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神曲[1.2.3部] 作者:牛語者(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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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bear1726 2010-9-26 15:30: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2 1072914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16
第八章火毒

    丁原一震,沉聲問道:「你是說,九真師太並沒有真的閉關?」

    彩兒道:「當然沒有,不然我中午怎麼見得著她?」

    一股怒火頓時從丁原心底竄起,他的手狠狠捏在翠竹上,冷聲道:「她們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讓我見雪兒?」

    彩兒被丁原的樣子嚇得一哆嗦,趕緊道:「彩兒不知道,丁原你別發火!」

    丁原搖頭道:「不行,這件事情我一定要找她們問個水落石出!」說著邁步朝靈空庵方向走去。

    彩兒轉轉小腦袋看看丁原,瞧他駭人的面色,想出聲又是不敢。

    不料丁原走出數步,突然自己停了下來,心想:「我就這麼衝進靈空庵去,多半會和九真師太她們翻臉。一旦爭執起來,以我的修為,自也不怕她們。

    「可是,靈空庵畢竟是雪兒的師門,對她有容留之恩。如果日後雪兒甦醒,知道此事,卻又教她如何自處?」

    彩兒見丁原臉上陰晴不定,不由患忑問道:「丁原,你不會要找庵主動手吧?」

    丁原深吸一口氣,暗自咬牙思忖道:「罷了,罷了!雪兒為了我付出了懲多血淚艱辛,如今我為著她,暫且忍耐一時又算得了什麼?只要靈空庵沒有不利於雪兒,我就不能意氣用事,令雪兒今後為難。」

    他想通這點,心緒稍平,扭頭說道:「彩兒,我沒事了。你先回去吧,只當今日咱們沒有見過。九真師太既要我在庵外守候一個月,想來也總有她的道理。反正只要能見得雪兒一面,我忍上幾日也無大礙。」

    彩兒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點點小腦瓜道:「彩兒先走了,明天再來找你玩兒。」

    丁原向它揮揮手,微笑道:「去吧,我也想一個人靜一靜。」

    其後十餘日,丁原只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悠然暢遊縹緲峰的清澗溝壑之間。他照例每日清晨,待靈空庵早課結束後,便向靜念問候九真師太的情形。雖然每回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也一如既往的含笑道謝,告辭而去。

    有時候,丁原甚至覺得,自己多吃上幾次閉門羹,心裡反而能夠好受一些。因為,這一切的忍耐與守候,都是為著雪兒。而自己每付出多一點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歉疚,才會隨之輕一點少一些。

    到得第十二天,縹緲峰頭徹夜的大雨未停,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飛濺起晶瑩的水花。清幽雅致的古庵靜靜佇立於一片煙雨濛濛裡,簷角縣著的銅鈴被晨風吹動,發出「叮噹」悅耳的脆鳴。

    丁原如同往常一樣,沿著黃土綠茵的小徑緩步行到山門前。

    靈空庵的山門「吱呀」輕響開啟,靜念撐著一柄雨傘跨出門檻,替丁原遮掩住漫天的風雨,微笑道:「丁施主,你又來了?」

    丁原領首道:「請問靜念師父,九真師太可有出關了?」

    靜念淺笑道:「庵主昨夜午時己經出關。小尼己將丁施主欲求見靜齋師妹的事情,察報了她老人家。庵主現下正在禪堂恭候施主一晤。」

    丁原喜道:「如此就煩勞靜念師父引路。」

    兩人走進庵門,靜念撐傘與丁原並肩而行,抱歉道:「這些日子有勞丁施主苦候了,小尼心中也頗過意不去。無奈未曾得到庵主許可,誰也不敢擅自領著丁施主去見靜齋師妹,還請施主見諒。」

    丁原心知肚明,也不說破,淡淡一笑道:「師父何必客氣,在下十餘日裡遊山玩水,踏遍縹緲峰每一處幽谷流泉,難得享受了一段悠閒日子,又何苦之有?」

    他與靜念低聲交談,不覺走到一座禪堂前。靜念在簷下收了雨傘,躬身合十道:「師父,丁施主己到了。」

    虛掩的禪堂朱門無風自開,打裡面傳出一個慈和舒緩的話音道:「丁施主,貧尼閉關多日,累你久候了。」

    丁原放眼望去,光線幽暗的禪堂裡紅燭高燒,一尊玉石佛像前,九真師太背對自己,在蒲團上盤膝而坐。禪堂兩旁的窗戶嚴絲合縫的緊閉,輕柔的晨曦悄悄爬過窗欞,從紗紙上透照進來。

    他微一躬身施禮道:「在下丁原,見過庵主。不知庵主此次閉關,可又有精進?」

    九真師太聽出丁原話裡有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放下手中的經書木魚,起身轉向丁原道:「丁施主,請進。」

    丁原第一次正面看清這位傳說裡海外三大聖地之一,靈空庵庵主的真容,只見她肌膚晶瑩紅潤,瘦長的身軀上著了一件普通的灰布僧衣,

    慈眉善目,嘴角含著一縷深深微笑,一望卻如三十許的中年女尼。

    假如不是她眼眸深處蘊藏的那抹高深莫測的神光,和她全身幾乎不著痕跡所散發出的慈和與鎮靜,恐怕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這樣一個衣著相貌尋常平凡的女尼,竟然是執掌海外三大聖地之一的靈空庵庵主。

    丁原暗運真氣,濕流流的衣衫與頭髮上騰起一團白色霧氣,轉瞬蒸乾。他抬步走入禪堂,身旁的靜念輕輕伸手將門關上,屋裡的光亮又暗了下來。

    九真師太重新在蒲團上落坐,抬手引向左首的空蒲團道:「丁施主,請坐。」

    丁原謝了,也學九真師太一般盤腿坐下,靜念則恭敬的侍立在九真師太身後。

    九真師太問道:「聽靜念說起,丁施主此來是為探望小徒靜齋?」

    丁原回答道:「師太說得不錯,在下日前聽聞到一位朋友的傳訊,言道姬姑娘身中的靈朱仙果之毒,至今未解,不禁頗感焦慮,故此漏夜御劍,但求能見上一面。」

    九真師太道:「丁施主不要擔心,靜齋雖暫時未能甦醒,好在性命己堪無虞。」

    丁原忍不住問道:「庵主,當日於鬼氰之外,在下曾得令徒轉告師太所言,說姬姑娘的毒傷三、兩月內即可治癒。卻不曉得為何時至今日,仍不見絲毫的起色,莫非其中又出了什麼意想不到的變故?」

    九真師太苦笑道:「實不相瞞,丁施主所料己與事實相差不遠。那日貧尼接了靜齋回山,原本以為憑借本門的精深佛學大法,應可在三、兩月內驅除劣徒體內火毒,更能令她因禍得福,吸收了靈朱仙果之中的蓄華而功力大進,大可一舉突破忘情境界。

    「誰料想,這般的臆斷委實太過樂觀了一點。」

    丁原輕一揚眉,道:「庵主,不知這當中究竟出了什麼差錯?」

    九真師太徐徐道:「靜齋體內的火毒,不曉得為何竟發生倒灌,盡數被吸納進丹田,最終又與經脈中的精血相融,而今己是水乳交融,混為一體。若非她的血中,居然蘊藏了一種不知何處得來的仙丹靈力,苦苦護持住心脈,此刻早己撒手人寰。」

    丁原明白,九真師太說到的「仙丹靈力」,該當是當年自己渡入雪兒體內的熱血。那其中暗含九轉金丹的藥力,而金丹裡的一味主藥便是三葉奇葩,冥冥中相生相剋,剛好護住了雪兒的一縷香魂不滅。

    他又回想起年旗無意轟爆鼎爐的舊事,或許,雪兒的病根就是在那時落下。不過,這事也怪不得老鬼頭。要埋怨,也只能說是天意合該如此。

    丁原急忙問道:「庵主,假如用翠霞派的九轉金丹給雪兒服食下去,可否能解去她精血內的火毒?」

    他清急之下,不經意就將「雪兒」的稱呼脫口而出。

    九真師太卻故作不察,搖頭苦笑道:「若是九轉金丹能夠根治靜齋的毒傷,貧尼早己厚起顏面,前往翠霞山求救。靈朱仙果乃天地第一聖藥,奈何其生成的火毒同樣世所罕見,縱是有三葉奇葩在手,恐也無濟於事。」

    丁原的心頓時涼了一半,哼道:「什麼天地第一聖藥,偏偏暗藏這等奇毒!」

    九真師太苦笑道:「可惜,鬼若寒己死。如果他在,也許依靠鬼仙門獨樹一幟的魔門功法,再配合上靈空庵傳承千年的佛門醫學,兩相印證借鑒,說不定尚有一線生機。不過,即使他仍在人世,又如何肯相助貧尼?」

    丁原暗暗咬牙,澀聲問道:「庵主,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九真師太再次搖頭,回答道:「對不起,丁施主。暫時貧尼尚未能想出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法子能夠治癒靜齋的毒傷。」

    丁原拳頭緊緊摸起道:「我不相信!」

    九真師太緩緩道:「貧尼同樣也不願就此放棄,所以連日來搜遍靈空庵上冊本典藏的佛門醫書,逐字逐行的研讀揣摩,只盼能找尋出一條有用的法子。說來。漸愧,貧尼一貫自詡醫術高明,卻也終有束手無策的一天。

    「不過,丁施主千萬不要氣餒,我佛有好生之德,絕不會令靜齋就這般英年早逝。冥冥裡,必定藏有一條你我尚且未找尋到的生路。只要我們苦苦求索,終究能柳暗花明。」

    丁原沉默半晌,蕭索木然的模樣落在靜念的眼中,也覺得看著異常的難受。修行了八十餘年的佛心禁不住微微一酸,差點就想脫口問詢九真師太,那天她口中所說,能夠驅除靜齋體內火毒的法子究竟是什麼。

    可是,話到嘴邊,靜念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因為她相信,師父既然不願對丁原說出,那一定是有難言的苦衷。

    丁原向著九真師太抱拳道:「庵主,在下能否見雪兒一面?」

    九真師太領首道:「丁施主,請隨貧尼來。」

    三人起身離開禪堂,一連穿過兩進院落。

    此時大雨乍歇,遠處天際一道七色長虹橫躍海面,一路上聽得鐘磐悠響,雲霞拂衣,半空中幾片殷紅明艷的花瓣隨風飄飛,不經意沾在了丁原的發上。

    丁原伸手將花瓣從頭上摘下,兩指捏在眼前,上面兀自凝結著幾滴未散的水珠,在柔和的晨曦裡閃爍著晶瑩絢麗的光芒。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雅芬芳悄悄鑽進了他的鼻子,直沁心脾。

    靜念低聲道:「這是『癡情花』,佛經中說,這種花的顏色本為潔白無瑕,卻因一位癡情少女痛失愛侶後,泣血七日而死,從此將這花染成了血紅之色。」

    丁原微笑道:「我當為何靈空庵裡也種植著這等色彩妖燒的花草,卻是有這樣的一個典故。可見,連草木都懂得情之一字。」

    靜念輕歎道:「萬情皆為苦,有情皆為孽。丁施主,人之一生無論得意頹唐,到頭也總會成一堆無言白骨。你天賦聰穎,還需能看開些。」

    丁原低低一笑,抬頭望見院落裡幾株八尺多高的樹上,正盛開著無數朵火紅的癡情花,宛如一蓬蓬絢爛綺麗的紅雲,讓這座祥和幽靜的古剎平添亮色。

    他問道:「庵主,在下可否採摘幾朵癡情花,以做紀念?」

    九真師太暗歎一聲,說道:「丁施主,一草一木莫不是萬物生靈,與人一般的有喜有悲。你何苦將這花從枝頭摘下,讓它留在樹上盛開一季,豈非更好?」

    丁原點頭道:「庵主教訓得是,在下受教了。」

    他停下腳步,彎腰從地上小心翼翼的撿起早先飄落的十數片癡情花瓣,又小心翼翼的藏納進袖口,這才快步跟上九真師太與靜念。

    轉過一道門洞,裡面的院子裡座落著三棟雅致的竹舍,屋舍外修竹長綠,鳥鳴幽幽,青石板的路面上,幾株剛發芽的小草正探頭探腦朝外張望。

    從右首竹舍的窗口裡,傳出彩兒歡快的叫聲道:「庵主早,靜念師父早」待它瞧見最後走進院子的丁原,情不自禁的又喜道:「丁原,你來看望小姐了?」

    靜念含笑道:「自從靜齋師妹帶了彩兒入住這棟竹舍,靈空庵不知不覺裡卻也熱鬧了許多。眾位師姐妹們閒暇時,也受與彩兒說笑上幾句,它的人緣只怕沒有人能夠及得上。」

    彩兒晃晃悠悠飛上丁原肩膀,得意道:「彩兒最乖,大伙都喜歡。」

    丁原伸手指在它小腦袋上輕輕一彈,道:「才怪!」

    靜念打開竹舍的門回頭道:「師父,丁施主,請進。」

    丁原聞言,再無心和彩兒鬥嘴調笑,快步走進竹舍。

    這棟竹舍分了裡外兩間,外面稍寬敞的一間平日當作客廳,當中一道竹簾低垂,裡面才是雪兒的臥房。

    丁原站在門口,環顧屋子裡的擺設,除了幾張竹製的桌椅和茶壺杯盞外,再沒有其他的傢具器皿。

    四周的牆上空空如也,連一幅普通的山水裝飾畫也未曾見得。

    倒是在客廳正中的佛盒上,供著一尊一尺多高的菩薩,香案上青煙繚繞,果蔬齊全,自是有人每日照料。

    丁原心頭不由自主的一酸,思忖道:「雪兒昔日在翠霞山上,貴為姬大鬍子的掌上明珠,錦衣玉食,百依百順,何時有過眼前這般簡樸寒酸的境地?」

    他正磋歎間,耳中聽到靜念說道:「丁施主,往裡請。」卻見靜念手挑竹簾,側站在門旁等著自己。

    九真師太己經先一步走入了裡屋。

    眼看得玉人近在咫尺,丁原的心反而坪坪加劇了跳動。

    他舔了舔發千的嘴唇,透過挑起的竹簾往裡望去,隱約看見裡屋的牆上靜靜縣掛著一柄仙劍,正是雪兒往日慣用的雪朱。

    丁原雙腿猶如鉛灌,。漫慢邁步走進裡屋。

    漸漸的,漸漸的,沉靜睡臥在竹榻上的雪兒出現在他的眼簾中,而呼吸卻不自覺的屏息住。

    伊人玉容依舊,宛如熟睡了一般,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有夢,而那少女。懂。隔的夢中,又是否會有自己的身影?

    她的玉頰上泛著一層休目驚心的嫣紅,艷麗如翠霞山暮色中的泣血夕陽,象牙雕琢般的瓊鼻裡輕緩的吐納著芬芳。

    丁原走到床前,單膝跪倒蹲下了身子,此刻他的臉距離雪兒是如此之近,以至於能感受到從她體內,徐徐散發出的絲絲灼熱氣息,以至於他能清楚的點數雪兒緊閉的眼眸上方,那一縷縷修長黝黑的睫毛。

    一隻玉手從被底下露出了半截,丁原情不自禁伸手握住,觸手卻像火炭一樣滾燙。他輕輕將雪兒的玉手送回被子裡,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喉嚨口彷彿堵上了老大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千言萬語怎也吐不出一個字。

    九真師太與靜念默然站立在一旁,靜靜注視著丁原,屋子裡沒有一點動靜,連彩兒也乖巧的閉起了嘴巴。

    丁原深深凝望著竹榻上的玉人,她顯得這般的靜謐安詳,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靈朱仙果火毒所帶來的痛苦與折磨。過往曾經加諸於這少女身上的種種打擊、憂傷,這一刻她己可盡情的遺忘。

    無喜也無憂,便這麼靜靜的,靜靜的熟睡。感覺不到丁原的到來,也感覺不到窗外的鶯啼花開。

    丁原從袖口裡緩緩取出癡情花瓣,輕聲道:「雪兒,我來看你了。我早該來這裡了,早該告訴你,我對你的歉疚與感激。」

    他輕輕將花瓣一片片擺放到雪兒的枕畔,繼續說道:「這是我從院子裡撿起的癡情花瓣,你看它是否也像極了你?一樣的火紅嬌艷,也一樣的癡情如海。

    「我本想摘下一朵插在你的鬢角,好讓這花每日都能陪伴著你。可是,庵主說,一草一木皆為生靈,我不能擅自剝奪了它在枝頭盛綻的一季。所以,我便撿起這些飄落的花瓣,想來你在睡夢裡也會聞到它沁人的芳香。」

    他的聲音漸漸有些沙啞,全不顧九真師太、靜念與彩兒就在身旁,旁若無人的繼續傾訴道:「雪兒,你可知道,癡情花雖然飄零了。可等到明年的春天,它還會再次開滿院落,它的生命是如此的頑強執著。

    「而你,也該當如此吧?己沉睡了將近一年,卻能否告訴我,何時你能醒來,十年抑或是百年?」

    他的嘴角忽然泛起一縷苦笑,低聲說道:「我己從屈兄那裡得知了真相,那麼多次消除誤會的機會,那麼多次本該讓我醒悟到你用心的機會,卻讓我一次次錯過。

    「假如,我能在雲夢大澤裡留住你,你又怎會為鬼先生所擄,又怎會中了靈朱仙果中的火毒!」

    彩兒眨眨眼睛,如果它有眼淚,只怕早己哭成了河,低低道:「丁原,這也不怪你,你別太責備自己了!」

    丁原恍若未聞,雙手J良狠插進頭髮裡,鳴咽道:「雪兒,告訴我,有什麼法子能讓你醒來,有什麼法子,能將該死的火毒從你身體裡趕走?就算要我粉身碎骨,就算要我萬劫不復,我也甘之如怡!我欠你的,欠安兒的,卻讓我怎樣來償還?」

    好似聽見了丁原的呼喚,姬雪雁的睫毛輕微的盒動了一下。雖然是那麼的輕微,可落在丁原眼中,卻不營如山崩海嘯。

    他的心猛然一震,欣喜若狂道:「雪兒,你可是聽見了?」

    可惜,雪兒此後便再沒了反應,畢竟奇跡不是每一回都會發生。

    木然許久,丁原緩緩站起身。

    九真師太勸慰道:「丁施主,你莫要過於激動。靜齋她儘管失去了知覺,可也因此不會感受到火毒纏身之苦。

    「貧尼曾也想將她救醒過來,可又恐血行加速,反導致毒傷加重,同樣也擔心她隴復意識後,無法承受住火毒灼體的折磨。若能找到化解這火毒的方法,屆時靜齋自能否極泰來,重獲新生。」

    丁原的目光半刻也不願意離開雪兒的面龐,沉聲道:「有勞庵主連月彈精竭慮,醫治雪兒了。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庵主能否准許?」

    九真師太道:「丁施主只管說來,但凡貧尼力所能及,自當鼎力襄助。」

    丁原躬身一揖道:「在下想帶走雪兒,帶她訪遍天陸名川大山醫治毒傷,還望庵主慈悲成全。」

    九真師太古井無波,淡淡問道:「丁施主為何突作此想?」

    丁原苦澀一笑,道:「天陸浩蕩,藏龍臥虎。庵主醫術在下絕不敢置疑,但未始就再無他人能夠想出治癒火毒的辦法。

    「在下只想帶雪兒尋訪南海天一閣,又或是聖教的第一神醫布衣大師,再不然如農百草等天陸正道的醫術國手。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有一線的希望,在下便會全力爭取,絕不放棄!」

    九真師太唱歎道:「丁施主癡情著實動天感地,奈何這靈朱仙果之毒,舉世無解。即便當日鬼先生在世,亦只能憑借八鼎凝煉之法,汲取靜齋體內的朱果蓄華,卻也不敢沾染火毒分毫。除非大羅金仙嫡降凡塵,不然任誰也是束手無策。」

    丁原炯然閃爍的目光猛然凝視在九真師太的臉上,徐徐道:「舉世無解?莫非這才是庵主的真心話,而先前所言,只不過是為了安慰在下的證語?」

    九真師太坦然面對丁原的雙眼,回答道:「丁施主,貧尼未打證語。靈朱仙果之毒,貧尼解不得,恐怕換了旁人也同樣無能為力。況且靜齋沉病之軀,亦不堪萬里奔波,風寒襲體。一旦病情反覆,恐會適得其反。」

    丁原沉默半晌,牙齒深嵌入唇,一絲鮮血從嘴裡溢出。

    他重重點頭,嘶啞的聲音道:「庵主所慮不無道理,雪兒確不宜四下奔波。在下這就離山尋訪,無論如何也要將安閣主、布衣大師他們請一人計短,眾人計長,說什麼也要治癒雪兒!」

    九真師太心知無法勸阻丁原為雪兒求醫之志,不由苦笑歎息道:「阿彌陀佛,冤孽,冤孽。丁施主,你也不必再去南海,這世上確有一條能治癒靜齋。只是,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一些。」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16
第九章換血

    丁原眼睛一亮,無心計較九真師太先前一再的隱瞞不說,欣喜若狂道:「庵主,你果真有辦法能治癒雪兒?不管是怎樣的代價,在下都在所不計。」

    九真師太注視丁原,搖搖頭道:「若依貧尼本意,實不願向施主說出這個法子,只是貧尼不說,以丁施主的神通,遲早也能從別處知曉。罷了,紙總也包不住火,貧尼還是坦誠以告吧。」

    丁原抑制住心頭激動,顫聲道:「庵主,請說。」

    九真師太悠然一歎道:「這個釜底抽薪的法子,安閣主、布衣大師等人或許也都曉得,但真正的出處,仍在靈空庵的《渡世心經》中所載。

    「靜齋體內的火毒己經與她的精血水乳交融,任誰也無能分開,更無一物能消除。惟一的辦法,就是換血!」

    丁原一怔,問道:「換血?」

    九真師太領首道:「靜齋體內的毒血己不可用,因此要有人將她的毒血悉數吸納,另再重新輸入新血。而這一吸一補,必須同時進行,不可中斷。

    「一旦完成,靜齋自可重獲新生,只是那個為她汲毒輸血之人,卻無法可救,三五日內必毒發身亡。」

    靜念在旁低低「啊」了一聲,直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師父始終諱莫如深,甚至一再不願丁原與姬雪雁相見。原來要想救治靜齋,竟是要讓另一個人以命相換!

    丁原大舒一口氣,微笑道:「庵主,你是說換血之後,那人仍有三五日好活?」

    九真師太點頭道:「不錯,行功之時,毒血遊走全身經脈而不得抗拒,心脈亦將深受其蝕,無法持久。假如是尋常人,連一時半刻也握不過。如修為稍高者,最多也只能撐上三五天,其後勢必不能倖免。」

    丁原嘴角逸起一抹淡淡笑容,說道:「三五天!足夠我做許多事了!」

    突聽彩兒尖叫道:「這怎麼成,丁原?你會死的!」

    丁原瞥了眼它,問道:「彩兒,難道你不想小姐醒來麼?」

    彩兒急道:「可是,這也不能讓你用性命來換啊?若是小姐醒來知道,不曉得會有多傷心?」

    丁原道:「只要今日在場的諸位都能守口如瓶,雪兒醒來後又怎會知道?」

    靜念愕然道:「丁施主,你當真決定這麼做?」

    丁原心道:「倘若能夠治癒雪兒的毒傷,我搭上一條性命又算什麼?她為我付出這麼多,我但凡能有點滴回報,才不枉在世為人。」

    但這話他也不願再對旁人多說,向靜念微微一笑,轉身朝九真師太抱拳道:「庵主,便煩勞你為雪兒換血罷!」

    九真師太道:「丁施主,你切莫一時衝動,畢竟生死之事非同兒戲,施主是否要斟酌幾日,再做決斷也為時不晚?」

    丁原一笑,道:「庵主,你看丁某可像是心血來潮的模樣?」

    九真師太說道:「縱是如此,貧尼也有一事要先行告知施主。依照《渡世心經》文字所載,換血成功的可能不過十之三四,其中緣由不一而足,更多的是精爆魂銷之局。

    「貧尼雖責無旁貸,在旁為兩位輸導護法,盡力避免殺身之劫,可換血能否成功,卻也並無把握。」

    丁原慨然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多謝庵主提醒,即使功敗垂成也是命當如此,在下豈有埋怨庵主分毫之理?」

    九真師太見丁原其志己決,無可勸返,沉靜的面容上忽地浮現起一絲慈和微笑,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既有這般的善心義舉,佛祖有知必會保佑。貧尼定當盡心而為,不令施主失望。」

    她俯身抱起姬雪雁,說道:「丁施主,不妨在此稍歇片刻,貧尼先作些準備。」

    丁原微笑道:「庵主請了,在下便在此處恭候就是。」

    九真師太與靜念告辭出屋,丁原望著空蕩蕩的竹榻怔怔出神。

    彩兒聾拉著小腦瓜陪他靜默了半晌,忽然道:「丁原,有一件事情彩兒誰也沒說,卻想告訴你。」

    丁原心不在蔫的問道:「彩兒,是什麼事情?」

    彩兒飛到丁原耳朵邊,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道:「我知道殺害雲林禪寺無為方丈的真兇是誰。」

    丁原一震,扭頭瞧著彩兒沉聲問道:「你怎麼可能知道?」

    彩兒道:「不光彩兒知道,小姐其實也知道。但她答應了無為大師,絕不告訴任何人。不過,彩兒可沒答應不說。」

    丁原深吸一口氣,低聲問道:「彩兒,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你當真知道是什麼人千的?」

    彩兒見丁原兀自將信將疑,把小腦袋一撥嚕氣鼓鼓道:「彩兒是說謊的鳥嗎?」

    丁原道:「好,告訴我,彩兒,到底是誰下毒手殺害了方丈大師?」

    彩兒幾乎把尖尖的嘴巴湊進了丁原的耳朵裡,小聲說道:「是無為方丈的師叔,一坳大師」

    丁原情不自禁失聲道:「怎麼可能?這老和尚怎會修煉成魔教的絕學?」

    彩兒驚慌的朝窗外張望半天,見院子裡空無一人才放下心來,道:「噓-、聲點。要讓別人知道,可是了不得。這事千真萬確,彩兒若是騙你,管教三天沒有小蟲子吃」

    丁原定了定神,在竹榻旁的椅子裡坐下,說道:'彩兒,你慢慢把經過告訴我。那天你和小姐到底看見了什麼?「

    彩兒伶牙俐齒,從姬雪雁在雲夢大澤中與丁原分手開始說起,原原本本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敘迷出來。

    丁原悉心聆聽,漸漸確信無疑。他清楚彩兒終究也不過是只通靈的鸚鵡,決計編排不出這般驚心動魄、匪夷所思的故事來。再聯想到當日於大澤中所發生的種種故事,與彩兒的話一一對照,竟也嚴絲合縫。

    彩兒說完,又道:「丁原,這事你日後千萬別告訴小姐,不然她一定會怪彩兒多嘴多舌。」

    丁原點點彩兒的小嘴道:「你放心,就算我想說給雪兒聽,只怕也沒那個機會了。」

    彩兒想起九真師太所說的三五日之命,垂頭道:「彩兒該死,彩兒不該說這些。」

    丁原微笑道:「沒關係,其實我該多謝你才對。假如不是你告訴我真相,阿牛和魔教這個黑鍋,真不曉得要替那老和尚背到何時。」

    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恨不得能馬上將此事告知阿牛與盛年。

    一直以來,他都在揣摩猜測當日追殺娘親的四個黑衣人會是什麼來歷,為何能夠施展魔教的十六絕學。

    現在看來,即使並非一坳大師所為,但他也絕脫不了干係。

    假如無為大師被害的實情能大白天下,雲林禪寺自沒有理由再找阿牛的麻煩。反倒是一坳大師暗修魔教神功,以致走火入魔,殊為可疑。

    如能徹底揭穿這老和尚假仁假義的虛偽面具,老道士的仇也算報得大半了。

    想到昔日雲林禪寺眾僧眾口礫金,指責老道士收容阿牛,養虎為患,卻不料一坳大師自己卻暗中修煉魔教絕學,這豈不是最大的諷刺?可見老天有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終教這段縣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要是一坳大師知曉,他處心積慮,埋藏多年的隱秘,最後居然是栽在了一隻鸚鵡的手裡,卻又會有何等的反應?

