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神曲[1.2.3部] 作者:牛語者(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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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bear1726 2010-9-26 15:30: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2 1072916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45
第八章風雲

    這一下風雲變幻,原本是正道各派聯手向魔教發難,雙方劍拔弩張,唇舌交戰,可一轉眼,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兩大魔道高手之間的對決。

    停雪真人厲聲叫道:「年旃、紅袍老妖,你們兩個要了結私人恩怨,盡可到一邊撿個沒人的地方,別在這兒攪局!」

    雷公冷笑道:「奇怪了,蓬萊仙會本不就是為正魔兩道各路高手切磋修為而設的麼?我家老祖光明正大的在此與紅袍老妖比試,憑什麼要去撿沒人的地方?」

    雷婆森然道:「人家主人都沒說話,其他人又來嚼什麼舌頭。誰若再在這兒說三道四,攪了老祖的大事,便是與我南荒數千同道為敵!」

    停雪真人也不是笨蛋,這幫人曾經把個雲林禪寺也攪得雞飛狗跳,自然更不會把碧落劍派放在眼裡。

    雖說自己並不真個怕了他們,可也沒有必要因此結仇。

    紅袍老妖的赤魄鞭,在雲釀天府一戰中已被毀去,為準備蓬萊仙會,特地又新煉了一條軟鞭,名喚「披靡」。

    這名字聽起來雖然響亮,可威力終究不比赤魄鞭。

    他見年旃九寶冥輪在手,右手一揮披靡鞭呼嘯而起,在週身一圈圈盤旋飛舞,猶如條昂首吐信的巨蟒,幻起一蓬暗紅血光。

    年旃笑罵道:「你奶奶的,鞭子換得倒挺勤快,可舞起來,怎麼和老子以前見過的雜耍小丑差不多?」

    紅袍老妖對年旃的譏笑置若罔聞,冷笑道:「年老鬼,光耍嘴皮子,算什麼本事?」

    年旃哈哈一笑道:「也好,老子就秤秤你有多少斤兩,居然也敢在仙會上冒頭!」九寶冥輪鏑鳴如雷,當頭轟落,擺明就沒把紅袍老妖看在眼裡。

    紅袍老妖心頭惱怒,思忖道:「好你一個年旃,上手就恃強搶攻,老夫今日不顯些手段,焉能消我天府被毀之恨!」

    他的披靡鞭「呼」的飛掃,挾起一簇妖艷光芒,可少了赤魄鞭萬鬼冤魂所化的戾氣,氣勢上比以往遜色不少。

    年旃的九寶冥輪一擺,「叮」的擊中鞭頭,披靡鞭一彈而起,卻旋轉出疊圈索套,罩向年旃頭頂。

    年老鬼左掌拍出,將披靡鞭轟開,冥輪中宮直進。

    兩人在南荒勾心鬥角多年,日前又曾交手一戰,彼此知根知底,因此一上來皆放手對攻,場面煞是好看。

    紅袍老妖的「吸精吮髓大法」乃天陸魔道一絕,不知讓多少人談虎色變,大吃苦頭。可年旃因禍得福,經雪魄梅心重塑肉身之後,等若半仙之體,毫不忌憚對方的歹毒絕技。

    至於正道之人,對這兩大魔頭又恨又怕,巴不得他們能夠拼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所以連鐘南山等人也樂得看這兩人惡鬥,漸漸沉浸在激戰之中。

    片刻過後,眾人暗暗心驚,一是感慨紅袍老妖名不虛傳,修為詭異多變,威震南荒近百年實非幸至。

    更加驚歎的是,年旃受九十年潛龍淵幽禁之苦,復出之後愈發驍勇,舉手投足睥睨之姿無與倫比。

    卻不曉得,這其中也有丁原的一份功勞。

    單單是當日在潛龍淵中,傳授年旃天道參悟心得,足可讓老鬼頭獲益良多,修為大大的朝前邁進一步。

    又經塑身苦修,年旃的修為不僅盡復舊貌,反而百尺竿頭,更進一層。

    兩人的身形越轉越快,從池面打到半空,再從葉上鬥到花上,金光與紅芒並舉,罡風共雲煙齊飛,瞬間已是六、七十個回合。

    這個時候,紅袍老妖手中披靡鞭的軟肋逐漸顯露出來,在九寶冥輪不可一世的轟擊下,現出一絲絲隱約可見的裂紋。

    紅袍老妖不敢再與冥輪硬撼,改以靈動招式游鬥,形勢上驟然吃緊。

    南荒那邊歡聲雷動,齊聲為年旃助威吶喊。

    其中當數唐森叫聲最響,表情最激動。

    紅袍老妖見戰況不利,立刻改弦易轍,口中真言念動,從三光封神戒中釋出一條赤龍。

    那赤龍張牙舞爪,踏雲餐風,在紅袍老妖的驅動之下猛攻年旃,迫得老鬼頭不得不分神對付,這才堪堪穩住了局面。

    停雲真人回過神來,朗聲道:「羽少教主,紅袍老妖與年旃爭鬥,咱們暫且不管他,還是解決你我雙方的事情要緊!」

    阿牛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停雲師伯,昨日貴派弟子遇害之時,不僅您老人家在場,更有仙山阮仙子與蘇真、屈掌門等人。大夥兒也都親眼瞧見,那真兇使的是流花門的招式。可流花門在百餘年前便已敗落,門人絕跡天陸。本教何以能找到他們,又何以能指使他們行兇?」

    停雲真人道:「那兇手來歷可疑,雖會幾手飛雨掌法,可未必就是流花門下。貴教暗中命人冒名頂替,也未可知。」

    他們這裡爭執再起,大夥兒的注意力又被重新吸引回來。

    就見阿牛微微一笑道:「問題是,如果本教想要下手暗算,就應選擇本教高手不在場的機會,再讓那流花門弟子行兇,如此嫌疑便能減輕許多。以風護法他們的才智,自不會想不到這點,又豈會愚笨到如此行事的地步?」

    眾人一聽,覺得阿牛這話說得大有道理。

    魔教才智之士甚多,如風雪崖更是天陸著名的智謀之士,絕不可能犯下這樣的錯誤。大夥兒雖沒說話,心裡已經都在琢磨此事蹊蹺。

    盛年大奇,阿牛的木訥寡言,沒有任何人會比他更清楚。剛才兩句駁斥停雲真人的話,怎麼都覺得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是風雪崖或者布衣大師在從旁教導麼,可魔教眾人嘴唇緊閉,並無遮掩之物,就是想用傳音入秘要掩人耳目卻也不能,莫非是阿牛一下子開竅了?

