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神曲[1.2.3部] 作者:牛語者(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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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bear1726 2010-9-26 15:30: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2 1072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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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雪玉

    蘇芷玉含笑道:「桑真人、晏仙子,玉兒著實沒有想到,居然能在這兒遇見你們。」

    她心思細膩,經這兩年靜修後,才思更是敏捷許多,儘管沒有出口相詢,已然猜到兩邊動手的原由。

    那邊碧落七子之首的停心真人,卻是將目光投射在紅衣少女身上,微微皺眉道:「丫頭,你該就是姬別天的孫女雪兒姑娘吧,怎麼會在這裡?」

    蘇芷玉一震,望向姬雪雁,暗自詫異道:「雪兒姑娘?她不是與丁哥哥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麼,怎的又突然出家為尼?難不成,他兩人生出什麼誤會,又或者是丁哥哥遭遇了不測?」頓時間一顆芳心七上八下,不知該放在何處才穩妥。

    姬雪雁向蘇芷玉淡淡一笑,似是問候似是致歉,而後回答停心真人問話道:「前輩金安,雪兒來得唐突,請多多海涵。」

    停心真人頷首道:「你來得正好,便看本門如何降伏那兩個魔道妖孽!」

    晏殊啐道:「老牛鼻子,莫要再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們碧落七子,不就是眼饞絳禹蘭麼,偏要裝作正人君子,打著除魔衛道的幌子,真是不要臉!」

    停心真人身旁站著的停濤真人,低喝道:「妖婦,絳禹蘭本是天地菁華,惟有德者居之。倘若落到你等手中,天陸不曉得要多出多少殺孽。我堂堂碧落劍派威凌天下,千年根基,又豈會稀罕這區區的絳禹蘭?」

    桑土公忍不住結結巴巴道:「說、說得——比唱、唱得都、都好聽!」

    晏殊噗哧一樂,讚道:「桑真人,你這話可要臊死他們啦。」

    停心真人也算涵養好,徐徐道:「自古道魔勢如水火,貧道卻願意看在天陸一脈的分上,網開一面,只要你們束手就擒,貧道願以百年聲譽,擔保你們性命無憂!」

    蘇芷玉謝道:「諸位真人,想那桑真人與晏仙子並非十惡不赦之人,絳禹蘭更是療傷聖藥而非蠱毒之物,落在他們手中,也不會生出事端。

    「停心掌門剛才也曾說天陸一脈,同氣連枝,何苦動輒性命相拼?」

    那先前與桑土公動手的停儀真人,搖頭道:「小娃兒,你年紀輕輕,又怎懂得正魔之分?且不說桑土公乃九妖之一、天陸著名的凶頑之輩。那晏殊妖婦的師父絕情婆婆,更是在百年前傷我同門無數,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豈能輕易放過他們?」

    桑土公喘息道:「蘇、蘇姑娘,你別、別管這事——了!我、我與他、他們拼了!」說著話,臉上青筋跳起,神情激怒,顯是動了真火。

    蘇芷玉擔心他一怒之下,再又施展元神出竅的捨命招式,溫言道:「桑真人、停心真人與諸位道長,都是馳名天陸的正道耆宿,一定不會不問黑白是非,橫加殺手。你先別著急,有話大家好好商量,更不必把百多年前的師門恩怨,牽扯到晏仙子的身上。」

    停雪真人冷冷瞧著蘇芷玉,問道:「女娃兒,桑土公口口聲聲稱你『蘇姑娘』,你手中所用又恰似盈雪仙劍,莫非你就是蘇真那魔頭的寶貝女兒?」

    蘇芷玉聽那老道姑斥責父親為魔頭,卻並不動怒,靜靜回答道:「前輩可是停雪真人,晚輩蘇芷玉,家父名諱確為蘇真人。」

    停雪真人不屑笑道:「我道你為什麼一力維護這兩個妖孽,卻是蘇真的女兒,與他們同屬一丘之貉,這倒難怪了!」

    蘇芷玉明白自己若是一怒拔劍,那麼非但勸架不成,局面反會更糟,忍耐著淡淡怒火,說道:「前輩,芷玉並非要維護桑真人與晏仙子,不過凡事都需講個理字,即便正魔有別,芷玉也以為萬不能僅憑著這個理由,便妄動殺伐。若是前輩覺得芷玉的話有何不妥,晚輩洗耳恭聽。」

    她的話不卑不亢,一時令停雪真人語塞。

    停心真人卻與停濤真人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停濤真人更是會意的微一點頭,開口說道:「蘇芷玉,原本看在水輕盈水仙子的面上,我們也不欲為難於你,可你卻秉承你父魔性、冥頑不靈,一意要替桑土公、晏殊出頭。

    「貧道寬容為懷,再奉勸你一次不要插手,不然,我也只好先將你拿下,等著蘇老魔與水仙子登門賠罪。」

    蘇芷玉心中雪亮,曉得碧落七子看破自己來歷後,已動了窺覷之念,要扣下她來要挾蘇真,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還在妄想那幅《曉寒春山圖》。

    事既至此,無論自己再說什麼也是沒用,縱然搬出天一閣的名頭,恐怕也阻擋不住這些人的貪婪慾望。

    當下蘇芷玉從容道:「自古有道匹夫無罪,懷玉其罪。芷玉知道再多作解釋也是無用,既然諸位得道真人苦苦相逼,芷玉也只有領教高明!」

    她的話音一落,週身散發出柔和沛然的無形劍氣,吹得衣襟輕揚,秀髮微漾。盈雪仙劍在手中感受到主人空靈坦蕩的心境,低低鏑鳴,閃爍起蓬蓬碧光。

    停濤真人目力老辣,自能識得其中厲害,心下驚異道:「蘇老魔與水輕盈連調教出的女兒,也這麼厲害。看她峙若山嶽、氣度沉穩,偏偏身子之中蘊藏輕盈流水般的變化,顯然已得著二人真髓。

    「難怪她敢孤身一人,深入雲夢大澤赴此盛會,貧道可不能小覷了她,以致陰溝裡翻船。」

    原來,他只當蘇芷玉此行的目的,與在場眾人一樣,都是為近日一件極為隱秘的傳聞而來,卻不曉得對方其實另有使命。

    他正遲疑問,姬雪雁忽然朝前踏出三步,擋在蘇芷玉身前道:「蘇施主,剛才你助我擊退雪隼,如今也該小妹來還這情啦!」

    停雪真人愕然道:「姬姑娘,貧道聽聞你已拜在靈空庵庵主九真師太門下。靈空庵是我正道牛耳,天陸柱石,怎能自降身份,去與魔道妖人為伍?」

    晏殊叱罵道:「臭道姑,我們就算是魔道妖人,也總好過你們這群沽名釣譽的偽君子!」

    桑土公卻是覺得自己又牽累到了蘇芷玉,朝她歉疚一笑道:「蘇、蘇姑娘,對、對不住——你啦!」

    蘇芷玉悠然道:「桑真人,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與人客套了?芷玉倒是覺得十幾年前,那在土地廟中捨生忘死,也要帶走玉兒的丁哥哥的桑土公,來得更加可愛率真。」

    停心真人面沉如水,不言不語。

    停濤真人見狀,望向姬雪雁道:「姬姑娘,你要知道你與蘇芷玉、桑土公、晏殊之流大不相同,咱們先不談如今你已身為靈空庵九真師太座下弟子,只說令尊與令祖父都是本門摯交,高風亮節、嫉惡如仇,教我等欽佩不已。

    「姑娘你可不能一念之差,不僅自己失足魔道,更毀了靈空庵與翠霞派的千古清譽啊。」

    若說修為,碧落七子齊集一處,哪裡會怕了誰,更別說一個小小的姬雪雁。

    但停心真人等人,也不得不顧忌到翠霞劍派的姬別天,何況還有號稱天陸三大聖地之一的靈空庵,故此才捺著性子,勸說姬雪雁,希望她能知難而退。

    但若他們曉得那蘇芷玉卻是另一聖地的衣缽傳人,卻會是怎樣的表情?

    蘇芷玉說道:「姬姐姐,小妹的這淌渾水,就讓芷玉自己來解決。停濤道長的話也不無道理,你的好意,芷玉心領就是。」

    她明白眼前就是一場惡戰,儘管碧落七子自恃著尊崇身份,當不至於圍攻,可無論其中哪一個,莫不是當世耆宿,殊不易與。一旦姬雪雁捲入其中,保不定會凶多吉少,倘若她真有些許意外,未免對不起丁原。

    誰知姬雪雁主意已定,倔強的搖頭拒絕道:「蘇施主,這忙小妹是幫定了。」

    停雪真人低喝道:「蘇芷玉,你可敢與貧道一戰?」

    她終究不願與姬雪雁交手,更曉得關鍵還在蘇芷玉的身上,只要這丫頭就擒,剩下事情都不足道哉。

    蘇芷玉嬌軀輕晃飄到空中,玉帶凌風,風姿曼妙,以一式「有鳳來儀」立住門戶,恭聲道:「芷玉多有得罪,前輩請了。」

    停雪真人飛到蘇芷玉對面站定,冷冷道:「貧道看你是個晚輩,便先讓你三劍,也免得日後有人說貧道以大欺小。」

    蘇芷玉微笑道:「前輩風範氣度實令芷玉欽佩,不過這三劍之德,芷玉愧不敢受,況且晚輩年幼,理應禮讓真人您才對。」

    停雪真人心頭一動,暗道:「這女娃兒倒也算知書達禮,與她爹爹有天壤之別,卻像極了水輕盈。只可惜當年水輕盈誤入魔道,和蘇真那魔頭生下這個女兒,不然,未始不是我正道中的翹楚人物。」

    她徐徐拔出相隨百年的仙劍「渡難」,面如寒霜道:「你也不必客氣,貧道收回那三劍,便由你先出招就是。」

    蘇芷玉應諾一聲,盈雪仙劍輕揚,虛點向停雪真人的面門。

    停雪真人手中渡難仙劍,暴漲出團團銀光,湧向正前方,直要將盈雪淡淡的柔華淹沒。

    可蘇芷玉這式「鳳徊青雲」不過是記虛招,一出即收,更無半點拖泥帶水,令停雪真人的招式,也落到了空處。

    兩人翻翻滾滾,拆解了二十餘照畫,身姿劍勢無不美極,猶如翩翩起舞,翱翔於層雲之上。

    停雪真人的渡難劍華光千丈、氣勢凌厲,卻總也吞噬不了蘇芷玉的盈雪。那點滴碧色光暈,宛如暴風雨中的熒火,此起彼伏,始終不滅。

    停濤真人與他的掌門師兄暗自對視一眼,都感覺到了彼此目光裡蘊藏的驚訝。停雪真人並未有留手,可說施展出了八九成的修為,強攻蘇芷玉,即便是停濤真人自己,也需有十二分的小心才能應付。

    可那蘇芷玉儀態優雅,身法從容,只用上了三分攻勢,分明還留著後手未盡全力。

    假如再這麼鬥下去,百招開外,停雪真人勢必因真氣耗損而身手減緩,落敗下來,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那邊桑土公與晏殊也在緊張的注視打鬥,晏殊看了半天,禁不住輕聲問道:「桑真人,瞧那停雪老道姑氣焰囂張,蘇姑娘不會輸吧?」

    桑土公瞇著兩顆綠豆小眼,大氣也不喘一口,回答道:「別、別問我,我、我也說——不明白。」

    晏殊白了他一眼道:「早就曉得問你這木頭也是白搭。」

    卻聽姬雪雁輕輕道:「兩位放心,蘇施主不會輸的。」

    晏殊聞言精神一振,兀自懷疑道:「姬姑娘,你卻是怎麼知道的?」

    姬雪雁嫣然一笑,回道:「晏仙子不妨瞧一瞧對面幾位道長的臉色,就明白了。」

    晏殊將信將疑,悄悄望向碧落七子那邊,果真見他們儘管神色如故,可眉宇卻在不知不覺裡越皺越緊,顯然是戰況不利。

    她暗暗一驚道:「這女娃兒好靈活的眼力,我和桑土公是比不上了。」不由再留心瞥了姬雪雁兩眼,只覺她明眸中神光暗蘊,錯不了又是個難惹的角色。

    晏殊心中不由犯起嘀咕道:「這年頭的世道怎麼突然變了,個個年紀輕輕就有一身超卓修為,把我們這些老骨頭全甩在了後面。

    「先前那個丁原、盛年跟阿牛就不說了,眼前的姬雪雁和蘇芷玉,竟然也是如此,難不成我們真的老了?」

    就在她稍稍走神時,蘇芷玉突然起了變化,身形遊走如風,漸漸化作一束水光,水銀瀉地一般四下流動,竟令停雪真人惟有仗劍在後面追趕的分。

    再到後來,幾乎已看不清她的身影,匆而飛凌九天,忽而足點泥地,不住的周旋在方圓百丈的範圍裡。

    停雪真人久追不上,心頭漸漸火起,以為蘇芷玉在戲弄於她,猛地袍袖飛鼓,隨著一聲真言,念動射出了「徹空百光梭」。

    那神梭不過三寸多長,卻幻化起,束冗長彩光,呼嘯著直竄蘇芷玉背心。

    晏殊關心則亂,忍不住低低驚呼。

    蘇芷玉卻只是身姿曼妙的凌空盤旋,輕輕閃過了徹空百光梭的追擊。

    然則此物與停雪真人早心意相通,一擊不中立刻回轉,長著眼睛似的繼續追去,大有不死不休的味道。

    蘇芷玉悠然抬腕,祭起靈犀鐲,「叮」的一聲,擊飛了徹空百光梭。

    這靈犀鐲本有一對,其中一隻她已贈與丁原,另一隻卻是事後由水輕盈傳給了她。

    徹空百光梭雖非凡品,終究也敵不過靈犀鐲的厲害,卻看得停雪真人一陣痛心,惟恐寶物有絲毫的損傷。

    但蘇芷玉為祭出靈犀鐲,身形也不禁慢了一慢,被停雪真人追到跟前,寒聲道:「看劍!」

    渡難仙劍掛著尖銳呼嘯,直刺蘇芷玉的後腦,快得幾乎無法以肉眼分辨。

    不料,陡然之中,停雪真人眼前碧光晃動,依稀就是「流波太上綾」,猶如萬層巨浪撲面打來,那陣陣罡風,吹拂得她差點穩不住身形,渡難劍撞在那碧光之上,「嗡嗡」悶響,彎成弓字。

    停雪真人大吃一驚,就聽底下停心真人焦急的聲音喝道:「三師妹,快退!」

    方圓百丈驟然起變,升騰起一團詭異的紅色光霧,星移斗轉間,停雪真人只覺得四周景物幻化不定,駭然中,急忙退守到停濤真人身旁,問道:「掌門師兄,這是怎麼回事?」

    停心真人面色凝重,注視著周圍變化,徐徐道:「我們都中丫蘇丫頭的詭計,她藉著與你拚鬥的機會,暗中布下陣法,將你我都擋在了陣外。」

    排行最末的停風真人,不忿道:「掌門師兄,我先前也觀量過,我們所站的位置,距離絳禹蘭不過十丈,縱使蘇丫頭的陣法再妙,我們闖將進去,未必不能找到他們。」

    停濤真人搖頭道:「你也太小看蘇真了,蘇丫頭布下的陣法,必是出於蘇直的傑作,有鬼神莫測之功。

    「遠的不說,最近一回在翠霞山,他孤身一人就是依仗著陣法變化,在百多高手的圍困當中兔脫而去。我們魯莽行事不僅不能得手,反有為蘇丫頭所乘之虞。」

    停雪真人苦笑道:「那麼我們便無計可施,任由他們安安穩穩端坐陣中?」

    停濤真人搖頭道:「放心,三師妹。這陣法儘管奧妙,可未必能持久,我們只要多些耐心守住陣外,諒他們也飛不上天去。」

    停心真人卻皺眉道:「我擔心的卻是桑土公,若是他施展土遁將人帶走,你我縱有通天法力,也無可奈何。」

    停風真人色變道:「那可如何是好?」

    停濤真人凝視綺麗的紅色霧光,回答道:「就只有看他們是否捨得下絳禹蘭了。」

    卻說紅霧起時,姬雪雁也是一驚,手握雪朱仙劍,抱元守一,靜觀其變,肩頭的彩兒撲騰雙翅,驚惶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怎麼全看不清了?」

    忽然聽見側旁蘇芷玉恬靜的嗓音喚道:「姬姐姐!」

    姬雪雁順著聲音瞧去,卻望不到蘇芷玉的人影,只有無數幻象不住的變化遊走。

    驀地,紅霧中分現出一個炯娜身影,蘇芷玉伸出右手道:「請隨小妹來。」

    姬雪雁微一遲疑,彩兒已迫不及待的飛到蘇芷玉頭頂道:「蘇姑娘,快行行好,帶我和小姐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姬雪雁瞥了這沒骨氣的鸚鵡一眼,頷首道:「有勞蘇施主引路。」

    兩人攜手來到絳禹蘭旁,桑土公與晏殊都守候於此,眾人見面自有一番欣喜。

    桑土公說道:「蘇、蘇姑娘,你、你這——是布、布下的什麼陣勢?嚇——得我半、半步都不敢亂動。」

    蘇芷玉含笑道:「這是家父所創的『玄斗八罡陣』,佈置起來倒也簡單,情急之下,芷玉也只好權作庇護之用。」

    晏殊左右望望,除了翻捲的紅霧和光怪陸離的幻景,沒有半個碧落七子的蹤影,猶疑問道:「那幾個老牛鼻子卻去了哪裡,莫非已被姑娘困在陣中?」

    蘇芷玉搖頭道:「若真是如此,芷玉只需引著人家出陣而去,何必坐守此間。想來碧落七子如今就候在陣外,虎視眈眈。」

    桑土公頗樂觀的道:「那、那就讓——他們等、等去吧,咱們先——睡上一覺。」

    三女聽他說得有趣,無不莞爾,連姬雪雁朱唇問也露出一縷笑容。

    蘇芷玉說道:「桑真人要想睡上一兩日,自是沒有問題,可這陣法難於持久,三日之後,即便不為碧落七子所擊破,也將因靈力消退而不存。所以,我們只是暫時安全了。」

    三人一聽此陣只有三日之功:心情頓時又沉重起來,晏殊道:「就怕他們賊心不死,一意守在外頭。」

    桑土公一挺胸脯道:「不、不要緊,我——用土遁把、把你們帶走。」

    晏殊苦笑道:「要是這樣,咱們早走了,還需連累蘇姑娘與靜齋師父援手?人可以走,但這絳禹蘭卻怎生是好?」

    彩兒忍不住叫道:「這花有啥稀奇,性命要緊,性命要緊!」

    姬雪雁輕撫彩兒羽毛,令它安靜,抱歉道:「晏施主,鳥兒不懂事,你別把它的話放在心上。」

    彩兒還想爭辯,可見晏殊眉毛一挑,凶巴巴的樣子,嚇得把話變成嘰咕一聲,又縮了回去。

    晏殊猶豫片刻,歎了口氣道:「靜齋師父,你的鳥兒說的也不錯,和我們這些人的性命比起來,絳禹蘭不要也罷。」可她的目光落到含苞待放的仙花上,想著自己與桑土公這多年來苦心守候,最後卻要功敗垂成拱手讓人,著實的難受不甘。

    蘇芷玉說道:「晏仙子、桑真人、姬姐姐,眼下我們也不急立刻決斷,畢競還有時間讓我們再作考慮,也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

    晏殊氣餒道:「蘇姑娘,你不用再安慰我們了。雲夢大澤方圓五六千里,少有人煙所至。就算偶爾有人經過,多半落井下石還怕來不及。我與桑真人又都沒什麼朋友,這個時候,誰還肯冒著觸怒碧落劍派的危險,來救我們?」

    她的話自是實情,眾人也早都想到,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一陣沉默後,蘇芷玉黑黝黝的眼眸裡,突然閃起一點星光,道:「或許,尚有一線的希望,可大澤茫茫,也不曉得能否湊巧撞上?」

    彩兒立刻叫道:「是誰、是誰?他能救得我們,打敗外面的那些壞蛋麼?」

    蘇芷玉微笑道:「想那碧落七子何等修為,當世恐怕沒人能夠孤身擊敗他們。」

    晏殊亮起的眼睛,又黯淡下去,搖頭道:「那縱然找到這人不也沒用,最多又多了一個陪我們一塊上路的冤魂而已。」

    蘇芷玉道:「不能擊敗他們,卻未必不能勸退。芷玉之所以深入雲夢,原是為了找尋本門的安閣主。她大約在四個多月前進入大澤,至今尚無音訊。

    「若是能找到安閣主出面,碧落七子無論如何也會賣她一分薄面。」

    桑土公驚訝道:「原來你、你已是——天一閣弟子!」

    蘇芷玉淡淡一笑,點頭默認。

    姬雪雁說道:「蘇施主,不是小妹打擊你,既然安閣主這多月消失了音訊,恐怕也絕難如此巧合讓我們撞上,這機會著實太渺茫。」

    蘇芷玉道:「姬姐姐說的不錯,幸好與小妹同時進入雲夢大澤的,還有一位同門師姐。我們分作南北兩路,約定一個月後,在雲夢大澤中心的無崖坡聚首。

    「倘若桑真人腳程快些,一路朝北而行,或許就能遇上。」

    曼殊望向桑土公道:「這似乎可以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得好。要是多一個天一閣的弟子出面,碧落七子無論如何,也不敢亂來,這點老臉他們還是要的。」

    桑土公道:「對!再不濟,咱們五、五個人拼——他們七個,也、也不能叫他們得、得著便宜!」

    於是蘇芷玉將楚凌仙、安孜晴的名號相貌說了,桑土公道:「我、我明白了,若找——不到她們,我也會回、回來接、接走你們。」

    晏殊凝視著桑土公,輕聲道:「你也要小心,千萬別出了茬子。」

    桑土公用力一點頭,與眾人作別,最後再看晏殊一眼,埋身鑽入泥沼中不見。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5
第九章碧落

    桑土公的土遁之技果真了得,須臾在泥沼中鑽出二十多里,料想碧落七子縱然再神通廣大,也難以找到自己,這才打地下採出頭來。

    四週一片荒涼寂靜,偶爾有一兩隻飛鳥掠過,豐茂的水草足足有半人多高,密密麻麻仲展向遠方。

    桑土公三稜錐一點,躍出泥沼,藏身在水草叢中左右觀望,藉著多年的經驗閱歷,辨明南北。猛然,他圓圓的小耳朵動了一動,卻是聽見在十數丈外竟有人聲。

    其中一名青年男子的聲音頗是熟悉,只聽他說道:「老鬼頭,你不是說對雲夢大澤的路徑,比盛師兄還熟,跟著你不會有錯麼。那好,你現在說呀,咱們這是到哪裡了?」

    另一人聽上去年紀甚老,不服氣的道:「老子哪裡曉得這是什麼鬼地方,這狗屁大澤走到哪兒都是一副模樣。上回老子來,還是一百三十多年前的事,那時對這裡當然熟悉得很,可過了這多年,老子也有點記不清楚了。」

    先前那青年笑道:「你終於承認找不著路了,要是昨日就肯這麼說,咱們也不至於要白費了一天的工夫,在裡面兜圈子玩。」

    另一老者的聲音哼道:「你放心,咱們離著要找的地方,是越來越近了,也許就差那麼一二十里就到。小子,別著急,待我好好再想想。」

    青年不以為然道:「好啊,等你想完了再告訴我,它是往東一二十里呢,還是往西,又或者是往南,說不定還是往北?」

    老者怒道:「你別吵吵,攪亂老子的思路。」

    桑土公越聽這兩個聲音,越覺得熟悉,正打算撥開草叢張望,突然聽見那老者衝著自己蔽身之處,低喝道:「什麼人,敢偷聽老子我的說話?」沒等桑土公反應過來,頭頂一暗,一道褚色身影快若電光,凌空射落,探手抓在桑土公的後脖子上。

    儘管事先毫無徵兆,桑土公未免有些猝不及防,可對方的身手也的確太快了點,竟讓他連躲閃抵抗的機會都沒有。

    桑土公就覺得後脖子一緊,被人提了起來,一雙粗短的小腿在半空裡全不著力,渾身更是酸麻無比、無法動彈。

    他急忙叫道:「別、別——」竟是一急,話也講不出來了。

    卻聽背後那青年頗是意外的咦道:「老桑,你怎麼會在這兒?」

    桑土公脖子一鬆,人總算落回到地上。

    桑土公大喘兩口氣回過頭來,就見一名丰神俊朗、眉宇間頗帶孤傲之氣的褚衣青年,雙手負後,意態悠閒,不是丁原是誰!

    也該著桑土公福大運大,剛一潛出泥沼,就撞見了前來找尋他們的丁原與年旃。

    這兩人在東海漁村別了盛年和墨晶,丁原御劍帶著年旃,直奔雲夢大澤而來。

    起先兩人還是依照著盛年指點的方位前尋,奈何澤中景物看起來竟沒有多大差別,又不似城市裡街有街道、路有路名,兩人連著幾天什麼也沒尋到。

    年旃漸漸火起,仗著自己曾經在百多年前數次深入雲夢,便引著丁原四處遊走。

    他的記性著實也不算差,再加上盛年指點的頗為精準,兩人逐步已接近到晏殊與桑土公的所在。

    可這一個上午,繞著附近轉了一圈,偏偏近在咫尺,就是屢屢擦肩錯過,丁原不免又對上了年旃。也虧是這麼一路吵吵鬧鬧,否則漫長路上真要憋壞了他們。

    這兩人正鬥著嘴,桑土公就從地下鑽了出來。若非他的土遁可瞞過丁原與年旃的耳目,早在百丈就該為兩人察覺了。

    饒是這樣,他的行跡仍逃不脫兩人靈覺。於是丁原與年旃一面鬥嘴穩住桑土公,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擊而下,卻把桑士公逮個正著。

    桑土公見果真是丁原,一顆心落回原位,卻在心中暗自詫異。

    昔年天雷山莊一戰,雖然說丁原威震八表,斬天龍、誅雷遠,可修為與自己尚是難分軒輊,哪曉得幾年下來,他居然變得如此厲害,抓他的時候,直如老鷹抓小雞一般輕鬆。

    桑土公摸摸還火辣辣的脖子,苦笑道:「你、你小子下、下手——夠狠,我、我差點沒、沒斷了氣。」

    丁原笑道:「這可不怨我,誰叫你鬼鬼祟祟躲在草叢中不吭聲?我還當是哪路的小賊在偷聽壁角,居然是你老桑改行做起來了這個營生。」

    桑土公見丁原誤會,老臉憋得通紅道:「我、我沒——」

    丁原不耐他磕巴,一拍桑土公肩膀道:「老桑,你來得正好。我也剛巧要找你和晏殊,卻被那老鬼頭引著在附近轉了一天,你這就帶我去見晏殊吧。」

    桑土公一怔,想不明白丁原怎麼要找上自己和晏殊,況且剛才自己明明聽到有兩個人的聲音,現在只見著丁原一個人,那另外一個丁原口中的「老鬼頭」又是誰?