    不過,茲事體大,彩兒的話縱然不假,他也不能魯莽行事。畢竟僅靠彩兒的一張嘴巴,而沒有其他真憑實據,想扳倒一坳大師也沒那麼容易。

    看來,自己有必要往雲林一行,暗中再作查探。只是天知道,剩下的這三五日光陰是否足夠?

    正在暗自思忖間,門外忽響起輕微的步履聲,靜念回來了。

    兩人離開竹舍,穿過一條碧竹如畫的香徑曲道,前方一座石峰兀立,其路終絕。

    這座石峰高不過五十餘丈,宛如一頭葡旬沉睡的雄獅,形成靈空庵後院的一道天然屏障。在石峰腳下,守立著四名靈空庵的中年女尼,護衛住一座石洞。

    丁原與靜念走入洞中,數十盞燈台閃爍著柔和光暈,將方圓二十餘丈的石洞內照得膾膾朧朧,半昏半明。

    九真師太居中盤膝而坐,在她身前佇立著一尊三尺高的銅鼎,通體流動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華。

    銅鼎的一左一右,分別盤坐著兩位容顏蒼老的女尼,正螟目禪唱,卻是與九真師太並稱「靈空三九」的九玄、九虛師太。

    姬雪雁渾身浸泡在一個盛滿碧綠濃汁的大缸裡,頭頂冒著奇異的淡青色蒸汽,嬌軀上到處插著三寸長的金針,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顫動。

    在姬雪雁對面,有個一模一樣的大缸,看來當是為丁原準備。

    這兩缸三人剛好組成一個直徑五丈的圓環,將銅鼎圍繞在核心。

    而在外圈,凌空飄浮環繞著十六盞天燈,灑下一蓬金色光柱,籠罩著底下的諸般佈置。

    在天燈之外,更有八位女尼手持鐘磐木魚,低頌佛經。在她們身前擺放著三十二尊古樸小巧的香爐,爐中佛香紫煙輕燃,散發出一縷悠然芬芳。

    九真師太向丁原合十微笑道:「丁施主,勞你久等了。」

    丁原還禮道:「在下實在不知為雪兒換血,竟要勞動諸位如此大費周章。」

    九真師太道:「靜齋乃靈空庵弟子,貧尼與眾位同門盡心解救也是應當。倒是丁施主捨身相救,善心可感,委實令貧尼欽佩汗顏。」

    她接著向丁原介紹道:「貧尼在石洞中布下『縹緲輪迴陣』,稍後丁施主入得陣中,貧尼與兩位師妹即可發動『偷天換日』大法,借助『佛心鼎』為媒,為靜齋與施主換血療傷。

    「其間過程大約需要六個時辰,當中斷不容出現絲毫的差池。一旦稍有疏忽,不僅前功盡棄,更可能導致毒血回流,佛心鼎崩毀,在場之人無一可以倖免。」

    丁原道:「在下曉得了,請問庵主還有何吩咐?」

    九真師太淡淡一笑,道:「偷天換日的心法,雖複雜深奧,瀚如煙海。好在丁施主無須記得那麼多,以施主的智慧,一個時辰內就能有所領悟。但心法一旦發動,便再無回頭之可能,丁施主若有意此時回頭,還來得及。」

    丁原微笑道:「我意己決,庵主不必再相勸了。卻不知換血完成後,雪兒多久才會甦醒?」

    九真師太回答道:「換血不過是第一步,其後貧尼尚需為靜齋固本培元,拔出依附於體內的餘毒,大約仍要七日的工夫。」

    丁原「哦」了聲,略感失望道:「這麼說,在下很可能是看不到雪兒醒來了。」

    九真師太默默點頭,曉得這件事情恐怕也將成為丁原最後的一大遺憾,可惜什麼安慰也沒有用,不如緘默。

    但丁原很快臉上又浮現起笑容,道:「這樣也好,她不知道我的事,便不用傷心了。」

    九真師太低低歎息,道:「貧尼早年雲遊天陸,閱人無數,如丁施主這般情深意重者,實為百年一見。但願佛祖保佑,丁施主吉人天才目。」

    丁原哈哈笑道:「庵主謬讚了。人活一世,譬如草木一秋,有榮有枯。只求問心無愧,光明磊落,死又何懼?」

    石洞中的眾人默默打量丁原,臉上都露出讚譽同情之色。

    眼見如此一個青年俊彥,為了心受的女子。味。廄捨身,只剩下三五日的性命,每人的心中都不由一聲歎息。

    九真師太道:「靜念,你出去吧,庵內的俗務就由你暫代為師處理。此後六個時辰要緊守洞口,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得讓外人闖入石洞。」

    靜念躬身合十應道:「是,師父!」她悄然瞥了眼丁原,快步退出石洞。

    洞口的石門轟然徐徐閉合,靜念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外。她偷偷抬袖拭去眼角的淚珠,仰面瞧去,一輪金烏正到中天。

    彩兒撲騰著雙翅飛到靜念身畔,迫不及待問道:「靜念師父,小姐與丁原怎樣了?」

    靜念小聲道:「師父與兩位師叔馬上就要發動『縹緲輪迴陣』為兩人換血了。」

    彩兒愁眉苦臉道:「丁原真的會死嗎?庵主那麼神通廣大,一定能想出讓他不死的法子來,對不對?」

    靜念回答道:「但願如此!」只不知是在安慰彩兒,還是在安慰自己?

    她盤膝在洞外坐下,雙手捻動佛珠,口中輕輕念頌經文,虔心為洞內的人祈禱。

    日頭悠然自東而西,徐徐沉落,天色不知不覺的暗了下來。

    一輪皎潔的明月半彎,從煙波浩森的海上升起,銀色的光華灑散天地,縹緲峰上夜風如歌,蟲唱竹曳。

    忽然,藏經塔中傳出一聲清越摘鳴,好似鐘磐之音,轉眼響徹空山。一蓬托紫嫣紅的光華從樓頂升騰竄起,直衝數十丈的高空。

    靜念雙目一睜,急忙起身,眺望藏經塔的方向。

    彩兒大感不解的問道:「靜念師父,出了什麼事?」

    靜念心頭一沉,道:「琉璃三界瞳示警,有頂尖的人潛入藏經塔。」

    她環顧守衛在洞口的四名同門,見眾人神色間都流露出些許的。涼訝緊張,右手己下意識的按在了身後的劍柄上。

    靜念飛快思忖道:「師父與三位師叔如今都在石洞中為靜齋師妹療傷,藏經塔的守衛正是最薄弱的時候。

    「這經塔乃本門第一等機密要地,珍藏了千年以來無數佛家典籍,絕不能出絲毫疏漏。萬一對方心懷惡意,竊走藏書又或將經塔付之一炬,不營是靈空庵的滅頂之災!」

    眼見半空中琉璃三界瞳煥放出的光彩由淺而深,敵人正在急速逼近樓頂寶庫,守衛藏經塔的八名靈空庵女弟子,居然不能阻攔其片刻,靜念心中不禁更加焦急。

    她的資歷雖非靈空庵二代弟子中的最長者,但一身佛門修為卻堪稱翹楚,被九真師太許之為自己百年身後的衣缽傳人。現九真、九玄、九虛師太皆不能分身,她隱然己成靈空庵內第一高手。

    當下靜念沉聲吩咐道:「四位師妹,小心把守洞口,不管發生何事都不得擅離半步,更不准任何人踏入石洞!」不等四人回答,抽出身後背負的仙劍「忘憂」,御風而起,直奔藏經塔。

    警訊乍現,百餘己安歇的靈空庵弟子紛紛驚起,團團圍住了藏經塔。但因無掌門的法旨,誰也不敢擅入樓中,只得眼巴巴的抬頭觀望,一個個俱都面色凝重之極。

    靜念在樓前停住身形,周圍弟子不約而同的叫道:「靜念師姐!」

    靜念匆匆掃視人群,口中低喝道:「靜閒、靜休、靜因、靜照四位師妹,隨我入樓追索,靜觀師妹率同九虛師叔門下加強靈空庵內外戒備,以防敵人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其他弟子封鎖藏經塔四周,一伺有敵人從內殺出,立刻攔截,不得縱走!」

    眾弟子應諾,靜念一馬當先,領著同屬九真師太門下的四名女尼,仗劍步入藏經塔。

    這藏經塔分作七層,高逾十二丈,乃靈空庵中少有的高大建築。

    每一層皆不下數十丈的方圓,當中為旋轉而上的石階,周圍則分佈有數目不等的若千間石室,以做庫房之用。

    除第一層外,其他六層的庫房裡,皆珍藏著靈空庵歷代書籍佛寶。其中又以第七層的藏品最為珍貴,名震天陸的琉璃三界瞳,便被收藏在這一層塔樓裡。

    敵人顯然是從第三層的窗口潛入,故此底下兩層安然無恙,毫無異狀。

    但剛一上三樓,就見樓板上躺著一名女尼,背後的仙劍才拔出一半,便己遭了來人毒手。

    在她胸口印著一隻烏黑油亮的掌印,分明是一擊致命。

    靜閒失聲叫道:「是靜愚師姐!」

    彎身一探鼻息,早就氣絕多時。

    靜念眼眸中異樣的光芒一閃,低咦道:「竟是魔教的『百腐百就印』!」

    靜照訝然道:「什麼,居然會是魔教中人?」

    靜因怒道:「好個惡賊,下手如此狠辣,只可憐靜愚師姐她-」

    靜念快步奔向四樓,說道:「現在還不是咱們悲傷流淚的時候,先找到兇手要緊。」

    靜因一醒,急忙跟上,卻仍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靜愚的屍體。在靈空庵二代弟子中,靜愚的修為雖非出類拔萃,但也屬中游,來人居然僅用一招,便結果了她的性命,身手之高著實令人膛目。

    五人飛步沿梯而上,直到六樓時,己數著了五具同門的屍體。從靜念而下,每個人心底都又悲又怒,兼之驚駭無比,但無論誰都不存畏懼,更沒想過退縮不前,只希望剩下的三位同門師妹能夠堅持住。

    靜念先一步踏上七樓,只見惟一的庫房大門己被人轟碎,門邊一名女弟子靠牆而立,頭頂血肉模糊,似是讓人活生生以爪力震裂天靈,身軀兀自不倒,怒目望向樓梯口。

    靜照悲聲叫道:「靜嚴師妹!」合身撲上,雙手抱住靜嚴的屍身,淚水奪眶而出。

    靜休咬牙道:「幽明折月手!魔教惡人,死後當墜入阿鼻地獄,萬世不得超生!」

    出家人素來嚴禁惡口,靜休這般怒斥自是心中己經恨極。

    她仙劍護住身前,搶在靜念之前闖入庫門,裡面琉璃三界瞳寶光瀰漫,照得偌大的寶庫一片通明。

    驀地眼裡一花,一團灰色身影風馳電掣撞到。靜休趕緊左手一探一收,將來人攬入懷中。

    她低頭一看,卻是負責鎮守寶庫的同門師妹靜曇,嘴角一縷黑血淚淚流淌,氣若游絲,眼見不能成活。

    靜曇失神的眼睛猛然一亮,嘴唇盒動幾下己說不出話來,只好拼盡全身最後的氣力朝裡一指。那只右手剛抬到胸口,就陡然垂落,再無聲息。

    靜休服毗欲裂,大聲叫道:「師妹-」

    可惜,靜曇己然含恨而逝,任她發出多大的聲音,也不可能聽得見了。

    「砰!」的一響,又一道灰色身影結結實實撞在藏經塔的堅硬石壁上,距離靜休不過七八尺遠。

    靜念飛身扶持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低聲道:「靜澄師妹,我們來了!」

    靜澄的眉心一點淡金色的指印熠熠閃爍著淒艷幽光,血絲不停從七竅中滲出,卻渾然不顧身上的傷勢,用微弱的聲音喘息道:「快、快截住他,『聖匣』在、在他手-」話未來得及說完,便流然圓寂。

    靜念強忍悲痛,放下靜澄的屍身,右手擎劍沉聲喝道:「何方高人,夜闖靈空古剎?小尼靜念,請施主現身一見!」

    藏經塔六樓與七樓俱無窗戶,樓梯是。准一的通道,四周石壁皆有琉璃三界瞳的佛光佑護,堅逾金石難以穿鑿。

    因此,來人應該仍在塔內未曾逃逸。

    果然,屏風後閃出一名黑衣人,身材瘦長,頭上戴著一副面目猙獰的青銅面具,幽幽亮著一層妖艷的光暈,卻只露出了雙目,透著一股濃濃邪氣。

    他左手托著一隻黑色竹匣,大小宛如婦人家常用的飾品盒,右手負在背後,寒聲冷笑道:「幾個小尼姑膽色不差,居然還敢上來送死。可惜,老夫沒空陪你們玩。」

    靜念功聚雙眼,想透過青銅面具看清對方的真面目,孰知面具上竟似覆蓋著一層迷離飄忽的青色柔紗,猶如雲籠霧罩,遮掩了他的面容,怎麼也瞧不真切。

    她不由心下一震,低喝道:「施主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盜取聖匣?」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17
第十章聖匣

    黑衣人縱聲肆意大笑道:「老夫是誰你還不配知道,至於盜取聖匣,那不過是受人之托。沒想到堂堂三大聖地之一的靈空庵,居然徒有虛名,號稱重地的藏經塔卻讓老夫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

    靜照四尼並肩立於靜念身後,手握仙劍兩眼噴火,聽得黑衣人大放厥詞,羞辱靈空庵,更是義憤填膺,怒叱道:「惡賊休得猖狂,快放下聖匣,束手就擒!」

    黑衣人哈哈笑道:「笑話,就憑你們這幾個小尼姑,要想留下老夫,再修煉上三五百年才勉強夠格!」

    靜念見對方獨自一人闖入藏經塔,轉眼間連傷八位同門師姐妹,幾乎都是一招致命,毫無拖泥帶水,其修為之高堪稱驚世駭俗,只怕惟有本門的三位師長能與之一戰。但現在離九真師太等人功德圓滿,至少還有一個半時辰,遠水不解近渴,只能靠眼下幾人設法阻攔了。

    大敵當前,她反倒鎮定了許多,揚聲道:「結陣!」

    靜照、靜休、靜閒、靜因步履輕移,各踩星位,與靜念形成一座圓陣,剎那將黑衣人圍困在正中。

    黑衣人傲然屹立,毫不在意,臉上所戴的青銅面具更讓他不露半分表情,只呵呵冷笑道:「靈空庵的『無量佛陣』也算天陸奇葩,可惜由你們幾個小尼姑施展,只辱沒了佛陣盛名。」

    靜念等人對他的譏諷充耳不聞,抱元守一,凝聚佛門小無相真氣,右手仙劍光芒大盛,輕輕摘鳴;左手卻是捏作無量佛印,一層金色光霧隱隱從陣中蒸騰鼓蕩而起,在半空徐徐凝鑄成一尊金身佛像。

    黑衣人口中說的雖是囂張,心裡也不敢小覷,畢竟眼前五名女尼都是靈空庵二代弟子中的頂尖之人,非同等閒,何況無量佛陣垂名千載,與天一閣的海天劍陣難分軒輕,實大意不得。

    他聖匣既己到手,自不願久留,以免夜長夢多,見無量佛陣陣勢發動,不等對方聚斂氣勢,身形一晃沖天而起,嘿嘿冷笑道:「小尼姑,老夫恕不奉陪了!」竟似要衝破塔頂,突圍而去。

    五尼見狀齊聲清叱,並舉仙劍如影隨形,只比黑衣人的身影慢上一線。半空中那尊金佛突然就彷彿活轉過來,在靜念五尼的佛門法力驅動之下雙掌拍出,一束耀眼絢爛的光瀾當頭轟落,隱隱竟傳來梵唱之音。

    黑衣人心頭微凜,暗道:「這無量佛陣果然有點門道!」

    靜念手腕一顫,劍勢走空,黑衣人從五人編織成的劍網中,如同游魚一般滑出。一縷陰寒之息卻順著手臂經脈旋即往上猛鑽,所過之處肢體一陣奇冷麻木。

    她陡然一驚,低喝道:「滅神十八擊,快運小無相神功驅毒!」丹田真氣奔騰流轉,湧入右臂,將寒毒壓制了下去,手中的忘憂仙劍也重新恢復原先神光,摘鳴飛斬,劈向黑衣人左肋。

    黑衣人輕咦道:「小尼姑修為不錯,老夫差點給看走了眼。」右手五指並立如刀,拍向仙劍,卻是魔教十六絕學中的「百腐百就印」。

    靜念知道對方修為遠在自己之上,不宜正面硬撼,凌空飄飛退出數尺,閃開一道空隙。

    靜閒、靜休一左一右卻封鎖上來,雙劍分挑黑衣人右腕脈門與掌心。

    黑衣人右手剛而柔,五指驀然蜷縮繞圈一轉,倏忽轉化作幽明折月手,出手如電穩穩抓住了兩人的仙劍。

    他嘿然喝道:「撤手!」

    一股排山倒海的毒功藉著仙劍湧了過去,靜閒、靜休頓時身軀一顫,臉上蒙生一層薄薄的綠色寒霜。

    但這兩人均屬佛門高弟,自幼清修苦練,根基甚為堅實,在黑衣人驚濤駭浪似的攻勢下卻不退縮,勉力咬牙抗衡。

    黑衣人微覺意外,正想運勁震斷仙劍,背後風聲驟起,兩縷尖銳凌厲的歪風破體侵入。

    他頭也不用回,便知是靜照、靜因的一對仙劍乘虛而入,刺向自己背心。首尾難以兼顧下,只得右手一壓一彈,借勢橫飛,心裡暗叫了一聲可惜。

    那尊金佛卻乘著這個間隙,又接連轟出兩道金色狂瀾,惹得黑衣人殺性大起,怒喝道:「老夫先結果了你這蠢物!」

    左手竹匣往右袖口裡一收,嗤嗤連響,五指射出十八道縱橫交錯的綠色光束,「啦啦」擊在金佛身上。

    金佛光影劇烈抖動,光芒迅即黯淡,反閃現起一蓬霧濛濛的綠色螢光,不斷扭曲消散。

    靜念低吟佛號,左手作「無量佛印」,煥放出一道金芒注入佛身。靜閒等人不及喘息,紛紛以無量佛印回援金佛,勉強令其飄浮不散。

    黑衣人漸漸焦躁起來,暗暗思量道:「沒想到這幾個小尼姑如此難纏,萬一等那幾個老不死的現身,老夫可就有些麻煩了。」

    他收起托大之心,背後銀白色光華衝霄飛騰,亮出了隨身魔劍,口中嘿然低喝,劍光如海,魔影綽綽壓向靜念。

    他己看出,這個女尼是眾人之首,修為也是最高,只要能解決了她,無量佛陣便失去陣眼,等於潰敗了一大半。

    然而靜念身為九真師太的衣缽傳人,修為於十年前便突破了忘情境界,眼光閱歷更是不凡。

    只一兩眼間,便看出對方果然有意掩藏身份,所施展的劍法光怪陸離,五花八門,卻不屬天陸正魔兩道任何一家的成名劍招。

    她心如止水,默念劍訣,忘憂仙劍翻飛回轉。

    三招劍式裡,倒有兩招乃是虛招,正合「兩虛一實」的劍意真諦,借助著身法變幻,陣法呼應,將靈空庵的這套「蘭芥劍法」施展得精彩紛呈,爐火純青,毫不遜色於對方狂風暴雨一般的兇猛殺招。

    靜休等人見靜念從正面鉗制著黑衣人,於是順勢運轉陣形,遊走外圈,不斷虛實相加突襲對方側身,好令他顧此失彼,不戰自亂。

    表面看來黑衣人大佔上風,招招主動,壓得靜念等人不住後退。但對方卻像一團柔軟而充滿彈性的綿絮一般,自己一旦大開大闔的猛衝猛打,無量佛陣則步步為營朝後退卻,絕不直櫻鋒芒,令他一身修為無從著落。

    可只要攻勢稍緩,陣形便瞬間收縮回來,緊緊纏繞自己不放,直如綿裡藏針,令人好不難受。

    偏偏這五尼的修為俱都不俗,尤其為首的靜念調度從容,處亂不驚,假以時日,不難成為第二個九真師太。

    卻不知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她的名頭,更不曉得如她這般沒沒無聞的佛門高手,靈空庵還有多少?

