說完,又耗費不少時間,兩人面對面盤膝而坐,年旃問道:「這麼說,你還是差了一步?」

    丁原搖頭苦笑道:「我也不曉得究竟還差多遠,反正沒能悟出『歸真』之意就是了。

    「不過現在想來,也沒什麼可遺憾的,能夠有這樣一番際遇,已屬幸運,修為不到家,就怨不得別人。」

    年旃嘿嘿笑道:「你這小子去了一回大羅仙山,我不曉得是真是假,可說出的話的確跟以前有點不一樣,多少沾了點仙味。不過我還是相信你的經歷不假,光是那些道理,換作別日,你小子定一句也說不上來。」

    丁原嗤之以鼻道:「你就能說出來了麼,我看也不見得。」

    年旃少有地老實承認道:「老子模模糊糊,總比你多明白一點,可等聽完你小子的敘述,腦子裡卻反而亂了。

    以前明白的,變得不明白了,以前不懂的,現在好像又開始懂了。媽的,就是你小子害人!「丁原笑道:「你要我說與你聽,如今又來怨我,真是吃力不討好。」

    年旃苦笑道:「實話跟你說,老子覺得破陣之事應當緩緩,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趕快入定冥想,好好消化你那番狗屁不通的天道。倘若能體悟一二,便可受用無窮,對老子的修為大有好處。」

    丁原點頭贊同道:「我也需一段日子來消化這些東西,大羅仙山上的遭遇著實不可思議,現在腦子裡還都是那些奇妙景象。」

    當下兩人計議已定,各自入定修煉,這一耽擱,竟是整整一年多。

    丁原與年旃一老一少、一道一魔、似友非友、似敵非敵,彼此提防,卻又不得不相互協助,維持著極其微妙的關係。

    這日躲過血霧,兩人又談起破陣話題,年旃說道:「小子,老夫打算今日就去闖它一闖,就是衝不過去,至少也可全身而退,下回再來,這個鬼地方,老子著實不願多待一天了。」

    丁原頷首同意道:「好啊,我也想早日再見識見識伏魔大陣的厲害,瞧瞧它究竟還能不能擋住你我。可老鬼頭,你肉身被毀,出去後,又有什麼打算?」

    年旃沉默片刻,說道:「老子懶得騙你。在潛龍淵裡待了這麼多年,對翠霞派的怨恨不覺淡了許多,報不報仇已不是最重要。老子眼前最想的,就是設法重塑肉身,然後回返南荒參悟天道。」

    丁原笑道:「以你的身份,恐怕天一閣是不肯幫忙的,你還有什麼別的法子麼?」

    年旃傲然道:「老子用不著央求天一閣,只要有朱丹之助,保住元神不散,老子藏身冥輪之中就沒事。要恢復肉身,其實法子也不少,最簡單的便是攝人魂魄,據為己有。可惜這個辦法好是好,卻因此要遭天譴,永世不能修成真仙,還需要另想別的法子。」

    丁原忍不住道:「我看你肆意妄為,橫行無忌,沒想竟然也害怕天譴。」

    年旃「呸」了聲,破口罵了幾句,才回答道:「你懂什麼,別說老子,就是散仙、真仙,他們也一樣害怕。不然以他們的實力,為何不現身於天陸,隨便哪一個都能把這世上鬧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可千年以來,你有見誰這麼做過,他們還不是同樣害怕天譴?」

    丁原不服,嘿然道:「那麼你動輒殺人,橫行南荒,就不害怕天譴了麼?」

    年旃搖頭道:「這不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老子干的這些事情,仍屬紅塵劫數,不歸天界管轄。

    「我就算殺了一千一萬個小妖、老道,攝了無數少女元陰精血,老天也不會放個屁。可若是決河灌海,弄得四方生靈塗炭;又或插足世俗,濫用法力,你看老天管不管。」

    丁原恍然,心道:「這也是天道中所蘊藏的另一種平衡和諧吧。若非如此,像辟星神君那樣的散仙,的確可憑一人之力威凌天陸,什麼皇帝老兒,千軍萬馬,全不禁他一個手指頭動動。我以前那些作為終究不算出格,無礙天意。

    「畢竟,犯天怒、遭天譴,是連老鬼頭這樣霸道的人也不敢存有藐視之心的。」

    他想了想問道:「那麼你還有什麼法子可用?」

    年旃道:「除去天一閣,天陸還有一物喚作『雪魄梅心』,得著它,老子的肉身重塑就大有希望。」

    不知為何,丁原漸漸關心起這個老鬼頭的事情,聽他這麼一說,急忙問道:「『雪魄梅心』出在哪裡,你知不知道?」

    年旃哈哈笑道:「老子當然清楚,普天之下,這玩意只生在涼州大雪山萬壑谷底,而且千年一開,只結六籽,與七瓣冰蓮一南一北遙遙呼應,並稱蓋世珍品。」

    丁原道:「萬壑谷谷主絕情婆婆的名頭,我也曾聽聞過,她手上的東西,不見得比天一閣好拿多少。」

    年旃把眼一橫道:「老子怕她個鬼!大不了就硬闖進去搶,反正橫豎也是一死,不如與她拼了。」

    丁原所說的絕情婆婆,乃昔日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她素居大雪山萬壑谷,足跡罕現中土,卻曾因年輕時與碧落劍派一戰,連創其三大長老,九大高手全身退走,而名動天陸,其中便包括後來的碧落七子。據說那一戰,若非翠霞派與雲林禪寺應援及時,僅憑絕情婆婆一人,就可平了整座碧落山。此後,碧落劍派臥薪嘗膽,與萬壑谷勢不兩立,一晃又是百多年。

    年旃想了想問道:「別光說老子了,你小子出了潛龍淵又想幹什麼,還要回翠霞麼?」

    這一年多來,兩人閒聊多時,他對丁原的遭遇,和墜入潛龍淵的前因後果,也知道了一點,故有此問。

    丁原卻被年旃問得楞住,他在潛龍淵這兩年,始終想著的要麼是天道,要麼是如何出去,可出去以後究竟該做什麼,卻沒有考慮過。

    他沉默許久,才緩緩說道:「我還是要回一下翠霞的,就算不為別的,也需看一眼老道士和阿牛。然後我想去找我的養母,還有盛年師兄,接下來再幹什麼,就不知道了。」

    年旃點點頭,說道:「要是到那時候真沒事情做,不妨到南荒來找老子。看在潛龍淵裡同病相憐的分上,保證你呼風喚雨、逍遙快活。」

    丁原沒有回答,極力壓制著心底一個最強烈的渴望。他著實希望再見雪兒一面,哪怕是極遠極遠的瞥上一眼,只想知道她如今過得究竟好不好,快不快樂。而一想到這些,不禁又燃起深深刺痛。

    他猛擺一下頭,似乎想把這些雜念拋到九霄雲外,振作精神道:「這些事情以後再說,咱們先去把伏魔大陣砸個七零八落,衝出潛龍淵!」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0
第二部 第二集 雲夢凝芳
    第一章伏魔

    六合為魄,八荒為形,鎖陰陽混沌之氣,蘊日月千秋之華,是為伏魔仙陣。

    在大陣中央高懸一仙符,喚作「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是傳自於上古洪荒之仙寶,年代久遠已不可考。

    符以都天寶光凝煉而成,中分陰陽藏天地精華,奪神鬼造化,可令魑魅授首,能教萬魔伏誅,鎮凡間萬年之清平。

    在「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外,有「紫電」、「青風」、「烏雷」、「紅煙」、「橙雲」、「金霜」六柄仙劍拱衛,直如眾星捧月,更是暗應乾坤六合。

    這六柄仙劍,都是上代翠霞派耆宿以元神精血所鑄,劍鋒指外,劍柄向內聚成梅花之形,就算是大羅金仙,也不敢等閒視之。

    伏魔大陣內霞光萬丈,祥雲繚繞,又有翠霞八寶隱匿其中。一旦仙陣遭襲,則八寶齊出,驚天動地,莫不能當。

    凡有入陣者,哪管他修為絕世,也同樣為之形消神散,萬劫不復。

    年旃與丁原連破重關直抵陣中,為幾十年所未有之事,頓時驚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發動新的變化。

    那六柄仙劍受到感應,彩光爆漲,猶如暴雨梨花,打出無數道奼紫嫣紅的絢爛劍芒,仙陣之中剎那風起雲湧,劍氣沖天。

    年旃與丁原並肩而立,相隔數丈,互為犄角,苦苦抵擋劍芒排山倒海的衝擊。

    那六柄仙劍的靈力,竟似無窮無盡,連攻了半個多時辰,不僅沒有絲毫衰竭之象,反而愈加的猛烈。

    丁原與年旃一倚雪原仙劍,一御冥輪,護得全身密不透風,卻也難以再越雷池半步。

    年旃禁不住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那些老傢伙真是可惡,死了八九十年還要作怪,老子今日非要將狗屁都天符扯得粉碎,再吐上兩口唾沫!」

    丁原早習慣了年旃的滿口粗話,不以為然道:「老鬼頭,你光嚷嚷什麼,要是你的唾沫能把這鬼陣給淹了,倒也省事多了。」

    年旃最受不得丁原的冷嘲熱諷,火往上撞吼道:「你瞧老子怎麼收拾這龜兒子的!」

    他一發狠,也不管丁原,元神與冥輪合,施展出「萬雷轟天訣」,化作一束渾圓金光,直朝著都大伏魔符衝去。

    那些鋪天蓋地的劍芒,撞在金光之上,爆起繽紛火花紛紛消散,周圍的五彩祥雲,亦四下迸散,閃出一線縫隙。

    丁原搖頭苦笑,那六柄鎮守伏魔大陣的仙劍魂魄,皆是翠霞上代長老所化,說起來,還是自己的師叔祖、曾老頭的同門師兄弟,實在是沒有料到,居然有一人,自己要和他們生死相搏,有你無我。

    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算是年旃,何嘗願意硬撼伏魔六劍。

    然而,只要仙劍在懸,就無法接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自己跟年旃,就只能老老實實在潛龍淵中待下去。

    他見年旃拼出真火,不惜耗損真元祭起冥輪,以「萬雷轟天訣」金刀大馬的橫衝直撞上去,惟恐老鬼頭有失,一縱雪原飄然跟上。

    有年旃在前開道,丁原的壓力立刻小了許多,可在心中仍不敢有一點疏忽大意。

    果然,年旃才飛出七八丈遠,仙陣東南,隱約響起一串悅耳悠揚的琵琶清音,絳紅色雲層一開,現出一把玉石琵琶,琴弦無人自動,輕輕震顫著,幻出漣漪一般的乳白色光環,罩著年旃頭頂打落。

    丁原一見玉石焚天琵琶飛起,右手仙劍一式「百轉千流」截住乳白光環,左手祭出暗風羅喉針,一溜黑光射在玉石琵琶正中的琴弦之上,「叮」的一聲雜音響起,琴弦斷裂,頓時曲不成調,乳白光環亦隨之幻滅。

    但丁原也沒討得好去,暗風羅喉針光華黯淡,幾乎失去控制,氣機牽引之下,丁原胸口一窒,險些被一道劍芒劈中,好在年旃去勢不減,距離都天伏魔符又近了數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北陣腳飛起一股青光,翩若驚鴻,當頭轟下,與年旃所化的金光兩相激撞,炸出震耳欲聾的悶響。

    那股青光一顫,朝外拋飛,丁原這才看清楚,原來是一枚虎頭銅印。

    年旃吃虧也不算小,冥輪光芒驟減,勢頭放慢不少。

    這時從西南、東北兩面,又打出伏魔八寶中的辟神鞭與七星環,年旃再是強橫,也不得不止住去勢,全力應付。

    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仍不罷休,光華吞吐間,又召起東西南北四方仙寶,一時流光異彩,好不璀璨。

    年旃冥輪飛旋,擋住辟神鞭與七星環,見四面混元錘、舉火燒天棍、春秋生花筆與玄天旗一起打到,又驚又怒大罵道:「他奶奶的,跟老子玩真的,誰怕誰啊,老子要是縮一下頭,就是孬種!」

    話是這麼說,可他縱有三頭六臂,也難以同時接下這多曠世絕俗的仙寶神器,元神被四面八方一起壓來的茫風,吹得歪歪斜斜,模樣甚是狼狽。

    正驚怒間,驀然壓力一輕,原來丁原從後趕到,護在年旃跟前,獻寶似的將靈犀鐲、石璣珠、天羅萬象囊次第打出,自己則揮動雪原,迎上混元錘。

    年旃心頭一定,口中依然不肯饒人,嘟囔道:「好小子,花把式還真不少,就怕是中看不中用,還得靠老子的冥輪說話。」

    丁原連祭起數樣寶物,真元消耗也是驚人,一口元氣險些就接不上來。

    他見年旃非但不領情,還躲在後面大說風涼話,不由冷笑道:「老鬼頭,你的冥輪,怎麼跟我小時候玩的滾環差沒多少,也好意思拿出來賣弄。」

    年旃「呸」了一聲,心氣一浮,差點讓辟神鞭打中肩頭,趕緊集中精神,再不搭理丁原。

    丁原嘴上得著便宜,雪原劍卻吃了小虧,那混元錘重重砸在劍刀上,直震得丁原右臂酸麻,真氣逆流,急忙撤身卸力。

    這邊一劍一錘鬥得熱鬧,那異靈犀鐲也擋下了舉火燒天棍,萬象囊更是收去玄天旗連發的三股狂飆、可惜石璣珠未能截住春秋生花筆,將丁原側翼暴露在伏魔神器之下。

    年旃迫退了七星環,正用冥輪抵住辟神鞭,眼角餘光掃見丁原吃緊。

    他正打算迫開闢神鞭,好騰手救助丁原,卻猛地想道:「這小子年紀輕輕,即有如此修為,又是翠霞派的弟子,將來保不住要與老子為敵,反正他也暫無性命之憂,我且不忙出手,再多耗去些他的真元,豈不更好?」

    私心一起,於是年旃袖手芳觀,只用七成功力擋住辟神鞭,表面上看寶光縱橫,倒也鬥得熱鬧,但時間一長,丁原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暗自冷笑道:「好你個老鬼頭,果然是本性難移!到這個時候,還打著自家的小算盤算計我,哼,我們走著瞧吧。」

    他咬牙不吭聲,更不向年旃求援,苦苦與春秋生花筆和混元錘周旋,又靠著萬象囊抵擋住玄天旗的陣陣狂飆,靈犀鐲糾纏住舉火燒天棍的窮追猛打,可說是應接不暇,稍有疏忽就是劍毀人亡。

    時問一久,丁原頭頂青煙蒸騰,已將功力發揮到極致,任誰一眼,都能看出支撐不了多久。

    年旃悠然輕鬆的與辟神鞭打得不亦樂乎,百忙裡,抽出空來不住瞥上丁原兩眼,見他如此硬朗頑強,也生出些許的欣賞,放聲問道:「小子,不行了吧?要不要老子幫你一把,姜畢竟還是老的辣啊。」

    丁原在四大伏魔仙器的圍攻中,幾乎給壓得透不過氣,耳朵裡再聽到年旃的話,心頭不由苦惱,嘿嘿道:「歇著你的吧,老鬼頭,小爺到死,也不會求你一聲!」

    他一開口分神,身法不免稍稍慢了半拍,春秋生花筆正砸在左肩上。

    幸而了原閃躲及時,只被帶了一下,饒是如此,也是一個踉蹌,胸口氣血一翻,嘴角溢出鮮紅血絲。

    年旃一驚心道:「不好,玩笑可不能開過頭了。留著這個小子還有用處,他若真的掛了,老子一個人,也玩不轉伏魔大陣。」

    念頭一轉,冥輪聲勢大震,把辟神鞭砸飛數十丈遠,眼瞧就不能再用,回過身來,左掌拍出一道青色光影,「砰」的擊在混元錘上。

    丁原得年旃相助,略微緩過氣來,口中怒喝道:「老鬼頭,有種你別救小爺!」

    年旃哈哈一笑,冥輪接住春秋生花筆,回道:「看你小子倒也硬挺,老子遺偏想救你,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兩人重新聯手,形勢又自不同,一邊吵嘴一邊應戰,居然在半個時辰內連破伏魔諸寶,穩住了局面。

    這時頭頂隆隆滾雷響起,方圓九丈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驟然亮起,灑下一陣光雨。周圍六柄仙劍,繞著都天伏魔符急速旋轉,化作一蓬白色光圈,再看不清虛實。

    年旃急忙催動冥輪,放出一蓬金光,就如朝天撐起的巨傘護住身形,口中叫道:「哈哈,這狗屁的大陣,就要黔驢技窮。小子,我在這兒頂著,你快御劍破符!」

    丁原明白已到最後關頭,也顧不得再與年旃吵嘴,拼出丹田真元,渾身青氣如熾,雪原仙劍龍吟而起,與他身劍合一。

    這把仙劍,經大羅仙山上的雪袍老人度化,臻至「紫陽」境界,通體在真氣催動下,喚放耀眼光彩,直教霞光失色,祥雲黯然。

    丁原心頭了無雜念,全部心思精神都融於劍中,心凝天道,神遊太虛,兩字真言鏗鏘低沉吐出,雙手捏成平亂劍訣。

    仙劍與主人心意相通,感應丁原錚錚傲骨烈性,一往無前、寧為玉碎的鐵血豪情,紫光衝霄飛舞九天,直朝著都天伏魔符射了過去,遙似當年群魔亂舞,平亂仙訣橫空出世,石破大驚直指蒼穹!

    連年旃都忍不住屏息凝望,卻差點被一溜光雨打到身上。

    他心中又是艷羨又是嫉妒,忿忿暗罵道:「他奶奶的,竟讓這小子修成了如此絕世劍訣,好運氣怎的全落在他的身上!」

    一時間,年旃的心情可謂矛盾之至,既希望丁原的平亂訣威力無倫,一舉摧垮仙符,又害怕當真要是這樣,豈不是連自己也不是這小子的對手?