    他正疑惑著呢,還沒等開口,就聽那老者的聲音怒道:「狗屁!要不是靠老子指點,你照著盛年的話做,現在只怕還在三百里外呢。」

    桑土公但聞其聲不見其人,小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四處尋摸。

    不防丁原背後金光一閃,打那背著的皮囊裡,躍出一隻冥輪,定在桑上公頭上,冷笑道:「桑胖子,你找什麼找,老子就在這裡面。」

    桑土公一見冥輪更無懷疑,張口結舌叫道:「冥輪老祖!」他這四個字倒說得極順暢,一點螺絲也沒吃。

    年旃瞧著桑土公驚訝中,甚而藏著一絲敬畏的神情,大是得意,哈哈笑道:「桑胖子,你小子的記性不差,難得還記著我老人家。怎麼,好好的百萬大山不待,陪著一個女人鑽到這鳥地方來了?」

    桑上公還沒緩過神來,看看了原,再瞧瞧頭頂的冥輪,打破他的穿山甲腦殼也猜不透,這一老一少、一道一魔全不相干的兩個人,如何混到一起去了。

    丁原笑道:「老桑,你別怕這老鬼頭,他也就嘴上嚷嚷的凶,你不理他就是了。」

    桑土公暗道,你是沒見過年旃百多年前的厲害,殺個把人,簡直跟吃顆豆子一樣簡單,南荒的小孩聽到他的名頭,都能給嚇傻,那可不是靠嘴上嚷嚷出來的。

    他心懸晏殊等人,磕磕巴巴說道:「我、我還要去——找人,你們、你們——」

    丁原疑惑道:「你要去找什麼人?還是先帶我們去見了晏殊再說。我們這次來是有要緊的事情與她商量,不然,也用不著千里迢迢跑到這地方來了。」

    桑土公一急道:「晏殊她——碧落七子,蘇、蘇姑娘——」這些話前言不搭後語,聽得年旃與丁原一頭的霧水。

    年旃不等他說完,勃然怒道:「桑胖子,你結結巴巴說些什麼,老子聽不明白。爽快點,先引著老子去見晏殊,我可不管什麼碧落七子、黃泉八孫!」

    桑土公急得額頭上的汗珠子都出來了,話更說不明白了。

    丁原瞧出蹊蹺,微笑道:「老桑,你別著急,有話慢慢說。有我跟老鬼頭在這兒,天塌下來也不打緊。」

    受了這麼一句奉承,年旃面色大是見緩,少有贊同丁原道:「不錯,有老子——啊,還有丁原這小子在,就算碧落劍派的那七個老傢伙全來了,也不用怕他。」

    桑土公苦笑道:「老、老祖,你算——說對了,他們、他們真——的全來了!」

    年旃奇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個人溜出來,又要往哪裡去?」

    桑土公費了老半天勁,才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其中卻漏了姬雪雁的存在。在他看來,少說一個東海靈空庵的女弟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倒是把蘇芷玉一提再提。

    丁原和年旃好不容易聽完桑土公敘述,直比他說的人更費精神,才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年旃冷笑道:「嘿嘿,這七個老東西越活越回去了,這種事情,老子一直以為只有像我這樣的人才做得出來,沒想他們碧落劍派,倒趕到了老子前頭。」

    丁原神情平靜,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冷笑,說道:「老桑,那天一閣的人,你也不用去找了,即便去了,也未必能在茫茫雲澤裡遇上。你這就引我與老鬼頭回去,我倒要看看這些正道耆宿道貌岸然的虛偽嘴臉!」

    桑土公猶豫道:「他、他們——你、你和老祖——」

    這話沒頭沒尾,年旃也能聽懂,分明是懷疑自己與丁原兩人的修為,敵不過碧落七子,還不如再去找天一閣的人來救駕。

    他一生桀騖不遜、目無餘子,聞言怒道:「什麼我們他們,你這就帶老子去,看你家爺爺我,如何收拾這群老崽子!」

    丁原也傲然笑道:「老桑,不就是幾個碧落劍派的牛鼻子老道麼,你儘管放心。撞見我們算這些人倒楣,就算我與老鬼頭只有兩人,也照樣送他們上路,況且,不是還有你和晏殊她們?」

    桑土公見這兩人說的信心十足,竟似全然不把碧落七子放在眼裡,不禁將信將疑。

    年旃的修為他是沒話可說,奈何一個冥輪老祖再有三頭六臂,也鬥不過碧落劍派的七人高手,何況他們還有一套威震天陸的碧落劍陣。

    至於丁原,雖然剛才露了一手令自己刮目相看,可畢竟桑土公心裡沒底,不曉得他如今到底有幾分的修為,敢與翠霞六仙齊名的碧落七子一拼。

    可想著倘若加上自己和陣中的晏殊等人,未始沒有反擊之力,興許解困的希望,還大過毫無頭緒的去找尋安孜晴或是楚淒仙。

    於是,桑土公一點頭道:「好,我、我這就帶你們去!」

    年旃哈哈一笑,藏回丁原的皮囊中,三人縱身騰空,施展御風之術朝著回返,不到二十里的路轉眼就到,遠遠望見前方紅霧繚繞,籠罩著百多丈的方圓。

    在那紅色光霧之外,立著七名杏衣道士,個個神精氣足,皓首如雪,目光炯炯的注視著陣中。

    桑土公與丁原、年旃剛一靠近,停心真人首先發覺,銳利如刀的目光,陡然射向半空,呵呵笑道:「桑土公,原來你是邀了幫手來了!」

    桑土公雙足落地,在碧落七子面前站定,把胸脯一挺道:「正是!」

    停風真人輕蔑的一掃丁原道:「貧道倒要瞧瞧,你請回的是哪位高人?」

    可他的目光真個瞧清丁原,不覺一愣,沒想到桑土公帶回的救兵,居然是這麼一個年輕人。

    停心真人也大感意外,卻又覺得這褚衣青年甚為面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時記不起來。

    停雪真人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不過是個翠霞派的年輕弟子。桑土公,你好大的面子啊,居然接二連三的請來名門正派中的人物,與我們作對。

    「先是天一閣、靈空庵,現在又是翠霞派,稍後是不是連蓬萊仙島跟雲林禪寺的聖僧,也要搬來?」

    停心真人這才想起,眼前的褚衣青年,乃是在越秀山與他有一面之緣的翠霞派弟子。不過那次為屈痕賀壽,各派到的人物均多,耆宿長老更是數不勝數,自己也沒留心到隨在姬別天身後的這個年輕人,依稀只記得好像叫做「丁原」。

    他拂塵一擺道:「後生,你可是翠霞派姬別天門下的弟子丁原?」

    丁原漠然道:「我是丁原,不過既非姬大鬍子門下,如今也不是翠霞派的弟子。」

    停心真人一怔,說道:「丁原,你隨著桑土公而來,莫非是想幫陣中之人?」

    丁原回答道:「若我沒記錯,閣下就該是碧落七子中的停心真人吧,你說得不錯,丁某此來,為的就是救出被你們困在陣中的朋友。」

    停濤真人一皺眉頭道:「我看你年紀甚輕,修為不俗,可不要一時糊塗,聽了桑土公這等妖人的花言巧語蠱惑,墮入魔道,枉費了一身的藝業。你可知道在這陣中,被圍困的是什麼人麼?」

    丁原冷笑道:「不用閣下提醒,丁某知道該怎麼做。至於裡面困著的是誰,我自然曉得,你們要這麼做的原因,我更加是一清二楚。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或者你們退走,或者讓丁某送你們回碧落山,不過走時,可就沒來時那般瀟灑了。」

    碧落七子中的停月真人最是火爆,聽丁原出言狂妄,雪白的濃眉一挑,喝道:「丁原,你分明就是翠霞派的弟子,現在居然敢連師門也不認了!難怪你和桑土公這魔道妖人廝混在一處,看在淡一真人面上,貧道給你最後一次悔悟的機會,快快退定,休得饒舌。

    「如若不然,貧道說不得,只好多管閒事,為翠霞劍派好好教訓你這不肖門人!」

    原來他們進入雲夢大澤已有時日,尚且不曉得翠霞山所發生的種種大事。

    冥輪老祖打從皮囊中飛出,哈哈狂笑道:「好威風、好煞氣啊!老子九十來年沒露面,沒想到你們這幫老雜毛,一個個都把屁股翹上天了。嘿嘿,停月真人,你不是口口聲聲叫囂著要教訓丁原麼,老子就作個公證,看看你們兩個到底是誰被教訓?」

    碧落七子一起變色,望著空中肆意飛舞的冥輪,異口同聲駭然道:「年旃!」

    冥輪老祖喈喈笑道:「老子還以為,你們狂妄無恥到連我都不放在眼裡,哈哈,怎麼,如今可是怕了?」

    碧落七子互相對望,萬沒料到,居然這個老魔頭也突然現身。可他分明該被翠霞派幽禁於潛龍淵中,怎的會脫因而出?

    眼前多了這麼一個難惹的主,事情可有點棘手。怪不得桑土公回來時底氣十足,竟是邀來這人。

    停雪真人冷笑道:「年老魔,我堂堂名門正派豈會怕你?倒是你不知怎的逃出潛龍淵,卻不體悟上天好生之德,又跑到雲夢大澤裡興風作浪。你要是明白人,就該趕快回南荒閉門思過,痛改前非,別在這裡糾纏不清!」

    她這話,說得跟對牛彈琴實在沒什麼兩樣,年旃驅動冥輪,匆匆悠悠盤旋漂浮,輕蔑回道:「老道姑,老子今天既然來了,就算是和你們對上了。這九十來年,老子待在潛龍淵裡修身養性,卻把腿腳都憋癢了,今日正好拿你們活動活動筋骨。」

    停雪真人面罩寒霜,沉聲說道:「既然如此,貧道也只好除魔衛道,為天陸再去一惡!」

    年旃嘿嘿一笑,根本沒把停雪真人擺在心上。

    停心真人望著丁原道:「丁原,貧道著實為翠霞派痛心。淡一真人若是曉得,他的門人居然與年老魔、桑土公之輩同流合一污,只怕也會忍痛清理,大義滅親!」

    丁原淡淡道:「停心真人,我如今與翠霞派毫無干係,你把淡一真人抬出來也沒用。你不是要為翠霞清理門戶麼,丁某就站在這裡候著。」

    停月真人仙劍出鞘,喝道:「我家掌門何等身份,今日便由貧道代勞,教訓你這欺師滅祖的不肖弟子!」身影晃動中,仙劍「奔月」光華環繞,直刺了原咽喉。

    丁原見他上手就出殺招,顯然不留任何餘地,不禁冷笑道:「閣下不仁,莫怨丁某無情!」腳下穿花繞柳步一錯,閃過奔月仙劍,雙拳一縱一橫,轟向停月直父面門與胸口,施展出曾山創出的二十二字拳。

    停月真人初識此拳,不由微微一愣,暗道:「這娃娃何時練會如此精妙的拳法,我對翠霞派的劍法拳路並不陌生,卻從未見過,難道是年老魔教授給他的?」

    他不敢怠慢,劍訣一引奔月仙劍,迴旋封架,側身拍出左掌。

    這一記守中帶攻,正是碧落劍派精華的劍式,沒有一個甲子以上的苦修,絕不可能達到如此收放自如、渾然天成的地步。

    丁原卻是輕鬆瓦解,身軀鬼魅一般,閃到停月真人左側,飛起一腳劈魔腿。

    停月真人左掌擊空不及回守,惟有雙足點地飛退躲閃。

    丁原早算準了他有此一招,劈魔腿踢到半路,竟成凌空跨步,朝停月真人側後方轉去,整個身子離地浮升,以上勢下轟出一記「八」字訣。

    這雙拳從中門向外一錯,分打停月真人雙肩,看似簡單無華,奈何已罩住了對方左右迴旋退路,猶如兩條飛索直鎖蛟龍。

    停月真人處變不驚,見丁原雙臂張開,露出胸前偌大破綻,想也不想挺劍疾刺,拼著受上兩拳,也要把丁原斃於劍下。

    哪裡曉得丁原又快他半拍,雙肘陡然內合,正夾住刺來的奔月仙劍,劍鋒在離他胸膛不到兩寸處停下,硬是不能再進毫釐。

    停月真人手腕翻轉,想迫丁原鬆手,可奔月仙劍竟是紋絲不動。

    他一驚之下,只有擊出左掌,拍向丁原面門。

    丁原微微一笑道:「滾吧!」雙肘中翠微真氣勃然爆發,輕輕一拋一鬆,停月真人握著奔月仙劍猶如彈丸,被甩飛上天。

    他畢竟是修煉百多年的人物,驚變中不忘雙腿飛踢,好教丁原無法乘勢追擊。

    可雙腳剛一踢出,奔月劍上猛湧來一股磅礡驚人的真氣,震得他悶哼一聲,連在空中翻轉數圈,才卸去勁道。

    碧落七子無不駭然變色,連素來最為鎮定的停心真人,也不禁目光一閃。

    雖說停月真人適才不過是吃了點小虧,還有再戰之力,只需盡斂輕敵之念,穩守門戶,三五十招內,丁原未必能拾掇了他。可畢竟對方不過是個年方弱冠的翠霞派年輕弟子,而停月真人的修為,在碧落七子中亦屬中游。

    以停心真人的眼力,更是看出停月真人居然在功力上也吃了點暗虧,這令他愈加的驚訝。

    他尊為碧落七子之首,可要說在功力強出諸位同門多少那也未必,絕不可能如丁原般,兩個照面,就將停月真人硬生生震退。難不成,眼前的褚衣青年已然有了大乘之境?

    桑土公看得又驚又喜,完全沒有想到分別幾年的丁原神乎至斯,連碧落七子中人也全不是對手。

    他若是要曉得就在不久前,丁原尚在翠霞山硬撼紅袍老妖,迫其簽訂城下之盟,只怕驚詫得眼球都能滾落下來。

    年旃見停月真人吃癟,那些老道個個震撼至極,不由在冥輪裡眉飛色舞大感爽快,只可惜別人看他不著。

    他哈哈笑道:「小子,幹得漂亮!不過你的修為終究還沒到家,若是剛才雙肘再加上一點迴旋之力,保管讓那老雜毛,多摔幾個跟頭。」

    丁原哼道:「看人挑擔不吃力,老鬼頭你自己怎不試試?」

    年旃早就心癢難熬,藉著丁原的話,冥輪朝前一竄,挑釁道:「呵呵,的確也該老子活動活動身子了。你們底下那些未打過的老雜毛,有誰敢上來陪老子玩玩,要是害怕一個人輸的太慘,一口氣上來兩三個也行。」

    他雖狂妄,可也沒有忘乎所以,曉得碧落七子終非虛名所致,兩三個道士一起上來,自己還罩得住,可要是一下衝上四個以上,那他也惟有腳底抹油的分了。

    碧落七子沒有立刻作答,互相以目光交流,首次感覺到事情的棘手。

    單單一個冥輪老祖就已經夠受,眼前再加上一個看起來絕不遜色的丁原,這仗可就難打了。

    殊為可慮的是,陣中還守著蘇芷玉與姬雪雁,一旦覺察陣外有變,衝將出來,局勢必定急轉直下。碧落七子百年的威名,不復存焉。

    停濤真人目光射向丁原,低喝道:「看來,你是存心要與魔道妖人勾結起來,與我正派為敵作對,便不怕淡一真人來日親手清理你這孽徒麼?」

    丁原不以為然的道:「怎麼,你們掂量著自己的斤兩不夠,便改了口風了。可是你們就不害怕天一閣尋上門來?莫說淡一真人,就是把天王老子抬出來,今天一樣沒用!趁著我現在心情還可以,你們趕快滾蛋,別等劍下見血,才曉得後悔。」

    他要是出言溫和婉轉一些,或許碧落七子也就借坡下驢知難而退,可這麼一說,那七名老道老臉再厚,也無處可放,只剩下與丁原年旃對撼一途。

    不然,日後傳了出去,說是威名赫赫的碧落七子,居然被一個二十來歲的娃娃銷罵而退,整個碧落劍派都算完了。

    停心真人目含精光,拂塵一擺,沉聲道:「諸位師弟師妹,事既至此,我們也只好仗劍除魔,捍衛我碧落千年盛名。」

    另六人齊齊道:「願與掌門師兄共進退!」

    年旃看出苗頭,嘿嘿冷笑道:「哈哈,你們是想攢雞毛湊膽子,群毆了?」

    停心真人也不答話,收起拂塵,一字一頓道:「列陣!」

    桑土公心頭一顫,知道碧落七子已下決心誓死一戰,竟要動用馳名天陸、享譽四海的碧落劍陣,對付丁原與年旃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5
第十章凝眸

    卻說碧落七子一怒之下,竟動用劍陣大戰丁、年二人,玄斗八罡陣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由於陣勢阻隔,外面儘管打得天翻地覆,山崩地裂,陣中三女仍無從知曉,更沒想到桑土公居然這麼快就遇著了丁原、年旃。

    桑土公去後不久,晏殊取出茶具,在絳禹蘭前的木桌上擺開道場,一烹一煮頗有神韻,惹得彩兒讚歎不已。

    姬雪雁捧上一杯晏殊送上的香茗,尚未入口,瓊鼻間已是滿馥芬芳,不由讚道:「晏施主,你這茶香,手藝更是了得。」

    晏殊聽得姬雪雁捧場,笑道:「過獎了,我不過是和桑真人終年守著絳禹蘭,著實的百無聊賴,才想著以此打發光陰。」

    蘇芷玉望著杯盞中晶瑩如玉的碧色茶葉,根根如針尖狀飽滿豐潤,亦說道:「晏仙子,這茶葉質地上佳,卻非天陸尋常之處可見,莫非就出自雲夢大澤中?」

    晏殊頷首道:「蘇姑娘,你眼光真是厲害,這麼一看便猜中了。我以前也沒想到,雲夢大澤裡竟然還能出此名茶,還是一次搜尋三腿金蟾時偶然發現的。

    「這茶名叫『碧妍春』,只有三四月間盛出,你們來得可也真是時候。」

    彩兒叫道:「晏仙子,我也要,我也要!」

    姬雪雁微笑道:「彩兒,你也要學人湊這熱鬧麼?」

    晏殊起身道:「沒關係,是我忘了還有彩兒,這就再取一個杯子來就是。」她轉身走向草廬。

    彩兒一聲歡呼跟了上去,一邊拍打翅膀,一邊叫道:「給我大點的杯子!」

    姬雪雁輕輕搖頭,無可奈何道:「都是我嬌慣壞了它,晏施主莫要介意。」

    晏殊笑道:「哪裡的話,連你的鳥兒都喜歡我烹的茶,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蘇芷玉見晏殊的身影消失在草廬裡,輕輕說道:「姬姐姐,過去我曾經常聽見丁哥哥說起你,只恨無緣當面。今日有幸邂逅,你果然是天仙化人,著實令小妹艷羨仰慕。」

    姬雪雁兩年來第一次聽到「丁原」的名字,止水似的芳心,彷彿被灼熱的烙鐵熾疼。一雙美麗冗長的睫毛,微微一顫,玉頰上的血色,也淡去許多。


    她勉強的一笑,回應道:「蘇施主,我如今已身入佛門:心無俗欲,前塵過往,今日種種皆如過眼雲煙,或忘或棄,都已不在心上了。」

    蘇芷玉一怔,隱隱從姬雪雁如畫的眉宇中,看見深藏的幽怨與痛楚,而那驀然慘白的面色,更非尋常。

    她天生慧質,立刻覺察到了什麼,徐徐問道:「莫非是丁哥哥他出了什麼變故?」

    姬雪雁的玉手,不由自主的一抖,指中把著的杯盞險些濺出了茶水,朱唇邊浮起一抹淒然微笑道:「蘇施主,你還不知道麼,丁原早在兩年前,便已墜入有死無生的潛龍淵,再無聲息。」

    「叮」,蘇芷玉的杯子,脆生生掉在桌子上,熱茶從杯口汩汩流出,她卻渾然不覺,花容失色,再無法保持素有的矜持從容,怔怔望著姬雪雁,顫聲道:「姬姐姐,你說的可是真的?」

    姬雪雁心中一動,暗暗思量道:「原來,這位玉兒姑娘也如我一般,對丁原情根深種不能自拔。我雖福薄,但總也有過一段兩情相悅的快樂日子,可玉兒姑娘卻連丁原的死訊,亦是現在才能得曉。比起她來,我已幸福了許多。」

    一念至此,不禁對蘇芷玉生出無限同情,更有一份被牢牢壓抑的感懷,又從沉寂的心底冒起,明眸霧光如幻,微微點頭道:「是真的,這是我親眼所見,是我眼睜睜瞧著他墜入茫茫黑霧之中,身影漸漸消失於深不可測的潛龍淵裡。」

    蘇芷玉腦海中「嗡」的空白一片,茫然而固執的搖頭道:「不會,這不可能!如果是這樣,我出關後應有所感應才對,為什麼我絲毫無覺,而我的靈犀鐲搜索之下,更發現他已在涼州方向?」

    姬雪雁幽幽一歎,好似隱含著無限的痛苦與惆悵,低聲道:「我也寧願這是假的,我更寧願以自己的性命,換得他的平安,但——」

    說到這裡,她難以自抑,乾涸已久的淚珠悄然滴落,「啪」的溶在芬芳的香茗裡。

    蘇芷玉的心漸漸沉落,她終於明白姬雪雁山家的原因。此刻她的心中惟有一個念頭,便是馬上趕赴翠霞山,縱然是捨生一躍,也要在潛龍淵中找見丁原!

    她可以由衷而痛楚的祝福他有了幸福的歸宿、可以犧牲所有換取他的快樂,但絕對不能接受丁原不在的消息,即便這話是從姬雪雁的口中說出!

    草廬裡響起彩兒歡快的叫聲道:「這個杯子好,我就用這個啦!」

    接著腳步聲起,晏殊走了出來,口中還笑道:「就你這機靈鬼最是麻煩。連找個喝茶的杯子,都這麼的挑剔。」

    姬雪雁與蘇芷玉急忙各自收拾,努力偽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可滿懷的心事,又怎瞞得過老道的晏殊?

    她瞥了二女一眼,雖覺奇怪,但還是忍住沒問。

    然而那香茗再入口時,蘇芷玉竟覺無比的苦澀。

    正當蘇芷玉與姬雪雁為丁原傷懷掛牽之際,丁、年二人與碧落七子的激戰,已到了白刀關頭。

    碧落劍陣籠罩住方圓三十多丈,碧氣衝霄,罡風翻湧,直已不見九人身影。

    想那碧落劍陣共有三大陣型,分為九宮、八卦、七星,與一般劍陣相反,列陣之人越少,劍陣威力卻更盛。

    當年,蘇真夫婦與停濤、停雲、停雪、停風,以及五名碧落劍派二代弟子亂墳崗一戰,用的正是九宮碧落,卻迫得蘇真、水輕盈大損真元,身上染血,方才苦戰得勝。

    今日碧落七子齊至,又是擺下了七星碧落陣,其中凶險,不可同日而語。

    激戰到百多回合開外,碧落七子中停雪、停風、停月與停濤皆先後負傷,年旃的冥輪也遭重創,竟逼出他的元神戮力死戰。

    丁原儘管未曾受傷,可真氣消耗十分厲害,額頭已見汗珠。

    然則碧落七子何嘗不是全力施為,頭頂之上水氣蒸騰,各自捨出苦修百多年的真元,一意要斃丁、年於劍下。

    碧落劍陣不住收縮盤旋,一寸寸朝裡壓迫著丁原與年旃的空間,從五丈而四丈,逐漸又近到三丈。

    丁原心中雪兄,若容那七個老道衝破三丈方圓的防禦,自己與年旃失去周旋餘地,眼前一戰凶多吉少。

    奈何對方穩紮穩打,無論他如何不之以弱,或者嚇之以強,碧落七子就是不上當,死死守著各自陣位,連成一氣,直如天衣無縫。

    他有心祭起平亂訣,或是施展出天殤琴的絕學以求一搏,然而碧落劍陣的攻勢卻是排山倒海,此起彼伏,根本不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

    年旃與他犄角相守,苦苦抵禦著金風密雨一般的劍芒,雙目如赤,怪笑道:「不要臉的老雜毛,老子今天就算要歸天,也得捎上你們幾個!」

    他一貫狂妄桀騖,如今說出這等話來,足可見形勢危急。但碧落七子也是有苦說不出來,姑且不提七人損耗的真元,日後要耗費多少時日才能復原,就是眼下縱然能擊敗丁、年,自己這邊的傷亡,也在所難免。

    停心真人見己方漸漸佔據了主動,也不欲真個拼得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當下說道:「丁原、年老魔,只要你們肯認輸退去,貧道便可網開一面,放你們離去如何?」

    年旃聞言犯起猶豫,私底下,也覺得為了晏殊、桑土公這些不相干的人,與碧落七子拼得你死我活,未免有點不值。

    丁原卻已冷笑道:「勝負未分,閣下別把大話說滿!世上有戰死之丁原,卻無逃跑之丁原!」

    年旃一震,暗自「呸」了一聲,心道:「老子真他奶奶的越活越回去了!當年縱橫天陸九州四海,何曾有低頭認輸之時?就是羽翼濃當面,老子照樣也敢硬撼,如今區區幾個雜毛,居然就動起投降念頭,真他媽丟人!」當下精神一振,哈哈狂笑道:「說得好,老雜毛,你們便死了這條心吧!」

    停心真人面沉如水,沉聲道:「風起雲動,七星聚會!」

    七柄仙劍如應斯聲,齊齊清鳴而起,陣勢驟然再變,一波波攻勢宛如驚濤駭浪,逼得丁原與年旃連說話的縫隙也沒了。

    桑土公瞧得是焦急,丁、年二人能在碧落七子劍下對攻兩百餘招,已是奇跡,放眼當世,又有幾人可以做到?他有心捨命衝上去幫忙,而碧落劍陣全力發動,是何等的驚人,身子尚未接近到二十丈內,便被漫天劍芒生生迫退。

    他光光的腦門上,熱汗流得只怕比陣中人還多,握著三稜錐,目不轉睛的注視若九人拚殺。

    眼看局面越來越吃緊,桑土公的心窩子裡,就像爬著百隻螞蟻,亂糟糟一團,不知怎生是好。

    忽然他靈光一閃,暗叫道:「我怎麼笨到這個地步!竟是忘記了玄斗八罡陣裡,還有蘇姑娘她們在!眼前丁原、年旃與碧落七子打得驚天動地,蘇姑娘她們卻未必知情,我只需施展土遁找著她們,便可憑添強援。」

    想到這裡,正要施展土遁入陣,猛聽見年旃一聲怒吼!原來停雪、停雲、停心三劍齊發,衝破丁、年二人拚死構築的重重防禦,直插丁原胸前。

    年旃被另四個老道緊緊纏住,近在咫尺,卻不能救援。

    桑土公只看得魂飛魄散,眼睛下意識的一閉不敢再望,不料耳朵裡傳入「轟」的一響,整個泥沼彷彿也震顫起來。

    一團奪目絢爛的白光,從劍陣中爆裂,閃得桑土公眼前一片迷茫。

    他愕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接著聽到的非為丁原的呻吟,卻是碧落七子的失聲驚呼。

    桑土公急急又睜開眼,目光穿透瀰漫不散的白色光霧,就見丁原的身軀上光華籠罩,隱隱呈現出太極圖形,停雪真人身形飄飛,踉蹌而退。

    原來丁原急切之問,左拳右劍封架開停心、停雲兩位真人的仙劍,卻不得不將停雪真人放入,左腳辟魔腿儘管已然踢向對方右腕,終究仍慢了半拍。

    幸而丁原的身法靈動,在停雪真人的仙劍刺中自己的剎那,猛一側轉,讓過胸膛要害,卻再也躲不過肩頭。

    停雪真人大喜,手中的奔月仙劍寒光閃爍,「叮」的刺中丁原肩膀。

    豈料從丁原肩頭傳來一股莫大的回震之力,劍鋒戳破衣裳,剛觸及到肌膚上,就宛如陷入一汪泉水,軟綿綿渾不著力,偏偏不能再進半寸。

    她正自驚愕,丁原身上陡然進射出耀眼白光,轟的一聲,炸裂開滔天的罡風,竟將停雪真人的身子拋飛了出去。

    停心真人離得最近,趕緊催動真氣護體,於澎湃的白色光華中穩住身軀,失色低喝道:「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碧落七子縱有合計千多年的道行,此刻亦禁不住驚駭莫名。

    只見丁原全身蒸騰著烈烈光焰,猶如天神降臨,散發出一股無敵氣勢,那被刺中的左肩衣裳破裂,露出上裡面的肌膚,居然連一個白點都沒有。

    無論是誰也沒想到,停雪真人傾力一擊,結果竟是這般。

    眾人聽到停心真人的低暍,俱是心頭劇震。


    「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乃上古仙寶,翠霞鎮山之神器,現在不僅落到丁原手上,更與他身符合一,其中原由與奧妙,端的令人猜想不透。

    難不成,這小子果真是天地之所鐘,千年方一出的不世俊彥?