    他有心祭起修煉多年的諸般寶物,但這麼一來不免洩漏了形跡,留下後患。因此他權衡再三,非到迫不得己,也。准有忍住。

    雙方你來我往,彈指己激戰了十多個回合。無意之中,黑衣人腳尖一點落在一隻朱漆櫃上,靜休、靜照雙劍跟進,凌空劈下。黑衣人身形一轉避讓開去,卻見兩尼忙不迭的收劍撤身,並未追擊。

    他不由一怔,猛然領悟到其中奧妙,暗喜道:「老夫差點給忘了,放著周圍大好的物什不加利用,豈不愚蠢至極?」

    當下雙手一揚,拍出兩團綠色陰火朝對面的書架轟去。

    靜因、靜閒剛好換位到書架兩側,見狀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急忙仙劍疾揮挑飛兩蓬陰火。

    饒是如此,兩人也驚出一身冷汗,哪怕晚上半拍,架上珍藏的數套佛門孤本經典就要蒙受無可挽回的損失。

    黑衣人哈哈得意一笑,不依不饒,雙掌連番揮舞,朝著周圍一排排的書架櫥櫃大砍大殺,掌風激盪,陰火呼嘯,存心是要靜念等人顧此失彼。

    五尼投鼠忌器,在黑衣人的調度下左支右拙,疲於奔命。她們心知這般被動斷不是個辦法,無奈誰也不忍眼看塔內珍藏的各種典籍寶物毀於一旦,只好飛速遊走塔間,竭盡全力攔阻對方神出鬼沒的陰火襲擊。

    無量佛陣漸漸鬆散,半空中的金佛失去五尼照應也煙消雲散,使黑衣人壓力大減,穩穩操住勝券。

    靜因怒不可遏,破口罵道:「惡賊,卑鄙無恥!」

    黑衣人不以為然道:「上兵伐謀,小尼姑,你要學的東西還多得很。」

    靜因剛欲還口,一簇油綠火芒又從黑衣人指尖彈出,射向三丈外的一排櫥櫃。

    她趕忙縱身橫擋櫃前,揮出仙劍「叮」的激飛那簇陰火,一陣的氣息短促,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可這個時候,誰也沒注意到,塔頂橫樑上鏤刻的一尊雪鵬浮雕雙目裡,緩緩亮起兩團銀白色的光芒,緊接著它全身的羽毛都閃爍起一層銀色光輝,徐徐從浮雕上飄浮起來,幻化成一碩大威武的雪白光鵬。

    這雪鵬舒展丈許長的雙翼,發出一記激越的喚鳴,嘴中噴射出一束絢麗奪目的七彩虹光,宛如一把引自九天的雷刀,轟然劈向黑衣人頭頂。

    黑衣人大吃一涼,急忙揮動右手魔劍封架,「砰」的流光四溢,歪風飛捲,直震得他右臂發麻,腳下不由自主朝後連退兩步。

    雪鵬雙翼飛振,龐大的身軀如同一道銀白飛電凌空撲向黑衣人,鼓蕩而起的狂風將庫房中的書架櫥櫃吹得東倒西歪,燭火亦齊刷刷的暗滅。

    黑衣人左手拍出一縷狂瓤,側身向右閃躲。

    哪知雪鵬在空中驀然扭轉,化作一道弧光。

    黑衣人暗叫一聲不好,奈何左掌招式己經用老,只能勉力撤回右手,魔劍閃出千點寒光森森如星,在面前築起一堵光幕。

    「嗤-」的一響,雪鵬從黑衣人身前翩若驚鴻飛掠而過,雙爪上赫然牢牢抓著一隻竹匣。

    再看黑衣人的右臂衣袖,碎裂成七八縷布條隨風狂舞,小臂上更是留下了五道殷紅爪痕,模樣頗是狼狽。

    但那雪鵬的背上也挨了黑衣人一記重掌,爆發出一串淒厲的悲鳴,片片雪白的光羽飄落空中,好似一場漫天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

    黑衣人一個不慎為雪鵬偷襲成功,己到手的聖匣又得而復失,不由得驚怒交集,怒喝道:「好孽畜,敢暗算老夫!」瘦長的身形恰似一頭蒼鷹騰空飛起,魔劍鋒寒駭悍,斬向雪鵬脖頸。

    那邊的靜念等人卻是驚喜莫名,五柄仙劍同時激鳴重新發動無量佛陣,硬生生將黑衣人石破天驚的一劍合力攔截。

    雪鵬傲然雄踞在塔頂橫樑上,似乎也察覺到了對方的厲害,抬頭又是一聲清越嗅鳴。但見它週身浮起一蓬柔和的乳白色光瀾,潮水般轉瞬充盈了整個庫房,直蓋過琉璃三界瞳綻放出的七色寶光。

    四周石壁上以油彩描繪的三十六尊沙門尊者一一復活,從畫中走出,一時禪唱四起,絢光大盛,祥雲瑞霞繚繞飄動,充滿了祥和莊嚴之氣,簡直讓人以為自己置身於西方極樂仙境中。

    靜念神搖心馳,低聲喃喃道:「南無佛境,原來這就是南無佛境!」

    她曾經聽九真師太說起,縹緲峰靈空庵乃天陸佛門第一聖地,庵內蘊藏有一「南無佛境」的無上法陣,以降魔衛道,澄清寰宇。

    只是千年來,靈空庵潔身自律,克行低調,極少有與人結怨,更不曾遭遇過血光浩劫,故而南無佛境始終未得發動,漸漸不為外人所知。任是黑衣人橫行無忌,眼高於頂,此刻也禁不住為之心驚。

    他只感到周圍蒸騰環繞的祥和氣息,正在不斷消融自己體內所散發出的龐大魔氣。那一聲聲悠揚飄渺的禪唱,如同春陽和風,更令他心頭

    積聚的殺意迅速減弱幻滅。要是再這麼下去,不必眼前幾個小尼姑動手,自己就會完全的迷失沉淪。

    他終究是天陸頂尖的魔道高手,百多年深厚的魔功修為,豈是南無佛境片刻所能化解。千鈞關頭,黑衣人猛發出一陣激狂嘯音,堪堪抵住瀰漫於耳的禪唱,心頭立時一定。

    他不敢再作絲毫的耽擱,提聚丹田雄渾魔氣,左手卡捏劍訣,魔劍錚錚摘鳴光華暴漲,全身衣衫獵獵鼓蕩,騰起一團森寒光氣。

    靜閒見狀低叱道:「惡賊,休走!」仙劍挑出,直刺過去。

    黑衣人嘿然喝道:「咄!」身劍合一,幻起一束銀浪向石壁衝去。「轟」的震開一個數尺方圓的豁口,破圍而逸。

    靜念趕到洞口,放眼望去,那一束銀芒風馳電掣,勢不可擋,彈指突破塔外同門的圍堵,朝著海上飛速逃遁,眼見是追不上了。

    靜照站在靜念身後,一跺腳道:「可惜,沒能將這惡賊留下!」

    靜念徐徐道:「他施展的是魔門御劍之術,大鵬明王與三十六位沙門尊者投鼠忌器,。准恐硬撼之下毀壞了塔內藏經,只有姑且放他逃脫。

    「此人當機立斷,行事千淨利落,確是厲害。假如他心有不甘,再遲疑一會兒,待南無佛境全面發動,今夜便休想從藏經樓脫身了。」

    塔頂的雪鵬喚鳴兩聲,似乎是在認同靜念所言。

    靜因恨恨道:「這惡賊害死了我們八位師姐妹,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靜閒苦笑道:「可他到底是何來歷,我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若是三位師長在此就好了,那惡賊縱是插翅也難飛出靈空庵。」

    靜休哼道:「那還用問嗎,定然是魔教的餘孽。」

    靜念搖頭道:「我不明白的是,為何他突圍時所用的御劍術,竟然頗似北地冰宮的冰魄寒光訣?」

    靜因疑感道:「難道說,會是冰宮的高手?但他怎麼可能會魔教的十六絕學?」

    靜照道:「魔教與冰宮同屬魔道翹楚,雙方私下聯手互換絕技也是有的。」

    她說完後自己想想,也覺得道理上大大的不通。莫說魔教與冰宮素無往來,各家的絕學更是斷不容外洩,絕無互換的先例。

    靜閒道:「好在聖匣沒有被這惡賊搶走,不然咱們可真不知該如何向庵主交代了。」

    五女同時一醒,急忙回頭,就見那只竹匣靜靜的擺放在樓面中央,先前漫天的幻象奇景卻都驟然消失,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再看那羽雪鵬與沙門三十六尊者,早己各歸原位。假如不是剛才親眼所見,有誰能夠相信塔頂橫樑上栩栩如生的大鵬浮雕,和四周石壁上的彩繪圖畫,居然會蘊藏著如此驚人的法力?

    靜閒彎身珍重的捧起竹匣,輕輕用手撫模,感慨道:「真不曉得這聖匣中裝的是什麼東西,竟會引來黑衣人的窺覷?」

    靜念等人連忙合十躬身道:「庵主!」

    九真師太神色凝重,緩步走入寶庫,九虛、九玄與丁原默然隨在她身後。

    就在半刻之前,偷天換日大法功德圓滿,將丁原與姬雪雁體內的鮮血成功置換。但眾人甫一出關,便聞此噩耗,都顧不上片刻的歇息,匆匆趕至。

    可惜,終究仍是慢了半步。

    靜念雙膝跪倒,低聲道:「師父,弟子無能,令諸位師妹殉難,更未能留下盜寶之人。」

    九真師太伸手虛抬,一股柔和的無形真氣徐徐托起靜念。

    她輕聲口胃歎道:「事情的經過,為師己知道了。靜念,你們都己盡力了。」

    靜閒手捧竹匣走到九真師太跟前,叫道:「師父-」眼中淚光閃動,悲痛不己。

    九真師太接過竹匣,輕輕撫去匣上一點灰塵道:「天陸浩劫終將來臨。為了它,今夜靈空庵己有八名弟子捨去性命。但只要聖匣之秘一日不能揭曉,靈空庵即便玉石俱焚,也要誓死維護,絕不能讓它落入奸侵之手。」

    眾人齊聲慨然應道:「是,庵主!」

    九玄師太淡淡道:「庵主,貧尼明日便離山前往天陸,查探這黑衣人的來歷。」

    九真師太領首道:「九玄師妹,黑衣人雖然精通魔教十六絕學,卻未必便是受魔教指使。你要多方查證,切勿先入為主。」

    九玄師太合十道:「貧尼省得,庵主請放心。」

    丁原站在一旁默默無語,心中暗道:「假如不是為了替雪兒治癒火毒,令靈空庵三位師太同時閉關,那些守護藏經塔的女弟子未必就會被黑衣人輕易殺害。說起來,此事我也難辭其咎。

    「更何況,這黑衣人居然也精通魔教十六絕學,來歷大是可疑。我回返天陸後,也要暗中好生察訪一番,說什麼也不能讓靈空庵的八位女弟子,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但一想到自己最多只剩下五天可活,只恐怕時不我子了。

    丁原忍不住心頭一緊,悵然抬頭望向藏經塔外的那輪半彎明月。

    夜空裡一片寧靜祥和,雲淡風輕,如此的良辰美景,他卻最多只能再看到四回。

    娘親的失憶,老道士的遺願,雪兒的毒傷,玉兒的南海之約,還有一坳大師的真面目、魔教十六絕技外傳的懸案,那麼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可時間,留給自己的時間卻不多了。

    他並沒有一絲後悔,假如光陰回轉可令自己重新進擇,他一樣會義無反顧做出同樣的決定。

    只要雪兒能康復,能重新睜開那雙明媚的雙眸,即使讓自己付出再大的代價也無怨無尤。

    只是,老天爺若能再多給自己數十日的壽命,讓他能將那些未盡的遺憾一一完成,他或可走得更加坦然。

    可惜,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再見不著雪兒醒來後的模樣,更再不能聽見她銀鈴般悅耳動聽的笑聲。

    然而,那又怎樣呢?

    雪兒美好明艷的風姿,早己深深銘刻在自己心底最深處,縱是千年萬年,縱是黃泉路遠關山茫茫,也永遠永遠不會淡忘。

    曾有過絢爛如花的一瞬,曾有過纏綿快樂的剎那,其實己經足夠。

    他的嘴角不禁悄然飄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看似飛逸,卻蘊藏決絕,彷彿耳邊又能聽到雪兒甦醒後輕輕唱起的那首歌謠。

    時間,在悄無聲息中飛逝,他甚至感覺自己的生命,也隨風在一點一滴的飄散-

    請繼續期待仙劍神曲續集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17
第三部 第二集 霧起雲林
    第一章澄清

    暮色低垂,雲林晚鐘聲聲悠揚,飄蕩在青山空谷間。天邊的殘陽漸漸褪淡,一輪淡金鉤月從山後冉冉升起,移轉枝頭。

    阿牛抬起頭,宏偉肅穆的千年古剎已近在咫尺,巍峨佇立於雄偉的山顛。

    這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二次來到雲林禪寺,上一回陪伴在身旁的,有師父、有眾多的同門長輩與師兄、師弟。

    然而,就是那一夜,他做了這輩子最難以忘懷的一場噩夢,從一個默默無聲的普通翠霞派二代弟子,一下子變成了全天陸正道必欲除之而後快的魔教餘孽。

    而今重臨,恍若隔世。

    雖然他已是統領魔教的教主,麾下四大護法,四壇九旗的數百教中精英雲集,叱吒風雲,威震九州。只是,逝者如斯夫,該會發生的,終究逃不過。已經逝去的人與事,終究無法回頭。

    此刻已是倦鳥歸巢之時,雲林禪寺的山門緊閉,白天在門前迎送香客的僧眾也回轉寺中。阿牛在雲林禪寺外立了半晌,除了晚風拂過,林中松濤入耳外,竟是無人搭理。

    突聽殿青堂冷笑道:「哼,這些和尚好大的臭架子,明明知道少教主與咱們就在寺外,卻偏偏裝作不知道。」

    風雪崖笑道:「殿四弟,咱們不請自來,事先並未知會雲林禪寺。那些和尚摸不準少教主來意,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嘿嘿,你當他們不害怕聖教突然殺上門來,清算雲夢一戰的血仇麼?」

    殿青堂道:「若果真如此,又怎會只有咱們三人前來?雲林禪寺的這些和尚,忒的膽小可笑。」

    風雪崖道:「少教主,看這情形,雲林禪寺不歡迎咱們呢!」

    殿青堂邁步走向山門前的台階,故意大聲嚷道:「這些禿驢裝聾作啞,存心不給少教主和咱們兄弟的面子。待老子轟開山門,看看無涯這縮頭烏龜能忍到什麼時候?」

    阿牛道:「殿四叔,不要如此。雲林禪寺對聖教心存戒備也是人之常情,何況咱們此次拜訪雲林,是為了解釋這段日子發生的蹊蹺懸案,澄清誤會。要是話還沒說,就先轟了人家的山門,可就不好了。」

    殿青堂收步,呵呵一笑道:「少教主放心,老子只是見這些和尚故意端起臭架子,才想嚇唬嚇唬這些縮頭烏龜,不會真去砸碎那兩扇破門。」

    阿牛聽他在人家山門前肆無忌憚的張口閉口「禿驢」、「縮頭烏龜」,聲音傳出去老遠,只怕半座雲林禪寺的人都能聽見,禁不住暗自一聲苦笑。

    說起來,也怪不得殿青堂這般的出言不遜,畢竟魔教與雲林禪寺兩家的恩怨糾葛由來已久,豈是短時間裡三言兩語能夠化解得了的?

    此次若不是自己執意堅持登門拜訪,風雪崖與殿青堂等人,哪裡會有這麼好的興致陪著他踏上雲林半步?

    不過,雲林禪寺上千僧眾的涵養功夫委實厲害,殿青堂在山門外叫罵了半天,居然還是不見有一個人出門回應。

    阿牛想了想,深吸一口氣,丹田內真元流轉化作一股浩然罡風,徐徐唱喏道:「晚輩聖教教主羽羅仁,偕本教風、殿兩位護法前來拜訪,求見貴寺無涯方丈。」

    他的嗓音也不算高,可話音未落,四周的崇山峻嶺裡已激盪起隆隆迴響,令寺內眾僧想扮聾子也做不到。

    風雪崖與殿青堂悄然對望一眼,均察覺到對方目光裡的驚訝欣慰之色,暗暗尋思道:「少教主自從開始參悟天道下卷,修為當真一日千里。單他這聲舉重若輕的唱喏,已蓋過教中所有的兄弟。異日蓬萊仙會上,聖教重光可期可盼矣!」

    阿牛的回音久久迴盪,足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才緩緩停止。山門霍然大開,十六名身著黃色僧袍的雲林弟子魚貫而出,分列兩側。無涯大師居中行出,身後一排白眉白鬚的「無」字輩高僧猶如眾星拱月。

    殿青堂心底微微一笑,瞧對方的陣仗,至少出動了包括方丈在內的九位雲林禪寺「無」字輩高僧,給聖教的面子不可謂不大。

    當然,一旦話不投機,在寺外動起手來,這些和尚單挑不成,也可群毆,不必擔心山門再讓人轟得稀裡嘩啦了。

    無涯方丈抬步走下石階,雙手合十執禮道:「阿彌陀佛,貧僧未知羽少教主與兩位護法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諸位施主海涵。」

    阿牛還禮道:「方丈大師有禮了,晚輩與風、殿兩位護法不告而至,唐突叨擾之處,尚請方丈見諒。」

    無涯大師暗地裡察言觀色,見風雪崖臉上似笑非笑,殿青堂卻用眼睛瞥著雲林禪寺的僧眾,兩人只冷冷守衛在阿牛身後,就當沒看見自己出現一樣,阿牛則是和顏悅色,禮數甚恭,三人倒不像要登門茲事的樣子。

    倘若果真如此,自己這面出動了九大高僧,又備下諸般佈置,未免太小題大做了點。

    不過,魔教之人行事一貫令人難以預料,說不準背後就掩藏著什麼陰謀詭計,小心一些也總是好的。

    他淡淡一笑,問道:「羽少教主言重了,卻不知施主與兩位護法突然駕臨敝寺,有何見教?」

    阿牛坦言道:「晚輩前些日子從南荒回返,卻聽教中兄弟說起,近日各大名門正派的弟子多遭人暗襲刺殺,死傷數十人。而死者的身上,所受致命之傷皆為本教十六絕技中的功夫。

    「外界紛紛傳說,此舉是聖教向七大劍派尋仇報復,暗中所為。晚輩自知本教兄弟絕不曾做過這等兇案,因此特地前來貴寺,以求澄清。」

    無涯大師身後的一名老僧眉毛一聳,沉聲道:「羽少教主,好漢做事好漢當。各大劍派的弟子慘死於貴教屠刀之下,已是路人皆知之事實。施主今日之舉,恐怕有些欲蓋彌彰,直教天下人恥笑。」

    風雪崖冷冷道:「無痛大師,老夫看在貴寺也有幾位二代弟子不幸慘死的分上,不與閣下計較適才的無理之言。

    「羽少教主此來,是為解釋誤會,以免本教不明不白替人背了黑鍋,可不是來吵架動手的。」

    無痛大師沉聲道:「風施主,貧僧同樣也不欲與貴教擅起衝突。可若是有人得寸進尺,一再的肆意妄為,敝寺也絕不懼怕!」

    阿牛搖頭道:「大師誤會了,假如那些慘案確實是本教所為,晚輩自當向諸位負荊請罪。只是,據晚輩所知,包括貴寺在內的數十位正道弟子,的確不是本教兄弟下的毒手。」

    無觀大師道:「羽少教主宅心仁厚,奈何君子易欺,貴教有人背著施主私下行事,只怕少教主也無從知曉。」

    殿青堂冷笑道:「大師所指的小人就是咱們兄弟吧?嘿嘿,實不相瞞,老子對雲林禪寺和七大劍派早看不順眼,要不是少教主一再嚴令不得生事,如今天陸哪得眼下的消停?

    「不過,我聖教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即便要尋仇報復,也不屑於這般藏頭露尾的小打小鬧。諸位信與不信,悉聽尊便。」

    無涯大師皺眉道:「殿施主,不要大動肝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兇案果非貴教所為,也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風雪崖拊掌道:「方丈說得好,但少教主與咱們兄弟在寺外站立良久,也不見有人將咱們請進寺去喝上一口香茶。雲林禪寺號稱天陸正道之牛耳,這樣的做派未免顯得小家子氣了點。」

    無涯大師暗暗一驚,思量道:「這些魔頭好大的膽量,竟然敢以區區三人之數求入寺內。若不是問心無愧,不欲生事,便是狂妄不羈,全不將敝寺放在眼裡。」

    當下他微微含笑道:「風施主說得是,貧僧只顧說話,有失禮數了。羽少教主,兩位護法,裡邊請!」

    阿牛抱拳道:「多謝方丈!」

    阿牛邁步先行,風雪崖和殿青堂一左一右,旁若無人的隨在他身後,在雲林眾僧的簇擁下入得寺內。

    眾人在待客居裡分賓主落座,自有小沙彌奉上香茶素點。除了九位無字輩高僧,其餘僧眾都留在了廳外守護,外鬆內緊,靜觀其變。

    無涯大師問道:「羽少教主,既然此次是專為澄清事實而來,想來施主已有憑證?又或者,貴教已經查到真正的兇手?」

    阿牛搖搖頭,照實說道:「這些都還沒有。」

    無痛大師哼道:「無憑無證?莫非羽少教主只憑一張嘴,就想讓敝寺相信貴教與兇案毫無關係?」

    殿青堂兩眼一翻,毫不示弱道:「這倒奇怪了,老子沒做就是沒做,難不成還要事先搗鼓出什麼證據來?我倒想請問貴寺,諸位大師眾口鑠金,指責本教犯下兇案,又拿得出什麼證據來?」

    無痛大師怒聲道:「那些弟子都是慘死在魔教十六絕技之下,這難道不是鐵證?而且凡是遇襲弟子,無一活口,手段之殘忍毒辣,環顧天陸除了貴教還會有誰?」

    殿青堂哈哈一笑,道:「狗屁鐵證,請問在座有誰親眼見著聖教之人,以十六絕技暗殺正道弟子了?僅憑所謂的驗傷臆斷,就可以在這裡指手畫腳麼?」

    無涯方丈說道:「殿施主,就算貧僧相信閣下所言,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那些死者身上的傷痕,光憑你我口舌,恐怕難教天下人信服。」

    風雪崖不緊不慢道:「按照諸位大師的意思,假如有人死在貴寺的九大絕技之下,那麼幕後兇手也必然無疑是雲林禪寺的高僧了?」

    無觀大師道:「風施主,你這樣說未免有些胡攪蠻纏了。」

    風雪崖嘿道:「奇怪,要是有人死於本教十六絕技之下,真兇必定是我教中兄弟。可假如那人死在了貴寺九大絕技手中,就變成老夫胡攪蠻纏。

    「少教主,我看咱們實是在對牛彈琴,無理可辯,反正人家已經認定就是本教在行兇犯案。」

    論言辭辯駁,無觀大師焉是風雪崖的對手?被他幾句話嗆得滿臉通紅,半天說不出話,只得低聲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無涯方丈道:「風施主,事實上,而今死者身上所留的盡皆貴教魔功,而非敝寺的九大絕技。」

    阿牛道:「方丈大師,風護法並無惡意。晚輩以為,諸位遇害弟子慘死於聖教十六絕技之下雖是事實,可未必除了本教的高手之外,天陸九州便再無旁人暗中修煉得這等神功。說不定,有人在幕後有意栽贓陷害,好挑起正道各派與聖教的紛爭,從而渾水摸魚,獲取好處。」

    無痛大師冷笑道:「羽少教主大智若愚,一句話就將貴教的嫌疑推得乾乾淨淨。要照施主這麼說來,那麼敝寺前任的方丈無為師兄,也不是貴教所害的了?」

    殿青堂嘿嘿笑道:「無痛大師,這次算你說對了。無為大師雖然有些迂腐頑固,但為人不錯,本教殺他做甚?我勸諸位不妨好好查探一下寺內,難保是有誰想做方丈想瘋了,才假借本教名義暗下毒手!」

    無涯方丈聞言,一陣的尷尬。殿青堂這麼說,那他豈不成了最有嫌疑之人?

    素來與無涯方丈交好的無方大師,忍不住怒聲喝道:「殿施主,閣下也太過放肆了!諸位登門拜訪本寺,方丈師兄非但沒有計較無為師兄的血案,反倒是對羽少教主和兩位執之以禮,好言相交。可施主卻刻意挑撥離間,含沙射影,究竟居心何在?」

    殿青堂桀驁肆意慣了,哪會被無方大師嚇住?他剛要張口譏諷對方,卻聽阿牛低聲道:「殿四叔,咱們是來論理呈情的,不要和諸位大師吵翻了。不然,只會讓真兇在暗處偷偷笑話大夥兒。」

    殿青堂轉念一想:「不錯,老子再和他們爭下去,這些和尚臉上多半就要掛不住了。一旦動起手來,咱們雖說不怕,可事情便再無周轉餘地,這黑鍋可就背定了。

    「哼,不知是哪個兔崽子在暗地裡興風作浪,嫁禍本教,要是讓老子查出來,非得要他先褪了三層狼皮,後悔這輩子投胎做人!」

    阿牛見殿青堂硬生生忍住,沒再出言頂撞無方大師,於是衝他微微一笑以示撫慰,接著說道:「無涯方丈,諸位大師,晚輩設身處地,也能體會大夥兒的悲憤之情。不過,晚輩敢對天起誓,包括無為大師之死在內的這些兇案,絕對不是本教所為。

    「近些日子,除了風護法等人曾隨晚輩南荒一行之外,本教的高手都沒有離開雲夢大澤的總壇。外面所發生的事情,確實與聖教無關。」

    無涯大師也不願就此與阿牛等人翻臉,口氣緩和道:「羽少教主,貧僧非是不信,可說到底,如果貴教拿不出確鑿證據,敝寺與正道各大劍派,也無法坐視門下弟子屢屢遭襲慘死。只恐怕,不久之後天陸又將有一場浩劫。」

    風雪崖三人來前,就早已探知七大劍派暗中秣馬厲兵,準備近日二入雲夢,與魔教清算。也正為此,阿牛才力排眾議,率著風、殿二人單刀赴會,拜訪雲林。

    畢竟聖教元氣未復,實不宜再與正道發生一場血戰。況且,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打起來,委實過於冤枉了點。

    當下風雪崖徐徐道:「方丈大師,你該當知道羽少教主出身紫竹軒門下,翠霞派於他堪稱有養育再造之恩,可這回遇害的弟子中也有翠霞派的人在內。難道說,羽少教主竟會喪心病狂到恩將仇報,連自己出身的師門也不放過麼?」

    無痛大師冷冷道:「魔教眾人行事素來偏激,羽少教主近墨者黑,忘恩負義,以怨報德,也不足為奇。」

    阿牛急忙道:「晚輩再不濟,也不可能做出這樣天理不容之事。方丈大師,假如本教當真要報復茲事,今日晚輩與教中兩位護法,豈會親自登門解釋?」

    無涯方丈苦笑道:「說起言辭便給,我等出家人著實不是諸位的對手。然而,公道自在人心,善惡到頭也終有業報。

    「羽少教主,風施主,殿施主,三位的來意貧僧已經明瞭,但此事再爭執下去,也沒有多大意義。時日已晚,敝寺乃空門淨地,也不宜挽留諸位夜宿,還請見諒。」

    阿牛明白對方的話聽上去頗為客氣,其實是在給自己下逐客令了。

    他撓撓腦袋,苦笑道:「晚輩知道,只要咱們出了雲林,等不了幾日,雲夢大澤中必將又是一場惡戰。到時候,不曉得又有多少人會因這不明禍端而無辜慘死。」

    無涯方丈面色古井無波,說道:「羽少教主多慮了,情勢未必就會糟糕到這般地步。倘使貴教確非真兇,各大正道門派斷不會妄自臆斷,擅起干戈。」

    風雪崖瞧出無涯方丈是在言不由衷的敷衍而已,當下長身而起,說道:「少教主,既然如此多說無益,咱們不必在這兒白費口舌了。」

    阿牛搖搖頭,目光注視無涯方丈,說道:「方丈大師,再過些時日便是蓬萊仙會了。晚輩有個不請之請,望貴寺與正道各派能寬限晚輩幾日,千萬不要妄起刀兵,待到仙會之上,本教定然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無涯大師怔了怔,苦笑道:「羽少教主,貧僧抱歉得很。這件事情,恐怕貧僧與雲林禪寺都作不了主。況且,要是貧僧答應下來,其後各派弟子仍有人不斷死傷,貧僧卻如何向同道交代?」

