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神曲[1.2.3部] 作者:牛語者(已完成)

   關閉
lchbear1726 2010-9-26 15:30: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2 1072950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58
第八章雲林

    阿牛見著蘇芷玉甚是親熱,主動上前招呼道:「蘇姑娘,你也來了?」

    蘇芷玉答道:「小妹與楚師姐奉了安閣主口諭,前來弔唁無為大師。阿牛小哥,許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阿牛咧嘴笑道:「我很好,謝謝蘇姑娘關心。」說著神色忽然一黯,偷偷瞥了眼已走到前面的淡言真人,低聲道:「蘇姑娘,你還不曉得吧,師父他老人家,已將丁小哥逐出門牆,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蘇芷玉含笑道:「這事芷玉已然知曉,就在前兩天,小妹還與丁哥哥在一起。

    阿牛驚喜道:「你撞見了丁小哥,在哪兒,他可還好?」情緒激動下,聲音不覺大了許多,引得山道上前前後後不少人側目。

    蘇芷玉低聲道:「起先芷玉與丁哥哥是在雲夢大澤中遇到,而後又一同去了漠北的鬼塚。兩日前我與他才分開,丁哥哥與年旃前輩回返了雲夢大澤,要與晏殊、桑土公前往萬壑谷,為絕情婆婆賀壽。」

    阿牛呵呵道:「丁小哥沒事就好,我真怕他一個想不開,又要闖禍。」

    蘇芷玉問道:「阿牛小哥,你也是跟隨淡言真人來弔唁無為方丈的麼?」

    阿牛撓撓腦袋,道:「無為大師是天陸正道的泰斗,我哪裡夠資格到他老人家靈前上香?只不過師父說,像無為大師這般慈悲澹泊的高僧,咱們也都該來拜上一拜。」

    蘇芷玉點頭道:「淡言真人說的正是,倘若天陸能多幾位如無為大師這樣的人,或許會清平不少。可惜,大師竟遭此劫難,實在是天陸憾事。」

    阿牛贊同道:「誰說不是呢?聽說連天子聽說無為方丈的噩耗,都深感痛惜,連夜寫了一幅輓聯,又備上厚禮,命人用八百里加急送到雲林禪寺,還說要追封大師為『功德無量護國法王』呢。」

    原來歷代雲林禪寺的方丈,都世襲「護國法師」一職,其實也不過是掛了個虛銜。當今天子對於佛法篤信無比,曾三次駕臨雲林禪寺。無為方丈圓寂,朝廷自然在場面上也做足了功夫。

    可這些恩典,對於尋常人自是夢寐以求,然而對於潛心天道的修真之人,倒並不如何放在心上。

    蘇芷玉微微一笑,說道:「阿牛小哥,秦柔姑娘是否已回天雷山莊了?」

    阿牛臉一紅,說道:「丁小哥連這也跟你說了?」頓了頓,繼續回答道:「她昨天剛走。師父說,他老人家已經跟紅袍老妖訂下後約,乘著這一年的工夫、我和阿柔都要加緊修煉,才能為秦老爺子報仇血恨。」

    說著話,大隊已到山門前。

    雲林禪寺這面遣出了無癡、無悔兩位高僧,統著執香殿三十餘名「靜」字輩弟子,接應八方貴賓。

    越秀劍派與翠霞派聯袂而來,又偕著海外一二大聖地之一天一閣的兩位嫡傳弟子,聲勢不同等閒。

    執香殿的首座無癡大師一邊迎接,一邊派了知客僧通稟入內。

    由於無為大師著實去的突然,也未曾定下繼承人,現今寺中事務,皆由一慟大師暫攝。

    百年滄桑,物是人非,當年赫赫一代的「一」字輩神僧,眼下碩果僅存四位,基本都不再理事。

    無癡大師方將眾人請到第二道山門前,一慟大師率著十餘位雲林禪寺的高僧,已迎了上來。

    阿牛立在人叢最後偷眼瞧去,只見一慟大師身著金邊紅色袈裟,身形高大威武,白髯如雪,寶相莊嚴,遠遠雙手合十道:「諸位施主遠道而來,老衲權代敝寺謝過。」

    在他身後,那些清一色的老僧,個個穿著紅色袈裟,眉毛鬍鬚一把白,雙目精光內斂,面露沉痛之色,齊齊合十施禮。

    屈痕、淡怒真人領著眾人回禮,淡怒真人沉聲說道:「大師,無為方丈為魔教餘孽暗害,天陸正道上下皆感痛心。但人死終究不能復生,請大師與貴寺諸位高僧節哀順便。」

    一慟大師點點頭,一路領著眾人行到靈堂。

    靈堂內香霧繚繞,禪唱飄蕩,四邊牆壁上,掛滿各色輓聯,正中是一個大大的「奠」字。

    屈痕、淡怒真人各自引著門下弟子斗依次上前敬香,一慟大師等雲林禪寺的高僧,在旁合十答禮。

    阿牛排在九懸觀一支弟子之後,雙手捧香,照著眾人模樣恭恭敬敬的叩拜。忽然覺得旁邊一雙犀利的目光正盯著自己,餘角餘光瞥去,卻是一慟大師雙目炯炯,向著自己合十答謝。

    禮畢後,眾人分成兩撥,各派掌門耆宿,由大悲殿首座無苦大師請到後堂歇息,阿牛姬欖等二三代弟子,則被安置到別處,楚凌仙與蘇芷玉因著身份特殊,也被請到了後堂。

    後堂甚為寬敞,已七七八八坐了不少人,如碧落七子、東海五聖以及太清宮、燕山劍派的一干宿老,都有在座。見得屈痕、淡怒真人他們進來,大夥兒紛紛起身問候。

    平沙島跟翠霞派由於盛年墨晶的事情,結下不小的梁子,可當著這麼多人面,雙方在表面上也還要過得去。

    耿南天率先禮道:「淡怒真人,別來無恙?」

    淡然真人面沉似水,不鹹不淡的回禮道:「耿掌門,久違了。」說完這句,兩人之間再無其他話可講,各自落坐。

    停雪真人一眼瞅著了蘇芷玉,咦道:「這不是蘇真那魔頭的女兒麼,怎會出現在這裡?」

    她的話音雖然不響,可在寂靜的後堂中,仍被這些高手耆宿聽的清清楚楚。

    關寒連忙解釋道:「蘇仙子與這位楚仙子皆乃南海天一閣的傳人,奉了仙閣掌門安孜晴仙子的口諭,隨我等前來弔唁。」

    有關寒圓場,又有天一閣的名頭罩著,停雪真人自然再說不出什麼。

    她冷冷掃了蘇芷玉一眼,心中卻惟恐這個丫頭一個嘴快,將碧落七子連陣敗於丁原、年旃之手的醜事給抖落出來,當著在座各家高手,這個臉可就丟的實在有點大了。

    幸而蘇芷玉與楚凌仙只靜靜在角落裡坐下,品著香茗,十分的低調,她這才把心放下些。

    屈痕與眾人客套了幾句,把話引入正題道:「諸位仙友,老夫此來雲林禪寺,除了弔唁無為大師之外,還與天一閣的兩位仙子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這事本該等到明日無為大師出殯後再來公佈,可事關緊要,半刻也耽擱不起,老夫只好冒昧,請無為大師在天之靈,原諒在下。」

    眾人的竊竊私語聲頓時中斷,姬別天就坐在屈痕身旁,忍不住好奇道:「屈兄,到底是什麼消息,居然讓你也寢食難安?」

    屈痕苦笑道:「何止寢食難安?」他轉目望向楚凌仙,道:「楚仙子,就勞煩你將令師所發現的驚人秘密,轉告大夥兒罷。」

    楚凌仙盈盈起身,未曾開口,先贏得眾人心底一陣喝采,暗道天一閣垂名天陸,號稱海外三大聖地之一,果非幸至。這位姑娘最多也就二十出頭,可氣度風範非凡,其徒如此,其師可知。

    楚凌仙先朝著在座眾人環施一禮,才說道:「諸位前輩,家師於數月前深入雲夢,不想誤闖入雲澤深處的一座地宮。更加令人震驚的是,這地宮之中竟有魔教餘孽盤踞,為首之人是二十多年前火焚大明宮,魔教四大護法裡唯一全身而退的殿青堂。」

    她只說到這裡,人群裡已然炸開了鍋。

    太清宮的退思真人眉宇一挑,沉聲問道:「楚仙子,如此重大的事情,為何令師沒有親來?」

    楚凌仙道:「家師因身有緊要之事,不得不先行回山。臨行之前,她特地留下一封親筆手書,將誤闖魔教地宮的經歷詳細寫明,以為佐證。」說著,取出手書,雙手遞在屈痕跟前說道:「請屈掌門轉交諸位前輩過目。」

    天陸正道七大劍派,數百年來共尊雲林禪寺與翠霞派為牛耳。雲林禪寺的方丈無為大師新喪,主持一慟大師尚在靈堂接客,內堂數十人裡,就以淡怒真人的地位最高。

    屈痕將手書送與淡奴置人,老道士拆開火漆,看了一遍,默不作聲,又將它遞送給旁邊坐著的碧落劍派掌門停心真人。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安孜晴的書信在各派之間轉了一圈,最後回到楚凌仙手上。

    在內堂陪客的雲林禪寺執事院首座無觀大師身為東主,故此謙讓到最後才閱過書信。

    他交還手書後,面色慼然,站起朝著楚凌仙躬身合十道:「老衲權代無為方丈與雲林禪寺謝過安閣主。有了這條線索,不難追查到殺害方丈師兄的真兇,更可乘勢將魔教餘孽一網打盡,造福天陸。」

    楚凌仙趕緊還禮道:「大師切莫如此,凌仙怎敢代師尊受您大禮?」

    無觀大師站直身軀,凝聲道:「楚施主有所不知,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之戰,敝寺的前任方丈無妄師兄殺身成仁,便死在了魔教教主羽翼濃的手上;而今無為方丈又遭魔教宵小暗算,往升西天極樂世界,若不是一慟師叔及時趕到,恐怕連他的法澹都奪不回來。」

    無觀大師頓了頓,續道:「我雲林禪寺與魔教之間,可說勢如水火。我等雖是出家之人,可兩代方丈師兄的血海深仇,又焉能不報?若非有安閣主的指點,楚施主又萬里迢迢前來報訊,無為師兄冤死之仇,敝寺卻又找誰去算?」

    燕山劍派的掌門蕭浣塵年過百歲,卻是在座各大門派掌門中資歷聲望最淺的一個,或許正因為這樣,無論何種場合底下他都少有出聲,說話之少堪與淡言真人一比。

    聽了無觀大師之言,蕭浣塵起身道:「大師,魔教是我天陸正道各家公敵,無為方丈不幸圓寂,也絕非雲林禪寺一家的事情。我燕山劍派雖然僻居北疆,力薄勢弱,但也從不敢忘除魔衛道之責,只要貴寺振臂一呼,燕山劍派上下數百弟子,打老夫以下無不景從!」

    停濤真人說道:「蕭掌門此話不錯,魔教餘孽殺害的雖然是貴寺的方丈,但我七大劍派乃至正道各家,同氣連枝,同仇敵愾,豈容這些宵小猖狂!」

    耿南天清了清嗓子,待眾人目光轉向過來,方才說道:「依在下看來,魔教餘孽,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儘管羽翼濃那個魔頭已經屍骨寒卻多年,四大護法亦煙消雲散,可其千年的根基終究非同小可。

    「咱們絕不能貽誤戰機,任由這些妖孽繼續坐大,不妨再效二十餘年前,七大劍派聯手覆滅魔教一幕,兵發雲夢大澤,照著安閣主手書指引,將那些跳樑小丑一鼓蕩盡!」

    蘇芷玉見這些位掌門、長老一個個慷慨激昂,言辭激烈,好像恨不能立刻把魔教地宮夷為平地,不由暗暗擔憂。

    她與魔教自然毫無關係,但所見如風雪崖、布衣大師等人,無不是光明磊落的好漢,殿青堂儘管沒有見過,想來物以類聚,也必是雄飛人物。

    可歎自古道魔不容,魔教與正道七大劍派之間更是不共戴天。只怕用不了多少時候,雲夢大澤中即將風煙四起,血流成河,偏偏她無力勸阻,惟有眼睜睜的瞧著,只盼不要把丁原也給捲了進去。

    議論稍歇,太清宮掌門守殘真人,見對面的淡怒真人始終端坐,不發一言,於是問道:「淡怒真人,這件事情,不知貴派是什麼看法?」

    數十雙目光驟然又聚焦到淡怒真人的身上,等待他的表態。

    須知淡一真人閉關多年,翠霞劍派的事務,幾乎已完全交給這個瘦小枯乾的老道士打理,他的話就等若翠霞劍派的意思。

    而翠霞劍派實力鼎盛,聲譽直與雲林禪寺並列,倘若圍剿雲夢大澤地宮,為無為大師報仇的事情,少了翠霞劍派的參與,未免美中不足。

    淡怒真人緩緩道:「貧道以為,魔教餘孽固然必須掃除,可無為大師之死,卻未必與殿青堂等人有關。」

    屈痕一怔,這個見解昨日安孜晴也曾經說起,可討論了半天,最後也不得要領,當下問道:「淡怒真人,莫非你也在懷疑無為大師的死因?」

    淡怒真人道:「貧道只是就事論事,談不上懷疑。無為大師身中魔教十六絕學而亡,這個不假,可即便殿青堂也未必能有如此的修為,手刃無為大師。更況且幽明折月手、赤魔殘玉爪乃羽翼濃獨門絕技,莫說殿青堂不會,魔教四大護法九使七衛,也無一人會得,因此,貧道總覺得這件事情還有值得推敲之處。」

    無觀大師怫然道:「淡怒真人,莫非你是在懷疑,敝寺一慟師叔的話有所隱瞞?」

    停心直︵人連忙道:「無觀大師不要誤會,淡然真人不過是說出心中的疑點。這個問題,貧道與諸位師弟也曾經想到過。可無為大師是在雲夢大澤受到暗算,身中的又是魔教絕不外傳的十六絕學之二。而根據安閣主送來的消息,殿青堂領著一班魔教餘孽,恰恰就潛伏在雲夢大澤的地宮之中,事情總沒如此的湊巧法。」

    觀止真人贊同道:「羽翼濃雖然已經死了,可魔教絕學想來還在。這二十年裡,被殿青堂等人參悟學成,也不足為奇。至於說無為大師身遭暗算,說一句唐突的話,連仙閣的安閣主都曾受困於魔教地宮,那麼無為大師寡不敵眾,為對方毒計陷害,也是有的。」

    屈痕跟著出面圓場道:「在一些事情上大家各有見解,在所難免。但我七大劍派素來一體,這點到什麼時候也不會變。淡怒真人的疑慮,不妨待我等攻破魔教地宮,活捉了殿青堂之後,再來問過。現下,我們卻要努力同心,共剿凶頑。」

    無觀大師斂起不悅,合十向淡怒真人躬身道:「老衲一時激動,請真人海涵。」

    淡怒真人起身還禮道:「大師言重了。無為方丈佛法精深,為人寬宏慈悲,乃貧道所景仰。至於說到討伐魔教餘孽,我翠霞派自是責無旁貸。」

    伍端撫掌道:「真人快人快語,既然有貴派與雲林禪寺牽頭,何愁此戰不勝?」

    曲南辛聽他言語裡有捧高翠霞劍派的意思,哼道:「不過是殿青堂領著一幫烏合之眾苟延殘喘,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蕭浣塵搖頭道:「曲仙子不要小看魔教餘孽,這一戰或許比起二十年前好打不少,可也未必就能手到擒來。我們都不可以掉以輕心,疏忽大意。」

    曲南辛不忿道:「蕭掌門,莫非你是以為,我們在座這多高手,連一個殿青堂也鬥不過?」

    蕭浣塵第二次搖頭道:「曲仙子誤會了,老夫自然也不是這個意思。」

    曲南辛怔道:「那麼蕭掌門,你到底想說什麼?」

    蕭浣塵道:「老夫想來,一個殿青堂統率著些許魔教餘孽,的確不足畏懼。但一來二十多年來,他們潛伏地宮休養生息,實力必然有所恢復,更加重要的是,諸位莫忘記,除了殿青堂,魔教還有另外三大護法,有誰敢說他們都不在世了?」

    他這話一出口,立時令眾人刮目相看,曲南辛啞口無言。

    蕭浣塵繼續道:「別人老夫不知道,可雷霆如今分明隱居天雷山莊,據說已參悟大乘境界,修為絕不下於魔道十大高手。他要是曉得我們圍剿魔教餘孽的消息,豈肯坐視?假如再加上不知所蹤的風雪崖、雲布衣等魔頭,實力依然不容小噓。」

    屈痕頷首道:「蕭掌門提醒的很對,我們可不能忽略了這些魔頭的存在,不然一個輕敵反被敵所乘,著實不值得。」

    葛南詩見師妹面色難看,曉得她落了面子又無法反駁蕭浣塵,懲在心裡難受,於是說道:「兩位掌門所言,葛某深以為然。但終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今正道鼎盛,魔教卻因羽翼濃一死群龍無首,不成氣候。縱然四大護法重新聚齊,我們七大劍派堂堂之師,又怎會怕它?」

    停濤真人附和道:「不錯,這些人不來就算了,若是不自量力前來送死,正可讓我們一鼓俱殲,也好教天陸清平數十載。」

    守殘真人道:「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待等明日無為大師發喪之後,大夥兒再詳細商討細節計畫。不過,事關天陸正魔氣運,貧道希望在座諸位,千萬不要洩露今日所談之事,免得被魔教小人探知,有了準備。」

    眾人齊齊稱是,蘇芷玉不禁悄悄望向淡言真人。只見老道士雙眼低垂,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彷彿睡著了一般。

    就在這個當口,執香殿的無癡大師來請眾人入席,原來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眾人說的興起誰也沒留心這個。

    屈痕、淡怒真人、耿南天等人紛紛起身,在雲林禪寺高僧的陪同下走出內堂。

    在正廳中共設下十六桌的素齋,因前來雲林禪寺弔唁的賓朋逾千,故此身份稍低的門人弟子都被請到一旁的側廳。

    翠霞劍派與越秀劍派的七人坐在第二桌,與東海五聖隔開甚遠,顯然也是東主有意如此,免得在宴席上再起爭執。

    楚凌仙與蘇芷玉謝絕了雲林禪寺的邀請,回到精舍靜修。

    這頓飯吃的沉悶之極,許多桌上甚至連菜餚都沒怎麼動過,更沒有人放肆的高聲說話。

    雲林禪寺的四位「一」字輩神僧裡,有大半出席,只少了生性豁達詼諧的一愚大師。若有他在,或許廳中的氣氛會熱烈不少。

    出席的三位,除了主持一慟大師外,還有他的兩位師弟,一正與一執大師。三人只在桌前端坐不動,猶如老僧入定,也沒有誰敢去打擾。

    茶過三巡,菜過五味,一執大師忽然起身走到淡怒真人跟前,雙手捧起杯盞道:「真人,貴派耆宿不遠萬里前來弔唁敝寺方丈,老衲與眾位師兄師侄都感激不盡。出家人不沾酒肉,老衲便以茶代酒,敬諸位施主一杯。」

    淡言真人與姬別天、屈痕等人連忙站起,端著杯子回禮道:「大師何需客氣,你我同屬正道一脈,風雨同舟,福禍共當,也是應當。還請大師與貴寺諸位高僧,節哀順便。」

    一執大師澹然一笑,將茶飲盡,半昏半醒的目光落在淡言真人臉上,說道:「淡言真人,聽說你門下曾有三位嫡傳弟子,但其中兩人已因不同緣由破出師門,如今僅剩下二弟子羅牛羅小施主。這位羅牛小施主,三歲時就已投入到你的門下了吧?」

    眾人聞言一怔,不明白一執大師為何會突然關心起淡言真人的門下弟子。

    老道士面色平靜,毫無訝異,回答道:「大師說的不錯。」

    一執大師笑容不減,繼續問道:「老衲還聽說,羅牛小施主原本是一位孤兒,得蒙真人收養才有今日之福。卻不知道,這位羅小施主的父母究竟是誰?」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58
第九章魔裔

    淡怒真人依稀聽出一執大師話裡,似乎另含玄機,絕不是普通的問候那麼簡單,當下沉聲道:「大師,你怎麼突然間問起這些?難道羅牛的父母與大師是舊識?」

    一執大師呵呵低笑,笑聲中竟暗藏悲愴之音,回答道:「何止與老衲有舊,他的父母與在座哪一位敢說不認識?」

    屈痕等人都是一驚,連姬別天、淡嗔真人也從沒留意過阿牛的身世,卻不曉得一執大師怎會突出此言,目光無不聚集在了老道士身上。

    淡言真人放下杯盞,靜靜道:「一執大師,貧道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一執大師冷笑道:「真人非但明白,而且明白的緊!」

    說著,從袖口裡取出一封泛黃的書信,在淡言真人面前微微一晃,道:「淡言真人,或許見到這封書函,可以幫你回憶起一點什麼。」

    淡言真人眼眸中精光一閃,低聲道:「一執大師,一人做事一人擔,不要牽連那個孩子。」

    姬別天見這兩人猶如打啞謎一般的對話,瞅著一執大師手中的書信,忍不住問道:「兩位到底在說什麼,羅牛的爹娘究竟是什麼人?」

    一執大師冷冷望著淡言真人,回答道:「姬施主,這封書信是前幾日在清理無為方丈遺物時發現的,看來在敝寺埋藏了有二十餘年。不知什麼原因,無為方丈始終沒有公開,今日老衲不妨交與姬施主看一看。」

    姬別天接過信函,風急火燎掃了幾眼,面色驟然大變,抬眼驚愕無比的望向淡言真人,道:「三師兄,這可是真的?」

    淡言真人沒有說話,卻點點頭,顯然是承認了。

    姬別天氣急敗壞道:「三師兄,你對得起翠霞,對得起我們?」

    淡嗔真人一頭霧水,問道:「姬師兄,這信上到底說了些什麼?」

    姬別天臉色鐵青,只是搖頭,狠狠盯著淡言真人。

    一執大師緩緩道:「還是讓老衲來說吧。這封信倘若老衲推斷無誤,是當年攻破婆羅山莊時,敝寺的無為大師無意之中所獲,卻一直隱藏至今。不是信上的內容不重要,而是它所記載的那個秘密實在太過驚人。這封信,落款是淡言真人,收信之人不問可知,便是羽翼濃那個魔頭!」

    眾人「啊」了一聲,壓根沒有料到,翠霞六仙之一的淡言真人,竟然與魔教教主私下有書信往來,想的更深更嚴重一點,整個翠霞派也難逃干係。

    一執大師繼續說道:「信上的內容是說,羽翼濃托座下七衛送與淡言真人的親生之子,真人已妥善安排。因孩子年紀太小,故此在翠霞山下的鄉村了尋了位農婦悉心收養,待到三歲後,再由淡言真人帶回紫竹林好生調教。

    「信上還寫明了那農婦所住的地址,好讓日後羽翼濃暗中探望。嘿嘿,老衲今日也把那位農婦請了來,眾人若有疑問盡可問她!」

    所有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呆,連素來沉著的淡怒真人,袖口也禁不住微微顫抖。

    誰都曉得,私通魔教的罪名已非等閒,而淡言真人居然膽大妄為到將羽翼濃的親生之子收到門下,撫養成人。

    僅僅是這麼一條罪狀,就足夠要他以死謝罪,而翠霞劍派也會同樣深受株連,難辭其咎。

    淡怒真人心頭暗自惱怒,雲林禪寺毫無徵兆的將這樁公案當著各大門派抖落出來,也顯然別有居心。

    天陸數百年來,雲林禪寺與翠霞劍派並駕齊驅,同領風騷,但這事一出,無論是淡言真人私下所為,還是翠霞一門的授意,本門的聲望清譽都將受到沉重打擊,一石二鳥,不可謂不厲害。

    姬別天等人則沒想這麼多,只覺得大庭廣眾之下本門出了這樣一樁醜聞,實在難堪。至於旁邊幾桌,早停止了閒聊,悄然注視著這邊的動靜。

    有人心中暗道:「也難怪雲林禪寺這麼不給翠霞劍派的面子,人家前後兩代方丈都死於魔教之手,對羽翼濃自然恨之入骨。

    「算淡言真人倒楣,無為大師死的太過突然,以至來不及交代後事,這封密函就不明不白的落到了一執大師的手裡。這一下,卻看翠霞劍派怎麼收場?」

    這些人裡,或許就屬平沙島的心情最為輕鬆了。

    曲南辛等人,早已恨透盛年、丁原,如今阿牛與淡言真人也出了大事,真是大解了一口惡氣。

    曲南辛面含冷笑,遠遠瞧著淡言真人,心道:「我原以為這老道士果真是個正人君子,沒料到背地裡竟然與羽翼濃這魔頭早有勾搭。哼,觀其徒知其師,能調教出丁原、盛年這般囂張狂妄的弟子,他又怎會真是個好人?」

    而自始至終,一慟大師與一正大師,依然端坐不動,就彷彿這些事情跟他們毫無關係,但若說,這只是一執大師一人的主張,任誰也不相信。

    鬧哄哄裡,兩名僧人攙扶著一個五十來歲的村婦,走進正廳。這婦人神色驚惶,衣著簡樸,一看就曉得,果真是個尋常農婦。

    一執大師向那村婦合十溫言道:「女施主,你別害怕,老衲只想問你幾句話。稍後,就送你回家。」

    村婦左右張望,赫然在人群裡看見了淡言真人,嘴巴動了動,卻沒說話。回過頭來,回答道:「大師,您要問老婆子什麼?只要老婆子知道的,准老老實實告訴您。」

    一執大師含笑道:「女施主,請問您原先住在什麼地方?」

    村婦心裡一奇,心想我住在哪裡,你們不是早都知道了麼,可還是照實回答道:「老婆子我家住水雲縣瞿家溝,十六歲上嫁到王家,給我老伴統共生下六個大胖小子,沒一個丫頭……」