    丁原可沒那多念想,他全身真氣臻至滿盈,飛速流轉,源源不斷注入仙劍,那些劍芒光雨一觸即彈,根本不能遲滯分毫。

    一人一劍宛似神龍在天,勢不可當,驚起千重飛霞,萬道雲氣。

    眼見丁原距離都天伏魔符不到十丈,仙符為磅礡劍勢所懾,發出輕微震動。

    伏魔六劍受到感應,同時鏑鳴而起,在空中交相輝映盤旋,匯聚成一束渾厚凝重的白色光柱,一瀉千里劈向丁原,宛如銀河飛落九天,要與雪原爭輝。

    「轟」的一聲地動山搖,整個潛龍淵彷彿都在這次駭人的撞擊中戰怵,「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更是光流亂竄,劇烈震盪。


    一面是曠絕天陸的平亂仙訣,一面是震鑠千年的伏魔神劍,兩者之間,誰也不甘低頭就範,墮了幾世威名,竟拼得幾近玉石俱焚。

    六柄仙劍沖天飛散,光華晦暗靈氣大傷,只在空中不停打轉。

    丁原的身軀猶如風箏斷線,直挺挺飛出三十多丈。

    他全身經脈漲痛欲裂,只覺得每一塊骨頭都在碎裂散架,無數被劍氣割裂的傷口,飆射出汩汩鮮血,頃刻染紅全身。眼前金星亂舞,什麼也看不清楚,丹田裡的真氣,像一下子全給抽空,空空蕩蕩十分難受。

    年旃也被捲起的氣浪拋出老遠,但他的情形畢竟比丁原好了許多。

    他一挺腰穩住身形,就見仙符仍在晃動不已,「哧哧」騰起冉冉光霧。漫天光雨卻弱了許多。

    年旃見此情景,心頭大喜,情不自禁喝采道:「好小子,夠厲害,居然把伏魔六劍也擺平了!」

    了原連噴出兩口淤血,才覺得胸口稍微好受一點。

    此刻,他已明白老鬼頭的險惡用心,分明就是誆騙自己與伏魔六劍對撼,倘若不是平亂訣威力強大,這條命多半就交代了,卻白白便宜了年旃。

    他壓住喉嚨口的熱血,冷笑道:「老鬼頭,你也太卑鄙!」

    年旃被丁原戳穿用心,老臉也是微微一熱,有些尷尬的笑道:「好啦,你先歇著,接下來就瞧老子的。」

    他再次祭起「萬雷轟天訣」,驅動冥輪,發出波瀾壯闊的層層金濤,撞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如今八寶已退,六劍盡傷,再無一物可阻攔冥輪的洶湧衝擊,「轟隆」一聲,「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被冥輪硬生生炸開一道縫隙,光影離散中,隱約看到裂口裡,露出潛龍淵外一片清平世界。

    年旃悶哼一聲,冥輪不住的旋轉嘶鳴。這一記為求脫身,乃是凝聚了他三甲子修為的精華所在,足可夷平山嶽,炸裂平野。

    他一陣狂喜,大笑道:「小子,咱們成功了!」

    丁原全身麻木,真氣流散,只憑胸口一口真元,勉力支撐住身軀,連動彈一下都是困難。

    他壓抑住心中喜悅,喘息著微笑道:「老鬼頭,看來你的冥輪,的確比三歲小孩耍的滾環強出一點。」

    年旃心情痛快之極,也不再計較丁原的話,注視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上的裂痕,哈哈大笑道:「小子,我這就扶你出去,今後天陸九州,又是老子的天下啦!」

    可他剛笑了兩聲,突然戛然而止,原來「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吃了「萬雷轟天訣」一擊後,竟未碎裂,縫隙兩旁的光暈汩汩流動,填補過來,眼看就要把不到一尺寬的裂口合上。

    年旃一急,明白眼前機會稍縱即逝,若等回身救了丁原,恐怕縫隙已然合上,連自己也走脫不得。

    他方才幾乎耗盡全身真氣,片刻間,也再無力量驅動冥輪第二次轟開仙符,權衡之下,畢竟是自己的老命要緊,說不得只好抹腳先溜。

    年旃匆忙回眼一瞥丁原,心中暗道:「小子,事到如今,我老人家可管不了你,惟有先衝出生天再說。你要是運氣好的話,便在潛龍淵中待上一生一世,不然被那伏魔大陣宰了,也是老天要滅你,誰叫你不明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呢?

    「就算你送了老子一枚朱丹,可也獨吞了半卷天道,我們兩下扯平,老子走得也算問心無愧。你到了陰曹地府一靈不滅,可別怨恨老子!」

    想到這裡,年旃再不看丁原一眼,縱身竄入縫隙之中。

    他目光飢渴的仰望頭頂滾滾黑霧後面透出的當空明月,巍巍群山,不禁一陣激動。

    他受閒將近九十年,如今總算有了出頭之日,心情舒暢難以言表,只想一出仙陣,先好好大笑上三聲。

    丁原見年旃連招呼也不打,就舍下自己獨自逃命,驚怒交集,咬牙道:「年旃,你有種!」他恨不能飛超雪原仙劍,結束了這老鬼頭,可惜連抬手的氣力也沒有。

    年旃心頭有愧不敢回答,沒想到樂極生悲,元神剛入裂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上隆起一團白光,好像一個玻璃罩子從四面合圍,把他嚴嚴實實收在當中。

    年旃一怔,揮動冥輪砸在白光築成的幕牆上,「砰」的一聲,光幕如水波一般晃動不停,卻就是不碎,甚至連一絲的裂痕也未生出。

    年旃正要舉掌再轟,冷不防,四周光幕裡冒起團團七彩輕煙,直逼他的元神。

    年旃臉色大變,宛如見鬼一般叫道:「煉魔焚妖無明火!」

    話音才起,七彩輕煙「忽」的一聲燃起,生出托紫嫣紅的熊熊烈焰,將年旃的元神困在當中無情燒灼。

    年旃大吼一聲,半是絕望、半是驚恐,在白色光罩裡拚命掙扎,可光罩也漸漸收緊,卻因著年旃的身體,「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裂痕,依然留有僅容一人可過的縫隙。

    丁原目睹此景亦震撼不已,他慢慢緩過氣來,艱難地靠近仙符,雙目望著在光罩中的年旃冷笑道:「老鬼頭,有一句老話叫做『誰笑到最後,誰才笑的最好。』你得意得太早了點?」

    年旃的兀神,被神火灼得通體發紅,猶如烙鐵,冒出絲絲黑煙,他的臉已扭曲變形,瞪著丁原,咬牙切齒道:「老子不用你教訓,快滾!」

    丁原嘿嘿一笑,道:「老鬼頭,我這就出去,恕不奉陪了。」飛身縱入都天伏魔符的裂門,只差半步,就可重返天陸的紅塵人間。

    可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氣衝出伏魔大陣之際,耳中猛聽見年旃驚天動地的狂吼,充滿痛苦與絕望。

    丁原心頭一震,猶豫道:「這老鬼頭雖是可惡,但若沒有他,我也不可能衝出伏魔大陣。他剛才要捨我而去,不過是私心重了點,可放眼天陸,又有幾人不是如此?

    「我若就這麼把他扔下不管,自也沒錯,但跟老鬼頭適才之舉,也只是九十步笑百步罷了。」

    他正遲疑問,年旃的吼聲,不斷迴盪在伏魔大陣中,以這老魔頭的秉性,非是難以忍受的痛楚,絕不至於如此。

    丁原苦笑一聲,暗道:「我還是心不夠狠,說不得只好設法救上一救。」

    卻說年旃在光罩煉獄中苦苦煎熬,眼睜睜瞧著丁原脫困而出,心中滋味實難表述。

    他背信棄義在先,為求脫身舍下丁原,如今當然也怨不得對方扔下自己,元神在無明神火中不斷萎縮蒸騰,恐怕再要不了多久,便會灰飛煙滅。

    忽然卻聽丁原的聲音道:「老鬼頭,快將元神遁入冥輪,待我來救你出去!」

    年旃錯愕抬頭,正瞧見光罩之外丁原已然回返,正奮起所餘不多的丹田真氣,揮起雪原劈下。

    年旃作夢也想不到,丁原居然還肯冒險回來救助自己,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激動不已望著渾身浴血的丁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人。

    他活了近兩百年,依靠蓋世的修為稱雄大陸,所遇之人或是怕他,或是恨他,卻從沒有一個朋友。

    年旃對此也毫不在意,他亦不相信有誰沒有私心,大凡接近自己、阿諛奉承自己的,哪個不是另有目的,企圖從他身上得到點什麼?

    可他卻遇上了丁原這個異類,從一開始就與眾不同,雖然彼此仍有相互利用的關係,然而丁原卻從不曾算計過自己,更沒貪圖他身上的半點好處。

    儘管這小子嘴巴厲害了點,可年旃自己何嘗不喜歡有個人跟自己鬥鬥嘴,填補空虛寂寞?

    從心底裡,他其實已欣賞起丁原,只是不願承認罷了,但在最後關頭,他還是蓄意算計丁原,甚至拋下他獨自逃生。

    萬萬沒有料到,就是這麼一個被自己出賣的年輕人,竟然不顧危險,回過頭來援救自已!

    丁原可沒想到年旃在這麼片刻工夫裡,腦子中已轉了無數念頭,他喘息著用雪原仙劍猛劈光罩,口中罵道:「老鬼頭,傻在那裡等死麼,還不躲進冥輪,與我一起砸碎這狗屁玩意!」

    年旃又是慚愧又是感動,第一次沒計較丁原的罵語,苦笑道:「我怕是支撐不住了,臨死能有你小於陪在身邊,也算老天待我不薄。

    「你別管老子啦,趕緊出去,等仙障法力恢復,連你也走不成了!」

    丁原的仙劍劈在光罩上毫無功效,丹田裹的真氣卻眼看枯竭,又聽年旃這麼說,顯然是要放棄生望,又急又怒道:「老鬼頭,你狗嘴裡也會吐象牙麼?別在這裡乾嚎,快一起使力,我說什麼,也要把你一塊帶出去!」

    年旃凝望丁原口中因運氣過猛而不斷噴出的熱血,瞧著他捨生忘死,只為搭救這個剛才還拋棄了他的人,再按捺不下感激之情,用盡全身力道吼道:「丁原,快滾,老子死也不要你管!」

    他說這話時,卻已經忘記就在片刻之前,自己還曾那樣怨恨嫉妒過丁原。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1
第二章師門

    丁原豈會不明白年旃的用心,但他生性倔強,一旦決定要做什麼事,就算赴湯蹈火,也不肯退縮。

    當下衝著年旃喝道:「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巴!」念動真言,召出天殤琴抱在懷中,右手撫上琴弦。

    天殤琴上,突然生出一股寒流,如涓涓溪水倒注進丁原體內,竟是將它的千年菁華,與丁原融於一體。

    丁原沒想到天殤琴如雪原仙劍一般,竟有此功用,丹田裡天日天魔真氣逐漸聚起,不覺信心大增。

    他默運心訣,朝年旃叫道:「老鬼頭,你我內外合力,再搏它一回!」手落琴響,騰起濛濛光華,卻是施展出「破罡心訣」。

    年旃見丁原祭出魔教至寶,心中也是一振,催動三甲子的苦修真元,注入冥輪。

    兩人心無雜念戮力聯手,「轟」的一聲,終於炸開光罩。

    頓時神火四濺,光渣亂飛,丁原與年旃被一股澎湃巨浪拋飛而起,在空中翻轉了數十跟頭,才穩下身形。

    年旃脫離苦海欣喜若狂,可轉眼一看都天伏魔符,卻再也笑不出來,原來光罩一滅,裂縫也隨之合上。

    眼下他與丁原皆是疲憊不堪,身受重創,哪裡還有力氣再次轟開仙符?

    忽然身前人影晃動,丁原的身軀枯槁一般飛了過來。

    年旃想也沒想,縱身伸手抱住,低頭一看丁原已經昏迷,手中還牢牢握著天殤琴。

    年旃的目光在天殤琴上打了一個轉,貪婪的神色一閃即滅,右手抵住丁原背心,將魔氣毫無吝嗇的注入。

    丁原的喉結一陣輕輕顫動,張嘴吐出兩口黑色的淤血,迷迷糊糊看到年旃關切的面容,微微一笑,又閉上眼睛,疲憊的歎口氣道:「老鬼頭,你怎麼還沒走?」

    年旃苦笑道:「仙符的縫隙已經合上,老子就是想走,也走不成。」

    丁原「哦」了聲道:「原來如此。」

    年旃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叫道:「小子,你也別把老子看扁,我再卑鄙,也不至於再會丟下你不管,若是那樣,老子還是人嗎?」

    丁原漸漸回過神來,重新睜開眼睛道:「你什麼時候轉性了,是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說這話時,嘴角含著微微笑容,還有未干的血絲。

    年旃心頭沒來由的一熱,說道:「狗屁,老子本來就是恩怨分明,什麼轉性不轉性,更和太陽沒關係!」

    他說話時,還在拚命將所剩不多的魔氣真元輸入丁原體內,自己頭頂早已青煙如霧,冉冉冒起。

    丁原掙扎著從年旃懷裡起身,看了看高懸的都天伏魔符,竟有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他皺眉道:「老鬼頭,看來我們要功虧一簣了。」

    年旃也是遺憾得緊,卻一拍丁原道:「沒事,過幾日咱們再來,定可衝出去。」

    他這一掌抽在丁原肩膀上,丁原躲也沒躲,顯然是完全相信了自己。

    年旃的胸口彷彿被什麼暖烘烘的東西堵住,說不出原由的難受。

    丁原搖頭道:「老鬼頭,我不甘心,咱們再試一次如何?」

    年旃一怔道:「你還有力氣再轟開『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丁原雙目注視仙符道:「我現在的情況,老鬼頭你又不是不清楚,恐怕比你還要糟糕很多。不過,我想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連受你我轟擊,靈力也強不到哪裡去,就看咱們跟它誰能咬牙堅持到最後。」

    年旃想起丁原的話,呵呵笑道:「誰笑到最後,誰才笑的最好?」

    丁原頷首道:「老鬼頭,我剛才已經想過,憑你或者我一人之力,都是強弩之末,不堪大用,惟今之計,便是依靠雪原仙劍,再次施展平亂訣。可先前與伏魔六劍一戰,雪原靈力大損難以繼續,我體內的真元更是消耗殆盡。」

    年旃皺眉道:「所以我才覺得不如暫時放棄,等你我復原後捲土再來。」

    丁原微笑道:「說不准那時伏魔大陣的法力也恢復了過來,我們一樣要費上十分艱辛。你若信得過我,便將元神度入雪原劍魄之中,有你三甲子的真元相助,我再借天殤琴激起大日天魔真氣,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成功。」

    年旃眼睛一亮道:「老子到現在這個田地,還有什麼信不過你的,不過丁原,你果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老夫是怕你恃強硬撐,反損傷了經脈丹田,那就不妙了。」

    丁原嘿然道:「老鬼頭,你也太小看丁某了,我既然說出口來,也就勢必能夠辦到。除非是你信不過我,害怕丁某乘機煉化了閣下的元神,才有意推脫。」

    年旃怒道:「呸,誰這麼想,誰是王八蛋!」說罷,瞑目調息,漸漸又恢復了三成多的功力。

    他一睜眼道:「娃娃,老子這就來了!」元神緩緩凝縮,度入雪原仙劍。

    仙劍鏗然長吟,融合了年旃的元神與精血後,靈力大增。

    丁原手握雪原,仰望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深深吸了口氣,以天殤琴的「歸元」、「吞虛」兩訣,激起天日天魔真氣。

    他自初悟天道後,體內兩股真氣已無分彼此,再不擔心有走火入魔之憂,而雪原仙劍也因此不冉排斥魔氣。

    第三次,丁原祭起平亂訣,與前兩回唯一不同,就是他手中的雪原仙劍,不僅注入了汩汩真元,更有年旃的精魄元神三甲子修為。

    他的心頭卻一片空明忘我,全然不考慮失敗成功,彷彿又回到了大羅仙山,那無喜無悲、超脫塵世與紅塵的情懷充盈,恍惚憶起日出月沒自然永恆,花開水流天地無常。

    伴隨著激越雄壯的仙劍雷鳴,紫色光華瀰漫大陣,直衝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數十丈的距離不過轉眼,卻是生死天塹,多少雷霆風霜,丁原忽然多了一層明悟,依稀體會到當年散矜真人仗劍蕩魔、澄清寰宇的悲天情懷。

    有大慈悲大天心,故有真性情真熱血。

    誰說修仙只為長生,誰說仙人忘情,只為濁世滔滔群魔亂舞,倚我青鋒直指九霄!

    尋幫仙劍感應主人心念,壯懷激烈,一舉衝上「定亂」境界,煥發出絢爛綺麗的流光異彩。

    天門中開,山河變色,都天伏魔符上爆開一道裂口,衝起漫天白光,直照得坐忘峰上一片白晝,山搖地動。

    無數翠霞弟子從睡夢中驚醒,目睹天地之威,滿眼的迷離白光,卻茫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隆隆聲裡,「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驟然收縮成一團奪目的乳白色光團,射向天宇,將丁原的身軀緊緊包裹在其中。

    伏魔大陣中,六劍八寶同時鏑嗚,彷彿受到仙符召喚,從四面八方一起聚攏,融入都天伏魔符幻化成的光華扶搖真上。


    丁原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只守著靈台心燈不滅,那伏魔符所化的白光,挾著磅礡浩瀚的能量,湧入他的體內,直要把經脈也撐破。

    他自是不知,上古煉製出仙符之人,便是在大羅仙山上點化他的那位仙人,種種因緣巧合下,丁原體內完全撤空,反而凸現出那仙人點化時,種入他心底的一抹靈性。

    都天伏魔符頓時與那抹靈性水乳交融,在分離萬年之後,以如此神奇而不可思議的方式,重新聚集到同一個人的身上。

    受了仙符召引,伏魔六劍熔煉成六色劍光,尾隨而至,水銀一般不由分說的,傾洩進丁原身軀,安家落戶。

    伴著丹田悶雷似的轟鳴,暗蘊翠霞派上代長老精元的伏魔六劍,在「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引媒之下,亦如百川歸海,從此生死相依。

    丁原毫無半點喜悅之情,他如墜熔爐,小腹處好像有一把烈焰在熊熊燃燒,明明真氣充盈,卻偏偏有一種疲倦力竭的感受。

    他一路狂飆衝上千丈高空,白光漸漸散淡,仙劍猛烈顫動,拋飛出年旃元神。

    一老一少皆是精疲力竭,在剛才一擊中耗盡所有力量,只好隨風飛舞,藉著龐大的氣浪餘勢,冉冉飄落。

    「瞬嚓瞬嚓」,也不曉得折斷了幾株千年古松的粗壯樹枝,丁原的身軀猶如滾球似的,砸落在翠靈山一座無名有密林中。

    他被摔得天星亂冒,五臟六腑幾乎移位,身上的衣裳,早被樹枝刮裂成一條條布不停晃蕩,那些傷口也再次震裂,淌出汩汩鮮血,但比起這些肉體上的痛楚來,丁原的心中卻滿是欣喜與激動。

    他仰面倒在柔軟的枯葉地上喘息幾口,深深而又貪婪的,品嚐著翠霞山中那芬芳的草木清香,望著皓月中天,松濤如海,從沒覺過世界是如此的美麗可愛。

    丁原體內的異狀漸漸退去,丹田逐步恢復了平靜,卻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他驀然發現,伏魔大陣中幾乎要了自己性命的八件仙寶,正冉冉盤旋圍繞在自己周圍,閃爍著柔和的光華。