    阿牛歎了口氣道:「方丈大師,晚輩只是覺得,假如正道各派與本教保持克制,能夠查清真相,無論如何也好過雲夢大澤血流成河,雙方仇怨越織越密。」

    無痛大師道:「羽少教主說得好聽,可萬一到了仙會之上,貴教仍找不到所謂的真兇,又或拿不出真憑實據,又當如何?」

    阿牛毫不猶豫道:「要真是這樣,晚輩就自縛雙手,向貴寺與各大受害門派的師長謝罪,殺剮存留任由諸位處置!」

    風雪崖與殿青堂大吃一驚,雙雙叫道:「少教主,萬萬不可!」

    阿牛搖頭道:「風大叔,殿四叔,若非這樣,我怕再無他法取信方丈大師與在座諸位高僧,一場血戰勢在難免。為了爭取時間查清兇手,還本教一個清白,阿牛這麼做,值得!」

    風雪崖勸道:「可是少教主,那真兇雖屢屢犯案,但處心積慮之下,並未洩漏半點蛛絲馬跡。區區數日,本教又焉能查個水落石出?一旦仙會臨近,懸案仍無進展,卻如何是好?」

    殿青堂也急道:「風大哥所言極是,少教主,萬萬不可冒這個險。大不了,咱們就跟七大劍派大開大闔再幹上一場,未必就會輸給他們!」

    阿牛道:「風大叔,殿四叔,我已經決定這麼做了。只要有一線的機會,說什麼也不能讓七大劍派與本教戰禍重開,縱是犧牲了阿牛一個人也是值得。」

    殿青堂一跺腳道:「怎會值得?少教主萬金之體,就算它七大劍派拿一千一萬條性命來抵,也遠遠不夠!」

    阿牛心知風雪崖與殿青堂乃是由衷維護自己,雖然說話未必好聽,甚至有可能引起雲林眾僧反感,但依然微笑道:「殿四叔,你的擔心阿牛明白。不過,我既然是聖教教主,這件事上就請大夥兒聽我的吧。」

    殿青堂還想再說,耳中忽聽到風雪崖的傳音入秘道:「四弟,莫要再和少教主爭辯。他這麼做是為了避免本教再遭劫難,無奈而為之。你我兄弟既甘願奉他為聖教之主,也要尊重少教主的抉擇。」

    殿青堂同樣以傳音入秘道:「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少教主為眾兄弟輕易就把自己交了出去,要是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咱們有何面目再見九泉之下的羽教主?」

    風雪崖沉聲道:「我們一回總壇,便發動所有力量查尋真兇。萬一無法尋著,異日蓬萊仙會上,以你我兄弟代少教主一死,也算對得起忠義二字!」

    殿青堂沉重的點點頭,揚聲道:「也罷,風大哥,就按少教主所言。」

    阿牛哪知風雪崖已和殿青堂暗中互通,站起身,朝無涯方丈一禮道:「方丈大師,請您與在座諸位高僧多多成全,晚輩定會給大夥兒一個交代。」

    無涯大師見阿牛眼中堅定坦然之色,略一躊躇,雙掌合十道:「善哉,善哉,貧僧便擅作主張答應下羽少教主所請。

    「六大劍派處,貧僧當傳書呈情,不過是否均能如羽少教主所願,非貧僧現下所能保證的。」

    阿牛一喜,呵呵笑道:「多謝大師!晚輩這就告辭了。」

    無涯大師含笑道:「貧僧尚有事在身,恕不遠送,便勞無觀、無方諸位師兄代貧僧送上羽少教主一程。」

    阿牛道:「方丈大師不必客氣,晚輩自行下山就是。」

    無觀大師站起身來,說道:「羽少教主,天色已晚,還是容貧僧送上一送吧。」

    風雪崖心知肚明,這些老和尚若不親眼看見一行三人實實在在離開雲林,怕覺也睡不安穩,於是拱手道:「有勞無觀大師了。」

    當下眾人依次行出待客居,無涯方丈在門外與阿牛合十作別。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18
第二章入伏

    客廳中人群散去,靜了下來,從靠牆的一尊大肚金尊佛背後,飄然繞出一道身影,這人出了藏身之處並不停留,轉眼間已如一道清風般飄上大殿屋脊,伏下身來。

    此刻屋外天色已經全黑,茫茫夜風裡只有幾處風燈閃爍,簷上之人遠遠見著無涯大師帶著兩名弟子往後山快步行去,三人的身影在夜色中已淡成模糊的灰色,立刻隱蔽身形一路暗隨而去。

    約莫兩盞茶的工夫,無涯大師行到菩提巖下。在蒼松翠柏環繞裡,山巖腳下漸漸隨著眾人腳步的走近,現出一株參天的菩提神樹。

    樹下一名老僧身披描金大紅袈裟,雙足盤起,正闔目冥思。他聽得遠處步履聲漸近,依舊紋絲不動的背靠樹幹盤坐。

    在菩提樹周圍,清澗徐淌,月照松間,夜晚淡淡的霧氣瀰漫飄蕩,到處蟲鳴聲聲,風吹葉搖,無比的靜謐清幽,卻極似縹緲峰上的景象。

    無涯大師到得近前,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弟子無涯拜見師叔。」

    一慟大師微微睜開一線眼睛,打裡面射出綻然精光,低聲道:「無涯師侄,今日怎有空來後山探望老衲?」

    無涯大師恭聲道:「剛才魔教教主羽羅仁率麾下兩大護法拜訪本寺,弟子特來向師叔稟報。」

    一慟大師微笑道:「羽羅仁他們接近山門之時,老衲已經覺察。不過,他們身上不帶絲毫殺氣,顯然並非來本寺茲事動武的,老衲也就懶得再繼續追蹤。怎麼,你可是遇到極難處理的事情了?」

    無涯大師頷首道:「正是如此,有一件事情已困擾弟子良久,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羽少教主登臨本寺,卻更加深了弟子心中的疑惑。」

    一慟大師道:「無涯師侄,你不妨坐下說來。老衲癡長幾歲,或可為你解惑。」

    無涯大師低聲應道:「是,師叔。」

    他在一慟大師對面也盤膝坐地,先娓娓將方纔的事情經過滴水不漏的悉數道來,最後道:「弟子不知這樣答應了羽羅仁,是否妥當,只是覺得他的言談舉止,以及雙目裡的神情,絕非惺惺作態,包藏禍心。」

    一慟大師靜靜聽完,沉吟道:「魔教之人,向來擅長陰謀詭計。倘若羽羅仁、風雪崖等人存心欺詐,如我等這些出家之人,又怎能看出破綻?

    「不過,既然你已經答應下來,自該一言九鼎,不能反悔。這些日子,便約束寺內眾僧非有要事不得外出就是了。」

    無涯大師道:「多謝師叔體諒。只是近日天陸正道各派,都被此事鬧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暗地裡都已盡遣門中高手四處追查,以盼能找出兇案主使。敝寺既為天陸正道泰斗,倘若全無動作,未免會令同道中人不滿。」

    一慟大師微笑道:「你可知其他門派的掌門耆宿,是如何看待此事?」

    無涯大師回答道:「據貧僧所知,各派多半都懷疑這些兇案乃魔教所為,意在報復年前六大劍派圍攻雲夢大澤之仇,因而有意正道七大劍派再次聯手,向魔教討還公道。」

    一慟大師輕哼道:「魔教已經死灰復燃,如今想要再滅了它,怕沒那麼容易。」

    無涯大師道:「但弟子也在懷疑,究竟眼下的兇案,甚至包括無為師兄之死,是否真是魔教眾魔頭所為。

    「倘若果真如此,羽少教主又何必屢次尋求與敝寺的和解,以至於不惜立下誓言,只為雙方免生刀兵之禍?」

    一慟大師意味深長的盯著無涯方丈道:「怎麼,難道無涯師侄你也受了羽羅仁看似忠厚的外表蠱惑,竟對他產生同情信任之意?

    「要知道,這些魔頭哪個不是狡詐善變之輩,他如今親臨本寺看似誠懇,但你能保證這背後沒有隱藏更大的陰謀?」

    無涯大師一怔,道:「弟子愚笨,尚請師叔指點迷津。」

    一慟大師道:「老衲其實也猜不透羽羅仁此舉的用意,或許,這是他的緩兵之計。又或許,是他約束教眾不力,如今闖下大禍,他見七大劍派動了眾怒,心裡生出畏懼,只得前來討饒。總之,魔教中人絕不可信,也絕不可同情。」

    無涯大師道:「師叔,弟子始終感覺羽少教主其意甚誠,不似您所說的那樣暗藏禍心,意圖不軌。」

    一慟大師雙目猛地一睜,低聲喝道:「無涯師侄,你可是忘了一心師兄昔年對你的諄諄教誨?

    「正魔兩道勢同水火,千古不變。你身為我雲林禪寺掌門,若不能執著佛心,心中生出魔障,本寺千年基業,只怕毀在你手!」

    無涯大師一凜,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趕緊垂首道:「師叔教訓的極是,弟子定當謹記,絕不容魔教的詭計得逞。」

    一慟大師語音轉柔道:「老衲何曾想教訓於你?可自古以來,正道中人有誰會自甘墮入魔道?即使如淡言真人那般,未始不是受了羽翼濃等人的蠱惑,意志稍一不堅,從此萬劫不復。

    「無涯師侄,你要牢記自己身上的重任,萬萬不可為了魔教妖孽表面的假仁假義所欺騙。」

    無涯大師心頭稍鬆,說道:「弟子明白了,多謝師叔指點。」

    一慟大師擺擺手道:「無涯師侄,你先回去吧。老衲預感,一場天陸浩劫,已經不遠。這些日子,寺內還須加緊防範戒備,更要約束眾僧莫要外出生事。」

    無涯大師起身道:「是,弟子謹遵師叔法旨,這便回寺安排。」他向一慟大師再合十一禮,率著兩名弟子走下菩提巖。

    一慟合目,又陷入冥思之中,尾隨無涯大師而來的人,此刻屏息斂形藏在山石後,兩人都猶如泥塑般動也不動,似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整整兩個時辰後,眼看明月漸漸上了中天,一慟大師忽然從樹下起身,朝菩提巖上躑躅行去。

    須臾出了十餘里地,前方出現一片亂石林立的曠野,月色照耀下,森森巨石宛如一隻隻匍匐棲息的猛獸,酣睡正濃。

    黑影掩身在一塊巨石之後,見這高岡四周靜謐僻遠,已是雲林禪寺後山深處。

    莫說這般的夜深時分,即便是白日裡,也未必會有僧侶路人自此經過,不禁心中冷笑道:「這老和尚,倒也會挑地方,有這麼多巨石遮掩,可說萬無一失。難怪二十餘年來,除了無為方丈外,再沒有其他人能撞破。」

    忽然,一慟大師身形疾止,犀利炯然的目光像穿透了他掩身的巨石,冷冷一聲長笑,道:「丁原,你中計了!」身形一飄,閃身掩到一方巨石之後,立刻不見蹤影。

    黑影暗叫一聲「糟糕」,長身而起,月光映照下,正顯出丁原的褚衣竹劍。

    原來丁原今日暗中潛入雲林,是希望能找到一慟靜修的地方。若能搜出三本《天魔令》來,那就更妙不過了。

    可惜他幾乎將整座雲林禪寺搜了個底朝天,也未能發現一慟大師的蹤跡。

    正在丁原漸生焦躁之際,寺外響起殿青堂的叫罵聲和阿牛的唱喏聲,就見雲林眾僧向外湧出,再後來就是無涯方丈引著阿牛朝待客居走去。

    丁原隱身金佛後聽到了雙方的整個談話,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原來受到擅長魔教十六絕技神秘人物襲擊的,不僅僅是靈空庵一家,天陸正道各大門派皆未能倖免。

    這筆血仇自然又記在了魔教頭上,一場向魔教復仇的惡戰,眼見又要開打。

    阿牛萬般無奈下向無涯方丈立下誓言,要在蓬萊仙會開幕前抓出真兇,還魔教一個清白,這才稍稍緩和了雙方劍拔弩張的局勢。

    丁原深知捉賊拿贓,若沒有確鑿證據,自己猛一跳將出來,指責一慟大師這等天陸正道如萬家生佛一般的人,那就如飛蛾撲火,往熱油鍋裡潑水一般。

    白白的打草驚蛇不用說,禍及自身也不算什麼,可揭露真相,幫助阿牛為魔教清名正身便成癡心妄想。

    待阿牛三人離開雲林,丁原見無涯方丈匆匆往後山而去,立時醒悟到自己著實笨到家了。

    想那一慟老和尚既在背地裡修煉魔教功夫,自然要先設法掩人耳目,豈會堂而皇之的留在寺中?自己若早能想到,也不必浪費那麼多寶貴的時間了。

    丁原跟在一慟身後深入菩提巖後山,他曉得這暗中兼修正魔兩道神功的老和尚,修為堪稱當今天陸正道第一高手(如果足不出翠霞山半步的曾山可忽略不計的話),遠非無涯方丈等人可比,因此不敢大意,始終遙遙保持著數十丈的距離,借山勢地形掩護,小心隱匿形跡。

    只可惜還是沒能瞞過這老和尚。

    如今看來,他不但早已識破了自己的行藏,還假作不知,將自己引入這亂石岡上。不用問,此處必然已設下了對付自己的埋伏。

    果然,沒等丁原從山石後躍出,高岡上陡然金光閃耀,十八束絢爛光柱沖天騰起,直射向數百丈的蒼茫夜空。

    一蓬淡金色朦朦光霧蒸騰飄蕩,瀰漫在四周的曠野之上,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透明光罩,將丁原籠罩其中。

    丁原雙目追索一慟蹤跡,揚聲道:「老和尚,丁某出來了,你又何必躲躲藏藏?」

    一慟大師的笑聲竟同時從四面八方響起,令丁原無從判斷其藏身之處,道:「丁原,你在我雲林禪寺中偷偷摸摸意欲何為?

    「敝寺的十八金身羅漢大陣已七十餘年未曾發動,今日老衲就用它來款待你,閣下好生享用吧!」

    笑聲迴盪在亂石之間,徐徐停歇,再不聞一慟大師的動靜。

    丁原心頭一驚,雲林禪寺十八金身羅漢大陣,他自是如雷貫耳。

    幸而他身經百戰,突陷危境也不慌亂,抱元守一卓立原地,身後的雪原仙劍卻受到磅礡宏大的佛門真力相激,鏑鳴昂首,從劍囊裡傲然探出半截劍身,煥放出奪目紫光,不讓金身羅漢大陣專美於前。

    丁原體內湧出的靈覺,卻像漲潮的海水,砰的撞擊在一堵無形的巖壁上,偏是軟軟的渾不著力,被生生迫退回來。「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生出感應,一團乳白色光芒散佈全身,護持住各處要害。

    丁原佇立良久,周圍的金霧越來越濃,逐漸淹沒了他的視線。但那十八束金色光柱卻依然異常的清晰,不住噴薄出濃烈的霧光。

    「轟——」的一聲雷鳴,驀然在丁原耳際石破天驚的炸響。

    十八束光柱裡,漂浮起一尊尊高逾十丈的金身羅漢,寶相莊嚴,栩栩如生,齊聲吟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這聲音渾厚低沉,好似一記又一記的重錘,敲擊在丁原的心頭。

    丁原禁不住一陣的氣血翻湧,彷彿有人正用雙手緊緊卡住了自己的咽喉,令他有一種喘不過氣的窒息感覺。

    那吟唱之聲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如同紛沓而來的鼓點,一聲聲都砸在他最難受的地方,丁原的心臟在佛音的猛烈衝擊下,隱隱開始狂暴的跳動。

    「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嗤嗤輕鳴,在漫天金光裡,宛如狂風暴雨中的一盞燭燈,頑強的搖曳閃爍,庇護著主人的心脈。

    雪原仙劍竟也被那吟唱激得焦躁無比,劍身不安的顫動鳴響,只等丁原心念所指,立刻能掠殺千里。

    丁原強壓住心神不失,卻察覺到四面八方似乎有一種龐大而無形的壓力,水銀洩地一般朝自己壓迫而來,無孔不入的窺探著他心靈上的破綻,只要稍稍的一點疏忽,這股奇異的佛門法力就會恰如決堤的洪水,沖刷佔據自己的神志。

    這樣的陣法,他平生僅此一見。

    如果說,當日鬼先生布下的南明離火陣已讓人九死一生,歎為觀止,那麼眼下的這座羅漢大陣,卻完全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神奇與可怕。

    他隱隱感到,這大陣,這吟唱,震盪的並非是自己的肉軀,而是人的心靈!

    佛音不休,霧光更濃。

    丁原就覺得自己彷彿深陷在一潭深不可測的泥沼裡,怎麼也拔不出雙腿,而窒息的感覺卻越來越猛烈。

    他的靈台,就似被人在用重錘不停的敲打,那看似雜亂無章的節奏,無比的讓人難受,每一下都讓自己的心頭發出劇烈的震顫,全憑頑強的意志苦苦的守護住他惟一的防線。

    丁原深吸一口氣,召出了天殤琴,雙手撥動琴弦,默念「築壁」篇的心訣,一團光暈蓬生,徐徐籠罩全身,將那屢屢禪唱隔離在外,頓時心中一輕。

    濃濃的霧光卻排山倒海般,撞擊在天殤琴築起的光罩上,簇簇精芒絡繹不絕的爆起。

    丁原不得不源源不絕的將丹田真氣注入琴中,以抵抗住十八金身羅漢大陣無孔不入的侵蝕。

    但他心知,這樣僵持下去斷非持久之計,與其困坐愁城,還不如倚仗著自己臻至大乘之境的修為,放手一搏。

    當下丁原猛然低喝,袖底飛射出一溜金光,穿越茫茫迷霧,重重吟唱,轟向正東方一尊長耳細眉金身羅漢的頭頂,卻是他轉守為攻,祭起了伏魔八寶中的混元金錘。

    在丁原的意識中,要想破解這十八羅漢大陣,關鍵的所在便是眼前這些金光幻化的羅漢幻象。只要能轟碎其中一尊,則陣勢定會出現破綻。

    混元錘一路呼嘯,勢不可擋,然而那尊羅漢居然不躲不封架,當真如泥塑一般飄浮在半空中。

    「砰」的一聲,混元錘結結實實擊中了金身羅漢的額頭,卻見從開裂的傷口裡突然湧出一團金光,將混元錘捲裹了進去。

    金身羅漢的身軀僅僅是輕微的一陣晃動,額頭的裂痕迅速被金光弭合。

    丁原大吃一驚,急忙催動真氣希望能喚回混元錘,可此刻的混元錘直如泥牛入海,消融在金身羅漢的體內,令他失去了所有的感應。

    這對丁原而言,絕對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自從掌握伏魔八寶以來,一旦祭出,從無空手而歸的道理。

    但這回,不僅金身羅漢安然無恙,連混元錘本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下不禁使他心疼不已,雙目緊緊怒視對方,更不甘心伏魔八寶從此缺失一寶,只剩其七,無論如何也必須設法奪回來。

    他不敢再嘗試伏魔八寶中的其他七樣,一收天殤琴,反手抽出雪原仙劍,遙指長耳細眉金身羅漢,沉聲道:「好個裝神弄鬼的東西,真當丁某好擺弄麼?」

    孰知那尊金身羅漢竟啟動雙唇,緩緩說道:「施主殺心已起,難御心魔。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丁原一怔,嘿然道:「一慟,少和丁某玩這種三歲小孩的把戲,看我如何將你戳穿!」他身形騰起,激射向金身羅漢。

    然而迎面一道磅礡浩蕩的罡風壓到,吹得丁原身軀不由自主的一滯。

    眼前十八尊金身羅漢同時雙掌合十,念頌道:「阿彌陀佛——」

    這聲音就像一股氣浪,從四周齊齊洶湧席捲而至,震得丁原心頭一顫,體內的真氣鼓嘯跌宕,幾乎失去了控制。

    而那股無形無影的佛力,卻在此時趁虛而入,自丁原靈台閃現的縫隙裡,如一蓬柔和溫暖的泉水,一點一滴的悄然滲透了進去。

    丁原渾然不覺,他的所有注意力已經全部凝聚在眼前的那尊金身羅漢身上。不知不覺中,心頭殺機漸濃,好像有一個莫名的念頭驅動著自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斬殺對方,奪回失去的混元錘。

    耳中依稀聽見那尊金身羅漢低低歎息道:「施主越行越遠,魔障已起。若再向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丁原強忍住胸口竄升而起的一口熱血,將「大日都天翠微真氣」不住提升,雪原仙劍劈盪開身前淡金色的罡風,硬生生撕裂一道縫隙,再往前行,口中低吼道:「胡說八道!」

    他心氣一浮,靈台開裂的缺口更大,那股柔和而連綿的清泉,已是不可抑制的灌注到丁原心靈之中,不停的蕩漾擴散。

    丁原的雙目緩緩變得赤紅,「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靈力卻在他心神浮動之間逐漸的消退,乳白色的光華越來越黯淡,被周圍沛然的金光壓制回了丹田。

    丁原卻已經不管不顧,只聽到腦海裡有一個聲音在反覆的響起:「殺了他,殺了他——」

    可每接近一尺,甚至是一寸,都變得無比的艱難。那尊金身羅漢分明就在不遠的前方,偏又讓人感到咫尺天涯,那樣的遙不可及。

    他的身軀,就如一葉扁舟,在狂風暴雨中艱難的飄搖起伏,奮力朝前。

    「怦、怦、怦——」丁原耳中響起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夾雜著悠然祥和的禪唱,狠狠撞擊著他的心靈。

    金身羅漢的話音再次響起,敲擊在丁原漸漸渾濁的心神上,悠悠道:「施主,何不退後一步,海闊天空?」

    丁原腦海裡一片混亂,憤聲冷笑道:「我為何要退?又往哪裡退?」

    「轟——」

    一道海潮般的力量從他心底猛然爆發,徹底衝垮了他的靈台,轉瞬吞沒了他最後一縷清醒的神志。

    眼前的金身羅漢竟幻化成為一慟大師的身影,正面帶譏笑,冰冷的凝視著自己。

    丁原勃然大怒,喝罵道:「老和尚,丁某看你能笑到幾時!」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18
第三章一愚

    他聚集起全身功力,雪原仙劍光芒暴漲,一式「乘風破浪」劈中了幻影。

    「砰」的流光飛濺,一慟大師的身影在雪原劍下蕩然無存,周圍的金身羅漢也突然一起隱入了瀰漫飄蕩的金色霧光裡。

    丁原快慰長嘯,胸膛急劇起伏,一口熱血終究克制不住,從他嘴角溢出。

    他恍然不覺,心中已被一種鋪天蓋地的濃烈仇恨所充斥,殺機盈動,熾如烈焰,終於完全陷入了魔障之中。

    忽然,腦海裡閃現起一抹水色的身影,竟是玉兒含怨帶嗔的遙遙注視著自己。

    他呆了呆,叫道:「玉兒,你怎麼也來了?」

    蘇芷玉幽怨的望著他,輕輕說道:「丁哥哥,南海之約莫非你已忘卻?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你為何偏偏心中只有一個雪兒?」

    丁原急忙道:「玉兒,你別誤會,我沒有忘記南海之約,我——」

    蘇芷玉臉上湧現一絲驚喜,問道:「這麼說來,如今你可是心裡只剩下一個我?」

    丁原頓時啞然,半晌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蘇芷玉淚光盈盈,幽幽歎息道:「罷了,罷了,丁哥哥,既然你如此為難,不如回到雪兒姐姐的身旁。從此我們天涯海角,形同陌路。」

    她哀怨的轉身,姣好的倩影驀地消失在迷離的霧光裡。

    丁原趕緊衝上前去,叫道:「玉兒——」

    想伸手抓住蘇芷玉的衣角,觸手卻已空空。

    他的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痛楚絕望的情緒,呆呆思量道:「玉兒也捨棄我了,連玉兒也捨棄我了!」

    第二口熱血噗的吐出,濺灑在被冷汗濕透的胸前衣襟上。

    正在他茫然之際,耳中卻聽見背後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丁原——」

    丁原聽到這聲音,激動的回頭大叫道:「老道士!」

    只見淡言真人一如往昔的模樣,靜靜飄立在如夢似幻的迷霧中,冰冷的目光像鋒銳的匕首,深深刺進丁原的心底。

    丁原猶疑道:「老道士,你為何這樣看著我?」

    淡言真人冷冷道:「丁原,我對你失望透頂!