    眾人聽她絮絮叨叨把話題扯遠,有心想笑,可誰也笑不出聲。

    一執大師打斷她道:「那麼這地方離翠霞山可是不遠?」

    村婦一搖頭道:「遠,怎麼不遠?」

    一執大師一怔,就聽村婦接下去說道:「足足有一百八十多里地,光坐毛驢就得趕上兩天多才能到山腳底下。」

    一執大師微微一笑,在這村婦看來,一百八十里地的確不算近,可對於他們這些身懷絕學的人物來說,不過是彈指即到。

    一執大師繼續問道:「女施主,你可認識這位身穿褚色道袍的真人?」

    村婦聞言定睛打量淡言真人,自言自語道:「我剛才進來就覺得他眼熟,可怎麼一下子就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一執大師提醒道:「女施主,你再好好回憶,大約二十四年前……」

    村婦一拍巴掌,旁若無人叫道:「大師,我想起來了,這位道長,老婆子還真的見過!」

    一執大師道:「女施主,那麼你能否記起第一回見到他時的情形?」

    村婦尋思著道:「好像還有印象。大概二十多年前,一天夜裡我剛和老伴睡下,天已經很黑了。大師,您要曉得,那時我剛生完六小子,每天還得下地幹活,累的我呀,一躺在床上就能打呼。」

    姬別天沒心思聽她喋喋不休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追問道:「後來呢?」

    村婦悄悄瞅了眼姬別天,暗道:「這人模樣好凶!」不敢怠慢,急忙說道:「我正睡的迷糊,外面突然有人敲門。大冷天的我老伴披了件衣服出去應門,卻請進來一位道長,懷裡還抱著個娃娃。這位道長看見我還睡在床上,立馬背過身去。」

    淡怒真人一指老道士,徐徐道:「大嫂,你說的這位道長,可就是他?」

    村婦道:「可不就是他嘛!他要我替他給懷裡的孩子做奶娘,我本來也不肯答應。可他又說願意出一個月十兩銀子請我,我這才動了心。一個月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哪,教誰不動心啊?」

    一執大師道:「女施主,你就這麼著收養了那孩子?」

    村婦道:「可不咋的?我一養就是三年,每個月這位道長都會來一到兩回,送些銀子和小孩衣服什麼的。到了第三年頭上,他就把那孩子給抱走了,臨了還多送了老婆子二十兩,說是另給的什麼什麼……酬勞。」

    一執大師點點頭,說道:「女施主,你還能不能記得,那孩子小名叫什麼?」

    村婦想也沒想,回答道:「叫阿牛啊,這是道長告訴我的名字,老婆子一直就跟著這麼叫。可你說,一位出家的道長,怎麼會有小孩,這年頭真有怪事多多。」

    她越說越興奮,全把起初的驚惶扔到九霄雲外,卻教姬別天等人臉色越來越黑。

    事情說到這個地步,基本已經明朗。

    雲林禪寺斷不會無恥到串通一個村婦來作偽證,而要真這樣,淡言真人又豈會任由她在這裡信口雌黃。

    大廳裡鴉雀無聲,只有村婦的聲音兀自喋喋不休。

    淡怒真人拂塵一擺,沉聲道:「大嫂,貧道想知道,假如你現在再見到那孩子,能認出他來麼?」

    村婦笑道:「道長,不瞞您說,要是別的娃兒,這麼多年沒見老婆子心裡還真沒譜。可那個阿牛,老婆子只要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在他頭頂心上,有三顆紅痣,剛來時候頭髮還沒長齊,特別顯眼。後來阿牛頭髮密了,旁人才沒法瞧見。」

    淡怒真人低聲吩咐道:「姬師弟,將羅牛帶來!」

    姬別天瞥了眼沉默無語的淡言真人,起身走出正廳。

    一轉眼,他領著尚在雲裡霧裡的阿牛重新回到廳中。無數眼神不約而同注視到這個走進來的敦實少年身上,卻實在瞧不出他有哪點與羽翼濃相似。

    阿牛見大家都用一樣的奇怪目光盯著自己,心裡有些犯嘀咕,可也絕沒有意識到,一場滅頂之災已然降臨到他的頭上。

    他隨著姬別天走到近前,躬身道:「師父、淡怒師伯,你們找我?」

    淡怒真人點頭道:「阿牛,讓這位大嫂瞧一瞧你的頭頂。」

    阿牛心中疑惑,也不明白自己的頭頂心有什麼好看的,可周圍那些個掌門、長老們無不瞪大眼睛,緊張的瞅著自己,好像這件事情對他們十分的重要。

    他剛想走過去,淡言真人忽然開口說道:「師兄,不必了,阿牛頭頂的確有三枚朱痣。」

    淡嗔真人勃然變色道:「三師兄,這二十多年,你欺瞞的我們好苦!」

    遠遠聽見曲南辛冷然道:「那可不一定,有誰曉得你們是不是在合起來演戲?」

    姬別天怒然起身,手指曲南辛低喝道:「你說什麼?」

    淡怒真人阻止道:「姬師弟,不要再生事端。」

    姬別天聽得師兄這麼說,雖然憋了一肚子火,也惟有暫且氣呼呼的坐下。

    阿牛傻呵呵的望著淡言真人,問道:「師父,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回事,為什麼諸位前輩要瞧我的頭頂?」

    淡言真人招手將阿牛喚到跟前,目光裡露出慈和之色,輕聲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阿牛,你不是以前都在問我,你的爹娘是誰,如今還想不想知道?」

    阿牛喜得連連點頭,道:「想,我當然想知道。師父,您老人家肯告訴我了?」

    淡言真人面露微笑道:「我不僅要告訴你,也要告訴這裡所有的人,你的爹爹到底是誰。」

    阿牛連大氣也不敢出,睜大眼睛望著老道士,惟恐他改變了主意。

    淡言真人一字一頓,緩緩說道:「他就是百餘年來叱吒風雲、睥睨天陸的魔教教主,羽翼濃!」

    阿牛如遭五雷轟頂,難以置信的叫道:「什麼,我爹爹?魔教教主?師父你別逗我玩了!」

    淡言真人肯定的點點頭,道:「你的真實名字,該叫做羽羅仁。你的小名阿牛,就是將那仁字稍加拆解而出。」

    這段話阿牛渾渾噩噩,也不曉得自己聽進了多少,心底裡有一個可怕的聲音不斷的在吶喊道:「羽翼濃,我是魔教教主的兒子,我不是阿牛,我該叫羽羅仁——」


    一執大師驀然發出一陣長笑,震得廳中火燭獵獵搖曳,透著一股刻骨銘心的憤恨與快慰。

    他凝望阿牛不住頷首道:「好,好!想當年敝寺無妄師兄為剿滅魔教,捨身衛道,不幸死於羽翼濃之手。沒有想到,翠霞派的淡言真人,居然已偷偷撫養了他的親生之子,還將他收入門牆,傳得一身上乘修為!

    「淡怒真人,貴派掌門淡一真人閉關多年,如今翠霞山的事便由你說了算。你可否告訴老衲,這件事情到底如何了斷?」

    淡怒真人沒有直接回答,犀利的目光罩住老道士,問道:「三師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何要陷本派於不義?」

    淡言真人站起身,深深向淡怒真人一躬,緩緩回答道:「師兄,貧道甘願領受本門一切責罰,只是求師兄與諸位高僧、仙友饒過這個孩子。他沒有絲毫的罪過,甚至從出生那一日起,就不曉得父親是誰。」

    停雪真人厲聲道:「這孩子的父親既然是羽翼濃,那便容他不得。養虎為患,貽害千年。淡言真人,你究竟安的是什麼心思?」

    淡言真人平和的眼神,掃過正廳中每個人憤怒可怕的面龐,面對著四面楚歌,孤立無援的境地,老道士道:「羽翼濃已經死了二十三年,他的罪過,也早已用魔教無數教眾的鮮血抵償。況且,這個孩子何其無辜,大伙怎能將對魔教、對羽翼濃的仇恨,轉嫁到他的頭上?」

    東海五聖中排名最末的駱南庭不以為然道:「淡言真人,這話說得不對。我正道與魔教對峙數百年,雙方的仇怨,豈是一個羽翼濃之死就能抵銷乾淨?遠的不說,今日我們聚集於此,就是為了悼念為魔教餘孽暗害的無為方丈。這個娃娃以前不曉得自己的身世,還沒大關係,可從今往後就難說的很了。」

    太清宮四真之一的退思真人贊同道:「不錯,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難保將來,這個羅牛不會想著為替羽翼濃報仇而與正道為敵。淡言真人,貧道以為,連你只怕也不敢擔保這一點吧?」

    淡言真人一字一頓的應道:「貧道敢!我的弟子,我心裡最清楚!」

    退思真人面對淡言真人堅毅坦蕩的雙眼,轉開頭去,呵呵乾笑道:「真人的信譽,貧道原本是信的過的。可出了今天這麼一檔子事情,在座還有幾個人,還會相信真人所說的話?」

    阿牛滿腦子迷迷糊糊,就彷彿受了誰的催眠,耳朵裡嗡嗡亂成一團,根本不曉得旁人在在爭論什麼。

    他二十餘年來,在翠霞山上與淡言真人相依為命,過著平淡快樂的日子,從來也沒有擔心憂愁過什麼。

    可是,突然一時之間,似乎所有一切都變了,自己莫名其妙成為了大魔頭羽翼濃的兒子,以往自己所尊敬的師長們,咬牙切齒的討論如何處置他。

    而師父他老人家,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裡,用他瘦小的身軀和鎮定的目光,維護著自己。

    他並不曉得羽翼濃有多壞,為什麼眼前每個人都對自己的父親恨之入骨;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什麼突然就成為了正道的公敵。

    他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突然就變成了羽翼濃的兒子?

    退思真人的話隱隱約約落進阿牛的耳朵裡,他猛然一挺胸,向著周圍一眾天陸正道中威名赫赫的長老們大聲道:「我師父他老人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們為什麼不相信他的話,為什麼要為難他?」

    屈痕歎息道:「阿牛,你就少說兩句吧。這件事情,不是我們要為難令師,更不是誰想存心陷害你,而是……而是……」

    他忽然接不下去,遠處葛南詩的聲音道:「而是,他居然敢收養你這魔教餘孽二十多年,要不是雲林禪寺的諸位大師揭發,我們這些人全都被蒙在鼓裡。」

    淡言真人一擺拂塵,深吸一口氣道:「一執大師,淡怒師兄,諸位仙友,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阿牛?」

    眾人相互環顧,淡怒真人木無表情的坐在原位,久久不出一言。一執大師搖了搖頭,也沒有說話。

    屈痕猶豫片刻,開口說道:「諸位,以老夫之見,阿牛儘管是羽翼濃的逆子無疑,可畢竟以往也未曾犯過什麼大錯,倘若就這麼殺了他,著實有傷天和,也不是我等正道人士所取。」

    久未有語的一慟大師忽然睜開雙目,輕輕點頭道:「不錯,屈掌門之見,正合佛門慈悲本意。」

    屈痕聽一慟大師出言支持,精神一振道:「所以,老夫覺得,不如將阿牛的修為廢去,再交由雲林禪寺看管,終生不得獲釋,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他這麼說,其實已在偏幫翠霞派,至少也保住了阿牛的一條性命,可謂面面俱到,煞費苦心。

    姬別天一楞,問道:「屈兄,為什麼阿牛要交給雲林禪寺看管,而不是翠霞?」

    曲南辛冷冷道:「這還不明白麼,如今誰還會相信翠霞派?將阿牛交給你們看管,和縱虎歸山有什麼兩樣?」

    姬別天黑臉漲紅,拍桌而起,大喝道:「曲婆子,你敢再說一遍!」

    曲南辛猶如好鬥的公雞,迎著姬別天冷笑道:「怎麼,你們翠霞派是想跟天陸正道幹上了不成?」

    淡怒真人右手一拍姬別天背脊,說道:「姬師弟,你先坐下。」看他手上也不見使力,姬別天的身軀卻是一震,不由自主的坐回原位。

    淡怒真人徐徐說道:「屈掌門的提議很妥當,貧道與翠霞派沒有意見。一慟大師,不知你與在座諸位仙友,還有沒有更好的法子?」

    一慟大師搖搖頭,道:「老衲也沒有意見。」

    一慟大師一點頭,屈痕不禁鬆了一口氣,雖然說旁邊還有百餘人,但雲林禪寺與翠霞劍派的當家人物都已點頭,別人也不會再輕易駁回。

    阿牛怔怔瞧著眾人,心頭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成為了這些人隨意宰割的魚肉,是生是死,是廢是留,自己只有站在那裡,等人發落的份兒。

    他正想出聲抗議,猛然想到,假如自己不服這些正道耆宿們的公決,勢必又要為難和連累師父。

    如果就這麼認下來,那些人從自己身上能出了一口惡氣,也許師父就不會受到什麼嚴厲的處罰了。

    一念至此,阿牛的嘴唇只微微一動,立刻緊咬住牙關,強忍著沒有開口。

    誰知淡言真人平靜而堅定的聲音,斬釘截鐵的回應道:「不成!」

    淡怒真人一抬頭,利劍似的目光直射過去,沉聲道:「三師弟!」

    淡言真人從他的眼神裡,體味到師兄的苦衷與對自己的關切,兩甲子相交,雖然情淡如水,可彼此之間早已相惜如一。

    可是,他仍然固執的搖頭道:「孩子沒有罪,不該這樣對他!」

    淡怒真人道:「正因如此,屈掌門與我們才決定要留住阿牛的性命。三師弟,你難道到今日還參悟不透正魔之分,善惡之別麼?」

    廳中無人開口,卻蔓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窒息感覺。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59
第十章風逝

    淡言真人道:「對不起,師兄。我當年曾經答應過羽教主,無論如何,也要將阿牛撫育成人,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您若有任何的責罰,貧道都甘之如飴,惟獨這個孩子,請大家放他一條生路!」

    阿牛眼見著淡言真人拚死維護著自己的安危,不惜公然對抗淡怒真人,乃至整個正道,禁不住激動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別管弟子,弟子甘願被廢除修為!」

    說著雙膝重重跪倒,向著老道士砰砰叩了九記響頭。

    他原本就是死心眼,如今更是用足力氣,將青磚也敲裂開來,額頭上沾滿鮮血。

    阿牛一邊叩首,一邊說道:「師父,弟子往後不能伺候你老人家了,您要多多保重啊!」而後轉過身一挺腰板,對著淡怒真人說道:「淡怒師伯,你就出手廢去弟子修為吧,只求大伙不要再為難阿牛的師父了!」

    目睹此情此景,眾人都默默無語。站在近處的屈痕長長歎息一聲,扭過頭去不願再看。姬別天與淡嗔真人面沉似水,伍端、關寒則低垂眼眉避開視線。淡怒真人垂首看著阿牛,右手怎麼也抬不起來,手中的拂塵倒綴,潔白的柔絲輕輕的飄蕩。一執大師雙手合十,闔目誦道:「善哉善哉——」他心頭不禁也有一絲的迷茫與猶豫,但一想到本寺前後兩代方丈,無數同門師兄弟皆都慘死在魔教手中,心腸又是一硬。

    淡言真人突然身形一動,迅捷無比的探手抓住阿牛腰帶,又迅捷無比的一揮左手拂塵,迫出一團氣勁,震開一旁的伍端,足尖一點射向廳門。

    整個動作毫無徵兆,一氣呵成,在旁的無不是正道頂尖人物,卻也反應不及。

    淡怒真人低叱道:「三師弟,你要做什麼?」拂塵雲卷,一溜青風掃向老道士後背。

    淡言真人一手提著阿牛,一手拂塵反抖,化解了淡怒真人的攻勢,口中回答道:「對不住,師兄。稍後容貧道負荊請罪!」

    他的聲音還沒落下,人已飄然衝出正廳數十丈,外面侍立的雲林禪寺眾僧一臉茫然,還不明白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執大師面色一變,揚聲發令道:「寺內弟子聽令,全力截住淡言真人,不得讓他走脫!」

    他的聲音以精純的佛門真氣遙遙送出,頓時祥和肅穆的古剎之內風聲鶴唳,數百禪寺僧人黑影竄動,各就其位。

    屈痕等人就站在老道士左右,全沒有料到他膽大妄為至此,居然在滿堂高手的眼皮底下,想劫走阿牛,不由驚怒交集,一陣風似的追出正廳。

    一正大師坐在椅中雙目一瞠,低低喝道:「哪裡走?」手中佛珠啪的飛出,向著淡言真人頭頂罩落。

    老道士腳下不停,已掠上殿頂,背後海闊仙劍彈鞘飛騰,樸實無華的光芒一閃,正擊在佛珠上,砰一聲佛珠金光晃動倒飛回去,海闊仙劍兀自顫鳴不已。

    淡言真人收了拂塵,一捏劍訣正欲祭起御劍術,不防身前黑影一晃,淡怒真人的身軀宛如憑空生出,手中拂塵一掃,默不作聲的截住去路。

    原來他見淡言真人倏忽在數十丈開外,當下施展九懸觀一支的絕技「縮地成寸」,轉眼趕到殿頂。

    淡言真人海闊仙劍反背身後,沉聲道:「師兄,請讓路!」

    淡怒真人搖頭道:「不行,三師弟,我不能讓你一錯再錯。」

    就這麼一問一答的工夫,一慟大師、屈痕、姬別天、耿南天、停心真人、守殘真人等等絡繹追至,在外圈將淡言真人緊緊圍住。

    觀止真人怒喝道:「淡言,你好大的膽子!欺師滅祖,私通魔教在前;庇護羽翼濃餘孽,不知悔改在後。如今難不成還想從雲林禪寺中,把人給帶走?」

    姬別天與淡嗔真人隱在屈痕身邊,神情複雜的瞧著淡言真人,出奇的沉默。淡言真人將阿牛放下,阿牛這才緩過一口氣來。原來方才老道士怕他掙扎反抗,順手制住了阿牛的穴道,令他不得動彈,連呼喊也是不能。淡言真人注視著淡怒真人,突然深深一揖,低聲道:「師兄,我有一事相求,請你務必成全。」淡怒真人臉上的肌肉幾乎難以察覺的牽動一下,徐徐道:「三師弟,你還不肯死心麼?」

    淡言真人嘴角逸出一縷悠然微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阿牛遠不該受此責罰!我自知今夜難以闖出雲林禪寺,可也絕不能就此束手。」

    淡怒真人聲音猛然提高三分,說道:「你一味的執迷不悟,換來的就將是血濺五步之局。三師弟,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補救。」

    淡言真人含笑道:「我死事小,失節事大。」

    淡怒真人一聲激越悲愴的長嘯,遠遠迴盪清冷的夜空,徐徐說道:「好,不管你求我什麼事,我都可答應,這也算還了你我同門一場的手足之情!」

    眾人心頭俱是一震,誰也猜不著老道士會提出怎樣的請求。但淡怒真人當著天下群雄之面千金一諾,勢必不能反悔,這一諾卻又牽動幾多人心!

    淡言真人微微一笑道:「多謝師兄。倘若我今夜不幸戰死,只求師兄您將小弟的屍骨帶回翠霞,葬於紫竹林內。貧道有辱師門,死後不得立碑,只要在墳頭上插上幾株紫竹就可。」

    阿牛再木訥,也能聽懂這話的意思,回身雙手死死抱住老道士拚命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千萬不要啊!弟子甘願領受責罰,求您老人家好好活著,不然阿牛怎麼向盛師兄和丁小哥交代啊?」

    淡言真人輕輕一歎,運氣彈開阿牛雙手,望著淡怒真人道:「師兄!」

    淡怒真人良久無語,半晌後問道:「你想好了?」

    淡言真人道:「是。」

    淡怒真人猛一頷首,道:「好,我答應你!可惜這裡無酒無茶,否則今夜貧道一定要與你對飲三杯,為你送行!」

    淡言真人淡淡的浮現起欣慰笑容,回答道:「淡言拜在翠霞門下一百四十餘年,於師門無功,於天陸無德,庸庸碌碌,著實慚愧。若有來世,淡言仍願跪叩翠霞,與師兄與諸位師弟再續前緣。」

    他的話說得就好像在與交知多年的老友談心,可聽在淡怒真人的心裡卻如刀絞。

    他大力一揮拂塵,啪的一響,低喝道:「三師弟,門規森嚴,淡怒也是迫不得已。你一路走好,貧道回山後自會向掌門師兄謝罪!」

    周圍近百人屏息無語,默默觀望著這對師兄弟的最後訣別。

    當淡怒真人最後一言出口,大伙心中一震,明白這位翠霞劍派的實際當家人物,也要親自出手了。

    一場慘烈的同門相殘,已然不可避免!

    姬別天望著場內的兩位師兄,雙眼赤紅,猛一跺腳叫道:「罷了,罷了!」御風遠去,竟不忍再看。

    阿牛驀然拔出沉金古劍,虎目裡閃爍淚光,顫聲說道:「師父、師伯,你們兩位老人家,何苦為了阿牛拼的你死我活?阿牛自己了斷就是!」右手一橫,鋒利的劍刃就朝著咽喉抹去。

    淡言真人出手如電,五指迸立,如刀在仙劍上輕輕一推,沉金古劍從阿牛脖頸旁滑過,帶出一縷血絲。

    老道士不待阿牛反應過來,易掌為爪,劈手奪過仙劍鏗然回鞘,海闊仙劍倒轉,劍柄在他胸口一點,整個動作兔起鶻落,阿牛只來得及叫了聲:「師父!」便軟軟倒地。

    老道士愛憐凝望著弟子苦笑道:「癡兒,你以為這樣為師就可以活下去了麼?你若死了,貧道又有何面目九泉之下再見故人!」

    阿牛嗓子眼一熱,潸然落淚,哽咽道:「師父,弟子罪該萬死,拖累了您。您就把弟子交給淡怒師伯他們吧,一人做事一人當,誰叫弟子是羽翼濃的兒子,弟子絕不會怨恨任何人……」

    眾人見狀無不動容,燕山劍派的掌門蕭浣塵朗聲說道:「一執大師,諸位仙友,像阿牛這樣忠厚敬道,質樸明理的弟子,又怎麼會因為其父是一個萬惡魔頭,就會陡然性情大變,為禍天陸?

    「倘若我們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廢去他苦練多年的修為,再幽禁終生不見天日,又於心何忍?老夫不才,卻願以身家性命擔保,留他一有用之身造福天陸,也顯我正道寬宏氣度!」

    這話引起不少人的共鳴,四周私語聲漸漸響起,顯然有不少人開始動搖。

    守殘真人卻斷然道:「萬萬不可!羽翼濃昔日死於七派聯手圍剿之下,這孩子即知身世,誰敢保證不會起為父報仇之念?即便他現在沒這個念頭,可難保日後有魔教餘孽攛掇鼓惑,藉著他的名頭召聚舊部,再起浩劫。我們萬萬不能一時心軟,而為天陸帶來更大殺劫!」

    眾人怵然一驚,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日一夜的連番血戰浮現眼前,雖已時隔遙遠,可感覺上恍若昨日一般的觸目驚心。

    一執大師白髯飄動,高聲道:「阿彌陀佛,真人言之有理。老衲寧願背負千載罵名,也要為天陸除去禍患!」說罷,朝前闊步而出,雙手攏於胸前,偌大袍袖獵獵鼓起如球,便欲代淡怒真人出手。淡怒真人橫身攔住一執大師,平靜道:「大師,淡言師弟是翠霞門下,還是由貧道自行解決。」一執大師停步頷首道:「好,老衲就在一邊為真人掠陣!」淡怒真人沉聲說道:「師弟,出手罷!」淡言真人深吸一口氣,徐徐道:「師兄,得罪了!」

    就當每個人都以為他要搶先出招之時,老道士頭頂青光一閃,紫氣蒸騰,元神赫然現身。淡怒真人驟然變色,驚道:「師弟,你……」

    海闊仙劍龍吟衝霄,與淡言真人的元神合為一體,光焰剎那充盈整座雲林禪寺。

    阿牛的身軀被老道士的元神一把抓起,華光盛綻間破空直去。

    耿南天大吃一驚,率先叫道:「紫氣朝聖訣,快截住他!」

    淡怒真人心頭悲憤難已,老道士以元神出竅祭起御劍訣,自是令人措手不及,但這麼一來,他的元神祇怕永遠也回不了肉身之中,擺明是抱了必死之心。

    難怪他托付自己將屍骨帶回翠霞,只因他的魂魄千生萬世都不能再回故土!

    淡怒真人神思恍惚中也忘了出手,四周卻亮起無數道寶光劍芒。各大門派的高手紛紛出手攔截,一時空中奼紫嫣紅,盡朝著那抹海闊劍光而去。

    淡言真人竟不招架,「砰砰」連響,幾束弧光結結實實擊中海闊仙劍,灑落一連串的光雨,在夜空中猶如螢火蟲似的忽閃幻滅,煞是好看。

    仙劍每承受一次轟擊,就會發出一次劇烈震纏,煥放的光華隨之減弱。

    然而老道士的元神灌注豈同兒戲,海闊依舊如蛟龍經天,衝破層層枷鎖束縛,向著無垠瀚海飛揚。

    雖千萬人,吾往矣!

    眾人相顧駭然,未曾料想這個素日六仙中最低調寡言的老道士,居然一強至斯!

    幸虧他只求御劍突圍,不以傷人為念,不然的話,真個血戰一場,難保不是重演六十多年前正魔兩道圍剿蘇真的一幕!

    頭頂蒼穹,腳踏千山,海闊仙劍發出雄壯慷慨的鏑鳴,一路呼嘯一路雷動,在雲層飄渺寒風如刀間,倏忽去遠。

    淡言真人的元神如流星一般的在劇烈燃燒,用著生命的菁華煥發出最後的絢爛。

    他剛才接連吃了三記飛劍,六道仙寶攻擊,真元已到崩散邊緣。只是完全憑著超人的意志,堅守著靈台心燈不滅,不停催動殘餘真氣駕御仙劍風馳電掣。

    阿牛被老道士下了禁制,身不能動,真氣也完全被壓制在丹田中不得運轉,就等若尋常人無異,大顆大顆的淚珠從面頰淌落,立刻又被迎面刮來的風吹冷吹乾。

    他恨不得能夠立刻拔劍殺了自己,這時假如有任何的法子能夠保全住老道士的性命,他也一定會毫不遲疑的去做,縱然赴湯蹈火,縱然永墜地獄!