    卻見阿牛不給停雲真人喘息之機,繼續說道:「更可疑的是,蓬萊仙會正值召開前夕,天陸數千高手齊聚仙山。本教雖有四大護法和一眾兄弟,但終究經歷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戰後元氣大傷,難以與天下抗衡。

    「咱們撇清嫌疑求得自保尚且來不及,又怎麼可能火上澆油,進一步激起諸位公憤,這與自掘墳墓有何兩樣?」

    守殘真人道:「魔教自羽翼濃以下,儘是些橫行無忌、膽大妄為的魔頭,囂張行事也不足為奇。」

    阿牛點點頭,稍歇了半口氣,回答道:「就算如此罷。可風護法他們都是才學淵博之士,說他們練得十數家的劍式掌法,恐怕沒人會懷疑。

    「既然如此,本教屢屢暗殺各派弟子,為何從不施展別派功夫,偏偏要用聖教從不外傳的十六絕技呢?

    「這麼一來,等若不打自招,告訴天下人行兇之人便是聖教。試問諸位,阿牛再笨,也不會傻到這分境地吧?」

    守殘真人半天想不出還擊之詞,風雪崖心中歡欣,卻又不住的和殿青堂在交換眼神,不明白羽少教主為何突然變得言辭犀利,把一幫頑固不化的正道宿老,辯駁的啞口無言,欲振乏詞。

    忽聽南面坐席上有人呵呵大笑道:「羽少教主言辭鑿鑿,說得正道各派灰頭土臉,委實讓人刮目相看。更加令人欽佩的是,連年旃也出手相助貴教,今日蓬萊仙會,看來貴教是要獨佔鰲頭,冠蓋三大聖地了。」

    這話一出,人人為之變色。

    即使衛驚蟄這樣的孩童也聽得出來,話裡似褒實貶,意在挑唆包括三大聖地在內的各路人馬,與魔教為敵。

    大夥兒朝說話之人看去,就見楚望天玉扇輕搖,嘴角含著一絲笑容,分明是想看好戲。

    可是楚望天真正的心思,卻極少有人能夠明白。

    數百年來,魔道三宮儘管威名遠揚,可總被魔教壓得矮一頭。好不容易二十多年前魔教煙消雲散,楚望天雄心勃勃欲求取而代之。豈料近日對方又死灰復燃,大有中興之勢。這一點,實難令他忍受。

    兼之雲林禪寺承天壇一役,楚望天誤殺姬別天。翠霞派上下對其恨之入骨,倘若號召正道各派討伐忘情宮,也未必沒有可能。故此不如讓魔教與正道在仙會上血拼一場,不管誰最終得勝,他都可坐收漁人之利。

    可惜的是,楚望天的算盤打得太過如意,西首蓮手玉台上的燃燈居士,對他早已怒目而視。

    對方殺害姬別天,又意欲下手暗害自己,涵養再好的人也忍無可忍。

    他一早來到心齋池便遙遙鎖定楚望天,此刻見楚望天悠哉游哉的挑撥離間,自己反跟沒事人一樣,心底積蓄怒火焉能按捺得住。再說那邊紅袍老妖與年旃反正已開了先例,他更不需忌諱太多。

    當下燃燈居士飛身落到池中,霹靂仙劍遙指楚望天道:「楚老魔,有道是趕日不如撞日,咱們的新仇舊怨,也借這片心齋池一併了結罷!」

    楚望天玉扇微停,似乎並未料到自己一開口,就立刻引火焚身。

    在眾目睽睽底下,他與紅袍老妖同病相憐,一樣的有苦說不出。本來是想看熱鬧,卻反教人家指著鼻子上門挑戰。若是不應,與自毀名頭無異,若是應了下來,又與自己的本意相差甚遠。

    況且燃燈居士的修為身份,與自己齊名並列,自己推托,倒顯得怯弱一般。他略一沉吟,說道:「呃……燃燈居士,你何必心浮氣躁?你我的事情自有空閒解決,卻不必耽擱正道與魔教之間的大事。你只管訂下戰書,老夫絕不爽約!」

    燃燈居士人在場內,哪肯就此退走?

    他低哼道:「閣下昨日在廣寒峰暗算老夫時,可曾下過戰書?楚老魔,少說廢話,姬兄的大仇老夫誓要追討。你應與不應都是一樣!」

    話說到這個分上,楚望天再無言可辯。

    楚望天本就是一個極要面子的人,如何能忍受燃燈居士當著數千人的面,用仙劍指著自己罵戰?

    他殺機萌動,臉上卻依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啪」的收起玉扇,起身呵呵笑道:「既然閣下苦苦相逼,老夫欲求善了也是不能。若是稍後老夫失手傷了閣下,卻莫怨旁人!」