    碧落七子心裡頓時涼了半截,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護體,丁原等若金仙之身,好在看樣子他尚不知如何運用,故此惟有在命懸一線之際方才爆發,不然碧落劍陣早已繳械。

    饒是這樣,底下的陣仗也著實難打。

    丁原挨了這劍,表面雖說無事,可停雪真人的修為畢竟了得,劍氣只被「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卸去七成,剩下的三成仍是攻入了他的經脈,整條左臂一陣酸麻。

    假若這時碧落七子毫不遲疑的繼續猛攻,丁原終非神人,依舊有敗亡之虞。

    況且,丁原並未能對仙符駕馭自如,而他的真元更不足以支撐大光明符接連發動,只是這些內情,連丁原自己都懵懵懂懂,更不要說是碧落七子。

    停心真人等驚駭於伏魔大光明符,一時都怔怔忘記出手,正給丁原異常寶貴的喘息機會。

    他趁著彈指的工夫,運轉真氣,衝破左臂的淤塞,口中真言一動,天殤琴凌空飛昇,落在身前。

    「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靈力驚鴻一現,迅速消失,白光散盡,又露出了原真身。

    他左手五指錯落有致飛撥琴弦,天殤琴騰起,冉冉光雲戾氣大盛,奏響金戈鐵馬的激壯音律。

    轉眼問,風雲變色,攻守易主,「化雷訣」、「馭風訣」、「破罡訣」、「築壁訣」、「銷金訣」次第而出,各色光芒魔氣縱橫呼嘯,天空中奼紫嫣紅璀璨綺麗,再配上雪原仙劍紫華滌蕩,直打得碧落七子步步後退。

    年旃大是興奮,隨著丁原發威,他身上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於是抖擻精神,驅動冥輪,施展出「上天遁地惟我獨尊輪」,金光翻湧州層層駭浪,洪水決堤一般,撲向碧落七子。

    依照常理來說,即便丁原祭起天殤琴,碧落七子也不至於呈露敗象,可惜他們心中皆為「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陰影籠罩,心魔一生,十成的修為,也只能打上了折扣。

    往往是一劍遞出,驀然腦海中醒悟道:「哎吆,不好!丁原盡可以不理會我這一劍而中宮直進,有著仙符護體,我的劍卻傷他不得,反要為他所弒。」如此一權衡,只好急急變招回守,先保住了自己性命,卻再無先前聲勢。

    這麼縮手縮腳,大大的成全了丁原,他了無後顧之憂,放手進攻,雪原仙劍、天殤魔琴使得出神入化,指哪打哪,只逼得碧落七子自顧不暇,陣型漸漸散亂,全仗著各自的精純修為勉力支撐。

    桑土公看得又驚又喜,一顆懸了良久的心終於放下。

    他猛一拍腦袋,記起剛才欲做之事,急忙施展神功,哧溜一聲,鑽進泥沼不見。

    地下自然是一片漆黑不辨東西,桑土公僅憑著先前印象,潛行出三十餘丈,腰板一挺,打底下探出腦袋來,不防一蓬紅霧,鋪天蓋地的湧到,嚇得他一跳,定睛再看周圍幻象綽綽,不知是何所在。

    桑土公丹田運氣,揚聲叫道:「晏仙子!蘇、蘇姑娘——」

    聲音一入紅霧,立刻不可思議的被吞噬,更無半點回音。

    桑土公側耳聽了半天,又叫上了兩聲,可仍不見什麼動靜。

    他一著急,埋頭又鑽進地下,朝著南面遁出十多丈,再起身尋找,卻依舊一無所獲。

    這玄斗八罡陣端的神奇,最近的一次桑土公距離草廬不到三丈,硬是沒有看到晏殊等人,更莫說他叫嚷的聲音了。

    若是他當時敢冒險而出,氣機牽動之下,蘇芷玉定然會有所察覺,可惜桑土公怎敢再把身子探入陣中,萬一一個不慎,觸動其中機關,縱有土遁也難保萬全。

    他宛如無頭的蒼蠅在泥沼中到處亂竄,不時把腦袋露到地上,尋找晏殊等人的蹤跡,可越是著急就越無頭緒,足足在底下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撈到誰的衣角。

    到最後,桑土公的蠻性也上來了,索性一個躍身,衝出泥沼,手中三稜錐一通狂舞,捲得陣中紅霧四處流竄。

    他一邊揮動三稜錐,一邊叫道:「晏仙子、晏仙子!」

    說來也怪,說什麼他部結巴,惟獨這二個字,念多少遍都分外清晰。

    身周驟然風起,四面幻景生出變化,一股龐大的殺氣洶湧而至。

    桑土公一驚,正打算再鑽回泥地裡,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道:「桑真人!」

    那股殺氣立時隱去,周圍的紅霧與幻景也退到一邊,桑土公聽出是蘇芷玉的聲音,大喜過望叫道:「蘇、蘇姑娘!」

    蘇芷玉翩然轉到桑土公身側,微笑道:「桑真人,你怎的又回到陣中來了?」

    桑土公一把拽住蘇芷玉衣襟,喘著粗氣叫道:「快、快出陣,救、救兵來了!」

    蘇芷玉一喜問道:「是安閣主還是楚師姐,你這快就找到她們了?」

    桑土公連連搖頭道:「不、不是她們,是、是丁原!」

    蘇芷玉的心弦劇顫,直覺得腦海一眩,急忙定神問道:「桑真人,你說是丁哥哥已到了陣外?」

    桑土公又連連點頭道:「他和年旃跟碧落七子已動手啦,咱們快、快去幫忙。」

    蘇芷玉尚且不曉得丁原修為已臻化境,一聽之下,急忙道:「桑真人,你閉起眼睛朝前直行三十尺,再左轉六尺,即是草廬。我需立刻出陣接應,免令丁哥哥遭受不測。」說完話,水色的身影晃動,已是渺然無蹤。

    桑土公急得一跺腳,心道,要遭受不測,只怕不是你的丁哥哥,而是那碧落七子,可要待喚回蘇芷玉,人家卻早不見了。

    他想了想,閉起眼睛,照著蘇芷玉所言,小心翼翼的挪著步子朝草廬而去。

    且說蘇芷玉心懸丁原安危,倏忽飛身出了玄斗八罡陣,迎面一股氣浪迫來,逼得她身形一沉落到地上。

    就見十數丈開外的半空裡,丁原大發神威,天殤琴如有神助縱橫呼嘯,雪原仙劍更是力壓碧落七子勢如破竹。

    在丁原身畔,有一身形高大的青色元神,威風凜凜催動冥輪,與雪原仙劍交相輝映,肆意狂舞,正是傳聞中被幽禁了九十餘年的冥輪老祖年旃。

    蘇芷玉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丁原修為之高,直追乃父,竟然連聞名遐邇的碧落七子,也被他與年旃打得節節後退,只剩下招架之功。

    不過她也瞧出碧落七子雖退不亂,隨著碧落劍陣漸漸朝外擴展,戰圈不住拉大,這七人反多了一絲迴旋的空間。

    丁原與年旃若想徹底擊潰碧落劍陣,未始有那麼容易,再鬥下去,便成了兩面高手的功力拼爭,人數佔據絕對優勢的碧落七子,不一定就會輸了。

    蘇芷玉默按劍訣,盈雪仙劍自背後劍鞘中,清音一振彈射而起,她玉腕招展身劍合一,化作一束碧色光芒,直衝入劍陣。

    停風真人首當其衝,只聽身後蘇芷玉的聲音道:「道長,芷玉得罪了!」

    一道凌厲劍氣如芒刺在背,急忙回頭,見看到碧華晃動,蘇芷玉人美如玉劍如虹,轉瞬已到。

    停風真人不敢直攖其鋒,迫不得已閃身側飛,露出陣勢的偌大破綻。

    丁原、年旃自是毫不客氣,與蘇芷玉裡應外合破繭而出,令碧落七子惟有眼睜睜瞧著他倆衝出劍陣。

    丁原見著蘇芷玉,哈哈一笑道:「玉兒,兩年不見,你的修為著實大有長進!」

    蘇芷玉如黑夜一般烏漆水靈的妙目,在丁原臉上打了個轉,方才淺淺含笑道:「丁哥哥,南海一別經年,芷玉真沒想到你我竟會在這裡重逢。」

    停心真人見劍陣被破,蘇芷玉也已現身,明白繼續打下去,能夠保住平手就算不錯。

    他深吸一口氣,積累體內急劇耗損的真元,聲若洪鐘道:「丁原,你待怎講?」

    丁原聽他一喝,倒起了三分欽佩,暗道:「這老牛鼻子人雖不怎的,修為果真不俗。激戰至今,居然還中氣十足,不愧是碧落七子之首。」

    蘇芷玉嫣然道:「停心真人,芷玉以為縱然再惡鬥下去,亦不過是兩敗俱傷之局,卻是何苦來由?莫不如握手言和,先前晚輩出言或有唐突冒犯的地方,也請真人多多海涵。」

    停心真人環顧疲態盡顯的眾同門,苦笑道:「罷了,罷了!」仙劍「叮」的掠入鞘中,腳下生風,頭也不同的離去,自是無顏再作逗留。

    停雪真人冰冷的目光掃過丁原、年旃,緩緩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身形一飄,隨著掌門師兄去了。

    剩下幾人亦都面色鐵青,不發一言,各自御風退走。

    雖然說他們未真個敗北,但被丁原、年旃逼迫得如此狼狽,實是開天闢地的頭一遭,此後,整個碧落劍派與丁原結下深仇,多也由此而起。

    丁原見碧落七子走遠,收了琴劍,笑問道:「玉兒,你怎的也來了雲夢大澤?」

    蘇芷玉微微一笑,悠然道:「不止是小妹,還有一個丁哥哥你必定更加想見到的人,她也來了雲澤,而且就在玄斗八罡陣中。」

    丁原一奇,暗想:「難不成是盛師兄已經到了,可桑土公並未說起他啊!況且若盛師兄在,沒道理令碧落七子如此猖狂。」

    正疑惑問,蘇芷玉已收了陣勢,紅霧飄渺草廬隱現,依稀看見其中三個人影。

    幾乎就是第一眼,還來不及有任何的思考,丁原的目光,已落在了那抹亮麗的紅裳之上。

    如真如幻,似是百年夢迴,那在寂靜深夜,無數次出現在腦海中的身影,竟赫然映入了他的眼簾。

    紅衣如畫,雪膚依然,驀然抬眼間,伊人無恙。

    恍惚從前,就在那某一個夏日,他的雪兒佇立在思悟洞前,如此凝眸、如此含笑,癡癡望著自己歸來的身影。

    丁原只覺得一股熱血上湧,呆呆的瞧著那紅衣少女。

    剎那中,天地之間,彷彿就只剩下她的影子,在朝自己凝眸含笑——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6
第二部 第三集 雁渡寒山
    第一章吻傷

    「雪兒!」這丁原心中喚過千萬回的名字,在他的嗓子口浮起沉下,沉下又浮起,竟凝梗住了。

    他彷彿是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惟有怔怔佇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望著那紅色身影,直似著了魔咒,連桑土公與晏殊招呼他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桑土公與晏殊見丁原全無回應,神態也大異以往的飛揚激越,不禁大惑不解。

    忽然發覺,身旁的姬雪雁竟也是如癡如魔,一雙秋水明眸裡,透著複雜難言的神色,遙遙望向丁原。櫻唇輕輕顫抖間,卻奈何同樣久久不能說出半字,那薄如蟬翼的紅袖悄悄飄蕩,只是風兒多情?

    年旃半邊身子露在冥輪外,悠哉悠哉的飄蕩在空中,奇怪的瞧著丁原喃喃低語道:「這小子怎麼了,中邪了?」

    待順著丁原的目光瞧見了姬雪雁,想起了丁原曾經說起的故事,忽然醒悟。

    他悶聲不響的縮回冥輪,衝著桑土公叫道:「桑胖子,老子為你干了半天架,你與你那婆娘,就沒什麼好招待的麼?」

    也不曉得打什麼時候起,這個老魔頭居然對丁原百般維護起來。當然,在兩人鬥嘴的功夫屬於例外。

    桑土公與晏殊終究是年過百歲之人,此刻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聽得年旃的叫聲,晏殊忍不住啐了一口,桑土公卻是連連點頭道:「有、有,老祖你、你請——」

    蘇芷玉目睹丁原與姬雪雁的重逢,心底裡不知是歡喜還是感傷。但她清楚,此時此刻,這裡同樣也不需要自己的存在,輕輕朝著彩兒招招手,帶著它悄然退去。

    年旃與桑土公的對話,蘇芷玉與彩兒的離開,盡皆發生在丁原眼前。然而,他此時哪裡還能說出話來,更沒有在意老鬼頭究竟在說什麼。眼中、腦海中,只有那抹亮紅的嬌影不住的晃動、不住的盤旋。

    他終於見著她了。在事隔兩年之後,在一個從沒有料想到的場景中。

    曾經,無數次的在心底想像著再見伊人時的反應,該是憤怒的指責,還是冷漠的錯過?可這一剎那,想好的千百句台詞,打定的種種主意,直成了空白一片。

    沒有預料中的激憤,也忘記了時光的流逝,丁原靜靜的站著,任由風兒蕩漾起額頭散亂的髮絲。

    終於,姬雪雁默默的走近,短短的距離,竟似千山萬水一般的漫長遙遠。儘管,她未曾開口,但那包含著驚喜與傷感、震撼與愧疚、柔情與空漠的眸中,卻早流露出,內心裡隱藏遮掩著的千言萬語。

    終於,她停下步履面對丁原站住,朱唇輕啟:「丁原,你還好麼?」

    丁原的胸膛生起熾熱的刺痛,等了這多久,為了一個人由生而死,復而由死還生,苦苦守候的,居然是這樣一聲如同路人般的問候。

    面前的雪兒離著自己不過丈遠,依然是嬌媚動人,依然是紅裳如畫,熟悉的玉容上,卻多了一層恬靜,眼中更增了溫柔與哀傷。

    一瞬間,丁原陡然湧起一種奇異的陌生感。好像,雪兒正飄然飛翔在雲巔,當中隔著層層雲海,竟是這樣的不真實。

    他的嘴角掠起一縷淡漠的微笑,回答道:「我沒有死成,更沒有被困在潛龍淵中一世不得重見天日,自然很好。」

    姬雪雁淺淺一笑,但那笑容,任誰也看得出是如此的牽強,只是笑容背後的痛苦,卻已經被深深的隱藏。

    她輕聲道:「那就好,我該走了。」

    丁原的眉宇不由自主一揚,說道:「你是急著去找屈箭南吧,他怎麼沒和你在一起?倒也放心讓你獨自一人深入雲夢大澤中。」

    姬雪雁心弦一震,丁原的語氣雖然透著一股強自的冷漠,可是她如何能讀不出其中對自己的關懷與牽掛?郎心未改,無論為她吃了多少苦,歷經了多少難,只從這一句話裡,姬雪雁已經明白。

    心底深處湧起來的陣陣柔情,幾乎快令姬雪雁失去自持,她多想不顧一切投入丁原溫暖的懷抱,向愛郎一訴那麼多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的委屈與癡戀。

    只是,不能!

    姬雪雁低頭垂下眼簾,輕輕回答道:「兩年前,我已拜在靈空庵門下帶髮修行,如今已等若出家之人。紅塵恩愛仇怨,皆與雪兒無緣了。」

    丁原的胸口像被人重重砸了一錘,沉聲道:「你出家了?」

    姬雪雁頷首道:「雖未剃度,卻也相差不遠。雪兒如今的法號靜齋,乃是恩師座下的關門弟子。」

    丁原星眸中掠過一絲寒光,徐徐道:「是屈箭南欺辱了你?」

    姬雪雁搖頭道:「屈師兄是好人,雪兒出家原本就不關他的事。」

    丁原追問道:「那是為什麼?」

    姬雪雁沒有回答,低聲道:「忘了雪兒吧,她對不起你,也不配你付出這麼多。」

    丁原的眼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燒,他緊盯著姬雪雁再次追問:「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背棄我,為什麼你要出家,為什麼要我忘記你?」

    姬雪雁被丁原咄咄逼人的眼神、連串的質問,迫得幾乎透不過氣。

    她緩緩合上眼,在心底默頌起《諸空念忘心經》,才念到第二句「萬情皆苦,奈何世人執迷;因緣如幻,營役終生而難苟得」之時,再難矜持,顫聲道:「丁原,你何苦再迫靜齋?

    「事過境遷,許多事情都不可能重新來過,失去的便永遠失去,卻哪裡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可言?」

    丁原猛然伸手抓住姬雪雁的雙肩,五指緊緊陷入她的衣裳,徐徐道:「不,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在你心中究竟還有沒有我?旁人不管說什麼,我都是不信,但只要你一句話,我便可以扭頭就走,從此再不見你!」

    姬雪雁被丁原抓得隱隱作疼,但更痛的乃是那顆傷痕纍纍的芳心。

    她的臉上被丁原噴到一口口的火熱呼吸,想要推開他,竟覺得自己的身軀是如此的無力與軟弱,只恨不能立刻投入他的懷抱,重新獲得久違的溫暖。

    姬雪雁的內心激烈的掙扎,情感與理智痛楚的糾纏,卻終於還是搖頭道:「丁原,靜齋如今的心中只有佛祖,除此以外,早忘卻了塵間一切。你不要再問了好麼?放開靜齋,雪兒,她已經離開了!」

    丁原一口熱血衝到嗓子口,狠狠忍住,狀若瘋狂的晃動著姬雪雁柔弱的嬌軀,大聲叫道:「不,我不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理由!」

    姬雪雁嚶嚀低語道:「丁原,快鬆手,你弄疼我了。」

    丁原一震,眼中露出令人心碎的絕望,無力鬆開雙手,身子朝後退了幾步,聲音滲著冰寒說道:「我明白了,是我失態了。對不起,靜齋師父,你走吧。」

    姬雪雁柔腸寸斷,臉上努力裝作平靜,雙手合十向著丁原說道:「丁施主,靜齋告辭了。」

    姬雪雁肩頭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如雪的肌膚上,早泛起深深殷紅的指印。

    這指印不需多少工夫便會消退,而丁原的身影在她芳心中烙印下的痕跡,恐怕三生三世也無法磨滅。

    姬雪雁抬起頭,凝目望向丁原最後一眼,就看他呆呆的站在那裡,如同元神出竅後的空空軀殼,在風中劇烈的顫抖著。

    她的心頭驀然酸疼,淚水禁不住湧上眼眶。急忙,轉身讓呼嘯的風嵐吹乾濕潤的淚珠。不敢再說什麼,惟恐那哽咽的聲音會在剎那失去控制,泣不成聲透露心底的軟弱。

    忽然聽見蘇芷玉的聲音喚道:「姬姐姐!」

    順著聲音,姬雪雁朦朧淚眼中,看見她正俏立在遠處,滿懷關切的望著自己與丁原。

    姬雪雁向她微微一笑,淚珠卻從眸中滾落,無聲無息沿著蒼白的面頰滑下。那笑容,難掩淒然。

    她向著蘇芷玉微一頷首,用傳音入秘說道:「芷玉妹子,我要回靈空庵去了,丁原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他是一個好人,只是脾氣太沖了些,容易惹禍生事,難為你處處多提醒勸說。」

    蘇芷玉一怔,全無歡喜之情。她沒有偷聽丁原與姬雪雁的對話,更不清楚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誤會矛盾,竟然僵化至此。

    急切中,只得同樣以傳音入秘說道:「姬姐姐,你為何還要走,又為何要對小妹說這些?」

    姬雪雁愛憐的望著蘇芷玉,徐徐道:「我知道,你也是深愛丁原的,只是以前因為我,所以才躲到了一旁。如今,我與丁原的緣分已盡,以後便拜託你了。玉兒姑娘,祝你能與丁原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說完這話,姬雪雁的眼前猛地一黑,險險摔倒。她急忙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向雲澤深處,再不理會蘇芷玉的呼喚。

    淚水滿面,寒風撲臉,姬雪雁的腦海中混亂成空白一團,種種與丁原昔日共處的甜蜜回憶,一幕幕鮮活的浮現,耳旁隱約飄蕩起那首最愛的歌謠。

    倘若,丁原此刻在背後呼喚,倘若他追上來再挽留自己,她是否會留下,以後的故事是否會改寫?