    然而現在,他只能無力如一個孩子,靠在師父溫熱的元神胸前,眼睜睜瞧著淡言真人為著解救自己,一滴滴的耗盡最後的真元乃至生命。

    他想哭,卻只能一任熱淚不爭氣的流淌;他想喊,可一張嘴,凜冽的狂風便倒灌入口,瞬間吞噬了微弱的聲音。

    二十四年來,平生第一次,阿牛品嚐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刻骨銘心的痛楚!

    他才瞭解到,當盛年蒙受不白之冤,揮劍九刃自逐門牆;當丁原孑然孤影,憤嘯蒼天的時候,是何等的心情。

    淡言真人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海闊仙劍終於猛烈晃悠幾下,向著腳下的莽莽群山墜落。

    砰一聲,劍光渙散,兩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山崖上。淡言真人在著地的一剎那,仍以自己的元神遮擋在阿牛的身下,令他可少受些衝擊。「噗——」老道士的口中噴灑出漫天血芒,殷紅的光雨猶如淒艷落英,冉冉蕩漾在空寂的山崖之上。阿牛仍是被摔的七葷八素,滿眼天星,因身子被禁制住,宛如滾地葫蘆,連翻出十幾尺才算歇住。阿牛顧不得別的,拚命扭動脖子瞧向老道士,大聲叫道:「師父!」淡言真人低低悶哼一聲坐起,勉力拄著已然龜裂開的海闊仙劍,走到阿牛跟前,彎腰替他解開禁制。

    這個平日十分輕易的動作,此刻竟顯得無比艱難,十幾尺的路,走來猶如千山萬水,激得元神絲絲低響,彷彿隨時就要幻滅。

    好不容易解開了阿牛的禁制,淡言真人竟再無餘力,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依靠著海闊仙劍的支撐,才勉強靠住一塊山巖坐下。

    阿牛一個骨碌爬起身,嘴中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可不能死啊!」雙掌按在老道士胸前,恨不能一下把自己積聚的所有真元,全部渡進師父瘦小羸弱的身軀裡,卻如杯水車薪般無濟於事。

    淡言真人抓住阿牛粗壯的小臂,想從身上拉開,扯了一下才察覺自己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元神在夜風裡不停的渙散蒸騰,連自己弟子的一隻手都挪不動分毫。

    他的心中沒有恐懼與悲哀,只用充滿慈祥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精心呵護造就的弟子,微笑著喘息道:「阿牛,你聽我說。不要耗費真元了,為師大限將到,大羅金仙也是救不得的。」

    阿牛哪裡肯收手,他一面催動真元一面道:「不,師父,我不讓您老人家死!您快告訴我,有誰還能救得了您,弟子這就背您去求醫!」

    淡言真人搖頭道:「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有幾句話還要交代你,你一定要記住。」

    阿牛狠狠的點著頭哽咽道:「師父,不管您說什麼,阿牛都一定會牢牢記住。以前阿牛太笨,老學不會您教我的東西,往後阿牛一定用心,再也不會這樣了。您不要扔下阿牛啊,師父——」

    淡言真人輕輕歎息,撫摸著阿牛的頭,徐徐道:「為師怎捨得扔下你?在三個弟子裡,為師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在為師身邊待的時間也是最久。可天下沒有不散筵席,這一天終於還是要來,只是來得太突然,也太快了一點……」

    他劇烈的咳嗽幾聲,渾身的光暈又黯淡幾分,儘管阿牛以自身的真元源源不絕的補充,卻也僅僅是杯水車薪。

    淡言真人繼續說道:「二十四年前,你爹爹羽翼濃羽教主,命座下血衛烏巖,秘密將你抱上翠霞,托付於為師撫養。那個時候,你才剛生下來三天,連眼睛都不怎麼能睜開……」

    阿牛回想師父對自己二十多年的養育再造之恩,師徒朝夕相處之情,儘管彼此毫無半點血緣關係,其情誼之深卻遠勝於父子。

    他本是生性木訥之人,老道士更是素來沉默寡語,然而又有多少事多少情,其實早已無須言語!

    當下阿牛辛酸落淚,情不能自己道:「師父——」

    淡言真人努力保持平靜之色,喟然道:「你爹爹這麼做,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為師雖然也不曉得是為什麼,但無論如何,你也不要再怨恨他。」

    阿牛用力點著頭,感覺著師父的元神越來越弱,不管自己如何努力的灌輸真元,老道士生命卻正以更加飛快的速度逝去。就如同這山崖上悲鳴的風,想要伸手挽住,卻怎麼也無法留下它匆匆流逝的步履。

    淡言真人欣慰的喘息道:「阿牛,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和丁原、盛年一樣,從沒讓為師失望過。可惜,我看不見你們三個重回翠霞的一天啦!答應我,不要為我報仇,不要記恨雲林禪寺,更不要與正道為敵!」

    阿牛心如刀絞,心中充滿悔恨,連聲應道:「我答應您,師父。可你不能走啊!是我拖累了您——」

    淡言真人靠在阿牛堅實的懷裡,勉強提升起一口元氣,迴光返照似的臉上一亮,搖頭微笑道:「癡兒,這又何關你的事?去找雷霆前輩,丁原與盛年都在那裡……告訴他們,不管身在師門與否,你們也都是為師最得意的好徒兒。」

    老道士的氣息愈加的微弱,聲音輕到幾乎不能聽聞,阿牛卻一字字的,將師父最後的教誨牢牢印刻在心,往後長路漫漫,不再有師父溫暖雙手的扶持,也不再有那雙慈和目光的鼓舞。

    淡言真人流露出最後一縷微笑,輕輕道:「走正道,悟天心,你們三個的成就,早晚會超越為師,為天陸蒼生造福謀……」

    他顫微著伸手,撫摸到阿牛濕潤的面頰,一如十幾年前,在紫竹林裡,為他拭去臉上的泥污……

    猛然,整個天地彷彿停止,老道士的手凝固在阿牛的嘴角旁,唇邊兀自含著一抹欣慰的笑容,那雙深邃的眼卻已然闔起,永遠不會再睜開。

    阿牛一呆,半晌才意識到師父已然去了,禁不住淚滿霜衣,仰天長嘯道:「師父——」他緊緊擁著老道士的元神,感受著師父身上傳來的最後一絲熱,最後一點光,發瘋一樣的將自己的真元拚命注入,但已是石沉大海,再無

    反應。

    悲嘯如訴,群山嗚咽。

    風如號角,月似殘鉤。

    如許孤寂的少年,環抱著即將幻滅的那一縷元神,禁不住心痛若死!

    在這同一輪月下,在萬里迢迢外的某地,丁原與盛年的心頭,不約而同的升起一股莫名的劇痛,就好像世上最寶貴的某件事物正在逝去,永不會回來……

    雲林禪寺的廳堂裡,淡言真人元神蛻出後空餘的肉身,無聲無息的從耳目口鼻裡淌出汩汩的熱血,轉瞬染紅陳舊的道袍。

    姬別天默默站在一旁,雙手緊捏著桌角,眼角溢出一滴滾燙的淚珠,喃喃低語道:「三師兄,你終究還是去了……」

    堅硬的木桌應聲爆裂,像漫天的淚痕灑落……

    海闊仙劍悲鳴不已,直令聞者心碎,眷戀盤旋在淡言真人的頭頂,向著故主依依不捨的訣別,緊接著「啪」的一聲迸射出絢爛光雨,竟是粉身碎骨,與主偕去。

    光雨飄落到老道士的元神上,恰似柔紗輕軟,依舊閃耀著熠熠光暈。

    阿牛呆呆凝視著淡言真人的元神,徐徐分解作一個個小小的青色光點,縈繞淡去,融入漆黑的夜空,眼前熟悉的面容也逐漸的模糊遠去,卻見一縷流星正從山崖後掠過,墜入遠方茫茫天地。

    那是師父最後的蹤影麼?

    那天空無數星辰中,又可有師父的歸宿?

    為什麼,半個夜晚,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

    的改變?為什麼,師父就這樣離開了自己?阿牛宛如從萬丈高樓一步登空,整顆心沉淪到無邊的黑暗中,吸入胸腔的每一口空氣,也是那樣的烈,那樣的涼。

    迷迷糊糊裡,彷彿師父正用那熟悉的眼神瞧著自己,在耳畔一如即往的輕喚道:「阿牛……」

    阿牛嗓子口一熱,噴出滿腔熱血,伸手叫道:「師父!」然而手卻抓空,所有的幻象陡然無影無蹤。

    殘月寒風裡,孤單單惟有他孑然一身,不覺痛徹心扉,眼前一陣天昏地暗,昏倒在冰冷光禿的山巖上,或可暫時擺脫刻骨銘心的傷痛。

    忽然,黑暗中傳來輕輕一聲歎息道:「可憐的孩子……」

    一道白色身影飄然現身,徐徐走近,彎腰抱起昏迷的阿牛,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跡,喃喃低聲道:「讓我帶你回家吧……」

    雪白劍光一閃,倏忽消逝,卻未曾察覺身後還有一人悄然佇立,凝望浩瀚星空,低低道:「月冷風寒,崖高雲遠,淡言師弟,魂魄歸來兮……」

    蒼涼聲裡,月光淒清,夜已深沉。

    請繼續期待仙劍神曲第二部續集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59
第二部 第五集 頓悟星天
    第一章怒戰

    古鐘飄渺,悠然回盪於崇山峻嶺之間。

    一輪落日徐徐西沉,青山外,晚霞如火已是黃昏。

    暮色餘暉裡,雲林禪寺高聳千年的山門依舊巍峨,古樸蒼老的青石,默默佇立。

    當最後幾位入寺參拜香客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林中,幾位知客僧站在山門前,閒聊起來。再等一會兒,雲林禪寺的大門就該關閉,是眾僧準備晚課的時間了。

    比起前幾日的勞碌繁忙,這兩天總算清閒了一些。

    無為方丈的大禮,隆重結束後,各門各派也漸漸散去,寺裡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安寧。

    眼下眾僧私下議論最多的,就是下月初八,天陸劍派聯手圍剿魔教地宮之事。

    雲林禪寺眾望所歸,繼二十餘年前婆羅山莊之役後,再次成為光大正道、消滅魔教餘孽的召集人。

    而新任的無涯方丈,更被公推為七大劍派的領軍之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與雲林禪寺並肩稱雄的翠霞劍派,已經明確表示,不再參與雲夢大澤之戰。

    想想也難怪,出了淡言真人這檔子事情,翠霞劍派處境今非昔比,尷尬之餘,他人也不好勉強什麼。

    不過,有一慟大師這樣的絕世高手坐鎮,區區的魔教餘孽,也還不是手到擒來?

    六大劍派清剿地宮,僅僅是時間問題罷了。

    幾名知客僧正說得津津有味,忽然發覺山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現出一個褚衣青年的身影,一語不發,只雙手負在身後,抬頭望著雲林禪寺的匾額。

    誰也不曉得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就好像憑空從地裡鑽出來的一樣,說不出的古怪。

    一名知客僧忍不住說道:「這位小施主,敝寺山門馬上就要關閉了。您若是想敬香禮佛,還請明天起早吧。」

    褚衣青年收回目光,冷冷望向說話的知客僧。

    那知客僧在雲林禪寺已有三十多年,修為也算不弱,可觸到對方銳利如刀的眼神,卻沒來由的心裡一寒,勉強鎮定心神,暗自心犯嘀咕道:「這人年紀輕輕,眼神卻古怪得很!」

    「我不是來敬香禮佛的,」褚衣青年漠然回答道:「我來找人。」

    那知客僧一怔,問道:「不曉得小施主您,要找的是敝寺哪一位僧人?」

    褚衣青年一字一頓說道:「一執大師!」

    那知客僧急忙回答道:「小施主有所不知,敝寺的一執師叔祖,閉門謝客多年,除了幾位老友與當世高人外,他老人家幾乎不再見客。

    「您若想見別人,貧僧或可代為通稟,可一執師叔祖卻恐怕不行。」

    褚衣青年絲淡淡說道:「對不住,我就要見他。」

    那知客僧隱約猜到對方應是故意上門找茬來的,不過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褚衣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能起多大風浪。

    轉念又一想,說不準這年輕人是哪家的門徒,受人指使,才跑到雲林禪寺山門前意欲鬧事,在他身後,也說不定藏著什麼來頭的人物,要與本門作對。

    不然,借給這褚衣青年一百個虎膽,也不至於狂妄到孤身挑釁天陸正道第一大派的地步。

    他一面暗中使個眼色,讓師弟入寺通稟執香堂首座無癡大師,一面雙手合十,臉露難色道:「小施主,不是貧僧不願為您通稟,而是實在難以辦到。」

    褚衣青年見旁邊有知客僧悄然快步入寺,心中豈能不明白。

    他嘿然冷笑道:「雲林禪寺好大的架子啊,莫非還真把這裡當成西方佛祖的雷音殿,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三叩九拜,才能入寺不成?」

    一名黑臉僧人性子較暴,聞言不禁慍怒道:「這位施主,我師兄已經對您說得很明白。一執師叔祖年事已高,不再隨便接見常人;您要是想存心生事,我雲林禪寺是佛門清淨之地,可不容有人肆意逞兇。」

    褚衣青年仰頭哈哈大笑,但見周圍樹上的葉子簌簌飄落,笑聲停歇處,只聽他輕輕說道:「什麼佛門清淨地,不過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屠宰場罷了!」

    幾名知客僧臉色齊變,黑臉僧人更是怒喝道:「小施主,你究竟是哪家弟子,竟敢在敝寺山門前口放厥詞,辱我雲林禪寺!」

    褚衣青年冷冷道:「我有說錯麼?」

    黑臉知客僧大聲道:「當然是大錯特錯了!敝寺一貫慈悲濟世,廣播佛法,普天之下,誰人不敬,哪個不服?

    「你將敝寺比作那個那個,呸,齷齪的地方,分明就是在有意挑釁!」

    褚衣青年點點頭,悠然回答道:「這點你倒是說對了,我今天就是來找事的。只是不曉得諸位小師父能夠將丁某怎樣?」

    若是換個聰明人,或許立刻就能聯想到丁原身上,可惜這個黑臉僧人腦袋,也不怎麼靈光,其他幾僧也沒想出來,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居然就是近年來名聲鵲起、威震天陸的丁原,還只當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輩罷了。

    黑臉僧人叫道:「好啊,果真叫我猜中了!你要是知趣,最好趕緊乖乖離開,小僧看在佛祖慈悲為懷的分上,也不與你計較。要不然,只好將你拿下,交給敝寺的戒律院發落!」

    丁原本不想拿這幾個無名的知客僧出氣,一聽黑臉僧人這般說,他傲然一笑到:「好得很,丁某就站在這兒不動,看小師父你如何將我拿去戒律院發落。」

    他日前與年旃在萬壑谷分手,本想回返天雷山莊,看看盛年是不是已經回去。不想半路上,聽到淡言真人與阿牛出事的消息,暗中細一打聽,頓時悲怒交加,不能自己。

    雖然他被老道士趕出了師門,多少生出些怨憤不解,可真要有人加害淡言真人半個指頭,怕雪原仙劍當頭就要劈下。

    更何況,這回聽到的竟是老道士的死訊!

    而阿牛,也已落得行蹤不明,生死未卜。

    丁原自幼頗多苦難,養成了偏激張揚的性格。其後翠霞山十餘年的修煉,在老道士耳聞目染的薰陶調教下,已大有改觀。自從得悟天道上捲心法後,更是較年少時收斂了許多。

    可這一回,便是天王老子再生,也攔阻不住他復仇的怒火。

    丁原當然知道,他這回要面對的,是號稱天陸七大劍派之牛耳的雲林禪寺,甚而是在與整個正道為仇作對。

    然而那又怎樣,老道士已經給他作出了榜樣。因此幾乎是沒有任何的猶豫遲疑,他回轉身,御劍千里,直殺雲林。

    冤有頭,債有主。假如不是以一執大師為首的雲林眾僧一再逼迫施壓,老道士豈會迫於無奈、祭起元神,最終落得神消形散的下場。

    不過,要是這當中有誰敢阻止他的復仇,丁原一樣會視如敵仇,血濺十步!

    黑臉僧人聽丁原這麼說,當下合十道:「既然如此,小施主,請恕貧僧失禮了!」身形一搖,腳踩雲林禪寺的「靈鷲仙步」,探手抓向丁原肩頭。

    他粗中有細,陌路相逢不敢托大,這記「天龍八爪」沉穩內斂,攻中帶守,不求傷敵先藏退路,也可算是中規中矩的老成招式。

    誰曉得丁原說不動,果真就不動,黑臉僧人的手爪,根本沒費什麼勁,就抓在了他左肩頭上,好多想好的應變後招,居然一概用不上了。

    黑臉僧人一愣,也沒料到對方這麼輕易就被自己抓住,五指用力一緊,朝身前一拽道:「起!」

    丁原紋絲不動,面帶微笑道:「小師父,你中飯沒吃飽吧?」

    黑臉僧人臉一紅,好在沾了膚色的光,也沒怎麼顯露,氣沉丹田,再次催動真氣大吼道:「給我起來!」

    這回他用上了十分的功力,可說整個的勁力全吃在了右手上,就不信眼前的褚衣青年腳下真的生了根。

    可手往上一提,立刻就察覺不妙,原來丁原肩頭猛然一沉,如游魚似的從他的五指中滑脫。

    黑臉僧人勁道用在空處,胸口被激得說不出的難受,就好像自己拿著鐵錘,砸在了胸膛上一般。偏生腳下重心也隨之失去,一個踉蹌,仰天摔倒在地。

    幸虧他根基頗為紮實,後背剛一沾地,腰上使力挺身躍起,才沒出更大的丑。

    他瞠目結舌,手指丁原叫道:「好小子,你使詐!」卻是驚怒之下,連用詞也不講究了。

    丁原氣定神閒,回答道:「奇怪了,我動都沒動,你自己不小心摔倒,卻怎麼要賴在我的頭上?你們雲林禪寺的僧人,都是蠻不講理的麼?

    「你要是不服氣,丁某盡可以讓你再來一次,不過,摔了跟頭,可別亂指東指西的賴在別人頭上。」

    黑臉僧人氣得臉色由紅變青,可一招以後,也知道眼前青年的修為,比自己高出不知道多少,哪裡還敢輕舉妄動。

    先前說話的那中年知客僧,邁步走上前說道:「師弟,讓貧僧來試上一試。」

    他自然看到黑臉僧人在提手時,丁原有肩膀下沉的動作,只這一手,就足以證明對方敢孤身惹事,的確是大有來頭。

    奈何丁原口舌不饒人,擺明是要下雲林禪寺的顏面,自己焉能無動於衷?

    況且,他自忖修為比之黑臉僧人高出一截,又有前車之鑒。師弟失手,自己未必就不行。至少,也可以探出褚衣青年的深淺,和門派路數來。

    比起黑臉僧人,他更加老成持重,先朝丁原一禮道:「小施主,貧僧得罪了。」

    丁原淡然道:「何必假惺惺的行什麼虛禮,說什麼好聽的話,不是要抓我嗎?只管上來就是了。」

    中年知客僧深吸一口氣,步步逼近到丁原身前,一抬右手,也似黑臉僧人般抓出,不過取的是丁原胸口衣襟。

    他暗自想道,你肩頭能夠使巧勁下沉,騙過我師弟,卻看我抓住你胸口,你又如何掙脫?

    丁原依舊不動,甚至雙手都負在背後,任由對方擒住衣襟。

    中年知客僧運勁往外一送,口中低喝道:「去!」想藉著手上的推力,把丁原拋出,也算是為師弟找回點面子。

    哪裡知道五指間力道將生未生之際,丁原虎腰朝後一折,施展出連江湖賣藝漢子都會用的「鐵板橋」來。

    中年知客僧「哎呀」一聲,收力已是不及,被丁原向後一帶的巧勁所引,身子凌空飛起。

    中年知客僧手中一滑,偌大的身軀,從丁原身子上斜飛而出。

    眾僧面面相覷,到此為止,對方還沒有真的出手亮招,腳不動、手不抬,連摔出兩名知客僧。

    一朝前飛、一往後仰,雖然摔出的形態姿勢不同,可那份借力打力、妙到巔毫的功夫,卻是自己使不出來的。

    中年知客僧人在空中,心知肚明自己也著了對方的道,窩囊的是,自己卻與師弟一樣連這褚衣青年的路數,都沒試探出來。

    忽然一股柔和罡風拂到,將他身子輕輕一托,雙足穩穩著地,耳中聽到一老僧嗓音說道:「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好俊的修為,恕老衲孤陋寡聞,卻不知你師出何門?」

    一個矮墩墩的白眉僧人,在幾名弟子的引領簇擁中,緩步走出山門,身披大紅袈裟,顯然身份尊崇。

    在他身後,一個小沙彌,雙手扛著支青銅禪杖,竟有一丈八尺多,遠比普通的禪杖長出許多。

    來人正是雲林禪寺執香堂的首座無癡大師,繼原任的執香堂首座一愚大師隱退佛學院後,他已算得上是寺中的要緊人物之一,平素若不是非常事情發生,也少有露面。

    剛才遠遠見到丁原一式普普通通的「鐵板橋」,居然將本寺修為三十多載的弟子,輕易摔了出去,無癡大師也禁不住心中暗吃一驚。

    丁原見到對方氣派穿著,猜知應是寺內的重要人物,可依然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冷冷回答道:「我沒門沒派,身上的這點修為,也僅夠打狗殺豬。」

    聽丁原言語衝撞、無禮之極,無癡大師不由一皺眉,只不知道眼前的青年,與雲林禪寺又有什麼難解之怨。

    但他既能出任執香堂首座,負責雲林禪寺的外事接待,涵養功夫自然非同一般,笑咪咪的合十道:「阿彌陀佛,可惜敝寺忌諱葷腥,無狗也無豬,小施主打狗殺豬的手藝,只怕是用不上了。剛才老衲門下弟子多有冒犯,還請小施主海涵。」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無癡大師忍讓道歉,丁原儘管滿腔怒火,也不好肆意發洩。

    他冷冰冰道:「我是來找一執大師的,讓他出來說話。」

    無癡大師道:「不曉得小施主有什麼事要找一執師叔,他退隱多年少有露面。倘若小施主果真有要緊之事,不妨先說與老衲,看看是不是能為小施主解決。」

    丁原搖搖頭道:「這件事情,恐怕你解決不了。」

    無癡大師白眉微微一動,繼而呵呵笑道:「老衲聲望才德,自然不能跟一執師叔相提並論,但數十年來,忝居執香堂首座之職,也算勉強將就得過去。

    「小施主不妨說來聽聽,要是老衲果真解決不了,再去麻煩一執師叔也不遲。」

    丁原微笑道:「原來閣下就是執香堂首座無癡大師,失敬了。不過,我來是想借一執大師身上的一件東西用用,大師你可作得了主麼?」

    無癡大師注視丁原,徐徐問道:「卻不曉得小施主想向一執師叔借的,是什麼東西?」

    丁原回答道:「我要借一執大師項上人頭一用,你能作主嗎?」

    無癡大師一驚,再仔細端詳丁原相貌衣著,豁然醒悟道:「原來小施主就是翠霞派的丁原!恕老衲眼拙,剛才竟然沒能認出閣下。」

    丁原沉聲道:「無癡大師,你既然知道丁某來歷,就該明白我所為何來。我也不想為難你,去將一執老和尚叫出來,丁某要用他的人頭,來祭奠老道士的英靈!」

    黑臉僧人按捺不住,低聲喝道:「放肆!淡言真人死有餘辜,你還--」

    他話到一半,丁原眉宇一揚,揮手射出一道玄光。

    無癡大師就站在黑臉僧人不遠處,卻也來不及出手攔截,耳中聽得弟子悶哼,手撫胸口軟倒在地。

    兩名知客僧趕緊扶起黑臉僧人,喚道:「師弟!」

    無癡大師眼中精光閃動,也有些動了真火,緩緩道:「丁小施主,劣徒所言,的確有欠妥當,可你動輒傷人,也未免有失厚道。」

    丁原淡淡道:「大師放心,他只是中了我一記玄金飛蜈,以貴寺的靈丹妙藥,自然不難保住性命。我只是要他吃點苦頭,也好長足記性,往後不要胡說八道。」

    無癡大師心中稍稍一寬,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淡言真人不幸身亡,敝寺上下也遺憾得很,那也原非我一執師叔的本意。

    「要知道,自古正邪勢不兩立,敝寺這次也是無可奈何,更沒想到令師會有如此激烈的舉動。

    「丁小施主,這件事也算是天意,還請你能節哀順便,卻怪不得一執師叔。」

    丁原聽無癡一番話,居然說得義正辭嚴,不由得哈哈大笑,許久後,才停歇下來說道:「貴寺無為大師死了,你們就說是慘遭魔教餘孽毒手,聲聲叫嚷要報仇;我師父走了,卻成了天意,要我節哀順便,還不能找一執那老和尚算帳,這算哪門子道理?

    「我算是懂了,什麼名門正派,不過是打著堂皇旗號的偽君子!

    「廢話少說,要一執出來,不然今日丁某勢必血洗雲林,不死不休!」

    無癡大師靜待丁原說完,才搖搖頭道:「丁小施主,你這麼說,未免太偏激了些。我雲林禪寺被天下人尊為正道翹楚,豈是自家吹噓的?