    燃燈居士朗聲笑道:「楚老魔,請了!」

    眾人看得呆了起來,仙會還沒有正式開始,魔教與正道的糾紛還沒眉目,這邊正魔兩道四大高手倒率先捉對廝殺了起來。

    有那好事之人,不禁大呼過癮,此起彼伏的為燃燈居士與楚望天喝彩鼓勁。

    楚望天與燃燈居士相對而立,兩人面對大敵,均是抱元守一,全神貫注,不敢有丁點的疏忽大意。

    楚望天臉上笑容猶在,雙目鋒銳如刀,緊緊盯住燃燈居士右手的霹靂仙劍,丹田內真氣汩汩積聚,全身衣衫無風鼓蕩,腳下的一層雲霧急速盤旋升騰,沒過他的頭頂。

    燃燈居士竟是雙手舉劍,高過頭頂,胸口門戶大開。可在楚望天眼裡,對方的這個姿勢非但毫無破綻,反而異常的凌厲沉穩。

    尤其是那柄高高舉起的霹靂仙劍,不動則已,一旦發動,則必然是山河辟易,氣吞萬里。

    他不願在氣勢上被對手壓制,右手玉扇「唰」的展開,護在胸口輕輕扇動。

    說來也怪,年旃與紅袍老妖的打鬥之聲驚天動地,可人們依稀裡卻能聽見玉扇輕搖帶起的絲絲風聲。他的左掌負在身後,看似悠閒,實則暗蓄功力,隱藏無窮後招。

    兩人對峙了一盞茶的工夫,雙方的氣勢均是不斷上漲,一紅一青兩團光瀾從週身升起,方圓十丈內罡風迴旋激盪,不停的摩擦撞擊,隱隱發出雷動之聲。

    燃燈居士突然看似無意的用左腳腳尖輕輕一點,腳下的花瓣頓時一陣微微顫動,楚望天的身軀也隨之一起一伏。

    這點變化全場數千人裡能夠真正體悟的,不過數十人,皆是精神一振,曉得燃燈居士終於要出手了。

    果然,燃燈居士身形一晃,數丈的距離一掠而過,頭頂霹靂仙劍紅光大盛,劃過一道絢爛奪目的弧光劈了下來。

    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在仙劍四周的虛空中,猛然隆隆爆裂出一團團赤紅的雷電之光,幕天席地炸向楚望天。許多人這時才明白,為何燃燈居士手中的仙劍,名喚「霹靂」。

    楚望天右手玉扇「呼」的一搖,刮起一束狂飆盪開漫天的雷光,左掌從背後閃電拍出,側擊霹靂仙劍。

    燃燈居士左手鬆開劍柄,掌心赤紅如熾,「砰」的接住楚望天一掌。霹靂仙劍稍稍一轉,繼續下落。

    楚望天玉扇上抬,「叮」的封架,雙方各自朝後退出兩步,重又拉開了間距。

    燃燈居士吐了口濁氣,鼓勇再進,霹靂仙劍「嗤嗤」鏑鳴挑向楚望天前心。這一招光華閃爍,吞吐不定,與剛才的一劍大相逕庭,極盡靈動輕盈。

    楚望天雙目凝視仙劍,電光石火裡,計算出對方劍式中蘊藏的一百三十六種變化可能。玉扇「啪」的合攏,以實擊虛,挾雷霆之勢轟向仙劍。

    兩人各展所能,盡出全力,激戰在一處,誰也不願在數千人面前落了下風。

    這裡打得熱鬧,那邊也猛然響起「砰」的一記巨響。

    紅袍老妖的披靡鞭,終究承受不住年旃九寶冥輪洶湧澎湃的衝擊,而支離破碎,化為滿天的齏粉飄揚。

    年旃縱聲狂笑震人耳鼓,手中冥輪怒嘯轟出,砸向紅袍老妖胸口。

    紅袍老妖失去披靡鞭,已難以硬撼招架,又不願趨避閃躲,令對方氣勢更盛。他暗一咬牙,右手五指戟張,一枚枚尖利的指甲宛如匕首,插向年旃的前心,賭定對方不願拼得兩敗俱傷。

    誰曾料想年旃對紅袍老妖襲來的厲爪看也不看,九寶冥輪一往無前,一副要與對手同歸於盡之態。

    紅袍老妖隱約感覺不對,大叫一聲「不好」,可惜遲了半拍,變招已然不及。

    幾乎是在同時,年旃的冥輪與紅袍老妖的手爪齊齊擊中對方。紅袍老妖被轟得橫飛起數十丈遠,一路鮮血狂噴,胸口觸目驚心的凹陷下去一大片。幸而他最後關頭拚命以護體真氣凝聚心脈,又奮力朝側旁偏閃,才沒被立斃當場。

    年旃的胸口也被紅袍老妖插出一個偌大的窟窿,可是不見一滴鮮血淌出。

    老鬼頭踉蹌向後退了五步,方穩住身形,嘴裡「呸」的吐了口血痰,渾若無事的罵道:「格老子的,跟我玩命?也不看看老子是誰?」

    眾人驚駭不已,怔怔望著老鬼頭,望著他身上被紅袍老妖硬生生插出的偌大一個窟窿,他沒死,不僅沒死,還好端端的站在那裡破口罵人,這等事情從來沒人聽說過,可是今天大家都親眼看到了!

    那年旃到底是人?還是鬼?

    只有看臺上的絕情婆婆注視年旃傲然一笑,心道:「這老鬼沒有白白糟蹋老身的那枚雪魄梅心!」

    紅袍老妖週身經脈已全數斷裂,百多年的魔功煙消雲散,等若廢人。他委頓在地嘶聲道:「年旃,算你狠!」

    「哇」的一聲,又是一陣鮮血狂噴,紅袍老妖人已昏了過去。

    年旃得意的哈哈大笑,眉心的一點梅花印記驀然亮起,胸前煥出一蓬雪光,光芒中似有片片梅花縈繞,片刻過後傷口癒合,連疤痕也不見半分,如果不是胸口衣衫殘破,眾人只疑方才是自己眼花了。

    年旃來到紅袍老妖跟前,冷笑道:「紅袍老妖,咱們明爭暗鬥了一百多年,你終於還是栽在了老夫手裡。今日老子也做一件善事,替天陸除去一害,哈哈!」

    不防東面蓮台上有一柔和婉轉的女聲傳來:「年老祖,手下留情!」

    年旃舉起的冥輪停在半空,放眼朝說話之人瞧去,原來是蓬萊仙山掌門雲臨真人。他一皺眉道:「老道姑,你有何話要說?」

    雲臨真人含笑道:「年老祖,紅袍老妖修為已廢,今後再難橫行天陸。仙會之上雖說不禁諸位對決,了結恩怨,可殺生之舉終究不妥。可否請老祖看在敝山面上,留下紅袍老妖一條性命?」