    「我是怎麼死的,你為什麼不為我報仇?那麼多欺負陷害過你的人,你又為什麼都一個個輕易的放過?你,不配做我的弟子!」

    丁原大吃一驚,問道:「你說什麼?老道士,不是你囑咐阿牛,讓我與盛師兄不得為你報仇雪恨的麼?」

    淡言真人漠然道:「我何時說過?丁原,你如果當真是我調教的弟子,就該殺盡所有的仇人,讓他們萬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

    丁原心神激盪,再狂噴出第三口熱血,重重點頭道:「好,我這就殺盡了他們!」

    淡言真人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頷首道:「這才是我的好徒弟——」聲音徐徐遠去,他的身影緊接著也幻滅不見。

    丁原一怔,恍恍惚惚間周圍儘是光影綽綽,閃現出數十道熟稔的身影。

    一慟、鬼先生、紅袍老妖、天龍真君、神鴉上人、耿照、耿南天、曲南辛、一執大師,一個個面掛嘲諷冷笑的臉龐,在丁原眼中來回的浮現,猶如無數沉重的石頭,積壓在他的心上。

    丁原的心靈已經徹底被仇恨迷失佔據,只覺得眼前的人影是如此的可憎,而玉兒的離去又是那樣的絕情。

    他生出一股可怕的怨恨,直想把所有的一切統統毀滅,甚至包括他自己。

    一聲狂吼,丁原衝入浮動迴旋的光影中,舉起手中的雪原仙劍,瘋狂的劈斬,絞碎了一具又一具的軀體,卻驚訝的發現他們又不停地重生,繼續譏笑著自己。

    他更加怒不可遏,如同一個失去理智的魔神,在迷失的天地中,無休止的殺戮。

    似乎,每揮出一劍,都會有說不出的暢快。看著一個個仇人在眼前幻滅,他的心裡充滿了一種奇異的快感與滿足。

    然而,丁原體內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在失去主人的心念控制後,也終於氾濫,肆虐的衝擊洶湧在每一根經脈與要穴間,撕裂著他的肉軀,而讓仇恨吞噬著他的神志。

    假如不是「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牢牢護持住他的心脈,不用多久,丁原就會在這種瘋狂的狀態之下,爆精而亡,神消形散。

    饒是如此,他也已經行走在了走火入魔的邊緣。那聲聲吟唱,喚不起他的善念,卻更像一首哀婉的葬歌。

    不知道過了多久,丁原迷迷糊糊裡聽見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徐徐吟誦道:「幻由心生,魔由心起。心如明淨,魔幻何來?」

    他禁不住微微一呆,茫然望向四周,才發現那些飄浮的光影都已經消失,迷漫的金色光霧也漸漸的淡去,緩緩呈露出漆黑的夜色,和那些嶙峋的亂石。

    視線朦朧中,隱約看見一個白髯如雪的老和尚滿臉含笑,雙手合十在胸前,正和善的望著自己。

    丁原心間一警,不假思索的奮力揮劍,朝白髯老僧劈了過去。

    然而身到中途,突覺得眼中一片天昏地暗,金星亂舞,真氣驟然走岔,連人帶劍重重摔落,緊接著便神志全失,昏厥過去。

    半夢半醒中,依稀聽見有人在自己的耳畔低聲念頌著佛經,聲音柔和安祥,直教自己躁動的殺伐之心漸漸平息,眼皮也越發的沉重。

    體內爆走的真氣悄悄回攏,重新吸納入丹田內。「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悠然煥放出一團光圈,將他的身軀包裹,迅速修復著他破損的經脈。

    一切好像又恢復了平靜,丁原只想這麼睡去,酣然中撫慰疲憊的心靈與肉軀。

    直到翌日的午後,丁原慢慢甦醒。

    他立刻感覺到全身骨骼經脈疼痛欲裂,胸口宛如被一團硬邦邦的東西塞堵住,十分的難受,甚至連呼吸也透不過來。

    一蓬幽暗的油燈光芒拂在身上,周圍一片寂靜,他睜開雙目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頭頂數丈高的洞壁,原來自己正躺在一座石洞之中。

    忽聽有人輕輕說道:「阿彌陀佛,丁施主,你終於醒了。」

    丁原一愣,勉力坐起身,藉著燈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瞧去,不遠處一位白髯老僧手握念珠,神態慈和,正凝望著自己。

    丁原暗暗戒備,沉聲問道:「你是誰,這兒是什麼地方?」

    白髯老僧微笑道:「老衲雲林一愚,不知丁施主可曾有過耳聞?」

    丁原霍然一驚,道:「原來你就是雲林四大神僧中的一愚大師!」

    他悄悄探手握住背後皮囊中的雪原仙劍,只要對方稍有不對便立即出手,務求先發制人。

    一愚大師卻只當沒有察覺丁原的舉動,含笑道:「此處是老衲坐禪數十年的「不思洞」,因丁施主在陣中昏迷,因此老衲才將施主送到此間聊作休養。」

    丁原頓時回憶起昏迷前的經歷,恍然道:「原來大師就是那位指點迷津、救我出陣之人。」

    一愚大師頷首道:「丁施主在羅漢大陣中迷失本性,殺機大熾,老衲只得以佛門獅子吼震醒施主一絲神志,方能助施主脫離諸般幻象。」

    丁原回想起自己在陣中的瘋狂之狀,不由額頭冒出一層冷汗,心有餘悸道:「說來奇怪,當時我怎麼會如同著了魔一般,看到種種不可思議的故人與仇敵,從心底生出不可遏制的殺念?」

    一愚大師答道:「這便是十八羅漢大陣的真正威力所在,丁施主雖然年少有為,修為通天,奈何此陣考驗的卻並非施主的絕世神功與奇門遁甲。倘若一味崇尚手中之劍,則已入歧途,其後漸行漸遠,直至滅頂。」

    丁原怔怔問道:「假如不用手中之劍,又何如能闖出大陣?」

    一愚大師微微一笑,道:「十八羅漢大陣,「見空」則諸象不生,直達本心。一路走來,又有何物能滯留施主?」

    丁原漸漸明白過來,說道:「大師的意思是,在下之所以深陷險境,其實全因心中存有窒礙,不能見空識真,才為幻象所迷,漸漸失去本性?」

    一愚大師點頭道:「丁施主,須知戰勝你的,並非是十八羅漢金身大陣,而是你的心魔!

    「施主的修為越高,心魔反噬之力就會越強。而隱藏在施主潛意識中的種種仇恨、擔憂乃至恐懼、貪婪之念,也隨著施主的心神失守,形成幻象,令人無法自拔,最終爆精裂魄,形銷神散。」

    丁原「啊」了一聲,意識到正是因為自己的心底其實深藏著那些不為人知的念頭,才會在眼前出現玉兒傷心離去,老道士冷然相向的場景。

    說到底,這些都是自己心中的魔障在作祟。

    一愚大師欣然笑道:「施主終究明白了,什麼陣法修為,什麼仇恨情愛,在十八金身羅漢陣中全都是空。

    「施主若靈台淨明,則陣內波瀾不驚;施主若生出雜念,諸般心魔便有機可趁,吞噬施主靈性。

    「如果有哪一天,施主能修得大圓滿的無上境界,心中不滯一物一情,則十八羅漢大陣唾手可出。」

    丁原苦笑道:「在下若能早半日聆聽到大師教誨,也不至於深陷陣中,更將混元錘也丟了。」

    一愚大師淡淡含笑,說道:「丁施主,你何不瞧瞧自己平日收藏混元錘的所在?」

    丁原聞言急忙察看,心念一動已發覺混元錘失而復得,正好端端的待在它原先的地方,只是自己全無知曉是什麼時候將它收回了袖口。

    一愚大師道:「無得無失,有得有失,陣境即為心境。丁施主以為丟失的東西,不是還在麼?」

    丁原好像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深深一揖道:「多謝大師指點,只是大師既是一慟同門,又為何要出手救助在下?」

    一愚大師呵呵一笑,說道:「老衲為何就不能救助施主?」

    丁原道:「此事倘若被一慟那老和尚知道,大師不怕他記恨於您?」

    一愚大師笑道:「他是和尚,老衲也是和尚,為何和尚卻要怕和尚?」

    丁原聽他說得有趣,不由莞爾,心情更加放鬆起來。

    他想了想,問道:「大師,您又怎會那麼湊巧,發現到在下身陷陣中?」

    一愚大師搖搖頭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巧事?一慟師兄發動十八羅漢大陣,貧僧自能生出感應,因一時好奇,便悄悄潛入陣中察看,想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能夠受到這等的禮遇,卻沒想居然碰上的是丁施主。」

    丁原奇道:「大師,莫非你以前見過在下?」

    一愚大師呵呵笑道:「上回丁施主一怒闖上雲林,戰退一正師弟時,貧僧就在遠處觀望。

    「丁施主身負師門大仇,卻仍能不失慈悲之心,克制惡念未殺雲林一僧一眾,貧僧深為欽佩。」

    丁原暗叫一聲慚愧,環顧石洞說道:「大師,為何這些年四大神僧中的其他三位都威名日著,獨獨你如同銷聲匿跡了一般,卻原來在這石洞中逍遙?」

    一愚大師歎了口氣,許久後才低聲道:「丁施主,老衲平生不打誑語,即將實情告知你又如何?

    「自從一心師兄圓寂後,一慟師兄便暗中執掌了敝寺實權。老衲這些年全靠裝瘋賣傻,幽居不思洞,才能躲過一慟師兄的猜忌,也索性落得耳根清淨。」

    他伸手一指洞口方向,苦笑道:「不思洞外日夜守著兩名一慟師兄的門下弟子,說是照料老衲的起居坐禪,其實老衲又有何需要他們照料之處?只是他們想不到的是,老衲也根本無需經過洞口就能自由出入。」

    丁原醒悟道:「原來大師另有秘道將在下帶到此處。但大師救護在下之事,一慟是否知情?」

    一愚大師沉吟道:「他暫時尚未知曉。老衲是待他離開之後,才關閉陣眼救出施主,那時一慟師兄早該在十數里之外了。」

    丁原咦道:「奇怪,一慟那老和尚如此放心,居然等不及在下真的陷在陣中,就著急離開?」

    他卻不清楚,發動十八金身羅漢大陣,同樣需要耗損極大的真元。一慟惟恐時間一久激起體內魔氣反噬,不得已才提前離開。

    一愚大師搖頭道:「老衲也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不過,以一慟師兄的睿智,稍後必定會察覺端倪,懷疑到老衲身上來。」

    丁原知他所言不虛,抱歉道:「在下連累大師了。」

    一愚大師道:「丁施主不必在意,一慟師兄即使知道了,也未必能將老衲如何。」

    丁原搖搖頭,心想要是你曉得無為方丈正是死在一慟大師的手上,也許就不會這麼說了。

    他抬眼望向洞口,卻看不見一絲日光。

    原來不思洞狹長曲折,裡面彎彎曲曲足有一里多深,在石洞深處根本照不到日光。

    丁原當下只好問道:「大師,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一愚大師答道:「如今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外面的日頭恐怕也快要下山了。」

    丁原的心一沉,暗道:「糟糕,我怎麼昏過去那麼久,這樣也許只剩下一天多的壽命了!」

    想到自己的行蹤已為一慟大師所覺察,偏偏事情還毫無進展,不禁心生焦慮。

    一愚大師見丁原皺眉沉思,於是道:「丁施主,你是為何突然來了敝寺,又為何會被一慟師兄引入十八羅漢陣內?」

    丁原苦笑一聲,正在猶豫是否要將實情告訴一愚大師,驀地心中警兆突起,目光射向洞外,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

    一愚大師頷首輕聲道:「該是一慟師兄已到了洞外,丁施主請隨老衲來。」

    他迅速起身,兩三步走到洞底搬開幾塊碎石,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道:「通過這條秘道,可以直通後山蘊翠潭。一慟師兄處自有老衲應付,丁施主快走!」

    丁原一點頭,矮身鑽進秘道入口,回首道:「大師,後會有期!」

    一愚大師一邊重新用石塊封住洞口,一邊低聲道:「丁施主,一路小心!」

    丁原頭頂光線一黯,入口的縫隙已被碎石封住。他微一思忖,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收斂內息,貼在洞口小心翼翼的傾聽外面動靜。

    若是一慟大師果真惱羞成怒,加害一愚,說不得自己要現身一拼。假如能借此逼出一慟大師的魔教功夫來,那就再好不過。

    一愚大師回到蒲團重新坐下,狹長的石洞裡人影晃動,一慟大師獨自一人走了進來。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洞內,卻不發一言。

    一愚大師淡淡微笑,問道:「師兄,你可是在找丁原?」

    一慟大師眼中精光一閃,凝視著一愚大師的面龐,低聲道:「果然是你!」

    一愚大師神色從容,坦然迎對著他的雙眼,嘴角浮現一縷微笑道:「師兄,你不是早已經猜到了麼?」

    一慟大師緩步行到近前,低頭問道:「他在哪裡?」

    一愚大師回答道:「師兄,你不必煞費苦心找尋丁施主了,此刻他早從秘道裡走遠,想追也追不上啦。」

    一慟大師臉上並不見變化,彷彿早就曉得不思洞中藏有秘道之事,在一愚大師對面席地而坐,說道:「師弟,你這麼多年來裝瘋賣傻,在不思洞中韜光養晦,為何偏偏因著一個丁原,又與老衲作對?」

    一愚大師反問道:「丁施主年少有為,又是出身翠霞,師兄又為何一意要置他於死地?」

    一慟大師哼道:「他結交魔道,屢次與敝寺作對。當日在雲夢大澤一戰,更是險些殺了一執師弟,令雲林禪寺顏面無光,滅魔大計毀於一旦。

    「這等忘恩負義,投身魔道的孽障,老衲怎容得下他?」

    一愚大師搖頭道:「只怕師兄想殺丁施主的真正原因,並非因為這些吧?」

    一慟大師抬眼緊緊注視著他,徐徐道:「那你以為,老衲所為是何?」

    一愚大師道:「丁施主天賦英才,小小年紀修為已直追羽翼濃當年,比之師兄不遑多讓。近些年來,他聲名雀起,冠譽九州,再假以時日,不難成為天陸第一高手。

    「更重要的是,丁施主出身正道,又與魔道諸多頂尖高手有千絲萬縷的淵源交情,甚至連南海天一閣也對他青睞有加。

    「這些對於師兄來說,才是真正的如芒在背,寢食難安。你想將丁施主除之而後快,便不足為奇了。」

    一慟大師嘿嘿冷笑,道:「笑話,老衲怎會怕了這個小娃娃?何況他只不過是翠霞派一介棄徒,猶如喪家之犬游離天陸,浪蕩於外,根本不值一提!」

    丁原藏身秘道,聽得真真切切,禁不住心中冷哼一聲。

    一愚大師呵呵笑道:「師兄不會不知,幽明山莊一戰,七大門派數十位高手,全仰仗丁施主力挽狂瀾,才能突出重圍,避免全軍覆沒。

    「此後各派宿老嘴裡雖然不說,心中卻對丁施主的看法大有改觀,多有感激之情。就憑這點,對於師兄異日一統正道七大劍派的宏願,便構成了不小的障礙。

    「何況,紫竹軒門下的三大弟子裡,盛年又重返翠霞,繼掌淡言衣缽,而羽羅仁更成為魔教教主,名動一方。

    「倘若這三人聯手,莫說師兄,縱觀普天之下,也少有人能與之抗衡。我若是師兄,設身處地,自然也要將丁施主盡速拔出,免得他在蓬萊仙會上壞了大事。」

    一慟大師靜靜聽完,眼睛中森厲的精光漸漸消隱,變得柔和起來,微微一笑道:「師弟,如今雲林禪寺中,老衲惟一欣賞,也是惟一顧忌的,只你一人而已。看來,這些年你雖然躲在不思洞中靜修禪機,於天下大勢倒也清楚得很。」

    一愚大師輕笑道:「比起師兄全盤在握,胸有成竹,老衲這點見識不算什麼。」

    一慟大師發出一記歎息,似是惋惜,似是惆悵,說道:「可惜,你與一心師兄是一般的心思,始終不能明白老衲殫精竭慮,為著雲林禪寺的一片苦心。倘若你肯出山助我,老衲又何須像如今這樣辛苦?」

    一愚大師恬然道:「沒有我,師兄的大業不也是一樣即將大功告成了麼?」

    一慟大師冷哼道:「老衲二十多年來費盡心機,好不容易藉羽羅仁的身世打壓下翠霞派,更只差半步便剿滅了魔教餘孽。

    「可恨功虧一簣,又要從頭重新來過,談何大功告成?」

    一愚大師訝然道:「原來,戳穿羽少教主身世,陷害淡言真人,令翠霞派盛名受損,這些事情果然出自師兄之手。

    「一執師弟為無為師侄報仇心切,卻被你白白的利用了一回!」

    丁原聞言,一顆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了出來,原來害死老道士的幕後真兇不是別人,而是一慟!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19
第四章嫁禍

    一慟大師不動聲色,點頭道:「不錯,這正是老衲的手筆。

    「誰讓翠霞派數百年來一直處心積慮要與敝寺一爭短長,更暗通魔教,示好羽翼濃?老衲也並不曾真的冤枉了他們!」

    一愚大師道:「師兄令其他各派對翠霞生出不滿,暗存嫌隙後,便可堂而皇之的成為正道之首,發動各派圍剿魔教,若能成功,則雲林禪寺在正道中的翹楚獨尊地位,再無人可撼動。

    「而師兄恐怕也算準,翠霞派因為淡言真人一事,絕不會參與此舉,正可讓敝寺獨佔鰲頭,一枝獨秀。」

    一慟大師微笑道:「師弟,你全說對了。倘若二十多年前,便依老衲的意思行事,敝寺又何須等到今天才能出頭?」

    一愚大師歎了口氣,道:「當年婆羅山莊一戰,假如不是師兄的鼓動,七大劍派也未必肯出兵圍殺羽翼濃。

    「為了所謂的雲林大業,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屈死泉下。師兄,你這麼做,真的值得麼?」

    一慟大師冷冷道:「當然值得!想我雲林禪寺千年以來,除魔衛道,犧牲了無數弟子才換取來今日地位,可翠霞派憑什麼就能與敝寺平起平坐?

    「而海外三大聖地只會龜縮一隅,指手畫腳,又憑什麼成為正道領袖?老衲要做的,只是讓雲林禪寺能夠擁有它應該得到的地位,這有何不對?」

    一愚大師搖頭道:「當然不對。正道泰斗的地位,是要旁人心悅誠服公推而出,可不是靠陰謀詭計,陷害同道所得。

    「何況師兄乃出家之人,更不應該在心中生出爭名奪利之念。」

    一慟大師不以為然道:「師弟,你也太過天真迂腐了。自古以來,功成名就者,誰人不是不擇手段,盡顯神通?

    「成王敗寇,老衲便不相信三大聖地就光明磊落,虛懷若谷。嘿嘿,為了維護他們今日的地位,不知暗地裡耍了多少的花招!」

    一愚大師見他全聽不進任何規勸,入魔已深,不由慨然歎道:「看來,對於蓬萊仙會,師兄也早已運籌帷幄,勢在必得了。」

    一慟大師道:「不錯,羽羅仁那傻小子大包大攬,向敝寺承諾蓬萊仙會之前,必定找出近日以魔教十六絕技殺害七大劍派弟子的真兇,老衲料他到時鐵定兩手空空,全無線索。哼,屆時看他如何交代!」

    一愚大師道:「老衲明白了,屆時魔教教眾絕不會坐視教主受辱,必定有所動作。師兄那時候振臂一呼,蓬萊仙會上正道高手雲集,又有三大聖地坐鎮,要剿滅魔教並非難事。

    「而丁原等人與魔教交情深厚,斷不會坐視不理,一場血戰之下,師兄的眼中釘幾乎可拔除殆盡,甚至可以從此凌駕於三大聖地之上,可謂一舉多得。

    「如此說來,師兄心中其實十分清楚,兇手絕非魔教中人。」

    一慟大師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天下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老衲?真正的兇手是誰,老衲早心中有數。只等魔教一滅,老衲再揪出這個幕後真兇來,何愁各派不對雲林禪寺感恩戴德?」

    一愚大師沉默著,借油燈如豆的燈光,細細端詳對面這位面露得色、與自己同門數百載的人,半晌方道:「師兄,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一慟大師聽出他話裡的譏諷之意,嘿然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敝寺的大業,而今多死幾個弟子又算得了什麼?」

    一愚大師頷首道:「所以,老衲縱走丁施主,對於師兄來說,其實也無關緊要。」

    一慟大師道:「若非如此,老衲豈會容你?師弟,你我同門三甲子,雖見解不同生出許多不快,但終究是一師所出,淵源匪淺。就算不贊成老衲的行事,也希望你不要橫加插手,破壞攔阻。」

    一愚大師悠然笑道:「既然師兄有此擔心,為何還要將實情告訴老衲?」

    兩人各含深意的目光交織碰撞在了一處,洞中久不聞人聲。

    似乎過了好久,一慟大師長長透了口氣,說道:「這些想法日夜在老衲腦海中轉動,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訴說,有誰能瞭解老衲為了敝寺基業中興的一片良苦用心?你儘管一直反對老衲,可也只有師弟你,才配得上與老衲聊上幾句。」

    一愚大師忽然體會到埋藏在他心底的孤獨與寂寞之情,輕輕一歎道:「師兄,你真的選錯了路,如今回頭,時猶未晚。」

    一慟大師悵然一笑,仰頭道:「晚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無法回頭了。師弟,你好自為之,萬一老衲不幸敗亡,雲林禪寺還需要你出面收拾殘局,這也是我一直將你留到今日的最大原因。」

    一愚大師驀然生出無話可說的感覺,只得沉聲道:「師兄,保重!」

    一慟大師望著自己的同門師弟,竟似有無限感慨的點點頭,起身道:「老衲也該走了。說不定,這就是你我最後一面了。」

    一愚大師也跟著站起來,說道:「師兄,我送你出洞吧。」

    一慟大師頷首道:「也好,咱們便走上你我二人的最後一程。」

    兩人抬步走向洞外,腳步聲漸漸遠去,石洞內又恢復了寂靜。

    丁原掩身秘道之後,頓時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他終於知道了誰才是真正陷害老道士的兇手,也清楚了一慟大師不可告人的陰謀。比起這些來,一慟修煉魔教十六絕技,殺害無為方丈,都成了次要的事情。

    可以預見,如果蓬萊仙會前,阿牛無法查出真兇,一場將致魔教滅頂的血戰,便迫在眉睫。多少人捨生忘死,莫名其妙的拚殺鏖戰,到頭來稱心如意的,僅一慟矣。

    當日紅袍老妖欲與阿牛結盟,共抗天陸的計劃,相比起一慟的處心積慮,簡直如三歲孩童的夢囈一般可笑。

    而更令丁原頭疼的是,他就算瞭解了一慟大師的野心,眼下也無法揭穿。

    除非阿牛能抓出暗殺七大劍派弟子的真兇,又或者自己能掌握到一慟大師修煉魔功、殺害無為方丈的確鑿證據,否則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這位德高望重的雲林神僧,竟醞釀著如此陰毒的計謀。

    一天半,自己也許只有這麼多時間可活了,可是這點工夫哪裡又夠?

    或許,自己該立刻下山追上阿牛,將實情盡數告知,至少不能讓魔教就這樣落進一慟大師的圈套。

    可轉念一想,縱然阿牛曉得了這些,又能如何?現在的情勢之下,恐怕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往裡跳。

    一慟大師只怕早看準了這點,所以敢毫不避諱的將計劃透露給一愚。

    為今之計,只能自己設法爭取一愚大師的支持與信任,釜底抽薪,從雲林禪寺內部戳穿一慟的真面目。

    畢竟,單單一條忤逆犯上、殘殺掌門的大罪,就任誰也容不得他。

    雖然這樣做也困難重重,但好歹有一線之機,總好過兩眼一摸黑的到處亂打亂撞。

    想到這裡,丁原便不急於離開,靜待一愚大師返回洞內。

    可好半天過去了,洞內依然是靜悄悄的,聽不到一愚大師回轉的腳步聲。他恐一慟尚未走遠,不願妄動靈覺察看,只想可能是兩人在洞外還有話說。

    然而整整在秘道裡待了半個多時辰,外面也沒傳來絲毫的動靜,丁原的心中漸漸生出疑慮,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妙。

    他輕輕撥開覆蓋在入口上的碎石,從秘道中探出身來。洞內的油燈插在冰涼乾燥的石壁上,幽幽閃爍,呼呼的風從外面吹灌進來。

    丁原抬步朝外走去,悠長的不思洞七拐八折,轉過數道彎口也才行出了半程。

    猛然丁原止住腳步,驚愕的目光緊緊盯在不遠處的拐角。

    在一塊凸出的石壁旁,一愚大師的身軀斜斜倚靠,兩眼圓睜,透著難以置信的眼神直盯盯地望著前方,嘴角一抹尚未乾透的血跡殷紅怵目。

    丁原低聲叫道:「大師!」身形飛閃到他身旁,探手在一愚大師的鼻下一測,已然氣絕多時。

    他心頭一震,委實難以想像,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居然能不動聲色的,在自己眼皮底下殺害雲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愚大師?

    除非,這人與一愚大師十分熟稔,使得他在毫無防備、猝不及防之下才遭了暗算。

    「一慟!」

    丁原一字一頓的啞聲自言自語道,伸手扯開一愚大師胸口的袈裟,只見胸口早已被渾厚陰柔的掌力震得粉碎,深深朝裡凹陷。

    丁原不用多想,就知道這是大日天魔真氣的勁力所致,除此別無第二家的魔道功夫能如此霸道,殺人於無聲無形。

    原來,適才一慟在洞內與一愚所言,都是虛情假意,內心早動了殺念,只是為了降低一愚大師的提防之心,才說什麼欣賞、托付。

    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會信了這老和尚的口蜜腹劍,一個疏忽,竟令一愚大師葬身賊手。

    丁原橫抱起一愚大師的屍身,回想就在剛才,這位寬宏慈悲、大智若愚的老僧還坐在對面,和自己娓娓傾談,點化於他。可只在轉眼間,已然含冤長逝,駕鶴西去。

    他的心中不禁又怒又痛,只想就這麼抱著一愚大師的屍身殺上菩提巖。

    猛然,洞口有人說道:「一愚師叔,弟子給您送燈油和素齋來了。」

    一個中年僧侶手提食盒,轉過了拐角,出現在眼前。

    他乍見丁原神色嚇人的懷抱一愚大師擋住去路,禁不住大驚失色,朝後連退兩步靠在了石壁上。

    當日雲夢大澤圍剿魔教一戰,這僧人也曾跟隨一慟大師,於人群中親眼目睹丁原大展神威,降服一執大師的經過,心底早種下畏懼之意。

    再冷不防藉著左手的燈籠光芒,看到一愚大師的模樣,食盒「啪」的墜地,顫聲叫道:「丁、丁原,你殺了一愚師叔!」

    丁原冷冷道:「不是我,殺害一愚大師的另有其人!」

    那僧人面色蒼白,強壓驚懼,憤聲道:「你胡說,這石洞中分明只有你一個人在!」

    丁原嘿然道:「莫非,一慟大師就不是人了麼?」

    那僧人怒道:「你休要含血噴人!貧僧明明見到一愚師叔將師父送出不思洞,才回轉洞內的!」

    丁原一驚,問道:「大和尚,你說的話可當真?」

    那僧人恨聲道:「丁原,你不滿敝寺,殺害一愚師叔,難道還想栽贓誣陷我師父不成?」

    丁原腦海裡混亂一片,人竟呆了,暗想:「難道不是一慟,那又會是誰?這石洞中明明只有我們三個人,絕無第四人來過,總不會是一愚大師自己引掌自決吧?」

    這猜想從丁原心裡一閃而過即被否決,莫說一愚大師沒有自殺的道理,就算想這麼做,他也沒修煉過大日天魔真氣。

    那僧人見丁原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臉色更是駭人,急忙轉身拚命朝洞外跑去,高聲叫道:「快來人啊,丁原行兇殺死一愚師叔啦——」

    丁原抬手本想祭出伏魔八寶將這僧人留下。可轉念一想,一愚大師已然身故,真兇死無對證,除非自己再將那僧人殺了,否則留下他也沒什麼用處。

    驀然間,丁原心底靈光一閃,叫道:「不好,這是有人故意栽贓給我!」

    想那大日天魔真氣連阿牛也不會,偏偏自己是世人所知惟一能駕馭自如者,再加上有僧人親眼見著他獨自在洞抱住一愚大師的屍身,當真是百口莫辯了。

    他立刻排除了一慟大師下手的可能,因為對方根本不會猜到自己始終藏身在秘道之內,沒有離去。要想栽贓,恐怕還少一個對象。

    那麼,是誰?是誰知道自己就躲藏在秘道裡沒有離開,並且以大日天魔真氣於電光石火間擊殺了一愚大師?