    「令師故去時,小施主並不在場,後來道聽塗說,難免會有失偏頗。老衲希望小施主能先冷靜下來,不要因一時衝動,而鑄下大錯。」

    丁原嘿嘿道:「無癡大師,你年紀一大把,說得倒比唱的好聽,也許真該索性改了法號,叫做『無恥大師』豈不更貼切些?」

    無癡大師再好的涵養,也笑不出了,徐徐道:「丁小施主,老衲愛惜你是青年俊彥,天陸正道不可多得的人才,又憐你哀師之亡,才百般開導勸解。

    「可你若要再不知進退,一味的胡攪蠻纏,恕老衲也不能繼續袒護你了。」

    丁原哼道:「謝謝大師好意,可惜像你這樣的袒護,丁某消受不起,敬謝不敏了。」

    無癡大師歎息道:「丁小施主,勸你還是下山去吧,不要再在敝寺惹是生非。不然非但無法為令師報仇出氣,反而令他九泉之下再蒙羞恥。」

    丁原聞言更怒,邁步朝山門走去,朗聲道:「好,我索性惹是生非到底。你既然不肯叫一執那老和尚出來見我,丁某便直闖進去,看有誰敢攔阻?」

    無癡大師雙手合十,推出一道渾厚掌力,誦念道:「小施主,請留步!」

    丁原身軀一閃一繞,宛如風拂楊柳,將無癡大師的「金剛伏魔印」盡數卸去,又朝山門近了數尺。

    無癡大師微微一懍,再次沉聲喝道:「小施主,請留步!」大袖鼓動膨脹,帶起九成功力,第二次向丁原推去。

    丁原身子沖天而起,在空中一轉一翻,翩然飄落,又閃過了一記「金剛伏魔印」。

    他目中冷光閃爍,道:「無癡大師,我本只想找一執和尚的麻煩,無意殃及旁人,可你一再的出手相阻,就別怪丁某得罪了!」

    無癡大師見丁原輕而易舉,讓過自己兩記苦心修煉兩甲子的「金剛伏魔印」,禁不住暗暗驚訝。

    原先就有傳聞言道,丁原再次出世以來,力壓紅袍,踹破鬼塚,直有駕凌正道十大高手之勢。今日一見,只怕比傳聞裡說的還要厲害,況且又是含憤而來,一個處置不好,雲林禪寺今夜就是一場血戰。

    他苦笑道:「丁小施主見諒,老衲負有看守山門之責,不得已才出手阻攔。小施主若仍欲一意孤行,老衲說不得,也惟有捨命護法。」

    丁原頷首道:「無癡大師,丁某便成全你了!」

    腳下穿花繞柳步一晃,人已到無癡大師身側,左拳橫出一引帶開對方注意力,右拳快逾流星直打面門。

    這一式「曾」字訣虛實相合,快慢兼備,已演繹到至高境界,即管曾山本人來使,除卻功力勝出一籌之外,只怕也不過如此。

    無癡大師不敢怠慢,左掌大慈悲手,橫在胸前;右手「金剛伏魔印」,迅雷不及掩耳的劈出,正切在丁原右拳上。

    「砰」的一聲,丁原身軀借勢一側,左拳化虛為實,轟向無癡大師左肋,又快又準,正是「曾」字的開頭一橫。

    無癡大師反應奇快,左肩微沉,大慈悲手向下輕輕一壓。

    誰曉得丁原竟似早一步看破了他的變化,拳到中途驀然變招上挑,「啪」的擊中無癡大師左掌。

    無癡大師頓時手臂發麻,不由自主往後撤步,堪堪卸去丁原拳勁。

    高手相爭,半步也退讓不得。無癡大師剛一挪步,丁原的攻勢好似水銀洩地,無孔不入轟向他左半邊身子,欺他左掌一時乏力,窮追猛打。

    無癡大師一面施展渾身解數,招架閃躲,一面驚詫道:「這年輕人好深厚的功力!我原本以為,他不過在招式上有變幻莫測之神通,沒料到剛才兩記對掌,卻令我稍落了下風。

    「只怕能與他相抗的,也只有幾位師叔了。淡言真人居然能夠教導出如此了得的弟子,著實教人難以置信!」

    二十餘個回合後,無癡大師左臂雖然說緩過勁來,可氣勢已為丁原完全壓制。

    只覺得對方的招式猶如滾滾大潮,編織出無數的漩渦,將自己陷溺其中不能自拔,無論他如何還擊,卻總打不破丁原驚濤駭浪似的攻勢,直壓得胸口喘不過氣。

    無癡大師的修為,雖稱不上雲林禪寺翹楚,可也算「無」字輩中的高手,一生之中,還沒像今天這樣被人打的只有招架之功,竟無還手之力。

    眼見著落敗僅是彈指間事,忽然一個假身飛起,凌空抓過青銅禪杖,當頭一揮。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00
第二章無雙

    他深喘一口氣,平復呼吸,說道:「丁小施主修為果然了得。換在平日,老衲已該認輸,只是今日職責所在,只能死戰不退,請見諒了。」

    丁原心道:「這老和尚看上去,還有點佛門高僧的模樣。我今日只是要為老道士報仇出氣,找那一執和尚算帳,也不用過分為難他了。」想到這裡,他微笑道:「大師好說,丁某接招就是。」

    無癡大師愕然道:「難不成,丁小施主打算空手應對老衲的瘋魔禪杖?」

    丁原傲然一笑,回答道:「有何不可?丁某的雪原仙劍出鞘見血,既然與大師並無深仇大恨,自然也不需要用它了。」

    無癡大師頷首道:「丁小施主的胸襟氣魄,老衲著實欽佩。倘若再一意固執,反倒顯得矯情了。

    「不過老衲的『瘋魔十八杖』勢大力沉,稍後交手時,施主切不可輕敵。一旦有個閃失,老衲難以收手之下傷了施主,還望原諒。」

    丁原答道:「有勞提醒,就請大師出招,丁某在此恭候就是。」

    無癡大師合十作揖,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雙眼爆睜,精光如鋒,散發出龐大氣勢。兩手握住禪杖柄身,飛快轉動,舞出團團青色光華,遠遠望之,猶如一蓬雲嵐翻騰跌宕,流散出絢麗華彩。

    丁原是首次遭遇雲林禪寺的一流高手,當下也不敢過分托大。

    他雙足以丁字步,四平八穩列開門戶,目光緊緊鎖住一丈八尺長的瘋魔禪杖,用的是以靜制動、後發制人的策略。

    無癡大師一聲呼喝,瘋魔禪杖宛如風輪般飛舞,罩著丁原頭頂砸落,層層罡風青芒裡,方圓十丈內飛沙走石,黃塵如一條條雲柱,飛旋而起。

    丁原目光如炬,看準瘋魔禪杖來勢,藉著穿花繞柳的輕盈身法,身軀不可思議的向右側倒,右臂幾乎已貼到了地面,雙腳卻兀自牢牢釘在原地,不動分毫。

    這一式「柔柳」身段,丁原以往只在修煉時偶爾練習上幾次,總覺得太過消極行險,因此從沒有在實戰中施展過。

    但隨著他修為突飛猛進,對穿花繞柳身法的體悟,也日益精深,面對無癡大師石破天驚的當頭一擊,竟心靈福至的使出此招來。

    無癡大師的瘋魔禪杖「呼」的走空,丁原身子恰似陀螺一般,以雙足為圓心貼地旋轉,繞到對方左腿旁,雙拳以「山」字訣攻出,直打無癡大師下盤。

    無癡大師不由暗道:「這年輕人好厲害的眼光!」

    他的瘋魔禪杖揮舞開來潑水不進,威猛無鑄,最喜與人硬撼對攻。

    丁原偏不著道,不僅以穿花繞柳的身法避開鋒芒,更出手反攻他的雙腿。

    需知「瘋魔十八杖」最大的弱點,就是失之於靈動多變,下盤的防守,遠不如上身。

    丁原僅僅一個照面,就抓住弱點,單就這份眼光經驗,絕非同齡的天陸年輕俊彥可比。

    但要說,就憑就這一招便可克敵制勝,令無癡大師俯首稱臣,那也未免太過小看雲林禪寺一流高手的驚人實力。

    無癡大師雙足不動,瘋魔禪杖「呼呼」掛風回捲,竟是毫不理睬丁原攻勢,直以禪杖轟向他的後腦。

    這種不按牌理近乎拚命的打法,丁原以往每逢險境時也多有用到,可說是拿手的絕活之一。沒有料到,今天居然有人以同樣的方式來對付自己,而且出手之人,還是一位雲林禪寺的高僧。

    丁原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套杖法叫作「瘋魔」了。

    果真是「不瘋魔不成活」,招招都是蠻不講理的瘋狂打法,全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作一回事。

    可也正因如此,才教人頭疼無比。假如雙方修為只在伯仲,僅這一套瘋魔杖法,就可把不欲拚命的敵手氣走。

    好在丁原對敵經驗已豐,近年來會過的天陸頂尖人物不知凡幾,也不至於亂了章法。

    他自然不願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換對方雙腿,腰上一使力,凌空翻轉而出,脫離了瘋魔禪杖的攻擊範圍。

    但這麼一來,不免落了後手。

    無癡大師呵呵一笑,聲音裡竟也透出一癲狂,瘋魔禪杖如影隨形,奔著丁原腰身砸下,正是他最難受的位置。

    丁原微一提氣,身體驀然漂浮倒立,雙腳以辟魔腿,踢出一串光影,梅花間竹似的點擊在瘋魔禪杖上,藉著回挫之力,倒飛出三丈。

    無癡大師由衷讚了聲「好功夫!」腳下大步流星,追著上來,又攻出第三杖。

    丁原不由有些著惱,他出道以來,還很少有被人家上手窮追猛打的窘迫經歷,反倒是風雪崖、姬別天等人,曾被他狠狠壓制。

    適才一招失算,無癡大師不依不饒的連出猛招,卻硬生生將他逼到下風。

    旁邊幾名知客僧看得眉飛色舞,大聲為無癡大師喝采,恨不得下一杖就拿下丁原。

    轉眼,雙方拆解了十餘回合,丁原漸漸看清瘋魔禪杖的路數特點。

    原來這套杖法全不講究招式的變化,只憑無癡大師的雙手飛速轉動,形成團團風輪般的光影上下翻飛,或直或橫,或側或斜,剛猛雄渾又兼之渾不講理,才教他上手頗不適應,險些吃了大虧。

    丁原心境逐漸平和,暗暗思忖道:「我若是有仙劍在手,又或以天殤琴反擊,以硬碰硬,這老和尚的修為儘管了得,卻也未必是我對手。只需三五招的對攻,就可教他乖乖認輸。

    「不過,既然我已誇下海口要徒手應對,自然不可毀諾。說不得,只好先以身法與他周旋,待看清楚所有招式變化,再出奇制勝。」

    主意打定,丁原更不與無癡大師硬拚,利用穿花繞柳的絕世身法和諸般雜學,只在外圈游鬥。

    無癡大師空負神力,卻只能跟在丁原身後攆追,往往眼看著瘋魔禪杖就搆著對方後背,卻又被丁原宛如游魚似的滑走。

    這也怪不得無癡大師,他本就不以身法見長,又要揮動一丈八尺的瘋魔禪杖,在速度上,無論如何比不上丁原。因此表面上大佔上風,可連對方的衣角也撈不到半片,偏偏又不敢稍有疏忽,以被對手所乘,其中苦處惟有自知。

    如此二十多個回合,瘋魔禪杖的威力雖然不減,可招式已有重複。

    無癡大師身為雲林禪寺執香堂首座,平素笑臉相迎,和氣送客,也少有與人爭鬥。這一套瘋魔杖法使滿十八杖,卻依舊拾掇不下對手,可說是平生第一遭令他大大著惱之事。

    這事自然也驚動了雲林禪寺上下眾僧,短短半炷香不到的工夫,新任的方丈無涯大師,率著幾名「無」字輩高僧,以及少有露面的一正大師,先後趕到,在山門前黑壓壓站了一片。

    眾僧從知客僧的口中,已明白事情原委,驚詫之餘,也對丁原的修為訝異萬分。但礙著身份門規,誰也不好擅自出手相助無癡大師,只目不轉睛關注著場中動靜。

    無癡大師久戰不下,心頭生起焦灼,猛然一收禪杖,立在原地,罷手不打道:「丁小施主,你這麼一味糾纏游鬥,只怕打到天黑,也分不出結果來。」

    丁原已然摸透「瘋魔十八杖」的變化奧妙,胸有成竹道:「大師說的也是,從下一回合起,丁某不再躲閃就是。咱們倆就憑著真實修為,好好鬥上一場。」

    無癡大師一喜,他自恃瘋魔禪杖威力無倫,可謂雲林禪寺第一剛猛杖法,只要丁原不憑藉身法閃躲,以硬碰硬,自己便有很大的把握取勝。

    當下無癡大師禪杖拄地,頷首道:「好,倘若丁小施主果能信守承諾,老衲要是在二十回合裡仍不能贏下,權當認輸!」

    一正大師眉宇微揚,隱約預感到不妙,沉聲喝道:「無癡師侄,休要輕敵!」

    無癡大師合十,向一正大師躬身禮道;「多謝師叔提醒,弟子受教了。」但並不收回方纔所許下的二十回合大限。

    丁原搖頭道:「何必那麼多招,三個照面裡,我要是不能讓你禪杖脫手,就算丁原認栽,立刻拍手走人。老道士的仇,留待下輩子再報!」

    無癡大師雙目圓睜,低喝道:「丁小施主,這可是你說的!」

    丁原淡然道:「丁某言出必行,大師只管出招!」

    無癡大師點點頭,輕聲道:「老衲這回傾力出擊,不留餘手。丁小施主,你可要當心老衲萬一收招不及,傷到閣下。」

    丁原大剌剌站在那裡,全不把無癡大師的警告聽進耳朵,揮手作了個「請」字。

    無癡大師深吸一口氣,知道此戰關係到本寺顏面,不敢心存絲毫懈怠。

    他催動十成的「金剛佛力」,瘋魔禪杖恰似滾雷奔騰,破開層層青光,挾著轟然悶響,朝著丁原驚濤駭浪一般的湧來,果有氣吞山河之磅礡氣象。

    無涯大師等雲林禪寺的一眾高僧,無不暗自驚歎道:「無癡師弟平日裡最是低調,少有見他真正出手過。沒想這些年裡,他的瘋魔禪杖進境若斯,此戰要換作是我空手以對,除了閃避,著實想不出第二種辦法!」

    看那丁原卻是不動,眼見瘋魔禪杖狂飆席捲,一路殺到身前,他才驀然探出右手,緊捏成拳,去勢如虹,直擊禪杖轉動的圓心。

    眾人悚然動容,除了少數幾位高僧外,其他人莫不詫異道:「這年輕人難道瘋了不成,竟敢用肉拳,以卵擊石,硬撼瘋魔杖法最強橫的地方!」

    甚至已經有人預想到,丁原骨斷筋折、頭顱開花的淒慘結果。

    孰知「叮」的一記鳴響,丁原的右拳擊中禪杖正中,非但安然無恙,反而令漫天的禪影驟然幻滅。

    無癡大師朝後一個踉蹌,面色大變。

    原來,瘋魔禪杖最致命的罩門,就是它看似最為強大牢固的杖心。

    這就好比風車旋轉時,一旦中央的輪軸散架,再龐大的風輪也無濟於事、委頓一地。

    丁原欺身而上,左拳虛點面門,右手五指並立如劍,插向無癡大師心口。

    無癡大師腳下方寸正亂,不及閃躲,只好橫杖封架。

    此舉正中丁原下懷,他右掌頓時化為爪形,輕柔無比的捏住杖身,左肘下沉一壓,頂在禪杖的另一頭上。

    無癡大師運勁回奪,暗道:「老衲就是不鬆手,看你能如何!」

    哪裡料想禪杖一抽之下,空空渾不著力,反有一股柔和的真氣湧了進來。沒等他作出下步反應,攻入體內的那道真氣,突然擴散開來,迅速消融著「金剛佛力」,直有要將他苦心修煉兩多甲子的修為,盡數化去的勢頭。

    無癡大師駭然驚呼道:「化功神訣!」忙不迭抱元守一,強自抵抗。

    丁原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右手巧勁一順,輕而易舉將瘋魔禪杖從對手懷抱裡奪了過來,「噹啷」插入腳下黃土,深逾三尺。

    無癡大師面若死灰,他平素最為自傲的瘋魔杖法,就這麼被人三招破解了,兀自有些不敢相信。但終究是一代高僧,失意中,依然雙手合十道:「丁小施主,老衲輸了。」

    丁原不為己甚,道:「大師,現在你可以將貴寺的一執老和尚請出來了吧?」

    無癡大師面露難色,沒有回答,身後的無涯大師徐徐道:「丁小施主,不是一執師叔有意倨傲不見,只是不巧他昨日恰好離寺外出。一時半會,恐怕也見不到。」

    丁原一怔,搖頭道:「我不信,事情就有那麼湊巧?他那麼多年沒離開過雲林禪寺半步,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出去了,說來誰信?」

    一正大師是在場眾僧中輩分最高,年齡最長者,卻也是老而彌堅,火氣並不減於盛年之時。

    他聽丁原話中,分明有指無涯說謊之意,不禁怒道:「丁小施主,敝寺方丈何等的身份,怎麼會哄騙你?你若不信,老衲也沒有辦法。盡可由得你在山門外等著,瞧瞧一執師弟何時會回來見你!」

    丁原生來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無癡大師儘管與他惡戰一陣,可對方好歹執禮甚恭,也有一代高僧風範,因此他縱滿腔怒憤,也不好隨意發作。

    一正大師這麼一開口,頓時激起他的傲性,嘿然冷笑道:「我偏就不信,要是他再不敢出來,就別怪丁某闖進去,鬧得雲林禪寺雞犬不寧!」

    眾僧聞言,不約而同的變色,有些年邁僧人,不由想起將近七十年前,蘇真孤身闖寺,金佛題句的舊事。

    可就算那個時候,囂張如蘇老魔頭者,也要藉著夜色身法先行潛入雲林,哪裡像丁原這般明火執仗,大天白日口出狂言,難道真視山門前數十高僧如無物?

    無涯大師高誦佛號,說道:「丁小施主,老衲的話句句為實。你的心情,老衲也能夠理解,但敝寺垂名千載,豈能任由外人肆意搜查喧嘩?

    「其中苦衷,還請丁小施主諒解,恕老衲無法苟同。」

    丁原哼道:「我管不了你雲林禪寺的什麼聲威名頭,誰逼死老道士,就該以命相償。冤有頭,債有主,今日丁某見不著一執那老和尚,誓不甘休!」

    一正大師怒道:「丁原,莫非你真當敝寺怕了你個後生小輩不成?掌門師侄好話說盡,你卻仍舊一意孤行。哼,再若無禮,莫怪老衲金杵無情!」

    丁原雙眼一翻,望著天空,漫不經心的問道:「你算哪家破廟裡的野和尚,好大的口氣!丁某就不信這個邪了,今晚雲林禪寺我是闖定了!」

    一正大師喝道:「好膽!老衲雲林一正,小輩你可有聽說過?」

    丁原仰望著沉沉夜空,那幾點孤星閃爍,卻不曉得其中哪一顆才是老道士的歸宿。他心頭一酸,怒意更盛,譏笑道:「什麼一正,叫一斜一歪豈不更響亮?」

    一正大師哪裡還能按捺,爆喝道:「好後生,老衲今日便讓你知道一正的名頭!」

    不等旁人再勸,一串佛珠脫手激射,空中點點光芒亮若寒星。數十枚珠子縱橫盤旋,或急如雨打芭蕉,或緩如和風細雨,籠罩住丁原頭頂。

    丁原真言念動,天羅萬象囊破空而起,絢爛的光華,頓時蓋過佛珠,將方圓數十丈照如白晝。

    一正大師大吃一驚,急忙大袖一揮收起珠子,冷笑道:「水晶宮的天羅萬象囊!你果然暗中與那些邪魔外道同流合污,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丁原一收寶物,聽他出言侮辱老道士,眼中寒光如電,冷聲道:「老和尚,你敢再說一次?」

    一正大師怎會害怕丁原的威脅,他雙目低垂沉聲道:「阿彌陀佛,這事鐵證如山,你能堵得住悠悠天下人之口麼?老衲的話即便再說百遍,也不會心虛氣短。」

    丁原厲喝道:「老和尚,看打!」心意一動,一束光華掠過夜空,正是都天伏魔八寶中的「混元錘」。

    一正大師「咦」了一聲,未想到丁原祭出法寶之時竟毫無徵兆,似乎連真言都不用念動,其中自是大有古怪。

    他來不及施出寶物抵擋,雙掌一翻作金剛印,緩緩一推,一蓬淡金佛光勃然煥起,「轟」的撞擊在「混元錘」上。

    混元錘受到「金剛伏魔印」的衝擊,鏑鳴翻騰,回返丁原袖口,一正大師卻是被震得氣血一陣翻湧,急忙歸息順氣,將龐大的罡風藉著雙腿經脈卸入地下。

    腳下黃土「砰」的竄起一團煙霧,龜裂開數十道紋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混元錘」才收,「玄天旗」飆射一蓬黑雲,狂瀾接踵殺到。

    站在一正大師身後的幾名僧人,竟被逼的無法立足,一面拚命抵禦磅礡罡風,一面朝後退去。

    一正大師深吸一口氣,雲林禪寺的絕技「拈花佛指」次第打出。

    他右手五指如撥琴瑟,收放伸縮間,幾束白光「絲絲」掠出,擊中黑雲正中的「玄天旗」。

    「啵啵」連響,「玄天旗」翻飛不退,卻也不能再逼近咫尺,一時形成僵持。

    丁原忍不住暗讚道:「雲林禪寺號稱天陸正道翹楚,果真也有些斤兩。這老和尚只*著雙手上的修為,就硬迫住我兩件仙寶,僅這一項,就遠非常人可及。不過他方才也太張狂了些,要不讓他吃點苦頭,還當是丁原技盡於此!」

    想到此處,一根黑黑短短的鐵棒,猶如靈蛇竄上半空,正是「舉火燒天棍」轟下點點火星,就如流星雨般,罩落一正大師光禿禿的腦袋。

    一正大師左臂寬大的袍袖火雲般掠出,迫退「舉火燒天棍」,卻冷不防幾點火星鑽將進來,射在袍袖上。

    「啪」的一響,竟是燃燒起來。

    一正大師臨危不亂,真氣灌袖,「哧哧」騰起一團白茫茫水氣,熄滅火苗。但袖口上已多了幾個燒焦的小洞,望之終究不甚雅觀。

    就這麼一分神,頭頂猛然一暗,「玄天旗」乘虛而入壓將下來,一股迫人的黑色雲柱,如同旋流,將一正大師的身形籠罩在內。

    一正大師低吼一聲,洪若古鐘,驀地彎腰探出右拳,重重錘在地上。

    「轟隆」地面顫動,沉陷出一個大坑,四周迸射出濃烈黃塵,好像一條條自地下鑽出的飛龍沖天而起,與黑雲短兵相接,糾纏撞擊在一起,場面壯觀之極。

    無涯大師驚喜的低咦道:「一正師叔閉關十年,終於煉成了『阿難明拳』!」

    原來「阿難明拳」並非真正的一套拳法,而是一項絕世的佛門心法。

    施展此拳時,需聚集全身真元,瞬間灌注拳端,一拳之下,有山崩海裂之勢,地陷天傾之威。

    可惜「阿難明拳」修之甚難,其中又頗多艱險,雲林禪寺千年以來,也少有僧人煉成。

    一正大師性格剛烈暴躁,倒頗合「阿難明拳」的路數,窮十年閉關之功,終於大功告成。首次出手,就對上了丁原。

    「玄天旗」激飛上天飄搖不定,丁原揮手收起。

    一正大師猛喘息一口,探手抓過金剛杵,遙指丁原道:「小輩,你我杵劍之上再見真章!」

    他這麼說,自也是忌憚丁原絡繹不絕的諸般法寶,想憑藉手中金杵,與丁原純論修為。

    丁原見一正大師連破「混元錘」、「舉火燒天棍」、「玄天旗」三寶,也知此老修為較之無癡大師高出一籌有餘,單憑伏魔八寶,恐怕難以制勝,於是點頭應道:「正合我意,老和尚,你放馬過來!」

    一正大師雙手握杵,眼中精光深蘊,打量丁原,徐徐道:「丁小施主,老衲看你年幼,本不該與你交手,白白落個以大欺小的不是。

    「但憑你力戰紅袍老妖的身手,敝寺除老衲與幾位師兄弟外,恐也無人再是你對手,所以只好厚著臉子,向你討教幾手翠霞劍派的絕學了。不過,老衲仍應讓你先手!」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和尚,你假惺惺的客氣什麼?你們逼死我師父的時候,怎不想著慈悲為懷了?

    「阿牛縱然就是羽教主的親生之子,又何曾做過哪一點天理不容的壞事,更何曾礙著你們雲林禪寺分毫?