    年旃斷然道:「不成,這兔崽子修為雖廢,可誰曉得他今後還會用什麼陰謀詭計算計老子?留著總是禍害,不如殺了一了百了,豈不痛快!」

    雲臨真人淡淡一笑道:「年老祖不必擔憂此事。既是貧道向老祖求得這個人情,紅袍老妖日後的事情,敝山自也責無旁貸。我可將他幽禁『思過峽』,令其終生不能興風作浪,也可頤養天年。」

    年旃看看半死不活的紅袍老妖,終於道:「好,就這麼辦。可老夫醜話說在前頭,你若食言,休怪老子殺上蓬萊!」

    雲臨真人道:「多謝老祖成全。」吩咐弟子將紅袍老妖扶出場外,妥善醫治送往思過峽看管。

    曾經縱橫天陸、威震南荒百年的紅袍老妖,最終落得這麼一個慘澹收場,卻是許多人沒有想到的。

    可是,在目睹年旃力壓紅袍、所向披靡後,又有人在慶幸天陸少去一害的同時,引發新的擔憂。

    這邊年旃大獲全勝,那旁的楚望天也動起了歹念。

    他與燃燈居士交手百餘回合,難分伯仲,再這麼打下去,即使贏了,自己也元氣大傷,得不償失,當下心中念頭一轉,有了主意,乘隙脫出圈外,喝道:「燃燈居士,且慢動手!」

    燃燈居士收住霹靂仙劍,問道:「楚老魔,你又耍什麼花招?」

    楚望天輕搖玉扇,呵呵笑道:「你我棋逢對手,再戰千回勝負也未可知。咱們拼得你死我活並不要緊,卻耽擱了仙會的正事未免不妥。不如速戰速決來得爽快。」

    燃燈居士問道:「你想如何速戰速決?」

    楚望天玉扇一指花心,道:「咱們輪流站在這花心之上,不躲不閃硬接下對方全力一擊,看誰先敗下陣來。」

    燃燈居士沉吟片刻,想不出楚望天從中可撈到什麼好處,於是應道:「好,就這麼辦!」

    楚望天罕有的大度道:「主意既然是老夫出的,那便由老夫先接閣下一招。」說著,飄然朝花心邁去。

    燃燈居士喝道:「且慢!你我雖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老夫也不願平白無故占閣下的便宜,咱們還是抽籤決定。」

    楚望天玉扇輕搖道:「不必了。先挨打未必就是吃虧,若是老夫能接得了閣下一擊,屆時死的只怕就是你了。」

    燃燈居士點點頭,道:「既然如此,老夫便當仁不讓了!」

    楚望天在花心中央站定,抱拳道:「燃燈居士,請了!」

    眾人面面相覷,均不明白楚望天為何要出此下策。燃燈居士面色凝重,左手徐徐捏起劍訣,心齋池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46
第九章水落

    霹靂仙劍上的光芒不住擴散濃烈,猶如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焰,在三丈方圓內獵獵呼嘯。看來燃燈居士是要施展他的絕技「星火燎原訣」,眾人無不屏息凝神,拭目以待。

    反觀楚望天,好整以暇地佇立花心之上,手執玉扇負在身後,微合的眼睛裡露出悠然自得的目光,完全沒把對方石破天驚的御劍訣放在心上。

    燃燈居士深吸一口氣,低喝道:「咄!」風雲乍生,雲嵐變色,霹靂仙劍與他身軀合為一體,化作一束浩蕩洶湧的滾滾烈焰,萬丈紅光遮蔽雲空,間或有團團驚雷爆裂炸響,直射楚望天。

    楚望天巍然不動,衣衫被罡風吹得上下翻舞,可他的雙手依舊背負身後,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霹靂仙劍由五丈而三丈,由三丈迫近至兩丈,凌厲奔騰的劍氣,與瀰漫的光瀾跌宕起伏,已是近在眼前。

    可楚望天就像有意等死一般,還是一動不動!

    燃燈居士愈發弄不清楚望天在搞什麼鬼,霹靂仙劍破風裂空,再進丈許,已至楚望天胸前。

    楚望天忽然雙目一閉,低聲傳音入秘道:「居士請吧!」胸膛朝前一挺,送向劍鋒。

    燃燈居士雖不明白楚望天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可情急之中來不及思索,擰身飛退,真氣回納,劍鋒更是努力朝楚望天頭頂上方偏轉而出。

    然而就在此時,楚望天雙目猛張,爆出一縷精光,背後玉扇揮灑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叮」的敲擊在仙劍之上。

    燃燈居士正在回收真氣,倉促變招,已全無防範。楚望天玉扇中的魔氣破劍而入,與他自家的真氣一同倒湧進體內經脈,直震得胸口鬱悶難當,丹田真氣流竄,身軀一蕩,挾著霹靂仙劍飄飛開去。

    變故起於兔走鶻落之間,許多人都未能看清,只當是楚望天修為超凡入聖,竟在一招之間,輕而易舉的破解了燃燈居士的「星火燎原訣」,都是一陣驚歎。

    燃燈居士翻身飄落,強壓住體內亂竄的真氣,又羞又怒,勃然道:「楚老魔,你卑鄙!」

    楚望天哈哈一笑,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回答道:「燃燈居士,你這麼說可就沒道理了。老夫站在這裡受下你一擊,又有哪點違反了你我事前的約定?」

    燃燈居士一張猶如童嬰的面龐氣得血紅,卻說不出話來,寬大的袍袖不停顫動,顯是心裡憤怒到了極點。

    楚望天道:「其實稍後閣下也可施展與老夫同樣的法子應對,老夫也不會指責閣下剽竊模仿。你看如何?」

    這擺明就是擠兌燃燈居士。燃燈居士一點頭,道:「老夫一時失算,無話可說。楚老魔,我這便來受你一招!」

    楚望天嘿嘿笑道:「如此老夫便不再矯情客氣,居士請上花心。」大袖一拂,邁步走向燃燈居士站立的位置。

    燃燈居士怒目相視,一言不發與楚望天錯身而過,一面調勻真氣,一面朝花心走去。

    他的腳步剛要邁上花心,突然聽見有人朗聲道:「居士留步,不要再中楚老魔的毒計!」

    一道身影,從古燦身邊的坐席裡凌空飛起,在空中輕盈一折,冉冉落在了蓮台之上。

    燃燈居士略一打量,只見來人一身布衣,小眼睛,塌鼻子,面貌甚是陌生,忍不住問道:「請問這位小友,老夫與楚老魔定下花心之戰,不知你有何見教?」

    那人微微一笑,道:「居士若是踏上花心,只怕再也不可能活著走下來了。」

    燃燈居士微微變色,問道:「小友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人轉頭望向楚望天,冷冷道:「楚老魔,你還要讓我替閣下說出其中毒計麼?」