    丁原心底緩緩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漸漸意識到,在這座石洞中,自始至終還有第四個人的存在,不僅窺聽了自己與一愚大師的交談,更聽到了一慟大師的說話,甚至能感應到自己就藏身秘道內未曾遠揚,於是舉手之間暗算了一愚大師,嫁禍到自己的頭上。

    即使這個僧人沒有湊巧走進來見著他,從大日天魔真氣遺留的印記,從一慟大師的推測中,矛頭也一樣能指向自己!

    可這人為什麼要這樣做?與自己,或者與雲林禪寺究竟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究竟背後有怎樣可怕的圖謀?

    假如這個人當真存在,那修為無疑已臻至散仙之境,環顧天陸,除了曾山能勉強與之一決外,簡直再無抗手。

    這樣的人物,卻為什麼要嫁禍給他?

    丁原心念急閃,靈覺潮水一般湧出,搜索石洞,低喝道:「出來,我知道你還在這裡!」

    石洞裡到處迴盪丁原的聲音,猶如滾雷般轟然碾過這洞中的靜寂。

    然而,並沒有人出聲回答,丁原的靈覺也只觸到冰冷的石壁,並未能搜索到任何人的存在。

    假如,一個散仙高手想在丁原面前隱身不出,憑藉著不思洞中曲折反覆的地形,也並非難事。

    丁原知道,暗藏在深處的這個敵人修為,遠非自己可比,胸中卻難忍悲憤之情,漠然長嘯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有種你就滾出來!」

    洞中仍然無人回應,丁原明白了,自己就算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回答的。既然對方是立意要陷害自己,此時也就做起了縮頭烏龜。

    他冷哼一聲,懷抱一愚大師,雙足飛點石壁,風馳電掣間搜遍了整座不思洞。然而,依舊空空如也,一無所獲。

    莫非,這神秘的第四人並不存在?

    丁原在洞底停下腳步,無意低頭卻發現,秘道入口處碎石的佈置似乎已被人悄悄動過,不再是自己先前擺放的模樣。

    那人,已經走了。

    丁原深吸一口氣,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沒有出錯。

    可惜,以自己的修為,居然連來人的影子也沒摸到,這人的神通,委實已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他靈覺一動,察覺到洞外十多個聞聲趕來的雲林禪寺僧侶已離此不遠。

    丁原輕輕將一愚大師的遺體平放在地上,默默念道:「大師,你可說是因我而死。在下無論如何也要抓出兇手,為你報仇!」

    他不欲與雲林禪寺的眾僧發生糾葛纏鬥,鑽入秘道,一路向出口行去。

    半盞茶後,腳下地勢漸漸降低,不久前方就到了盡頭。

    丁原撥開橫生在洞口的冗長水草,目光朝外張望,就見自己正置身於一個距離蘊翠潭水面不到兩尺高的乾涸洞穴中。

    此時洞外玉兔橫移,夜色蒼茫,頭頂的潭邊、草叢裡許多不知名的小蟲正在歡快輕鳴。山風徐徐拂過水面,漾起一圈圈漣漪,朝著四周蕩漾擴散,映照在潭心的明月,也跟著微微顫動,如詩如畫。

    丁原剛要提氣躍出洞口,丹田內猛地傳來一股針刺般的劇痛,緊接著渾身的血液就像煮開鍋的熔漿,火辣辣的沸騰湧動。

    胸口一陣窒息,經脈如同要爆裂開來,五臟六腑一齊發出翻江倒海的絞心陣痛,直令他眼前金燈亂閃,視線開始變得模糊,連數丈外的景物也朦朧不清。

    丁原一凜,曉得是火毒發作了。經過前夜的激戰和剛才的心緒不穩,體內的血行屢屢加速,終於讓火毒提前爆發。

    然而,它來得未免也太不是時候。

    雲林禪寺的眾僧應當能很快找到秘道的入口,追兵時刻就能趕至。

    假如自己困在此處動彈不得,片刻之後就只有束手就擒的分了。真要那樣,簡直比一刀殺了他,更令丁原難受。

    丁原咬牙再一提氣,肺腑內宛如同時有千萬把刀子在生剜硬割般,幾乎令他疼昏過去。一口深紅色的鮮血噗的噴灑到潭水裡,片刻工夫,就見幾條魚翻起肚皮浮出水面。

    丁原微微苦笑,心想:「我這體內的火毒,居然混入潭水裡也能毒死這麼多魚兒,放諸於人,又焉有不死的道理?」

    正在這時,丹田內忽的一暖,「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自動覺醒,煥發出一股柔和力量汩汩升騰,護持住丁原的心脈。

    丁原胸口的鬱悶噁心稍減,奮起全身勁力爬出了洞口,又沿著潭邊濕漉漉的泥地,攀上了岸旁的一方山石。

    丁原手扶山石劇烈的喘息,胸口不住湧起吐血的衝動。

    他不敢再妄動真氣,刺激丹田,可身體裡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卻越來越熾烈高漲,渾身的衣衫瞬間濕透,冒起白茫茫的蒸汽。

    這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融解在血液中的火毒開始肆虐,就算他有通天的功力,也無法將其壓制排除。除非,把自己身上的血液全部放光。

    丁原努力邁步朝前,腳下卻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他急忙伸手抓住山石,歎了口氣心道:「看來,我已經寸步難行了。莫說為一愚大師報仇,這時候隨便是誰上來,伸伸小指頭也能輕而易舉的要我的性命。」

    想到這裡,心緒又一激動,哇的一口血濺在腳下草叢上。

    半人來高的雜草「嗤嗤」冒起青煙,轉眼枯萎,焦黃的葉片竟緩緩燃著,被風一吹,竟現出星星火點來。

    丁原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越發的沉重,只好依靠住山巖,艱難的伸手探向背後,想拔出雪原仙劍。

    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現在心中並沒有畏懼與驚慌,好似這一刻已經不在乎生死,只想道:「與其落到一慟手中,還不如用雪原仙劍自盡來得乾脆!丁某一生傲氣,到臨了也不能受辱於卑鄙小人!」

    他顫抖的手緩緩伸向仙劍,平時不假思索的動作,此際竟是無比的困難。

    體內每一根血管裡,都好似開水煮沸,不停冒著氣泡,灼傷著他的神經與肺腑。丹田更像是一座噴薄的火山,吐出的,不是真氣,而是滾燙的岩漿。

    昏昏沉沉裡,一個嬌小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丁原的視線裡,綽綽晃動,接著就聽到一個清脆明快的嗓音驚呼道:「哎呀,你好像是中毒了!」

    隨之一只小手柔柔的搭在丁原脈搏上,丁原神情恍惚裡竟也躲閃不及。

    他奮力一甩手,低喝道:「閃開,我不要你管!」

    那人不以為意,詫異道:「你明明都快不行了,為什麼還不讓我救?」

    丁原喘息道:「快走,雲林禪寺的追兵馬上就到,莫非你想被他們當成丁某同黨。」

    那人驚異道:「丁?你說你姓丁?是丁原丁大哥麼?我聽盛大哥和爺爺說起過你——」

    丁原聽她像小鳥一樣在身邊唧唧喳喳說個不休,似乎一點也不知道雲林禪寺追兵將至,情況萬分危急,不由打斷道:「快走,想陪我一塊死麼?」

    那人收回搭在丁原脈膊上的小手,滿面詫異道:「這是什麼火毒?好厲害喲!」

    丁原低聲道:「仙靈朱果之毒,誰也解不了的,你快些走吧!」

    那人「啊」了聲,驚訝道:「原來真有仙靈朱果,爺爺沒有騙我!丁大哥,你先服下這枚藥丸,暫且壓制一下火毒,冰兒這就給你想辦法。」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一顆雪白的丹丸,就往丁原嘴裡塞。

    丁原豈肯莫名其妙的被人塞下一顆來歷不明的丹藥,剛想用力推開,腦子裡嗡嗡聲起,又昏死了過去。

    第五章冰衣

    那人分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梳著兩條黑黝黝的大辮子,再加上一雙圓圓的透著一骨子機靈勁的大眼睛,十分伶俐可人。

    她穿著一身杏黃長裙,肌膚泛著古銅色的健康光暈,只是對於她這樣年紀的小姑娘來說,的確是嫌黑了點。腰際斜插著一把不足兩尺的短劍,金黃色的穗子迎風飄舞。

    這少女見丁原昏倒,情急下趕忙伸手攬住,小臉被丁原壓過來的胸膛擠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她咬著牙,好費力的將丁原放倒躺在地上,伸手撬開丁原牙關,將手中的丹丸塞了進去,大喘一口氣道:「丁大哥,你真是好重啊!」

    丁原此時人事不知,當然也沒辦法就自己的體重向這個少女表示歉意。

    少女看看丁原嘴邊的血跡,突然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偏著腦袋四下打量一番道:「奇怪,雲林禪寺的和尚為何要追殺丁大哥?莫非是怪他打敗了一正、一執兩位神僧,和尚們的老大沒面子吧?

    「嗯,也管不了這麼多,先將丁大哥帶走救醒再說。」

    她年紀雖小,腦瓜子倒也靈活,曉得夜色之中動用御劍術太過扎眼,以她的這點修為只怕沒跑多遠,就會被人截下。

    於是丹田真氣流轉,抱起丁原,以御風之術低空飛行,藉著後山的樹林草叢,流水山石遮掩,悄然覓道下山。

    等出去了五十多里,少女這才祭起仙劍,往西疾飛。

    冷不防丁原嘴巴一張,又噴出口深紅色的鮮血,其中幾滴不偏不倚灑濺在少女的胸衣上。

    那衣裳頓時「絲絲」冒起青煙,被灼出三四個黃豆大小的洞眼,隱隱露出裡面的褻衣。幸好少女胸口有他祖父贈送的仙道法器庇護,不然模樣可就要更加狼狽了。

    饒是如此,她也是一陣慌亂,下意識裡就要縮回手掩住胸前有洞眼的地方,差點就把丁原從雲端上摔了下去。

    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望著丁原火紅如炭的面龐,嘀咕道:「好險好險!也不曉得爺爺有沒有回家,看這情形,丁大哥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不如先找個地方替他試著療傷,反正爺爺的那點醫術,我也早學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降低高度,眺眼遠望,遙遙瞧見前方十幾里外有一座通衢大鎮,燈火通明,甚是熱鬧。

    少女一喜,心想:「我不妨在這鎮上找家客棧住下,那麼大的地方,想買草藥也方便一些。」

    她收起仙劍,徐徐降落在鎮外,抱著丁原就往鎮裡走去。

    也是她人小鬼大,全然不顧忌旁人異樣驚詫的目光,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進了鎮子。

    好在此刻已是掌燈過後,許多地方路人稀少,才不至於轟動小鎮,引得眾人圍觀。【雲霄閣www.yunxiaoge.com整理收藏】

    少女抬頭看見街角一家藥店大門緊閉,已經歇業。

    她逕直走了過去,雙手沒空只能抬腳@鐺@鐺踢門,叫道:「快開門,我要買藥!」

    在門外嚷了半天,才看見一個夥計披著衣服出來開門,原本有些睡眼惺忪外帶惱怒的目光,突然望見少女胸口幾點破洞,立時清醒了許多,恨不得把眼珠子撐破。

    少女臉一紅,連忙側身用丁原的身軀擋住那賊兮兮的目光,清叱道:「看什麼看,我要買藥!」

    夥計打量著少女與她懷中的丁原,心想這兩人古里古怪,只怕來路不正,還是少惹麻煩為妙。

    於是他打了個哈欠,扶著門道:「姑娘,你沒瞧見麼,鋪子已經關門打烊了。要想買藥,明天趕早吧!」

    少女橫肘撞在門上,闖了進去,嚷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救命如救火,你們開藥鋪的連這點善心都沒有,還做什麼生意?」

    夥計被少女推得腳步趔趄,趕緊跟著她身後追了上來,伸手阻攔道:「哎,姑娘,你就這樣往人家鋪子裡闖?趕緊出去,不然我可就要報官了!」

    少女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哼道:「你去報官啊!等衙役來了,本姑娘早把你店舖裡值錢的藥材捲個乾淨走人了!」

    夥計一下傻了眼,對方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自己若是伸手動粗,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還是自認倒楣吧。當下耷拉著腦袋道:「好,好,小姑奶奶,我服了你。快說,要買些什麼?」

    少女目光掃過櫃台後的藥櫃,嘴裡飛快的報出了二十多樣藥名,全都是怯火生陰的良藥。

    這夥計的記性倒也不錯,一遍就全記了下來。

    他站在櫃台口,滿臉狐疑的瞧著少女,道:「小姑娘,這些東西可要不少銀子,你身上有帶那麼多錢麼?」

    少女揮手扔出兩片金葉子,輕飄飄的落在櫃台上,道:「夥計,夠不夠?」

    夥計伸手捏起金葉子,掂了掂又咬了咬,連連點頭道:「夠了,夠了,還有得多出一些。」

    少女想也不想道:「那就替本姑娘再找件合適的衣服來,剩下的錢全部歸你。」

    夥計一聽可高興壞了,心想這人都睡覺了還能有財神爺找上門來,趕明兒自己得上廟裡燒香多磕幾個頭去。

    他樂呵呵的想著,手腳俐落的收拾好藥包,又將金葉子揣進懷裡,道:「姑娘,您等著,小的這就替您找件好衣服來。」

    沒多久,他一溜煙小跑屁顛屁顛的回來了,手裡已多了一件不曉得從哪裡翻出來的嶄新土布女衣。

    少女接過瞥了眼,不禁大皺眉頭,那樣式土裡土氣,不定是夥計從老闆娘那裡騙來的寶貝。

    她草草套上衣服,舉起袖子看看那寬大的袖口,嘟著小嘴卻又沒辦法。

    夥計一臉慇勤,問道:「姑娘,您還想要點什麼?」

    少女一手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一手扶著丁原,搖頭道:「暫時不用了。夥計,你們這兒有乾淨點的客棧麼?」

    夥計道:「姑娘,算您問著了。小的堂叔就在鎮西頭開了一家「鴻運居」,可是鎮子上數一數二的大客棧。您只要報上小的名字,連房價都能便宜不少。」

    少女道:「鎮西頭,離這兒遠不遠?」

    夥計趕緊道:「不遠,只要沿著門口的大街一路朝西走,半盞茶的工夫就能到。要不,讓小的陪您去。」

    少女搖頭道:「不用,我自己找得著。」

    說著扶起丁原,走出了鋪子。

    夥計扒拉著門框,向少女叫道:「姑娘,別忘記了跟老闆說,是「百順藥鋪」的二驢子介紹您來的!」

    少女不耐煩道:「我記住了,你回去睡覺吧。」

    夥計「哦」了聲,兀自有些不放心的探頭張望,直等少女照他所說,沿著大街往西面走出了老遠,才笑嘻嘻的關上了鋪門。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19
第五章冰衣

    那人分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梳著兩條黑黝黝的大辮子,再加上一雙圓圓的透著一骨子機靈勁的大眼睛,十分伶俐可人。

    她穿著一身杏黃長裙,肌膚泛著古銅色的健康光暈,只是對於她這樣年紀的小姑娘來說,的確是嫌黑了點。腰際斜插著一把不足兩尺的短劍,金黃色的穗子迎風飄舞。

    這少女見丁原昏倒,情急下趕忙伸手攬住,小臉被丁原壓過來的胸膛擠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她咬著牙,好費力的將丁原放倒躺在地上,伸手撬開丁原牙關,將手中的丹丸塞了進去,大喘一口氣道:「丁大哥,你真是好重啊!」

    丁原此時人事不知,當然也沒辦法就自己的體重向這個少女表示歉意。

    少女看看丁原嘴邊的血跡,突然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偏著腦袋四下打量一番道:「奇怪,雲林禪寺的和尚為何要追殺丁大哥?莫非是怪他打敗了一正、一執兩位神僧,和尚們的老大沒面子吧?

    「嗯,也管不了這麼多,先將丁大哥帶走救醒再說。」

    她年紀雖小,腦瓜子倒也靈活,曉得夜色之中動用御劍術太過扎眼,以她的這點修為只怕沒跑多遠,就會被人截下。

    於是丹田真氣流轉,抱起丁原,以御風之術低空飛行,藉著後山的樹林草叢,流水山石遮掩,悄然覓道下山。

    等出去了五十多里,少女這才祭起仙劍,往西疾飛。

    冷不防丁原嘴巴一張,又噴出口深紅色的鮮血,其中幾滴不偏不倚灑濺在少女的胸衣上。

    那衣裳頓時「絲絲」冒起青煙,被灼出三四個黃豆大小的洞眼,隱隱露出裡面的褻衣。幸好少女胸口有他祖父贈送的仙道法器庇護,不然模樣可就要更加狼狽了。

    饒是如此,她也是一陣慌亂,下意識裡就要縮回手掩住胸前有洞眼的地方,差點就把丁原從雲端上摔了下去。

    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望著丁原火紅如炭的面龐,嘀咕道:「好險好險!也不曉得爺爺有沒有回家,看這情形,丁大哥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不如先找個地方替他試著療傷,反正爺爺的那點醫術,我也早學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降低高度,眺眼遠望,遙遙瞧見前方十幾里外有一座通衢大鎮,燈火通明,甚是熱鬧。

    少女一喜,心想:「我不妨在這鎮上找家客棧住下,那麼大的地方,想買草藥也方便一些。」

    她收起仙劍,徐徐降落在鎮外,抱著丁原就往鎮裡走去。

    也是她人小鬼大,全然不顧忌旁人異樣驚詫的目光,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進了鎮子。

    好在此刻已是掌燈過後,許多地方路人稀少,才不至於轟動小鎮,引得眾人圍觀。

    少女抬頭看見街角一家藥店大門緊閉,已經歇業。

    她逕直走了過去,雙手沒空只能抬腳@鐺@鐺踢門,叫道:「快開門,我要買藥!」

    在門外嚷了半天,才看見一個夥計披著衣服出來開門,原本有些睡眼惺忪外帶惱怒的目光,突然望見少女胸口幾點破洞,立時清醒了許多,恨不得把眼珠子撐破。

    少女臉一紅,連忙側身用丁原的身軀擋住那賊兮兮的目光,清叱道:「看什麼看,我要買藥!」

    夥計打量著少女與她懷中的丁原,心想這兩人古里古怪,只怕來路不正,還是少惹麻煩為妙。

    於是他打了個哈欠,扶著門道:「姑娘,你沒瞧見麼,鋪子已經關門打烊了。要想買藥,明天趕早吧!」

    少女橫肘撞在門上,闖了進去,嚷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救命如救火,你們開藥鋪的連這點善心都沒有,還做什麼生意?」

    夥計被少女推得腳步趔趄,趕緊跟著她身後追了上來,伸手阻攔道:「哎,姑娘,你就這樣往人家鋪子裡闖?趕緊出去,不然我可就要報官了!」

    少女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哼道:「你去報官啊!等衙役來了,本姑娘早把你店舖裡值錢的藥材捲個乾淨走人了!」

    夥計一下傻了眼,對方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自己若是伸手動粗,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還是自認倒楣吧。當下耷拉著腦袋道:「好,好,小姑奶奶,我服了你。快說,要買些什麼?」

    少女目光掃過櫃台後的藥櫃,嘴裡飛快的報出了二十多樣藥名,全都是怯火生陰的良藥。

    這夥計的記性倒也不錯,一遍就全記了下來。

    他站在櫃台口,滿臉狐疑的瞧著少女,道:「小姑娘,這些東西可要不少銀子,你身上有帶那麼多錢麼?」

    少女揮手扔出兩片金葉子,輕飄飄的落在櫃台上,道:「夥計,夠不夠?」

    夥計伸手捏起金葉子,掂了掂又咬了咬,連連點頭道:「夠了,夠了,還有得多出一些。」

    少女想也不想道:「那就替本姑娘再找件合適的衣服來,剩下的錢全部歸你。」

    夥計一聽可高興壞了,心想這人都睡覺了還能有財神爺找上門來,趕明兒自己得上廟裡燒香多磕幾個頭去。

    他樂呵呵的想著,手腳俐落的收拾好藥包,又將金葉子揣進懷裡,道:「姑娘,您等著,小的這就替您找件好衣服來。」

    沒多久,他一溜煙小跑屁顛屁顛的回來了,手裡已多了一件不曉得從哪裡翻出來的嶄新土布女衣。

    少女接過瞥了眼,不禁大皺眉頭,那樣式土裡土氣,不定是夥計從老闆娘那裡騙來的寶貝。

    她草草套上衣服,舉起袖子看看那寬大的袖口,嘟著小嘴卻又沒辦法。

    夥計一臉慇勤,問道:「姑娘,您還想要點什麼?」

    少女一手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一手扶著丁原,搖頭道:「暫時不用了。夥計,你們這兒有乾淨點的客棧麼?」

    夥計道:「姑娘,算您問著了。小的堂叔就在鎮西頭開了一家「鴻運居」,可是鎮子上數一數二的大客棧。您只要報上小的名字,連房價都能便宜不少。」

    少女道:「鎮西頭,離這兒遠不遠?」

    夥計趕緊道:「不遠,只要沿著門口的大街一路朝西走,半盞茶的工夫就能到。要不,讓小的陪您去。」

    少女搖頭道:「不用,我自己找得著。」

    說著扶起丁原,走出了鋪子。

    夥計扒拉著門框,向少女叫道:「姑娘,別忘記了跟老闆說,是「百順藥鋪」的二驢子介紹您來的!」

    少女不耐煩道:「我記住了,你回去睡覺吧。」

    夥計「哦」了聲,兀自有些不放心的探頭張望,直等少女照他所說,沿著大街往西面走出了老遠,才笑嘻嘻的關上了鋪門。

    少女沿街足足走了將近兩盞茶的工夫,才遠遠望見前面一個鋪子,招牌有點斜斜的掛在門的上面,這鴻運居總算是到了。

    她心底早把那自稱二驢子的傢伙臭罵了百遍。有好幾次她忍不住就想施展御風而行的身法,可想起爺爺再三的告誡,只好苦苦忍住。

    好不容易敲開客棧大門走進廳堂,少女氣得直想回頭找那夥計算帳。

    所謂的全鎮數一數二的大客棧,不過是幾間舊瓦房,連像樣的傢具都沒有。

    橫豎看在還算乾淨的分上,少女滿肚子火氣的住了下來。折騰了老半天,她也實在沒力氣另外再找了。

    她一面在客房裡打水洗臉,一面咬牙切齒的發誓,明天天一亮,說什麼也要找那個二驢子算算帳,好讓他明白,醫仙農百草的掌上明珠,農冰衣農大小姐,可不是好騙、好欺負的!