    丁原大是驚訝,回想剛才「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煉化的一幕,著實有些迷惑。

    他並不曉得,都天伏魔符此刻已然化為仙家直元,蘊於丹田,六劍八寶本乃仙符護法,如今自然一併認主臣服,那伏魔六劍更是煉作劍芒,渾然同體。

    當身體裡稍稍恢復了一點氣力,飛繞在身旁的伏魔八寶輕輕鳴響,各自凝煉成彈丸大小的形狀,鑽入丁原袖口裡。

    丁原怔了一怔,竟似覺得這八寶,已成為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只要心念稍動,便可如使手足一般驅動。

    他索性不去想其中緣由,拄著雪原仙劍,艱難起身,腦海中第一個念頭便是:「不知老鬼頭現在如何?」

    忽然聽見左首五六丈外的草叢裡一陣婆娑,亮起一道青色的光影,年旃的元神上沾滿鳥獸的糞便和草葉,罵罵咧咧站起身道:「他奶奶的,摔下來也不揀個好地方,倒楣透頂,居然落進了糞坑。」一面罵,一面嗆出滿口血光,搖搖晃晃走了出來。

    兩人幾乎是同時看見對方,彼此先是一怔,繼而不約而同指著對方狼狽不堪的模樣,大笑起來。

    年旃邊笑邊咳,直感覺兩百來年,從沒有一刻有現在這樣好笑、這樣舒心開懷。

    丁原也是辛苦的用仙劍支撐住平衡,不然怕早笑翻到地上。

    他的眼睛裡連淚水都笑了出來,喘息著指住年旃道:「老鬼頭,你怎麼會是這樣?」

    年旃毫不示弱的回敬道:「你小子又比我漂亮到哪裡去,鼻青臉腫,連塊完整的地方都沒有。」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宛如頑童一般大笑不已,若教別人看見,只當是深山老林中突然出現了兩個瘋子。

    但他們卻全不在意,沉浸在劫後餘生脫出生天的喜悅中,忘卻了勾心鬥角、忘卻了爾虞我詐,用曾被遺忘埋葬的赤子之心,體味這一切的歡樂。

    年旃惡狠狠盯著丁原罵道:「笑,老子叫你笑,等老子去了大雪山,看你還能笑誰?」

    話音一落,兩人的笑聲也突然停頓,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的堵住。

    密林裡沉寂下來,惟有風過松濤沙沙作響,在地面上搖曳出無數的影子。

    年旃望著丁原,忽然意識到,很快就該跟這小子說聲再見,然後分道揚鑣,從此天各一方,或許永世再難相逢。

    慢慢的,一種莫名的不捨,悄悄佔據心頭,怔怔望著丁原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閉嘴無言。

    沉默了許久,丁原終於打破了僵局,徐徐說道:「老鬼頭,既然你我已經出了潛龍淵,就該分手了。你去你的大雪山找雪魄梅心,我也要回翠霞再看上一眼。

    「今後多多保重,少做些卑鄙下流的惡事,也好早日體悟天道,羽化飛天。」

    年旃呸道:「你小子幹嘛說的像生離死別,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沒了你小子在老子耳根旁邊吵吵,我還清淨許多。老子這就走了,娃娃你也要多當心些,那些正道人物個個表面道貌岸然,其實也沒幾個是好鳥,別被人害了。」

    丁原微笑,點頭道:「放心吧,連你老鬼頭都沒能拿我丁原怎麼樣,何況別人?」

    年旃乍聽以為丁原是稱讚自己,一轉過彎,才醒悟又是損人的話,吐了口唾沫道:「狗屁,老子可比那些偽君子強多了。」

    他身形一晃,騰到空中道:「老子走啦,有事就到南荒來找我。」說罷,再不回頭,朝著密林上空飛去。

    丁原目送年旃孑然遠去的身影,驀地感到這個稱著天陸的魔頭,竟是如此孤寂蒼老。

    想那大雪山之行的凶險,比起潛龍淵也差不到哪裡去,誰也沒底敢說,年旃就一定能成功。

    他回想起潛龍淵中的日日夜夜,一股熱血湧上胸膛,衝著年旃叫道:「老鬼頭!」

    年旃的身子一震,回過頭來,凶巴巴的道:「你還叫老子作甚,別婆婆媽媽惹老子膩煩。」

    丁原出奇的沒有還嘴,微笑道:「不如你等我幾天,等翠霞的事情了斷後,我便陪你去大雪山萬壑谷,一起會會絕情婆婆如何?」

    年旃一喜,丁原的修為已不在自己之下,得他相助,奪得雪魄梅心的希望無疑大增,可他畢竟放不下老臉,嘿嘿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老子可沒求你。」

    丁原暗笑,回答道:「是了,就算丁某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年旃怒道:「你當老子是耗子麼?」說著話,人卻回來了。

    如此,兩人便在深山中隱居了十餘日調養傷勢,恢復元氣。

    等丁原帶年旃夜上坐忘峰,小樓邂逅和婉,其後所發生的事情不再多贅述。

    至於鎮守潛龍淵外的羅和,由此遭受無妄之災,卻更非兩人所能知曉。

    丁原口舌辯給,簡略扼要把遭遇說完,聽得曾山眉飛色舞津津有味,忽而憂,時而喜,抓耳撓腮,連連惋惜道:「這麼好玩的事情,居然也不叫上我老人家,丁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丁原兩眼一翻道:「好玩?我把你丟到潛龍淵裡兩年試試那味道,到時候,你就曉得好不好玩了。」

    曾山呵呵一笑,瞧見淡言真人獨自走了過來,立刻叫道:「老木頭疙瘩,是來找你寶貝徒弟麼?我老人家正和他說得高興,你待會再來。」

    能給淡言真人起上這麼一個綽號,當真是曾山的本事,不過總算多加了一個「老」字。

    淡言真人也不動氣,滿面肅容躬身道:「師叔,弟子是有緊要的事,跟丁原說上幾句,請師叔行個方便。」

    曾山最怕的,就是像淡言真人這樣的老古董,老人不高興起身道:「有什麼緊要事非要現在就說,稍等一會,天就能塌下來?」

    淡言真人又一躬身,沒有回答。

    曾山無奈道:「好吧,就把丁原借給你說一會話。哎,老木頭疙瘩,我老人家能不能就待在旁邊聽聽,保證不往外說。」

    淡言真人搖搖頭道:「恐怕不行,師叔。」

    曾山哼道:「好稀罕麼,不聽就不聽。」後面半句:「反正我老人家有天耳通,一樣能聽著。」到了嘴邊,又急忙給嚥了回去,須知說出去就不靈驗了。

    淡方真人微微一禮,朝著丁原背後的皮囊道:「年先生,也請你迴避片刻?」

    年旃躲在皮囊裡不吱聲,只盼淡言真人忘記了自己,也好聽聽這老道士究竟要跟丁原說什麼,居然連曾山也不讓在旁。

    這麼一給淡言真人叫號,他臉皮再厚也不能裝傻,只得御著冥輪飛出道:「當然可以,老子才不會像某些老傢伙那般卑鄙無恥,喜歡偷聽別人的隱私。」

    曾山一蹦三丈高,怒道:「年老鬼,你說誰卑鄙無恥、喜歡偷聽隱私來著?」

    年旃可不怕曾山,渾不當回事的道:「奇怪了,我又沒指名道姓,曾老頭你跳什麼?」說著,冥輪一晃朝外飛去。

    曾山追著叫道:「年老鬼,你別逃,有話說清楚!」

    兩人一前一後去得遠了,淡言真人才道:「丁原,跟我來。」

    丁原察言觀色,隱約覺得老道士的模樣有些蹊蹺,嘿然道:「老道士,你又擺什麼譜?」

    跟在淡言真人身後一路出了翠霞觀,沿著清幽小徑走了良久,前面忽然出現一片開闊的空地,景色甚是熟悉。

    淡言真人停住腳步,面色凝重,回過身來問道:「丁原,你可記得這是什麼地方?」

    丁原環顧四周,回答道:「我怎會忘記這個地方,當年我初上翠霞,就是在這裡與你擊掌立約,從此投入翠霞派的門下。」

    淡言真人嘴角露出一縷笑容,頷首道:「難得你還記得,可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要帶你到這裡來說話?」

    丁原笑道:「誰曉得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總不見得是要送我下山吧。」

    淡言真人的身軀,在幾乎不可察覺中輕輕一震,沉聲道:「丁原,你可又知道在翠霞的這些年裡,你犯下了多少門規戒條?」

    丁原一愣,不解道:「老道士,你忽然說起這個幹什麼?」

    淡言真人背對丁原,目光凝視天邊,緩緩道:「你修煉魔門心法、藏匿天殤琴,此為其一;結交年旃、任崢等魔門中人,有失正道立場,此其二;重傷耿照,與同道結怨,此其三;面壁期間偷逃下山,此其四;私戀姬雪雁,敗壞門風,此其五;大鬧碧瀾山莊以洩私憤,此其六;與姬欖械鬥,同門相殘,此其七;肆意妄為,頂撞師長,此其八;動用平亂訣,忤逆犯上,此其九;幫助年旃,毀我翠霞伏魔仙陣,此為其十——」

    丁原起初還努力保持平靜,到後來越聽越激動,他著實不能相信,這番話竟出自淡言真入之口,大聲道:「老道士,這些事,我的確都有幹過!大丈夫敢作敢當,我絕不推脫。

    「可若是別人這麼說,我丁原只當烏鴉噪舌,懶得理睬,為什麼偏偏是你這麼說,難道連你都信不過我?」

    淡言真人的面容,深深抽動了一下,可惜丁原無法看見。他繼續用鎮定平靜的語氣,說道:「丁原,門規如山,你可明白?」

    丁原激憤的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老道士,原來你也要我學盛師兄一般,為了什麼狗屁的門規和翠霞派的威名,明明被人冤枉了,也要打落牙齒往肚裡咽,可惜我丁原生來不吃這套,更是問心無愧!」

    淡言真人說道:「丁原,從今日起,翠霞派的門規戒律,你也不必再遵守,以後更不會有人再拿這個來壓你。」

    丁原怔了怔,迅即明白了淡言真人話中涵義,難以置信的問道:「老道士,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把我逐出翠霞派門牆,往後我便不再是你的弟子了?」

    淡言真人消瘦的身軀佇立不動,只微微頷首示意。

    丁原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懂了,一定是淡怒、淡嗔他們逼你這麼做,又或者是姬大鬍子的攛掇,對不對?好,我這就找他們論理,他們憑什麼要趕走我?」

    丁原越想越覺得一定是這麼回事,心中亮堂許多。

    對他而言,只要這個決定不是老道士做出的,漫天陰霾都可散去,就算天塌下來,大不了當被子蓋就是了。

    說完話,丁原轉身就想去找淡怒真人的晦氣,不料老道士沉聲道:「你錯了,這是貧道的意思,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丁原胸口挨了重重一錘,瞪著淡言真人的背影,雙拳緊握繃起青筋,極力壓制著衝動問道:「為什麼?」

    他實在沒有想到,當自己死裡逃生回到翠霞,當自己力戰迫退紅袍老妖,與老道士重逢後,得到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如果早曉得會是這樣,還不如待在潛龍淵裡,沒有出來得好。

    傷心、失望、驚訝、憤怒、不平、疑惑——各種念頭感受,一起湧上丁原的心頭,直覺著堵得他要爆裂開來一般。

    不知道從何時起,在他內心深處,早把翠霞山當作了自己的家,把紫竹林當作浪子的歸宿,更在潛意識裡,將老道士視為自己父親一樣。

    無論生或死、無論走到哪裡,丁原都會有一種根的感覺,都會想到在翠霞山坐忘峰的紫竹林裡,有一個不愛說話的老道士,關懷注視著他。

    在失去雪兒後、在暗無天日的潛龍淵裡,只要想起這些,都可令他升起一絲溫暖。

    可如今,就連這也要被人無情的奪走,而做出決定的人,又恰恰是眼前的老道士!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丁原叫道:「我不相信你剛才說的那些狗屁理由,是你的真心話,我不相信你也會是那種迂腐虛偽的老古董!

    「不然,你當年就不會結交羽翼濃,更不會救我娘親!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1
第三章孑影

    淡言真人沒有回答,卻說道:「丁原,剛才我和淡怒師兄已經商量過,年旃既然已經被你救出潛龍淵,看在他肉身被毀、幽禁九十餘年的分上,翠霞派不再追究昔日之事,稍後你可轉告他。

    「另外,你若能多勸年旃改邪歸正,也算是功德一件。我意已決,你回紫竹軒收拾行囊,這就下山去吧!」

    丁原激動的道:「我不問老鬼頭的事情,我也不在乎做不做翠霞派的弟子,我只要曉得,到底為了什麼,你非要把我逐出門牆?」

    淡言真人搖頭道:「我已說了,你再問下去,答案仍是一樣,下山去吧,越快越好。」

    丁原突然發出一串冷笑,那種寒透到心底的笑聲,讓淡言真人不由得為之心弦一顫,他彷彿是看著一個陌生人,徐徐道:「老道士,我懂了!你打從開始就是在騙我,你花言巧語要我拜師,只不過是為了半卷《天道》。


    「無非、姬大鬍子他們明刀明槍的用強來逼迫我,而你卻手段更加高明,哄得我心甘情願做了你的弟子!你說,是不是這樣?是不是因為如今我已沒了利用價值,你便想把我一腳蹬開?」

    淡言真人的臉上現出一縷痛苦,嘴唇動了動,終於沒有開口。

    現在這個時候,他明白心腸一定不能軟半點,否則就會前功盡棄。就算丁原誤解憤怒,那由自己這個做師父的來承擔這些,卻絕不能在這個時候鬆口。

    老道士沒有回頭,惟恐敏感聰明如丁原者,會在自己的神色中尋找到破綻。

    他輕輕一揮拂塵道:「丁原,什麼時候你也變得如此糾纏不清、喋喋不休了?」

    丁原聽得老道士話語中平淡冷漠,甚而隱約透著不耐煩,一顆心終於沉到湖底。

    他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滿腔憤怒,最後只憋出一句道:「好,我走!從此大路朝天,我丁原何處不可容身,犯不著死皮賴臉的求你,你也不要後悔!」

    淡言真人臉上的痛苦之色更深,狠下心回答道:「這就好,你好自為之。」說罷,衣袂輕飄,身形騰空而起,向翠霞觀去遠。

    丁原木然望著淡言真人的背影,內心中藏著最後一星點希望,只盼他能改變主意,回過頭來,然而老道士竟是決然而去,不帶半點的猶豫遲疑,更不再多瞧他一眼。

    丁原終於絕望,衝著老道士背影遠去的方向,厲聲吼道:「老道士,我不服——」

    他的聲音響徹巍巍翠霞,迴盪在雲天青山間,卻喚不回淡言真人的一記回頭。

    老道士的身軀,只是微微一滯,繼而竟是加快了離去的速度,消失在丁原視野中。

    丁原孤獨的立在高崗,落日的餘暉,默默灑落到他褚色的衣裳上,泛起一層金輝。

    他忽然間依稀體味到,當年盛年身受九刀,自逐於師門的心情。

    那痛的不止是身上的傷口,更是從此形單影隻,無以為家的心!

    天陸蒼茫,天陸浩蕩,哪裡才是歸宿?

    先是娘親的失蹤,然後是雪兒的離去,如今居然連老道士也拋棄了自己。

    在這個世界上,原本對他最親近、最重要的三個人,都先後離開了他,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呆呆的站在這裡,不知道何去何從,不知道還有誰能夠相伴紅塵?

    倘若他不曾拜入過翠霞派,不曾遇見過老道士和雪兒,現在也許同樣是孑然一身。

    但正當他以為自己尋找到了溫暖和快樂,幸福卻如朝露般蒸發,而且,一手毀去這些的人,偏偏就是曾帶給他愛與關懷的人們。

    一股苦澀的滋味,湧上丁原的喉嚨,他努力回咽,努力不讓自己脆弱。

    娘親說過,在這個世道上,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就是自己,無論什麼時候,他都絕不能倒下,絕不能讓那些拋棄自己、鄙視自己的人,偷偷的看笑話。

    奇怪的是,丁原對老道士和雪兒都恨不起來。

    他有一種給人狠狠揍了兩拳,想跳起還擊的時候,卻找不到對手的感覺。

    拔劍四顧心茫然,丁原宛如一頭受傷的野獸,在久久的壓抑後終究爆發,仰天厲嘯道:「老道士,我不服——」

    嘯聲響徹雲霄,嶺上的所有人聞聲無不動容,朝著嘯聲傳來的方向。

    他們能夠看見一個孤獨的褚衣青年,凜凜立在青松古道旁,抬起不屈的頭顱,用心底的吶喊,宣洩著刻骨銘心的痛楚與激憤。

    淡言真人悄然站在翠霞觀外的一處疏林中,凝視丁原所在的方向,猶如泥塑。

    當丁原的嘯聲,再次久久不絕響起時,老道士的嘴唇上溢出一縷鮮血,卻是被他的牙齒硬生生咬破。

    他能夠瞭解丁原的委屈不平,所以即使丁原罵他恨他,他也坦然承受。

    可丁原卻只說了三個字:「我不服!」淡言真人的心頭,宛如壓著萬鈞的鉛石,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每呼吸一口,都是那樣的痛苦。

    如果還有他可以理解丁原的苦悶,可又有誰能夠體會他的苦心?

    從丁原踏上翠霞山的第一天起,他就由衷欣賞這個率真冷傲的少年,傾盡心血培育教導。

    對於淡言真人來說,盛年和阿牛還有丁原,他們每一個人不止是自己的弟子,更如同他的孩子一般,沒有半點差別。

    可先是盛年,現在又是丁原,倘若盛年還另有原因,丁原卻是自己親手將他驅逐出了門牆。這份痛苦,又是誰能懂得?