    楚望天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來人,猛然一聲驚咦,玉扇指著對方,叫道:「原來是你!」

    來人伸手在臉上一抹,一張人皮面具已拿在手中,朗聲笑道:「楚老魔,你總算認出丁某來了!」

    「丁原!」

    一時,驚訝的呼叫聲此起彼伏,響起在心齋池的每個角落。

    盛年看著身邊興奮得亂跳亂叫、雙手揮舞的農冰衣,喜道:「這個傢伙,總算露面了,一出來就攪了楚望天的好事。」

    年旃嘴裡喃喃罵道:「格老子的,老子還當這小子想當一輩子縮頭烏龜呢。嘿嘿!」

    畢虎與桑土公興奮的你打我一拳,我擂你一下,喜笑顏開。

    楚望天的神色迅速恢復鎮定,若無其事的舒展袍袖,朝花心方向一撣。

    丁原冷笑一聲道:「要毀屍滅跡麼?」左拳轟出,與楚望天的袖風一交,砰然有聲。他右袖裡探出一束烏光,正是伏魔八寶中的舉火燒天棍。

    烏黑的棍子在花心上空激射出一蓬火星,如花雨般飄落,空氣裡頓時響起「絲絲」的脆響,爆起一簇簇幽藍火焰,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腥臭。

    燃燈居士恍然大悟,怒不可遏道:「好你個楚老魔,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施如此陰損的手段加害老夫,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丁原道:「居士,你方才受了楚望天暗算,已負了不輕的內傷,這一陣還是讓丁某接下。楚望天害死姬師叔,不手刃此人,我丁原枉為男兒!」

    姬雪雁侍立在九真師太身後,含情凝望終於現身的愛郎,回想當日情景,禁不住熱淚盈眶,心潮起伏,悄然抬袖擦拭。

    楚望天嘴角含著一絲冷笑,道:「好小子,上次你我小鎮筷戰未見勝負,老夫今日便再來領教高明!」

    丁原漠然一笑,並沒有立即動手的意思,說道:「楚望天,你方才與燃燈居士激戰一場,雖未大傷元氣,可真氣耗損也是不少。丁某行事頂天立地,光明磊落,絕不佔你半點便宜。你可用一炷香的工夫恢復,若嫌不夠只管提出,丁某在旁靜候就是!」

    楚望天被丁原凜然氣勢所奪,居然說不出半句反駁之辭,更不敢托大拒絕對方的提議。

    幸好此時,有個令他絕想不到的人替他解圍。

    從北面的蓮台之上掠出一人,寒聲道:「丁原,你先贏過老婆子我再說。萬一閣下死在楚老魔的掌下,凌老魔的血仇,我卻向誰去報?」

    藍婆婆聲到人到,橫亙在丁原與楚望天之間。

    燃燈居士趕緊出言道:「藍島主,丁原何時又殺死了凌雲霄?」

    藍婆婆厲笑道:「這點丁原心裡最清楚,老婆子此來蓬萊,就是要為凌老魔討還公道!」

    突聽一個小姑娘快言快語清脆的叫道:「藍婆婆,凌老爺子分明是凌雲鶴率人所殺,你當日也在場目睹,怎可轉口誣陷丁大哥?」

    丁原向農冰衣一擺手道:「冰兒莫要著急,是非曲直,終有水落石出之時。藍婆婆,你說丁某暗害了凌老爺子,丁某也無意多說,只想請你見一個人。」

    藍婆婆隨口問道:「誰?」

    丁原抬手一指,道:「就是他!」

    從古燦身後緩緩站起一人,搖頭苦笑道:「小兄弟,你這麼快便把老夫供了出來,實在太不夠意思。」

    這人話音落入端坐冰宮蓮台上的凌雲羽耳中,立時面色大變,轉首望向身邊之人。那絕色女子朝他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丁原笑道:「沒辦法,老爺子。你要是再不露面,只怕藍婆婆就要轟碎在下的腦袋了。」

    那人哈哈一笑,也依樣用手在臉上一抹除去面具,大步走近,道:「藍婆子,你瞧清楚老夫是誰?」

    藍婆婆眼神直直的盯著那人的臉,失聲道:「不可能,凌老魔,你……你不是死了麼?是老婆子我親手把你葬下的。」

    此時,臉露驚訝之色的不僅是藍婆婆一人,凌雲羽、農冰衣、年旃等人也大惑不解,想不通死去多時的凌雲霄,又怎會復活還陽。

    原來當日凌雲霄在冰崖遇襲,臨危之際,暗自凝聚一縷真元潛伏心脈之內,雖然身上的經脈幾乎被全數震斷,身體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的症候,還被藍婆婆放入酒缸埋到了雪下,但其實卻是假死。

    那冰天雪地裡,缸中烈酒迅速凍結,凌雲霄潛伏的真元漸漸釋放,以冰宮的獨門絕學「凝雪鑄靈」的心法洗髓易經,整整一日一夜,才撿回了一條性命。

    既然冰宮已起大變,他索性隱匿蹤跡,化明為暗,潛入宮中探察,碰巧救出了遇險的年旃與古大先生,隨後又將丁原、蘇芷玉救到了冰窟之中療傷。

    此後,凌雲霄便悄悄回返冰宮,聯絡上雪原八皓,追查冰宮嘩變之謎。奈何始終沒有找到黑衣殺手藏身的地方。

    再後來他傳書談禹,讓丁原等人不要再闖冰宮以免節外生枝,又在洞外逗留半晌觀望動靜,不料亦見著蘇芷玉與丁原先後黯然離去。

    凌雲霄知道丁原傷勢未癒,暗中綴了下去,果遇見丁原火毒發作,於是現身相救。兩人見面後商議一夜,定下平亂大計,丁原才托談禹向盛年捎信。

    事實上前兩日,丁原與凌雲霄喬裝改扮,混在古燦所率領的漠北大隊人馬裡,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了仙山。一直等到剛才,楚望天設下忘情水毒,企圖暗算燃燈居士,這才相繼露面。