    但沒有,背後只有絕望空洞的目光,像錐子一樣刺疼著她,逼迫著她拚命的加快腳步,遠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彩兒撲騰著翅膀從蘇芷玉肩上飛起,叫道:「小姐,等等彩兒,等等彩兒!」追著去了。也只有它,伴在姬雪雁孤獨孑然的身影旁,漸行漸遠。

    蘇芷玉嬌軀一晃掠到丁原身前,焦急道:「丁哥哥,姬姐姐這就走遠了,你怎麼不追她回來?」

    丁原看她一眼,眼睛裡空空蕩蕩,彷彿失去了靈魂。

    驀然他的嘴一張,悶哼一聲吐出口熱血,灑在腳下的泥沼中轉眼消失。

    蘇芷玉伸手扶住丁原,問道:「丁哥哥,你怎麼了?」左掌抵住他的胸膛,輸入一道柔和真氣。

    丁原就像呆了一般,抑制著沸騰的氣血,死死凝視姬雪雁走遠的方向。

    只見她聽到蘇芷玉的驚呼,背影微微一頓,迅即加快了步履,終是沒有回首。

    丁原徹底死心,喃喃自語道:「雪兒,你為何負我!」情緒激動下,第二口血又再噴出。

    蘇芷玉催動「天一真氣」護持住丁原的經脈,柔聲勸慰道:「丁哥哥,你不要太傷心,只有保重住身子,才能想辦法重新找回姬姐姐。」

    丁原倏然低頭,視線裡,映出蘇芷玉清秀淡雅的絕色容顏,那雙黑漆水靈的眼睛裡,掩飾不住的柔情與關切,一如當年的雪兒。

    恍惚中,眼前的人兒彷彿變成了嬌憨明艷的伊人,朱唇旁含著俏皮的笑意,直在自己的耳畔輕輕嗔道:「壞東西!」

    那一聲如泣如訴,令丁原不能自己。

    一股熱血湧上頭頂,丁原突然一把抱住蘇芷玉溫暖芬芳的處子之軀,那力量大得幾乎要將她完全揉碎。沒有等蘇芷玉反應過來,濕潤火熱的嘴唇,已重重印在了她的香唇上。

    瞬時蘇芷玉只覺得天旋地轉,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意識,那一顆心兒撲騰著劇烈跳躍,隨時都會從胸口跳出。

    丁原身上那強烈的男性氣息、那有力的臂彎、那痛徹心扉的熱吻,已使她迷醉在汪洋大海中。

    驀地,耳邊響起丁原近乎呻吟的聲音,低低喚道:「雪兒,雪兒——」

    蘇芷玉的心一沉,神志頓時清醒過來,心口卻猶如刀絞,她用力掙扎想脫出丁原的懷抱,但雙手推在丁原的胸前,反而激起了他更有力的擁吻。

    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她放棄了抵抗,無助的任由丁原粗暴的親吻。她知道,丁哥哥的心目中,所吻的、所擁的並非自己,而是那遠去的雪兒。

    她的身子宛如寒風中的百合,不停的顫抖著、哭泣著,卻忍著泣聲,堅強的忍受這痛楚的熱吻。

    冰涼屈辱的淚水潤濕丁原的面頰,猛然令他從幻境中甦醒。

    他終於意識到,懷抱中的人並不是姬雪雁,他的雪兒早已走遠。心頭傳來一陣猛烈的扯痛,他頹然放開蘇芷玉。

    蘇芷玉雙眸緊閉,淚水珍珠似的掛落,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她怎會拒絕丁原的熱吻,怎能拒絕他的擁抱?但她又怎能視若無睹,丁哥哥甚至在擁吻自己的時候,心中也把她當作了雪兒。櫻唇上依然殘留著丁原的熱力與味道,竟是如此的酸楚痛苦。

    丁原回過神,望著蘇芷玉無助、哀淒的玉容,已然清楚自己剛才究竟作了什麼。

    他默不作聲的抬起右手,狠狠在面頰上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一縷血絲從牙縫裡溢出,臉上也泛起怵目驚心的紅腫,丁原不吭一聲又舉起左手。

    蘇芷玉輕聲驚呼,探手抓住丁原左臂道:「丁哥哥,你要做什麼?」

    丁原臂上運勁,真氣一湧彈開蘇芷玉的手,「啪」的在左邊面頰上打下第二記。

    他並不停頓,又再次揚起了右手。

    蘇芷玉不顧一切的衝上前,緊緊抱住丁原虎軀,玉臉貼在他的胸口哽咽道:「別再打了,丁哥哥。我並不介意你吻我,真的,我不介意!」

    丁原的雙臂被蘇芷玉牢牢抱住動彈不得,他垂首說道:「對不起,玉兒,我瘋了,你越是這樣,我就越不能饒恕自己。你放開我,不要阻攔。」

    蘇芷玉搖頭道:「丁哥哥,你何苦如此?玉兒知道,你看著姬姐姐走了,心裡不好受。但玉兒想來她一定是有什麼苦衷,你千萬不要自暴自棄,不然姬姐姐也一定會十分的傷心。」

    丁原漸漸平靜下來,感受到蘇芷玉秀髮裡洋溢起的醉人芬芳,歎了口氣輕輕道:「玉兒,你為何始終要對我這麼好?」

    這個問題,丁原在兩年前已問過,事過境遷後再次提起,蘇芷玉的心弦依舊是劇烈一顫。

    她仰起頭,迎上丁原的目光,鼓起了勇氣回答道:「因為我也如姬姐姐一般的愛著你,所以希望你能與她和好如初,白頭偕老。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玉兒就可了卻所有的心願,返回南海沉心天道,從此再沒遺憾。」

    字字溫柔、字字刻骨銘心,丁原非是草木,焉能無動於衷。

    他的眼神漸漸柔和起來,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只怕,這個心願是永遠達不成了,這麼一來,你豈不是永遠也回不了南海?」

    蘇芷玉低下頭,白晰如玉的臉頰浮起淡淡紅霞,輕聲道:「若真是那樣,芷玉便永遠跟隨著丁哥哥,直到你能找回姬姐姐為止。」

    丁原百感交集,注視著蘇芷玉溫柔羞澀的玉容。他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覺得,此時任何的言語都顯得多餘。

    姬雪雁聽見了蘇芷玉的驚呼,但不敢回頭。她只怕自己這麼一轉身,就再不能堅持。

    艱難的邁著步子,姬雪雁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離開這裡,在確定丁原的視線已無法望見時,她終於禁不住失聲痛哭出來。

    彩兒驚惶的叫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你為什麼不理丁原了?」

    姬雪雁搖搖頭沒有回答,彩兒再聰明,也不過是一隻通了靈性的鳥兒,而女兒家複雜微妙的心事,又豈是它能夠瞭解。

    過去的已不可能再從頭來過,丁原已經因為自己幾乎死過一次。如果不是自己,丁原就不會被迫下潛龍淵;如果不是自己,爹娘與爺爺也不會那般的愁苦;沒有了自己,或許丁原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畢竟在他的身旁還有一位蘇芷玉。

    而她,在潛龍淵的那夜變故之後,又如何能再次面對丁原,如何解釋那場天災人禍?

    既然,自己已經決意投身空門,那便不該再有回頭的路了。從此以後,青燈古佛聊盡餘生,更會早晚向著菩薩,為丁原誠心的禱告,這就是自己能夠做的所有。

    她一路狂奔,就彷彿是要擺脫身後的什麼無形魔影,不管前方在哪裡,不管腳下是否還有路,只覺著離開丁原越遠越好,然而內心深處,卻又因這分遠離而不停的泣血,腳下的步子漸漸沉重。

    天色迅速的黯淡,姬雪雁不知道飛馳出了多遠,終於面前一黑,摔倒在泥沼中。

    好在雪朱仙劍旋即自動彈射而出,放出濛濛紅光,護持住主人的身軀,才未令她陷入沼澤。

    迷迷糊糊裡,姬雪雁聽見了彩兒的叫聲,隔得如此遙遠,好像眼前又出現了丁原的身影,正含著灑脫不羈的微笑朝著自己走來——當姬雪雁甦醒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株中土並不多見的大樹底下。樹冠如同撐開的墨綠色大傘,遮蔽了半邊天空,蒼虯粗壯的樹根凸露在泥地上,恰似一雙臂膀將她懷抱其中。

    天已黑透,濃重的雲霧之氣飄蕩在雲夢大澤的空氣裡,帶著淡淡的濕潤與涼意。

    在這株大樹的另一邊,一位老僧正盤膝入定,身旁插著一柄碧綠晶瑩的禪杖,在黑暗裡閃爍著柔和朦朧的光暈。

    他雖然合著眼,卻已感知到姬雪雁的甦醒。彎彎的白眉下,一雙眸子徐徐睜開,藹然向她送來一抹溫暖的笑容,低聲說道:「女施主,你醒了。」

    姬雪雁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形,知道該是眼前這位陌生的老僧從泥沼中將自己救起,並一直陪護在身旁。

    她雙手扶著一邊的樹根想起身,不料指尖碰觸到的是一團柔軟的衣物。

    她疑惑的低頭,才看見自己的身上覆蓋著一件紅底金邊的袈裟,上面結滿了霜露。再看那老僧乾瘦的身軀,只穿著月白色的布衣,但那儀態氣度卻令人油生敬意。

    彩兒的聲音在樹上叫起道:「小姐,小姐,你嚇死彩兒了!」

    姬雪雁朝著彩兒淡然一笑,盤膝彎腰,將袈裟迭放整齊,雙手奉到老僧面前道:「多謝大師。」

    老僧接過袈裟,將它平鋪在盤坐的大腿上,微笑道:「貧僧不過略盡本分,豈堪施主用個『謝』字。

    「這雲夢大澤多有魔物出沒,近日更有不少天陸正魔高手現身,女施主孤單一人,雖說修為不凡,卻仍須多加小心。」

    姬雪雁玉頰微熱,頷首道:「有勞大師提醒,晚輩靈空庵門下,法號靜齋。請問大師如何稱呼?」

    老僧和聲回答道:「貧僧無為,來自雲林。靜齋師父原來竟是靈空庵弟子,難怪身懷如此出色的修為。不知為何突然昏倒於中途,莫非是遭遇了什麼意外?」

    姬雪雁心中一慟,黯然搖頭。有些事情,縱然是面對這位得道的高僧,也是不能訴說的。

    她勉強含笑合十道:「原來您就是雲林禪寺的無為方丈,能在這兒得遇大師,著實是弟子的福氣。適才若不是大師慈悲援手,只怕弟子已然不幸。」

    無為大師說道:「說起來,貧僧也是在遠處見著了靜齋師父的仙劍光氣,才有所察覺。待一走近,更聽得七彩鸚鵡的叫嚷,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頓了一頓,無為大師才說道:「有一問題,貧僧不曉得是否該問。」

    姬雪雁微笑說道:「大師何必客套,但凡弟子所曉,無不盡心回答。」

    無為大師沉吟片刻,徐徐問道:「靜齋師父深入雲夢大澤,是否也為那傳聞而來?然而此事在天陸早已成為半公開之秘密,近日各派高手紛至沓來。貧僧入澤不過數天,便已碰上了三撥人馬。

    「靜齋師父若是隨師門同來,則該盡速前往會合,不然貧僧覺得,還是趕緊退出為好,一場殺劫只怕旦夕將來。」

    姬雪雁坦然道:「大師所猜無差,弟子的確是奉師門旨意,因那傳聞而來。

    「在臨行之前,師尊曾為弟子卜過一卦,卦言雲夢之行惟弟子有獲,故而才命我單身趕赴雲夢大澤。但弟子連日尋訪,依然一無所得,直到今日,才明白了師尊預言裡的真正意思。如今弟子已無意逗留,正當要重返東海。」

    就在此時,遙遠的天際,突然傳來一記雄渾暴戾的吼聲,直令無為大師色變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6
第二章無為

    姬雪雁察覺無為大師的神情異樣,奇道:「大師,有什麼不對麼?」

    無為大師起身穿上袈裟,一手握起碧玉禪杖,說道:「靜齋師父,貧僧有要事須得先行。雲夢大澤中諸多凶險,你要多多留心,盡早離去。」

    姬雪雁冰雪聰明,隱約猜到無為大師此去,必有非常凶險之事,否則一定不會如此急於支開自己。當下說道:「大師,莫非你是為那吼聲而去?」

    無為大師面色凝重,點頭道:「不錯,那正是敝寺一慟師叔的嗓音。」

    姬雪雁愕然道:「難不成是一慟大師遇到了什麼勁敵,才以此求援?」

    她早在七、八歲的時候,就聽人說起,雲林禪寺自一心方丈肉身成佛、白日飛昇後,寺中的第一高手,便是其師弟一慟大師。

    想那一慟大師,入寺近兩百二十年,與曾山可說是同輩人物。早在八十多年前,他已是雲林禪寺的監寺,那時候莫說無為大師,就是上一任的方丈無妄大師,也在聲望上遠有不及。

    一心大師因靜修般若無藏心經而隱居不出,寺中大權,其實早已掌握在了一慟大師的手中。

    待等一心方丈飛昇,原本以資質論,該當是一慟大師繼任此位,可不知怎的,象徵雲林禪寺最高權力的碧玉禪杖,卻落到了一心方丈大弟子無妄大師的手中。

    許多人當時都以為,一慟大師必然有所怨忿,哪料他不僅心平氣和的接受了無妄大師繼任方丈,更藉助監寺的權威盡心輔佐,令雲林禪寺蒸蒸日上。

    再到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戰,無妄大師挑戰魔教教主羽翼濃身負重傷,回寺不久,便坐化圓寂。

    這時,一慟大師力排眾議,推薦無為大師成為下一任的方丈人選。

    當時,眾僧對無為大師頗多微詞,以為他雖然佛法精湛修為,也堪稱全寺翹楚,只是畢竟太過低調,更無一點方丈的威嚴。

    但這二十多年來,無為大師無為而為,與一慟大師一剛一柔相得益彰,將雲林禪寺打理得井井有條,令人不得不歎服一慟大師的眼力與胸襟。

    可以說,近數十年以來,一慟大師已成為雲林禪寺的支柱與象徵,甚至隱隱有與翠霞劍派的掌門淡一真人,並稱正道兩大翹楚的聲勢。

    姬雪雁聽得無為大師這麼說,自是感到奇怪。倘若以一慟大師的通天修為也難以應付,那麼他所遭遇的敵手,又該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無為大師搖頭道:「貧僧也不清楚。」

    姬雪雁察言觀色,發覺他臉上藏著一絲隱憂,顯然是有所隱瞞,不禁更覺蹊蹺。當下說道:「大師,是否弟子可與您一同前往,若是果真有什麼意外,或許亦能盡上一份綿薄之力。」

    無為大師想了想,遠處再次傳來一慟大師的吼聲,隱約竟是含著一股凶戾的殺機。他一擎碧玉禪杖,說道:「靜齋師父的好意,貧僧心領,不過此事貧僧自忖尚能解決,不敢有勞。」

    姬雪雁聽他婉拒,點頭道:「既然如此,請大師多多保重。」

    無為大師謙和一笑算是答謝,寬大的僧袍一飄,人已在數丈開外,迅疾朝東而去。

    姬雪雁目送他消失的背影,思忖道:「無為大師不肯讓我同往,定然是因此行極為凶險,大師不願令我陷入危境。但他於我有救助之恩,為人又非常中正慈和,我怎能就此坐視不理?」

    想到這裡,招手喚下彩兒,丹田一提真氣,飛身跟上。

    她深知無為大師乃一派宗主,修為精純自不在話下,因而只敢遠遠追著。幸而只要循著吼聲的方位而去,多半便不會有錯,也不著急跟丟,何況無為大師內心似異常焦急,也沒留神背後數里外還有人偷偷跟著。

    兩人皆負有上乘仙家修為,朝著一慟大師吼聲傳來的方向,御風飛馳出二十多里,前方出現了一座古木森森的樹林。

    在黑夜裡,那些參天大樹便宛如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巨人,在風中搖曳,發出婆娑的響動。

    姬雪雁目力驚人,遙遙望見無為大師足尖一點,掠上一株古樹,落腳的枝條上,居然連葉子都未顫動半下,身形卻已消匿在茂密的林中。

    她趕至林邊學著無為大師模樣,用上了「穿花繞柳」

    的身法縱身上樹,體態輕盈靈動,如微風過林不著痕跡。

    這一陣疾馳,若在兩年多前,姬雪雁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但如今她的佛門「小無相神功」已有小成,一路過來呼吸悠長均勻,絲毫沒有吃力的跡象。

    林中光線更是晦暗,再加上繁茂的枝葉遮掩,周圍的景物甚難分辨,無為大師的蹤跡已然不見。

    姬雪雁默念玄功,以靈覺感知四方動靜,小心翼翼的在樹上御風滑行,惟恐驚動了已不知潛身何處的無為大師。

    剛一入林,就聽見林深處傳來隆隆悶響,等姬雪雁再深入數里,那聲音越發的清晰,竟是大樹被接連劈斷倒地的聲音。

    姬雪雁心中訝異道:「這麼晚,怎會有人在雲夢大澤中伐木,這砍下的樹幹又有什麼用處?」

    她正自疑惑間,就見前方十數丈外,一株株需以三人合抱粗細的大樹震顫搖晃,接二連三的倒下,樹上的枝葉不停的折斷飛舞,恰似澎湃的波濤一般翻滾呼嘯。那根根樹幹轟然砸在地上,激起濃濃塵土,卻教整座樹林亦為之戰慄。

    在一片被人力開墾出的空地上,一個身穿紅色袈裟的白髯老僧怒須皆張,神情猙獰,眼睛裡閃爍著詭異的綠焰,兀自揮舞雙掌,大力轟擊在身周的樹幹之上。

    他神力驚人,幾乎只需一掌,就可將那粗壯的大樹攔腰劈斷,截口平滑如鏡,比斧削的還整齊,直如收割麥子一般的簡單輕鬆。

    彩兒目瞪口呆,小腦袋縮在姬雪雁身後,連噴嚏都不敢打,兩爪死死扣在主人的肩頭。

    姬雪雁也是驚駭莫名,她隱約覺得,這個老僧一定就是雲林禪寺的監寺一慟大師了。可心中仍然是難以相信,這位聞名遐邇、德高望重的聖僧,怎會突然變成這般瘋狂可怖的模樣。

    那老僧猛然轉身,雙目赤紅射向姬雪雁隱身的地方。

    姬雪雁一驚,以為自己已經被發現,正打算閃躲,卻見他氣喘如牛,惡狠狠獰笑道:「一心,你對不起我!你還有臉站在這裡朝著我笑?你不肯傳我般若心經,便是怕我的修為會凌駕你一頭,哼哼,沒有那狗屁心經,今日你一樣不是我的對手!」

    說著,這老僧雙掌掛起一蓬霸道無比的青色罡風轟出,「砰」的擊在距離姬雪雁不到十丈的一株樹上。那株足足三人也合抱不過來的參天古樹,應聲折斷,頹然側倒。

    他哈哈狂笑道:「一心老鬼,我這『幽明折月手』滋味如何,比你那金剛伏魔印更勝一籌吧?你怎麼起不來了,你不是總喜歡數落、教訓我麼?你說我佛心未到,不夠資格修煉般若心經,那你的白癡徒弟卻倒配了?」

    姬雪雁藏身樹上,連氣也不敢出一口,而改以內胎呼吸,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這人瘋了!」

    老僧狂笑聲不止,臉上青紅兩色光華不斷的變換更替,全身如犯癲癇似的抖動不已。姬雪雁猛然想起,當日丁原在越秀山走火入魔時的情形,頓時有所醒悟。

    「轟」的一聲,老僧轉身又劈倒一株樹,背影不住顫抖,厲聲笑道:「羽翼濃,你敢譏笑我?你跟一心一樣都不是好東西,你們統統活該倒楣!」

    他再次轉身過來面向姬雪雁這邊,口鼻中滲出汩汩的血絲,兀自渾然不覺,瘋狂的張開雙臂撕扯著袈裟,宛如失去控制的野獸,咆哮道:「是誰在我裡面,快給我滾出來,不然老子活劈了你!」

    他手起指落,居然扎進胸膛,鮮血從指孔中飆射而出。

    老僧低低嘶吼一聲,猛然抬起血淋淋的右爪猙獰道:「不准你們這樣看著我,老子不要你們可憐!你們統統都滾,都滾——」

    他高大魁梧的身軀,如一道紅色旋風穿行林間,雙爪將左近的樹幹一一捏爆,渾厚的真氣透木而入「喀喇」連響,巨大的樹木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老僧喘息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地上更是撒了一路的血跡,分外的醒目淒艷。但他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繞著空地四周風馳電掣,漸漸逼近了姬雪雁隱身之處。

    姬雪雁想朝後躲,又怕不慎發出動靜為這老僧察覺,正在猶豫時,卻聽對面林中無為大師的聲音響起道:「阿彌陀佛,弟子無為拜見師叔。」

    一慟大師驟然止步,回過身瞧向林內。

    無為大師雙手合十,白眉低垂徐徐現身,懷中的碧玉禪杖閃爍著淡淡微光。

    一慟大師面容一整,只片刻工夫,臉上凶戾瘋狂之色收斂許多,低聲問道:「你怎麼跟來了?」

    無為大師恭聲回答道:「弟子知師叔孤身前來雲澤,著實放心不下,所以才跟了下來。因怕師叔拒絕,故此沒有先行稟告,請師叔恕罪。」

    一慟大師哼道:「老衲何須由你來擔心,放著禪寺那麼多的事務不理,卻偷偷跟著老衲來這裡,糊塗。」

    姬雪雁一奇,雖然一慟大師乃無為方丈的師叔,但畢竟後者在寺中的地位更高。可不知為何無為方丈執禮恭敬,反倒是一慟大師倨傲無比。

    無為大師只微微一躬身,沒有說話。

    靜了一會兒,一慟大師才徐徐問道:「方纔的情形你都看見了?」

    無為大師低聲道:「是,師叔。」

    一慟大師雙手負在背後,冷厲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說道:「恐怕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見著了,對不對?」

    無為大師道:「弟子不敢誑語,的確已目睹過數回。

    上一次不過是兩個月前,在後山菩提巖下,似乎師叔的病情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

    一慟大師哈哈冷笑,森然道:「你還敢說自己沒有說謊,以你的眼力,果真看不出這是走火入魔的徵象?」

    無為大師臉上沒有絲毫驚慌,迎著一慟大師的目光回答道:「師叔,弟子始終想不明白的是,本寺的經典絕學如浩瀚煙海,取之不盡,求之無涯,您為何要偏離佛心,去修煉那大日天魔真氣,以致如今魔氣反噬,終日痛苦不堪,每到內傷發作,更是生不如死,狀若瘋癲?」

    姬雪雁大吃一驚,險些從樹上摔落。

    她怎也沒料到,一慟大師暗地裡居然在修煉魔教的絕學「大日天魔真氣」,這個秘密倘若公開,恐怕要震翻半個天陸。

    一慟大師被點破真相,卻出奇平靜,微笑道:「原來你都知道了,教訓老衲的口吻,卻跟你的師父和師兄一模一樣。」

    無為大師搖頭道:「弟子也是最近才從師叔的種種跡象裡,猜測出的。想來師叔悄然進入雲夢大澤,也是為那傳聞所說的『三葉奇葩』而來。但在弟子看,『三葉奇葩』縱然號稱是天地第一靈花,可也未必能治師叔的走火入魔。」

    一慟大師眉宇一揚,神色又變猙厲,低喝道:「你說什麼?」

    他體內的一佛一魔兩股龐大真氣,兀自流竄激撞,為禍遠勝當年丁原走火入魔時的程度。

    一慟大師全憑著兩百餘年深厚的修為苦苦克制,但從抖動的袍袖上,不難看出他越來越難以支撐的徵兆。

    無為大師毫無懼色,回答道:「心病惟有心藥醫。只要師叔以大智慧、大毅力斬斷心魔,則化解體內大日天魔真氣所積澱形成的戾氣,並非難事。」

    一慟大師的臉上漸漸又籠罩上一層青光,瞪視著無為方丈冷笑道:「你口口聲聲言道,老衲修煉了大日天魔真氣,卻是誰告訴你的?」

    無為大師垂目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師叔自覺二十多年來事事做得隱秘,卻不曉得當日無妄師兄圓寂前,便曾向弟子交代下了一段懸案。」

    一慟大師嘿嘿笑道:「他告訴你什麼,莫非是懷疑老衲想篡奪了方丈的位子?」

    無為大師搖頭道:「師叔若想做,早在三十多年前一心方丈飛昇之日,便已經做了。」

    一慟大師奇道:「那卻又是什麼事情,他到死都要說給你聽?」

    無為大師道:「當日七大劍派聯手突襲婆羅山莊,本寺率先攻入莊內,佔據了諸多魔教機要所在,其中就包括羽翼濃教主平日收藏經書典籍的書房與丹室。而那時無妄師兄身負重傷,難以行動,此間大事皆由師叔您來主持。」

    一慟大師喘息聲漸起,面龐上肌肉顫動頗是猙獰,寒聲問道:「那又如何?」

    無為大師道:「當時是師叔您第一個進入書房、丹室,可稍後等到旁人入內時,裡面許多重要的典籍皆已不見,其中就包括三卷魔教聖典《天魔令》。

    「據說其中第一卷,記載的便是大日天魔真氣的修煉要訣,而第二卷中,則記著魔教十六種絕世秘笈的修煉之道,至於第三卷,更有百餘種五花八門的魔教功法。這些東西的存放位置,師叔您早從那人口中得知,拿起來自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一慟大師冷笑道:「你便懷疑是老衲所為?」

    無為大師道:「換作以前,弟子半點這樣的念頭也不敢生出。然而最近幾年,師叔您隨著魔功日益精進,體內佛門真氣已無法克制、掩飾,儘管您隱居菩提巖,大大減少了拋頭露面的機會,可日子長了,終究還是露出了蛛絲馬跡。

    「唉,也虧是師叔有如此精深的修為,不然光那魔氣反噬,又怎能一壓就是二十年之久?」

    姬雪雁越聽越是心驚,直不敢想像,萬一被一慟大師察覺自己的行蹤,會是怎樣的後果。可是她又擔心無為大師,不願就此離去,於是繼續藏身在濃密的樹枝中聆聽。

    那彩兒平時儘管嘰嘰嘎嘎嚷個不停,這個時候也早被嚇破鳥膽,乖乖縮在姬雪雁懷裡,一聲也不吭。

    一慟大師哈哈狂笑起來,震得四周枝葉紛紛飄落,在半空跌宕起伏。

    他冷冷說道:「不錯,那些東西的確全部在老衲手上。你若想學,只管跟老衲說上一聲。」

    無為大師苦笑道:「魔教功法多為凶暴殘戾之術,不僅有違我佛慈悲之心,修煉日久,更會受其魔氣侵蝕而不能自拔。弟子雖然愚鈍,卻也明白,這些典籍還是連看也不要看為好。」

    一慟大師笑聲陡止,厲喝道:「你是在譏諷老衲麼?」

    無為大師面色如古井無波,搖頭道:「弟子怎敢說師叔的不是?不過愚以為憑師叔智慧,也不難想通這個道理,只是一時為心魔所困,不能解脫罷了。」

    一慟大師的喘息漸漸加重,神色中的暴戾之氣亦越發明顯,顯然是難以再克制住體內的走火入魔之兆。

    他的眼睛裡閃起幽幽綠焰,詭異的喈笑道:「你也敢來教訓我?你算什麼東西,當日若不是我一力舉薦,哪裡輪上你坐到方丈的寶座裡耀武揚威?」

    無為大師被罵得狗血噴頭,臉上反而現出深深憂色,低聲道:「師叔對弟子的恩德,弟子無日敢忘。

    「正因如此,弟子才不忍眼見師叔您深陷魔道,引火自焚。今日弟子縱然拼卻一身臭皮囊,也要勸得師叔回頭是岸!」

    一慟大師雙手攥捏成拳,在胸口揮舞道:「我不要你勸,什麼回頭是岸?從一心那老不死的開始,老子受夠了你們師徒三人一百多年冤魂不散的嘮叨!你要死儘管去死,不要站在這裡惹我生氣。」

    無為大師走近一步,深深合十躬身道:「弟子懇請師叔回頭,則我佛門幸甚,天陸蒼生幸甚。」

    一慟大師右掌拍出,口中喝道:「快滾!」

    他狂怒之下出手已無輕重,這一掌聚集了三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便是一座小丘也要給蕩平。

    無為大師臉上一派悲壯肅穆之色,佇立在原地,雙掌以「金剛伏魔印」推出,兩股驚世駭俗的罡風碰撞在一處,立時掀起一聲巨響,火熱的氣浪融著濃濃光霧爆裂開來。

    先前被一慟大師爪力捏碎的樹幹,再禁受不住如此巨力衝擊,同時轟然倒落,聲勢驚人至極。

    無為大師身受了這一記「幽明折月手」,氣血翻騰,朝後連退七步,腳底留下深深的兩行足印。他只稍一吐胸口濁氣,依然保持原樣姿勢,再次向前躬身道:「弟子懇請師叔回頭是岸!」