    「你不必廢話,丁某不會領閣下的先手之情,今晚有雲林禪寺,便無我丁原;有丁原,便無雲林禪寺!」

    一正大師本也愛惜丁原年少有為,果真是個少見人才,才把口氣放軟了點,卻招致對方一陣嘲諷怒罵,心中不由震怒,一振金杵,怒喝道:「好,既然如此,老衲就領教丁小施主的高明!」

    兩人不再開口,對峙五丈餘遠的距離,當中的空場上,狂風疾舞,響起「喀喇喇」的氣流碰撞之聲,好似九天上打起的滾雷。

    丁原面如古井,不泛波瀾,靈台漸漸進入空明之境。

    他心中越是滿腔仇恨憤怒,就越發努力要自己冷靜鎮定。

    面對號稱雲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正大師,任何的頭腦發熱導致稍稍閃失,都會引來殺身之禍。

    多年來與老道士朝夕相處的一幕幕舊景,閃電般從腦海裡放過,直至最後訣別時,那瘦小的身影遠遠飛逝的情形,直恍如昨日一樣,清晰可見。

    禁不住,豪情放縱,雄姿飛揚,丹田真氣鼓蕩而起,化作一聲長嘯震爍雲霄,意氣無雙!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00
第三章無敵

    這一記清嘯聲振四野,直刺得眾僧耳中,猶如有千軍萬馬在奔騰馳騁一般,饒是一正大師素來自恃雲林正宗佛學,眼高於頂,也不禁為之色變。

    他暗自思忖道:「想那丁原不過是翠霞派二代弟子中的一介棄徒,老衲本就勝之不武,若是萬一落敗,毀了自己一世英名不說,更要連累雲林禪寺的千年盛譽。那時少不得讓旁人譏笑,說堂堂雲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正大師,居然還打不贏一個翠霞派的晚生。

    「今日之戰,我務必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絕不能出現半點差池!」

    想到這裡,一正大師吐氣揚聲,低喝道:「丁小施主,老衲得罪了!」左手五指攥捏成拳,轟出一束金濛濛的罡風,逕自擊向丁原胸口。

    他這一招「靈鷲問經」,出自雲林禪寺的「大嗔十八拳」,旨在試探,因此七分攻勢中藏了三分守勢,不求有功,先謀無過。

    丁原嘿然一笑,道:「老和尚,你這麼客氣做什麼?」也是左拳打出。

    兩道拳風結結實實的撞擊到一處,轟的爆開一團氣流,激得地上枯葉橫飛,黃塵如熾。

    氣機牽動之下,兩人各自微微一晃,這記正面交鋒,竟是半斤對上八兩,難分軒輊。

    目睹此景,觀戰的雲林眾僧,上自方丈無涯大師,下到山門前迎客接賓的知客僧,無不再次動容。

    要知道,丁原的年紀,莫說不到一正大師的半個零頭,就是寺中輩分最低的僧人,也大多比他年長。

    可誰曾想,就是如此一個方及弱冠的年輕人,竟然在仙家修為上,能與一正大師分庭抗禮,不落下風。

    一正大師卻已進入佛家空明境界,心頭雜念盡去,臉上也看不出半點喜怒與驚訝。他腳下一抬,朝前邁進一步,將自己與丁原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到四丈有餘,右手執杵不動,左拳再發出一記「靈鷲問經」。

    丁原雙足站成丁字步,身軀峙立如岳,彷似與週遭的虛空已融成一體。見一正大師二次揮拳擊來,嘴角微含笑容,依舊是用左手封架。

    如此一正大師連發三招一模一樣的「靈鷲問經」,丁原也同樣以左拳回敬,雙方的距離卻在眨眼間,被拉進到三丈之內。

    正當眾僧以為一正大師會循照先例,繼續向丁原打出第四拳時,他卻陡然一聲低喝,左手回握金杵,雙臂微抬,金燦燦的杵頭,快得直化作一溜電光,點向丁原面門,「哧哧」金杵破空之音,好似要鑽透眾人的耳膜。

    丁原的身形卻驀然消失,由靜極到動極,其中沒有半點徵兆,如此一來,金杵銳利無比的一擊,落在了空處。

    在旁邊眾僧的驚呼聲裡,丁原已然藉著穿花繞柳中的風逝身法,飛旋至一正大師左側,二十二字拳一氣呵成,恰如長江大河一招接一招,源源不絕湧向對方。

    然而,一正大師垂名天陸百年,一身修為怎會是虛名所致?倘若換作旁人,此刻金杵招式用老不及回收,勢必要被丁原打個措手不及,能在二十二字拳下守穩門戶,已屬難能可貴。

    但這老和尚終究不凡,雙臂輕輕一轉,竟將金杵如繡花針般的迅速撤回身前,輕盈靈動,全然不著痕跡,正封住了丁原雙拳的去路。

    丁原見狀,也不得不佩服一正大師老而彌堅,想那雙拳又怎能與對方的金杵硬撼,使了個假身翩然趨避。

    一正大師左手鬆開杵柄,臉上紅光一閃喝道:「丁施主,小心了!」一式「阿難明拳」石破天驚,捲起一團銀白色狂瀾,湧向丁原。

    丁原已見識過此拳威力,不敢怠慢,口中輕笑道:「有勞大師提醒!」意念微動,「翻天印」自袖口中祭起,「砰」的一響,正撞在那團銀白狂瀾之上。

    一時間流光飛縱,點點光星奼紫嫣紅,斑駁紛落,巨大的氣浪洶湧如潮,向著四周擴散開去,十丈之內,狂沙呼嘯不見人影。

    「翻天印」清鏑一聲,被「阿難明拳」無堅不摧的罡風拋飛起數丈,不停的翻騰鼓動,便如驚濤駭浪中一葉載沉載浮的扁舟。

    丁原也被震得胸口一窒,彷彿有什麼東西一下子堵在了那裡,憋悶欲吐說不出的難受。

    他不由詫異道:「這老和尚到底用的是什麼拳法,威力強橫至此,竟連伏魔八寶中的『翻天印』也奈何不得他!」

    其實,一正大師的滋味同樣也不好受,他一拳擊在「翻天印」上,就如同一頭撞在了一堵銅牆鐵壁之上,轟出的沛然罡風,倒有一多半被回捲過來,逼得他只有利用身法退避三舍。若不是修煉百多年的佛門護體罡氣,護持住全身要害,恐怕就要當場噴血。

    但他搶回的主動,怎肯就此輕易放棄,當下強吞一口真元,抑制住胸口翻騰不已的氣血,靈覺於茫茫煙塵中,重新鎖定丁原的位置,手中金杵呼的橫掃而出。

    丁原見對方不依不饒,步步進逼,也不禁激起心中傲氣,暗道:「好你個老和尚,今日要是連你也收拾不下,還奢談什麼為老道士討回公道?」

    他清嘯一聲,雙腿彈出點擊金杵,右拳以攻代守,直搗一正大師頭頂。

    兩人短兵相接,互不相讓,纏鬥在一處,招招都再不容情,直似生死相搏。

    山門前近百的雲林眾僧,個個瞪大雙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場中激鬥的二人。

    只見丁原與一正大師從天上鬥到地上,再從地上殺回半空,光嵐如沸,激流千轉,卻連無涯大師也看不出究竟是誰佔了上風。

    一正大師渾然忘卻一切,惟執著於勝負一念,將金杵舞得猶如金蛇騰挪,水銀洩地,重碩的金杵在他手中,就宛如一根金針輕盈靈動,無孔不入,絲毫不見重兵器遲滯緩重之感,將一套「鎮魔金杵」演繹到巔毫化境,比起無癡大師的瘋魔禪杖,顯然又高明出一大截,直看得旁觀眾僧欣然歎服,莫不生出高山仰止之念。

    反觀丁原,眾僧也不得不歎服,看他至今連雪原仙劍都未曾出鞘,只憑赤手空拳與一正大師的金杵周旋,卻是揮灑如意,奇招妙式層出不窮,不令一正大師專美於前。

    如此看來,這年輕人竟似仍有餘力,卻又不禁讓眾僧大皺眉頭,暗暗擔憂。

    正鬥到酣處,一正大師卻突然收杵撤身,飄飛到數丈開外,說道:「且慢!」

    他氣息悠長和緩,絲毫也未由於這一通暴風驟雨般的打鬥,而有急促不支之感,就和平日裡說話,完全沒什麼兩樣。

    丁原嘿然一笑,收住身形問道:「不知一正大師還有何見教,若是覺得年老體衰,打的累了,暫且歇息片刻也無妨,丁某等著大師就是。再不然就換旁人上來,丁某也一樣接下。」

    一正大師當然聽得出丁原話中的挖苦之意,他卻不似丁原好做口舌逞強,徐徐問道:「老衲與施主交手已不下三十餘合,卻不知丁施主為何仍不亮出劍來?莫非,以老衲三甲子的寒暑苦修之功,還不值得施主出劍麼?」

    丁原淡淡笑道:「我當大師為什麼事情罷手不戰,卻原來是為了這個。並非丁某狂妄,只是丁某早已有言在先,今日所來,只為找貴寺的一執和尚為先師討還個公道。至於旁人,丁某並沒有大開殺戮的念頭。

    「因此,不是逼不得已,丁某絕不願輕易動劍。」

    一正大師左手一禮道:「阿彌陀佛,難得丁施主還能存此善念,卻是老衲沒有想到的。我佛門弟子素來寬忍容人,更不願平添世俗爭端。只要丁施主現在肯回頭抽身,還為時不晚。至於施主在敝寺山門前滋擾之事,老衲願一力擔待,否則刀兵再開,老衲雖愛惜施主年輕有為,也難保有玉石俱焚之憂。」

    丁原搖頭道:「大師不必多費口舌,丁某今日既然來了,就沒曾想能全身而退。要想趕走丁某,還是用大師手中金杵說話吧。」

    一正大師緩緩頷首道:「老衲明白了。丁施主年紀雖輕,修為卻已可與當世任何大家比肩。若是你我再在招式變化上糾纏不清,只怕此戰打到半夜,也未必能見輸贏。況且丁施主執意不肯拔劍,老衲難免又有佔一個後生晚輩便宜之嫌。」

    丁原有些想不通這個老和尚到底想幹什麼,當下問道:「那麼按大師的意思呢?」

    一正大師面容一肅,沉聲回答道:「老衲性情愚鈍,遠比不上諸位同門師兄。這三甲子來,儘管日夜苦修,所獲我雲林佛家精髓,卻不過僅是皮毛。只是有一愚之得,想來還可以在人前誇耀。

    「今日與丁施主一戰,棋逢對手,老衲不禁動了見獵心喜的念頭,想用此技與施主一較高下,卻看能不能逼得丁施主祭起仙劍?」

    丁原心中一笑,說到底,對方難泯勝負之心,這才拿話擠兌自己。

    表面上,一正大師的說辭頗為自謙,可骨子裡依舊透著一股自負。眼看在招式上討不到自己半點便宜,索性就提出要放手一搏,只是自己怎會因此就怕了他?

    他鼻子裡輕哼一聲道:「既然大師這麼說,丁某怎能有不答應的道理?就請大師只管把貴寺絕學亮出來,丁某也好藉機開開眼界。」

    一正大師點點頭,說道:「老衲所練的是敝寺鎮門絕技之一,叫做『阿修羅訣』。

    「以老衲的金杵祭出,有驚天動地之威。老衲這樣說,雖然有自誇之嫌疑,卻是想提醒施主多加小心,不要一味逞強,不肯出劍相抗,而造成終生遺憾。

    「要知道,一旦『阿修羅訣』發動,即使是老衲想收手卻也不能。」

    一正大師一番話說得平和緩慢,山門前卻突然響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原來一正大師所說的「阿修羅訣」,正是雲林禪寺九大絕學之一,與翠霞派的三大御劍訣並駕齊驅,享譽天陸。

    不要說普通弟子無緣修煉「阿修羅訣」,就算是無字輩的高僧,有幸能修煉此訣的,也僅僅二三人而已。

    一正大師竟然要出動如此不世絕學,來應對一個弱冠少年,顯然已經沒有將對方只看作是一個二代年輕弟子。

    在無涯大師的記憶中,上次一正大師施展「阿修羅訣」,還要追溯到近七十年前,與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蘇真一戰。

    再往後,即便就是婆羅山莊一役,也不曾有見他再發動此訣。

    如今忽忽七十餘年已過,一正大師的「阿修羅訣」,當然是修煉得更加爐火純青,估計離圓滿之境也不遠了,可全寺卻沒有一人能再親眼目睹到過。

    誰知道,今日為與丁原一戰爭勝,一正大師不惜再次施展塵封近一甲子的「阿修羅訣」,心中不覺又是興奮又是緊張。

    丁原久在翠霞,當然聽說過「阿修羅訣」驚世駭俗的威名,甚至連曾老頭提及它時,也讚許有加。聽到一正大師說準備以此絕學與自己一見分曉,反覺得精神一振,朗聲道:「大師請了,丁某自會掌握分寸!」

    一正大師深深看了丁原一眼道:「如果老衲的『阿修羅訣』仍然不能逼丁施主出劍,旁人老衲雖然管不了,但老衲卻不再過問施主闖寺之事,並且從此閉關苦修,直到能有與施主一戰的把握的時候,才會再次出山,那時與丁施主再來較量過。」

    丁原哈哈一笑道:「大師何必這樣客氣?要是萬一不幸落敗的是丁某,我便束手就擒,任由貴寺發落就是!」

    他知道對方說了那麼多,其實要的就是自己這麼一句話,索性就主動說了出來。

    果然,一正大師微微一笑道:「束手就擒倒是不用,但施主得向敝寺賠禮道歉,就此退走,從今以後也不能再進我雲林半步,不知施主覺得怎麼樣?」

    丁原嘿道:「老和尚,我們就這麼說定了,請吧!」

    一正大師不再多言,雙目低垂抱元守一,自丹田催動精修兩百餘年的佛門功力,寬大的袈裟,如充足的氣囊鼓脹起來,隱隱散發出淡金色光華。腳下黃塵忽然徐徐圍繞著一正大師的身軀流轉,漸漸朝上升騰,瞬間形成一道數丈高的雲柱,將他捲裹在了裡面。

    丁原雖然與一正大師以仙劍出鞘作為賭約,其實心中哪能沒有打算,當下口中輕念真言,從天羅萬象囊中,召出一具朱紅色古琴,悠然環抱在懷。

    無癡大師出任雲林禪寺執香堂首座多年,見聞無形中比寺內眾僧廣博不少,目光落定在丁原懷抱的古琴上,愕然低語道:「天殤琴,魔教至寶天殤琴,果真落到了丁施主的手中!」

    在他身旁的幾位雲林禪寺無字輩高僧,自然聽說過天殤琴的名頭,遙想當年,魔教教主羽翼濃,憑著此琴睥睨四海,縱橫八荒,令天陸正道七大劍派徒喚奈何。

    二十餘年前羽翼濃敗亡後,天殤琴隨之渺無音訊,誰料想今日卻在這年輕人的身上重現。

    更令人擔憂的是,由天殤琴而推斷,丁原與魔教之間,多半也有不為人知的關係,不禁又教無癡大師等人平添幾分頭痛之感。

    也難怪雲林禪寺眾僧這般訝異,儘管天殤琴在丁原手中已有些年頭,但真正在大庭廣眾之下施展,也不過是不久前翠霞山一戰中的事。

    況且當日夜裡前山上千人混戰,也少有人注意到丁原懷中所抱古琴,居然便是失落多年的魔教至寶天殤琴。

    再往後,雖然又有與碧落劍派一役,卻被碧落七子引為平生奇恥大辱,根本不願與旁人提及,等於也代為隱瞞了天殤琴的秘密。

    若不是如此,恐怕天陸正道早已掀起了軒然大波,哪裡容丁原有片刻的安生?

    丁原對雲林眾僧的驚疑視若無睹,右手五指徐徐拂過琴弦,幾聲叮咚琴韻,飄渺悠長,卻蘊涵著說不出的感傷之意,這正是他新近參悟出的《地慟篇》起始的曲調。

    再看一正大師,就似老僧入定,身周的雲柱不斷拔高擴展,宛如一條咆哮盤旋的怒龍昂然向天。雄渾的罡風波濤一般從雲柱中迫出,方圓十丈內的地面,被席捲的平滑如鏡,片屑不留。

    惟獨丁原好整以暇的佇立在五丈開外,手撫古琴,意態悠閒。

    風嵐狂舞中,琴聲越來越淒涼婉轉,充滿一種天地間悲慼感傷的情懷,彷彿用無形的音律,訴說著莫可名狀的憤怒與痛楚,令人聞之,竟有辛酸落淚的衝動。

    在場雲林眾僧俱都是精通佛理,修行多年的佛門弟子,平日絕少有為情慾動懷之時。然而此刻聆聽到丁原的琴聲,卻也靈台波動,難以再保持平靜之心,紛紛凜然於魔教妖法果然厲害,急忙低頭頌經,藉著佛祖的大智慧,以抗邪門歪道的靡靡之音侵擾。

    丁原本人,更是早已融入地慟琴音的悲傷天地裡,念及雪兒薄情而去、老道士慷慨就義,從此人世茫茫永不復見,禁不住湧起一股無限悲憤,直要將壓抑在心頭多日的種種不平、憤怒與悲哀,盡數傾瀉到琴音之內。

    琴為心音,無意中,丁原已進入到先天無為的化境中,彷彿將自己的心緒,透過懷抱裡的天殤琴,感染到四周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全身心的與自然融合成一體。

    體內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覺醒而起,從丹田中汩汩流轉於四肢百脈,最後匯流到天殤琴上。

    古琴漸漸煥放出一團醇厚光芒,徐徐將丁原的身軀籠罩在其間,又徐徐向外湧出,直至撞上那堵雲柱。

    「砰」的一聲,兩道當世罕有匹敵的力量接觸之下,丁原與一正大師不約而同生出奇妙感應。

    兩人的身軀體態,皆在看似不經意裡微微改變了少許,就好像站的累了,需要調整一下姿勢。

    然而在明眼人看來,其中卻隱藏著無窮的變化與玄機。

    雙方都是在借這輕微的調整,來尋找更加適合的姿勢,從而趨避對方強大的氣勢,同時也取得更好的攻擊狀態。

    這點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變化,箇中奧妙,也只有個人憑藉多年的修煉自行領悟,這就好比一盤國手的對局,常人不過是看個熱鬧,然而落在行內人的眼裡,卻無疑有精采紛呈,驚心動魄之感!

    「叮--」

    黃澄澄的雲柱中,一束金光驀然鏑鳴飛騰,挾著一縷懾人心魄的呼嘯,衝上三十餘丈的高空,正是一正大師百多年來始終形影不離的金杵。頓時印染得星空一片璀璨,充斥著宏大剛正的肅殺之息。

    一正大師口中輕輕吐出一串梵語,聲音並不見得有多響,卻清晰無比的送入每個人的耳中,直如鼓錘撞擊在靈台之上。那高空的金杵,陡然如風輪般飛轉起來,幻化出成千上百道幻影,流光飛逸。

    無癡大師又驚又喜,按捺不住心頭激動,低聲道:「一正師叔二十餘年的閉關苦修,果真沒有枉費,如今他的『阿修羅訣』更上層樓,已臻第九層的大圓滿境界!」

    無涯大師卻面色沉靜,喟歎道:「貧僧卻擔心,一正師叔過於執著勝負之念,反而令心頭有所凝滯,難免留下一絲破綻,為丁施主利用。」

    無癡大師一怔,剛欲回話,卻聽一正大師聲若洪鐘,揚聲吐出「阿修羅訣」的最後九字梵語真言。空中的金杵已是千萬化身,剎那間,宛若雷霆霹靂,亮起無數道金色流光,當頭轟向丁原。

    琴聲幾乎在同一刻突轉沙啞低沉,丁原身周絢麗的光華,驟然爆裂開來,裂碎作縷縷銀紅絲光,散射向四面八方。

    方圓十數丈的範圍內,絡繹不絕的響起隆隆雷吼,炸開一個又一個的亮白光團,就彷彿要將這天地萬物全部轟碎成齏粉一般。

    千道金杵光影,從四面八方投入到銀紅色的光霧中,立刻被數不勝數的亮白光團,炸得四分五裂、不成形態,竟連殘渣也沒留半點。

    一正大師猛然低吼道:「疾!」將畢生真元,盡皆灌注於「阿修羅訣」中,金杵真身從幻影中脫穎而出,光焰獵獵迎風鼓蕩,破開層層光團阻隔,劈向丁原頭頂。

    丁原心生感應,天殤琴懸浮胸前,十指齊齊一按,琴聲自此終絕,卻爆出一蓬紅色光嵐,淒豔如杜鵑啼血,殘陽映山,將將迎頭撞擊在金杵碩大的杵頭上。

    轟然一聲巨響中,猶如天崩地裂,丁原連人帶琴,被一股狂飆迫得飛退二十丈。

    一正大師口中狂噴出豔紅熱血,浸染胸前袈裟,面色慘澹如金,一轉眼就見蒼老了十數歲一樣。金杵拋飛翻轉了數十餘圈,這才徐徐落下,回到主人手裡。

    直到此刻,瀰漫在山門前的光霧與煙塵,仍然未散。

    雲林禪寺山門前一片狼藉,便似剛經歷了一場地震般,地面上開裂出上百道深達數尺的溝壑與陷坑。

    近百的僧人,僅僅剩下寥寥幾人還能勉強站立在原地,其餘的人全被拋飛出十數丈外,模樣狼狽,面色蒼白,更有人負了不輕的內傷。

    高聳的山門,幸得有一眾無字輩高僧捨命護持,這才逃過劫難。

    但那塊書有「雲林禪寺」的匾額,卻在風中搖搖欲墜,裂開數道細細的傷痕。

    可惜山門前那些蒼鬱的樹木山石,就沒有這樣的幸運,在地慟琴音的衝擊下粉身碎骨,瓦礫不存。

    放眼望去,原本鬱鬱蔥蔥的山道旁,如今只剩若干的樹根,還殘留在碎裂的地面上。

    眾僧不禁相顧駭然,連無涯大師竟也一時失語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01
第四章相逢

    一正大師臉上露出一縷複雜的神色,似是傷感失望,又似憤怒悲壯,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低聲說道:「阿彌陀佛,老衲輸了。」

    丁原流轉體內真氣,平復著激盪的氣血。

    假如沒有大日都天翠微真氣護體,他此時也多半要如一正大師那般,噴出一兩口熱血來。饒是如此,胸口也鬱悶難當,好半天喘不過氣。

    一正大師坦然認輸,令丁原對他的觀感好了不少,暗道:「這老和尚能夠如此爽快的認輸,倒也難得。可惜過於迂腐,性子也太暴烈了點,倒跟姬大鬍子有幾分相似。看在這點上,我也不必過於給他難堪。畢竟,罪當可誅的是一執那老禿驢,卻不是要將雲林禪寺上下千多和尚盡數殺光。」

    他淡淡一笑道:「丁某不過是僥倖接下了大師的『阿修羅訣』,若說勝負已分,倒也未必。大師毫髮未傷,有再戰之能,丁某也不敢說能有全勝之功。」

    他的話,讓雲林禪寺眾僧心中都略感舒坦了一些,許多人的臉色也緩和不少,當然明白,丁原其實已給一正大師和雲林禪寺留了一點顏面。

    一正大師卻搖搖頭,怒道:「輸了便是輸了,老衲怎能抵賴?從今日起,老衲自當遵照與施主的承諾,閉關參悟,不再插手紅塵問的萬般糾紛。

    「直到有一日,老衲有信心再以『阿修羅訣』與施主一戰之時,再重新出關。」

    他在雲林禪寺中身份極為尊崇,連無涯大師也不好多說什麼。況且,倘若有意阻撓,反而顯得雲林禪寺出爾反爾,失信於人了。

    一正大師說完這些話,誰個也不理,逕自回身走進山門,竟是說到做到,連丁原的事情也不管了。

    丁原朗聲道:「無癡大師,現今連貴寺的一正大師也已經退走,為何還不見一執出來,難不成,當真要等丁原硬闖進去,親自搜尋一番?」

    無涯大師趕在師弟開口前上前一步,雙手合十道:「貧僧無涯,現忝居敝寺方丈。丁施主,不是一執師叔有意避,而是他與一慟師叔二人,的確外出雲遊,還沒有回返。難道說,我雲林禪寺上下千多僧眾,會拿這種事欺騙施主麼?」

    丁原思忖道:「我這樣在山門前折騰,也不見一執那禿驢現身,看來,他的確是不在的了。雲林禪寺終究也算是天陸的名門正派,不至於光天化日之下,寺中幾位高僧都不約而同用相同的說法來騙我。

    「何況,一執也沒有龜縮不出的道理,不然日後被人傳了出去,他哪裡還有老臉做人?」

    話雖這麼說,可是自己千里迢迢,孤身闖寺,以雪老道士被殺之恨,總不見得就這般虎頭蛇尾,草草收場吧?

    而且,雲林禪寺只怕也未必願意就這麼輕易放自己過門,否則這班和尚顏面何存?

    正在躊躇問,忽然耳中聽到有人哈哈一笑道:「丁原,這回無涯方丈倒沒說謊,一執那老和尚,的確不在雲林禪寺中。」

    眾人悚然一驚,全沒留意到何時場中又多了一人。

    只見一道黑色身影翩若驚鴻,閃電般從雲林禪寺的高牆之內飄飛而出,在半空輕盈一折落在了丁原近前。

    丁原看見來人,先是一怔,繼而叫道:「風大哥!」

    來人正是久未露面的風雪崖。

    自昔日棲鳳谷一別,一晃數年,這位魔教四大護法之首的桀驚梟雄,就了無一首訊,不知所終。

    直到今日,丁原懷中還珍藏著風雪崖所贈送的暗風羅喉針,也多虧此寶,才數度化險為夷。

    風雪崖舊貌無改,風采依舊,只是雙目中的精光更為內斂。

    他說道:「丁原,我剛才已在寺內暗中搜索了一番,並沒有發現一執和尚。聽兩個僧人私下說起,似乎是與一慟大師一起去了翠霞,為的是向淡一真人解釋你師父的公案,同時也想勸說翠霞派參與下月圍攻聖教之舉。」

    他本身修為極高,而雲林禪寺眾多高手又被丁原引到山門外,故此在寺中如入無人之境,竟沒有被人發覺。

    以無涯方丈為首的雲林眾僧,不由心中又驚又怒,怒的是,一個丁原在山門前生事還不夠,居然還讓一個魔教餘孽,將寺院兜底翻了一回,雲林禪寺千年的威名,幾乎在一夜之問掃地。

    驚的是,風雪崖這絕跡已久的魔頭突然露面,勢必與六大劍派圍攻魔教有關。

    魔教餘孽多此強援,不啻如虎添翼。而今晚之局,也變得更加複雜。

    丁原卻是第一次聽說六大劍派圍攻魔教的消息,忍不住詫異道:「風大哥,魔教不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已經滅亡了麼?」

    風雪崖搖頭道:「說來話長,丁原,我們還是暫時離開這裡,找個地方坐下來再好好聊吧。」

    丁原默然半晌,他滿腔憤怒的殺上雲林,卻不料一執大師並不在寺內,令心頭一股邪火,突然之問失去了發洩的方向。

    他越想越恨,目光裡不自覺透出濃烈的殺氣,眼看就要發作,直要將雲林禪寺殺得赤野千里方才甘休。

    就在他理智即將失控的剎那,腦海中,忽然想起葉婆婆臨終時對自己的叮囑|平生絕不妄殺一人!