    此中過程千折百轉,非寥寥數語所能言盡,卻教姬雪雁、農冰衣等人著實擔心了許多天。

    這刻,見丁原安然無恙的站在場中,大家的心情無異於雨過天晴見彩虹。

    凌雲霄笑道:「老夫若不死上一次,又怎瞞得過那群忘恩負義的畜生!」

    藍婆婆呆立著,直瞪瞪望向凌雲霄,腦海裡不斷浮現起親眼見他被丁原殺死的片段,思路越來越混亂,腦子裡嗡嗡作響,眼神更是茫然,喃喃道:「不對,你是死了,你已經死了——」

    凌雲霄黯然一歎,突然伸指點中藍婆婆。藍婆婆猝不及防又是神志不清,當即軟倒,被凌雲霄一把接住,道:「燃燈居士,勞煩你替老夫將藍婆子送回座上歇息。」

    燃燈居士應了,扶起藍婆婆,飛身而去。

    凌雲霄目光如電,射向冰宮蓮台,冷冷道:「凌雲羽,你還不給老夫滾出來!」

    凌雲羽飛快瞥了身旁之人一眼,見對方默默頷首,當下縱身躍了過來。

    凌雲霄點點頭,道:「好得很,你總算還有膽子上來。你唆使老四驅動黑衣殺手暗殺老夫,嫁禍丁原,以為這樣就當真能夠一手遮天了麼?」

    凌雲羽泰然自若道:「不錯,下令暗算你的正是小弟。誰讓你高高在上,壓制了我整整一百多年,卻為了一個正道的老虔婆韜光養晦,消磨雄心?冰宮大好的基業,絕不能斷送在你的手裡。」

    丁原冷然道:「冰宮大好的基業?所以閣下便秘密培養黑衣殺手,利用魔教十六絕技四處行兇,興風作浪,妄圖挑起正道與魔教的火拚,再藉機稱霸天陸?」

    幾句話直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尺浪,數千人不約而同的聳然動容,交頭接耳,驚訝之聲響成一片。

    魔教十六絕技傷人害命的懸案一樁接連一樁,搞得天陸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大會未始,平沙島等門派與魔教就因此事唇槍舌劍,爭得不可開交。沒有想到,丁原竟會將真兇矛頭指向了凌雲羽。

    凌雲羽神色不變,淡淡道:「丁原,你想為魔教解脫,老夫本無話可說。但禍水東引,指責本座與冰宮,未免有些血口噴人了。」

    丁原一笑,蔑然道:「凌雲羽,丁某早料到你不敢承認。不拿出一點真憑實據,又豈能教你俯首認罪,讓天下人信服?」他回頭朝古大先生叫道:「古兄,麻煩你將那只箱子拿上來!」

    古燦答應一聲,將一隻紅木大箱托上蓮台,凌雲霄伸手一扭,銀鎖斷開,冷冷道:「二弟,你自己看清楚了!」

    「啪」的木箱打開,裡面蜷縮著一個人。

    凌雲羽臉色難看之極,低聲叫道:「老四!」

    丁原長笑道:「凌雲羽,你想不到吧?你前腳剛走,凌老爺子就帶我端了你的老巢。不僅救出了被你幽禁的凌雲天,更將你留在天指上,秘密冰府中的九名黑衣殺手一網成擒。嘿嘿,這其間還多虧凌雲鶴幫忙,不然我們哪有如此順利?」

    凌雲霄一把將凌雲鶴從木箱中像拎小雞似的提了出來,解開他的禁制,說道:「老四,你當著老二的面,把那些話再說一遍。」

    凌雲鶴驚疑不定的抬頭瞧著凌雲羽,道:「二哥,對不住,我把實情全都向大哥交代了。」

    凌雲羽怒哼道:「窩囊廢,老夫就知道總有一天事情會壞在你的手裡!」

    丁原從懷中取出幾卷圖冊,說道:「凌雲羽,這是我們在閣下冰府之中搜查出的十六絕技手抄卷,上面還有你的批注。鐵證如山,你還不認罪!」

    會場上頓時炸開了鍋,不論是魔教高手還是正道耆宿,此刻都將憤怒的矛頭指向凌雲羽,如此不共戴天之敵,若不是礙於丁原、凌雲霄正在與其對質,早有人衝上蓮台與他對決。

    即使如此,四周怒罵斥責之聲也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折磨人們心頭整整經年的謎底終於揭曉。

    阿牛如釋重負的長長鬆了口氣,好像一塊千鈞的大石轟然落地。

    多虧得丁原百折不撓,萬里追兇,終將潛藏在幕後的黑手抓住。不然今日正道各派鋒芒所指,魔教生死存亡尚未可知。

    盛年更是欣慰,卻不忘悄悄朝雲林禪寺的蓮台上瞧去,只見一慟大師正襟端坐,面無表情,讓人莫知深淺。

    凌雲羽驀然仰天大笑,待將周圍沸沸揚揚的聲音都壓了下去,才說道:「丁原,老夫最大的錯誤,莫過於當日未在冰宮之內將你擒殺,以致有今日之患。

    「不錯,那些精擅十六絕技的黑衣人,的確是老夫手下死士,大丈夫敢作敢當,老夫今日就算認了,你又能如何?」

    丁原微微一笑,向古燦一點頭。古燦心領神會,將凌雲鶴與木箱帶下蓮台。

    凌雲霄歎道:「老二,我真沒有想到你會走得這麼遠!」

    凌雲羽道:「你一生下來就是老大,百多年高高在上,卻怎會想著我凌雲羽?我萬般辛苦替你經營冰宮,可就算再勞苦功高,任勞任怨,又何時能見出頭之日?這冰宮尊主之位注定還是你的。」