    一慟大師白髯根根豎起,口鼻中噴出蓬蓬青色煙霧,惡狠狠盯著無為大師獰笑道:「你是要學那捨身喂鷹的故事麼,好,今日老子便成全你!」

    他雙掌一合,又轟出第二記「幽明折月手」,無為大師仍然不躲不閃,以「金剛伏魔印」接下,再退出八步。

    如此一慟大師一連攻出十九掌,無為大師硬生生便受下了十九記幽明折月手。他的修為畢竟遜色於前者不少,又是只守不攻,無形裡吃了大虧,漸漸的口中滲出淤血,身形也遠不如起初那般沉穩。

    可這位雲林禪寺的方丈恁的頑強,全然不顧已負內傷,只以悲天憫人的眼神凝望著一慟大師,不斷懇求道:「師叔,請回頭是岸!」

    一慟大師體內的魔氣沸騰至頂點,早喪失了最後的一點佛心。眼見無為大師不肯退讓,更激得他凶性大發,索性凌空飛起,雙掌交替打出一束束青色狂飆,口中低吼道:「我叫你不滾,我看你硬挺到什麼時候?」

    姬雪雁心知照這樣打下去,不消十幾二十掌,無為大師勢必吐血而亡。當下縱身飄落清叱道:「兩位大師住手,弟子東海靈空庵門下靜齋有禮了。」

    一慟大師「咦」了一聲,身子在空中一轉落回地上,目中凶光閃爍,冷笑道:「好得很,無為師侄,你竟然還偷偷帶來一個丫頭,莫非是想讓這外人也來瞧瞧老子的笑話?」

    無為大師這才得以緩過一口氣來,他知道一言半語也無法辯解清楚,詫異的望向姬雪雁問道:「你怎麼跟來了?」

    這兩人都是頂尖的正道人物,按理姬雪雁隱身附近,無論如何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恰好一慟大師瀕臨走火入魔,心神紊亂裡難免疏漏,而無為大師則是將全副心思都放在師叔身上,根本沒料到姬雪雁居然會追蹤而至。

    姬雪雁恭聲答道:「弟子放心不下,所以自作主張跟了過來,其中多有冒犯唐突之處,尚請兩位大師恕罪。」

    無為大師喟然一歎道:「這麼說,此間所發生的事情,小師父你都看見了?」

    姬雪雁也不隱瞞,頷首道:「弟子方才一時情急,惟恐一慟大師失手傷了方丈,故此才從樹上現身,希望能助大師您一臂之力。」

    一慟大師聞言,殺機陡起,嘿然道:「丫頭,你也太多事了。縱然佛祖慈悲,今日也難保你一條小命。怪只怪你看見了不該看的,更聽到了許多本不該你知道的秘密!」

    話音未落,龐大的身形一掠而上,雙掌推出一蓬青光,直壓得姬雪雁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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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慟

    無為大師沒料到,一慟大師居然喪心病狂,到了向一個素不相識的妙齡少女突施殺招的地步。

    他距離姬雪雁不過三丈多遠,後發先至,雙手外翻發出一股柔和真氣,推開姬雪雁,口中低喝道:「師叔,手下留情!」

    豈知一慟大師醉翁之意不在酒,對著姬雪雁虛晃一槍,只為引無為大師來救。眼見無為大師果然中計,他驟然一振雙臂,又拍出兩記幽明折月手,捲著先前那股青芒,一前一後兩股龐大的掌力合於一處,逕自轟到。

    無為大師變招不及,惟有強自橫過雙掌封架而上,「砰」的一聲罡風激盪,他的身軀跌跌撞撞退出數十步遠,直靠在一株攔腰折斷的樹幹上,才穩住了身形。

    姬雪雁見無為大師為救護自己,反著了一慟的詭計,不禁又驚又急,掠到無為大師身旁喚道:「方丈,您怎麼了?」

    無為大師一口真氣堵在胸口運轉不過來,雙掌更是近乎麻木。

    他聽得姬雪雁呼喚,勉強含笑道:「貧僧不礙事,靜齋小師父,你趕快離開,今日之事任誰也不可說起——」

    他的話說得一急,一口氣接不上來,頓時噴血於衣。

    姬雪雁趕忙以右掌按在他背後大椎穴,以同源於佛門的「小無相神功」,為無為大師疏通淤塞的經脈。

    耳中卻聽見一慟大師哈哈狂笑道:「你們誰也走不了,知道老子真相的人全都該死,誰都是一樣!」

    姬雪雁肩頭的彩兒禁不住叫罵道:「無恥之徒,無恥之徒!」

    一慟大師勃然怒道:「你這扁毛畜生也敢罵我?」

    他左手食指一彈,一縷金色指風快逾閃電射了過來,竟是魔教十六絕學中,與「幽明折月手」馳名的「乾坤無極指」。

    姬雪雁剛才一個疏忽已連累無為大師,此刻豈會再有半點分心。她手疾眼快,左手拔出雪朱仙劍,「叮」的一聲,乾坤無極指擊在劍葉之上。

    仙劍不由自主的劇烈顫動,發出嗡嗡輕鳴,表面竟被蒙上一層淡淡的金膜。

    姬雪雁原本以為,對方的攻勢必定如暴風驟雨一般湧來,她急忙丹田內息一轉,將小無相神功注入仙劍,哪裡曉得對面卻忽然沒了動靜。

    只見一慟大師雙眼瞪如銅鈴,呼呼喘著粗氣,雙手又去暴拍自己的身體,淒厲的低吼道:「滾出來,滾出來,你們也敢跟我作對,你們全要跟我過不去——」

    他體內的兩股佛魔真氣已然失去了控制,肆虐的遊走流竄,直令一慟大師覺得全身好像要立刻脹裂一樣。

    不管他如何的收納真氣,也不管他如何的宣洩功力,身體中的冷暖兩道洪流,就猶如開閘後的潮水,完全不聽使喚,不住朝外鼓脹。

    一慟大師猛然厲吼一聲,伸出五爪,又在自己大腿上戳出五個窟窿,彷彿這樣才會好受一點。

    紅色的袈裟上,早染滿了他自己的鮮血,可一慟大師兀自呼吼不停,漫無目的的朝天打出一蓬蓬掌風,發洩過剩的精力。

    姬雪雁看得也自駭然,低聲說道:「大師,乘這工夫我們還是趕快走吧。一慟大師已經走火入魔,分不清敵我是非。您這個時候再去勸他,非但沒有任何效用,反而白白招致他的毒手。」

    無為大師哼了聲,口中吐出一灘黑色淤血,終於打通了胸口的經脈。

    他微微喘息道:「靜齋小師父,多謝你援手,貧僧此際更不能獨善其身,否則一慟師叔將永墜魔道,萬劫不復。

    「貧僧忝為雲林禪寺方丈二十多載,於本寺並無大功,著實慚愧得很。若能夠渡化師叔,令其向善,即便捨卻了這副臭皮囊,也是甘之如飴。」

    姬雪雁心中感動,暗道:「難怪師父說我未具佛根,我平日只當是她阻攔我出家的借口,如今才明白她老人家說的果然沒錯,像無為大師這樣捨己渡人、慷慨濟世的胸懷,比之於我欲獨善其身,自求安寧的念頭,實在有天壤之別!」

    她當即說道:「既然如此,弟子願與大師同進共退。」

    無為大師搖頭苦笑道:「傻孩子,貧僧是雲林禪寺的方丈,責無旁貸,你卻為何要冒殺身之禍留在此地?你已知道一慟師叔的隱私,他斷不能容你於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姬雪雁道:「那大師您——」

    她的話不及說完,一慟大師猛然回首再次看到兩人,他半瘋半魔的癲狂大笑道:「好啊,你們這些妖孽,居然有膽恥笑我。看老子如何除去你們,捍衛天道!」縱身撲上,十多丈的距離在他一步跨來,直如尺許的小溝壑而已。

    無為大師挺身擋在姬雪雁身前,推出雙掌,卻感對面空空蕩蕩全不著力。他暗懍道:「不好,師叔他已走火入魔,真氣失去控制已發不出掌力。我這一掌擊下去,他恐怕要受重傷。」

    念頭一閃間,他急忙硬生生的收掌,真氣回湧直震得他胸口發悶。

    孰料他剛一收手,一慟大師卻厲聲笑道:「去死!」

    一慟大師右臂一振,排山倒海的青色罡風狂捲而出,與無為大師收回的金剛伏魔掌力合於一處,震碎了他的護體罡氣,攻入心脈。

    無為大師猝不及防,身軀被拋射而出,體內的經脈寸寸震裂,狂噴數口鮮血。

    一慟大師狀若瘋魔,擰身追上,幽綠的眼珠中萌動著狂野凶狠的殺機,低吼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無為,你去死吧!」

    姬雪雁全沒想到,一慟大師居然利用這般卑鄙的手段,暗算苦心渡化他的無為方丈,待醒悟過來,為時已晚,無為大師身負重傷拋飛而退。

    雪朱仙劍紅光一閃,直刺一慟大師咽喉,阻攔住他追殺無為方丈的去路。

    一慟大師臉上肌肉扭曲變形,獰笑道:「你也敢攔我?」左手五指血光一閃,竟不畏劍鋒抓了下來。

    這一記「赤魔殘玉爪」,記載於《天魔令》第二卷中,也是魔教十六絕學之一。即便魔教護法人物如風雪崖、雷霆等人,亦不過修煉得其中二、三項而已。一慟大師短短工夫中,已經接連施展出三項絕學,便猶如家財萬貫的富豪,毫不吝嗇的揮霍張揚,一擲千金。

    姬雪雁自知功力遠有不及,不敢與其硬撼。仙劍輕盈一轉祧向一慟大師左腕脈門,迫他收爪。

    一慟大師神色狂傲,竟絲毫不把姬雪雁的這式「一石千浪」放在心上。

    「呼」的一響,一慟大師左臂上寬大肥厚的僧袍猛然鼓脹,雪朱仙劍刺在袖口之上軟軟一滑,偏到了一旁。

    一慟大師哈哈狂笑,赤魔殘玉爪中宮直進,抓向姬雪雁咽喉。

    姬雪雁劍招用老,只得翻身側飛,左掌拍出。

    轉眼兩人拆解了三個照面,姬雪雁被一慟大師狂風暴雨似的攻勢壓得難以喘息,眼瞧著就要命喪當場,背後一束碧華升起,無為大師背靠樹幹,雙手結成大慈忘悲六道佛印,卻是祭起雲林禪寺的鎮門之寶碧玉禪杖。

    那禪杖飄浮空中,散發出一層層碧色光環,朝著一慟大師的頭頂罩落。

    一慟大師面色微變,舍下姬雪雁騰身而起,冷笑道:「好你個無為,竟敢欺師滅祖,用『大慈忘悲金光圈』來鎖我!」

    無為大師全力施為,也不答話,猛然含血低喝道:「咄!」

    那層層迭迭的光環,驀地幻出莊嚴寶相的金色光暈,隱約從碧玉禪杖頂端浮現起佛祖金身。

    說來也怪,一慟大師如此驚人的修為,竟似也怕了這金色光環,全速施展身形在林間閃展騰挪,四處遊走。

    碧玉禪杖發出的金圈越來越多,密佈在數十丈的方圓之內,將一慟大師緊緊困住。

    無為大師頭頂冒著蒸蒸白氣,硬忍著喉嚨裡一口湧動的熱血,真元化作滾滾春雷,沉聲喝道:「咄!魔由心生,心空則魔淨。一慟師叔,還不歸來!」

    他一開口,真氣頓時渙散,鮮血狂湧而出,體內經脈血管同時爆裂,只憑著一縷兩甲子多的真元,護持住最後一口氣。

    這聲佛門獅子吼,炸響在一慟大師耳畔,真元所化的音波直衝他的腦海,立時令凶焰一消,恢復了些許靈性。

    他大吼一聲,龐大的身軀沖天而起,脫出金圈的包圍直朝西面逃去,迅即消失在黑夜中。

    姬雪雁飛身掠到無為大師身前,急喚道:「大師!」

    她與這位外表平凡謙和的老僧,相識不過短短半晚,然而已生出了無限的仰慕敬重。此刻見他面色蒼白,血染袈裟,趕緊探出右掌想為他護法。

    不料無為大師微一擺手示意,喘息道:「貧僧心脈已斷,行將圓寂,小師父不要枉費真元了。」說著左手一抬,碧玉禪杖飛回主人手中,靜靜閃爍著柔和光暈。

    姬雪雁扶住無為大師,熱淚盈眶失聲道:「大師,您不會有事的,弟子這就為您療傷。」

    無為大師對生死之事似乎並未放在心上,微笑謝絕道:「不必費事了,貧僧的傷勢,任是大羅金仙也救治不得。」

    姬雪雁只是搖頭,淚滿衣襟已忍不住失聲而泣。

    無為大師強捺著撕心裂肺的痛楚,聚住即將崩潰散亂的真元,努力浮現一抹微笑安慰她道:「靜齋小師父,人誰無死,你不要難過,不過貧僧仍要拜託你一件事情。」

    姬雪雁不假思索道:「大師但有所需,弟子無不遵從。」

    無為大師苦笑道:「一慟師叔雖然誤入魔道,但終究是敝寺的宿老,以他的百年佛法修為,貧僧相信他終有一日能除去心魔,皈依正道。因此,今晚之事,小師父若能守口如瓶,貧僧縱然九泉之下,也將感念小師父恩德。」

    姬雪雁默默頷首。

    無為大師見她答應,寬慰的鬆了口氣道:「多謝小師父了,貧僧到底還是存了一點私心。你是靈空庵高徒,只要回到東海,一慟師叔也奈何不得。」

    姬雪雁低聲道:「弟子明白大師欲保全雲林禪寺與一慟大師的苦心,請大師放心,弟子願對佛祖發誓,絕不向任何人說起今晚之事。」

    無為大師放下最後的心事,含笑說道:「靜齋小師父,回東海去吧,人間險惡,終非出家人眷戀之地。」說罷,雙目漸漸闔上,雙手在胸口結成佛印,有如入定。

    他全身真氣消散,經脈斷裂,已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心頭卻是無喜無悲,平和空明。

    面向著雲林禪寺的方向,無為大師口中低低誦道:「阿彌陀佛,苦海無涯,得脫是福,弟子今日終可去了--」

    聲音越來越弱,終至不聞,從七竅裡汩汩有殷紅血絲冒出,心口的跳動也陡然停止,竟是含笑坐化在古樹之下。

    無為大師仙魂一逝,碧玉禪杖立刻失去駕馭。但此寶畢竟乃通靈之物,立時悲鳴不已,從懷中飛起,盤旋在主人頭頂。

    姬雪雁呆呆凝視無為大師的遺體,見他寶相莊嚴,嘴角兀自含笑,彷彿只是熟睡了一般。彩兒停在主人肩頭,識趣的閉起小嘴,比平日安分了許多。

    忽然碧玉禪杖「叮」的一響,沖天飛去,化作一道流星射往雲林禪寺的方向。

    林中響起低沉和緩的經文聲,卻是姬雪雁在低誦《往生咒》,為無為大師超度。

    一篇五百多字的經文念罷,背後傳來一慟大師的聲音道:「難得你還留在這裡,為無為師侄誦經超度。」

    姬雪雁一驚,彩兒更是嚇得雙腳一軟,大聲叫道:「小姐,那老怪物又回來啦!」

    原來她心傷無為大師之死,居然沒有留神到,一慟大師不知什麼時候,已無聲無息的站到自己身後。

    姬雪雁霍然轉身,下意識將雪朱仙劍護在身前。一慟大師卻是動也不動,目光深邃清澈,神情更是平靜柔和,渾似換了一個人般。

    他對姬雪雁的反應視若無睹,雙手合十注視著無為大師,低聲道:「無為師侄,你執掌雲林禪寺二十多載,寬厚磊落,處事公正,贏得了合寺弟子的敬服。貧僧深為敝寺能有你這樣才德兼備的方丈,而深感欣慰。」

    姬雪雁悲憤難平,深吸一口氣道:「但大師你卻親手殺害了他!」

    她原以為對方必定勃然變色,怒對自己,誰想一慟大師竟是滿面沉痛悔恨,唏噓道:「不錯,是我錯手殺了他!貧僧罪業深重,死後當入阿鼻地獄,受那萬世輪迴之苦。只是凡間罪孽遍地,如無為師侄這般歸往西天極樂世界,未始不是福。」

    他的語氣神情,令人不得不相信這些話是發自內心,更無法把他與方纔那個凶性大發、手弒同門的老僧聯繫起來。

    姬雪雁徐徐道:「可惜無為大師已去了,你再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一慟大師喟然一歎,沉默半晌才問道:「他在圓寂之前,可有交代你什麼?」

    姬雪雁冷冷望著他回答道:「大師放心,我已答應無為大師,絕不會將今晚的事情說出。你不必擔心自己雲林禪寺監寺的地位不保,更不用害怕別人找你為方丈報仇。」

    一慟大師微微一笑道:「貧僧豈會害怕這些,天下又有誰人動得了我?不過你活著始終是個麻煩,我又從來不願相信別人。剛才回來,本想是將你解決了,但看在你為無為師侄誦經超度的分上,稍後貧僧只把你的記憶抹去就是了。」

    姬雪雁一凜,漠然道:「只怕這件事情未必能如大師所願。」

    一慟大師歎息道:「貧僧何嘗希望如此,但為了敝寺的清譽基業,為了貧僧的大事,也只有委屈小師父了。何況,除了喪失記憶之外,小師父與常人並無異樣,這總比死了的好。」

    話音剛落下,猛然林中亮起絢麗奪目的金色光華,將整個夜空都照得有如白晝。

    兩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吸引,只見密林深處升起一束金色的光柱,直衝入萬丈雲霄,恐怕在數百里外也能瞧見。

    一慟大師低聲自語道:「三葉奇葩,三葉奇葩!」他怔怔望著那束金光,似乎連身旁的姬雪雁也暫時忘卻了。

    姬雪雁也是驚駭莫名,她此來雲夢大澤,本就是奉師門之命尋訪三葉奇葩,沒想到它居然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眼前。

    想那三葉奇葩,可說是天陸第一靈花,隱於雲夢泥沼之底,八百年一出。

    花開之時,有萬丈金光為異兆,而在花期之前的半年裡,也有各種祥瑞出現。

    不過它深藏在雲夢大澤的泥沼深處,更會不停隨地底暗流遊走,非是花開顯露真身時,任誰也無法掌握到三葉奇葩的具體所在。

    大約四個多月前,也不曉得是從哪裡傳出,有人於雲夢大澤發現異兆的消息,於是無論信與不信,天陸正魔兩道各派均聞風而動。

    須知八百年前,翠霞派不過得了一葉奇葩,便煉製出十二枚九轉金丹,這樣的異寶,怎不叫人心動?

    一慟大師凝望金光亮起的方位,暗自思量道:「我體內的傷勢,普天之下,恐怕惟有三葉奇葩能治,今日斷不可錯過。

    「但那異寶不過三葉之多,今晚金光一顯,各方人物勢必從雲澤的四面八方趕來爭奪。倘若我去晚一步,可就要再等上八百年!」

    想想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的屍骨可能都化成腐泥,當然也用不著三葉奇葩了。

    他知姬雪雁的修為雖然比自己遜色不少,但真要制服她,說不得也要耗費一番工夫。如今時間緊迫,奪得三葉奇葩解了體內的奇症,才是第一大事。

    一慟大師畢竟是雄飛果斷人物,口中真言念動,召出兩名黃金力士道:「將無為方丈的遺體,送回雲林禪寺菩提巖安放,待我回來處置。」

    兩名黃金力士領命,一前一後托起無為方丈的遺體,駕雲而去。

    一慟大師望著姬雪雁道:「今日貧僧暫且饒過你,但願你能信守承諾,要是讓我聽到有人說起今晚之事,貧僧縱是殺上靈空庵,也要將你挫骨揚灰。」不待姬雪雁回答,身形一晃,已然消匿在林中。

    彩兒大鬆一口氣道:「好險,這老怪物終於走了。」

    而後,張望著遠處越來越醒目絢麗的金光問道:「小姐,我們也要去瞧一瞧熱鬧麼?庵主她老人家說三葉奇葩是天地靈物,只有有緣者才能得到。

    「她還說你這次雲夢之行,一定有所收穫,三葉奇葩現在近在咱們眼前,要不去的話就太可惜了。」

    姬雪雁方一搖頭,就聽到樹林上方有人咦道:「這不是彩兒的聲音麼?」

    姬雪雁一怔,抬頭一看,卻是屈箭南。在他身旁的空中,還飄然立著兩位女子。其中一位年紀稍長的,身著白衣容顏秀麗冷漠,秀髮卻挽成宮髻式樣;另一位蘭衣少女端莊清秀,明眸中深蘊精光,顯然均出自名門。

    屈箭南向那兩人打了一個招呼,落到姬雪雁身旁欣喜道:「雪師妹,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遇見。」

    目光掃視周圍偌大一片樹林,巨木東歪西倒,木身斷裂之處分明顯示是人力所為,不由驚問道:「雪師妹,你可知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情?」

    姬雪雁強自展顏一笑道:「小妹也是路經此處,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說完,怕他繼續追問,話鋒一轉問道:「屈師兄,你怎麼也來了?」

    屈箭南看姬雪雁無恙,又聽她問起自己的來由,想想近日雲夢大澤中眾多正魔高手雲集,於是不再追問,向姬雪雁笑道:「自然也是為這三葉奇葩而來。剛巧前幾日,我邂逅了天一閣的楚凌仙楚姑娘,先前又碰到安閣主,於是就結伴同行了。」

    姬雪雁驚訝道:「原來這兩位,就是天一閣的安閣主和楚凌仙楚師姐,我今日下午還和另一位天一閣的蘇師妹說起她們。」

    楚凌仙聞言連忙問道:「這位姑娘,你有遇見蘇師妹,卻是在哪裡?」

    屈箭南道:「我看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去得晚了,只怕要錯過三葉奇葩的花期。」

    姬雪雁一陣猶豫。

    安孜晴含笑道:「姑娘,便隨我們一起去湊湊熱鬧如何?靈花認主,說不準你就是那有緣之人也未可知。」

    屈箭南也滿臉熱誠的道:「一起去吧,雪師妹,安閣主還要向你打聽蘇姑娘的事情呢。」

    姬雪雁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四人御風而起,路上屈箭南簡單說起了與楚凌仙、安孜晴相識的經歷。

    原來屈箭南於兩日前,偶遇入澤尋找乃師的楚凌仙,聯手擊退了同是來爭三葉奇葩的忘情宮宮主楚望天首徒厲無怨。而後兩人結伴同行,今日午後,竟遇上了方自從地底魔宮中脫身的安孜晴。

    數月前,安孜晴得知三葉奇葩的消息,便早早深入雲澤,她只想若能有緣獲得其中一葉,即可造福天下無數蒼生。不料陰錯陽差,竟誤入了潛藏在泥沼之下的一處古老地宮之中。

    這地宮,乃是魔教發跡前聚住之所,因深埋於雲夢大澤的地下而無人知曉。故此,二十年前魔教覆滅後,四大護法中的殿青堂毅然焚燬大明宮,率領殘部退守此地,從此休養生息,臥薪嘗膽,以待光復。

    安孜晴無心之下發現此秘,頓時引起一番激戰,最後殿青堂發動魔宮中的奇門大陣,將她困住。這也是為何安孜晴接連數月了無消息的緣由。

    直到今日,安孜晴終於參悟出陣勢變化的玄機,藉著御劍絕技脫身。

    甫一逃出生天,就遇見了屈箭南與楚凌仙二人,其中巧合不能以常理論之,只為天意機遇,因果冥冥。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7
第四章奇葩

    四人聯袂抵達時,周圍已聚集了許多各家的高手。他們也不湊近金光,只遠遠站到遠處觀望。

    屈箭南環顧四周,笑道:「這三葉奇葩的魅力,果然非同凡響,這次來的人可真不少。」

    姬雪雁遙遙看見碧落七子、太清宮觀止真人、平沙島的葛南詩與門下幾名弟子,還有燕山劍派,以及其他天陸正道大小門派的高手,其中有許多都曾在越秀山上有過一面之緣。

    魔道方面到的人自也不少,如天陸九妖中的赤髯天尊、畢虎與石磯娘娘,三大魔宮中的長老耆宿,此外,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卻是她多半不認得的。

    忽然,她感覺到一雙犀利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卻是一慟大師飄然立在三十丈開外的半空中,旁邊聚著幾位佛門人物,都很面生,想來多不在天陸走動,但這回為了三葉奇葩,居然也紛紛現身。

    一慟大師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假作不識,把目光調轉過去。

    姬雪雁不由想起無為大師慷慨赴難的情形,直覺得比起他來,面前的這百多赫赫有名的天陸正魔人物,端的應當愧顏。

    她低聲道:「我真是不明白,為了三葉奇葩,大家竟要拼得你死我活,這是何苦來哉?如此以性命鮮血換得的靈花,不爭也罷。」

    安孜晴微微訝異的望向姬雪雁,徐徐說道:「難得你有這樣超脫的想法,可惜真正能夠勘破這層道理的人,著實太少了,即便如我,雖然自忖已淡泊寡慾,可今晚不也站在了這裡?」

    屈箭南苦笑道:「聽你們二位一說,不曉得為什麼,我對三葉奇葩的期盼之心立時冷了一多半。稍後只想站得遠遠的看個熱鬧,反正憑小弟的修為,也是爭不過在場的諸位尊長。」

    安孜晴搖頭道:「屈公子,三葉奇葩乃天地奇寶,靈性非凡,若想得著它,靠的未必僅是修為,更重要的還是緣分。

    「我輩正道中人,自不該為著它拼得頭破血流,卻也不可視若無睹,任由三葉奇葩落入魔道妖孽的手中。試想,一旦如天陸九妖這般的人物取得靈花,修為突飛猛進之後,又會增添多少殺孽?」

    屈箭南好奇道:「恕晚輩唐突,若是安閣主您取得了三葉奇葩,又將以何用?」

    安孜晴淡淡道:「我曾發下宏願,須遵先師遺命雲遊天陸,舉三樁大功德。前兩件已然完成,若是能得到三葉奇葩,以此煉製出救死扶傷的千枚靈丹,則可造福天陸一方百姓,也算是了卻最後的功德。」

    楚凌仙道:「弟子必全力以赴,相助恩師成此心願。」

    屈箭南微笑道:「如此,也算弟子一個吧。只是箭南修為低微,也不曉得是否能幫上忙?」忽然臉上微微一熱,卻是楚凌仙的眼神似若無意的拂過。

    安孜晴欣慰道:「天陸有你們這樣的後起之秀,孜晴何慮正道不昌,寰宇不平?」

    驀然眾人眼前一亮,那束金光再次暴漲,從地底泥沼中徐徐升起一盞流光異彩的三瓣奇花。

    那三葉花瓣大小猶如嬰兒小指,表面閃耀著七色的光暈,正自緩緩盛綻。花瓣之下,襯托著九片金色葉子,卻都大如芭蕉,如眾星捧月一般拱衛起當中的靈花。

    人群裡傳來一陣騷動,有人興奮的低聲叫道:「三葉奇葩,三葉奇葩,真的出來了!」

    許多人下意識的朝著金光靠近,但自那光柱裡,卻湧出沛然莫御的龐大力量,使得眾人在十多丈外無法再越雷池半步。

    安孜晴等人卻不為所動,依然留在原地。她輕蹙眉頭道:「瞧這情形,待會勢必要有一場血戰。不成,本閣須想方設法阻止他們。」

    屈箭南苦笑道:「安閣主,只怕到時候大家都為三葉奇葩殺紅了眼,您老人家的話也未必管用,尤其是那些魔道的高手,更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對面已經有人爭吵起來,卻是為了搶佔一個有利的位置發生了爭執。幾名來自蜀州蒼鶴觀的道士,與忘情宮的厲無怨,各自怒目相視,互不退讓。

    那蒼鶴觀也算是碧落劍派的旁支,停雪真人見狀,惟恐自家人吃虧,急忙上前勸說。

    不想她尚未開口,側旁有人冷冷笑道:「哈哈,還沒打著幾隻看門狗,主人倒是先出來了。」

    停雪真人眉毛一豎,銳利目光射向譏笑自己的這人,乃是一個滿面紅光的藍衣老者。停雪真人怒道:「姜山,這裡不是忘情宮,輪不到閣下放肆!」

    姜山身旁,忘情宮另一長老滕皓嘿然回應道:「老道姑,這裡同樣也不是碧落山。他們蒼鶴觀的人站得,我們忘情宮的人便要退避三舍麼?」

    停雪真人白天憋了一肚子火,正沒處發洩,立刻回道:「像你們這樣的邪魔歪道中人,又有什麼資格窺覷天陸靈花?沒有讓你們滾得更遠,已是我們正道各派手下容情了。」

    姜山哈哈大笑聲穿金石,朗聲說道:「這麼說,老夫有分見著三葉奇葩,還是承了你們正道各位高人的情面?