    害死老道士的人,固然可恨可殺,然而眼前百餘僧人,卻未必個個有罪。

    殺戮一開,只怕自己也無法收手,那不知會造出多少殺孽。

    「我不能!」

    他在心頭艱難的低吼道,深深吸了口氣,平服激動澎湃的心情,暗地裡幾乎將鋼牙咬碎。

    許久許久,丁原眼中殺氣緩緩消退,朝著山門前的無涯方丈道:「方丈大師,我便信你一回。但我師父的事情,絕不能就此算完。

    「下月今日,丁某必當重來拜訪貴寺,希望到時候一執那老和尚能給丁某一個交代!若是不然,丁原寧為玉碎,也要教雲林血流成河!」

    無涯大師身後一名白眉老僧,嘿然道:「施主好大的口氣,姑且不說一執師叔何等身份,怎會隨意接受施主的戰書。單說今日,施主在我山門前大鬧一場,又以魔教凶器天殤琴傷我弟子數十人,又怎能說走就走?」

    丁原原本就不是一個善茬,別人好言好語,他或許還可忍著不發作,像這樣當面譏諷硬頂,正是激起了他方才勉強克制住的怒憤。

    他呵呵一笑,大刺剌的站在原地道:「也好,丁某就瞧瞧你這老和尚有何德何能,今日能把我留下?」

    無涯大師攔阻道:「無空師弟,不必多生事端,就讓丁施主先去吧。」

    風雪崖嘿嘿笑道:「到底是雲林禪寺的新任方丈,比起那些魚木腦袋的師弟來,總算好了不少。」

    他生性桀驚,於雲林禪寺更無半點好感,說起話來自然肆無忌憚,也不怕得罪了多少寺中的無字輩高僧。

    無空大師愕然問道:「方丈師兄,這如何使得,若是日後天陸正魔兩道說起!」

    無涯大師微微一笑,雙目望向丁原道:「丁施主,剛才一正師叔與你有約在先,既然施主贏了,要走敝寺也留你不得。

    「不過,一執師叔的事情,貧僧只能如實告訴他,要不要應戰,卻不是貧僧能做主的。施主若執意再來鬧事,敝寺也一樣寧為玉碎,誓與施主周旋到底。」

    丁原一抱雙拳說道:「既然如此,丁某告辭!」與風雪崖並肩御風而起,直朝山下射去,轉瞬消失不見,卻是將號稱天陸翹楚的雲林禪寺視若無物。

    無空大師目送丁原與風雪崖下山,心中大是不滿,忍不住問道:「師兄,那丁原口出狂言大鬧山門,傷我數十弟子;風雪崖更是魔教餘孽不可輕饒,您怎麼能將這二人輕易放走?這無異於是縱虎歸山,幾日後我正道圍剿雲夢大澤,丁、風二人勢必將成心腹大患。」

    無空大師說話時,身邊幾名老僧也在微微頷首,顯然與他抱有同樣的想發。

    無涯大師喟然輕歎道:「貧僧何嘗不明白其中厲害?可姑且不說一正師叔與丁施主有約在先,貧僧如出手攔截,未免有出爾反爾之嫌;僅是丁施主與風雪崖聯手之威,要留下他們又談何容易?我雲林禪寺山門前的百餘弟子,少說也要折損過半。

    「何況,淡言真人之死,雖非敝寺直接造成,但諸位師叔心裡卻也頗多抱憾。不然一慟與一執兩位師叔,又何必親赴翠霞拜見淡一真人?就算是看在淡言真人的分上,今日全當寬容丁施主一回。」

    無空大師心中大大的不以為然,總覺得淡言真人庇護魔教餘孽,執迷不悟,已大大的不該。現在他的徒弟又到雲林禪寺尋仇鬧事,更不可恕。方丈師兄的做法,未免過於寬容軟弱了一點。

    不過當著眾多僧人的面,他也不好繼續與無涯大師爭執下去,只合十道:「阿彌陀佛,掌門師兄教訓的是。」

    無涯大師一看他的神色,就曉得無空大師心底並未真正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暗地裡輕輕一歎,轉身回寺。

    山門前一堆被毀壞的物什,自有無癡大師主持眾僧清理。

    卻說丁原與風雪崖身法都快,轉眼問已行出三十多里地。

    兩人在一座鎮上的茶館找了個僻靜地方坐下,只點了壺茶水,低聲攀談起來。

    風雪崖淡淡微笑道:「丁原,老夫真沒想到,一別不過幾年光陰,你的修為居然精進至此。日前我與雲二弟他們說起你來,還有些不信。可今日一見,才知道他們所言無虛。

    「連一正那老和尚都對你甘拜下風,當今天陸只怕已沒幾人能是你的對手。淡言這老道士果真有一手,風某當真佩服之極。」

    想那風雪崖傲骨錚錚,平生除了羽翼濃外,從無敬服於第二人,今日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老道士泉下有知,也足堪自豪。

    丁原聽他提及淡言真人,卻是心中黯然,改變話題問道:「風大哥,你已見過布衣大師和雷老爺子他們了?」

    風雪崖頷首道:「我就是從他們那裡來的,本想在雲林禪寺裡暗暗打聽一下少教主的下落、和六大門派圍攻我聖教的事情,卻不料湊巧遇見了你。」

    「少教主?」

    丁原先是微微一怔,立刻醒悟風雪崖說的是阿牛。

    這事如今在天陸正魔兩道早傳的沸沸揚揚,已是路人皆知的秘密,自然也逃不過風雪崖等人的耳目。

    風雪崖道:「老夫著實想不到,丁兄弟你的師兄羅牛,居然就是羽教主在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脈。

    「更想不到,他竟是由令師親手撫養成人。這阿牛即是羽教主的唯一骨肉,我聖教下任教主的寶座,自然也非他莫屬。

    「看來是天不絕我聖教,才讓這秘密時隔二十餘年後大白天下,令我聖教重有中興之望。」

    說到這裡,他沉聲一哼道:「只可惜令師卻為救護少教主,死於正道那群偽君子之手,當真可恨。

    「丁原,令師之仇,如今就等於是我聖教之仇,等我們找回少教主,重振聖教聲威之後,必會為淡言真人一併討回公道,將七大劍派殺的片瓦不留!」

    丁原搖頭低聲道:「多謝風大哥,不過師門之恨,丁某定要親手結果,絕不假手旁人。」

    風雪崖嘿嘿笑道:「好小子,有骨氣。到時候有需要差遣你大哥的事情,只管開口。倘若一執和尚再存心躲閃,咱們索性就放一把火燒了雲林禪寺,看他還能藏去哪裡?」

    丁原眼中透出一縷寒光,沉聲道:「這筆血債,我定要一家一家的算過來,凡是那晚在筵席上推波助斕、為難我師父與阿牛的人,丁某一個也不會放過!

    「一執是逼死老道士的元兇,沒有他拿出那份信件來,老道士和阿牛就不會有事,我第一個要找的就是他。

    「至於其他人,我一樣要給點教訓。好教這些所謂的正道翹楚曉得,紫竹林一脈殊不可辱,即使讓天陸翻江倒海,也休想要我罷手!」

    儘管丁原至今也不能釋然淡言真人將他逐出門牆的舉動,但在他心中,卻早把老道士當作父親一般,任誰也不可改變。

    要依照他以前的性格,今日雲林禪寺山門外,怎可能未死一人?

    但他畢竟已經不是初上翠霞時的那個丁原,也虧這樣,才不致因此墮入殺劫,護持著心頭一線仙性不滅。

    這不能不說是淡言真人苦心調教之功,才讓丁原在遭受諸多不可想像的打擊之後,沒有喪失理智,成為殺人魔頭。

    風雪崖冷然道:「索性將那些人盡數殺光了又怎的?七大劍派裡,原本就沒幾個好人。」

    丁原微微一笑,問道:「風大哥,這些年你去到哪裡,怎麼一直沒有露面?」

    風雪崖嘿然道:「說來你不信,我受雲二弟之托,找尋重玄金華香檀,幾年問奔波萬里,最後才打聽到,此物原產於天陸西方的異域荒原之中。於是在三年前翻越柱天山,多方打探,終於在年前找到了一株。」

    丁原大喜道:「這麼說,赫連夫人是有救了?」

    風雪崖得意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已將重玄金華香檀交給雲二弟,只等他開爐煉丹,救回主母的性命。

    「嘿嘿,等主母醒來,再有了少教主的消息,我聖教何愁大業不能重興?」

    丁原沉吟片刻,問道:「風大哥,有一件事情困惑我很久,今日見著你正想請教。」

    風雪崖爽快道:「丁兄弟,你只管問就是,何必這麼客氣?」

    丁原笑道:「我是不明白,為什麼如你和布衣大師、雷老爺子,乃至羽教主這樣的不世人物,都會皈依在聖教門下?即使聖教已亡二十多年,你仍念念不忘要中興於它?」

    在風雪崖面前,他改稱「聖教」,也令對方聽了舒服不少。

    風雪崖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道:「丁兄弟,你可曾有家?」

    丁原一愣,不覺又回想起在那小鎮郊外的茅草廬,那娘親親手烹飪的飯菜香味,彷彿又從風中飄來。他悵悵出了一口氣道:「曾經有過,但現在卻什麼也沒啦。」

    風雪崖沉聲道:「對於我和雲二弟他們,還有羽教主和一干教中的好兄弟而言,聖教就是我們唯一的家。

    「老夫自幼投入聖教門下,才不致餓死街頭。更因修煉了聖教傳我的驚世絕學,才有如今的成就。

    「其他人的情形,大致也相差無幾。所以在我們心中,聖教等同我等的父母,恩深如海,就算為它死上千回,也在所不惜。」

    他頓了頓,說道:「丁兄弟,假如有人無端端毀了你家,侮辱甚至殺害了你的父母兄弟,你會如何待他?又假如你的家園已荒蕪多年,你是否就從此不再掛懷呢?這道理,其實是一樣的。」

    丁原點點頭,開始瞭解到,隱藏在風雪崖冷傲孤獨的背影之後的,那一股鐵血豪情和切膚之痛。難怪魔教之人對七大門派少有好感,就如自己不也曾要一心一意殺了巴老三,好為娘親報仇麼。

    想到這裡,丁原又問道:「風大哥,你可曾在寺內探聽到什麼阿牛的消息?」

    風雪崖道:「沒有,少教主如今身在何處,似乎七大門派的人也不曉得,幸得如此他才能暫得安穩。

    「不過,咱們也要盡快找到他。下月初八,正道六派就要興師犯我聖教聖壇,群龍無首可是不行。」

    丁原聽說阿牛仍然沒有下落,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風雪崖說道:「丁兄弟,雖然少教主暫時還沒有下落,但我卻給你帶來了另外一個人的消息。」

    丁原愣了愣,暗道:「莫非是雪兒或是玉兒?」不由心頭一熱問道:「是誰?」

    風雪崖道:「我在天雷山莊期間,正趕上有人受你盛年師兄所托帶來口信,他正與一個叫墨晶的姑娘在一起。

    「不知為什麼,那個姑娘中了北地冰宮的寒毒,盛年要帶她去尋農百草救治。又怕雲二弟他們掛念,於是讓人先捎了消息回來。」

    「墨姑娘中了冰宮寒毒?」丁原頓時明白為何盛年會失約,不禁有些擔心墨晶的病情。

    他雖然對冰宮瞭解不多,但依照常理,假如墨晶所中之寒毒只是尋常,盛年應該將她帶回天雷山莊,求布衣大師救治才是。

    由此可見,墨晶的傷勢非比等閒,只是不曉得那農百草又是什麼?

    更想不明白的是,盛年好好的護送墨晶返家,怎麼又撞見了冰宮的高手?以盛年如今的修為,又怎麼會讓墨晶中了冰宮的道?

    風雪崖答道:「應該不會有問題,農百草是正道十大高手之一,號稱天陸醫仙。與雲二弟和鬼先生,並列醫道三大頂尖人物,只是各有專長不盡相同。

    「有他出手醫治,那姓墨的女娃兒絕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好了。」

    丁原說道:「就怕盛師兄找不到農百草,又或者那老頭不肯出手救人。」

    風雪崖笑道:「這你就不必擔心了,農老頭和雲二弟早年相交莫逆。不過是因一在正道、一在聖教關係,不便公開罷了。

    「有這層因緣在,他絕不會為難盛年。至於農老頭的住處,也不是什麼隱秘,盛年一定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冒失的去找尋農百草醫治墨晶丫頭了。」

    聽風雪崖這麼說,丁原心頭一鬆。想到墨晶對盛年情愫暗生,只是限於女兒家的矜持,不能直說出口而已。假如能有她陪伴在盛年身旁,也總好過他孤苦一人漂泊天陸。

    而且,一旦兩人琴瑟得諧,墨晶說不准也會改變主意,為盛年的公案做證,那時即可輕而易舉的洗刷了他身上的莫名冤屈。

    可惜,盛年的心思如何,丁原也不得而知,看來自己日後還要設法探聽,最好能有機會撮合才是,否則未免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冰心。

    驀然問,丁原的念頭,由墨晶移轉到了蘇芷玉的身上,心弦猛震,思忖道:「可笑我還在這裡埋怨擔心盛師兄辜負了墨姑娘的一往情深,卻沒想到我自己比起他來更是不該。

    「玉兒為了我出生入死那多次,始終無怨無悔,而我卻一再的令她傷心失望。我難道就直︵能無動於衷下去麼?」

    回想起與蘇芷玉從初識到日前別離的點點滴滴,丁原不覺又是甜蜜又是愧疚,心頭血氣一沖,暗下決心道:「虧我還以大丈夫自詡,竟然一味的辜負了玉兒,還有什麼面目去面對蘇大叔和水嬸嬸?

    「說不得,只等為老道士報了仇,我娘親重新甦醒後,我一定要放下一切去南海找她。從此只」心「意好好的對待玉兒,再不想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說來也怪,一想通這些,丁原的心情頓時輕鬆了很多,就好像放下了一塊久壓在心頭的巨石一般。

    想到玉兒與自己重逢時的情形,嘴角更是在不經意裡,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風雪崖當然無法明白丁原何故而笑,只當他是得知墨晶傷勢無礙,所以才會如此。

    兩人沉默片刻,茶館裡的客人漸漸稀少,夥計開始清理桌椅茶具。原來天色已經很晚,連茶館都到了要關門的時候。

    風雪崖起身說道:「丁兄弟,我們走吧。」付了茶錢,率先走出屋子。

    丁原跟在他身後,門外夜風拂面,讓人精神一爽。

    風雪崖問道:「丁兄弟,下一步你打算往哪裡去?」

    丁原目眺東南方向,徐徐回答道:「我想回一次翠霞山,聽說老道士的衣冠塚,就被安置在紫竹林中,我一定得去看看。

    「如今阿牛不知身在何處,盛師兄也不在近前,紫竹林裡必然寂寥得很。好在老道士一個人也清靜慣了,不會覺得寂寞。」

    風雪崖暗歎一聲,道:「我陪你一起去,淡言真人對我聖教有莫大的恩惠,老夫去拜祭一下也是應該,順便也好向翠霞派,暗中打聽少教主的消息。

    「畢竟,少教主出生翠霞,最後又是被令師救出重圍,說不定翠霞派的人會知道些什麼。」

    丁原點頭道:「也好,要是老天開眼,或許我還能在那裡撞見一執那個老和尚,就不用再等到一個月後的今天。只是風大哥,你日後又準備去哪裡?」

    風雪崖嘿然道:「我自然是要回返聖壇,助殿四弟共抗六大劍派。」

    丁原笑道:「雲夢大澤的這場好戲,怎能少了丁某?風大哥,等拜祭過老道士,我與你一同前往雲夢大澤,聯手會會那些六派的所謂高人,你看如何?」

    他雖不提自己與赫連宣的母子關係,但只憑這一點,也絕不能讓人再把魔教的聖壇給滅了。

    況且,如今阿牛又很可能是未來的魔教教主,而布衣大師、雷霆、風雪崖與自己和盛年、老道士之間,更有著極深的交情。

    風雪崖聞言大喜,他何嘗不明白,魔教此次對抗六大劍派聯手攻擊,實在是眾寡懸殊之戰,有丁原相助,無異於多了一個強援。只不過生性素來高傲,一直不願主動開口提起罷了,難得丁原主動提出,他當下道:「老夫心所願也,豈會拒絕?」

    兩人相對大笑,豪情縱蓋四海,御起仙劍與玉如意,直朝翠霞去了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01
第五章祭墳

    翠霞萬仞,坐忘濤生。

    日頭剛從山後升起,紫竹林中雲氣繚繞,百烏脆啼。

    沾滿露珠的竹葉,在風中徐徐婆娑,沙沙作響,靜謐裡帶著一種超脫的悠然。

    一座新壘的墳塚前,靜靜佇立著一男一女。

    那漢子身材高大,肩膀寬厚堅實,風霜鋪面,難掩眼中的悲愴。

    在他身旁的少女,一襲白衣如雪,冰肌玉骨,秀髮如瀑,容貌美極,清澈冷冽的眸子裡,卻透著一絲莫名的落寞與寂寥。

    她的目光,始終默默注視著那漢子,此時低聲勸說道:「盛師兄,天就要大亮,你在這裡站了整整一個晚上,還是先回紫竹軒歇息片刻吧。」

    盛年「雙虎目,只木然盯在墳前冰冷的紙灰上,整個人彷彿入定一般,半晌也不見反應。

    墨晶心底裡輕輕歎息一聲,放棄了勸說。

    這些日子,她未曾見過盛年流下一滴眼淚,但墨晶深深明白,這個神情堅毅、豪邁灑脫的漢子心裡,比任何人都來得更痛、更傷!

    他就宛如一座雄偉的火山,把灼熱奔騰的熔岩,深深埋藏在最底,艱難的壓抑著自己的悲痛與憤怒,卻讓它們如同毒蛇一般,時時刻刻折磨吞噬著自己的心頭。

    晨風過林,墳前那對紅燭在風嵐裡燃為灰燼,脆弱的掙扎著散發完最後的光焰,歸於寂滅。

    墨晶從腳下的竹籃中,取出一對新的紅燭,小心翼翼的插在墳頭的黃土上,用火摺子點燃。

    背後忽然傳來輕微的響動,那是腳步輕輕踏在落葉上發出的聲響。

    步音漸行漸進,卻沒有人說話。

    盛年恍若未覺,此時來的人又會是誰?

    來人一身褚色衣衫,正是丁原。

    他的衣衫雖已陳舊見短,卻從不願脫下;雖已補丁纍纍,卻也絕不肯換上新衣。

    他徐徐走到墳前,凝望著墓碑上冰涼的字體,修長挺拔的身軀微微顫抖,強忍著激憤,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久久不起。

    這刻,紫竹林中的風嵐雲煙,好像都被浸染了無限傷悲,金色的晨曦,輕柔透過薄紗似的雲霧,灑落在墳頭。

    那幾滴露珠,悄悄的閃爍著晶瑩的輝光,是老天爺落下的淚珠麼?

    丁原呆呆凝視新墳,回憶起與老道士相處的一幕幕舊時場景。

    記憶中的歡樂溫馨越是多,他心底的痛與恨就越是深!

    他幾乎從沒當面喚過一聲「師父」,老道士也從來沒有怪罪不快。

    而早在丁原心裡,這個相貌醜陋、沉默少語的師父,就像他的再生父親一般。

    縱然他再倨傲不羈,可仍對老道士油然生出一股欽佩深愛之情。

    只是,以丁原的個性,卻從不屑於將這種的感覺說出口。只是,直到今日,終於永遠沒有機會,讓老道士知道這一切。

    痛徹心扉的恨啊,丁原的牙齒狠狠咬著嘴唇,恨不能重重扇自己幾個耳光。

    假如自己能來得及喚上一聲「師父」,假如自己能告訴老道士,其實在心中是如此的尊敬愛戴於他,或許,他走時會更多份欣慰與坦然。

    然而,現在什麼也來不及了,為何如師父這般的好人,竟會如此短命?而逼害死他的人,如今依然自命清高,堂堂然是替天行道的名門正派!

    丁原一下下的重重叩頭,就如同當年初上翠霞拜師之日。

    時隔十年,物是人非,師徒之問陰陽兩隔,生死蒼茫。

    一滴滴淚水濺落在黃土中,又迅速消逝,滾滾熱淚從丁原的眼眶裡淌落,一任風去吹乾,土去遮掩,卻依舊無法傾洩盡滿腔的悲憤。

    「師父|」

    遲來十年,他終究發出了一聲響自心底的呼喚,只是那長眠的人,已然永遠的閉上眼,永遠無法聽到。

    稍遠處,風雪崖肅然佇立,如同墨晶一般,從心底發出一聲少有的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盛年終於抬步走到丁原身旁,寬厚溫暖的大手,有力的按在他肩膀上,低聲道:「丁師弟,你來了!」

    丁原緩緩抬頭,嘴唇翕動不能出聲,終於叫道:「師兄!」話音落時,淚已滂沱。

    從他懂事以來,不論受到再大的打擊與委屈,不論遭遇多絕望的挫折與不公,他都時時告誡著自己,絕不掉一滴眼淚!

    而今,在老道士的墳前,在盛年的大手撫慰下,丁原竟如一個孩子,無法抑制任由熱淚洶湧,染濕衣衫。

    他的雙手緊緊握起,手背上的青筋激越的跳動,彷彿將全身的份量和所有的沉痛,都傾壓在上。

    盛年默默拍打著他的背脊,壓制多日的痛楚,終究如洪水決堤,眼中泛起淚光,卻下意識的仰起頭顱,好教淚水不能滴落。

    墨晶守立一旁,悄然注視著這對同門師兄弟的重逢之景。沒有聲嘶力竭的號哭,甚至也沒有太多的言語,但她分明感覺到,這竹林中的霧嵐竟是那麼沉,那麼冷。

    莫名的,墨晶眼中酸澀,急忙拾袖,輕輕擦拭眼眸。

    她從竹籃裡又取出一把香來,輕步走到丁原跟前說道:「丁師弟,為淡言師叔上灶香吧。」

    丁原接過香,低聲說道:「謝謝,墨師姐。」鄭重的燃起香頭,雙手執香,朝著墳頭再次拜下。

    墨晶心中一震,全沒想到丁原竟會稱呼自己一聲「墨師姐」。顯然,他已真心原諒了自己,在他師父的墓前!

    風雪崖待丁原祭拜完畢,也走到墳前一躬到地,沉聲道:「淡言真人,風某平生除了對羽教主外,從沒向第二個人行過此大禮。但今日這一拜卻是心甘情願!

    「風某素來自詡率真任情,無愧天地,可比起你來,實在是差得太遠!奈何你我已無緣再謀一面,風某心中之憾,永無彌補之日。

    「昔日曾多有得罪,望你不要見怪,來生風某定要交上你這朋友,咱們痛飲慨歌,不醉不歸!,」

    說罷,喟然而歎,一抖衣袖逕自去了。遙遙傳來他悲涼冷冽的歌聲道:「荒草何茫茫,紫竹亦蕭蕭,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這是一首古人送別之辭,風雪崖稍作改動悲愴吟出,正合此情此景,不由讓人心弦悲顫,淚難自己。

    歌聲遠去,盛年扶起丁原,沉聲道:「丁師弟,師父走的光明磊落,無懼無憾,你也不要太過悲傷了*」說到這裡,他突然噤口,原來是自己忍不住欲將淚落。

    丁原點點頭,再在師父墳頭拜了三拜,起身轉視盛年,目中射出森然殺氣,徐徐道:「盛師兄,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我還要留著這有用之軀去找阿牛,更要讓那些害死師父的人,血債血償!」

    盛年沒有說話,只拍拍他肩膀。

    他怎能不知現在丁原情緒激動,自己說什麼恐怕他也是聽不進的,既然多說無益,還是等師弟心情平復「些後,再慢慢開導不遲。

    師兄弟兩人默然無語,過了好一會兒,丁原才想起問道:「盛師兄,墨師姐的傷已經沒事了吧?她怎麼也跟著你一起來了?」

    盛年頷首道:「她的傷勢早已好了,這次是陪我來翠霞祭奠師父。」

    丁原問道:「你和墨師姐怎麼會與冰宮的人交上手了?」

    盛年一怔,問道:「你是聽誰說起,我們曾和冰宮交手過?」

    丁原道:「不是麼,據說墨師姐還中了冰宮的寒毒,你才帶她去尋農百草求醫。

    「這些事情,我聽風大哥說,是你托了一位朋友轉告給雷老爺子的,難道不是嗎?」

    盛年搖頭道:「恐怕是傳話的人誤會了,中毒求醫的並不是墨師妹,而是其他人。」

    丁原疑惑道:「那又是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盛年道:「當日我送墨師妹回家,半道想去買些酒來喝,卻在酒肆外撞見了耿照。」

    丁原詫異道:「居然又是這個小子,難不成他還敢找你們麻煩?」

    盛年搖搖頭,答道:「這次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們遇見他時,他已身中寒毒,危在旦夕,連說話的力氣都已沒了。」

    丁原失聲道:「什麼,你不會說你救的人,竟然是他吧?盛師兄,你莫非忘記當年這個畜生是怎麼陷害你,讓你身受九刃穿身之刑,現在都無法重回翠霞門下?」

    他這時總算弄明白了,為什麼盛年會捨近求遠去向農百草求醫,要是讓耿照曉得了布衣大師的存在,今後可真夠好瞧的了。

    盛年苦笑道:「我既然能救人,又怎能見死不救?況且,除了陷害我這件事外,耿照的確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徒。我總不能眼睜睜瞧著他就這麼死在面前。」

    丁原怒氣難消,哼道:「算他運氣好,遇見的是你,要是換作了我|」

    盛年徐徐道:「丁師弟,即便你現在是這樣說,但我相信,當日真要是你,你也一樣會設法先救了他。不然,你就不是師父傾心調教十年的關門弟子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到墓碑上,繼續說道:「師父雖然走了,可他並不是什麼都沒留下。

    至少,你、我還有阿牛,我們三人都是他苦心造就的紫竹軒傳人。

    「今後,我們三個更要頂天立地的做人,不論遇見什麼事,首先要多想到師父對我們的教誨與養育,不要給他老人家抹黑。」

    丁原久久沉默,最終還是問道:「你救了耿照,他未必就會領情。五年之約越來越近,倘若到那時,你的冤屈還洗刷不去,難道真甘心就此背負一輩子的罵名?」

    盛年低沉而堅定的聲音道:「我問心無愧,不慚天地,這才是最要緊的。」

    墨晶聽著師兄弟兩人的談話,心中思緒澎湃起伏,險些就想脫口答應為盛年翻案。然而話到唇邊,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師父的身影,就像一雙巨大無形的手,牢牢卡住她的咽喉,幾令自己窒息。

    她無比痛恨自己的軟弱和優柔寡斷,比起盛年,比起丁原,在他們面前,在淡言真人的墳前,自己有何面目在世為人?