    他知道他必須、也不得不這麼做,即便了原會誤解、會受傷,這樣總好過等到淡怒真人等人要追究丁原罪責時,自己才出面維護。

    以丁原所作所為、以翠霞的門風山規,根本不可能是逐出師門這麼輕巧的處罰,就能夠解決。

    自己先前給丁原所列的十條罪過中,至少有一半都構得上廢黜修為,甚至是永世幽禁不得自由。

    到那個時候,丁原勢必拔劍反抗,就如兩年前在思悟洞前的一幕,結局不問可知。

    所以,淡言真人惟有趕在淡怒真人等人商議對丁原的處決之前,以師尊的身份,搶先處罰,將他逐出翠霞。

    對於不是本門弟子的一個年輕人,淡怒真人他們也不會太過決絕,至少,他相信這點顏面,淡怒真人還是會給自己的。

    他一生未徇私情,這回迫不得已的開例,並不妄圖有誰會感激稱頌,只希望丁原能夠不辜負自己的苦心造就,從而為天陸保全一朵奇葩。

    更況且,長大的雄鷹總是要飛的,以丁原的個性和所負的修為,都已經不適合繼續在翠霞逗留。

    天陸九州,莽莽乾坤,才是這個青年更人的舞台。

    而他與姬雪雁之間的身份隔閡,也可以就此消失。

    淡言真人這麼想著,輕輕自語道:「孩子,對不起,我只能這麼做,希望你有一天會明白。」

    忽然背後有人歎息道:「二師弟,難為你了。」

    淡言真人一震,他方才為丁原失神,竟沒有發覺到有人已到了身後。

    淡怒真人走到老道士的身旁,與他並肩而立,望著遠方山崗,靜靜說道:「我相信,總有一日他會體會到你的苦心,還會認你這個師父。」

    淡言真人轉頭,望著與自己同門一百四十多年的淡怒真人,喉嚨口一熱,輕聲道:「師兄!」

    淡怒真人微微一笑,拍打他的肩頭,沒有說話。

    丁原的嘯聲,自然也傳到了曾山的耳朵裡,不過曾老頭已見怪不怪,從地上拾起頭咕噥道:「這個小子不曉得又犯了什麼失心瘋,咱們不理他,接著打。」

    捏著一枚彈子的年旃,搖頭道:「不行,我得去瞧瞧。這小子答應要陪老子去大雪山,萬一出了岔子,老夫可有點麻煩。」

    曾山不滿道:「你別輸了,就找借口想溜,再怎麼也先打完這局。」

    年旃元神一閃鑽進冥輪,倏匆飄遠道:「先記著帳吧,曾老頭,別看修為眼下我比不了你,可打彈子,你未必是老子的對手。」

    曾山無可奈何站起身,掂著手裡的彈子,嘀咕道:「真是,不玩便不玩,翠霞山上下千多號人,我老人家還找不到一個肯陪我打彈子的?」想了想,閃身溜進翠霞觀,東張西望尋找下一個倒楣蛋去了。

    年旃御著冥輪,飛到丁原頭頂停住,見他神色猙獰可怖,好像隨時要找人拚命一般,忍不住奇道:「小子,是誰欺負你了,說與老子聽,我替你找回場子。」

    丁原驀然道:「走開,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你別煩我。」

    年旃要是這麼就乖乖聽話走開,就不是他了,冥輪又在丁原前後左右盤旋兩圈,還是說道:「咦,你到底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是不是被淡言真人訓斥了?那些正道的老古板,總喜歡喋喋不休教訓人,老子最煩的就是這個,你不理就是。」

    丁原心潮難平,咬牙悶聲道:「不是。」

    年旃更疑惑了,追問道:「那是為什麼?」

    丁原深吸一口氣,再努力克制住激動的情緒,道:「他把我逐出門牆了。」

    年旃一呆,叫道:「怎麼可能,那老古板瘋了麼?像你這麼好的徒弟,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他居然也捨得?不行,老子一定要去找他問個明白,莫非翠霞派的人都是這個德行麼?」

    丁原沉聲道:「不要去。他說我犯了十條門規重罪,只有逐出門牆,你去找他有什麼用,不要讓別人恥笑我丁原死皮賴臉。」

    年旃忍不住從冥輪裡又鑽出來,站在丁原跟前道:「那狗屁的什麼十條重罪裡,老子也有份吧!他奶奶的翠霞派,不敢再找老子晦氣,卻把火撒到了你的頭上。」

    年旃沉默片刻,嘿嘿一笑,安慰道:「這樣也好,這些名門正派本就沒什麼待頭。這個不准、那個不許的,憋也憋死人了,不如你就跟著老子,逍遙快活豈不更好?」

    丁原哼道:「學你做個小魔頭麼,免了。」

    年旃怒道:「當魔頭有什麼不好,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沒人敢管,更沒有人拿什麼狗屁門規教訓你。你現在是不曉得當中的好處,等時間一長,叫你不做,怕你還不肯呢!」

    忽然遠遠瞧見阿牛提著個包袱過來,年旃冷笑道:「看,有人給你送行來了。」

    阿牛一雙眼睛紅紅的走了過來,嘴巴張了幾下,才叫道:「丁小哥!」

    丁原看了眼他手裡的包袱,冷冷問道:「你來幹什麼?」

    阿牛垂首道:「丁小哥,師父他老人家叫我來給你送一些衣物盤纏,他怕你不肯再回紫竹軒去取。」

    丁原「嘿」了聲,說道:「他怕我還不肯離開,才是真吧?」

    阿牛急忙搖頭道:「不、不,丁小哥,你千萬不要誤會師父,他老人家這麼做,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他絕不會趕你走的。」

    丁原不以為然的道:「他的苦衷,不就是害怕淡怒真人、姬大鬍子他們追究我時,連累到自己麼?我這一走,他也可以太平無事了,不正合了他的心意?」

    阿牛的頭,搖得更加厲害,一張黑黝黝的面膛,憋得通紅,語無倫次辯解道:「不可能,丁小哥,師父不是這種人!

    「我也不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但總覺得一定是為了你好。你和我都在師父身邊這麼多年,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瞭解嗎?」

    丁原漠然道:「我以前知道,現在卻在懷疑了。」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心裡也好難受。先是盛師兄,現在又輪到了你,往後紫竹軒就又只剩我一個人了。

    「你又要一個人漂泊在外,也沒人能夠照應,我真恨不得跟你一起走了,可一想到師父他老人家也要人照料,我就只能留下,丁小哥,你不會怨我吧?」

    丁原也被他說得不好受起來,強自一笑道:「傻瓜,這關你什麼事,我又不是亂咬人的瘋狗,怨你做什麼。好了,你也別傷心,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不過離開翠霞,又不是翹了,別搞得像生離死別似的。」

    阿牛咧嘴一笑,眼淚卻不爭氣的掉了下來。他趕緊用袖子一邊擦拭,一邊說道:「對啊,丁小哥,今後我們還是能見到面。不過你一個人出門在外可要小心,時不時能托人捎個信給我,好叫我曉得你一切平安——」說到這裡,聲音哽咽,語不成行。

    丁原歎了口氣,一拍阿牛寬厚的肩頭,說道:「阿牛,你自己也要小心了。等到下次去尋雷威報仇的時候,一定要叫上我,別忘了,那是我們的約定,要是少了我,回頭准饒不了你。」

    阿牛呵呵一笑,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流,擦了又濕,濕了再擦,回答道:「哎,我記下了,丁小哥,你還是把包袱帶上吧,師父說裹面還有一封給盛師兄的信。」

    丁原一怔,問道:「給盛師兄的信,為什麼要交給我?」

    阿牛撓撓腦袋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師父說包袱最上面,還有一張條子是給你的,你看了就明白了。」

    丁原心頭一動,接過包袱道:「好了,阿牛,我這就要走了,你先回去吧。」

    阿牛戀戀不捨道:「丁小哥,讓我送你一程吧。」

    丁原笑道:「你別婆婆媽媽了,快回去,我站在這裡目送你。」

    阿牛望著丁原半晌,突然和身抱住他的肩頭,力氣大得幾乎揉碎丁原的骨頭,他再是狠狠一緊,在丁原耳邊道:「丁小哥,一路保重!」

    丁原感受著從阿牛身體上傳來的火熱體溫,和暖暖情義,鼻子一酸,微笑道:「我知道了,你也別忘了與秦姑娘成親時,通知我來喝喜酒。」

    阿牛的臉一紅,期期艾艾支吾道:「我跟秦姑娘,那個——」

    丁原脫開阿牛的懷抱,說道:「好啦,別這個那個,你們的事情誰不曉得?」

    阿牛咧嘴一笑,眼淚卻又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丁原沉默了會兒,一狠心道:「去吧,阿牛,再磨蹭下去,我天黑也走不成了。」

    阿牛點點頭,黯然道:「丁小哥,我剛才也有跪下為你向師父求情,可他老人家連話也不說。我想等過一陣子,我再求他老人家開恩收回成命,說不準你還能回來,到時候滿天的雲彩也就都散了。」

    丁原心道,恐怕這只是你一廂情願,老道士未必會這麼想。

    他在阿牛胸口捶廠一拳,努力作出笑容道:「快滾,別讓秦姑娘在紫竹軒等你等急了,還以為跟我一起私奔了呢。」

    阿牛被了原逗得一樂,想到這麼一走,就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見著丁原,又是悲上心頭,憨憨道:「那我走了,丁小哥!」

    丁原朝他一點頭,阿牛這才轉身回走。可他一步三回頭,不住向丁原揮手告別,一段路比蝸牛爬的也快不了多少。

    眼看阿牛的身影要消失,丁原忽然叫道:「阿牛!」

    阿牛一回頭,想也沒想,箭一樣地奔回丁原面前問道:「什麼事,丁小哥?」

    丁原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輕聲說道:「好好照顧老道士,別讓他煩心。」

    阿牛眼眶一熱,剛止住的淚水重又回來,連連點頭道:「我記住了,我一定照顧好師父他老人家,你就放心吧!」

    丁原歎了口氣,向阿牛揮揮手道:「快走吧,免得我看著你,也不好受。」

    阿牛這才走走停停的離去,丁原一直目送著他,直到完全看不見阿牛身影,目光仍沒收回。

    一直默不作聲的年旃,這個時候才頗是感慨的道:「難怪你小子在潛龍淵裡,就吵吵要見阿牛。這個小伙子的確不錯,老子相信你就算要他的腦袋,他也會毫不猶豫擰下來,捧到你跟前,連為什麼都不會問。」

    丁原嘿嘿道:「奇怪了,老鬼頭,你怎麼也開始多愁善感起來了?」

    年旃哼道:「你真當老子沒心沒肺麼,當真如此,你小子早死了百回。」

    丁原一笑不答,解開包裹,裡面果然放著一張字條和一封信箋。

    丁原拿起字條,上面只寫了「天雷山莊」四個墨字,自是老道士的筆跡。

    年旃不解道:「天雷山莊,這是什麼意思?」

    丁原已然明白,這是老道士在告訴自己,盛年和娘親如今的所在,原來他已經安排好了這一切。那麼,為何還要忍心趕走自己,莫非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悵悵吐了口氣道:「老鬼頭,我要先去天雷山莊見一個人,然後再陪你到大雪山找絕情婆婆。不過這個人身份非常隱秘,你先發誓守口如瓶,不然就別去。」

    年旃九十餘年前就被幽禁,自與魔教覆滅之事無關,因此丁原才不隱瞞。

    不過畢竟事關重大,他必須要年旃答應守密,不然一旦傳出,難免會有大麻煩。

    年旃哼道:「老子什麼時候多嘴過?你放心,我見了也會只當沒見,跟老子沒關係的人,老子都懶得多看一眼。」

    了原搖頭道:「這個人你也認得。」停一停,丁原接著說道:「她是我的養母,羽翼濃的夫人,赫連宣。」

    年旃禁不住失聲道:「是她,她怎麼會在天雷山莊,又怎麼是你的養母?」

    丁原道:「這些路上再說吧,你要記得守密。」

    年旃好奇心大起,連連點頭道:「知道了,老子說話算話。」

    丁原收好包袱,微笑道:「我們上路,真沒想到,到頭來陪在我身邊的,居然是你這個老鬼頭。」

    年旃隱入冥輪,鑽到丁原的皮囊裡,回應道:「知足吧,小子,多少人求著給老子提鞋,老子都看不上眼,你算祖上燒高香有福的了。」

    丁原一笑,最後環顧了眼翠霞山無比熟悉的景色,這個居住了十年、埋藏無數歡樂與傷痛的所在,催動真氣,祭起雪原仙劍,往著西北方向而去,再不回頭。

    他一路西行,掌燈時分就到了天雷山莊,收了仙劍落在莊前,自有值夜的莊丁,往裡傳訊。

    如今的莊主是雷鵬,聽到莊丁說丁原前來,急忙親自山莊迎接丁原,雷霆已聞訊而出,在客廳中等候。

    比起上回見面,雷霆氣色紅潤許多,面容也不似那時憔悴可怖,依稀再現昔日魔教四大護法的雄偉氣度。

    三人分賓主落座寒暄片刻,雷霆問起秦柔與阿牛近況,得知兩人均安然無恙,也放心不少。

    雷鵬陪坐片刻,知道丁原有事要找兄長,借口安排晚宴,識趣的退出。

    雷霆笑道:「丁賢侄,我聽阿牛說起你墜入潛龍淵,可其中緣由,阿牛卻不肯說得太多,老夫也不便盤根問底。

    「今日你突然來訪,老夫除了意外,卻也高興得很。想來丁賢侄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出翠霞就來到天雷山莊,可是有事要與老夫商量?」

    丁原也不隱瞞,實話實說道:「真叫雷老爺子猜中了,這次來天雷山莊,丁原是想見盛年師兄。」

    雷霆臉上毫無意外之色,呵呵笑道:「我猜也是這個原由,盛年隱居在我們山莊裡,很少有人知道,連雷鵬也不知道詳情,可是你師父淡言真人告訴你的?」

    丁原聽見老道士的名號,心頭一顫,沉聲回答道:「是。」

    他不想把自己被淡方真人趕出牆門的事情說出來,只道:「老道士還有一封信託我轉交盛師兄。」

    雷霆頷首道:「不要著急,一會兒吃過飯後,老夫就帶你去見盛年。」

    丁原抱拳施禮道:「多謝雷老爺子。」

    想到馬上可以見到盛年與娘親,丁原的心頭不禁熱了起來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2
第四章娘親

    雷霆歎道:「你何必如此客氣?我與淡言真人算是故交了,只因彼此道魔有別,不能盡情交往。老夫對他的胸襟氣度頗是佩服,難得他還教導出像丁賢侄與盛年、阿牛這樣的弟產。

    「如今,因著阿柔與阿牛的關係,總算不是外人了。況且丁賢侄又曾有大恩於我,方纔那麼說話,未免見外了。」

    丁原微微一笑道:「雷老爺子,既然你這麼說,丁原就不客氣了。待會一定先大吃大喝上一通,再洗上一個熱水澡,那就更好了。」

    雷霆笑道:「這就對了,到了這兒,丁賢侄只管當作自己的家,住得越久,老夫越是高興。」

    他這話,言者無心,奈何又戳到聽者傷處,丁原勉強笑了笑,道:「雷老爺子,我還帶來了一個朋友,不曉得你想不想見上一見?」

    雷霆一怔,他聽下人稟報,丁原是孤身入莊,什麼時候又多出了一個朋友?

    正疑惑問,丁原背後皮囊裡金光一亮,年旃自冥輪中飛出現身道:「雷護法,你可還記得老夫?」總算這老鬼頭留了三分口德,沒當著雷霆自稱「老子」。

    雷霆大吃一驚,咦道:「閣下莫非是冥輪老祖年旃老兄,昔年蓬萊仙山一會百多年,聽聞閣下後來被翠霞派幽禁在潛龍淵中,怎麼又跟丁賢侄走到了一起?」

    年旃哈哈笑道:「說來話長,有機會,就讓讓丁原這小子慢慢告訴你,反正他最喜歡跟人鬥嘴。」

    丁原眉毛一揚道:「我有麼,老鬼頭你不要胡說。」

    當下丁原簡略說了與年旃相識之事,聽得雷霆也是唏噓不已,直到雷鵬來請入席。

    飯後,雷霆和丁原一起到念祖塔裡。

    年旃雖有好奇之心,但也明白這牽涉到別人極大的隱私,居然違拗本性留在外面。反正以他的修為存心隱匿起來,別人也是察覺不到。

    丁原隨著雷霆步下秘道,心中又生感慨。

    當年為救阿牛與秦鐵俠,他與盛年夜闖天雷山莊,得畢虎之助,大破黑冰雪獄。

    其間自己單劍當關,連戰雷遠、天龍真君、赤髯天尊等人,可謂九死一生,種種情景猶如昨日,浮現眼前,依然栩栩如生。

    他未進天雷山莊時,已經猜到盛年與布衣大師,一定是藏身在黑冰雪獄中。以那裡的冰寒刺骨,再加上雷霆與水靈魔虎坐鎮,確實是娘親隱匿的絕佳地方。

    黑冰雪獄自從重新由雷霆掌握後,裡面已經沒有囚犯,只有幾間原本關人的洞穴,被改裝成了盛年與布衣大師的蝸居,赫連宣的冰棺,則被安置在了雷霆避難藏身的潭下地穴裡,日夜有魔虎巡弋把守,誰也無法接近,可說是萬無一失。

    盛年與布衣大師見到丁原,都感到非常意外,他們兩人早從淡言真人那裡,曉得了內情,原本為丁原墜入潛龍淵中惋惜晞噓,誰料想今天他竟找上門來。

    布衣大師與雷霆都是老於世故之人,找了個借口躲進丹房之中,好讓他們師兄弟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盛年先是仔細打量了丁原一通,猛的大手在丁原肩膀上大力一拍,歡喜道:「丁師弟,真想不到我們還有重逢之日!」他素來持重,但這個時候也不免喜溢言表。

    丁原見盛年數年不見,目中神光炯炯,氣度風姿更勝從前,修為顯然大有精進,只怕已進入了忘情境界,心中不免也為他高興。

    但聽他開口仍稱自己作「丁師弟」,不由一陣黯然,搖頭苦笑道:「盛師兄,我被老道士逐出了門牆,從今日起,已不再是翠霞派弟子。」

    盛年大吃一驚,大手鬆開丁原,急忙追問道:「為什麼?」

    丁原對盛年自然不會有任何隱瞞,把前因後果一口氣統統說了。

    盛年也沒插嘴,只在一旁靜靜聽完。

    所謂旁觀者清,他起先也是驚訝不已,聽到後來,已漸漸揣摩到淡言真人的良苦用心,他暗想說:「師弟,師父他老人家這樣做必有其中原由,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慮,我倒也不好多說。不過,丁師弟突然之間遇到這種事,情緒激動憤懣在所難免,我應該好好開導他才是。」

    想到這裡,盛年隨手從角落裡,拎起兩壇滿滿噹噹的烈酒佳釀,往桌子上咚的一放道:「丁師弟,有道是一世兄弟兩世人,何況你我曾一起出生入死患難與共過?