    可惜,老夫的性子壞得很,偏偏就想站在這裡!」

    雙方說著就要動手,旁邊的人或者心懸靈花無心搭理,或是存心想看熱鬧,也不吱聲。

    忽聽一蒼老洪亮的聲音道:「阿彌陀佛,諸位且息無名之火。想這三葉奇葩既為上天恩澤,則我等眾人無論貴賤老少,皆為有緣。眼下靈花尚未全開,眾位施主卻先動起手來,不僅有傷天和,更於事無補。」

    停雪真人望向說話之人,面色緩和不少,說道:「原來是一慟大師到了,貧道方才未曾問候,還望恕罪。」

    周圍許多人發出驚訝之聲,原來這位老和尚的大名,實在比雲林禪寺的方丈無為大師更加響亮。但更有人暗自擔心,憂慮有他在場,自己能奪得三葉奇葩的指望,不免又減少幾成。

    遠處又一人說道:「一慟大師所言甚為公允,貧道亦深以為然。」

    姬雪雁心頭一動,暗道:「原來淡怒師伯祖也來了。」再朝那方向看去,見著了淡嗔與十餘位翠霞弟子,卻沒有碧瀾山莊的人。

    滕皓冷笑道:「雲林禪寺與翠霞派都有人來了,怪不得這老道姑說話這麼臭屁。嘿嘿,你們這些和尚道士也別唱這些高調,大家都為著三葉奇葩而來,誰也未必見得比旁人清高君子。」

    在不遠處,一名雪衣男子接茬道:「滕兄的話才是正理,倘若這些正道人物想依仗著人多勢眾,為難咱們,我冰宮一脈願與忘情宮共進退!」

    停雪真人心中一凜,待看清說話那人並非冰宮宮主凌雲霄,而是其弟四宮主凌雲鶴,才稍稍鬆口氣,倘若今晚凌雲霄這般的老魔頭也有分參與,只怕這裡的正道高手,沒有幾人能與其當面爭鋒。

    在不知不覺中,雙方依照著正魔劃分,隱隱形成了兩大陣營。

    一面以冰宮與忘情宮為首,另一邊卻是以雲林禪寺與翠霞派為尊。兩面的人馬漸漸聚攏,形成了緊張的對峙之局。

    而在這兩邊開外,還有不少閒雲野鶴不願附議任何一面,遠遠站在外圈,其中就包括了安孜晴四人以及畢虎、石磯娘娘,林林總總也有三、四十人。

    安孜晴見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搖頭說道:「不行,我得將他們勸開!」

    楚凌仙擔憂道:「師父,我怕他們重利之下也未必肯聽您的,萬一那些魔道妖人乘機暗算您,紛亂之中也難保沒有閃失,不如讓弟子以您和天一閣的名義,先行出面排解,看看成也不成?」

    安孜晴尚未回答,金光中猛然響起一串猶如仙樂般的清脆鳴響,三片花瓣已然全部張開,飄浮在數十丈的高空徐徐旋轉,煥發出絢麗的光華。

    眾人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回三葉奇葩之上,都知道距離最後關頭越來越近,無不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的盯著金光中的靈花。

    姬雪雁也情不自禁為周圍緊張的氣氛感染,卻忽然感到有一雙柔和的目光,正在悄悄的注視著自己,那是屈箭南站在了安孜晴的身旁,彷彿對他來說,這比觀賞三葉奇葩來得更加重要。

    姬雪雁生出一絲歉疚,向他微笑致意,以傳音入秘道:「屈師兄,你最近還好麼?」

    屈箭南沒有回答,只朝她輕輕一點頭,嘴角含著豁達溫暖的笑容。

    忽然聽到光柱一聲轟鳴,漸漸的褪淡消失,周圍重新陷入濃濃的黑暗。

    但這點夜色對於在場眾人而言,幾乎毫無影響,人人都凝望著三葉奇葩,連呼吸聲都覺得異常的清晰刺耳。

    靈花上的彩光越加的奪目,映在人們緊張的面龐上,泛起奇異的光輝。

    驀然之間,三片花瓣幻化作七色的華光,拖曳著冗長綺麗的尾巴,分作不同的方向,朝著蒼茫飄渺的雲霄激射而去。號稱天陸第一靈花的三葉奇葩,竟是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完成了它最後的燦爛。

    百多高手聞風而動,追著最近的那束彩芒,惟恐落到了別人後頭。

    先前隱約形成的陣營頓時土崩瓦解,空中仙劍、法寶各色奇光飛流舞動,各自鎖定眼前的目標。

    停雲真人一馬當先,祭起雙瞳神燈。

    此燈上插著兩柄銀燭,各射出紅白兩色光芒,正罩住了一枚花瓣。那束彩光在雙瞳神燈的法力籠罩中左突右閃,奈何處處碰壁,漸漸現出了原形。

    停雲真人大喜過望,正待念動真言收起雙瞳神燈,冷不防背後殺出一人,手中綠光一閃,放出一枚瑪瑙戒指,「叮」的擊在雙瞳神燈上,爆出一團光焰。

    雙瞳神燈為邪力一迫,不由自主的晃顫起來,光華亦為之一黯。那枚奇葩乘勢突破神燈的束縛,絕塵而去。

    停雲真人功敗垂成,任再好的修養也勃然大怒,側目就見滕皓收起「擎意神戒」,話也不說搶到了前頭。

    停雲真人縱出仙劍,就向他背心刺去,口中怒喝道:「妖孽,貧道容你不得!」

    忘情宮另一位長老薑山從後趕至,哈哈一笑道:「出家人也會惱羞成怒,這多年的修行煉到哪裡去了?」雙掌拍出,接下了停雲真人的仙劍。

    猛聽前方滕皓傳來一記怒哼,原來他正欲以「挽龍十八訣」收住三葉奇葩,卻遭到了斜刺殺出一人的算計,險些左肋被印上一掌萬劫不復。

    來人冷冷一笑,拋下他也不理睬,火紅的身影直比閃電還快,令滕皓惟有望著背影喝罵道:「好個紅袍老妖,老子跟你沒完!」

    眾人為爭這三瓣奇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奈何彼此之間勾心鬥角,相互拆台,一時間卻也無人能拔得頭籌。三葉奇葩捲裹著彩光,宛如經天的流星越飛越快,三撥人馬往著不同方向逐漸追遠。

    林中不過是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寥寥幾人。那三葉奇葩的九片葉子逐漸枯萎彫謝,也沒誰願意去多瞧一眼。

    楚凌仙見眾人皆已去遠,問道:「師父,我們是否也跟下去瞧瞧?」

    安孜晴頷首道:「且看看天意如何,若有幸得著一枚奇葩,我也總算能完成最後一件功德。」

    楚凌仙望向屈箭南與姬雪雁道:「二位,是否也隨我們一起追去湊個熱鬧?」

    屈箭南點點頭,道:「雪師妹,咱們也跟下去吧。」

    姬雪雁望著飄落的花葉,心中沒來由的一酸,思忖道:「如今所有人都追著三葉奇葩去了,卻沒誰會顧惜到這些花葉。而若不是它們,又焉有靈花的盛綻?可現在它們卻只能孤獨的彫謝,最後化為腐土,再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她怔怔出神,屈箭南忍不住詫異道:「雪師妹,你怎麼了?」

    姬雪雁展顏淺笑道:「屈師兄,你和安閣主她們去吧,我想把那些花葉葬了。」

    屈箭南一楞,關切道:「要不,我留下來陪你吧。」

    姬雪雁婉拒道:「不用了,屈師兄。以你的修為,或可助安閣主一臂之力,倘若能取得一枚奇葩,未始不是天陸蒼生的福音。」

    屈箭南點頭道:「那你不要走遠了,等稍後我們回來找你。」說著,隨安孜晴、楚凌仙御風而起,朝著東面追了過去。

    姬雪雁環顧空蕩蕩的四周,直有一種曲終人散之感。

    彩兒在肩頭問道:「小姐,我們真的不去瞧瞧了?」

    姬雪雁幽幽一笑道:「你若好奇,便隨屈師兄他們去吧,我想在這裡獨自待會。」

    彩兒搖搖小腦袋道:「不,我留下來陪小姐,不然你一個人太冷清了。」

    姬雪雁心中一暖,微笑道:「彩兒,那我們便一起把這些花葉給埋了吧。」

    一人一鳥走上前去,就見九片葉子委頓在地,泛起了枯黃顏色,當中的花心也已經彫零,萎縮成一團黑色的小苞。

    姬雪雁彎腰捧起一片花葉在手,默默念道:「葉兒,葉兒,你為著三葉奇葩耗盡了所有,卻被人棄之如履,孤單單的躺在這兒等著化為香泥。我無能為你們多做什麼,惟有壘起一墳香塚,也好讓你們有個歸宿。」

    猛然聽見彩兒驚呼道:「小姐,小姐,你看那花心!」

    姬雪雁一怔,舉目望去,嬌軀亦是微震。

    只見那已呈紫黑色的花心,在幾乎不可察中悄悄開裂,外殼一片片剝落,露出裡面一顆朱紅色的果實。那果實生在花萼之上,色澤黯淡,又被偌大的花葉覆蓋包裹,任誰不留心都無法察覺。

    彩兒眼明嘴快,一口銜起朱丹放到姬雪雁手中,好奇問道:「小姐,這是什麼?」

    姬雪雁端詳片刻,那朱丹的顏色逐漸變深,似乎也要步花葉的後塵。但空氣裡依稀飄蕩著一股清甜的芬芳,直比醇酒更醉人。

    姬雪雁疑惑搖頭道:「我也不曉得這是什麼,想來該是這三葉奇葩的果實吧。」

    彩兒眼睛直放光亮,雀躍道:「小姐,咱們可撿到寶了!單單幾片花瓣,就被人搶得那麼厲害,這果實還了得?」

    姬雪雁莞爾道:「花瓣有人搶,也不一定代表果實有什麼神奇之處。何況,若真是寶貝,大家為何都會放過?」

    彩兒不服氣的嘀咕道:「或許大家都不識貨呢?」

    姬雪雁笑道:「怎麼可能呢,以安閣主這樣的人物都沒在意它,難不成你還比她更加高明?」

    彩兒氣鼓鼓的剛想反駁,那顆朱果竟「啪」的一聲脆裂成數瓣,裡面流淌出殷紅如血的濃稠果汁,有一股淡雅的清香飄出。

    姬雪雁一怔,只覺得手上火辣辣的好不難受。她剛想取出絲巾擦拭,不料大部分的果汁已然滲入肌膚,手面上泛起一層艷麗的紅色。

    姬雪雁訝然道:「奇怪,這是怎麼一回事?」

    彩兒睜大眼睛驚惶道:「小姐,小姐,這東西不會有古怪吧?」

    姬雪雁正欲回答,忽然心頭警兆叢生,起身望向右側的一株樹後。

    只見從那樹後轉出一人,削瘦挺拔的身軀穿著一件深綠色長袍,蒼白的臉上,雙眼猶如鬼火一樣的閃爍,薄薄的嘴唇下留著三綹黑鬚頗是儒雅,可神情恁的陰冷,更帶著一股滲人的鬼氣。

    他瞥著一人一鳥,聲音沙啞飄忽,低低道:「沒想到,還是這隻鳥兒有點見識。」

    彩兒聽得他的誇讚,不知怎的全身直起雞皮疙瘩,低聲道:「小姐,又來了個老怪物!」

    姬雪雁輕輕叱道:「休得胡說。」而後向那綠袍老者禮道:「弟子靈空庵門下靜齋,請問先生尊稱?」

    綠袍老者吃吃笑道:「你年紀太輕,未必聽過老夫的名頭,放在一百多年前,天陸有人提到『鬼先生』之名,只怕連嬰兒都會止哭。」

    姬雪雁一驚,道:「原來前輩便是昔年魔道十大高手中的鬼先生?」

    也難怪姬雪雁會吃驚,那鬼先生的名頭,在魔道十大高手中是最不響亮的一個,但卻是最神秘可怕的人物之一。

    他醫毒雙絕,可妙手回春從閻王手底要回人來;也可彈毒殺人於無形,轉瞬屠盡滿堂高手。不過百年多來,一直隱居於大漠之中,少有見他身影,上回公然露面,直要追溯到蓬萊仙會。

    綠袍老者傲然頷首,卻看著姬雪雁的玉手搖頭惋惜道:「可惜,老夫還是晚到一步,居然被你捷足先登,摘去了『仙靈朱果』。

    「不過,女娃兒,你也無福享用,除非老夫願意出手救你,不然一個時辰內,你就將火毒攻心而死。」

    姬雪雁抬手觀望,只覺得除去有些火辣的感覺外,並無其他異常,於是說道:「弟子愚鈍,先生的話尚有些不明白。」

    鬼先生狂傲的笑道:「莫說你不明白,天陸能知道此中奧妙的,也僅只老夫一人。世人只道三葉奇葩功能通玄,於是不惜捨命爭奪,可笑他們並不知道,這三葉奇葩盛綻之後,尚能結出一枚果實。

    「但這朱果的壽命比朝露還短,若留在花萼上,或可有一炷香的時間,可要是給人摘下了下來,卻彈指即破。」

    姬雪雁恍然道:「難怪沒有人察覺到它的存在,原來這壽命竟如此的短暫。但先生又是如何能夠知曉?」

    鬼先生淡淡道:「八百年前的那枚仙靈朱果,即為老夫先人所得,這些事自有記載。老夫百多年頭回現真身於外人面前,所為無非是它。可惜,居然被你搶先弄破,大半的菁華,已滲入了你的精血之中。」

    他連說了兩次「可惜」,可見心中懊喪之情。

    想那仙靈朱果落到別人手上,也許無甚效用,可對於他這一生鑽研奇毒的大宗師而言,實在是夢寐以求的瑰寶。

    若是他能將仙靈朱果中的近千載天地陰火菁華盡皆吸收,融入丹田氣血煉化,即可將苦修一百六十多年的「天貝迦藍」神功,修煉至顛峰境界。

    傳聞裡,天貝迦藍所到之處萬靈塗炭,鬼魄亂舞,更因蘊藏著仙靈朱果中的陰火絕毒,腐金蝕魂,是所有仙家真氣的剋星,即使是散仙一流,也不敢靠近三丈之內。

    約莫八百年前,鬼先生先祖「鬼聖」封丹陽,因得仙靈朱果之助,自創出天貝迦藍神功,一時橫掃天陸無有抗手,令「鬼仙門」雄踞大漠,威震百年。

    幸而,仙靈朱果近千年方有一出,故此自封丹陽後,鬼仙門無人再能煉至第十三層的顛峰化境,如鬼先生也不過只參悟到第十一層,卻無法更上層樓。不然,如今天陸早該是另一番景象。

    鬼先生長歎一聲道:「也罷,老夫只好多費些周折,將你鑄鼎煉化,興許還能從你精血中,汲取出五成多的仙果菁華。雖然未能圓滿,也差強人意了。」

    姬雪雁被他說得心頭發毛,卻突然感到丹田一股熾熱的氣流衝起,渾身頓時猶如烈火焚烤,彷彿五臟六腑也一同燒了起來——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8
第五章大乘

    卻說丁原、蘇芷玉與桑土公、晏殊,在草廬中重新落坐,四人久別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尤其是晏殊與桑土公於絕境之中,先後得著蘇芷玉和丁原之助,保住了辛苦照料數年的絳禹蘭,更是開心。

    大伙聚集一堂,互道別情,年旃則因耗費了頗多真元,縮回冥輪靜修去了。

    輪到丁原時,他收拾情懷,簡略的述說了這幾年的經歷。姬雪雁的事情儘管已隱約為其他三人所知,但他仍是一筆帶過,不願多言。

    晏殊感慨道:「若不是親眼看到,我真無法相信,如今你已成為天陸有數的頂尖高手。那碧落七子布下的劍陣何等厲害,居然也被你們舉手間破去。我與桑真人真是老啦,如今的天陸,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丁原微微一笑,絲毫不把晏殊的誇獎擺在心上,說道:「晏仙子,說起來,我與老鬼頭萬里迢迢來尋找你與桑土公,卻是有一事拜託。」

    晏殊奇道:「丁小哥,會有什麼事情需著落到我們的身上?」

    丁原將年旃求藥之事說了,晏殊一邊聽,一邊眉頭漸漸皺起。

    等到丁原說完,她沉默半晌,終於歎了口氣道:「丁小哥,這件事情,可真有點難辦。家師的脾氣,我這做弟子的最清楚,要想從她手中拿到雪魄梅心,我可是半點把握也沒有。」

    丁原笑道:「若是簡單,我們逕自去萬壑谷就是,何必還需這麼多的周折?我聽說絕情婆婆久欲獲得三腿金蟾,因此晏仙子才有雲夢一行。

    「倘若丁某設法捕獲那三腿金蟾,送與令師祝壽,你看這樣,成功的可能是不是會大上一些?」

    晏殊心中詫異,她雖然不是十分瞭解丁原,可也明白此子一貫我行我素,快意恩仇。什麼時候居然像轉性一般,行事作風大異以往,這倒是怪事了。

    晏殊想了想說道:「家師的確青睞此物已久,但畢竟雪魄梅心乃萬壑谷鎮谷之寶,千年也難出幾盞。我怕,師父她老人家未必肯答應交換。」

    桑土公心腸最熱,更對蘇芷玉與丁原滿懷感激之情,聞言結結巴巴道:「晏仙子,你、你能不、不能——想想法子,幫忙勸、勸——令師?」

    晏殊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丁小哥與年老祖於我有救命護寶之恩,我晏殊豈是忘恩負義之人。你沒看我眉頭皺得都快堆成小山丘了麼?」

    她這麼一說,眾人不覺笑了起來。

    蘇芷玉道:「晏仙子,你再想想,令師心目中,有沒有其他比雪魄梅心來得更加珍貴的東西?」

    晏殊苦笑道:「芷玉妹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師父她老人家除了心醉天道,一心一意潛心修煉,以盼來日羽化飛昇之外,能夠令她動心的東西,實在不多。」

    丁原眉宇一揚,說道:「晏仙子,丁某明日一早就去搜尋三腿金蟾,再與你同去向絕情婆婆祝壽。

    「假如到時候她仍不肯鬆口,只須提出條件來,我只管為她辦到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丁某誠心相請,未始沒有一線成功的希望。」

    晏殊暗歎一聲,心想,你哪裡清楚我師父的倔脾氣!

    她若看你順眼,把頭摘下也不會皺一記眉頭;反過來,你就是跪上一百年,也求不得她老人家一記點頭。

    但她看著眾人期待的目光,心底不由暗歎一聲,當下道:「丁小哥,以我之見,三腿金蟾你也別去找了,不妨先在此小住幾日,等你盛師兄前來會合。

    「待絳禹蘭花開之後,我自當引你們前往萬壑谷,說什麼也求著師父她老人家賜下雪魄梅心。」

    丁原頷首道:「如此便有勞晏仙子了。不過,那三腿金蟾我還是想去找上一找,反正離絳禹蘭的花期還有一段時日,閒著也是閒著。」

    晏殊道:「家師的壽辰還有半個月,不過我估計,絳禹蘭最多還有三、五日就會開放,丁小哥,你可千萬別錯過了日子。」

    丁原點頭道:「晏仙子放心,我一定會在十日之內回來,諒那碧落七子也無顏再回來找你們的茬子,倒是遇見盛師兄時,替我說上一聲。」

    蘇芷玉頗是遺憾的說道:「可惜小妹要找尋安師叔,不能分身,否則也真想陪丁哥哥走上一遭。」

    丁原在天一閣辟星神君一戰後,對安孜晴的好感增加不少,於是問道:「玉兒,安閣主不是正在雲遊天陸廣積功德麼,你卻突然出山尋她,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麼?」

    蘇芷玉道:「安師叔已然多月沒有音訊傳回,因擔心她遇上意外,仙閣命芷玉與楚師姐外出尋訪。安師叔最後送回仙閣的信中,有說要往雲夢大澤一行,所以芷玉一路也找了來。」

    丁原寬慰道:「安閣主的修為有目共睹,天陸能敵得過她的人物屈指可數,她一時沒有消息,想來是被什麼事情羈絆住了。玉兒,你儘管寬心,我想安閣主必定不會有事。」

    桑土公與晏殊對望一眼,眨巴眨巴小眼睛問道:「蘇、蘇姑娘,安閣主——可是一、一位身著白色、白色雲裳,長、長相極美的中、中年女子?我——記得,她、她眉心好——像還有一、一顆朱痣。」

    蘇芷玉眼睛一亮,喜道:「正是,桑真人,你們有見過安師叔?」

    晏殊見桑土公說得吃力,索性代勞道:「真沒想到,她居然就是天一閣的閣主安孜晴!要是蘇姑娘不說,我們還真只把她當作一位隱世高人,沒曾想過竟有這等顯赫的名頭身份。」

    她接著說道:「大約是在三個月前,一日早上我與桑真人剛打坐完畢,便瞧著一位白衣婦人徐徐朝這邊行來,她也沒報姓名,只說是過路之人,想詢問一些事情。」

    丁原問道:「晏仙子,當時安閣主都問了些什麼?」

    晏殊笑道:「她只問我們,最近有沒有見過旁人有來,有沒有見到附近深夜中出現金色異光?那段日子倒還清靜,至於異光之事我們一概不知,也就無法回答了。安閣主只向我們道謝之後,就朝著南面下去了。」

    說著,扭頭盯了桑土公一眼道:「害得桑真人瞪大眼睛,伸長脖子張望了老半天,就差追著人家去了。」

    桑土公老臉一下漲得通紅,辯解道:「我、我沒有!