    正這時,紫竹林外,突然聽見有人開心的笑道:「終於見著你們兩個臭小子,來給我師侄上墳了。」

    聽這聲音,丁原頭也不用回,就知道是誰,冷冷道:「曾老頭,虧你還能笑得出。」

    曾山一晃身,已到近前,回答道:「我曉得你想說我老人家沒心沒肺,自己師侄被人害了,還有心情說笑。

    「可是,我告訴你們哦,這裡面有一個極大的秘密,你們卻是不知道的。不要問我,我老人家現在也還不能告訴你們。等將來有一天,你們自然會明白的。」

    丁原翻曾山一個白眼,問道:「曾老頭,你又在裝神弄鬼什麼,究竟是什麼秘密?」

    曾山把頭直搖得如撥浪鼓一樣道:「說不得,現在萬萬說不得,說出來可就不靈了。」

    丁原氣道:「不說算了,今後你也休想再找我玩兒。」

    曾山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沖盛年嘻嘻一笑道:「盛年,這麼多年,咱們爺倆也沒機會見上一面,也不曉得你如今的修為怎樣?不如,你和丁原一起來和我老人家過上幾招?」

    盛年搖搖頭,恭敬道:「曾師叔祖,弟子的這點修為,恐怕還不夠您三招兩式便打發了。何況,此刻弟子也實在難有這個心情。」

    曾山嘿嘿一笑道:「這可由不得你們!」話音一落,飛起一腳,踹向盛年。

    盛年卻是動也不動,曾山腳尖一碰盛年衣衫立刻收住,氣呼呼道:「你怎麼不還手?」

    盛年躬身道:「弟子不敢。」

    曾山一收腿,怒道:「你以為我老人家是閒著沒事,逗你們兩個小子玩麼?要是連我老人家的三拳兩腿也擋不住,你們乘早找個地方,把頭埋在沙子裡躲起來,今後別在外面混了。

    「你們師父不在,自己又被放逐翠霞,以後就只有*自個的修為,才能立足天陸。假如連點像樣的本事都拿不出手,還談什麼為師父洗冤?」

    丁原頓時被激起傲氣,嘿然冷笑道:「曾老頭,你真當我和盛師兄擋不住你三拳兩腿麼?放眼天陸,丁某怕過誰來著!」

    曾山笑嘻嘻道:「嘴把式哪個不會,丁小子,亮點真材實料出來再說!」說罷,揉身而進,一式開山「字訣掌影重重,變幻無方罩住丁原。

    丁原揮手以「一」字訣,崩*曾山左拳,招呼道:「盛師兄,你替我壓陣,讓我先打掉曾老頭的氣焰!」

    曾山嘿道:「這可沒那麼容易!」身形驀然一晃,騰起一蓬青霧,竟從本體中分出另一個身子,凌空攻向盛年,低喝道:「拔劍,接招!」

    盛年心頭一動,隱隱猜到曾山用意,沉聲道:「請恕弟子無禮!」石中劍鏗然出鞘,彷彿帶著千鈞份量,緩緩推出,正是他自創的天照九劍第一式「一諾千金」。

    曾山何等眼光,立刻瞧出這招劍汰似笨實穩,寓動於靜,後招變化奧妙無窮,絕不可等閒視之。他分身一飄而起一避鋒芒,竟是不願硬接。

    盛年神色認真,石中劍由拙變輕,迅速朝上一挑,快若驚鴻抹向曾山雙腿,卻是第六式「雷厲風行」。

    曾山一邊接招,一邊嘖嘖稱奇道:「好小子,這是哪家的劍法,我老人家竟從來沒有見過?厲害厲害!」話是這麼說,石中劍卻連他的褲腿也沒挨到半片。

    曾山似乎有意要讓盛年將他的天照九劍盡情施展,因此只守不攻,只在周邊游鬥。

    盛年答道:「稟曾師叔祖,這是弟子前些年所創的天照九劍,還請您老人家多多指點。」他知曾山修為高過自己實在太多,因此毫無顧忌的施展出全身藝業,當下石中劍如飛龍在天,氣勢絕倫,帶起一片竹葉翻飛。

    曾山連連點頭道:「不錯,了不起。盛年,你師父沒白教導你這徒弟!」

    那邊丁原以二十二字訣,與曾山本體對拆,好奇問道:「曾老頭,你什麼時候煉出了身外化身來?」

    曾山得意道:「誰叫你們都離開了翠霞,害的我老人家四處找不到人玩,只好想出這個法子。實在悶時,就喚出分身來,自己陪自己玩。」

    丁原這時也明白了,曾山是有意要試自己與盛年的修為,所以也不祭出伏魔八寶,只憑一身拳腳與曾山對決,卻也一樣打得精采紛呈,酣暢淋漓。

    他看不慣曾山得意的模樣,存心氣道:「那你可小心,若有一天你分身不肯聽你話了,自己也跑出去玩,鬧出一真一假兩個曾老頭來,可就有趣了。」

    曾山胸有成竹道:「放心,這分身是我老人家以精元所化,造不了反。丁小子,你不會是看得眼熱,才有意這麼說吧?」

    丁原不服氣道:「曾老頭,你得意什麼,來日我也煉個三頭六臂,要你眼饞!」

    兩個人鬥嘴歸鬥嘴,手上腳下卻都沒停下,以快打快,大打對攻,已經令人無汰辨清誰是曾山,誰是丁原?

    憑丁原跟盛年如今的修為,兩人聯手,幾可稱得上脾睨天陸,全無敵手。奈何曾山已是散仙之體,更煉得身外化身的絕技,對陣之中半點也不吃虧。

    鬥到百個回合開外,曾山卻突然徹身圈外,收回分身,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老人家有點累了。」

    丁原見他面色紅潤,汗也未出一滴,滿身龍精虎猛,哪裡有半點疲態?於是哼了一聲道:「曾老頭,你說不打便不打了麼?連汗也沒出一個,卻叫什麼累?」

    曾山笑呵呵道:「我跟你們又沒什麼深仇大恨,自然是點到為止。丁小子,你的修為比起前次下山時長進不少,不過想讓我老人家出身大汗,你可得再加把勁。」

    丁原毫不肯示弱的回道:「那也未必。」

    曾山笑道:「你小子是想施展出伏魔八寶,還是天殤琴?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所學之淵博,已通涉正魔兩道,當世再難有人可及,連我老人家也不得不帶點佩服。

    「但要說起融會貫通,自成一派,比起你盛師兄來,你可還差得遠!

    「他已創出天照九劍,以劍為心,獨樹一幟,假以時日,不難成為一派宗師。

    「可你那些一鱗半爪的玩意兒,嚇唬嚇唬旁人還行,若想登峰造極,繼往開來,那可遠遠不夠。」

    丁原開始時臉上隱有不忿,聽到後來卻漸漸緩和,凝神思忖。

    曾山見狀,心中一陣欣慰,接著說道:「這就好比一個畫師,臨摹的書畫再多、再逼真,也始終是在亦步亦趨的學著人家而已,卻沒有半點自己的風骨個性,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大家。

    「惟有博采百家,掙脫禁錮,開創出自個兒的一片天地來,才算夠格。」

    丁原低頭凝眉,顯然是在苦苦思索,口中喃喃道:「博采百家,掙脫禁錮?這又是如何能辦到?」

    曾山哈哈一笑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勸你立刻乖乖在老道士墳前坐下,好生思悟我老人家的金玉良言。不想個水落石出,就不要離開這兒,也免得你今後憑著那些二腳貓的功夫,到處丟人現眼。」

    能有資格說丁原的修為僅是「三腳貓」的功夫,環顧天陸,大概怕也只剩下眼前這位老人家了。

    偏偏丁原少有的沒有頂嘴,只在低頭苦思,就像當真被什麼難題難住了似的。

    曾山也不去管他,轉頭又找上盛年,慢條斯理道:「盛小子,你如今的修為雖及不上丁原正魔通融,可對仙道的體悟比他強得太多。那套天照九劍大拙不工,剛猛豪邁,果真是劍如其人,別開生面。

    「可惜,劍法的意思是到了,卻猶如一塊上好的璞玉,仍需精工細琢,才能令它有朝一日大放異采,成為傳世奇葩。」

    盛年知道,曾山是在有意指點自己與丁原。此老的修為堪稱神通廣大,當世無雙。能得他一番指教,不啻勝過旁人苦苦閉關修煉十年之功。

    當下他恭聲受教道:「多謝曾師叔祖,弟子自知駑鈍,要得您老人家多加點撥才是。」

    曾山大刺刺受了盛年一拜,嘿嘿笑道:「天照九劍,剛猛無雙,氣勢磅磚,大處已無瑕疵,可一旦遇見功力高過於你的對手,未免要吃大虧。

    「也罷,我老人家橫豎沒事,就陪你們師兄弟兩個在紫竹林裡待上些日子,正可解解悶氣。」

    墨晶望著曾山一副為人師表,得意洋洋的模樣,不由得開始懷疑起來,他究竟是想指點盛年與丁原多些呢,還是想找人好玩更多些?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01
第六章重生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阿牛漸漸甦醒過來,只覺得自己身下冰冷堅硬,眼前光影綽綽,似是「豆油燈在黑暗裡,悄然散發著光亮。

    他剛一恢復些許神志,腦海裡,立刻便蹦出一個悲痛欲絕的念頭:「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已經走啦!」

    他心頭一沉,雙手一撐,彈起身子大叫道:「師父■|」可放眼瞧去,自己卻早已不在那荒崗之上,更不見淡言真人的影蹤。

    偌大的石室裡空空蕩蕩,除了一張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石桌、幾張石凳,就只有身下這張冷冰冰的石床。

    在石桌之上,自己的沉金古劍靜靜的擺在一邊,石室中僅有一盞油燈照明。

    看到自己的劍還在,阿牛心中微微一定,呆呆坐在床上,突然鼻子一酸,不禁又潸然落淚。

    雲林禪寺內所發生的情形,清晰而迅速的在他腦海中一幕幕的重播,直如做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噩夢。

    但這夢分明就是真的,師父為了救護自己,不惜元神出竅,血漸古剎,最後落得荒山身隕,海闊玉碎。

    想到這{畏,阿牛的心口,就宛如被人用小刀子,硬生生的一塊塊剜下肉來,痛楚莫名,一股鬱憤堵塞在胸口越來越沉,直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就一直這麼動也不動的呆坐著,失神的雙眼遲滯呆板,也不管汨汩的熱淚,無聲無息的順著自己的面頰滑落,直至石床上凝聚一灘淚水。

    寸草之心,三春之暉。而阿牛與淡言真人相處的歲月,又何止短短的三年?

    如果沒有那個外表醜陋、沉默寡言的老道士;如果沒有那個嘔心瀝血、鐵骨錚錚的師父,今日的自己,又將會是如何的一番情形?

    然而,自己不僅沒能報答,反而連累著他老人家悲壯仙逝,神消魂散。

    這份恩情、這份愧疚,即使輪三生三世,又怎能忘懷、怎能淡漠?

    他兀自不言不語的坐著發呆,石室的門卻被人輕輕推開,走進來一位中年白衣婦人。

    臉上蒙著的一襲輕紗,遮住了她的容顏,但露在面紗外的「雙眸子,卻顯得異常明艷,秋水為神,深邃柔和,更透著一縷慈愛憐惜。

    也許是長久不見日光的緣故,她的肌膚略微有些蒼白。

    這婦人的衣著頗是簡樸,身上也沒佩戴什麼首飾,一雙赤裸的蓮足晶瑩如玉,悄然無聲的踩在石地上,慢慢走到桌邊。

    婦人靜靜佇立良久,見阿牛還是沒有動靜,終於輕輕的發出一聲歎息道:「阿牛,你的師父已經去了。你不要太過傷心了,他若是還在,一定也不希望見到你現在的這副模樣。」

    阿牛的身子一震,過了片刻,才緩緩抬起呆滯的眼睛,低聲問道:「你是誰?」

    婦人回答道:「我是你爹爹的一位故人,你可以叫我『雍姨』。」

    阿牛怔了怔,嘴唇囁嚅道:「爹爹?」

    這個字眼曾經對他是何其的陌生而遙遠,一直以來,他只當作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來也沒起過這方面的念頭。

    未曾料到,恰恰是自己的身世,幾乎在一瞬之間,就驟然改變了平和恬靜的命運。

    不僅自己的師父撒手西去,他也莫名其妙的成為了天陸正道除之而後快的公敵,其中甚至包括了曾經養育他多年的師門。

    「就是我聖教的羽翼濃羽教主,」婦人柔聲道:「他不正是你的親生爹爹麼?」

    阿牛的腦袋慢慢開始運轉起來,半晌疑惑道:「原來您也是魔教中的人?」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當著這婦人之面如此稱呼魔教,未免有失禮貌,不由臉上一熱。

    婦人卻寬容的輕聲一笑,回答道:「不錯,我與你爹爹一樣,都是聖教中的兄弟姐妹。只不過,他是百多年來聲名響徹天陸九州的聖教教主,而我卻是始終沒沒無聞的無名小卒罷了。」

    阿牛聽婦人這麼說,更感歉疚,喃喃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婦人搖頭道:「別在意,我也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在翠霞派生活了那多年,稱呼上的習慣一時很難改過來,也是正常的。

    「但以後你最好還是要改口,畢竟你爹爹就是我聖教的前任教主,再按你從前的叫法,未免對他有所不敬了。」

    阿牛默默點頭,心中卻是一片茫然。耳邊聽到婦人關切的問道:「阿牛,你現在感覺好些了麼?︺阿牛卻忽然咦了一聲,滿臉驚訝不解的望著婦人。

    原來,他這時才注意到,自己體內的真氣不曉得在什麼時候,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丹田內溫暖充盈,浩浩蕩蕩的流動著一團渾厚無比的熱流。

    身體的各處經脈穴道裡,同樣也流淌著一股磅礡柔和的真氣,如煙繚霧繞,說不出的舒暢自在。

    他下意識的一提丹田直氣,卻覺得稍一動念,那團熱流便意起形生,順暢歡快的流淌過週身經脈,直令他生出飄然欲飛之感。

    更令人驚喜的是,這團熱流,較之以前的翠微真氣邑強大淳厚了十倍,簡直是有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隨著直氣遊走,阿牛的耳目也頓開,變得聰慧敏銳,石室中,每一個角落裡任何細微的情景變化,都清晰的反映在心頭,靈覺猶如潮水一樣朝四周延伸,居然透過厚重的石壁,逕自舒展向更遠的空問。

    阿牛嚇了一大跳,趕緊收斂真氣,難以置信的叫道:「怎麼會是這樣?」

    婦人掩飾在輕紗之後的秀顏上,流露出一絲欣慰笑容,輕聲道:「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將一枚三葉奇葩,餵你服食了下去。然後再以聖教十六絕技之一的『周天重造鑄鼎玉籍』,替你重新築基洗髓,使你能在短短七日內便衝破九劫,晉陞忘情之境。

    「經過這麼一番改造,如今的你,等若再世為人,足可擠身天陸一流高手之列。」

    「三葉奇葩?」

    阿牛怔怔問道,他雖不曉得,魔教「周天重造鑄鼎玉籍」是什麼奇妙的東西,然而對三葉奇葩的名字卻並不陌生。

    就在前一陣子,正魔兩道數百高手匯聚雲夢大澤,為了搶奪三枚奇葩,爭得好不熱鬧。

    據說,翠霞派的九轉金丹,之所以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神效,多半就是得益於以三葉奇葩作為主藥煉製。

    萬萬沒有料想到,自己居然稀裡糊塗的受用了整整一枚三葉奇葩,轉眼問,由此晉陞天陸一流高手之列。

    若在往常,遇到這樣的奇遇,阿牛勢必興奮不已,可現在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假如能夠以這枚三葉奇葩救回師父的元神,他寧願不要眼下的修為。

    可惜一切都晚了,淡言真人的魂魄此刻不知已飄散到何方,許是天之涯,許是海之角,卻永遠不再。

    婦人徐徐頷首,回答道:「這枚三葉奇葩,是你容姨日前從雲夢大澤裡帶回的,原本是準備用來煉製本教的無上金丹。但如今,我們卻改變主意,將它送給你服用,好讓你在旦夕之問,獲得忘情境界的絕高修為。」

    阿牛驚道:「這、這、阿牛怎麼受得起?」

    他也不知道那容姨又是何人,想來一定和眼前的婦人一樣,是生父羽翼濃生前的教中故舊。

    能夠在正魔數百高手的爭奪之中,搶回一枚三葉奇葩,單論這份修為實屬驚人。

    奇怪的是,她們兩人顯然不是魔教四大護法中的人,卻又為什麼以前從來不曾聽說?

    婦人平靜的說道:「應當這樣才對。要知道,你是羽教主唯一的子嗣,由你將來出任聖教的教主之位,自然是最名正言順不過。

    「可惜你年紀稍輕了點,修為聲望上恐怕難以服眾。所以我才和你容姨商量妥當後,做出這個決定。」

    阿牛這下更是傻了眼,腦子裡混沌一團,只覺得這事萬萬不可依照婦人的說法去做。

    儘管自己不容於正道,但也不能冒冒失失的就去當什麼聖教的教主,何況魔教在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戰後,就已經煙消雲散,成為昨日黃花了。

    他雖然還不曉得婦人的身份,然而對方的語氣神情分明十分認真,絕不是有意在和他說笑。彷彿,只要她和那位容姨認定自己是魔教的下任教主,這樁事情就板上定釘,容不得別人反對。

    婦人還以為,阿牛這樣的表情,是因為聽說自己可以出任聖教教主,驚喜過度所致,所以也不以為意,含笑道:「雖然時隔二十年,但羽教主的威名猶在,只要你振臂一呼,教中的老人勢必八方景從。

    「再加上我與你容姨在暗中相助,正道七大劍派就算聲勢再大,也未必能夠重演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幕。我聖教中興,指日可待。」

    阿牛沉默片刻,堅決的搖搖頭,歉疚道:「雍姨,我不想當教主。」

    這話大是出乎婦人的意料之外,不由一怔問道:「這是為什麼?」

    阿牛沒吭聲,婦人見狀也不再緊追不放,說道:「阿牛,你先隨我去拜祭一下羽教主的靈位吧。其他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兩人出了石室,門外是一條悠長曲折的甬道,卻是空無一人,只在兩旁的石壁上,插著些火把。阿牛這才知道,自己正置身在地穴之中。

    婦人輕車熟路的在縱橫交錯的甬道之間快步疾行,姿態卻依舊保持的從容淡雅,直如閒庭信步。阿牛在後亦步亦趨,惟恐一不小心跟丟了,那可有些麻煩。

    一路之上,婦人不斷開啟各種機關,有時明明甬道盡頭已無路可走,但見她不曉得在哪裡按了一下,石壁上突然現出一扇暗門,剛可容兩人並肩走過。

    阿牛心中越發的迷惑,暗自思量道:「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一個人也沒有?羽教主的靈位,又怎會被放置在這裡?」

    直到現在,他心底仍然難以將羽翼濃,與自己的親生爹爹聯繫在一起。

    這並不是說他對羽翼濃存有什麼惡感,而是這變化著實來的太突然了一點,令他毫無準備。

    走出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婦人在兩扇緊閉的石門前停住腳步,回轉身道:「就是這裡了。」

    藉著火把的光亮,阿牛看清石門上方的巖壁上,被人銀鉤鐵劃的鐫刻了「凌天閣」三個朱紅大字。

    或許是年深日久,字面上的光澤頗為黯淡。可撲面而來,仍可讓人感受到,筆劃中蘊藏的無限豪放飛揚之氣。

    婦人並不著急打開石門的機關,微笑道:「阿牛,你一定是在奇怪,自己一覺醒來,怎會莫名其妙的到了這兒?而這甬道縱橫、石室林立的地下宮闕,又究竟是什麼地方?」

    她當然明白,阿牛對這些問題恐怕一個也答不上來,因此不等阿牛說話,便繼續說道:「前些日子,雲林禪寺的無為方丈遭人暗害,死在雲夢大澤中。這原本是與聖教毫不相干的事情,可偏偏就有人把它栽贓到本教的頭上。

    「更蹊蹺的是,從無為方丈遺體上殘留的痕跡判斷,居然都是本教十六絕學中的神功所造成的。」

    阿牛曾隨師父趕赴雲林禪寺為無為大師弔唁,對婦人所說的情況總算也是曉得,聞言點頭道:「不錯,晚輩也聽人說起過,無為大師是被人以『幽明折月手』等魔教絕學殺害,他的遺體,還是一慟大師捨命救回來的。」

    婦人不以為然的輕輕一笑道:「可你就沒有察覺到其中的疑點麼,阿牛?」

    阿牛一怔,撓撓腦袋,一頭霧水的望著婦人,實在不明白這件事情的疑點在哪裡。

    婦人略略有些失望,暗暗歎息道:「這孩子的品性修為當是無話可說,可惜聰慧果毅,卻遠不及羽教主在世之時。日後,還真要費些心思好好調教他。」

    婦人道:「阿牛,無為方丈與一慟大師的修為,你雖從未見識過,但僅憑他們二人的名望身份,便可推知一定是極為了得的,對不對?」

    見阿牛若有所思的點頭,婦人心下微喜,心道:「看來這孩子只是生性淳樸了些,並不是直︵的愚笨,否則也不能如此年紀就修成這等成就。」

    她繼續說道:「二十多年前,我聖教婆羅山莊一戰後,人才凋零,教主西歸。現今能擁有聖教十六絕學的教中兄弟,不過寥寥。而能修成『幽明折月手』和『赤魔殘玉爪』的,據我所知,除了故去的羽教主之外,也只有你容姨一人而已。

    「即使是聖教的四大護法,也並沒有人修煉過這些神技。

    「可是事發那日,你容姨分明在為三葉奇葩勞忙,哪裡會去分心殺害無為大師?

    「就算她真有這個念頭,可在無為大師與一慟大師,兩大雲林禪寺絕頂高僧面前,又怎麼會有得手的機會?至於殿青堂與他座下的兄弟,就更沒可能了。」

    阿牛「哦」了聲道:「我明白了,雍姨您的意思是說,除非羽教主復生,不然,當世絕沒人能以『幽明折月手』的功夫,傷得了無為方丈。」

    婦人搖頭道:「只怕羽教主在世,也難以穩贏過他二人的聯手之力,除非教主他將天道下卷盡數參透。」

    說到這裡,她又是索然一歎道:「不必說這些了,羽教主已過世二十多年,自不可能死而復生。不然,他又怎忍心我堂堂盛極一時的聖教,淪落到今日這般天地?」

    婦人接著說道:「我正是左思右想,怎也猜不透其中懸疑,因此才在暗中潛入雲林禪寺打探,希望能從無為方丈的遺體上,尋找到」些線索。

    「誰知道,偏偏撞見了一執大師他們褐破你身份的一幕。

    「後來你師父護著你突圍,我便藉著本教至寶『琉璃神珠』的法力,鎖住你師父的行蹤,一路悄悄跟下來,從那荒崗將你帶回了這裡。」

    想那「琉璃神珠」,乃天陸六大聖珠之一,與布衣大師手中的「雲驪珠」齊名,功用卻大大的不同。

    憑藉「琉璃神珠」可鎖定方圓千里的一草一木,與曾山的「昊天鏡」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阿牛這才有機會問道:「雍姨,您……的家是這兒麼?」

    婦人頓了一頓,輕聲道:「家?我和你容姨生活在這兒至今已有一百七十餘年,自然早把它當作了自己的家。

    「不過,這裡更是本教的聖壇所在,除了聖教的歷代教主之外,絕沒有人能夠踏進裡面半步。而我和你容姨,一生就是為守護這裡而活。

    「可除了你爹爹,連本教的四大護法,也都不清楚我們的身份,甚至都不能確定我們的存在。」

    阿牛驚訝的張大嘴巴,詫異道:「原來這裡就是魔教的聖壇?」

    婦人微笑道:「不錯,我和你容姨自十歲起就被帶到了這裡,這裡就是被外人傳得神秘莫測的聖壇所在。

    「其實它就坐落在本教地宮之下,雖然比起地宮來小了許多,可方圓也不下數百畝。只不過,從這裡另有秘道可通向雲夢大澤的上方,而不需要再借道地宮罷了。」

    阿牛聽得暗暗咋舌,遙想當年要建起這般氣勢恢弘、構思精妙的地下宮闕,需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而要保守偌大的秘密所在,更得花費多少的心思?

    何況,有誰能夠想到,它竟然是建築在地宮之下?