    她氣鼓鼓的喝了口涼茶,回頭望著躺在床上的丁原,尋思道:「仙靈朱果的火毒到底怎麼解,爺爺從來也沒教過我,八成連他自己也不會。沒辦法,救人要緊,本姑娘只有試上一試了!」

    她打開舖滿一桌的藥材,嘴裡唸唸有詞的咕噥著,一會兒這裡抓兩把,一會兒那邊捏一撮,然後跑到門口叫道:「夥計,夥計!」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計叫了老半天「來了,來了!」才磨磨蹭蹭走到門口,問道:「客官,您是想要點什麼?」

    農冰衣道:「給我弄一個大浴盆來,裡面放滿冰水,本姑娘馬上要用。」

    夥計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道:「大的浴盆本店裡倒是有的,可這時節上哪兒找冰水去?」

    農冰衣眼睛眨了眨,問道:「井水總有吧,用井水也行,快去!」順手塞給夥計一錠銀子,又問道:「廚房在哪兒?」

    夥計忙不迭把銀子收起,笑道:「姑娘,小的帶您去。」

    農冰衣拿起盛滿藥材的茶碗,又看了看昏迷的丁原,才關上門隨夥計熬藥去。

    大半個時辰後,農冰衣提著藥罐,指揮著兩個夥計將浴盆擺在客房當中,又將浴盆灌滿井水將藥液混在水中,然後催道:「快走,快走,本姑娘要給病人療傷了。」

    一個夥計探頭瞧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丁原,期期艾艾道:「姑娘,要不要小的給您請個郎中來,萬一鬧出人命,小店可擔待不起。」

    農冰衣把夥計一路推出門,道:「本姑娘就是天下第一,嗯,第二醫仙,那些郎中的三腳貓手藝怎能與我相比?你們別擔心,出不了事的。」

    兩個夥計無可奈何的出了門,只能祈禱床上的丁原自求多福,別死在店裡。

    農冰衣關上門,走到床前褪下丁原的外衣,低聲自言自語道:「爺爺說,男女有別,小姑娘家要矜持自律。不過為了救丁大哥的性命,冰兒只好事急從權了。」

    她抱起丁原,輕輕把他全身浸泡到浴盆的井水裡。

    如今這季節,雖然春暖花開,可夜晚的井水依然冰冷刺骨。丁原昏迷中被週身徹骨的冷水一激,不由自主的呻吟一聲,居然慢悠悠的張開了眼睛。

    農冰衣大喜,得意洋洋道:「本姑娘的方法果然奏效,爺爺也未必能有我如此聰明!」

    可惜她話還沒說完,丁原雙目一睜,嘴裡連吐出數口鮮血。

    他體內原本就是火毒肆虐,被折騰的死去活來,如何還能再經受冰涼的井水刺激?水火交攻之下,脈象大亂,真氣游離渙散,氣血直朝喉嚨狂湧。

    丁原渾身濕答答的泡在水裡,模模糊糊就看見個穿黃衣梳小辮的小姑娘在眼前晃動,掙扎著喘息問道:「我這是在哪兒?小姑娘,你在幹什麼?」

    農冰衣道:「放心,我們已經到客棧裡了,你不用再擔心有人追你啦!我當然是在替你驅毒,救你的性命了。

    「咦,你說話的底氣明顯不足,看來我得用金針刺穴,讓血行減緩,壓制火毒的效力。」

    她說著從袖底掏出一隻小匣子,打開一看,裡面兩排長短粗細不一的金針,在燈光下熠熠發光。

    丁原又驚又怒,道:「小姑娘,趕緊住手,不然丁某就不客氣了!」

    農冰衣像哄小孩子一樣道:「丁大哥,你別害怕,我的金針刺穴手法跟爺爺比,是絲毫不差,不會出錯的。你要是怕疼,拿塊毛巾給你咬。」說著手起針落,第一根金針扎入了丁原胸前的大穴。

    丁原吃疼悶哼一聲,想要揮手推開農冰衣卻是欲振乏力。

    農冰衣金針刺穴的手法當真熟練之極,一陣眼花撩亂的動作過後,金針從小匣子裡跳到丁原全身三十六處大穴上發光。

    農冰衣長吁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問道:「丁大哥,現在感覺好一些了吧?」

    丁原幾次差點疼昏過去,冷汗熱汗涔涔而下,如同漿水淌進浴盆裡。

    他強忍痛楚,哼道:「小姑娘,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這般消遣丁某?」

    農冰衣一拍浴盆,叫道:「對哦,我忙活了半天,卻忘記告訴丁大哥自己是誰了。」

    她一面從袖口裡又掏出顆黑色的藥丸,一面道:「我叫農冰衣,醫仙農百草是我的爺爺。丁大哥叫我冰兒就行了。」

    丁原訝然道:「你是農百草的孫女?」

    農冰衣點頭道:「是啊,我聽爺爺和盛大哥說起過你,他們都欽佩得不得了,還說連紅袍老妖都忌諱丁大哥三分。

    「當時我就想將來有機會,一定要親眼瞧一瞧丁大哥的模樣,沒想到這麼快就讓我遇著了!」

    她把藥丸湊到了原嘴邊,道:「丁大哥,你快服下它吧。」

    丁原端詳農冰衣小手裡的藥丸,問道:「這是什麼?」

    農冰衣回答道:「這是」冰心玉壺丹「,裡面有好多種從北地冰原採來的珍稀草藥,奇寒無比,一般人舔上一口也可能凍得半死不活,但給丁大哥用上,正可以毒攻毒,收到奇效。」

    丁原將信將疑,問道:「冰兒姑娘,你能肯定不會適得其反?」

    農冰衣心裡也沒多大的底,小臉上卻胸有成竹,自信滿滿道:「丁大哥放心,這是我從爺爺那兒偷師來的獨門絕技,一定錯不了。」

    丁原心想自己身中火毒,餘日無多,怎麼也是一死,索性就讓這小姑娘冒險一試,說不定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點點頭,張嘴吃力的將藥丸吞了下去。

    那藥丸方一進入丁原嗓子眼,立刻化為一團漿液順流而下。

    一道奇寒無比的冰流,迅速從丁原小腹上方擴散開來,沿著週身經脈流轉傳播。冷暖兩道力量在丁原體內,剎那間翻天覆地的激撞糾纏在一起。

    農冰衣目不轉睛盯著丁原的臉龐,緊張的問道:「丁大哥,感覺好一點了麼?」

    丁原臉上忽青忽紅,額頭汗如雨下,澀聲道:「冰、冰兒姑娘,這藥——不會錯吧?」

    農冰衣心虛道:「應該沒問題才對啊!」

    丁原點點頭,勉強一笑道:「那就成了——」頭一偏,昏了過去。

    農冰衣嚇了一大跳,顧不得了原身上還插著金針,雙手拚命搖晃丁原肩膀,叫道:「丁大哥,你快醒醒,千萬別嚇唬冰兒啊!」

    可喊了一會兒,也不見丁原動靜,小姑娘心裡越想越害怕,禁不住小嘴一扁,哭道:「爺爺,爺爺,您老人家在哪兒?冰兒明明是按照您教我的法子以毒攻毒啊,可這回怎麼就不靈驗了呢?」

    她珍珠似的淚水滴答滴答落在浴盆裡,濺起串串漣滿,或許連老天爺也被她哭煩,忽然聽見丁原輕輕哼了聲,復又醒轉。

    農冰衣欣喜若狂,一把扯住丁原叫道:「丁大哥,你沒事了吧?」

    丁原見她淚水還掛在小臉上,一副又高興又害怕的樣子,微笑道:「冰兒姑娘,你哭了?」

    農冰衣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淚,道:「我才不會哭呢,那是小孩子幹的事。」

    丁原道:「說來也怪,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不過冰兒姑娘,你能不能把金針拔出來,扶我上床休息一會兒?」

    農冰衣「哦」了聲,將金針摘除,扶著丁原出了浴盆,在床邊坐下。

    丁原小心冀冀的嘗試著運轉丹田真氣,蒸乾了全身濕淋淋的衣裳,盤腿坐在床板上道:「冰兒姑娘,我要調勻內息,麻煩你替我護法。」

    其實以他的修為,除非閉入死關,否則尋常人等稍一近身便能覺察,這麼說只是想讓這小姑娘安分一點罷了。

    農冰衣見丁原如此信任自己,心中大是得意,在桌邊的木椅裡落座,道:「丁大哥,你儘管靜修,有冰兒在此,什麼樣的壞人也別想打你的主意。」

    丁原向她微微一笑,合上雙目抱元守一,靜坐調息。

    農冰衣煞有其事的正襟危坐,可沒過多久便感覺無聊了。

    她先是一隻手支起下巴,又用金針撥弄桌上的油燈,而後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小姑娘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雖然心裡在不斷提醒自己說:「不行,我千萬不能睡過去,丁大哥還要我為他護法呢。」

    然而腦袋已經開始不聽使喚,半柱香不到的工夫,終究趴在桌上酣然睡去。

    雞鳴五鼓,農冰衣醒了過來,看到窗戶紙上已映照了一層魚肚白。

    她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卻發現自己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睡到了床上,身上還蓋了條毯子。

    農冰衣眼睛滴溜溜一轉,猛然想起了自己在什麼地方,「哎喲」一聲跳將起身,埋怨道:「該死,我怎麼睡過去了?」

    忽聽丁原的聲音在旁邊說道:「沒關係,冰兒。我早已經收功了。」

    農冰衣一轉頭,見丁原悠然坐在椅子裡,正含笑望著自己。

    農冰衣小臉一紅,道:「丁大哥,是你將我抱上床的?」

    丁原道:「我收功醒轉,見你睡得正香,就沒有叫醒你。

    「昨晚可累壞你了吧?」

    農冰衣一搖頭,兩條黝黑的大辮子跟著一晃一晃,甚是可愛,說道:「這點小事不算什麼,只要能治好丁大哥的傷就成。

    「對了,丁大哥,你現在的感覺還好吧?火毒有沒有再犯?」

    丁原回答道:「好像火毒已經暫時被壓制下去了,我現在感覺很好。」

    農冰衣喜滋滋道:「這就好,我就說我是天下第二醫仙。」

    她下了床,說道:「丁大哥,我再看看你的脈象。」

    她玉指搭在丁原的右腕上,小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低聲自言自語也不知在咕噥些什麼。

    丁原問道:「冰兒,可是有什麼不妥麼?」

    農冰衣愁眉苦臉道:「丁大哥,你體內的火毒沒有減弱消除,還更加厲害了。而且、而且,在內腑之中還多了一道寒氣。要是再發作起來,恐怕——」

    丁原早以內視之功體察過了體內情形,當知農冰衣所言不虛,微笑道:「沒關係,靈空庵的九真師太說過,我最多也只有三五日的性命。活過一天,就算一天吧。」

    農冰衣皺皺小巧玲瓏的鼻頭,問道:「丁大哥,你真的不怕死麼?」

    丁原哈哈一笑,道:「天下有誰敢說自己不怕死?可真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也惟死而已,懼又何用?」

    農冰衣點點頭,道:「丁大哥,你說得對。只是,你怎麼會中了仙靈朱果的火毒?」

    丁原不願對她細說,只輕描淡寫道:「我是為了救一位朋友的性命,與她換血,將火毒移到自己身上來了。」

    農冰衣「啊」一聲道:「丁大哥,你可真了不起,難怪連我爺爺也要誇讚你少年英雄。」

    丁原笑道:「這也沒什麼,只不過那位朋友對我而言,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百倍,只要能救她,受什麼樣的苦我都願意。」

    農冰衣望著丁原,問道:「丁大哥,你的這位朋友,也是位長得非常漂亮的姐姐吧?」

    丁原道看看小姑娘鬼古靈精笑微微的樣子,突然感覺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坦誠心事,臉上有點發燒,含糊道:「你怎麼知道?」

    農冰衣嬌俏一笑,道:「我猜的!」心裡卻默默思忖道:「那位姐姐真好福氣,竟能讓丁大哥心甘情願的捨命相救。將來若有一人,也能教冰兒毫不猶豫的為他而死,那該多好!」

    丁原見農冰衣突然不說話了,哪裡又知道這小姑娘心裡在轉著什麼心思,想想道:「冰兒,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不過,我還有許多要緊的事情,必須盡快完成,現在該要離開了。」

    農冰衣一聽丁原要走,立刻搖頭道:「不行,丁大哥,你受了這麼重的毒傷,隨時可能發作。

    「我剛才已經想好,立刻帶你去找我爺爺,他老人家是天陸第一醫術高手,一定可以想法子救你的。」

    丁原也搖頭道:「可能等不及找到農老爺子,我身上的火毒就已發作了。冰兒,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必須馬上就走。」

    農冰衣道:「丁大哥,我爺爺就住在離此不遠的琴匣山裡。咱們吃點東西立即上路,兩三個時辰就能趕到。你的事情也不急這麼一時半刻,何不讓我爺爺瞧瞧你身上的毒傷,說不準他會有辦法!」

    丁原心中一動,估算了一下時間,頷首道:「好吧,那就有勞冰兒姑娘了。」

    他雖聽九真師太說過,仙靈朱果火毒即便是農百草也束手無策。但終究此老號稱天陸醫仙,醫術總有超人之處,萬一能救治自己,也未可知。

    而眼下丁原最需要的,就是——活著,哪怕幾日也好。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20
第六章路遇

    天濛濛亮,街道上已經有了不少早起的人,許多店舖撤下門板,又開始一天或者忙碌或者悠閒的營業。

    幾個五、六歲娃娃興奮的追逐著一輛牛車,歡快清脆的嬉笑聲迴盪在鎮子裡。

    丁原跟在農冰衣身後,順著大街一路往東走,問道:「冰兒,你在找什麼?」

    農冰衣道:「一家藥鋪,我要找裡面的夥計算帳!」

    丁原奇道:「他怎麼得罪你,竟至於要一清早的讓農大小姐殺上門去?」

    農冰衣把昨晚二驢子指點客棧的事說了,道:「丁大哥,你說這人可不可惡!我說什麼也要賞他一頓板子,再踹上兩腳。」

    要在數年前,農冰衣的提議必然大受丁原歡迎,但如今丁原已過了動不動便意氣用事、惹是生非的年紀。

    何況他心繫那麼多的要事,更沒心情陪著農冰衣胡鬧,於是說道:「那夥計只是想從你身上抽取一點好處罷了,也不必那麼認真。」

    農冰衣卻哼道:「不行,本姑娘絕不能這麼輕饒了他。」說完這話,她挺直的小鼻子微微一聳,左右張望道:「好香啊,是哪家在做羊肉泡膜?」

    她一蹦一跳,追著香味來到一家鋪子前,望著鍋裡沸騰的濃湯,眼睛發亮,腳步再也不肯挪開了。

    丁原皺眉道:「冰兒,咱們趕緊走吧,丁大哥的時間不多了。」

    農冰衣央求道:「丁大哥,讓我吃一碗泡膜好不好?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它了!我保證,吃完咱們就上路,絕不耽擱,好不好嘛?」

    丁原微笑道:「那你也不去找二驢子算帳了?」

    農冰衣奔進鋪子裡找個位置一屁股坐下,叫道:「不去了,不去了,他哪裡比得上羊肉泡膜好吃?」

    丁原在她對面落座,隨意打量了眼鋪子裡的情形。

    這家店面並不十分寬敞,屋子裡緊巴巴的擺著五、六張桌子,生意倒是不錯。這麼一大清早,已經坐了十多個主顧,人人頭頂冒汗,享用著美食。

    開這店舖的,看上去像是一對中年夫婦。老闆下廚,妻子送菜收帳招呼客人,雖顯得忙碌,卻也其樂融融。

    丁原不由暗自艷羨道:「如果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可不修什麼絕世神功,不要什麼名動天陸。就像這對夫妻,和相愛的人廝守在一起,平平淡淡的度過一輩子,也就滿足了。」

    那老闆娘可不曉得有人正在羨慕自己,走近問道:「兩位客倌,吃點什麼?」

    農冰衣道:「兩碗羊肉泡膜!」

    丁原搖頭道:「我不用,老闆娘,麻煩倒杯清茶給我就成。」

    農冰衣嚷嚷道:「兩碗,兩碗,就來兩碗,我來吃!」

    老闆娘應了聲,笑著沖丁原擠擠眼睛,轉身忙活去了。

    丁原注視著她的背影,以傳音入秘的功夫道:「冰兒,你看出來沒有?這對夫妻身懷不凡的修為,那老闆娘端著滿滿的湯碗在店內穿梭來回,輕盈自如,湯卻從來沒有灑出來過。」

    農冰衣一怔,低聲道:「丁大哥,你是說,他們都會仙法修為?」

    她的話才出口,一雙目光有意無意的從自己與丁原的臉上掃過,卻是那店老闆。

    農冰衣一吐靈巧的小舌頭,道:「被他聽見啦!」

    丁原輕笑道:「誰讓你不用傳音入秘,人家哪有聽不見你話的道理?」

    兩人說話間,老闆娘端上了兩碗香噴噴熱騰騰、裝得滿滿的羊肉泡膜,又給丁原上了杯清茶。

    農冰衣看著桌子上的兩個大海碗,食指大動,迫不及待道:「丁大哥,我先吃啦!」一通的狼吞虎嚥,簡直像三天沒有吃過飯一樣,全無淑女風範。

    丁原嘴角含笑,握著茶杯欣賞農冰衣的食相。雖然小姑娘的模樣不怎麼雅觀,卻自有另一種毫不做作的可愛。

    忽然,他若有所覺,輕輕咦了聲,目光射向大街的西頭。

    一名灰袍老者,神態悠然,雙目半睜半閉,正朝這裡走來。在他前方,是八名妙齡少女手挽竹籃,鮮花鋪路,一隊女伶琴蕭幽幽緊隨其後。十個神清氣足的黑衣漢子簇擁在老者身後,滿臉的趾高氣揚。

    這排場,一個不知情還真當是哪位朝中官宦出遊,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

    那老者彷彿也察覺到了丁原的存在,眼縫裡透出一抹精光,直射向鋪子。明明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丁原卻感覺到,對方龐大怪異的氣勢已迎面迫來。

    他恍作不覺,暗自聚起「大日都天翠微真氣」,雙目裡也同樣爆出一縷神光。

    兩股無形的氣浪在半空中迎頭相撞,丁原身前的桌子驀然無風自動,「吱呀」一搖,震得桌面上的碗筷也輕輕顫動。

    老者臉上現出一絲驚訝,眸子裡的精光迅速消退,丁原身前的壓力也隨之消失。

    「啪!」的一聲,一隻海碗碎落於地。

    只見那老闆娘空著雙手,呆呆望向老者,神色裡充滿驚恐與絕望,蒼白的臉上血色盡失,喃喃道:「來了,終於來了!」

    店老闆的神情也是大變。

    他快步走到妻子跟前,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揚聲道:「諸位客倌,小店今天有貴客臨門,要歇業半天。今早就算我萬老二請客,大夥兒不用給錢了,趕緊走吧。」

    農冰衣不解的從面前的海碗裡抬起頭道:「咦,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生意說不做就不做了呢?」

    丁原已猜到大半,輕輕道:「是有極厲害的仇家找上門來了。」

    農冰衣望向門外,詫異道:「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好大的陣仗啊!嘻嘻,就像戲文裡的扮相一樣。」

    丁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那灰袍老者的修為只怕不在我之下,這對夫婦可能難逃此劫了。」他的話都以傳音入秘說出,故此也不虞旁人聽見。

    那店老闆見農冰衣與丁原兀自留在原位沒動,趕緊過來拱手道:「兩位客倌,趕緊走吧,這裡馬上就要殺人了!」

    此言一出,一些原本想留下來看熱鬧的食客頓時一陣驚呼,慌慌張張的奪門而去。

    膽子稍大一點的,遠遠躲在街對面的屋簷底下,仍想看個明白。

    更有幾個老主顧問道:「萬老二,他們是不是衝著你們來的?要不要我去報官?」

    萬老二慘笑一下,心想既然他找上門來,別說報官,就是求神也沒用了,搖搖頭道:「不必啦,大夥兒快離開舖子,我要關門了。」

    店裡的人轉眼走得差不多了,萬老二夫婦並肩攜手站在門口,四道目光驚懼交集的望向緩步行來的灰袍老者。

    兩人的雙腿都情不自禁的微微打顫,呼吸聲越發的沉重急促。

    不想聽見背後有一個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問道:「萬老闆,到底是怎麼回事?那老頭是來殺你們倆的麼?不用害怕,我來幫你們!」

    萬老二一回頭,看見農冰衣瞪著一雙毫不知畏懼的大眼睛瞧著自己,一副路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樣子。他一跺腳道:「小姑娘,怎麼還不走,你不想活了麼?」

    農冰衣滿不在乎道:「我的羊肉泡膜才吃了一半,為什麼要走?萬老闆,你別怕,有我丁大哥在,誰也不敢欺負你們。」

    丁原淡然一笑,喝了口清茶,心中暗道:「這小姑娘倒會差遣人,也不管這對夫婦是什麼路數,就想拉著我替人家出頭。

    「不過,從萬老二急著送走客人,以免傷及無辜來看,他們夫妻心腸頗善。也不知怎麼得罪了那灰袍老者,我不妨坐在旁邊看個究竟。」

    萬老二望了丁原一眼,見他氣定神閒的坐在那裡,全然不為所動,心頭一驚,尋思道:「我剛才差點看走了眼,這青年分明是深藏不露,已到返璞歸真之境。

    「但他終究年紀太輕,又如何是他的對手?何況,我與他們無親無故,萍水相逢,這青年豈會因我而得罪旁人?」

    他歎了口氣道:「隨你們便吧。」轉回頭去,注視著街道。

    八名灑花少女行到鋪子門口,分列兩旁。

    那對女伶也在門外停住。

    灰袍老者抬步走到萬老二夫婦近前,卻是一言不發,細細瞇起的雙眼,像兩根銳利的針芒,緊緊盯在萬老二的臉上。

    萬老二不由自主的渾身一顫,低下頭不敢接觸灰袍老者的眼神,輕聲道:「師父!」

    農冰衣一愣,才明白灰袍老者居然是萬老二的師父,可看上去卻好像生死仇家一般。

    她大惑不解,剛想開口,丁原輕輕碰碰她道:「別出聲,聽聽再說。」

    灰袍老者久久之後低哼一聲,冷冷道:「萬如海,虧你有臉還認我這個師父。」

    萬老二顫聲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弟子沒有一刻敢忘記師父的恩德。」

    灰袍老者嘿嘿冷笑道:「那你為何因為一個女人,就叛離師門,背棄老夫?難道為師對你數十年的栽培之情,還及不上她的三言兩語麼?」

    萬老二急忙道:「師父,弟子當日偕著悅妹出走忘情宮,也是迫於無奈。她雖然出身正道,可我們兩人也是真心相愛,求師父成全!」

    丁原恍然大悟,心道:「我當是誰有這麼大的排場,敢情是忘情宮的楚老魔。哼,當年他門下的耿無行卑鄙無恥,險些要了玉兒的性命,其徒如此,其師可知。瞧他們師徒的對話,活脫又是一出棒打鴛鴦。」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越秀山上,姬別天等人逼迫雪兒下嫁屈箭南的往事,倒頗與眼前的萬老二夫婦有同病相憐之處。

    丁原心中不免生出愛屋及烏之情,卻想看看事情究竟如何發展。

    楚望天走入店舖,八名少女已在一張凳子上鋪下一條雪白的絲帕,楚望天大剌剌坐下,八名少女遞上雪白的毛巾,又不知又從哪裡捧出一個通體透明、晶瑩如水、薄如蟬翼的青瓷茶杯來。

    只見那茶杯,觀之如透輕雲望明月,隔淡霧看青山,一望而知絕非凡品。

    楚望天用毛巾輕輕沾沾臉、擦擦手,悠然自得的呷口香茶。

    那十名黑衣漢子守在了門外,虎視眈眈盯著萬老二夫婦。

    楚望天把玩著青瓷杯,漠然道:「成全你們是不可能的,不然忘情宮還有何威儀可言?但你若想活命,倒也不難。老夫念在多年師徒情分上,可以為你網開一面。」

    萬老二又驚又喜,問道:「那師父是否也原諒了悅妹?」

    楚望天嘿嘿冷笑一聲道:「作夢!萬如海,老夫給你一柱香的時間考慮,只要你親手殺了這個女人,老夫便不計前嫌,將你重新收歸門下。不然,你們夫婦便同去陰曹地府做一對亡命鴛鴦吧!」

    萬老二大吃一驚,撲通跪地叫道:「師父,求您放過悅妹吧!當年逃離忘情宮,全是弟子的主意,與她毫無關係。」

    楚望天道:「怎麼無關?若不是為了這個女人,你現在還好端端的在老夫門下修煉,說不定異日能成為天陸魔道頂尖的人。可就為了她,你居然愚蠢到捨棄一切,害得老夫對你的一片苦心付諸東流!」

    那婦人跪倒在萬老二的對面,淒然道:「二哥,你殺了我吧!咱們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小妹心中已十分滿足了。」

    萬老二猛地搖頭道:「不,不,悅妹,這怎麼成?」

    他膝蓋點地爬到楚望天跟前,仰頭哀求道:「師父,您若真的生氣弟子不成材,那弟子甘願受死。只求您饒過悅妹一命!」

    楚望天一腳踹開萬老二,低喝道:「來人,點香!」

    猛的聽到旁邊有人一拍桌子,叫道:「楚老魔,你也太不像話了,哪有做師父的活生生要拆散門下弟子姻緣,還要殺人的道理?本姑娘看不順眼,定要抱這不平!」

    楚望天看也不看她半眼,冷然道:「小姑娘,這兒沒你的事。」

    要不是顧忌到農冰衣身旁的丁原,他連這話也不會說,立時出手結果這多嘴多舌、沒點禮貌的女娃兒。

    農冰衣還想再拍桌子,那婦人急忙勸道:「小妹妹,多謝你的好意,別再爭了!愚夫婦叛離忘情宮,對不住楚宮主,任何懲戒也是該當的。」

    農冰衣小嘴一噘,對婦人的逆來順受甚為不滿,耳中卻聽丁原傳音入秘道:「冰兒,再等一等,一切有丁大哥在,絕不會讓楚老魔囂張。」

    聽到這句話,農冰衣就像吃了顆定心丸,狠狠瞪了眼楚望天便重新坐下。

    在她心目中,丁原是僅次於爺爺的天陸絕頂高手,任楚望天如何了得,也擋不住丁大哥仙劍一揮。

    檀香在微風中很快已燃去半截。

    楚望天輕輕往青瓷杯中吹了吹,道:「萬如海,你想好了麼?是一個人死,還是要兩個一起死?」

    萬如海望向妻子,滿眼都是訣別的深情,悄悄用傳音入秘叮囑道:「悅妹,待會兒我會撲向師父,只望能阻他片刻,你趕緊奪路逃走,永遠也不要回頭!」

    婦人珠淚盈眶,連連搖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肯答應。

    萬如海急道:「沒時間了,只要你能活著,保住腹中的孩子,我死也可瞑目!」

    眼看一柱香就要燒到盡頭,婦人心下一橫,最後深深望了眼萬如海,淒然微笑道:「二哥,咱們來世再做夫妻吧!」舉掌拍向頭頂。

    萬如海心神俱裂,聲嘶力竭的吼道:「悅妹,不要——」飛身撲了過去,可怎麼也晚了半拍。

    不料斜刺裡掠出一道烏光,正擊中婦人的手腕,那勁道拿捏極準,不輕不重將她的手掌帶到一邊,卻連一點肌膚也沒傷著。

    「啪」的一響,烏光墜地,竟是一根筷子。

    店舖內外的目光齊齊向農冰衣那桌望去,小姑娘手裡的筷子不知什麼時候少了一根,滿臉詫異的叫道:「喂,不是我!」

    萬如海一把抱住劫後餘生的妻子,雙手箍得緊緊再也不肯放開,埋怨道:「悅妹,你何苦如此?難道今後我一個人還能開開心心的活下去嗎?」

    婦人搖頭不語,「哇」的一聲,伏在丈夫寬厚的肩頭上痛哭出聲。

    楚望天看向丁原,沉聲道:「閣下到底還是忍不住出手了。」

    丁原淡淡道:「看見這麼一對有情有義的夫妻死在自己面前,總不是件愉快的事。」

    楚望天微微點頭,道:「你可知老夫是誰?」

    丁原毫不在意的一笑,回答道:「忘情宮,楚老魔。」

    楚望天又點點頭道:「既然曉得是老夫,你還敢出手壞我的事?」

    丁原道:「剛才冰兒姑娘說過了,看不順眼,這事我們管定了。」

    楚望天寒聲道:「閣下與他們兩人沾親帶故,還是另有關係?」

    丁原答道:「非親非故,素不相識,毫無關係。」

    楚望天哈哈笑道:「好,好得很!這世上又多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農冰衣扮了個鬼臉,譏諷道:「楚老魔,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呢!連丁大哥都不認識,還敢跑出忘情宮到處的耀武揚威?」