    凌雲霄怒極反笑道:「你錯了,老二。倘若這次你沒有對老夫下黑手,老夫在十數日前,便會將冰宮尊主的寶座讓給你。可惜呀,你急著下手,為何就不能多等上那麼幾天呢?」

    凌雲羽愣了愣,半晌才說道:「你現在說這個已經沒用了。你今日既然站到這裡,令我數十年的大計功敗垂成,咱們之間再無轉圜餘地,何必再多說廢話?」

    凌雲霄嘴角扯動像是笑了一下,揮手扔過一袋雪刀子,道:「接著!」

    凌雲羽伸手接住,見凌雲霄手中也已拿了一袋,拔開塞子說道:「老二,記得昔年老夫與你最愛在風雪之中出外漫遊,累時便撿一乾淨洞穴坐下,圍著篝火痛飲一夜。今日你可敢再與老夫對飲上一袋雪刀子?」

    凌雲羽略一猶豫,想著以凌雲霄的為人,絕不會在酒中下毒害自己,但也鬧不明白自己兄長的舉動是何意思。

    凌雲羽拔去塞子,道:「好,我便陪你再喝一回雪刀子!」

    兩人仰頭暢飲,幾乎同時喝乾袋中烈酒。

    凌雲霄手上運勁,「啪」的震碎酒囊,碎屑如沙簌簌從指縫間灑落,轉眼被清風吹走了無痕跡。

    凌雲霄揚聲道:「凌雲羽,飲盡這袋烈酒,你我兄弟從此恩斷義絕。稍後交手過招,生死由命,你也不用客氣!」

    凌雲羽道:「大哥,莫非你是想親自動手要小弟的性命?」

    凌雲霄慨然道:「正是如此!與其讓你受辱於人,萬刃分屍,不如讓老夫清理門戶,給你一個痛快。這也是兄長能為你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凌雲羽冷笑道:「想拿我的命?只怕沒那麼容易,縱然是你也未必能行。」

    凌雲霄面色凜然,緩緩從身後掣出魔劍,低喝道:「凌雲羽,拔劍吧?」

    凌雲羽道:「好,大哥,這可是你逼我動手的!」長空魔劍鏗然出鞘,掠起一束光華豎在胸前,漫天的劍氣森森迫向對面。

    兩人的起手招式一模一樣,甚至連目光所凝注的方向都不差分毫,全場的喧囂逐漸退去,變得一片鴉雀無聲,場上這對手足相殘的對決,勢必是以性命相搏。

    片刻之後,凌雲羽體內真氣提升至顛峰,臉上泛起一層幽藍冰光。

    他雖自負近年修煉魔教絕技,修為突飛猛進,已臻至大乘之境,絕不在當世任何頂尖高手之下。

    但是,真正與自己的兄長面對面,仍不免有些心中忐忑。

    畢竟幼年之時,凌雲羽所學的心法劍術,一半出自亦兄亦師的凌雲霄。多年積威,早深藏心底。

    他偷眼往凌雲霄臉上瞧去,只見兄長面色無喜無怒,只有頭上的幾根亂髮隨風微舞,心中微微一沉。

    氣機牽動之下,凌雲霄生出感應,洒然笑道:「老二,你還在猶豫什麼?」

    凌雲羽「嘿」了一聲,知道兄長已看出自己的心緒波動,再這麼僵持下去,勢必越發的不利。

    他摒開雜念,重新進入空明境界,喝道:「大哥,接招吧!」

    身形晃動魔劍閃電掠出,捲起一蓬銀白色光瀾,直刺凌雲霄咽喉,正是大寒七式之「陽春白雪」。

    凌雲霄對冰宮劍法自然是知根知底,幾乎是凌雲羽手腕一震的同時,便已勘破對手的招式。

    他魔劍一揮,也同樣施展出一式「陽春白雪」,雙方劍鋒在半空中不可思議的「叮」的相撞,激起一串火星。

    凌雲羽想也不想,身軀側轉到凌雲霄右首,左掌泛起一蓬烏光,空氣裡「嗤嗤」低響洋溢出一股淡淡血腥,拍向凌雲霄肩頭。

    殿青堂低叫道:「百腐百弒印!」

    風雪崖冷笑道:「這畜生,對自己的兄長竟也能下此毒手,今日萬難容他!」

    越秀、平沙諸多各派觸景生情,想起各自的門人弟子,喪命於百腐百弒印等魔教十六絕技之下的慘狀,至今屍骨未寒,亦禁不住悲憤交加,雙拳緊攥。

    凌雲霄肩膀一沉,躲過百腐百弒印,也是揮掌還擊。

    兩人你來我往,酣戰一處,劍法之上異曲同工,爭奇鬥艷,宛如同門師兄弟相互切磋,轉眼就是二十餘合。

    凌雲羽右手催動魔劍,左手好似炫耀般不斷的變化招法,「幽明折月手」、「滅神十八擊」、「赤魔殘玉爪」等魔教絕技一一紛呈,各盡其妙,眾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暗暗慶幸站在凌雲羽對面的還好不是自己。

    相形之下,凌雲霄的招式便樸實無華了許多,只讓人感覺到爐火純青,去蕪存菁,每一劍都猶如鬼斧神工,惹人擊節叫好。

    數千人的喝彩聲越來越響,可同時也為凌雲霄捏了一把冷汗。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46
第十章石出

    丁原在旁觀戰,看了幾招之後,便漸漸放下心來,知道凌老爺子必立於不敗之地。

    凌雲羽的魔教十六絕技固然有神鬼莫測之功,一招一式霸道強勁,又兼之詭異飄忽,教人防不勝防,歎為觀止。

    然而魔教十六絕技傳承千年,經歷無數高手嘔心瀝血修繕增補,是何等的博大精深。

    就算如風雪崖與雷霆這樣的魔教絕頂高手,以百多年的苦心潛修,也不過僅僅參悟出其中兩三項而已。

    凌雲羽卻是貪多嚼不爛,一口氣修煉了其中七、八種最為霸道詭異的絕技。此舉於他的修為提升雖然不無裨益,但也遠遠無法體悟到魔教十六絕技的精髓所在。

    平日裡遇見修為比自己略遜一籌的對手,凌雲羽自然能夠得心應手,大顯神威,將這一致命弱點掩蓋過去。

    可惜這次他要面對凌雲霄,凌雲羽的魔教絕技反成了好看不中用的擺設,頻頻換招又幾乎一觸即潰,白白讓出先手。

    更遑論在本門造詣方面,凌雲霄這一百二十年來閉關苦修,又與藍婆婆十年一會試劍鬥法,從無綴斷,焉是心有旁騖、一心耍弄陰謀、貪戀權勢的凌雲羽可比?