    婦人抬手輕撫門上題字,繼續說道:「這凌天閣內供奉的,便是羽教主的靈位,本教其他歷代教主在聖壇中,也有類似的地方供奉,每年忌辰,我和你容姨都會來祭奠一番。」

    說罷,探手在石門旁的一塊突出岩石上旋轉了幾下,就聽腳下傳來「喀噠」一響,兩扇石門徐徐開啟,立刻迎面吹來一股冷風。

    「忽」的一聲,門內石壁上的油燈,驀然齊刷刷的亮起,照得裡面一片通明,猶如白童旦。

    方圓十多丈的凌天閣內,擺設也極為簡單,除了在正中的桌案上,供奉了羽翼濃的靈牌與香火外,便是有幾個蒲團擺放在桌案前。

    唯一顯眼的,便是擺放在桌案背後石寵之上,一尊高約三尺的羽翼濃石像,手按長劍神態威武,惟妙惟肖,仔細一看,倒真有幾分與阿牛相像。

    石寵兩側懸掛著一幅對聯,左首寫著「半生金戈半生花」,右首則是「亦無風雨亦無晴」。

    阿牛對於文字一學只是初通,可喃喃默念了兩遍,不覺有些癡了。

    婦人站在他身後,默默凝視對聯,語氣略帶感傷道:「這是你爹爹生前最喜愛說起的兩句詩句,我和你容姨就將它寫成對聯掛在這兒,也好日夜陪伴他的英靈。」

    說罷,從桌案上拿起一炷香,交在阿牛手上道:「阿牛,先給你爹爹燒上炷香,他若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也會高興。」

    阿牛接過香點起,雙膝跪倒在蒲團上,恭恭敬敬的向著羽翼濃的靈位叩首。

    額頭撞擊在冰冷的石地上砰砰有聲,心中默默念道:「爹爹,孩兒我直到現在才曉得自己的身世,才曉得原來我是您的兒子。可惜孩兒沒有福分見上您一面,更沒福分守在您與娘親的跟前,享受天倫之樂。」

    他雙膝向前跪行,將香插好,順手輕輕抹了抹濕潤的眼睛,才站起身來。

    婦人低聲道:「在這後面還有一問石室,裡面擺放著一副空棺。那本是為你爹爹百年後預留的,但他如今已用不上啦,我便不帶你去看了。」

    見阿牛神色黯然,婦人心中低低暗歎道:「這孩子,也真夠可憐的,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父親已在二十多年前便故去,自己的師父又為救他突圍而死。

    「偌大的天地,只剩下他孤單單的一個人,如今還要承擔起聖教復興的大任,實在難為他了。」

    阿牛沉默了半晌,忽然問道:「雍姨,我爹爹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婦人撫過阿牛堅實的肩膀,緩聲道:「他是聖教歷代教主中,最為開明豪放的一位,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讓聖教與正道各大門派捐棄前嫌,和平共處,可惜,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阿牛一怔,頗為意外的問道:「我爹爹他也想與正道和解?」

    婦人頷首道:「我聖教原本起源於天陸西方的異域國度,大約一千七百年前,才傳入天陸。

    「這也是那些正道門派排斥聖教的最大緣由所在,他們永遠只當我們是外來人,於是不問青紅皂白的,將聖教歸到了魔道一流。」

    這段歷史,阿牛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禁好奇的瞪大眼睛,一時忘卻了心頭苦楚。

    婦人聲音委婉柔和,徐徐述說道:「往後數百年,本教的勢力逐漸壯大,又出了幾位才智修為均高的教主,慢慢形成為天陸第一大教,隱隱有與七大正道劍派分庭抗禮之勢。又因為彼此的行事作風多有不同,難免產生一些摩擦爭鬥。

    「於是為了維護所謂的正統權威,正道各派在三大聖地的撐腰下,公然要求本教或是解散,或是退迥異域,不然就要聯手剿滅本教。」

    一直以來,阿牛聽人談及魔教,都是說全因其行事囂張邪惡,又是魔道的中流砥柱,因此正道各派才戮力同心共滅之。

    他以前從沒懷疑過這種說法,更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可聽了婦人之言,卻感覺到如果真是這樣,正道人士的肚量未免太小氣了點。

    這念頭一出,頓時把阿牛嚇了一大跳,暗道:「我怎編排起正道的不是來了?想我翠霞派的諸位師長同門,哪一位不是好人,絕不會因為這點原因就為難魔教。說不定,其中還另有隱情。」

    正魔之分,恩怨仇殺,原本就是一個複雜之極的問題,即使如羽翼濃這樣的天縱奇才,盡其一生也不能解開,更況且是現在的阿牛?

    但或遲或早,他終究還是要面對這一切,這命運從他出生那「日起,就早已注定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02
第七章星圖

    婦人接著說道:「這樣的非分之想,本教自然不能答應,這就成為聖教與正道之間正式決裂的導火線,雙方的仇殺恩怨,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羽教主出任本教教主後,多方約束教中兄弟,盡量避免與正道衝突,這才稍有緩和。

    「但樹欲靜,奈何風不止,婆羅山莊一戰,仍舊令聖教元氣大傷,險些萬劫不復。」

    說到這裡,她歎息道:「若不是羽教主當年」心參悟天道下卷,希望能應證傳說中的天陸浩劫,又怎能有當日之敗?

    「但羽教主在世時,做人錚錚鐵骨,豪邁大度,卻是令教中兄弟一致景仰的。就算是像四大護法那樣桀驚不馴的梟雄人物,對羽教主也是心悅誠服,欽佩無比。我和你容姨,那就更不用說了。

    「要知道,在這聖壇近三甲子的寂寥歲月裡,也只有你爹爹才是我們唯一的知己好友,他甚至將天道下卷,也毫不吝嗇的交給我們一起分享。」

    阿牛嘴唇動了幾動,最終還是問道:「雍姨,您知道我娘親是誰麼,她老人家現在是不是還在人世?」

    婦人搖搖頭,苦笑道:「這個我倒真的不曉得了,這個秘密,也許除了你爹爹外,再也沒有別人知道。可惜……他已不在了。」

    阿牛一陣黯然,低聲道:「那就不是赫連夫人了。」

    假如自己的娘親,是羽翼濃明媒正娶的赫連宣,自己的身世自然就不必遮遮掩掩,直到近日掀起如此一場狂風驟雨後,才被揭曉。

    這麼說來,自己其實不過只是個私生子而已,甚至連娘親是誰都不曉得。

    婦人心明如鏡,看阿牛垂頭喪氣的樣子,就好像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一樣,溫言安慰道:「阿牛,不管你娘親是誰,你爹爹就是羽教主,這是沒有人能改變的事實。而他對你,一定也是非常疼愛,不然何必費盡周折,將你托付給淡言真人撫養?」

    阿牛傻呆呆的看了眼這位自稱雍姨的人,面紗遮住了她的容顏,使自己無法看清面紗後的表情。但至少,她的聲音,真的令自己體味到久違的親人般的溫暖,也讓風浪後的自己感到安慰。

    心定的感覺,平時並不覺得珍貴,當有一天,噩耗突然降臨時,才知道,那種踏實的感覺,真好!

    阿牛長出一口氣,徐徐道:「雍姨,我想通了。不管我爹娘是誰,我今後都要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做人,這才不辜負爹娘生我一場,和師父他老人家二十年的養育再造之恩。」

    婦人欣慰的點點頭道:「阿牛,你能明白這點就好,我們先出去吧,再過會兒你容姨就該回來了。」

    阿牛點點頭,目光卻戀戀不捨的又向那石像端詳了半天,似乎要把爹爹的形象,永遠刻進自己的心底。

    婦人在旁並不催促,直等又過了大半炷香的工夫,兩人才退出凌天閣。

    厚重的石門徐徐關閉,羽翼濃的靈位,也隨之緩緩的從阿牛的眼簾中消逝,取而代之的,乃是那兩扇冷冰冰的石門。

    兩人順著原路返回,婦人介紹道:「在這聖壇中,如今只有我與你容姨和門下的兩名弟子居住。平時除了外出添置些日常用品,也不輕易外出,免得不小心暴露了行蹤。

    「不過自從羽教主去後,我們外出的次數卻多了不少,多半是為打聽天陸各門派的消息。另外,就是還存了個萬一的念想,希望能找到你爹爹生還的訊息。」

    說話間,兩人回到原先的石室,裡面依舊空蕩蕩,顯然婦人口中所說的「容姨」,還沒有回來。

    阿牛忍不住問道:「雍姨,您知道容姨是去哪裡了麼?」

    婦人在石凳上坐下,倒了杯水遞給阿牛道:「她是去打探那些正道的動靜去了,恐怕要耗費點時候。」

    阿牛趕緊雙手接過杯子,說道:「那不會有危險吧,萬一被人察覺可就糟了。」

    婦人不以為意的答道:「不用擔心,你容姨的修為還過得去。就算是天陸正道十大高手當面,也未必能留下她來。只是她的脾氣不太好,難免有些正道弟子要吃些苦頭了。」

    阿牛也不曉得這「苦頭」所指為何,想來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他多日昏迷沒有進水,現在低頭一看到杯中綠汪汪的清水,頓時覺得嘴唇發乾,嗓子口火辣辣的難受。

    阿牛舉杯湊到唇邊,只覺入嘴清冽無比,一股涼爽舒潤的通透感覺,由腳心直竄到頭頂,彷彿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雀躍。

    他忍不住咕嚕咕嚕兩口,將杯中的水一氣喝光,直覺得週身百脈說不出的通暢,就如同剛剛打坐四十九周天後醒來時的模樣。

    婦人見狀,顯得非常高興,笑道:「這是我從聖壇滴水巖下汲取的千年空靈石乳,你要喜歡,就將壺裡的全都喝了吧,不要講客氣。」

    阿牛不好意思的撓頭道:「多謝雍姨,我已經不覺得怎麼口渴了。」

    婦人頷首道:「原該這樣,你已突破了忘情境界,人問煙火也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阿牛一醒問道:「雍姨,我從雲林禪寺出來後,到今天已經是多少天了?,」

    婦人答道:「不過只有九天罷了,你還有什麼急事要辦?」

    阿牛垂下頭,眼中不覺又淌下淚水道:「我想回山去看看師父,他老人家走前,曾求淡怒師伯將他的遺體帶回紫竹林安葬,我說什麼也要回去祭奠。

    「還有,丁小哥和盛師兄要是知道了師父的事情,不曉得會有多著急,我也要盡快找著他們。匕婦人歎息道:」阿牛,不是我有意阻撓,而是這麼做實在太危險。

    「你可明白,自己如今正成為外面正道各派的眾矢之的,一旦暴露行蹤,他們怎麼可能放過你?不妨聽雍姨的一聲勸告,暫且忍耐些日子,等風頭稍過,我再陪你悄悄返回翠霞祭奠令師怎麼樣?」

    阿牛明白婦人說的都是實情,可躲在這裡不出去,又怎能教他放心得下丁原與盛年,更何況秦柔要是知道自己出事的消息,不定還急成什麼樣子。

    他驀然起身,跪倒在婦人面前,咚咚叩首道:「雍姨,您和容姨的恩情,阿牛一輩子都會牢記在心。

    「可是阿牛一定要找到丁小哥和盛師兄,將師父的遺言轉告給他們。

    「特別是丁小哥,他要從外面知道了師父仙逝的消息,多半會找上雲林禪寺報仇。

    「師父可叮囑過我的,萬一丁小哥有個什麼閃失,我怎麼對得起師父?我一定要勸阻他!」

    婦人沉吟片刻,說道:「你既這麼說,雍姨本不該再阻斕你,只是本教千年以來都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我聖壇之秘除了聖教歷代教主之外,便只有守護此處的長老知道,卻絕對不容許任何第三人知情。不然,本教的聖壇怎能到如今還能安然無恙?」

    阿牛心裡一緊,急忙說道:「雍姨,我向您嶺誓,我絕對不會向別人說起聖壇的事。」

    婦人面對阿牛良久不語,阿牛直覺面紗下那「雙眼睛,就像在將他一層層剝開一般,額頭上汗都快出懲來了,驀然問,突然感覺那股無形的壓力一鬆,耳聽婦人慢慢說道:」我相信你。「

    阿牛心頭頓時好一陣輕鬆,又升起一股暖哄哄的感覺,卻突然聽到婦人說道:「可聖教的規矩,卻是誰也不能改變的,除非……你能立刻出手將我殺了,否則即便我放你走,雍姨也同樣是對本教犯下了不赦的死罪。」

    阿牛猛覺心頭一通狂跳,連連搖頭道:「不,不,我哪能對您出手。您救了我,又待我這麼好,我要是恩將仇報,還能算人嗎?」

    婦人心頭暗自「喜,表面卻輕歎一聲道:」這可就難了。我原以為,阿牛你會順理成章繼任教主之位,因此把你帶回聖壇也沒有什麼不妥當。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你根本無意於聖教教主的寶座,咳,那自然也就不能知道聖壇的秘密。「

    阿牛一聽,求救般眼望著婦人,憨憨的問道:「雍姨,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要是我不盡快找到丁小哥和盛師兄,等禍事出來,可就來不及啦。」

    婦人見阿牛漸漸落入套中,依然不動聲色道:「辦法不是完全沒有,可做起來,卻比讓你殺了我再闖出聖壇更難三分。」

    阿牛哪裡管的了這麼多,只覺得倘若既可以盡快離*此地,又可不用與眼前的婦人動手,無論是多難多危險的事情,也盡可以去做,他急急問道:「是什麼法子,只要能不跟雍姨您動手,我都願意試一試。」

    婦人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慚愧,覺著如此哄騙一個信任自己的孩子,實在不該。

    但為了聖教大業,也為了阿牛將來,她只有硬起心腸繼續說道:「在聖壇中有十二間密室,每間密室頂上都刻著一幅上古星天圖,其中蘊藏著十二套深奧無比的仙家心法。凡本教教主都需要參悟出其中六幅以上,才能破關。

    「像我和你容姨,也必須悟出至少三套心法,才有資格成為聖教的長老。

    「假如,你可以悟出三幅以上的上古星天圖,就等於擁有了聖教長老的資格,自然就不用受剛才那條教規限制了。

    「而且這心法與跟你翠霞派的內功並沒有衝突,絕不會有水火相沖的危險。

    「阿牛,你看雍姨說的這個法子,你可願意?」

    這時任阿牛為人再淳樸憨厚,也能體察到對方苦心成就自己的意思。他禁不住又是感激,又是為難的道:「雍姨,這怎麼使得?我不是聖教弟子,怎可參悟貴教至高無上的絕密心法?」

    婦人悄悄歎息,暗想道:「傻孩子,這哪裡是本教的心法,這是你爹爹當年機緣巧合之下獲得的天道下卷!他將它刻在了聖壇密室中,讓我和你容姨也能分享,才令我和你容姨有今日的成就。

    「如今將它再傳給你,只不過是我們報答羽教主恩情之萬一而已。」

    阿牛哪能想到這其中的內情,婦人也不說破,肅容道:口既然如此,你這就動手,先殺了雍姨,再設法闖出聖壇去罷。「說罷,面色漠然的轉身背對阿牛,雙手負後動也不動。

    阿牛望著婦人背影,躊躇半晌,忽然咬牙,深深向她一拜道:「雍姨,事急從權,阿牛只好先設法參悟星圖了。等我完成師父遺命,一定立即回轉聖壇聽憑您的處置。」

    婦人不由感慨羽翼濃所托無誤,二十年問,淡言真人果真將阿牛造就成一條頂天立地的男兒漢。

    其徒如此,其師更令人神往。可惜好人終究是不長命的,一片荒崗寒月,卻是英雄魂斷之所。

    她見阿牛允諾,也不多說,頷首道:「你跟我來。」領著阿牛第二次離開石室,這次卻是順著另一面甬道快步而行。

    走出一段,阿牛耳朵裡忽然聽見隱約的熔岩沸騰聲,從一條岔道裡撲面湧出團熱浪,在這陰涼的地下聖壇中實屬罕見之象。

    阿牛不免有些奇怪,他本可以利用靈覺搜索查探,可這麼做,未免又有窺探別人隱私之嫌,於是忍住不問。

    那婦人卻如同背後生了眼睛,開口說道:「離此不遠,有一座地底熔池,卻是本教禁地,連本教的教主,也不得踏入其中半步。」

    阿牛「哦」了聲,也沒刨根追底,這就是他跟丁原的不同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婦人停在一條筆直的甬道前。

    阿牛留心數了數,靠著甬道右首,共有十二道石門,想來就是收藏上古星天圖的地方。

    果然,婦人伸手按動機關,打開第一扇石門說道:「進去吧,阿牛。」

    阿牛跟著婦人走進石室,環顧四周,忍不住有些發怔。

    原來石室之中空空如也,乾淨的連一粒灰塵也找不見。而在與隔壁石室相連的牆壁上,則設有一道虛掩的石門,顯然是為了便於修煉者穿梭其問。

    再抬起頭,一幅巨大無比的星天圖,立刻湧入眼簾,上面刻畫的星辰粗粗一數,少說也不下千顆。

    在正對石門的牆壁上,有人用豪邁剛勁的筆法刻了「生生不息」四字,阿牛卻不知道,這筆跡,正是他親生爹爹羽翼濃當年的遺墨。

    婦人也朝著石壁上的刻字發了會怔,才如夢初醒的說道:「這是十二星天圖中起首的一幅,也是相對最簡單淺顯的一副星圖。當年羽教主僅用了十六天便破圖而出,你容姨天資聰穎,也只花了三十一日,而我卻整整耗費了三十八天的工夫。」

    阿牛聞言心底一沉,暗道:「我的腦袋,莫說遠遠比不上爹爹他老人家,比起雍姨、容姨恐怕也差得太遠。他們參悟第一幅星圖就花費了這麼多時日,我要想悟透其中三幅,那不知需要多久?」

    但他素來重諾,既然答應了婦人選擇此徑,現在縱有天大的難事也不能再反悔,只重重的一點頭。

    婦人又道:「阿牛,有一點我可預先教你曉得。這星圖之中,儘管暗藏天下最高深奧妙的仙家心法,可每個人參悟出的功夫卻不盡相同,甚至是大相逕庭。

    「譬如這式『生生不息』,當年你爹爹悟出的是一式劍法,而你容姨想出的則是一招身法。至於我最是不濟,只從當中猜揣出一點袖法心得。

    「這其中原因,我們也非常迷惑,可也沒往再找那位創製此圖的先祖拜問了。所以,你千萬不可過於拘泥,只要按照自己心中的理解去想就是。」

    阿牛點點頭,卻馬上又疑惑道:「那麼雍姨,我怎麼知道自己是否參悟了這幅星圖呢?」

    婦人微微一笑,思量道:「這孩子這麼快就能想到這個問題,哪裡有半點憨笨?他不過是過於淳樸憨厚,才容易讓人誤解罷了。如此說來,阿牛繼任聖教教主之位,實在再合適不過,也大可讓那些教中兄弟悅服,倒省了不少難處。」

    「問的好,」婦人說道:「但如何才算參悟破關,從以往的經驗來看,也沒有定論。其實,就是心中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什麼時候,你覺得自己已經大功告成了,那便是你破關之日。」

    阿牛「哦」了一聲。

    婦人提醒道:「阿牛,以你眼下的修為,本不該這麼快就讓你來參解十二星天圖。只是為了放你離開,雍姨惟有出此下策。

    「但是你要明白,星圖中的心法的確無比奧妙,雖然不會與你所修習的翠微心法互相衝突難容,可凶險之處,也依舊勝過世上任何一種功法。只要心頭生出半絲雜念,動輒就是走火入魔,爆血而亡的下場。你萬萬不要貪功求進,亂了靈台空明,才不會適得其反。」

    這正是她最擔心的一點,天道下卷的十二星天圖,固然蘊藏著高深莫測的仙家心法,可也有著比當世任何一家功法更加凶險的殺劫。只要稍稍一個不慎,被引入歧途,立刻就會命喪當場。

    昔日如羽翼濃這樣的奇才,竟也有三次險些走火入魔,落入萬劫不復的凶境。

    因此,修為不到者若擅開星圖,為其所惑,不可自拔,結局可想而知。也就是因為這個原由,羽翼濃才將星圖留於聖壇之內,並未傳贈於四大護法。

    阿牛的修為,不過是憑藉三葉奇葩的靈性,剛剛突破了忘情境界而已,可心中對仙道的悟性,卻未必達到這個層次。照此說來,他更不該輕易進入石室修煉天道下卷。

    然而眼前魔教四面楚歌,情勢逼人,除了這條路外,這婦人也著實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能在短期內,使阿牛的修為得以飛躍提升。

    說不得,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搏上一回了。

    她見阿牛認認真真聽完自己的叮囑,一副受教的樣子,才稍微覺得放心,微笑道:「雍姨便不耽擱你修煉星圖了,要是有事,只管在門旁的銅柄上按動一下,我很快就會回來。自己千萬不要隨處亂走,免得誤中了聖壇中的機關埋伏。」

    阿牛謝了,送婦人出了石室,將門重新掩上。

    他抬起頭,再次打量浩瀚磅礡的星圖,見這千多顆星辰,散佈在屋頂的每一個角落,粗看之下似乎雜亂無章,偏偏又覺得完美圓滿至極,好像少了其中任何一顆都是缺憾。

    這些星辰有大有小,形狀也迥然不同。阿牛仔細查看了一遍,竟發現上千顆的星辰裡,沒有一對是外形重複的。它們的排列或稠或疏,組成了一個個若有若無、自成體系又渾然一體的星團,遙相呼應,首尾相連。

    可這當中,又隱藏著什麼玄奧的仙家心法呢?阿牛瞧了半天,也不見半點端倪。

    換了別人,或許會開始焦躁上火,可阿牛卻是認準一條死理:這星圖,連羽翼濃這樣才智冠絕一代的大宗師,也得耗費十六日的工夫,自己這麼笨的人,哪裡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裡就參悟出奧秘?倘若真是這樣,那反倒是奇怪了。

    可他哪裡明白,有時候,老天爺就會存心設置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喜與奇跡,否則世間還什麼驚喜樂趣可言?

    單是阿牛這份不急不躁的平和心態,已經勝過他人一籌。要是那婦人能見此情景,多半也會覺得剛才特意叮嚀他不要貪功冒進,實在有些多餘。

    這並不是說阿牛心中不急於盡早出關,而是得益於他多年在翠霞山養成的良好習慣。

    一旦他著手做一件事情,一定會專心致志、刨除雜念,更不多去想成敗得失。

    除了老道士的教導之力外,也緣於阿牛總認為,大凡像自己這般的愚笨的人,腦子只能專心做好一件事情,遠遠不如丁原那樣可以一心多用來的聰慧。

    但也有一點是與丁原乃至盛年相同,便是老道士的傳授素來重在悟字,而不是一板一眼的臨摹修煉之上。

    因此,面對錯綜複雜的星圖,旁人或許渾不知如何下手,可阿牛卻早已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在不知不覺中,阿牛已經全身心的投入到星圖那廣闊奧妙的天地之中,渾然忘記了時問的流逝,也全然記不起自己與婦人的約定。

    他如癡如醉的緊盯著頭上每一點的繁星,就像在如饑似渴的吸吮著天道中最精粹的奧秘。縱然此刻身外有驚雷閃動,風雨如晦,也絕不可能分開他分毫的注意力。

    漸漸的,漸漸的,頭頂鐫刻在石壁上的星辰,彷彿活了起來,一顆顆緩緩的移動旋轉。緊接著,那些星團,乃至整幅星圖都開始轉動,甚至閃爍起奇妙的、朦朧的光華。

    就好像,他的頭上,真的有一片浩蕩的星空閃耀。

    阿牛呆了呆,以為自己是看的時問太長,所以眼睛開始發花了。他用力揉揉眼睛,凝神再看,才確定自己並沒有眼花。

    他心頭頓時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驚喜,醒悟到自己已經開始觸摸著星圖的奧妙。

    但只是這麼剎那間的走神,腦海中,卻驀然傳來轟的一聲巨嗚,胸口的血氣翻騰,直炸的經脈要爆裂開來一般。

    眼中的星辰,竟突然幻化作無數血淋淋的刀光劍影,彷似泰山壓頂砸了下來,而耳朵裡隆隆轟嗚,恰似有千軍萬馬正朝他碾壓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阿牛明明清楚這是心底生出的幻象,可偏偏全身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龐大壓迫感,就如同要把他的身軀揉搓擠壓成麵粉。

    好在他尚能保持住靈台的清明,面對突如其來的險兆並不驚慌,急忙深吸一口元氣,運起「定心咒」的功法,低喝一聲,雙目立刻緊閉,抱元守一,將那些紛亂恐怖的幻想,摒除在腦海之外。

    一陣暈眩過後,先是耳中的異響漸漸如潮水般退去,繼而那些凌亂的幻象也消失淡化,周圍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阿牛這才敢睜開眼睛,長長出了口氣,胸口兀自怦怦跳個不停。

    剛才只差半步,就墮入走火入魔的深淵,其驚險不亞於經歷了一場生死惡戰。

    幸而他自幼能得老道士悉心教誨,任何情形底下都能做到臨危不亂,否則哪裡還有命在?

    念及到師父的好處,阿牛不由一酸,更覺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了老道士的臨終囑托。

    他不氣不餒,尋思道:「我剛才所見的星移斗轉之象,定然就是星圖的奧秘所在。但就像雍姨所說,觀圖參悟之時,一定不能有絲毫的分心疏忽,不然立刻會招來殺身之禍。

    「為了完成師父他老人家的囑托,為了盡早找到丁小哥和盛師兄,我現在更需要沉穩心神,不能再有半點差錯!」

    他再長出一口氣,凝目望向屋頂。

    那幅星圖恢復了早先的模樣,靜靜的鑲嵌在頂廬之上,厚重而深邃,卻彷彿也正在默默的打量著阿牛。

    當星圖又一次在阿牛眼簾中,運轉流動起來時,他已無喜無驚,心平如鏡而波瀾不驚,只聚精會神的,體悟著其中每一點細緻入微的變化。

    上千星辰此起彼伏的在他的眼前遊走轉動,將天地問最壯闊玄奧的景像一一演繹。

    恍恍惚惚裡,阿牛就覺得自己真的置身在一片虛空之中,沒有盡頭也了無歲月,就這麼靜靜的伴隨著身旁的星辰飄飛流浪。

    直到他可以閉起眼睛,也能掌握住任何一顆星辰運行的軌跡,直到他想也不用想的,預見到每一團星雲變化的規律。

    他的人,他的心,好似已經完完全全的融化在了這片星之海中,甚至連自身都化作了其中的一個部分、一抹光亮。

    這時,異變突起,心頭猛然多了一層明悟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chbear1726

LV:7 大臣

追蹤
  • 154

    主題

  • 5176

    回文

  • 2

    粉絲

一個平凡的上班族,<br /> 平常休閒時喜歡看個小說,<br /> 或陪家人到處晃晃,<br /> 下載網路資源也是興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