    楚望天一怔,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口那十名黑衣漢子齊聲爆喝道:「小姑娘,你有眼無珠,懂得什麼?我家宮主修為天下第一,古往今來從無抗手,區區一個丁原給他老人家提鞋也都不配!」

    又有聲音道:「宮主,您老人家乃萬金至尊,何必理會這等跳樑小丑!待弟子出手替您解決了這兩個狂妄無知的小輩,也好教世人見識見識忘情宮的神功絕學!」

    農冰衣伸出食指,刮著紅撲撲的臉蛋,叫道:「呸,呸,呸!大吹法螺,不知羞恥!」

    這十男一女未等丁原、楚望天開打,倒先開罵戰起來,你來我往,舌燦蓮花,好不熱鬧。

    農冰衣孤軍奮戰,竟然不落下風,一個人說得比十個大男人還多還快,越講越帶勁,最後索性叉著小腰爬到了桌子上。

    楚望天眉頭一皺,低喝道:「統統給老夫住口!」

    這聲音就如同炸雷一般在眾人耳際響起,震得農冰衣心搖神馳,差點從桌子上栽下來。幸好丁原手急眼快一把扶住她,才沒出洋相。

    農冰衣大為不滿,跳下桌子雙手叉腰,衝著楚望天道:「楚老魔,你吼什麼吼!要比誰的嗓門大麼,本姑娘也不輸於你——」

    她最後一個「你」字叫得聲嘶力竭,差點沒背過氣去,可論威勢,實在比楚望天的一喝差遠了。

    丁原微微一笑,拍拍農冰衣的後背,輸入一道真氣,道:「冰兒,別胡鬧了。」

    農冰衣大口喘著氣道:「誰胡鬧了,我就見不慣這些人的囂張模樣!」

    楚望天手捻頜下修剪得整潔平滑的白髯,怡然自得的端起青瓷杯,品了口香茗,緩緩道:「原來是丁原,老夫失敬了!」

    丁原一抱拳道:「楚宮主,丁某不知萬兄夫婦究竟身犯哪條大罪,竟要勞動閣下千里追殺,不死不罷休?」

    楚望天嘿嘿道:「丁原,方纔你不是已將前因後果聽得清清楚楚了麼?」

    丁原不動聲色,回答道:「正因為丁某聽了二人所說,才更加不明白,楚宮主為何非欲將他們置之死地而後快?」

    楚望天放下青瓷杯,瞇成縫的雙眼望著丁原道:「看來,丁小哥是明知故問。」

    農冰衣回敬道:「明知故問又怎麼樣,反正有我們在,就不許你亂殺人!」

    她扶起那婦人,道:「萬大哥,萬大嫂,你們不要害怕,看丁大哥怎麼收拾這不近人情的老糊塗蟲!」

    楚望天恍如未聞,低頭看著青瓷杯中漂浮樹立的茶葉喃喃道:「世道變了,老夫這多年未曾出山,竟連個黃毛丫頭、幼齒小兒也敢騎到忘情宮頭上,一捋虎鬚了。」

    萬如海追隨楚望天數十年,對師父的脾氣瞭解得一清二楚,知他對丁原二人殺機已動,急忙橫身擋在農冰衣身前道:「師父,不關這兩位少年的事,有什麼責罰弟子甘願一力承擔!」

    原來他隱居此地年深日久,一心一意只與妻子相守,過那平淡快樂的生活,對天陸正魔兩道間漸漸疏遠,全然不曉得丁原的名頭已經不在魔道十大頂尖高手之下,否則也不會讓楚望天躊躇半天也未出手。

    丁原雖然和農冰衣一樣看不慣楚望天的做派,可畢竟身負要事,也無意於和這成名百年的老魔頭糾纏不清,於是道:「楚宮主,還望你能高抬貴手,放過萬兄夫婦,丁某感激不盡!」

    楚望天本可藉著丁原的求情順坡下驢,面子上勉強也能過去,更何況就算現在放過萬如海夫婦,料他們總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奈何身後一班黑衣漢子自認天下仙法宮主第一,除去宮主便是老子第二,渾不把丁原的話當回事,紛紛喝斥道:「臭小子,你算什麼東西?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你說饒便饒,卻教宮主他老人家的顏面何存?」

    楚望天一凜,心道:「這話說得也不錯,老夫隱居多年,為的便是在此次蓬萊仙會上獨佔鰲頭,名傾天下。倘若一出宮,就因著這小子一句話而放過叛宮之徒,那些不知內情的人,多半會以為我年老力衰,不復昔日之威,竟至怕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娃娃!」

    想到這裡,他哈哈一笑,站起身形。

    萬如海拉著妻子的手,懇求的叫道:「師父!」

    楚望天哼了聲,右手一揚一收,先前丁原用來解救婦人的筷子飛落入他掌心。

    他緩緩走到丁原桌前,面對面坐下,手裡捏著細長的筷子,徐徐道:「丁原,可願陪老夫玩上一局?」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20
第七章筷戰

    丁原轉頭向農冰衣道:「冰兒,借你的筷子給丁大哥一用。」

    右手兩指在桌面上輕輕一敲,農冰衣放在桌上的另一隻筷子「啪」的彈起,不偏不倚落到丁原的右手拇指與食指之間。

    那些在門口自詡老子天下為尊的黑衣漢子,被丁原露的這一手嚇了一跳,但很快就紛紛故作不屑道:「彫蟲小技,也敢在宮主面前顯擺!」

    農冰衣不服不忿道:「好啊,既然說丁大哥的這一手是彫蟲小技,你們誰也來照著樣子做一遍,讓本姑娘瞧瞧。」

    楚望天不理她與手下的舌戰,指尖的筷子筆直豎立,道:「丁原,請了!」

    丁原手腕一抬,筷子遙遙指向楚望天右手虎口,凝滯不動,沉聲道:「請!」

    農冰衣這才明白,丁原與楚望天是要以筷代劍,較量修為高低,不由暗自高興有好戲可看啦。

    楚望天手捏竹筷,丹田內修煉了三甲子的渾厚真氣汩汩注入,心神凝定,雙目如刀緊緊注視著丁原的右手。

    儘管對面的這個年輕人歲數不到他的一個零頭,但此人大鬧雲林禪寺,破幽明誅殺鬼若寒,盛名傳遍天陸,不由他不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他小指幾乎不可察覺的朝上稍稍翹起,虛指向丁原右腕脈門,引而不發,試探著對方的反應。

    丁原卻是無名指朝裡一蜷,猶如一條盤踞蒼莽的蛟龍,封住楚望天小指的所有變化,其中奧妙,卻僅止局內兩人心頭明瞭。

    楚望天低聲讚道:「好!」

    竹筷頂端「嗡」的一顫,晃動出層層飛影,久久不絕。

    丁原右手微微一側,依舊以靜制動,蓄勢不出,似乎存心要和楚望天先比試一場彼此的耐心。

    片刻之間,兩人的右手總共十根指頭眼花撩亂的不斷變幻,或進或退,或收或立,儘是投石問路的虛招,誰也不肯搶先強攻,短兵相接。

    從表面看來,這不過是兩人以一對竹筷過招較量,縱然落敗,最多也只是筷斷手傷,顏面難堪而已。

    但農冰衣等人又哪裡曉得,丁原與楚望天此際在彼此強大實力的刺激之下,已然雙雙進入空明忘我之境,兩根筷子何異於仙劍神器,金石能熔,生鐵可斷。

    兩人的心神、目光、氣勢、功力乃至火候智慧,早在丁原捏起那根竹筷時,已經全方位的激撞跌宕。

    氣機糾纏對峙之下,端的可稱牽一髮而動全身,凶險之處甚至遠勝尋常兩人持刀血拼。

    農冰衣起初還饒有興致,難得那麼老實的待在一旁,準備欣賞心目中神通廣大的丁大哥是如何大展神功,教訓這個不近人情的楚老魔的,可看兩人手指竹筷動來變去,卻遲遲沒有真格的交鋒。

    她倒比丁原先著急起來,催促道:「楚老魔,你到底打不打?光會在那兒比劃來比劃去,又不是讓丁大哥陪你玩小孩過家家!」

    楚望天充耳不聞,他全身真氣鼓蕩,外表卻瞧不出絲毫端倪,一如平常那般仙風道骨,飄逸從容。

    惟有那雙半睜半開的眼睛裡,兩簇深邃幽然的藍光卻越來越濃,越來越亮,彷彿真能射出光來刺穿丁原的右手。

    萬如海可說是在場眾人裡,除去丁原、楚望天之外修為最高的一個,他拉著妻子的手靜靜退在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著桌面,瞧著丁、楚二人出招、拆招,虛晃、實探,無一不是信手拈來,妙到巔毫,竟情不自禁的如醉如癡,忘卻了自己尚身處險境,生死未判,只用心揣摩兩人的招式奧妙。

    饒是他的眼光,也只能看個半懂不懂,心底越發的欽佩起丁原來。

    忽而想到,要是師父手中的竹筷換作慣用的「睥睨」神劍,而對面坐著的是自己,那麼他又能擋上幾招?

    彈指之間,萬如海冒出一身冷汗,握著妻子的大手,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原來他滿打滿算,殫精竭慮,再忽略與師父的功力差異,僅以招式變化而論,只怕最多也僅止在十招以內而已。

    農冰衣見楚望天不睬自己,當然不會傻傻的以為是楚望天涵養功夫到家,已到罵不還口的境界,或者忌憚她是農百草的孫女,對她忍讓三分。

    這小姑娘立刻醒悟到,這老魔頭全副的心思都已用在與丁大哥的對決之上,斷斷不能分神來理會自己。

    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又叫道:「楚老魔,你號稱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又是天陸前輩高人,和丁大哥過招,說什麼也該先讓後輩一招半式才對,否則傳揚出去,可大失您老人家的身份呀!」

    她這句話聽起來,就好像是全為楚望天著想似的,令門口的黑衣漢子也不知該如何辯駁。總不能說,宮主他老人家不是前輩高人吧?可一旦承認下來,似乎不讓招又說不過去。十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農冰衣壓根不指望楚望天果真能發揚前輩風範,禮讓丁原。

    何況,兩人已打得眼花撩亂,難解難分,誰肯甘心停下來再從頭打過?如此胡鬧,恐怕丁原也不肯答應。

    只是,如果能擾亂楚望天的心神,令其生出破綻,丁原就有更多機會把楚老魔打得落花流水。

    一時間,她就像只歡快的百靈鳥,妙語如珠,說個不休。

    一會兒將楚望天捧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當世泰斗;一會兒又罵他是滅絕人性,只喜聽小人吹噓拍馬的老混蛋。令楚望天時而喜,時而怒,好不頭疼。

    但他依舊是木無表情,眼睛更是無時無刻不盯在丁原指尖的竹筷上,心中暗自定下計議,待解決丁原後,第一要緊的事便是拔了這丫頭片子的舌頭。

    丁原見狀也是又好氣,又好笑,覺得這小姑娘頗有幾分自己少年時的古靈精怪,甚或猶有過之。

    他不齒藉機佔得便宜,勸阻道:「冰兒,不要紛擾楚宮主心神,只管相信你丁大哥就好了。」

    他剛一開口,楚望天手中的竹筷挾著一縷尖銳嘯音出手,筷頭幻出七道光影飛點丁原脈門、五指與虎口,竟是要趁對方說話分心之際,突襲猛攻。

    丁原好像早有預料,一字字入耳清晰和緩,繼續勸阻農冰衣,一面雙指一轉,竹筷虛畫出一個圓圈,將楚望天的攻勢盡數囊獲其內,迫其正面交鋒。

    楚望天手腕一振,七道光影合成一束,石破天驚刺入圓心,鋒芒直指丁原虎口。

    丁原蜷縮的中指飛速昂首一彈,發出道無形罡風,「叮」的擊中竹筷,令楚望天手指一麻,偏離了方向。

    他不等對方變招,轉守為攻,竹筷斜刺挑出,一氣呵成,點向楚望天拇指。

    楚望天竹筷用老,已不及回防。他捏筷的雙指內收,小指朝外一勾,纏向丁原的竹筷。丁原筷身後撤,與楚望天橫掃回來的竹筷「啪」的一交,各自彈回。

    直到這個時候,丁原才說完最後一個「了」字。

    假如不是親眼目睹,任誰也不能相信,這當中他已與楚望天針鋒相對、寸土不讓的激鬥了數招。

    農冰衣叫道:「好啊,楚老魔,你趁人不備,出手偷襲,算什麼前輩高人?十足是個低人、矮人、矬人!」

    久久不得還嘴的那些黑衣人總算逮到了機會,其中一個口齒伶俐的趕緊道:「高手相爭,無所不用其極!何況宮主他老人家不過是想考教一下那小子的戒備之心,哪能算是偷襲?」

    楚望天無功而返,心裡已生出一絲焦躁,聽手下又在胡說八道,忍不住低喝道:「閉嘴!」手中竹筷大開大闔,居高臨下劈向丁原手背。

    丁原竹筷往上一頂,將翠霞劍派的「中流砥柱」化入其中,以逸待勞,巍然不動。

    楚望天的筷身就彷彿主動要一頭撞上對方的鋒芒,好在他變招極快,半途之中竹筷橫移,化剛猛無儔的劈殺之式為陰柔多變的飛挑,疾刺丁原虎口。

    兩人互有攻守,激戰越酣,於方寸之地裡竹筷飛舞翻騰,極盡各種不可思議的招式變化,絲毫不遜色於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對決。

    一雙普通的竹筷,在兩人手中你來我往,越鬥越快,到最後變成兩團濛濛光影,烏芒衝霄,「嗤嗤」鳴響不絕於耳,已全看不清楚招式動作,更無從判斷究竟誰佔著便宜,誰屈居了下風。

    轉眼拼過二十個照面,丁原體內的真氣被全面激發,歡騰流轉,鼓嘯盈蕩,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氣。

    但他有了上回的前車之鑒,生恐時間一久牽動毒傷,立意要盡速拿下此局。

    眼見楚望天的竹筷剛柔並濟,潑水不進,他心中也不由生出敬佩之意,暗道:「這老魔的修為名不虛傳,十大高手之譽的確實至名歸。在招法變幻上,恐怕連鬼先生也要略遜一籌。

    「幸虧我這一年來沒有絲毫懈怠,苦修不輟,否則今日未必能擋得住他狂風暴雨般的攻殺。」

    話是這麼說,卻同時激起了丁原好勝之心。

    他心知如此中規中矩的纏鬥下去,再有百十招也分不出勝負,若想速戰速決,惟有兵行險招,出其不意。

    他一個虛晃,迫退楚望天的三式連發,旋即食指彈出,將竹筷射向半空。

    楚望天一怔,目光不由自主的被竹筷吸引過去。

    丁原哈哈一笑,五根指頭點按彈屈,將曾山二十二字拳中的「山」字訣揮灑得淋漓盡致,更能因地制宜,另出新式,排山倒海般的攻勢壓向楚望天,將其整只右手全部籠罩在重重指影之下。

    楚望天也當真了得,面對突變臨危不亂,竹筷「唰」的橫掃,「啪啪」兩聲擊退丁原食指與中指的連環夾擊。

    可那邊丁原的拇指凌空虛按,宛如崩山裂石的浩蕩罡風陡然轟到,卻是一式「一」字訣。

    楚望天小指、無名指雙雙彈射出一縷勁風,「啵」的撞擊在那股浩然罡風上,右臂一麻,手背被餘勁刮得生疼。

    他白眉一挑,心中詫異道:「這小子好深厚的功力,老夫這三甲子的修為竟也不能佔到上風!」

    丁原也同樣吃了一驚,他這手已運上八成的功力,希望能震散楚望天的守勢,令小指暗藏的殺招能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入中宮,一舉奏凱。沒想到自己還是把楚望天想的太簡單了,對方雖然吃了點小虧,卻只用兩根手指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勢,事到如今只能改弦易轍,小指風馳電掣般刺出,轉點楚望天右腕脈門。

    楚望天一招不慎,空有竹筷在手卻施展不得,無法發揮優勢。好在他見機極快,一直隱忍未發的中指飛速抬頭,頂上前去。

    丁原心如鏡台,早將對手的後招變化洞察若明,小指在空中驟然停滯,令楚望天中指打到了空處。

    這一下節奏的變化讓楚望天措手不及,醒悟到大勢不妙時,一根指頭已經完全暴露在丁原的火力底下。

    丁原一聲清嘯,小指破雲射日,正點在楚望天中指的第二道指節上。

    楚望天悶哼一聲,手上傳來一股錐心刺痛。他深吸一口氣,迫出丁原攻入體內的指力,竹筷孤注一擲,劈向丁原手背經脈。

    丁原見好就收,先一步撤手疾退。

    楚望天焉肯善罷甘休,竹筷轉劈為刺,嗡嗡清鳴,朝著丁原掌心戳來。

    丁原雙指一揚,穩穩接住落下的竹筷,倒轉筷頭,以厚重的尾部迎頭痛擊。

    「啪」的一響,兩根竹筷首尾相聯,不差毫釐的頂成一線。

    丁原從竹筷頂端狂湧而出的真氣,如同迎面撞在一堵銅牆鐵壁上,被楚望天的「忘情真罡」硬生生擋住。

    可兩人誰也不願先撤手退讓,各自催動功力,僵持不下。

    楚望天已領教了丁原招式變化的厲害,更是想仰仗著三甲子的精深修為力壓丁原,扳回顏面。故此,出手更加的不遺餘力,驚濤駭浪般的真氣源源不絕迫向丁原,立意要這小子筷斷人傷。

    農冰衣看著兩根竹筷在空中紋絲不動的凝滯住,心裡一沉道:「哎喲,不好!楚老魔欺負丁大哥年輕,想用功力硬吃!」

    她家學淵源,自然明白比之招式拚鬥,眼前情形又凶險上萬分。兩人俱都全力出手硬撼,只憑各自的真實修為,再無絲毫的取巧餘地。一旦哪方先告不支,或疏忽大意,被對方的真氣攻入體內,後果是不堪設想。

    農冰衣急得一跺腳,不懂丁原為何捨長就短要與楚老魔比拚功力,萬一激發了體內火毒,可如何是好?

    但她急切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屏息凝神望著空中僵持的竹筷,心下暗暗祈禱老天保佑,教丁大哥能旗開得勝。

    萬如海夫婦一驚,此戰意義對他們而言非同尋常,勝則生,敗則死。

    在內心裡,萬如海自然期盼丁原能贏,可兩人一較上功力,就什麼也不好說了。

    他耳畔聽見妻子沉重急促的呼吸聲,顯然心裡也和自己一樣的緊張之極,輕聲安慰道:「悅妹,不用擔心,看這位小哥神態從容,身形沉穩,一定不會輕易落敗的。」

    婦人稍稍寬心,卻才察覺丈夫的手心裡,儘是涔涔冷汗。

    楚望天久攻不下,頭頂開始冒起淡淡的一蓬藍色水氣,一波一波的忘情真罡越攻越猛,雙目裡宛如蒙上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繼而連雪白光潔的鬚髮也逐漸轉成了靛藍,手裡黑黝黝的竹筷更是閃爍流動起一抹藍光。

    萬如海悄悄吸了口冷氣,驚道:「不好,師父的」忘情八法「已然修煉到了最高境界,這位丁小哥終究年輕,可能要吃大虧!」

    果然,丁原手中的竹筷漸漸朝上弓起,一點一點的被楚望天磅礡澎湃的忘情真罡擠壓,漸露不支之相。

    這一點莫說萬如海,隨便誰也能瞧出來。

    那些黑衣漢子見楚望天佔據了上風,立時歡聲雷動,鼓噪喝采。

    農冰衣緊張的透不過氣來,也沒心思再去和那些漢子鬥嘴。她目光瞟向門外,只盼有哪路神仙就此經過,能助丁大哥退敵。

    誰知,從鎮子東首,還當真來了一隊和尚。領先的兩個老僧手持禪杖神色肅穆,後面八名中年僧侶身著黃色僧袍,一個個虎步龍行,氣勢不凡,不知比門口的黑衣漢子高明出了多少。

    她先是一怔道:「咦,這不是雲林禪寺的和尚麼,打頭的好像是無觀和無痛兩位大師,他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忽然醒悟到其中原因,她立刻面色大變,尋思道:「哎喲,糟糕,莫非他們就是丁大哥說的追兵?眼下丁大哥跟楚老魔正打到緊要的時候,想躲都來不及,這可怎麼辦?」

    丁原恍如未覺,他早臻入空明之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悄然運起化功神訣,消融楚望天破入自己體內的忘情真罡,緩緩將對方引入了陷阱。

    有道是欲取先與,丁原有意示弱,呈露敗象,令楚望天生出驕縱輕敵之心,消耗其忘情真罡。暗地裡丁原卻在一步步凝聚「大日都天翠微真氣」,引而不發,以待對方再而衰,三而竭。

    楚望天卻只當丁原不堪支撐,卻讓農冰衣等人白白擔心了一場。

    卻說無觀、無痛兩人率著八名門下弟子走到店舖門口,卻被黑衣漢子伸手攔住道:「站住,你們這些禿驢沒見我家宮主正在裡面大展神威,教訓鼠輩麼?」

    無痛大師臉上古井無波,低喝道:「施主請讓步!」雙手合十大步闖了進去,那些漢子的手臂撞在無痛大師的袍袖上,莫名其妙的一個踉蹌,東倒西歪的閃到了一旁,眼睜睜瞧著這群和尚走入鋪子裡。

    無痛大師看清鋪內情形,禁不住低低「咦」了聲,與無觀大師齊齊停住身形,站在一旁觀望。

    他們自恃身份,自不願在這個時候出手捉拿丁原,靜待桌旁的兩人分出勝負。

    就見丁原手中的竹筷越彎越高,直弓起一寸多,無觀大師暗道:「這年輕人居然能在楚望天的面前強撐這麼久,也算殊為不易了。沒想到楚老魔居然也在這裡,稍後我們擒拿丁原,莫要橫生枝節才好。」

    他尚未想定,丁原驀然一聲長笑,竹筷如蛟龍怒張,「啪」的繃彈伸直,積蓄多時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終於找到宣洩的出口,好似決堤洪濤洶湧席捲,一舉反攻進楚望天手中的竹筷。

    楚望天手腕一震,對面一股浩浩湯湯的洪流已衝破了自己的防線,勢如破竹,一瀉千里的湧到,藉著竹筷反彈振直之力,更是不可一世。他馬上明白自己又中了丁原以逸待勞的詭計,卻為時已晚。

    「嗤嗤」聲不斷,兩股當世無倫的真氣全力相抗,店舖內突地罡風四起,吹得桌椅搖晃,杯盞顫動。

    農冰衣等人不由自主退到了牆角,苦苦運力抵禦。

    「喀喇」一聲,兩人身前的木桌第一個承受不住如此龐大的力量,四分五裂地塌了下去。

    丁原與楚望天巍然不動,雙手好像生根一般懸在空中,彼此清楚這已是一見分曉的最後關口。

    忽然楚望天低哼一聲,竹筷一抖率先脫離,直刺丁原心口。

    丁原左掌劈落,右手中的竹筷凌空掠向對方咽喉。

    楚望天左拳轟出,擊偏丁原的竹筷,可自己右手的攻招也同樣被對方化解。

    兩人坐在椅子裡兔起鶻落又鬥了數招,手中竹筷幾乎同時「啵」的迸裂,化成一蓬齏粉隨風飄散。

    丁原趁勢起身道:「承讓了,楚宮主。」

    楚望天胸口的鬱悶越加明顯,一口鮮血被自己壓在咽喉久久盤桓。

    他自知是輸了丁原半籌,雖然對方全憑取巧,可要是再打下去,恐怕傷勢只會加重。眼看蓬萊仙會將至,在這個時候受上內傷,著實不值。

    更何況,丁原已經收手,自己倘若不依不饒,眾目睽睽之下也有失身份,因此他心念飛轉,哈哈一笑跟著起身道:「果然是後生可畏。丁原,你我後會有期!」

    他瞥了眼雲林禪寺的僧眾,心裡納悶,不曉得這些人到底是何來意。但彼此正魔殊途,那些和尚就算不助丁原,也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

    要在平日,這些人就這麼闖進來看自己與別人較量修為,自己說不定會出手教訓這些禿驢一番,可現在卻要盡速尋個僻靜地方療傷。

    萬如海夫婦驚喜交集,雖然楚望天沒有明說寬恕了他們,但這種情勢之下,恐怕暫時也不會再難為他們了,夫婦二人又有了脫身的機會。在二人心中,對丁原這位救命恩人感激之至,更是對他年紀輕輕卻卓越不凡的修為欽佩不已。

    楚望天輕抖袍袖,向雲林禪寺眾僧問道:「諸位大師,莫非是為老夫而來?」

    無觀大師搖頭道:「貧僧此來非關楚宮主之事,實為尋訪丁小施主。」

    楚望天一怔,捻髯道:「既然這樣,老夫便不打擾了。」

    他已看出,雲林眾僧瞧著丁原的眼神裡,人人暗藏憤慨,只怕說「尋訪」二字不過是表面客氣。等自己一離開,兩廂爆發血鬥也不一定。

    無觀大師躬身合十道:「楚宮主請了。」

    楚望天大袖一拂,洒然而去。只是來時鼓樂喧天,走時卻偃旗息鼓,手下一眾鴉雀無聲,那些人倒也乖巧,都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多嘴多舌,自觸霉頭。

    萬如海再次跪倒,深深叩首道:「師父,弟子祝您老人家一路順風!」

    楚望天昂首從他身邊走過,逕自去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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