    「說到底,我也是翠霞派的不肖棄徒,更與你稱得上同病相憐。如今即便做不成同門,你在我眼中,也永遠是最好的兄弟。你什麼也別多說,先陪我喝上一壇,就算我這個做大哥的,為你接風洗塵。」

    說完,盛年拍開封泥,打裡面飄出一股濃郁的酒香,盛年拎起一壇,送到丁原面前。

    丁原胸中油然生出一股感動,接過酒罈,慨然道:「盛大哥,有你剛才那幾句話,我丁原什麼也不用說了,讓我這個做兄弟的先敬你!」

    兩人一碰酒罈,各自仰首暢飲,彈指工夫,竟把兩壇烈酒幹得點滴不剩。

    盛年天賦異稟、酒力過人也還罷了,丁原卻已有些醉意,其實他也可以藉著丹田真氣化解,但面對盛年,丁原實在不願用上這種作弊招式,也就只得硬挺住。

    盛年一抹嘴角,把空空如也的酒罈放回桌上,直覺得暢快無比,叫道:「痛快,丁師弟,我們再來一壇怎麼樣?」

    他畢竟叫慣了丁原師弟,一下也改不過口,索性就將錯就錯下去。

    丁原嚇了一跳,苦笑道:「盛師兄,你的海量小弟可比不了,這酒好烈。」

    盛年也不勉強,哈哈笑道:「這酒是天雷山莊自釀的美酒,雷老爺子二十多年前已經戒了,布衣大師是出家人不喝酒,就白白便宜了我這個酒蟲。」

    丁原噗哧一笑,想起老道士還有封給盛年的信,趕緊取出來道:「盛師兄,老道士有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盛年急忙接過展開,卻是一呆。

    只見信紙上簡簡單單寫了「丁原」一字,以下全是空白,果是淡言真人惜字如金的一貫作風。

    盛年沉吟片刻,將信收入懷中放好,暗中想道:「這是師父將丁師弟托付給我了。他老人家為保全丁師弟,不得不忍痛將丁師弟逐出門牆,卻終究放心不下,給我只有兩個字的短信,可全部的心意和囑托,已盡在不言中。」

    他這麼想著,頓覺懷中信箋的份量,重過千鈞。

    丁原見盛年不說話,不禁問道:「盛師兄,老道士有說什麼?」

    盛年搖搖頭道:「也沒什麼。丁師弟,你要沒有其他什麼事情,就先在這兒住上一陣子再說,怎麼樣?」

    丁原苦笑道:「實話不瞞盛師兄,現在,我除了兒時與娘親一起住過的那問老屋以外,的確是無處可去了,留在這裡,和你還有布衣大師、雷老爺子作個伴,倒也不錯。但我答應要陪年旃去大雪山萬壑谷,問絕情婆婆討要雪魄梅心,再怎麼,也得先把這事給辦了。」

    盛年聽完一皺眉,沉默不語的起身踱了幾步,從角落裡又拎起一罈酒,才回到桌邊坐下,「啪」的一聲擊開了封泥,喝了一口還是沒說話,神色卻頗凝重,似乎在考慮什麼難解決的麻煩。

    丁原望著盛年,忍不住道:「盛師兄,有什麼問題嗎?你是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盛年放下酒罈,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凝視丁原道:「丁師弟,儘管說絕情婆婆也是魔道中人,可她一生僻居大雪山中,並沒有犯下什麼令人髮指的惡行。

    「那雪魄梅心,說起來,也算是天生天養的珍品,可近千年來,始終由萬壑谷一脈悉心照料呵護,你與年旃就這麼闖上門去,要從別人手裡硬奪來,恕我直言,跟強盜搶劫沒多大區別。」

    丁原一怔,沒想到盛年會說出這番義正詞嚴的話,來數落自己。

    在所有熟悉的人當中,丁原最欽佩的就是盛年,雖說有時難免覺得這位師兄行事太過古板剛正,可奇怪的是,正因為盛年如此,才更令他心折不已。

    丁原學是學不來的,也不肯學,然而盛年坦蕩磊落的胸襟氣度,卻早已深植於心。

    換個人這麼說,丁原未必肯聽,也未必當回事,但盛年神情凜然,語重心長,字字都有千斤的份量,不由得他不重新好好思量一番。

    丁原沉吟道:「盛師兄,小弟還真的沒有想到太多,只覺得老鬼頭受了九十年幽禁之苦,又失去肉身,實在有些可憐,再加上他這人其實也不算太壞,所以才動了幫他念頭,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對了。」

    盛年見丁原肯聽自己勸告,心中感到寬慰,溫言道:「丁師弟,你想幫年旃重塑肉身用意是好的,只是幫的方法不太妥當。無論我們有多麼堂皇正當的理由,也不能強人所難,奪人所愛,咱們錚錚男兒立於天地,總該求得問心無愧。」

    丁原肅然道:「盛師兄,你教訓得是。比起你,小弟可真是差遠了。」

    盛年笑道:「你這麼說,豈不要愧煞我,我們兄弟間,可用不著溜須拍馬的那套。」

    丁原哈哈一笑,然後問道:「可是這事該怎麼辦呢?老鬼頭那裡我答應下來了,現在也該有個交代,再怎麼,也不能失信於人吧。」

    盛年想了想道:「丁師弟,你知道絕情婆婆最鍾愛的弟子是誰嗎?」

    丁原搖頭苦笑道:「盛師兄,你又考住我了。小弟對絕情婆婆的事情一無所知,甚至連大雪山萬壑谷到底在哪裡,我還沒弄明白呢。」

    盛年微笑道:「這個人你也認得,她就是紫靈仙子晏殊。」

    丁原「啊」了聲,詫異道:「是她?」

    盛年頷首道:「絕情婆婆名列魔道十大高手之一,晏殊雖說學得的修為不過只在十之二三,可卻是絕情婆婆最喜愛的弟子,不然,也就不會把紫靈鞭傳授給她了。」

    丁原苦惱道:「說這也沒用,我跟晏殊沒什麼交情,她未必就肯幫我。」

    盛年笑道:「去年秋天,我為采一株仙草,曾深入雲夢大澤,碰巧遇到了晏殊和桑土公。原來,晏殊是想捉到絕情婆婆早想得到的三腿金蟾,來做為給她師父祝壽的賀禮,那可算投其所好的一件重禮。

    「可他們二人在雲夢大澤中,苦苦找了幾年,都沒有任何頭緒,後來趕巧發現了百年難遇的『絳禹蘭』,晏殊退而求其次,便打算取了它權作賀禮。

    「想那『絳禹蘭』的花期只在四月間,他們現在一定還滯留在大澤中,守護花開。」

    丁原眼睛一亮,醒悟道:「我們可以想辦法抓到三腿金蟾,送給晏殊當作賀禮,再托她引見絕情婆婆,說不定這件事有成功的希望。」

    盛年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雖然這樣要大費周折麻煩許多,可咱們畢竟可以求得心安理得,對不對?」

    丁原沉默片刻,抬頭問道:「盛師兄,要是我們把這些事情都做了,絕情婆婆仍是不肯,那時又該怎麼辦?」

    盛年徐徐道:「大丈夫有所不為,真是這樣,咱們就另想辦法,千難萬難,也要為年旃辦到,但絕不能用搶的方法,辜負了師父他老人家造就你我的一番苦心。」

    丁原深吸一口氣道:「我明白了。盛師兄,我聽你的,明日就和年旃去雲夢大澤,找晏殊與桑土公,再想辦法抓了金蟾。」

    說到桑土公,丁原又笑道:「說不定老桑還能從中幫上忙,他這人倒真不錯,與神鴉上人之流,真的天差地遠。」

    盛年也笑道:「桑真人如今和晏殊雙宿雙飛,令人羨煞,這卻是你我當日都沒料到的事情。」

    丁原聞名,不由為桑土公歡喜,他與這個說話磕磕巴巴的九妖中人,見面不過兩回,卻投緣得很,尤其念祖塔一戰,更是感懷於心。

    可聽了盛年的話,不曉得怎麼又想起墨晶,暗自又有了主意道:「盛師兄,如果沒別的什麼事,你不如陪我們一起去?不然,我也未必能找到桑土公與晏殊他們。」

    盛年也正在考慮這事,他並不擔心丁原會找不著桑土公與晏殊,卻是害怕以年旃的暴戾和丁原的傲氣,一旦求藥不成,爭執起來,難保不會闖禍。

    況且,三腿金蟾說說輕巧,要想在方圓六千里的雲夢澤中抓到,談何容易,不然晏殊也不至於退而求其次了。

    自己好歹也曾數次出入大澤,對其中地理頗為熟悉,總勝過丁原跟年旃兩眼一閉,到處摸黑。

    他為赫連夫人十年尋藥,如今大半備齊,只缺一味「金華重玄香檀」沒有下落,卻是急也沒用,只有等布衣大師鑽研出替代的方子再說,因此眼底下幾天,反倒有了空閒。

    聽得丁原提起,盛年應允道:「也好,我就陪你走上一遭,說不準老天垂憐,還能讓我在雲夢大澤中尋到『金華重雲香檀』。」

    丁原一怔,問道:「盛師兄,你說的這個香檀,又是什麼東西?」

    盛年苦笑道:「它可不是尋常的東西,是一件令白骨生肉,超死回生的仙藥。要是缺了它,布衣大師為赫連夫人配製的『玉京再生散』,可就煉不成了。」

    丁原心裡一沉,終究按捺不住道:「盛師兄,我娘親——她可還好?」

    盛年表情並無意外,顯然知道淡言真人已將身世告訴了丁原,回答道:「赫連夫人被布衣大師以萬息歸無大法冰封,傷勢自然不會惡化。但拖的時日久了,對恢復卻是大大的不利。我們儘管著急,少了『金華重玄香檀』,也只有束手無策的分。

    「這個東西,只在布衣大師珍藏的魔教聖醫典籍上記載到,可誰也不曾親眼見過,更不曉得它生於天陸何處。」

    接下來還有半句:「或許僅止於傳聞,人間並無此物,也說不準。」盛年到底沒有說出來,免得丁原更加擔心。

    丁原出神半晌,似在回憶與赫連夫人相處的十年歲月,低聲說道:「盛師兄,你能不能把『金華重玄香檀』的模樣、特徵告訴我,我也想為娘親的康復,盡上一點心力。」

    當下,盛年詳詳細細的描述一番,又怕丁原沒有直觀印象,還在紙上畫下。

    丁原珍而重之將畫紙收起,吁了口氣道:「盛師兄,讓我見娘親一面,可以嗎?」

    盛年點頭起身,引著丁原,走到黑冰潭邊。

    那頭水靈魔虎見著盛年頭部不拾,懶洋洋浮在水面上假寐,鼻孔中,不住朝外冒出淡淡綠色煙氣。

    盛年取出石中劍劈開水路,與丁原沉下冰潭,進到當日雷霆藏身的洞穴中,裡面亮著濛濛光華,卻是雷霆的平波珠護住洞穴。

    了原一眼就看到空蕩蕩的石穴當中,擺放著一座剔透晶瑩的玉樞梵清冰棺,隱約可見,裡面平靜的躺著一名女子。

    丁原的呼吸,不知不覺的沉重短促,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轉頭望向盛年。

    盛年衝他輕輕頷首道:「這裡面躺的,便是你的養母赫連夫人。」

    丁原定了走神,走到冰棺跟前低下頭。

    裡面的中年婦人貌美極,神情平靜安詳,眉宇間隱隱透著一縷英氣,酷似《楓亭琴簫圖》中所畫的女子,卻和印象裡的娘親,毫無相像的地方。

    好像看出丁原的疑慮,盛年悄然走到他身邊,說道:「赫連夫人為躲避仇家追殺,只能憑借魔教的易容大法,喬裝成普通農婦的模樣,後來為師父他老人家救下後,才恢復了本來相貌。你看她年輕,其實也已是百歲開外之人了。」

    丁原下意識的點點頭,目光專注在赫連夫人身上。

    沉睡中的她,雖與自己隔著一層厚厚冰棺,可丁原卻覺得是如此的親近與陌生。

    親近的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感覺,陌生的是眼前的面容,他伸手撫摸著冰棺表面,觸手寒冷刺骨。

    這裡面的人,便是自己的養母了。直到淡言真人說破真相前,丁原始終都以為她就是自己的親生娘親。

    現在,她恢復了往昔美麗的容顏,卻不能說話、不能睜眼,孤零零躺在寒冷的玉樞梵清冰棺中。

    小時候,丁原從沒覺得與娘親相守清平的可貴,等真正有一天突然失去了,才懂得那時的歲月雖然艱苦,卻是最溫馨的日子;那時的娘親雖然嚴厲,卻是天底下最慈愛的母親。

    十年未見,從以為娘親被巴老二所害,到知道真情,丁原的心幾沉幾浮,但那份牽掛思念,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曾忘卻。

    忘卻不了油燈下,娘親為自己縫補破友裳,忘卻不了因為偷懶,被娘親狠狠教訓,更忘卻不了娘親做的香噴噴的菜餚。

    往事歷歷在目、栩栩如生,丁原的眼睛卻濕潤了。

    盛年陪在身旁,用溫暖有力的大手,摟在他的肩頭上,說道:「丁師弟,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救活赫連夫人,到那時,你又可以與你娘親相見了。」

    丁原悵悵道:「我不知道,到那時她還會不會認我,可不管怎樣,我也要救治好她。她雖然沒有生養我,卻撫育了我一場。要不是她,我早與親生爹娘一同死在了瘟疫之中。」

    盛年歎了口氣,低聲道:「丁師弟,我們先上去吧。」

    丁原搖搖頭道:「盛師兄,我想在這裡單獨再待一會兒,你到外面等我吧。」

    盛年拍拍他,什麼也沒說,腳步逐漸遠去。

    丁原怔怔站在冰棺前,嘴唇微微顫抖著,以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喚道:「娘親!」

    冰棺中的赫連夫人自然無法回答,依然沉睡著。

    丁原凝視著她道:「娘親,你一定要醒來,一定要告訴我,當年是誰害得我們離散這麼久,是誰這樣毒辣不肯放過你?只要他還活著,不論他是誰,我都一定要為你討還這個公道。」

    頓了一頓,丁原接著道:「娘親,你曾說過,這世上本沒公道,公道只能靠若自己的力量去爭取。我現在開始漸漸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可如果你不能醒來,又怎能看到今日的原兒已長大成人,懂得許多事理了呢?」

    丁原低低的嗓音,在空曠的石穴中喃喃自語著,只有在此刻,他才能盡情的敞開心扉,訴說被深深埋藏的鬱悶,與對赫連夫人的眷戀。

    縱是再堅強的人,其實也有脆弱的一面,只不過用冷漠與孤傲,很好的偽裝保護起來,然而心底何嘗不想能有人可以傾訴、可以信任與倚賴?

    不曉得過了多久,外面響起盛年的聲音道:「丁師弟,你沒事吧?」

    原來他一直沒有離開,半晌沒聽見丁原的動靜,忍不住出聲詢問。

    丁原一醒,朝外回答道:「我沒事,盛師兄,這就出來了。」

    盛年在外面「哦」了一聲。

    丁原收拾情懷,最後望了冰棺中的赫連夫人一眼,默默念道:「娘親,等我回來,孩兒一定會救醒你!」

    他轉身走出石穴,硬忍著沒有回頭,隨著盛年,重新回到黑冰潭上。

    盛年將雲夢大澤之行的打算,與布衣大師和雷霆說了,兩人都沒有反對。

    布衣大師道:「盛施主,『金華重玄香檀』乃天地菁華所鐘之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凡事都要講個緣字,你雲夢之行,儘管放手相助丁施主與年施主,不必太過在意找尋香檀,若實在尋覓不得,老衲另想辦法就是。」

    雷霆也叮囑道:「絕情婆婆早年因受情所困,性情大變,為人很是偏激古怪。既然你們有求於她,更需多陪著三分小心,這老婆婆一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說得開心了,她把命送給你都不皺眉頭;可若惹毛了她,上天入地,也難逃她的『大空斷情斬』。」

    盛年點頭受教,瞥了眼身旁的丁原暗道:「這絕情婆婆的性子,倒跟丁師弟有幾分相似,要讓這兩人針尖麥芒碰到一起,再加上年旃桀驚暴戾的脾氣,非惹出大麻煩不可。說不得這次大雪山萬壑谷的事情,我得多多周旋,最好不傷雙方的和氣,把事辦好。」

    他外表粗豪心卻細緻,雖然還沒踏出天雷山莊半步,卻已經開始籌謀,也虧是這樣,老道士才放心把丁原托付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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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訪故

    布衣大師又道:「盛施主,丁施主,老衲對三腿金蟾所知不多,卻曾在聖敦典籍中見到這樣一條記載,或許對你們有用。」

    丁原精神一振,問道:「什麼記載,還請大師多多賜教。」

    布衣大師微笑道:「三腿金蟾是萬毒剋星,只生於雲夢大澤,素喜居於泥沼深處,性情懶散小心,極少遠離巢穴,因此不容易找到。

    「不過,它最受不得薰雲草香,你們如果能找到薰雲草,再用銅鼎煉之,只要方圓三十里內有金蟾蹤跡,它一定尋香而來。

    「可有一條,你們的行動一定要謹慎,稍有風吹草動令它遁入泥沼中,下回可就不容易再要它上當了。」

    丁原問道:「可那薰雲草又是什麼東西,在哪裡才能找到?」

    他見為年旃重塑肉身的事情,已越弄越複雜,從絕情婆婆牽出了晏殊與三腿金蟾,現在又扯到了什麼薰雲草的身上,這就是要做到如盛年所說的「問心無愧」的代價吧。

    盛年微笑道:「薰雲草我也曾聽說過,至於產地倒有不少。其實丁師弟,大師不是已經將答案告訴了我們麼?」

    丁原腦子一轉,嘿然道:「是我笨了,既然三腿金蟾喜好薰雲草香味,那麼在雲夢澤中一定有見。」

    布衣大師頷首道:「不錯,雲夢澤中的確有薰雲草,盛施主應當也曾見過。」

    丁原匆想起一事道:「大師,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向你討教。」

    布衣大師道:「丁施主有何疑問儘管說來,老衲若有知道,當盡力解答。」

    丁原道:「大師,我有一位朋友早年因修煉走火入魔,性命雖然保住了,可智力只等若三五歲的孩童,不曉得大師有沒有什麼方子能解此難?」

    雷霆笑道:「雲二哥,丁賢侄可出了題了,你這位當年天陸三大神醫之一的聖教護法,可要好好解答,別把金字招牌給砸了。」

    布衣大師苦笑道:「走火入魔的原因,千奇百怪,老衲沒見到這個人,不敢妄言。

    「不過這癲狂癡呆,倒是其中最常見的情形,多半因血氣倒沖頭顱,壓迫神經所致。最直接見效的法子,就是打開頭蓋,疏通淤血,但風險過高,少有成功先例。」

    丁原急道:「那麼還有其他什麼穩妥的辦法?」

    布衣大師歎道:「穩妥辦法當然也有,例如針灸藥石並用,又或者用特殊行血之法衝開淤堵,可這些法子見效緩慢固然不必說,而且復原的希望同樣也不大。」

    這個答案對丁原並非意料之外,不然以天一閣之能,又怎麼會讓甘心衍一癡多年。

    然而,他不肯死心,繼續追問道:「難道以大師的博學,就沒有更好的法子了麼?」

    布衣大師沉吟良久,才回答道:「有一個法子,就是聖教十六絕學之一的『洗經換日心牒』,當年它與翠霞派的『六回春大法』並稱於世,不過一主肉軀之傷,一攻經血之難,若有聖教兩大高手同時施展大日天魔真氣,並以洗經換日心牒渡之,成功的可能至少有了五成。」