    我、我只是好——好奇,她一個人,跑、跑這裡問、問這些做、做什麼?」

    蘇芷玉被他逗得莞爾微笑,終於有了一點安孜晴的線索,也令她心情明朗許多。

    掌燈後,五人各自安歇,丁原盤膝靜修,白天與碧落七子一戰雖然獲勝,但也耗損了他不少真元,難免也感覺到了身體中泛起一絲疲乏。

    他靜坐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腦海中卻始終不能摒除雜念,翻來覆去,儘是姬雪雁的身影音容。

    偶爾睜眼打量,同處一室的桑土公早已入定,年旃的冥輪飄浮在屋子裡,閃爍著淡淡青光,直如一盞油燈。

    丁原情不自禁低低歎了一口氣,他終於又再見著了雪兒,可作夢也沒料想到,見面後的情形竟是這樣。

    草廬外夜風如刀,也不曉得她現在何處。

    然而,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丁原狠狠一甩頭,就像是要把姬雪雁的影子努力從腦海裡驅趕出去。

    但雪兒的嬌顏剛剛褪淡,蘇芷玉的身影卻浮現心頭。

    想著她為自己無怨無悔的默默付出那麼多,想著她溫馨的目光、恬靜的玉容,丁原的思緒宛如潮水起伏,更像一團擰亂的麻繩,真不曉得應該如何解開。

    如此輾轉反側,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他終於緩緩調勻呼吸,靜下心來。

    體內的仙家真氣徐徐從丹田中生成游動,沿著週身經脈往復循環,不知不覺裡進入到先天忘我之境。

    忽然小腹一熱,那團一直靜蟄在丹田中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所化真元,生出萌動。

    自從那日融入丁原體內,它始終壁壘分明的沉積於丹田底部,隱隱與大日天魔真氣、翠微真氣鼎足而三。但平日裡,它宛如沉睡不醒,除非留心觀察,否則連丁原都幾乎忽視了它的存在。

    或許是受到白天一戰的刺激,此刻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如同大夢初醒,徐徐向丹田四周擴散,釋放出柔和龐大的先天真氣,不聲不響的已充盈了整個銅爐。

    丁原心中暗自一奇,有了以往慘痛的教訓,他變得謹慎許多,並不急於立刻導引都天真氣遊走大小周天。

    丁原慢慢收起正在全身流轉的翠微真氣,抱元守一,把全副的心神都匯聚在丹田中那團都天真元上。

    約莫一炷香後,心念猛然一動,都天真氣意起行隨,就如同剝繭抽絲,徐徐凝成一縷暖流,不住的變強。

    正當丁原打算以心念繼續催動這縷真氣,它卻猶如具備了靈性的精靈,自動的湧出丹田,無須任何人的導引,進入了周天循環。

    丁原又是疑惑又是欣喜,他當然不曉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乃仙界瑰寶,謫於凡間,早有了通仙靈性。

    當下他索性放開手腳,聽憑都天真氣在經脈中流轉。

    漸漸的,心頭空明無物,所有的思維好似全部的入眠,惟有都天真氣在先天之境中汩汩的循環周天。

    丁原雖然同時兼具大日天魔心法與翠微九歌,可說於正魔兩道的頂尖心法都頗有研究。但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賓客,卻又將他帶入了另一種迥然不同的境界。

    近兩年來,他不斷參悟修自大羅仙山的天道心經,漸漸掌握到了其中一些規律與奧妙。然而這些來自內心的感悟,只可心會,無法言喻。

    然而此刻,丁原的腦海如同一面鏡子,清楚的映射出積澱在內心深處的諸般意念,以往難以把握、難以領會的種種玄奧,直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清晰,恍惚中,仙山飄渺,天道無垠,盡在心頭。

    心頭「轟」的一聲,宛如炸裂了最後的執著與禁錮,丁原的眼前豁然開朗。

    他好似一個在黑暗狹長通道中,跋涉了無數年的旅人,儘管一路漸行漸寬,漸行漸亮,可仍然擺脫不去周圍凝重的桎梏。

    直到此刻,他彷彿為自己在無意中,開啟了一扇本該在大羅仙山上就已打開的大門,進入到一片廣闊浩瀚的忘我天地。

    只有邁出了這一步,他的靈性才算真正進入到了大乘境界。

    而在此之前,所依靠的只是大羅仙人靈力點化,才勉強在修為上躋身其間,不免有所缺憾,落了下乘。

    大日天魔心法、翠微九歌、天道感悟,無數的思緒靈感紛沓而來,就像洶湧的海潮永無休止的衝擊著他的意念。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宛如他的腦海已幻化作一片汪洋,貪婪無比的吸納著奔流的百川,磅礡的大江,而他卻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做,只敞開自己的心扉,任由這些意念幻象在靈台上馳騁奔騰。

    天道無為,有容乃大。

    他終於開始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涵義,終於真正將一隻腳踏進了天道的門檻。

    而這正是在他終可以斷去對姬雪雁最後的一點希望,激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先天靈性後,才能感悟到的境界。

    就在他感悟的瞬間,丹田中的大日天魔真氣與翠微真氣猛然覺醒了,一併臻至先天化境,如同都天真氣一般,再無須丁原的心念催動,自然而然的奔流不息,散發出龐大的能量。

    丁原的元神傲然飛昇,自由翱翔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磁場,以驚人的速度,吸收著天地的靈氣精華,不住的完成最後的蛻變。

    這一刻,丁原的意識重新回歸,卻發覺自己已置身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天地裡,周圍星河燦爛,日出月行,無有光陰,無有界限。

    他的心頭,充盈著一種莫名的寧靜與和諧,直覺得比起眼前這浩瀚虛空、永恆歲月,人間種種,不過是無垠滄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沙。

    在他的體內,三股真氣水乳交融,徹底的融合,形成了一股嶄新的先天力量,充滿了靈動與生機。他的肉身煥發出一層白色的乳光,緩緩擴散瀰漫到整個草廬,繼而照亮了百丈的方圓。

    伏魔八寶從他的袖口中冉冉飛起,依次盤旋飛翔在丁原頭頂,同時發出美輪美奐的霞光,更有悠揚動聽的共鳴。

    而雪原仙劍掠出皮囊半尺,懸浮在半空輕輕鏑鳴,跟隨著主人,一同進入到忘我的化境。

    莫說同屋的桑土公、年旃早被驚醒,隔壁的晏殊與蘇芷玉也急忙趕來。

    四人望著元神出竅、渾身散發先天之氣的丁原,莫不是驚詫至極。也幸好這四人對丁原均無歹念,不然乘著這時出手毀其肉身,直可教他萬劫不復。

    年旃望著丁原肉身,滿臉驚異之容,喃喃道:「這小子,這臭小子——」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著實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晏殊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出,再過三、五年他會是什麼模樣?我們這些人埋頭苦修了百多年,居然抵不上他這幾年的工夫!」

    桑土公搖頭歎道:「不、不服不——行,咱們都——比、比不了他啦!」

    年旃聞言,哼了一聲,揚揚眉毛想說什麼,可最後化作歎息,有些意興蕭索的搖了搖頭。

    蘇芷玉只靜立不動,全神凝視著丁原,忽然低聲道:「他要醒了。」

    眾人停止交談,目光重新匯聚到丁原身上。

    果然見得白光徐徐回收,隱入丁原肉身消失,伏魔八寶與雪原仙劍也冉冉歸位。

    隨著元神歸竅,丁原的雙眼慢慢睜開,瞧見滿屋子的人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禁不住疑惑的道:「你們怎麼還不去休息,站在這兒望著我做什麼?」

    年旃嘿然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們,莫名其妙的擾了老子的好夢。」

    丁原惑然看向蘇芷玉,蘇芷玉嫣然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修為又有飛昇,玉兒已是望塵莫及了。」

    丁原回憶起方才情形,這才恍然。他伸了個懶腰起身,覺得經脈中真氣充盈流轉,渾身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舒爽。

    微一凝思間,方圓百丈內的動靜盡映靈台,任何一點細微的氣機變化,都無法逃脫自己敏銳的靈覺,再不須像以往那樣全神貫注始能有獲。

    更加奇異的是,他的心頭莫名生出一種與周圍天地合而為一的微妙感覺,彷彿精神與肉身都化作了一滴海水,完全融入到自然的汪洋中,從此無分你我。

    丁原按捺住欣喜,微笑道:「對不住,打擾大家歇息了。」

    年旃不滿道:「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道歉,一點沒有誠意。」說完光影一晃即沒,縮回冥輪中靜修去也。

    晏殊道:「既然丁小哥沒事,咱們也早點歇吧。明日丁小哥與蘇姑娘還要上路。」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剛才在你靜修之時,遠方天際曾有金光騰空,估計距此不過一百多里,不過半個時辰前又突然消失。玉兒打算前去查探一番,或許能找著安師叔的下落。」

    丁原正自精神奕奕,連日積壓的鬱悶此刻舒緩了許多,當下說道:「左右我也睡不著了,便陪你一起去瞧瞧。」

    桑土公問道:「丁、丁小哥,要——不要我、我陪你們一——起去?」

    丁原笑道:「不用,剛才我吵得你沒法靜修,乘到天亮還有幾個時辰,你便好好打坐煉氣吧。」

    晏殊關切道:「丁小哥,那道金光來得甚是奇怪,近日雲夢大澤中,又突然多出不少正魔兩道的高手,你與蘇姑娘此去可要小心些才好。」

    年旃驀然從冥輪中發話道:「老子也跟你們一起去瞧瞧,到底誰在裝神弄鬼?」

    蘇芷玉淺笑道:「能得年老先生同行,那是再好不過,只怕耽擱了您的清修。」

    年旃聽得舒服無比,呵呵一笑道:「少修煉這麼一晚有什麼打緊?不過,你可別在心裡嘀咕,埋怨老夫不識風情,打攪了你跟丁原的花前月下。」

    蘇芷玉雙頰暈紅解釋道:「年老先生,您誤會了--」

    年旃哈哈大笑,暗自得意道:「你與丁原真當老子什麼都沒瞧見麼?白天那小子一時抓狂強吻你時,若非你這女娃兒對他有情,又豈容他如此放肆?」但女兒家終究臉薄,這些話他也沒有說出口來。

    丁原嘿嘿道:「年老鬼,你見玉兒好說話就存心欺負她?要是讓蘇大叔曉得,你這破輪子上,少說也得再裂上幾道口子。」

    年旃的冥輪一跳多高,傲然道:「笑話,老子怎會怕蘇老魔!不過他這閨女著實生得不錯,連老子看了都心生喜歡。

    「唉,老子年輕時,怎麼就沒想到找一兩個好女子替我傳下香火,也不至於落到今天孤單一人,要受你小子嘰咕的田地。」

    這話聽得晏殊都紅了臉,輕啐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老祖你被幽禁了這多年,講出的話,卻還是這般不長進。」

    桑土公嚇了一跳,要擱九十年前,就憑晏殊剛才兩句話,有十條命也不夠年旃宰的。別說她師父是同列十大魔道高手的絕情婆婆,就算天王老子是她的親爹也一樣沒用。

    孰知年旃聽了以後,居然毫不動怒,隱身冥輪中笑呵呵道:「老子愛講什麼便講什麼,難道我說的有錯麼?

    「晏殊,我看你跟桑胖子就是挺不錯的一對,趁早合籍雙修,來年再生個一男半女,豈不美哉?不要等到黃花菜都涼了,後悔也沒地方哭去。」

    他這一手反擊,打得晏殊也欲伐無辭,俏臉通紅說不出話來。

    丁原飄身出了草廬道:「玉兒,別理會老鬼頭在那胡說八道,咱們先走。」

    年旃正說得高興,猛然發現丁原與蘇芷玉都不見了蹤影,怒罵道:「好你個小子,居然敢招呼也不打,就把我老人家扔下,好大的膽子!」

    冥輪一擺,呼的追出草廬。

    三人飛出百餘里,丁原突然收住身形,炯炯目光掃視四周,似乎在搜尋什麼。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可是這附近有什麼異常?」

    丁原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似乎是驚訝,又好像有著無比的擔心與焦灼,竟好像沒有聽見蘇芷玉的問話。

    年旃哼道:「女娃兒,你莫管他。這小子就喜歡一驚一詫,亂賣關子。」

    蘇芷玉卻從丁原神情中察覺到了異樣,凝神舒展靈覺,果然發現在三里多外,一隻七彩的鸚鵡模樣驚惶,拚命衝著草廬的方向飛去,卻因這三里多的距離,未曾能看見他們。

    蘇芷玉微微驚訝道:「是彩兒,可怎的不見姬姐姐?」

    丁原回過神來,臉色恢復正常,漠然道:「不用管它,我們繼續走。」

    蘇芷玉卻搖頭道:「丁哥哥,看這樣子,恐怕是姬姐姐出事了。我這就去把彩兒接過來打聽。」說罷,飛身追著彩兒的方向而去。

    丁原低喝道:「玉兒,站住!」

    蘇芷玉一震,回頭注視丁原徐徐道:「丁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如果姬姐姐果真有事,你我都會因此終生難安,玉兒不想有一天看見你後悔的模樣。」

    丁原靜靜佇立原地,沒有回答。

    蘇芷玉幽幽一歎,轉身離去。

    只有年旃歎息道:「你小子真有福氣,這麼好的一個女娃兒,竟對你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可惜啊——」

    他沒有說下去,但底下的意思傻瓜也能聽懂。

    丁原卻像癡了一般,一動也不動的飄立空中,一任風吹散發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8
第六章沙暴

    片刻之後,蘇芷玉攜彩兒回來。

    彩兒一見丁原就叫道:「丁原,丁原,快去救小姐,她被老怪物抓走啦!」

    丁原心頭一沉,望著彩兒問道:「你說清楚,是哪個老怪物?」

    彩兒嘰嘰嘎嘎把經過述說了一遍,最後道:「幸好彩兒機靈,悄悄溜走,不然連給你報信的人都沒有啦。」

    年旃冷笑道:「狗屁,是那老鬼根本不在乎別人找他茬子,不然別說你是隻鳥,就是只螞蟻,也休想從他眼皮底下溜走。」

    彩兒最怕年旃,嚇得趕緊住嘴,用乞憐的目光瞧著丁原。

    丁原沉默片刻道:「玉兒,安閣主有下落了,你這就隨彩兒去拜見她吧。」

    彩兒急道:「我不去,我要救小姐!」

    猛然脖子一疼,被年旃從冥輪裡冒出一把抓著道:「你這麼個小不點去了又有何用,不如陪老子在這玩玩。」

    彩兒嚇得魂不附體,拚命撲騰小腳求救道:「丁原,丁原,快救救彩兒!」

    丁原從年旃手裡接過彩兒,說道:「老鬼頭,彩兒也沒惹你,你嚇唬它幹什麼?」

    年旃把眼睛一瞪道:「它怎麼沒招惹我?這扁毛畜生一來,你就要扔下老子去找鬼先生拚命。哼,我沒把它烤了吃,已算客氣。」

    丁原道:「你放心,我最多三、五天就可趕回,稍後盛師兄也會趕來,有他在,你的事情斷不會出什麼差池。」

    年旃冷冷道:「老子是害怕你沒命回來。仙鬼門可說是天陸最詭秘的一個門派,鬼先生百年前已與老夫並稱當世十大魔道高手,一身奇門遁甲的妖術不在蘇真之下。更麻煩的是,他是當今使毒第一大家,散仙見了也頭疼三分。

    「你別以為自己如今參悟了大乘境界就如何了得,大漠此行,十有八九要把小命搭上,卻也救不回你的心上人。」

    丁原漠然道:「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干係。」

    在說出這話時,他的心底卻是一片茫然。

    聽著彩兒的報訊,丁原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刻趕到大漠中,從鬼先生的手中救回姬雪雁,前一刻的冷漠與克制早就不翼而飛。

    縱然他可以參悟天道,縱然他的心如死水,但在這瞬間已清楚的醒悟到,自己終究無法抹去雪兒的影子。

    蘇芷玉說得對,如果先前沒有攔下彩兒,如果彩兒在草廬中見不著自己又匆匆離去,他必定會悔恨一輩子。

    此刻他的心中,對姬雪雁的恨也好、怒也好,盡皆蕩然無存,只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呼喊:「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蘇芷玉靜靜的在身旁凝望著他,芳心中早猜知丁原的心思,卻什麼也沒說。

    年旃不以為然的回答道:「你這話就留著騙自己玩吧。說不得,老子為了自己的肉身也須陪你去走一遭。嘿嘿,已有一百多年沒見那老鬼,正可試試他的天貝珈藍現今有了幾分火候?」

    丁原搖頭道:「不必了,老鬼頭。你乘這幾日工夫,設法去搜尋三腿金蟾,大漠又非閻羅殿,丁某能去得,自然也能毫毛不少的回來。」

    蘇芷玉明白丁原生性孤傲,從不願為己之事牽累他人。而年旃越是將鬼塚之行說得凶險,他更是不會讓別人同行。

    可話雖如此,蘇芷玉也無法坐視不理,令丁原孤身犯險,於是依然提議道:「丁哥哥,便讓玉兒同你前往吧,或許也可幫你破解去鬼先生的奇門遁甲之術。」

    丁原一怔,他現下已然明瞭蘇芷玉對著自己的一往情深,焉能再答應她為了自己再深入大漠,冒著生死之險去解救姬雪雁?如此一來,自己卻將玉兒置於何處?

    他搖了搖頭,說道:「玉兒,你還是與彩兒去拜見安閣主吧,這裡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蘇芷玉思忖道:「丁哥哥這麼說,自然是為了顧念我的感受。可這麼一來,他孤身一人為姬姐姐涉險,又怎能教人放心?」她的心中又甜又酸,卻努力以笑容掩飾道:「芷玉今天才答應過丁哥哥,要陪著你一起將姬姐姐找回來,怎能剛說出口便食言?」

    丁原心中感動,凝視著蘇芷玉真誠溫柔的明眸,再說不出話來,只好問道:「那安閣主那邊你又如何安排?」

    蘇芷玉胸有成竹道:「就請彩兒辛苦一回,將芷玉的行蹤捎給安師叔。想來她老人家開明大度,必不會因此責難芷玉。」

    彩兒聞言小聲說道:「丁原,彩兒也想一起去救小姐。」

    年旃怒道:「你休想,就乖乖留在這裡陪老子,看我後頭幾天如何調教你。」

    彩兒哀號道:「不要啊,丁原,我不要跟這待在鐵輪子裡的老怪物一起!」

    丁原安慰道:「彩兒,老鬼頭不過是嚇唬著你玩。你這就去找安閣主報信,然後與老鬼頭回草廬等我回來。」

    彩兒飛出丁原手心,說道:「丁原,你可一定要將小姐救出來啊。那老怪物說要將小姐鑄成血鼎煉化,去晚了,小姐可就沒命了。」

    年旃道:「既然知道時間緊迫,你還在這裡囉嗦什麼,快帶老子去那密林。哼,說不準運氣好,老子也能爭著一枚三葉奇葩。」


    彩兒勃然變色道:「你、你也跟彩兒去找安閣主?」

    年旃悠然道:「安孜晴老子是不想見的,她必定也沒興趣多瞧老子一眼。不過,我若不跟去,你偷偷溜了,老子後面幾天卻找誰去玩?」

    彩兒一臉苦相,又不敢違拗,惟有認命,引著年旃朝著原路返回。

    蘇芷玉目送年旃與彩兒的身影消失不見,轉眸向丁原嫣然淺笑道:「丁哥哥,事不宜遲,咱們趕緊上路吧!那鬼塚的具體所在,連天一閣的記載中都語焉不詳,我們到了大漠還須費番心思找尋。」

    丁原卻沒有動,注視著姬雪雁徐徐道:「玉兒,你該知道她與我之間的往事,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份量,你更該明白我對大漠之行其實毫無把握。

    「就是這樣,你還要跟我去麼?」

    蘇芷玉臉上的微笑淡去,柔和平靜的眼神回望著丁原,幽幽道:「丁哥哥,有你這一句話,玉兒已經足夠。

    「正因為玉兒懂得姬姐姐在你心中的重要,所以更要與你一起將她解救出來。他日芷玉回歸南海,也再無遺憾跟牽掛。」

    說罷,盈雪仙劍清響而起,蘇芷玉手掐劍訣微笑道:「快走吧,丁哥哥!」飄然御劍朝著北面飛去。

    丁原楞了片刻,祭起雪原仙劍追著蘇芷玉的背影,化作一道光華,隱入雲夢大澤高空厚重的雲層裡。

    兩人的修為均是今非昔比,可從天陸南方的雲夢大澤輾轉至極北大漠,何啻迢迢萬里?丁原心懸姬雪雁安危,惟恐去晚一步,鑄成終生之恨,路上不敢稍有停歇。

    饒是這樣,兩人也御劍飛馳了整整一天一夜,這才進入了北地大漠。

    鬼仙門乃天陸北方大漠裡的第一大派,但千年以來,派中弟子行事皆甚為隱秘,從不曾暴露老巢所在。

    只是在零星傳聞中,隱約曉得鬼仙門的所在,乃是築於沙漠地底的一處古代王公陵墓,對外稱之為「鬼塚」。

    依照著鬼仙門弟子出沒的規律與頻率,又大約可知,鬼塚應在大漠西南的「藏紅泊」一帶。除此之外,也只有當世極少幾人確切清楚它的位置。

    但既然曉得其外表應是座龐大的王公陵墓,也總好過大海撈針。要不然,丁原與蘇芷玉真要掘地三尺才成了。

    丁原與蘇芷玉接連走訪了一天,詢問遍藏紅泊周邊的住民與路經的商旅,結果一無所獲。

    原來一千多年前,藏紅泊附近曾有一龐大的沙漠之國,興盛一時,勢力直達天陸的漢州一帶。

    在其存在的四百多年裡,無數的王公貴族盡皆於生前修建了地下陵墓,大則佔地上千畝,小的也有數畝,粗粗估計直不下千座。

    由於藏紅泊曾是故都所在,故而這些陵墓也大多集中在此左右。隨著大漠之國的衰亡,歲月的滌蕩,許多陵墓都已不可考。

    要是丁原與蘇芷玉想把這上千地下陵墓一一訪遍,姑且不說會否有漏網之魚,時間上也極不現實。

    到得這日傍晚,兩人問遍一處方圓數十里的綠洲,依然毫無頭緒。可彼此俱都微感疲倦,才發現已經兩天兩夜未曾有片刻的休息。

    蘇芷玉看了看天色道:「丁哥哥,乘著太陽還未下山,我們再朝西面行上一段,據說那裡王公陵墓最為密集,若是能遇到一二知情人,說不準今晚就能救到姬姐姐。」

    丁原何嘗不是心急如焚,直恨不得立刻找到鬼塚,仗著雪原仙劍殺個七進七出,將那鬼先生碾成肉末。

    可他一瞧蘇芷玉稍嫌蒼白的面色,和已被大漠風沙吹得塵灰如霜的衣裳,搖頭道:「玉兒,我們還是就在這兒歇上一宿。現在這個樣子,即便找到鬼塚的下落,你我的功力恐怕都先要折掉三成。等養精蓄銳一晚,明天我們再往西去。

    「好在,鬼先生要將雪兒凝血鑄鼎,絕非一兩日之功。何況,他帶著雪兒回返多有不便,也許如今仍在路上。」

    蘇芷玉明白,依照丁原性子,沒有救出姬雪雁前,他縱然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也絕不會罷手。如今丁原提出休息,自然是為顧惜自己,寧可受著姬雪雁生死未卜的煎熬,也不願累垮了她。

    她心頭溫暖,強打精神微笑道:「丁哥哥,我不累。

    若是找不到鬼仙門的所在,玉兒也無心打坐歇息。

    「要不,我們再找上三個時辰,等到半夜旁人也都睡了,我們找個地方靜修半夜,恢復精神也是不遲。」

    丁原見她執意如此,只好頷首道:「也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兩人御風而起,向西飛馳,離著地面也不過十多丈的距離。

    此刻暮色低垂,腳下黃沙浩瀚,一直延伸到天際的盡頭,沙丘起伏,在風中捲起黃色的塵煙,一輪渾圓的紅日冉冉落下,把萬丈餘暉灑照在浩蕩無邊的大漠之上。

    出了綠洲十數里,周圍再無人家,滿目是一片黃金海洋,除了偶爾掠過天空的飛禽,難得再見到其他的生靈。

    一路上,倒是不時能夠見著被流沙覆蓋的皚皚牲畜白骨,上面爬著不知名的蟲子,盡情享用著它們的晚餐。

    雖是黃昏,風裡卻仍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息,腳下的黃沙裡,更是散發出白天積蓄的龐大熱浪,令兩人如墜銅爐。

    幸好丁原與蘇芷玉均負著上乘的仙家修為,足夠從容應對。

    大約行了半個時辰左右,丁原忽然「咦」了一聲,定住身形,目光炯炯朝著前方一座高聳的沙丘後望去。

    蘇芷玉停在他身旁,輕蹙眉頭道:「丁哥哥,我們好像是要碰到了當地人所說的沙暴。」

    果然,剛才還晴朗的天空驀然變色,一股黑色的巨大煙塵從沙丘後呼嘯而來,數里的距離,不過只在一眨眼中就已掠過。

    風驟然變緊,吹得腳下細沙飄揚肆虐,眼前的光線很快就變得灰暗陰沉。

    天邊的落日與晚霞,在鋪天蓋地的煙塵中消隱,狂吼的風捲裹著流沙,宛如洪水猛獸,瘋狂吞噬著行進道路上的一切,似乎要將整個天地籠罩在它恐怖的淫威中。

    放眼望去,對面的沙暴咆哮洶湧,掛著呼呼的風聲,漫無邊際,很快就到了兩人的跟前。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我們朝上飛些,先避一避吧。」

    丁原微笑道:「不錯,咱們犯不著跟它較勁。」

    他的話剛說出口,突然依稀聽見風中傳來哭號呼喊的聲音,似是沙丘背面有人落難。

    丁原立即道:「玉兒,你先躲一躲,我到前邊看看。」說著全身真氣鼓脹,迫開迎面撲來的風沙,向著沙丘飛馳。

    蘇芷玉豈肯扔下丁原,朱唇念動真言,祭起天心燈護住二人,齊齊越過沙丘。

    只見腳下不遠,有一支六十多匹駱駝組成的百多人商隊,正被圍困在沙暴中,滾動澎湃的風沙,毫不留情的湧上,彈指已將他們的身軀掩埋了大半。若非有那些駱駝築起的護牆緩衝,恐怕就這一會工夫,所有人都已埋身黃沙深處。

    丁原與蘇芷玉見形勢危急,也顧不得驚世駭俗,雙雙飄落在商隊當中。

    天心燈儘管厲害,奈何商隊人數實在眾多,紅光籠罩的範圍也不過其中部分而已。

    當下丁原心念急轉,抱元守一,體內三股曠世心法合鑄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噴薄而出,在體外幻化作一團白色亮麗光華,迅速朝著四周潮水一般蔓延。

    只剎那之間,方圓十多丈裡的百餘旅人,盡皆籠罩在濛濛白光裡,至於暴露在風沙中的那些牲口,卻是管不得了。

    在那白色光幕外,漫天的沙粒與怒號的狂風,瘋狂的撞擊著丁原以體內先天真氣築成的壁壘,直打得光霧晃動,絲絲有聲,但裡面的人卻安然無恙,紛紛掙扎著從沙裡爬出,無數欣喜的面孔、感激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匯聚在丁原與蘇芷玉的身上。

    蘇芷玉收了天心燈,安撫那些旅人幾句,讓他們各自安靜坐下後,正要出手相助丁原,卻突然有一婦女從人群裡跳將起來,驚惶叫道:「小黑,我的小黑呢?」

    人群一陣騷動,婦人又喊了幾聲,仍不見孩子的回答,聲音裡已含著絕望的哭腔。

    蘇芷玉見狀,走到婦人身前,柔聲寬慰道:「大嫂,你別著急,好好想想他可能會在哪裡?」

    婦人稍稍定神,猛的朝外奔去,口中大聲叫嚷道:「小黑,小黑,你在哪兒?」她一頭撞在白光上,軟軟的毫不著力,人卻被彈了回來。

    蘇芷玉趕緊攙扶住她,婦人回頭涕淚橫流道:「這孩子一定還在外面,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說著掙脫蘇芷玉,雙手拚命敲打丁原築起的光幕。

    可這道壁壘乃仙家真氣凝鑄,連凡間兵刃都刺它不破,況且是一個婦人?那些同伴面面相覷,露出同情憐憫之色,外面天昏暗地,連景物都看不清楚,別說不能出去,就是衝出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失蹤的孩子?