    頓了頓,布衣大師卻歎息道:「可惜,且不說此法因羽教主仙去再無傳人,相關的經典也不知下落。就算是有,當世又到哪裡去找兩個修煉成大日天魔真氣的絕世高手,肯為你那朋友耗損真元,傾心救治。」

    丁原一聽,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立刻被澆滅,但他總算知道了世上至少還有此方,向布衣大師謝道:「有勞大師指點。」

    布衣大師搖頭道:「慚愧,老衲並未幫上施主什麼忙,不敢居功。不知丁施主的這位朋友是誰,倘若方便,等赫連夫人康復後,老衲當可上門診斷,或許會有一線轉機也未可知。」

    丁原道:「多謝大師好意,這件事丁原先記下了,等以後再說不遲。」

    他暫時還不想透露甘心衍的身份,因而含糊以對,應付過去。

    布衣大師微微一笑,也不深究,四人在丹房中又聊了半個多時辰,雷霆與丁原才告退出了念祖塔。

    此時外面早已是繁星滿天,月朝西落。

    丁原與雷霆剛一分手,年旃隱身冥輪中便從暗處飛出,抱怨道:「你小子怎去了那麼久,讓老子在外面好等。」

    丁原哼道:「誰要你等來著,你早該尋個鳥窩住下睡了。」

    年旃被嗆個半死,怒道:「你當老子是那扁毛畜生麼,真是好心沒好報。」

    丁原「哈」道:「奇怪了,你老鬼頭也講起好心來了。」

    年旃在冥輪裡老臉一紅,乾笑道:「老子越來越覺得,比起你小子來,老子的良心實在也不算太壞。」

    丁原差點噴飯,指著冥輪捧腹道:「就你?什麼壞事都做過了,卻跟我比起了良心,你是不是在潛龍淵裡待太久了,腦子都迷糊了?」

    年旃啐了一口,轉開話題問道:「小子,赫連夫人的情形怎麼樣了?」

    他們二人都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交談,因此也不怕別人偷聽。

    丁原收起笑容,回答道:「她仍在昏迷中,要等尋到『金華重玄香檀』才能有救。」

    年旃奇道:「這是什麼東西,名字這麼古怪,老子活了一大把歲數,也沒聽說過。」

    丁原道:「老鬼頭,你就別倚老賣老了。你肚子裡的那點玩意,未必比我強多少。」

    年旃不忿道:「放屁,老子暍過的精血,比你小子喝的水還多。你跟我比,先比比誰的鬍子長、閱歷高再說。」


    丁原不以為然道:「我姑且讓你一次吧,免得你又要憋著三年不剃鬍子。當然,如果老鬼頭你將來還能生出鬍子的話。」

    年旃氣得半天不理丁原,兩人回到雷鵬安排的精舍歇下,他這才悠然歎了口氣。

    一直豎著耳朵的丁原,終於抓到機會,立馬嘿嘿笑道:「老鬼頭,你鬼嚎什麼?」

    年旃少有的沒還嘴,而是苦笑道:「老子是在想,有時候老天爺真會開玩笑。當年要不是淡言真人和赫連宣那個——」

    他「賤婢」兩字險險脫口而出,到了舌頭尖上轉了兩圈,硬是吞了回去,繼續說道:「那個你娘親攔住老子,說不定,我早已拿到了半卷《天道》。可誰曉得,這兩人偏偏卻是你小子最親近的人,你說有趣不有趣?」

    丁原哼道:「你別跟我提老道士,也少在赫連宣三個宇後面添油加醋,當我不曉得麼?」

    年旃冷笑道:「不提就不提,只怕老子雖然不說,你小子心裡卻還在想著。」

    丁原漠然道:「那也不關閣下的事。」

    年旃道:「好,那麼我問一件跟老子有關的事情,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丁原把自己與盛年商議的法子說了,年旃不山大皺眉頭道:「這麼麻煩,兜上這麼大一個圈子,也未必能成,還不如直截了當殺上門去,痛快簡單。」

    要換見到盛年前,丁原肯定贊同,甚至早先他也是打算這麼做的。可現在他心中多了一份感悟,自然不會同意。

    他冷冷回答道:「好啊,我和盛師兄費勁周折為你解難,你卻絲毫不領情。這麼著吧,老鬼頭你便試試去找絕情婆婆的麻煩,看在她的大空斷情斬之下,能不能拿到雪魄梅心。」

    年旃火也起來了,從丁原背後皮囊裡躍出,叫道:「你當老子不敢麼?」

    丁原見年旃不依不饒,也發了性子,嘿嘿道:「你當然敢,不就是挨上十刀八刀麼,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年旃從冥輪裡蹦了出來,臉上紅光閃爍目射怒氣,狠狠盯著丁原,沉聲道:「你小子有種就再說一遍?」

    丁原昂然道:「說就說,我還怕你老鬼頭不成?」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對峙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到底沒動手,年旃猛呸一聲,收身回了冥輪。

    丁原見狀道:「老鬼頭,你打算幹什麼?」

    年旃怒氣沖沖,回道:「老子不受你的鳥氣,這就自己去大雪山萬壑谷,找絕情那老婆子一比高低,說什麼,也把雪魄梅心給搶了回來。」

    丁原歎了口氣道:「老鬼頭,你這是何苦?聽我一句勸,明日跟我與盛師兄先赴雲夢大澤,咱們一定竭盡全力相助你,如果真的不成,到時候再另想法子就是。」

    年旃聽丁原語氣和緩許多,也的確在為自己想辦法,氣也消了不少,但一口氣還是堵得慌,冷冷道:「老子不用你們幫,我卻不信這麼邪了,沒有你們,老子就贖不回肉身了?」

    丁原搖頭道:「老鬼頭,你也是好幾百歲的人了,怎麼還學小孩子賭氣,沒人說你一定鬥不過絕情婆婆,可這麼做,未必是最好的法子。明明有更妥當的辦法,你何必捨近求遠、以死相拼?

    「在墜入潛龍淵以前,我從沒感受到,好好活若是何等幸福美妙的一件事情。我受了那麼多打擊還能挺著,你老鬼頭眼前這點事又不是沒辦法解決,何至於非要去跟人對撼?」

    年旃怔了半晌,終於苦笑道:「你小子真的是去過大羅仙山了,怎麼說話越來越像道學先生?再這麼下去,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受不了。」

    丁原也被他說得一愣,這才察覺到,剛才的那些話,以前自己連想都不會去多想。或許果真是受了對天道的感悟,或許是受了盛年的影響,自己好像有點變了。

    他猛一搖頭,說道:「我跟你講道理你不樂意,跟你吵嘴你不高興,老鬼頭,你究竟要我怎麼辦,卻又到底是誰受不了誰?」

    年旃悶聲不響縮回丁原背後皮囊,打了大大一個哈欠,咕噥道:「老子要睡覺了,養足精神,好明天趕路。」

    丁原知他已被自己說服,微微一笑也否百語,上床盤膝打氣。

    這些天來,「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已漸漸與丁原的仙家真元融合,六劍精魄也開始與他建立起了心念交通,有時腦海裡一記無意的靈光乍現,便會引得劍魄勃發,順著經脈汩汩流淌,直似要化作劍芒殺將出來。

    丁原自是驚喜交加,更加落力苦修,卻偏偏欲速而不達,無論怎麼催動,也再不見了劍魄動靜,就如和他存心鬥氣一般。

    至於那伏魔八寶的靈性,在丁原真元的滋潤中逐步修復。當然,要想重現昔日驚世威力,恐怕還要忍耐一段日子,因此自出潛龍淵來,「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也好,六劍八寶也罷,都不曾現身。

    也虧得這樣,不然,天陸一定又引發一輪暴風驟雨。

    布衣大師大感意外,急忙扶住丁原道:「丁施主,你這又是為什麼?」

    丁原紋絲不動,沉聲回答道:「大師,這一禮,丁原是代娘親謝你十年來嘔心瀝血救治之恩。你是聖教長輩,受丁原這一揖本就當得,丁原與盛師兄此去需要一段時日,娘親就全拜託大師與雷老爺子照料了。」

    雷霆慨然道:「丁賢侄啞異的話,赫連夫人本是聖教教主夫人,我等的主母。她落得如今田地,都是我們這些屬下的過錯,豈敢再受你一拜?

    「你與盛賢侄直管去吧,有老夫在天雷山莊,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再動夫人一根寒毛。」

    雷霆如今的修為已臻大乘,有他這麼一句話,丁原更是放心不少。

    當下盛年、丁原偕著年旃,御劍而起,丁原在前,盛年在後不疾不徐的跟著。

    可飛出一段,盛年隱約察覺不對,禁不住問道:「丁師弟,你認得去雲夢澤的路嗎?怎麼徑直朝著東飛,應該向南面才對。」

    丁原笑道:「盛師兄,我沒走錯,不過是想先去拜望一個朋友,你跟著就是。」

    盛年釋然,全不知道丁原正在算計自己,暗中欣慰道:「丁師弟這些年雖闖了不少禍事,可也當真結交了些朋友。」

    惟獨年旃在皮囊中出聲道:「他奶奶的,就數你小子花樣最多。」

    如此一路東行,越過中州地界,再去就是大海。

    盛年越來越詫異,心想:「莫非丁師弟這位朋友的住所,是靠近海上的麼?」正疑惑時,丁原漸漸放緩速度朝下降去,落到了一片空曠無人的海灘上。

    盛年收起石中劍,環顧四周,這裡是東海之濱的荒涼沙灘,白色的海浪滾滾湧來,又頃刻退去,極目遠望,除了南面依稀可見一處小漁村外,再無人蹤。

    他納悶問道:「丁師弟,你這位朋友便住這附近麼?」

    丁原也不說破,微笑道:「是的,她就住在前面的小漁村裡。」說著,率先朝南走去。

    盛年滿腹疑問,又覺丁原舉止神色頗多古怪,也只好跟著。

    盛年道:「丁師弟,這屋子裹外積滿灰塵,好像很久沒人住了。」

    丁原暗道:「沒錯啊,墨晶給我的地址就是這裡,門口那株分岔大槐樹更是顯眼。可怎麼會沒有人在,難道說她已經搬走了?」

    正巧身邊有兩個漁民經過,丁原連忙叫住問道:「請問兩位大哥,這裡原先是不是住著一戶姓墨的人家?」

    盛年聞言,雙目精光一閃,臉上神情複雜,卻沒有開口。到這個時候,他才曉得了丁原帶自己來這兒的用意。

    墨晶的遭遇,淡言真人也曾告訴過他,抱著與老道士一樣的想法,他不願意再去打擾墨晶平靜的生活,更不曉得她的下落。

    誰料到,丁原竟將自己引到了這裡,想要再走卻是遲了,更顯矯情。

    一個黑黑壯壯的漢子道:「兩位是找墨老三一家吧?他們早幾年就搬走了,連招呼都沒跟我們這些老朋友打上一句。」

    丁原頓感失望,再問道:「那大哥可知道他們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另一瘦小的漢子搖頭道:「那可沒人知道了,聽說是投奔什麼遠親去了。」

    丁原「哦」了一聲,抱拳道:「多謝了。」

    盛年莫名的心底,也泛上些許失望的感覺,可很快就想到,這樣也好,墨姑娘從此便可和她爹娘弟妹一起過些普通人的日子。

    別人總道神仙好,可誰曉得我們這些修仙之人,很多時候反不如常人來得平安快樂。

    那兩個漢子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說道:「哦,對了,差點忘記說了。墨家的大閨女好像還有回來過,這些年,我們村裡有人在海邊上見著過幾回。你們要想找墨老三,可以到北面的海邊去瞧瞧,運氣好,興許能碰到。」

    丁原大喜道:「多謝了,我們這就去看看。」

    那兩漢子走遠,卻依稀聽見瘦小的那個嘀咕道:「奇怪了,怎麼又有人來找墨老三家?」

    另一漢子道:「問那麼多幹什麼,又不關咱們的事。」

    他們談話聲音雖輕,卻怎麼逃得過丁原與盛年的耳朵。

    兩人對望一眼,都是心頭一沉,暗道又會是誰來這裡找墨晶,難道是平沙島的人?

    丁原突然記起,自己在越秀山一時盛怒,對平沙島那些人所說的話,「哎吆」一聲道:「該死,我給墨晶惹麻煩了。」也來不及跟盛年解釋,拉著他,就直奔北邊。

    兩人行出十多里,靈覺中警兆升起,分駕清風飛上數十丈,朝東海方向眺望。

    只見距離岸邊十數里之外的海面上,隱約有劍光閃動,正有人爭鬥。

    盛年、丁原雙雙低喝一聲:「走!」御起仙劍,直朝劍光亮處飛去,快逾閃電。

    遠遠看見半空中,外圈圍了七八個東海平沙島的弟子,內圈中,一對青年男女鬥得正疾。

    那少女白衣飄飄清冷絕秀,正是墨晶,與她激戰的那男子,丁原倒也認得,正是當年曾有一面之緣的晉公子。

    只見那晉公子手中玉簫碧光縱橫,將墨晶困在當中不得脫身。

    他意似活捉,因而下手留了三分後勁,不然墨晶早該不敵。

    也許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墨晶與晉公子身上,丁原跟盛年直迫到三十丈外,也沒有人發覺。

    丁原目中寒光閃爍,冷笑道:「好個平沙島,滅口的事也做!」

    他縱身就想闖進戰圈,不防盛年低聲道:「丁師弟,讓我來。」

    卻是盛年擔心他激憤之下,一個失手殺了平沙島的弟子,給自己樹立強仇。

    丁原想的又是另一層,他臉上怒氣一斂道:「好,盛師兄,這英雄救美的機會,小弟就讓給你了。」

    盛年心知丁原誤會,也沒時間解釋,搖頭一聲苦笑,衝上前去。

    外圈那些平沙島弟子這才察覺,只見眼前人影一晃,盛年已經閃進裡面,手起掌落,「啪」的拍開玉簫。

    晉公子手臂被擊得酸麻,不由自主倒退數尺,心中驚詫暍道:「什麼人?」


    他成名甚早,與耿照等人並稱東海三英,修為自足不凡,但一打量來人,卻不認得。

    那也是因為當年盛年平沙蒙冤之時,晉公子恰奉師門之命外出,不在島內的緣故。

    他見來人濃眉大眼,相貌堂堂,右手執著一柄少見的黑鞘重劍背在身後,左掌迫開玉簫收回胸前,半點破綻也不外露。

    晉公子正欲開口詢問,眼角餘光,卻見墨晶淡漠的玉容上,浮現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神情,朱唇輕輕吐出三個字:「盛師兄?」

    盛年向墨晶微微一笑,朗聲道:「這位兄台,你與墨師妹都是平沙門下弟子,有什麼話不好說,何故卻要相殘?」

    晉公子聽得墨晶喊出盛年的名字,心裡一驚道:「原來,他就是將本門弄得雞犬不寧的盛年,果然有些真實本事。」

    一正顏色,晉公子冷笑道:「盛年,你既然曉得我與墨師妹乃是同門,就不該插手我平沙島內務。況且,如今你已不是翠霞弟子,更沒資格站在這裡指手晝腳。」

    丁原晃身立到盛年近旁,不屑道:「姓晉的,你唱什麼高調,你們平沙島,又哪裡將墨晶當作同門對待?」

    墨晶徐徐道:「晉師兄,許多事情你不知情,小妹也不便相告。但小妹這條性命,早死過了一回,墨晶的命雖賤,總也抵得過師門的養育之恩了,請你不要再苦苦相逼,令小妹難做。」

    晉公子冷冷道:「墨師妹,你有什麼苦衷,我的確不知道,可有什麼事情不可說給掌門師伯與曲師叔聽?何必勾結外人為難本門,豈不辜負師門栽培?」

    丁原嗤之以鼻道:「若不是耿南天與曲南辛,我盛師兄與墨晶姑娘也不至於此。她要是答應跟你回去了,只怕今晚就沒命了。」

    晉公子劍眉一挑,喝道:「你是什麼人,敢在此大放厥詞?」

    原來,十年前丁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童,如今相貌已然不同,晉公子哪裡還認得出。

    丁原傲然道:「你不認得我,耿照卻曉得丁某。當年客棧中,和蘇真愛女在一起的那個孩童,就是我!

    「晉公子那天的表現,還真是不賴,丁某今日正想領教!」

    晉公子一怔,從丁原的眉宇中依稀認出他來,著實沒想到,那個小混混搖身一變,竟也成了翠霞派的高弟。

    他曾打同門師兄弟那裡,聽說過耿照為丁原重創之事,但自恃修為更勝耿照,又不信丁原小小年紀能有多大本事,故此不屑道:「原來是你這小子,看來,翠霞派是存心與本門過不去了!」

    丁原說道:「對不住,我已不是翠霞派的門下弟子了,今後丁某一切作為,也都與翠霞無關,你們休想再用什麼狗屁門規教條來擠兌我。」

    晉公子哈哈笑道:「我明白了,又是一個翠霞棄徒,果然跟盛年都是一丘之貉。今日我索性辛苦一些,順帶為翠霞派清理門戶!」說罷,玉簫一點,幻起漫天碧影,欺身攻向丁原。

    丁原豈會怕他,雪原仙劍在手中一記鏑鳴,泛出紫光,就要迎戰,孰料身旁人影一晃,盛年已經搶先出手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3
第六章漁火

    盛年石中劍高舉過頂,轉手劈落,一蓬罡風挾著滾滾雷鳴,如天廬傾塌,罩住十數丈的方圓。

    他這一劍沒有半點取巧虛招,一如其秉性光明磊落,渾然無儔。而劍勢之盛,聲威之壯,卻令人陡生出不可匹敵之感,如佇風雷中心,心神俱撼。

    晉公子玉簫中暗藏的三十六般變化,在石中劍大開大闔的這一劈之下,竟全不管用,直覺得無論如何應變,終躲不過當頭的雷霆一擊。

    無可奈何,惟有橫過玉簫,蜻蜓點水一般,擊在石中劍上,只盼以巧破千斤。

    「叮」的一響,玉簫遠遠蕩了開去,晉公子頓時門戶大開,身前要害,全數暴露在盛年眼皮底下。

    他暗吃一驚,實在沒料到,盛年居然使出如此剛猛雄渾的劍招,印象裡,翠霞劍式中並無此招,以致一個疏忽,吃了大虧。

    晉公子終究了得,心念急轉問抽身飛退,左肩微聳,拂出東海平沙袖,護在胸口。

    盛年朝前一步,口中吐氣揚聲,石中劍中宮直進刺出,這一劍,與方纔那電光石火的風雷之式,又有不同,招式變得十分凝重緩慢,彷彿手上拖著千鈞重物。

    晉公子的東海平沙袖用老,盛年的石中劍這才堪堪殺到,剛好趕上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噗」的戳破袖襟。

    旁人未免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不明白,怎的盛年如此笨拙緩慢的招式,竟一舉破了平沙島的絕技,惟獨丁原瞧得是心弛神搖、大聲喝采。

    以他的眼力修為,才能體會到盛年早料敵先機,算準晉公子退守之中必會護守身前,所以才以慢打快,以逸待勞。

    可弄不明白的是,盛年的這套劍法氣勢絕倫,大拙不工,隱隱脫胎於翠霞的大衍九劍,不曉得是如何參悟而來的。

    晉公子的大袖,宛如洩了氣的皮囊,立時癟了下去,眼見石中劍刺到胸前,臉色不由大變,正打算揮動玉簫,與盛年拼得玉石俱焚,盛年卻手腕一壓一收,石中劍倏忽而退。

    短短兩個回合,東海三英之一的晉公子,居然一敗塗地,這樣的結果,連丁原也沒料到。

    想來,在正常情形下,晉公子再不濟也能抵擋二、三十招,奈何盛年兩記奇峰迭起,對手偏自負過甚,被攻了個措手不及,連碧海潮生曲這等絕學,都尚未有機會施展,便已落敗,未免也有點輸得窩火。

    盛年見好就收,石中劍劍鋒朝下,抱拳道:「晉兄,多有得罪了。」

    晉公子面色鐵青,心中清楚,如果剛才盛年不收回石中劍,自己多半被穿個透心涼。至於盛年,在自己玉簫的殊死反擊之下,也輕則受傷,重則殞命。

    盛年在穩佔上風的情勢底下,自然不肯與自己硬拚,必定會變招以避免同歸於盡。這麼某當閉關苦修,青山不改,咱們來日再會!」

    盛年微笑道:「晉兄豪情,盛某甚是欽佩,不過比起鬥劍,我卻更喜歡跟閣下坐下來比酒量。」

    晉公子一怔,搖搖頭道:「不成的,你是本門大敵,咱們這輩子是交不成朋友了。」說罷,玉簫還袖,再不看旁人一眼,掠身向東而去。

    墨晶靜靜目送晉公子等人遠去,直至消失在視線之外,驀然嚶嚀一聲,自朱唇裡溢出一縷鮮血,滴落在雪白無瑕的衣襟上,宛如杜鵑殘陽,淒艷無比。

    盛年站得最近,見她的面色剎那蒼白,立覺不妥,問道:「墨師妹,你受傷了麼?」

    墨晶竭力壓抑住,胸口翻騰著好似隨時要噴薄而出的氣血,嘴角含著一絲淡淡淺笑,道:「沒什麼,不過是被晉師兄的東海平沙袖拂中了一下,稍歇片刻就好。」

    盛年是此中行家,怎能不知強壓內傷的後果,況且墨晶在受傷後,還與晉公子惡戰許久,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全憑一股堅強意志支持。

    如今強敵已去,心神一鬆,傷勢頓如洪水猛獸直壓過來,為害更甚先前。

    墨晶曉得,此丹是布衣大師耗費數十年心血煉製,如今所剩不過三五枚而已。她實在不願再接受盛年的恩惠,搖頭婉拒道:「盛師兄,小妹沒——」話到一半,強壓的傷勢終於發作,嬌軀一晃,便從空中摔落。

    盛年手疾眼快,也顧不得男女大防,探身將墨晶接入懷中,一枚「太乙元真丹」送到墨晶櫻唇邊,沉聲道:「快服下,療傷要緊。」

    丁原在旁也勸道:「墨姑娘,你要再逞強拒絕,我就讓盛師兄把這丹藥扔到海裡。」

    墨晶眼圈微潤,終於默默把「太乙元真丹」服了下去。

    她見盛年雙目朝著海岸方向打量,已揣測到盛年的意思,低聲道:「盛師兄,離這裡西南不遠的一處礁石裡,藏著艘漁船,我們可以暫時到那裡歇腳。」

    盛年一點頭道:「墨師妹,你先莫著急說話,趕緊調息療傷。」

    墨晶清澈明亮的眼眸,深深望了他一眼,聽話的合上,將頭依靠在盛年寬厚堅實的胸膛上,凝神調息,但在腦海深處,那傳自盛年身上的火熱體溫,跟胸前有力沉穩的心跳,卻怎也揮之不去。

    三人尋到墨晶藏在岩石深處的小漁船上,盛年扶著她坐下,靜修了一會兒。

    「太乙元真丹」的藥力漸漸散開,墨晶臉上重又有了血色。

    那一抹嬌艷的紅暈,映襯在冰肌玉骨的頰邊,分外動人。

    不過,晉公子那一記東海平沙袖,打得著實也不輕,即便有「太乙元真丹」之助,若要復原,也要一段時日。

    墨晶緩緩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瞧見,盛年充滿真摯的關懷之色。

    她靠住船艙的板壁,輕輕道:「盛師兄、丁師弟,多謝你們了。」

    盛年微笑道:「墨師妹,你怎麼越來越會客套了?」

    墨品徐徐道:「除了這些,小妹還能說什麼呢?我虧欠你們的實在太多了。」

    盛年有意轉開話題,環顧小舟問道:「墨師妹,你怎麼會在這兒藏了艘船?」

    墨晶道:「這本是家父捕魚用的小船。那年我回到家鄉不過一年,就有平沙島的同門找到我家。幸好小妹與家父剛巧出海打魚,才躲了過去,事後小妹就與家父商量舉家遠遷,只把這艘小船藏在這裡,算為我聊避風雨之用。」

    了原問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獨自留在此地,難道——」

    墨晶沒有回答,但這個答案,盛年縱是再笨也能明白。他的虎軀一震,苦笑道:「你何苦如此?」

    墨晶垂下頭來,朱唇微微顫抖,仍是不答。但她的芳心卻宛如手指無意間捲繞的衣襟,柔腸百結,欲說還休。

    丁原眼珠一轉,起身道:「盛師兄,難得我們能再見著墨姑娘,我這就去弄幾罈好酒來,今晚大夥一醉方休。」不由分說,出了漁船。

    盛年明白丁原是故意製造機會,好讓自己勸說墨晶改變主意,出面作證。

    但他若真存有這樣的想法,又何須苫等到今天,當下說道:「墨師妹,你心中的苦衷,盛某雖是粗魯男子,也能瞭解一二,更從沒有記恨怪罪你的意思。

    「這回若不是丁師弟……帶我前來,我原本也不想打擾你,沒想到,卻碰巧又撞上這麼一檔子事。」

    墨晶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奇怪的微笑,道:「盛師兄,這回還是你救了我,難道不怕我再害你一次?」

    盛年虎目凝視著墨晶,彷彿直看到她的心底,緩緩道:「其實你也是受害者,你的心裡比我還苦。我還能得到師父與朋友的信任與同情,而你卻已一無所有。


    「在盛某心中,甚至希望你能再害我一次,如果這樣能夠讓你重歸師門的話。」

    兩行冰冷的淚水,悄無聲息的從墨晶面頰上淌落,她沒有想到,自己受了那麼多的委屈,為師門付出那多的犧牲,到最後唯一真正能夠瞭解、體諒自己的,竟是自己在迫不得已下,誣陷迫害的盛年!

    她的神色,終於失去平靜和淡漠,顫抖的櫻唇低低道:「盛師兄,小妹直的真的對不住你,你還是殺了我吧!」說著,閉上雙眼。

    盛年微一搖頭,起身大步走到甲板上,魁梧偉岸的身軀,佇立在黃昏的夕陽裡,海風如潮飄蕩起他的衣袂,也隨風傳來盛年堅定的話語:「你是盛某的朋友,盛某的劍,永遠不會指向朋友。」

    墨晶一震,睜眼默默凝望著盛年背影,明眸中蘊藏著千言萬語,偏無從說起,一顆芳心就如同那船兒,在海上載沉載浮,隨波飄蕩。

    小舟上一片寂靜,似是有意似是無心,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看著渾圓壯觀的落日,自遠方海天.色的地平線上漸漸沉落,絢爛的晚霞,燃燒過最輝煌的剎那,悄然的隱退。倦鳥還巢,在暮色裡盤旋清鳴,舒展著雙翼,做最後自由的翱翔。

    多少回,墨晶也曾期盼自己能如那海鳥一般的自在,飛翔到再無憂愁的彼岸。

    就這麼靜靜的相對,在沉默裡,兩人的思緒,伴隨著清冽的海風飛揚。

    不用冗長蒼白的話語,有些事、有些心情,彼此早已在沉默中讀懂。

    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丁原的抱怨:「見鬼,這是什麼地方,灑鋪也不見一個,居然害得我要飛出一百多里。」他的身影出現在蒼茫海天中,卻將那份微妙的沉寂,也一起打破。

    盛年雖不清楚,可不用多想都知道,丁原此言太誇張,不然漁村裡的人想買點酒喝,難不成都要跑斷腿麼,丁原這麼說,不過是為自己有意的耽擱,尋找一個借口而巳。

    見丁原左右手各抱了一個酒罈子跳上船頭,盛年的鼻子猛一嗅,笑道:「這是汾州城裡,酒司徒親手釀製的正宗『一碗倒』,果然是要跑到百里之外才有的。」

    丁原仔細打量了一下盛年的臉色,又瞥了眼墨晶,嘿嘿笑道:「盛師兄的鼻子,果然厲害,這可是我從酒司徒的地窖中挖出來的寶貝。起先他說什麼也不肯賣,我一惱,便把他在床上癱了十多年的老婆揪下了地。」

    盛年一怔問道:「丁師弟,你用強了?」

    丁原笑著搖頭道:「我丁原再混,也不至於去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婦孺,那跟巴老三不成了同類麼?我瞧他老婆是下肢陰氣淤塞,不利於行,索性用真氣替她打通了經脈,沒半炷香工夫,她就能跑進廚房做飯了。

    「那酒司徒對我是千恩萬謝,不單送了這兩罈美酒,還追著問我姓甚名誰,說什麼也要供個牌位,嚇得我拿了酒,扭頭就逃。」

    盛年啞然失笑道:「你這傢伙,總沒正經。」

    經丁原這麼一鬧,船上氣氛活躍許多。

    兩人並肩走進艙裡,盛年問道:「墨師妹,你這裹有沒有碗碟?」

    墨晶頷首道:「這些日常的小東西,船上是有的,只是粗糙了點。」

    說罷,就要起身去取,卻被丁原攔住道:「墨姑娘,今日就讓我們喧賓奪主一回吧。」

    他依著墨晶的指點,拿出碗碟擺在桌上,盛年點亮油燈。

    昏黃的燈火,照得艙裡朦朧一片,小小的火苗,隨著吹入的海風,搖曳跳躍不定。

    丁原往三個土海碗裡倒滿美酒,一股醉人心脾的濃郁芬芳,在船艙中盪開。

    他剛舉起海碗,背後皮囊裡的年旃,從冥輪中現出元神,憤憤不平道:「好小子,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陪你買酒的是老子,怎麼喝酒時就沒我的碗?」

    墨晶一怔,盛年微笑解釋道:「墨師妹,這是丁師弟的一位朋友,這次要陪我們一同趕赴雲夢大澤。」

    墨晶儘管心中犯疑,什麼時候丁原又多了這麼一位稀奇古怪的朋友,但她素來不喜打聽別人隱私,當下也不好奇追問。

    盛年回身又取了一個海碗,倒滿酒,送到年旃面前道:「年老先生,請坐。」

    年旃大刺刺,往丁原對面一坐道:「這還差不多。」

    丁原哼道:「奇怪了,老鬼頭,你的元神也能喝酒?」

    年旃翻了他一眼道:「老子不光能喝酒,還能吃肉吞包子!」說著,嘴巴一張,吐出一道青氣注入海碗,碗裡的酒「絲絲」輕響,融入青氣中。

    年旃低哼一聲,青氣吞回口中,卻把一海碗的酒漿,也全數落肚。

    盛年喝采道:「年老先生好精純的『一氣吞元功』!」

    年旃得意洋洋,示威似的掃了丁原一眼道:「總算找到一個識貨的了。」

    丁原笑道:「盛師兄、墨姑娘,咱們喝咱們的,別理會這老鬼頭。」

    盛年卻叮囑道:「墨師妹你身上有傷,這酒喝一點,對藥力運行有好處,但不能多飲。」

    墨晶點頭,果然只啜了一小口。

    盛年與丁原對飲一碗,閉目回味半晌,才睜開眼睛讚道:「酒司徒原來還藏著這麼好的東西,可惜少了點下酒好菜,不然滋味就更妙了。」

    丁原道:「盛師兄,今晚月色真是不錯。不如,我們駕著墨姑娘的這艘小船,揚帆出海,抓幾條大魚燒來下酒。」

    當下,四人揚帆,將小舟駛入海中,月光粼粼灑在浩瀚濤頭,極目處水天蕩漾,銀光如星辰閃爍,遙映蒼穹。

    這漁船上,捕魚的器具倒也是一應俱全,年旃一把就從丁原手裡奪過漁網,飄身飛浚海面。他活了兩百來歲,什麼事都幹過,獨獨這打漁還是頭遭。

    年旃雙手一抖,張開漁網,滿以為網到魚來,誰曉得這網著實不給他面子,居然將他的身子罩了進去。

    眾人見狀,莫不又好笑又驚訝,沒曾想堂堂的冥輪老祖,竟被普通的漁網套住。

    丁原站在船頭,幸災樂禍道:「老鬼頭,不會就別逞能,鬧個大笑話,可不太好看。」

    盛年躍到年旃身旁,剛打算為他解開漁網,年旃卻身形一抖,化作一束青光,打漁網裊鑽了出來,罵道:「什麼玩意兒,老子偏不信邪。」

    盛年接過漁網,含笑道:「年老先生,讓在下幫你先捕上一網。」手腕一轉一抖,十分熟練的將網撒進海裡。

    年旃眼睛瞪得老大,看出了些許名堂,喃喃道:「原來也沒什麼花樣,倒讓老子出了個大洋相。」

    丁原正欣賞著年旃的精采表演,卻聽墨晶在身後輕聲問道:「丁師弟,你與那位玉兒姑娘如何了?」

    原來她這些年僻居漁村,對丁原的遭遇絲毫不知。

    丁原呆了下,回答道:「她如今已是南海天一閣的弟子,我也有兩年多沒見著了。」

    墨晶的眸子,注視著丁原,說道:「原來如此,我還當你們兩人已比翼雙飛了呢。」

    丁原笑道:「怎麼可能,是你誤會了,我一直都把她看作最親近的妹子,就如盛師兄待你一般。」

    墨晶的心沒來由的一沉,良久後才道:「恕墨晶多嘴,那位玉兒姑娘恐怕不這麼想。」

    丁原這是第二次,從旁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蘇真知道自不奇怪,可墨晶怎麼也像非常清楚似的,要知道蘇芷玉矜持穩重,絕不可能到處宣揚,況且她與墨晶只見遇兩次而已?

    丁原禁不住問道:「墨姑娘,你怎麼知道?」

    墨晶淡淡道:「若是兄妹,當日她在棲鳳谷中看你的目光,斷不會是那樣柔情百轉,更不會為了你,甘願犧牲自己的清白名聲。

    「丁師弟,這樣癡情的姑娘,你怎麼忍心辜負?」

    丁原被說得雲裡霧裡,怔怔道:「墨姑娘,你在說什麼,什麼犧牲清白名聲,我怎麼一點也沒聽說過?」

    墨晶微覺意外,道:「你盛師兄和淡言真人他們,都沒有告訴過你,乇兒姑娘為你療傷之事?」

    丁原隱隱感到,盛年與玉兒乃至布衣大師和老道士,都對自己隱瞞了什麼,深吸一口氣問道:「墨姑娘,到底是什麼事情,為什麼大家都要瞞我?」

    墨晶搖頭道:「既然這樣,還是等有一天你與玉兒姑娘見面了,自己去問吧。」

    丁原怎肯罷休,大步走進船艙,在墨晶面前蹲下道:「我現在就想知道。」

    墨晶還沒說話,外面傳來盛年爽朗的笑聲道:「丁師弟,你還不快生火,年老先生一網捕到的大魚,足足夠上我們四人大吃三天。」

    了原回頭看到已站到甲板上的年旃和盛年,吐了口氣站起身子。

    墨晶看著丁原走出船艙,暗自思量道:「我透露了玉兒姑娘為他療傷的事,卻沒有把實情全部告訴他,究竟是對還是錯?」

    四人在艙裡擺下一桌全魚大宴,本該最活躍的丁原,腦海裡卻一直在轉著墨晶的話語,只喝著悶酒。

    年旃卻跟盛年拼上了酒力,也忘記了要鑽回冥輪,一碗接一碗的大練「一氣吞元功」。

    眼看桌上杯盞不剩,年旃伸個懶腰,哈哈笑道:「痛快,老子他媽的不知道有多少年沒這麼痛快過了!」

    丁原看不順眼,冷冷道:「老鬼頭,別倚老賣老了,誰都曉得你在潛龍淵裡幽禁了九十來年,都快忘了酒是什麼滋味。」

    年旃瞪他一眼道:「你總算說話了,我當你一下啞巴了呢。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3
第七章天照

    丁原不甘不弱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年紀大了就愛喋喋不休,生怕有些話這輩子來不及說。」

    年旃嘿嘿道:「你小子是在咒我?放心,老子如今涵養好得很,不與你計較,更懶得跟你吵嘴。」說完,端起酒就喝,可沒片刻,又指責起丁原的坐相不雅。

    墨晶沉鬱的心情,被這一老一少逗得也舒展不少,望著盛年問道:「盛師兄,白天你擊退晉師兄時,用的是何種劍法,看起來並非翠霞所有?」

    她這問題一出,丁原與年旃同時閉嘴,年旃的耳朵更是豎了起來,敢情他們也對盛年的那套劍法充滿好奇。

    盛年謙遜一笑,回答道:「那是盛某自己揣摩出的幾招劍式,原也是心血來潮的塗鴉,登不得大堂。」

    年旃不以為然道:「你當老子是外行麼,劍映心境,你那兩手劍法激壯雄渾,一往無回,剛猛之處更勝燕山劍派的『大乾坤二十四劈』,儘管招式的變化極少,卻去蕪存精,稱得上大拙不工、渾然天成,再配上你的重劍,堪稱相得益彰、威力絕倫。」