    那婦人回過身來,一把拽住蘇芷玉哀求道:「這位神仙,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就這一根獨苗啊。要是他死了,我以後怎麼有臉去地下見孩子他爹?」雙膝一軟,竟給蘇芷玉跪下。

    眾人見狀也紛紛出言哀求,皆明白眼前這兩位從天而降搭救他們的神仙,是唯一的指望。

    蘇芷玉看了眼丁原,見他雙目微闔進入空明境界,全身光華鼓蕩,尚未現出不支的徵兆,於是扶起婦人道:「大嫂,你千萬別這樣,我這就替你將孩子找回來。」

    她身形一縱出了光幕,水色的嬌影很快隱沒在滔天的沙暴中。那婦人的目光死死盯著外面,可哪裡還能看到蘇芷玉的蹤影?

    丁原儘管閉著雙目,可光霧中的動靜莫能逃脫他心頭靈覺。

    蘇芷玉飛身而出,他並不十分擔心,沙暴雖然可怕,但對於如她那樣修為已臻忘情境界的高手而言,也難以傷她分毫。

    但一炷香後,蘇芷玉卻仍然沒有回來,外面的沙暴越來越大,直要把整個天地都一口吞沒進去。

    他的功力與心神皆凝聚在抵抗沙暴的光牆上,無力再把靈覺延伸到外圍探測蘇芷玉的蹤跡,不覺有些擔心起來。

    他自然可以收了真氣,去找蘇芷玉,但那百多旅人勢必無法倖存,故此只能強按著心中焦慮,苦苦支撐。

    這凝氣為光乃仙家上乘絕學,著實耗費真元。若是三、五人也就罷了,偏偏丁原必須撐起十多丈方圓護持住百多人,饒是他修為已達通天化境,終究還是血肉之軀,時間一長,亦開始有了心浮氣促之感。

    這也就是丁原,換作旁人,莫說根本不可能以自身真氣保護住這百多人,即便能夠,恐怕也難以支撐過片刻的工夫。

    丁原頭頂隱隱開始冒起青色煙霧,白光在不知不覺裡朝後收縮,躲在外圈的人趕緊向裡挪動,裡面的空間越加顯得狹小。

    他感覺到周圍人們重新出現的驚恐情緒,耳聽到那婦人聲嘶力竭的哭喊,暗自思量道:「這風沙不曉得還要多久才能平息,可恨我的真元耗損得已越來越快,倘若玉兒再不及時趕回來,這裡人的只怕難以保全。」

    一想到蘇芷玉,丁原的焦灼之情更甚,靈台也無力再保持空明之境,心中忐忑不安,不斷想到種種可能的意外,體外光影的浮動顯得更加劇烈。

    他不由想道:「可惜玉兒的天心燈無法護住這麼多人,否則我也可省力許多。我身上的法寶雖然也有不少,但似乎沒有一樣能夠在眼前派上用場,要是也能有如天心燈一般的寶物,將那風沙迫退在十丈開外便就好了。」

    丁原的這念頭剛一起,袖口中驀地一動,飛出一支黑色旗旛,倏忽變大,在他頭頂呼啦一聲舒展開來。

    丁原一怔,須知大凡仙家法寶俱乃通靈之物,可也需要主人以真言意念催動。自己剛才不過是在遺憾沒有一寶可助自己屏退風沙,這玄天旗居然自動飛了出來,著實有些不可思議。

    原來伏魔八寶之於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近似主僕關係,彼此一脈相通,水乳交融。如今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盡數煉化入丁原丹田,早與其心意一致,神至行隨。故此丁原凝神苦思間,玄天旗已然感知主人心意,激飛而出。

    丁原畢竟聰明過人,剎那中隱約猜到其中奧妙,當下分出心神,送入一股真氣注進玄天旗中。

    隨著丁原意念一起,玄天旗赫然光芒暴漲,又飛高三尺不住變大,最後形成一面長逾數丈的大旗。

    「呼——」的一聲,玄天旗無風而動,在半空飄舞招搖,煥發出一束束粗亮的黑色光芒,猶如颶風一般繞著玄天旗打轉,不住朝四下擴散。

    丁原一喜,索性收回白光,將所有的心神與真氣全部凝聚在玄天旗上。

    玄天旗得主人助力,頓時聲勢大振,高達十多丈的黑色光柱膨脹開來,立刻將所有人都保護在它形成的漩渦中心。它的強度或許比不上天心燈,可覆蓋的範圍無疑大了許多。

    如此一來,丁原省力不少,大大鬆了一口氣,周圍的人們亦是歡聲雷動。

    丁原仰望頭頂飄搖的玄天旗,暗想道:「倘若不是機緣巧合,我哪裡想得到它竟有如此妙用!看來伏魔八寶果然名不虛傳,我今後有空,一定得好好鑽研,何異是如虎添翼?」

    終於,沙暴漸漸平息,大漠又恢復往昔寧靜。

    丁原收起了玄天旗,黑光一斂,眾人才發現星垂平野,已是夜晚。周圍的沙丘起伏連綿,早已面目全非,而暴露在外的那些駱駝根本找不到蹤影,想來都被深埋在這場百年難遇的沙暴中。

    一陣晚風吹拂到丁原面龐上,令他感覺到少有的疲憊。剛才的經歷,簡直比惡戰整整一天都累人,好在終究順利的挺了過去。

    他卻沒有半點的興奮,舉目環顧漫漫黃沙,心中不斷問道:「玉兒在哪裡?」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49
第七章鬼門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這裡距離燕山何止幾千里,但一樣的彎月空照當頭,銀色的細沙靜靜的蔓延到視野的盡頭。

    丁原顧不得疲憊,一邊以靈覺搜尋蘇芷玉的影蹤,一邊向著空曠的廣漠呼喊道:「玉兒——」

    聲震四方,卻不見伊人的回應。

    丁原的心一沉,飛身到數十丈高空,可幽冷清輝中,黃沙漠漠,寂寥滿目。

    那些剛剛脫險的旅人見狀,也齊聲粗著嗓子呼喊道:「玉兒姑娘——」

    數百雙的眼睛,不顧驚魂未定,幫著丁原一起尋找著蘇芷玉的身影。

    丁原的靈覺搜索遍方圓三里,還是沒有蘇芷玉的蹤跡。倘若說她已被深埋到黃沙之下,那麼靈覺也著實難以察覺,這也是如今唯一的可能。

    他的心越來越緊,直似失去了什麼珍寶一樣,無休止的搜索,只希望能忽然聽到那聲熟悉的:「丁哥哥——」

    他的腦海裡全部都是蘇芷玉的安危,想著她為自己無怨無悔的付出,想著她明知道雪兒與自己的過往,卻依舊遠赴大漠,只為一句承諾。他自覺平生從不虧欠誰,但突然才意識到,自己欠玉兒的竟是太多,多到他已承受不起。

    他一直告訴自己,區區的沙暴奈何不了玉兒,可見不到那熟悉的水色身影,又如何能夠心安?縱然有心掘地三尺,但又從何處下手?

    忽然,丁原的目光落在手腕的靈犀鐲上,他的心中立時一亮,禁不住罵道:「我真是笨到家了,有它在,還愁找不到玉兒?」

    他迫不及待的催動靈犀鐲,鐲子上散發出一層柔和光暈,一枚鈴鐺「叮」的顫動起來,指朝著西北方向。

    丁原循著靈犀鐲的指引找去,大約行出三十多丈,八隻小鈴鐺「叮叮」脆鳴,齊齊指向下方。

    丁原甫一低頭,正瞧見從腳下的黃沙裡騰起淡淡紅光,從最先的一小簇漸漸擴展成一團。

    沙粒嘩嘩朝四周流動,當中升起了天心燈。在紅色的燈光籠罩中,蘇芷玉櫻唇含笑,懷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冉冉飄起。

    丁原一陣狂喜,降下身形叫道:「玉兒!」

    蘇芷玉收起天心燈,向著丁原道:「丁哥哥,你沒事吧?」似乎在她心目中,丁原的安危永遠比自己來得更加重要。

    丁原從蘇芷玉懷中接過居然熟睡過去的孩童,問道:「你怎麼給埋在沙下這麼久?我的靈覺也搜索不到,全靠著靈犀鐲才找到你的方位。」

    蘇芷玉見著丁原焦灼的神情,歉疚的一笑道:「這孩子被風沙埋到地下,我費了好半天才找到。

    「本想抱著他立刻返回,可發現他的呼吸已然停止,倘若不及時施救便活不過來。所以芷玉只得在沙下祭起天心燈,以真元疏通他的心脈,總算將他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丁原望著蘇芷玉憔悴的玉容,沉聲道:「玉兒,今後可不准再這樣跟我玩失蹤,更要好好保護你自己的性命,明白麼?」

    蘇芷玉心弦一顫,芳心上彷彿被什麼東西暖融融的堵住,抬頭凝視著丁原關切的神情,重重點了點頭。

    剎那,兩個人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卻又好像是第一次彼此觸摸到對方的心跳。

    蘇芷玉的面頰不覺中浮起一層嬌艷的紅暈,悄悄垂下了頭,但那雙眼裡浮現的,依舊儘是丁原溫暖熱切的眼神。

    那些旅人從遠處歡呼著奔跑過來,好似在迎接凱旋的英雄般,將丁原與蘇芷玉包圍在當中。

    婦人從丁原手中接過安然無恙的小黑,緊緊摟在懷裡已是泣不成聲,雙腿一軟,又要給丁原跟蘇芷玉下跪。

    蘇芷玉急忙攔住,小黑卻在喧鬧聲中醒來,他睜開迷茫的大眼,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猛然瞧見了自己娘親,哇的哭著緊緊抱住婦人不肯鬆手。

    丁原靜靜望著這幕母子劫後餘生的團圓喜劇,忽然想道:「其實哪怕是最平凡的人,心中也會藏著最真摯的感情。這位大嫂適才明曉得沙暴的可怕,但仍要不顧一切的衝出光幕尋找兒子。天底下所有的娘親,都該是一樣的吧。倘若我的親娘還活著,她也一定會是如此。」

    莫名的,他有些羨慕起婦人懷中的小黑。

    幾個看似這群人頭領的中年男子,在一旁竊竊私語幾句,其中一人走到丁原與蘇芷玉近前深深拜倒道:「多謝兩位神仙救命之恩,我們是要去關內做珠寶生意的商人,實在沒有什麼東西能拿出來報答的,就請你們收下大伙的一點心意。」

    男子說著,從身後一人手裡,捧過幾串光華璀璨的珠寶,就要送給兩人。

    丁原搖頭拒絕道:「你們不用如此客氣,我們不過湊巧路過而已。這些珠寶價值不菲,可對我們並沒有什麼用處,你們還是自己留著,拿到關內賣個好價錢。」

    那男子還想勸說兩人收下,丁原搶先道:「你若真想報答,便請回答我一個問題,如何?」

    他微笑道:「看諸位模樣,應是常在大漠行走,可有聽說過一個叫做鬼塚的地方?」

    那男子一怔,回頭看看身後幾個同伴,意似徵詢。

    其中一個虯髯漢子喃喃自語道:「鬼塚是什麼地方,我好像從來也沒聽說過。」

    丁原微感失望,但想到這般隱秘的所在,這些商旅不知道實屬正常。估計見過的人,恐怕都早已成了真鬼。

    另一漢子呵呵笑道:「難不成那地方經常鬧鬼,所以才有這般古怪的名稱?」

    蘇芷玉嫣然道:「據說鬼塚本是一座古代王公的陵墓,只不過如今裡面住了些妖人,是不是經常鬧鬼便不曉得了。」

    為首的中年男子眼睛驀然一亮,頗是興奮的道:「老鐵,你還記得今天下午咱們遇見的怪事麼?」

    被稱作老鐵的虯髯漢子「啊」了聲道:「對啊,不說我還真忘了,說不準跟兩位恩公口裡的鬼塚,就是一碼子事。」

    丁原急忙問道:「諸位下午時候究竟遇上了什麼怪事?」

    中年男子道:「從這裡往西三十多里,有一處頗大的綠洲叫作『白鹽鎮』,因為鎮外有一座鹹水湖盛產白鹽而得名,咱們每回過這大漠都會在那裡歇上一宿。可今天下午到了鎮上,卻見家家大門緊閉,街面上連人都沒有。」

    蘇芷玉奇怪道:「這是為何,難道是有強盜前來打劫?」

    虯髯漢子道:「不是強盜,我們一問,才曉得鎮子上又鬧鬼了。昨天一夜裡,有七、八個壯年男人被那餓鬼吸乾了精血,死在自家床上,家裡的人居然連一點動靜都沒聽見。更蹊蹺的是,鎮子上一下失蹤了二十多個女娃兒,清一色都是沒出嫁的黃花閨女,誰也不曉得這些人是怎麼給綁出鎮的?」

    中年男子苦笑道:「白鹽鎮以前也鬧過幾回鬼,可哪一次都沒這回凶。我們聽說這事,哪裡還有膽子在鎮上宿夜?商量著再往前趕上一程,不巧又撞上了沙暴。要不是蒙兩位恩公搭救,咱們這些人沒讓餓鬼吃了,卻也教黃沙給活埋啦。」

    丁原心中漸漸亮堂起來,就宛如在重重迷霧裡終於找著一線曙光,轉臉望了蘇芷玉一眼,繼續問道:「大叔,那白鹽鎮附近可有什麼王公陵墓?」

    中年男子想了想,搖頭說道:「這可沒聽說過,不過那些陵墓過了這麼多年,給黃土埋到了地底也是有的。兩位恩公不妨去找幾位當地年長的老人詢問一下,說不定會有人知道。」

    兩人謝過商旅,御風朝著白鹽鎮飛去。因有了鬼塚的一絲端倪,連日的疲憊此刻頓時一掃而空,只想著能盡快找到正主,救出姬雪雁。

    蘇芷玉見丁原一路若有所思,也不說話,禁不住問道:「丁哥哥,你在想什麼?」

    丁原緩緩答道:「我是在想,倘若白鹽鎮鬧鬼的怪事確是鬼塚弟子所為,那麼他們擄掠那些少女做什麼?」

    蘇芷玉沉吟道:「芷玉也在想這個問題,或許是鬼先生已然回返,迫不及待的打算鑄鼎凝血,但又需要若干少女的元陰以作藥引,故此才連夜派遣門下四處劫掠。至於那些被吸乾精血的壯年男子,多半是那些手下肆意為之,而非鬼先生本意。」

    丁原頷首道:「我也是這麼想,可又擔心,鬼塚並不在白鹽鎮左近,否則鬼先生這麼做也未免太狂妄大意了。」

    蘇芷玉贊同道:「不錯,以鬼先生的精明,絕對不可能在鬼塚附近擄走二十多個少女,不然鬼塚的具體位置,早為天下人所知了。但白鹽鎮一行仍有必要,也許那些人會捲土重來也未可知。」

    丁原抬頭瞥了眼清朗的夜空,寒月如鉤,星河燦爛,絲毫沒有了沙暴的痕跡,他輕輕道:「但願如此。」

    一直,他並不相信天亦有情,但這次他卻寧可信了。

    三十多里,御風而行也不過片刻,白鹽鎮已然遙遙在望。

    夜涼如水,當白天的酷熱散盡後,大漠的夜晚變得異常寒冷,一座銀色的湖泊鑲嵌在黃沙深處,猶如一枚寶石閃爍著粼粼柔光。

    白鹽鎮的住戶不下數千,多半是以販制白鹽為生,星羅密佈的土屋散落在綠洲上,已進入了夢鄉。

    鎮子裡卻依然有燈火在游動,原來是數十個壯年男子自發組成的團練正在巡夜,以防餓鬼再次光顧。

    丁原與蘇芷玉收住身形,悄然佇立在小鎮東首的一處土坡上,站在這裡,足以將整個白鹽鎮俯瞰眼底。

    小鎮裡一片靜謐,偶爾傳來的打更聲伴隨著夜風,吹拂向遠方的天際。

    蘇芷玉注視腳下小鎮,輕聲問道:「丁哥哥,我們是不是先去找那些巡夜人問詢一下,也許能得著些許線索?」

    兩人走下土坡,剛到鎮口,丁原猛然停住腳步,目光閃動在黑夜中搜索一番。

    蘇芷玉低聲道:「鎮子裡有一股血腥味道,隱隱透著殺氣。」

    丁原點點頭,回答道:「至少有十四個人,兩人一組,散佈在各處。」

    蘇芷玉輕蹙秀眉道:「這可有些麻煩,不過他們應與鬼塚有關。」

    丁原胸有成竹道:「我有辦法。」

    他衝著鎮子裡朗聲說道:「鬼仙門的徒子徒孫,統統給小爺滾出來,今天晚上便是你們的忌日!」他的話音並不響亮,卻以渾厚精純的先天真氣徐徐送出,頃刻傳遍白鹽鎮每個角落。

    那些巡夜的壯丁正自愕然,不防各處的土屋中竄出十數條黑色身影,無聲無息如鬼魅一般射向鎮子東頭。

    一時白鹽鎮中警鑼大振,人聲鼎沸,無數燈火次第亮起,直比過年還熱鬧許多。

    丁原與蘇芷玉見那些黑影撲將過來,不由相視一笑。

    蘇芷玉道:「丁哥哥,我們先撤上土坡,再來款待他們,也好避免傷及村民。」

    那些黑影來得好快,蘇芷玉開口時,這些人尚在數十丈開外,等最後一字出口,當先兩人已到了近前。

    丁原傲然一笑道:「這裡太小,待小爺給你們安排一個合適的地方埋骨頭。」

    說罷,與蘇芷玉雙雙飛起身形,幾個起落,重新回到土坡之上。

    兩人有意隱藏實力,以免驚退對方,因此剛一站穩,十數條黑影已接踵而至,成扇面散開隱成合圍之勢。

    丁原掃視過這些黑衣男子,果然有十四個之多,俱是肌膚慘白,隱現青灰之色,想是終年少見陽光與修煉魔功所致。

    一雙雙的眼睛猶如碧綠鬼火,正自惡狠狠盯著兩人,手中的彎刀在月光裡熒熒生輝,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

    當間一名中年長髮男子寒聲道:「老子當是哪家的高人,原來不過是兩個剛斷奶的娃娃,居然也敢羞辱到鬼仙門的頭上,是嫌活得長了?」

    丁原在剛才黑衣人的一陣追擊中,已瞧出這些人的功底雖然不差,可比起兩年前的自己尚有差距,更莫說如今了。

    他悠然佇立,聽得中年長髮男子自報家門,不由心中暗喜。兩日的尋訪,眼下總算有了著落,哪裡還有空跟這些鬼仙門的徒子徒孫饒舌鬥嘴?

    他嘿嘿一笑道:「玉兒,替我壓陣。」身軀如風飛起,連雪原仙劍也置之不用,赤手空拳殺入黑衣人中。

    他知道這些人個個沾滿血腥,皆非良善,故此下手毫不留情,眨眼便將其中兩人斃於拳下。

    中年長髮男子顯然是一行中的頭領,見狀心頭一凜,知道遇見了強敵,急忙呼喝道:「大夥兒一起上,先宰了這小子再說!」

    餘下的十二人呼啦一聲圍住丁原,頓時刀光映月,殺氣騰騰,卻把那蘇芷玉撂在了一邊。

    蘇芷玉好整以暇,悠閒的站在外圈。

    她知道這些人根本不是丁原的對手,又不願意肆意殺生,所以索性讓丁原放手施為,解決這群窮凶極惡之徒。

    說起來這些黑衣人也非庸手,在鬼仙門第二代弟子裡,也都算小有成就。

    可惜丁原與蘇芷玉卻不是任他們吸精吮血的普通村民,放之當今天陸都屬於翹楚人物,哪還有他們猖狂逞兇的分兒。

    丁原體內大日翠微都天真氣飛速流轉,帶起一蓬濛濛白光,匹練般遊走於重圍中。十幾把彎刀好似空架子,總有偌大的空隙任由丁原馳騁縱橫。

    伴隨著淒厲的慘嚎,一具具屍體從戰團中拋跌出來,圈內剩下的人更無鬥志,不約而同往四面逃散。

    蘇芷玉飛身出手,將兩個朝南逃竄的黑衣人輕鬆點倒在地,丁原也留下了另一個。

    惟獨長髮中年男子,依仗著高出同伴一籌的修為,足不點地,化作一溜黑煙躥出二十多丈遠。

    丁原也不去追,心念微動喚出辟神鞭。

    三尺長的金鞭在空中清脆一響,分成一十三節,恰似一條金色蛟龍掠空而起,直射長髮男子背心。

    那男子聞得背後風聲如雷,光華如霧,知是躲不過了。無可奈何裡轉身抽刀劈出,只盼能阻一阻辟神鞭的來勢。

    丁原心中冷笑,大日翠微都天真氣一催,辟神鞭鏑鳴舒展,復又一卷一鎖,鏗然絞斷彎刀。未等長髮男子回過神,辟神鞭猶如大蟒纏身,將他的身軀縛得結結實實。

    丁原朝著對方一招手,道:「老兄,還是回來吧。」

    那男子居然像受催眠,腳下踉蹌著向丁原奔來。

    他的心中且驚且恐,運起渾身功力拚命想掙脫,可辟神鞭直如附骨之蛆,偏還生出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拽著自己往回跑。

    蘇芷玉還是第一次目睹辟神鞭的威力,驚訝道:「丁哥哥,這就是你所說的伏魔八寶之一?」

    丁原微笑道:「不錯,它便是辟神鞭,我剛剛才曉得,原來用它捆人,實在合適不過。」

    他真氣一收,長髮男子立時在面前停下,問道:「老兄,如何稱呼?」

    長髮男子哼了聲,惡狠狠望著丁原道:「老子方不軌,鬼仙門巫天尊座下弟子。小子,廢話少說,給老子一個痛快。不過,你殺了我們這多弟子,又壞了門主大事,只怕一樣活不過多久。」

    在鬼仙門中,如今的二代弟子排行為「不」字輩,已算地位頗高了。

    方不軌之師巫行雲是鬼先生同門師弟,年近三甲子,坐鎮鬼塚「太幽殿」,地位僅在門主之下。巫行雲修為絕不遜色於天陸宗師級人物,僅僅因為從未在天陸公然露面,因而知者甚少。

    方不軌話說得硬朗豪邁,但骨子裡依舊含著一絲求生之意。若非這樣,也不必囉嗦上這麼多句了。


    丁原不由冷笑,說道:「我要殺你,豈容你活到現在?」

    方不軌眼睛一亮,詫異道:「你不殺我?」

    丁原問道:「你剛才說,我壞了你們門主的大事。這『大事』到底指什麼?」

    方不軌警惕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丁原冰寒的目光直刺到方不軌的心底,徐徐問道:「是不是鬼先生昨日擄了一名少女回來,要鑄鼎凝血,這才命你們這些徒子徒孫,四處搜羅處女元陰,供他鑄鼎之用?」

    方不軌哼道:「你都知道了,還問老子作什麼?」

    他的話音剛落,臉上忽顯痛苦神情,原來丁原惱他出言無狀,一收辟神鞭,直勒得方不軌渾身骨節咯咯響動,任憑他有四十多年的修為也難以抵抗。

    方不軌巨痛難忍,不禁咬牙切齒道:「臭小子,你有種就殺了老子,這般折磨於我算什麼好漢?」一顆顆豆大的汗珠疼得滴答落下,背後衣衫彈指濕透。

    丁原微微鬆開闢神鞭,方不軌連喘粗氣,卻也罵不出聲來。

    丁原微笑道:「瞧不出閣下倒是塊硬骨頭,我便不再折磨你了。只要你將我們帶到鬼塚,閣下的性命也就算保住了。」

    方不軌並非笨蛋,立刻恍然道:「你們是要來救那姑娘的?」

    蘇芷玉頷首道:「不錯,希望閣下能與我們合作,彼此便可相安無事。」

    方不軌嘿嘿冷笑道:「你說得輕巧,可知若是老子洩漏了本門的所在,便是頭一條的叛門死罪,要遭七七四十九天餓煞陰火灼體噬心而死。」

    丁原搖頭道:「你不帶我們去鬼塚,死的也不見得會好受多少。旁邊還躺著三個活人,我不信他們的骨頭也跟閣下的一般硬實。」

    方不軌瞥了眼不遠處倒在地上不得動彈的三名同門,眼珠轉動道:「兩位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的好,雖說你們的修為不錯,可鬼仙門千年以來從沒人能夠活著走出去。你們年紀輕輕,就這樣枉自送了性命,未免可惜。」

    丁原猜知他心思已經活絡,只不過要探探自己的口風,於是回答道:「閣下放心,即便我們陷身鬼塚,也不會說出你引路之事。何況到時真懷疑到你身上,也大可往那些死去的同門身上一推了之。」

    方不軌沉思片刻道:「我只負責將你們帶到鬼塚外圍,再往裡就不成了。」

    丁原心念一催鬆開辟神鞭,金光一隱,收入袖口不見。

    方不軌驚疑不定的看了丁原袖口兩眼,突然手心射出三縷妖艷的藍光,釘在地上三名同門的胸口。

    可憐那三人沒死在丁原手中,卻眼睜睜瞧著方不軌以一手「陰煞箭」穿透自己的心臟,連慘叫也無法發出。

    這還不算完,方不軌的嘴唇一撮,噴出幾點鬼火,瞬間燃著周圍的十三具屍體,很快就只剩下白骨一堆。

    迎上丁原冰冷的眼神,方不軌毫無羞愧,坦然道:「沒辦法,不這麼做,我一樣會死。」說罷,邁步朝前走去,驀地背後一涼,感覺到一股龐大凌厲的劍氣籠罩住全身,只要稍有異動,立時就是粉身碎骨之局。

    就聽見丁原在身後淡淡道:「沒辦法,不這麼做,我還是信不過閣下。」

    方不軌暗自惱怒,可老命已掌握在對方掌心,惟有忍耐。

    三人加快步履,一前兩後施展陸地疾行術,向西北而去。

    他們走後不久,才有三、五十壯丁手持木棍鐵叉、舉著火把趕到,可除了幾堆白骨,已不見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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