    盛年微微一驚,沒想到年旃一語,就點破劍法的精要。當年他為平沙島陷害心郁難張,閉關三月以療九刀之傷,不料最後竟得成此劍法,可說是無心插柳,頓悟之作。

    他含笑道:「年老先生過獎了,盛某可不敢當。」

    年旃冷哼道:「你的意思是,老子的眼光不夠,沒有說中?」

    盛年苦笑道:「自然不是,只不過,盛某覺得這套劍法仍有許多欠缺雕琢之處,如有機會,還要向年老先生請教。」

    年旃得意得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比如你使的第一招,若是身軀再朝左側上半分,封死那晉公子的左手玉簫,他最後那記反撲就決計施展不出。」

    墨晶問道:「盛師兄,你那招可有個名頭?」

    盛年道:「我把它喚作『擲地有聲』,不過是取其形似罷了。」

    年旃卻點頭道:「這名字取的有點意思,那第二招又叫什麼?」

    盛年照實答道:「『一諾千金』。」

    年旃笑道:「難怪那劍出得慢,原來是掛了千斤的份量。」

    盛年道:「年老先生說笑了,這式劍法,其實脫胎於翠霞派的『大江奔流』。盛某只不過剔除了所有的後手變化以及虛招,再將劍勢刻意減緩五分,便竊為己作,實在慚隗得很。」

    年旃搖頭道:「不能這麼說,莫說你做了這麼大的改動,就是絲毫不改,只其劍意已變,那也算是創新。老子不像你們正道中人喜歡循規蹈矩,故步自封,惟恐練錯半分師父傳下的劍招,對其中奧妙再明白不過了。」

    丁原猛然回想起,老道士授劍之時的情形,不正是要自己避免犯年旃所說之錯。盛年能夠創出劍法,其實也有淡言真人的軟化之功。

    丁原問道:「盛師兄,那你的這套劍法,也總該也有個響噹噹的名字吧?」

    盛年微笑道:「我把它稱作『天照九劍』,取的是天意昭昭、胸懷坦蕩之意。」

    丁原拊掌道:「天照九劍,果然不錯。我看要不了多久,這四個字就會響徹天陸!」

    盛年道:「丁師弟,正如年老先生所言,這套劍法還只是雛形,還有許多需要雕琢的地方。你要是有興趣,日後我便把它一一演示給你,也好相互切磋。」

    他說得客氣,其實就是要將自己嘔心瀝血所創的劍法,授與丁原,丁原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想別人若有些許所得,必然挾珍自重,惟恐被人偷去,獨獨盛年能有如此胸襟,可毫不猶豫的慨然傾囊。

    丁原搖頭道:「盛師兄,你的天照九劍剛正浩然,氣勢無雙,小弟是學不來的。劍映心境,有朝一日,我也會悟出屬於自己的功夫,可也絕及不上你的剛猛。」

    他一語成讖,日後果然創出了一式「六道神劍」,名震千古,卻非眼前所能料及。

    一桌酒盡歡而散,墨晶倦了,先盤膝靜修,年旃也想躲回冥輪中去。

    不心丁原說道:「老鬼頭,你再等上一等,我有些話,要單獨同盛師兄說。」

    年旃瞪眼道:「什麼話老子聽不得?」

    丁原也回瞪著他,淡淡道:「聽不得就是聽不得。」

    年旃哼了聲「稀罕」,晃身到船尾去了。

    盛年一笑道:「丁師弟,正巧我也有事想與你商量,我們不如到岸上走走如何?」

    師兄弟兩人離了小舟,沿著寂靜的海灘,緩緩並肩漫步,帶著鹼濕味道的海風吹來,散去他們不少酒意,更有幾分清涼。

    丁原道:「盛師兄,你要說的是有關墨姑娘的事情?」

    盛年頷首道:「正是,她所受內傷頗重,一兩月內無法強運真氣,連劇烈運動都不可以。明日一早我們便要離開,我擔心平沙島還會捲土重來,為難她。」

    丁原道:「你是打算將墨姑娘護送回她父母身邊吧?」

    盛年轉頭望著丁原道:「我覺得只有這樣才穩妥,可又怕耽誤了行程。」

    丁原笑道:「這有何難,盛師兄,你只管先將墨姑娘安頓好,我與老鬼頭先行一步,到時,我們在桑土公那兒碰頭就是。」

    盛年說道:「好,丁師弟,我最遲三日後,在雲夢澤與你們重新會合。」接著,他把桑土公與晏殊所在的大致方位說了,然後問道:「你剛才說,有什麼話要問我?」

    丁原徐徐道:「盛師兄,這個問題,你可得如實回答小弟。當日在棲鳳谷,我為風雪崖九霄罡風所傷,九死一生,昏睡的那段工夫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到底是怎麼被救活過來的?」

    盛年笑道:「丁師弟,你好端端的,又問起這個做什麼?」

    丁原神情肅然,目不轉睛盯著他道:「我只想知道,這期間玉兒做了什麼?」

    盛年的笑容斂起,緩緩問道:「丁師弟,你可是聽誰說了什麼?」

    丁原嘿然道:「你果然也知道,卻一直瞞著我。告訴我,盛師兄,玉兒她究竟做了什麼,為何墨姑娘說,她為我犧牲了女兒家的清白名聲?」

    盛年停下腳步,沉聲道:「事情並非像你想像的那麼嚴重,我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也是因為蘇姑娘的要求。」

    丁原道:「好啊,既然這樣,我就乾脆衝到南海,當面去問玉兒!」

    盛年低喝道:「丁師弟,你要是這麼做了,將置蘇姑娘於何地?」

    丁原看著盛年回答道:「可我更不願意不明不白的受人恩惠,卻渾然不知,往後被人罵作是忘恩負義之徒!」

    盛年雙目炯炯,凝視他良久,歎息道:「也好,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早晚你都會、也應該知道,我就告訴你。」

    他將當日蘇芷玉以青陽雙修心法,救治丁原之事,和盤托出,最後道:「丁師弟,這事本來不該由我多嘴,但想來蘇姑娘這一輩子都是不會對你提起。你現下已經知道了原委,更該欽佩她的胸襟魄力,卻絕不可當面再向她說起。」

    丁原的神色,在月光下陰晴不定,也不曉得有沒有把盛年的話聽進去,鋼牙下意識咬著嘴唇道:「我明白,她這麼做,是不想令我負疚、不想要我為難,她連這也為我做了,我卻毫不知情,還一意的傷害到她,著實是混蛋一個。」

    盛年歎道:「這也不能怪你,有些事情,原本就是勉強不得的。」

    丁原遙望自腳下直延伸到無窮處的滄海,月色下粼粼銀光閃爍,和著雄渾的濤聲。在那海的另一頭,在他視線瞧不見的彼岸,有一處叫做歧鳴山的地方,玉兒如今正在那裡修煉仙道。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那個曾經只愛哭鼻子叫著「丁哥哥」、纏他講故事的小女孩兒,如今亭亭玉立,芳華盛綻,卻將所有的柔情心思,盡皆牽繫到自己身上,然而他又怎能當得、怎配消受?

    不知不覺中,丁原的牙齒深嵌入唇,咬破出一絲血來,他卻只怔怔望著明月滄海,腦子裡亂成一團。

    盛年勸慰自己說,有些事情原本就勉強不得,就如雪兒的變心,自己無論多麼心痛,也只有承受。

    可玉兒呢,她為自己默默付出那麼多,從不曾要求過絲毫回報,而自己又能為她做些什麼?

    在這個時候,倘若蘇芷玉出現在他面前,要丁原為她做任何的事情,即使赴湯蹈火,丁原也一定會毫不猶豫、一往無前。

    但他知道,玉兒不會這麼要求自己,而她想要的,自己居然無法給予。

    縱然雪兒已經遠去,縱然心已如死水,不能微瀾,但他又怎能漠視玉兒的款款深情,可又豈能勉強自己欺騙玉兒?

    他便如此呆呆的佇立著,風寒月冷,不知歸宿。

    盛年的大手,默默拍在丁原肩膀上,什麼話也沒有說,只用理解寬容的目光,凝視著他。

    丁原回過頭,迎上的仍是那溫暖真摯的眼神,還有屹立如山的魁梧身軀,就彷彿是此刻能夠支撐著他的最堅實柱石。

    丁原深深吸進一口潮濕而含著腥味的海風,清涼的氣息,令他的頭腦一醒,靜靜的說道:「盛師兄,南海的月亮,今晚也該是這麼圓吧?」

    南海月明,蘇芷玉卻沒有看到。

    或許冥冥天意注定,她已先一步踏入了雲夢大澤。

    六日前,她終於順利結束了整整兩年的閉關苦修,一躍進入了忘情境界。

    這個進境快得幾乎令蘇芷玉本人也覺得意外,畢竟自己在兩年前,不過是初窺坐照。

    她並不清楚,十八年來,水輕盈與蘇真早為愛女打下了無比堅實的基礎,只是顧慮於天一閣的門規,水輕盈無法將本門最精奧的心法私授,否則以蘇芷玉的天資,和蘇真夫婦的傾力教導,她的修為早不僅於此。

    如今,蘇芷玉得安孜晴引薦,拜於天一門下,由樊婆婆等絕世高手傾心栽培,將天一心法全盤傳授,正起了畫龍點睛、水到渠成之功。

    想那天一閣心法,本最適於女子修煉,參悟的途徑,回然異於天陸諸派,往往資質上乘者,三十年就可見大成。

    當年,水輕盈出師、雲遊天陸時,尚未及三十歲,卻已被許為仙子一流,其修為進境,遠遠快過正道諸家。

    蘇芷玉的條件,更是得天獨厚,短短兩年,已然被天一閣許為下一代不二的衣缽傳人,更期許著她能夠在日後的蓬萊仙會上,劍壓天陸另兩大聖地傳人,光耀門楣。

    於是,仙閣珍藏的各種仙丹靈草、萬年何首烏等不世珍品,都毫不吝嗇的捧出,只等著蘇芷玉有朝一日一鳴驚人,超越其母。

    蘇芷玉果然也不枉費了安孜晴、樊婆婆等人的苦心造就,兩年內,如期參悟忘情境界,成為天一閣有史以來,修為進境第二快的弟子,比起水輕盈還早出了三年,看來,這「天一閣千年第一傳人」的名頭,很快就要易主。

    水輕盈自然不會感到失落,眼見女兒青出於藍,一了自己六十多年的遺憾,真是喜在心頭。

    可也有不好的消息傳來,便是外山雲遊、以完成先師遺命的安孜睛,已經有四個月不見消息。

    原來,安孜晴遵照先師遺命,低調遠行要舉三件功德,前兩樁都已辦妥,只差著最後一件,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她一般每兩月都會托「大雩靈鳥」傳回首訊,可從年前一次說是打算深入雲夢大澤一行,直到今日,再沒有任何消息。

    儘管安孜晴的修為當時罕有人匹,更萬難有人傷害到她,可終究眾人放心不下。

    最後,水輕盈與樊婆婆、顏紅漁等人商議,當即派出蘇芷玉和楚凌仙,分路前往雲夢大澤查尋,也好好歷練這二個人。

    蘇芷玉奉命踏入雲夢大澤,已有數日,但這地方滿目蒼涼,渺無人煙,連一個可供打聽問路的人也沒有,又到哪裡去找尋安孜晴的蹤影?

    雲夢大澤地處大陸東南,原是沒有人開發的蠻荒之地,方圓五六千里儘是澤國,各種魔物毒草遍佈其中,沼澤上空陰霾密佈,終年也沒有一絲陽光照射。

    就是這麼一處所在,卻時常出現正魔兩道各派人物的蹤跡,或為採藥煉丹,或為捕捉魔物以供驅使煉化,對這些修煉之人而言,雲夢大澤無疑是上天所賜的天然寶庫,實在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甚至運氣好的碰上葸外驚喜也不定。

    不過,這雲夢大澤著實太大,那麼多人宛如是滄海一粟,難得有照面的時候,往往也能相安無事。

    眼見天近響午,蘇芷玉孤身行出了百餘里,身上的水色衣裳早被霧氣打濕,好在她也不以為苦,只細心搜尋著一切可能的線索,期盼能從中找到安孜晴留下的蛛絲馬跡。

    驀然,遠處層雲中,有紅色光華一閃,依稀是仙劍散放出的劍芒,風一吹過,更傳來幾聲淒厲的鷹隼嗚叫。

    蘇芷玉一怔,進入大澤好幾天了,她還是第一次發現有人的影蹤。

    雖然單看劍華模樣,就曉得絕對不是安孜晴,可好歹也是有了轉機,當下催動盈雪仙劍,騰空飛起,向著劍華所現方向趕去。

    飛出三里多,蘇芷玉遠遠就看見,雲端裡七八頭體態巨大的雪色鷹隼,張牙舞爪,正在不斷撲擊圍攻當中的一名紅衣少女。

    那女子一望不過二十餘歲,丰姿卓越,竟教蘇芷玉生出驚艷的感覺。

    她手握一柄同是紅色的仙劍,光芒閃爍力敵雪隼,眉眼之間從容自若。顯然有所保留。那紅衣少女似乎不想傷害到雪隼性命,因此只以靈動的身法周旋,一時不能驅退這些橫行大澤的空中霸王。

    在紅衣少女的肩上,兀自停了只七彩鸚鵡,一面緊張的攀住主人,惟恐失足摔下成了雪隼的午餐,一面不停的鼓噪學舌。

    原來惹禍的就是它,也該這些雪隼有眼無珠竟盯上了七彩鸚鵡,這才引發了一場人隼激戰。

    蘇芷玉一見紅衣少女,莫名的生出親近之心,遙遙說道:「這位姐姐,待小妹助你驅散雪隼!」玉腕一揚,祭起天一閣鎮閣仙寶之一的「流波太上綾」。

    這湛藍色仙綾,在半空迎風一展長逾九丈,射出柔和光暈,在蘇芷玉的真言驅動底下飄飛舞蕩,眨眼捲裹住群隼,收回到主人手中。

    紅衣少女氣定神閒,還劍入鞘淺笑道:「多謝施主援手,小妹因不願肆意殺生,卻被這些雪隼糾纏得好苦,還是施主的法子最好。」

    那只七彩鸚鵡大大鬆了口氣,得意洋洋瞪著被束縛在仙綾中的雪隼,叫道:「看你們再咬我,看你們再咬我!」

    蘇芷玉不禁莞爾一笑,問道:「小妹唐突,請問姐姐芳名,為何孤身進入這雲夢大澤中?」

    紅衣女子回答道:「小妹已是半個出家人,如今帶髮修行,師尊賜下的法號『靜齋』,從前的名字已長久不用了。」

    蘇芷玉頗是意外的「啊」了聲,直覺得如她這般嬌艷絕倫的芳華少女,早早遁入空門未免可惜。紅衣少女似乎瞧出她的想法,淡淡一笑,卻沒說話。

    蘇芷玉道:「看大師身法劍勢,似是東海飄渺峰靈空庵一脈?小妹蘇芷玉藝出南海,說起來,你我能在茫茫大澤中相逢,也是有緣。」

    紅衣少女的玉容微微一變,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也自含笑道:「蘇施主好眼力,小妹確是靈空庵門下,但『大師』二字遠遠不敢當。歸根結底,小妹也個過是個看破紅塵的微末女子罷了。」

    蘇芷玉聽她平淡的話裡,暗暗埋藏著一縷幽傷,心中思量道:「這位靜齋姐姐,想來也是曾受到了莫大的打擊,才動了出家之念。我雖從未作過此想,可此生恐怕也不會出嫁,日後在南海清心苦修得望大道,與這位姐姐的處境卻是一樣的。」

    由此,她不禁對眼前的紅衣少女,又平添出一分同病相憐之感,微笑問道:「請問姐姐,在這雲夢大澤中可有見過其他人?」

    紅衣少女尚未回答,她肩上的鸚鵡,卻迫不及待叫道:「見過、見過,你要問哪一個?」

    蘇芷玉微喜,將安孜晴的體貌模樣說了。

    紅衣少女沉吟道:「抱歉,蘇施主所說之人,小妹還沒有見過,想來還在大澤深處。」

    蘇芷玉略感失望,迅即想道:「我也想得太容易了,這世間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她一抖仙綾,放了嗚咽不止的雪隼,那些畜生已知蘇芷玉厲害,再不敢糾纏振翅飛遠,果然畜生也會使欺軟怕硬的一套。

    蘇芷玉說道:「多謝姐姐,看來小妹還要再向西去。」

    紅衣少女道:「蘇施主,前兩日,小妹曾在離此不遠的地方遇到兩位異人,聽他們說,是為看護一株奇花,已在大澤中居住好幾年。施主或者可以向他們打探,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也未可知。」

    蘇芷玉黝黑的跟眸一亮,問道:「請問這兩位異人住在哪裡,小妹這就趕去請教。」

    紅衣少女想了想說道:「蘇施主,要是你願意,小妹替你引路如何?」

    蘇芷玉笑道:「能與靜齋姐姐同行,小妹求之不得,就伯會耽誤你的行程。」

    紅衣少女搖頭道:「不礙事,我也不少這半天工夫。」

    兩人駕起仙劍,朝著西南方飛去,大約行了兩百餘里,紅衣少女放緩速度,說道:「要是小妹記得沒錯,這附近應該有處草廬才對,他們就住在裡面。」

    蘇芷玉神色微動道:「靜齋姐姐,你可有聽到打鬥之聲?」

    紅衣少女凝神細聽,果然隱約聽見前方傳來金石之音,問或還有兩聲呼喝。她詫異道:「真是奇了,今日的雲夢大澤竟熱鬧得很?」

    二女順著聲音傳來的方位,再飛出數里,就見腳下不遠的草廬外,兩伙人正在惡鬥。

    其中一對男女拚命守在一株絳禹蘭旁,身上負傷多處,猶自不肯退走,與兩名皓首道士鬥得天昏地暗。

    而在外一圈,還站著四男一女五個道士,都是白髮蒼蒼、神情肅穆,各自眼中精光炯炯,分明有極高的修為。

    這些人顯然是顧惜自己的身份,不願以多打少,否則那對男女縱再厲害,也早已落敗,多半殞命當場。

    蘇芷玉乍一見,不由輕咦道:「這不是桑真人與晏仙子麼?」

    至於那七名道長雖不認得,但單看打扮極似碧落七子,只不明白到底為了什麼原因,竟惹得他們也一併出動,現身於雲夢大澤中。

    紅衣少女釋然道:「原來蘇施主也認得他們,卻不知為何與碧落劍派的人激戰在一起,我們先設法勸開兩邊再說。」她一按仙劍,縱身投入圈內道:「諸位施主,且請住手!」

    她聲音嬌柔動聽,卻運上了靈空庵嫡傳的「小無相音」,震得在場眾人莫不一驚。激鬥中的四人不由自主閃身各退出數步,放眼打量。

    桑土公與晏殊一眼瞧到蘇芷玉,可分別十年,只覺得眉宇相似,也不敢輕易相認。

    最後還是晏殊瞥見了盈雪仙劍,才試探問道:「這位小妹妹可是芷玉姑娘?」想起昔日客棧初遇,臉上不禁也微微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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