    丁原回過頭來,朝著楚望天說道:「楚老魔,你若休息夠了,咱們也開始吧!」

    楚望天三甲子的修為果然深厚,適才儘管與燃燈居士激戰百多合,但只這一會兒工夫,丹田真氣重新充盈,臉上神光熠熠毫無疲乏之態。聽得丁原之言,他悠然笑道:「丁原,老夫已恭候多時了。」

    丁原說了聲「請」,雙足丁字步一站,四平八穩,卻並未從天羅萬象囊中召出雪原仙劍,大日都天翠微真氣流轉全身,融於丹田的光明符徐徐甦醒,煥起一蓬白光,隱隱蒸騰,在週身形成一圈若有若無的淡淡光暈。

    這一瞬間,他已進入物我兩忘,眼中、心中再不管身旁天塌地陷,只有楚望天的身影佇立對面。

    虛空中水流花飄,雲聚風散,盡無比清晰的映照在靈台之上,身姿心念與自然萬物水乳交融,彷彿聯成了一體。

    楚望天第一次停止了輕搖手中玉扇,隱隱感覺到,丁原與自己上次交手之時相比,又產生了不小的變化。

    那時的丁原,是一柄出鞘的利劍,光芒萬丈,凌厲無儔;此刻的他,卻更像隱藏在鞘中的鋒刃,精氣內斂,諱莫如深。

    楚望天不自覺的往後略微退出數步,將與丁原之間的距離又拉大丈許,那種從對方身上釋放出的無可匹敵的感覺,才稍稍減輕一些。

    端坐蓮台之上,一直關注丁原的盛年將這一變化看在眼中,他暗暗欣慰道:「丁師弟得曾師叔祖指點,參透六道神劍。又在大乘佛境中醒悟無常變化,空幻生死,修為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啻羽翼濃復生。

    「楚老魔雖則號稱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威震西域全無敵手,可想討得好去,只怕也千難萬難。」

    旁邊的農冰衣卻蹙起彎彎的眉頭嘀咕道:「丁大哥也真是的,為何還不亮劍,未免太托大了。」

    她曾親眼目睹丁原與楚望天的那場筷戰,知兩人修為只在伯仲之間。現今楚望天如臨大敵,玉扇在手可用如兵器。

    丁原兀自赤手空拳,靜立不動,小姑娘哪能不擔上心思。

    盛年微笑低語道:「冰兒不要著急,你丁大哥的劍,早已亮出來了,只是你沒能看到罷了。」

    農冰衣滴溜溜轉著眼睛,她知道盛年絕不會說謊哄瞞自己,可丁原的劍究竟在哪裡?雪原仙劍不是仍在鞘中嗎?

    丁原的劍,已在心中。

    伏魔六劍劍魄覺醒,與丁原的心神息息相通,無分彼此。猶如一頭雄獅,冷靜而犀利的蟄伏在主人的體內,積蓄著力量,守候獵物的出現爆發那驚天動地的一擊。

    丁原的身後徐徐溢出一團透明的璇光,絲絲光霧向四周蒸騰擴散。仔細分辨,從左往右依次分作赤橙紫青金烏六色,宛若虹彩浮光掠影。

    光劍?有參與過雲夢大澤血戰的正道耆宿,心頭俱是陡震,情不自禁聯想到力挫一執大師降魔珠的那六柄驚世光劍。

    始終雙目閉合的淡一真人,此際也突然像睡醒了一般,睜亮眼睛凝視丁原,眼中神光浮現:「六道神劍!隱伏千年終又出世,好個丁原——」

    楚望天緩緩抬腳,向前邁了一步。他的眸子裡蘊起兩簇深幽青芒,顯然已將功力提升到極致。身後的花瓣之上,印下了兩個淺淺的足印,有如斧削。

    丁原站立不動,身後璇光越來越濃,映襯著都天大光明符所釋放出的乳白色光暈,流光異彩,煞是好看。

    但奇怪的是,身在場外的人,都未曾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懾人氣勢,只覺對立的楚望天眼中,燃燒的青芒越來越深。

    悟天地之機,融萬物菁華。

    年旃眼睛發亮,一臉艷羨道:「他奶奶的,這小子修為幾乎通著天了,比老子還強。」

    唐森眼睛鼻子笑到一處,湊上來道:「年老祖何必謙虛,丁原雖是厲害,可姜終歸是老的辣。他想趕上您老人家,少說還需苦練個三、五百年。」

    年旃猛「呸」一聲,道:「格老子的,老子說他強那便是他強,有什麼好遮掩的?他是老子的兄弟,比老子強那麼一點,難不成老子還會嫉妒?要你來放什麼臭屁!」

    唐森馬屁拍在馬腿上,閉嘴噤若寒蟬,不敢再說。那邊楚望天在原地佇立半天,方自邁出了第二步,背後卻留下了更深的足印。

    八丈之遙,好似咫尺天涯。

    楚望天走走停停,步履越來越緩慢凝重,眼中的精光也更亮更鋒利。他手中的玉扇也從背後移到胸前,不住晃動。

    表面看來,他是在主動進攻,實則有苦說不出。自己的氣勢早已滿盈,可丁原背後的劍光依然在不斷增長,沒有止境。

    他甚至有了一種可怕的錯覺,對面這小子竟是在如饑似渴的,汲取著流動於天地之間的力量菁華,宛如深不見底的浩浩海洋,吸納著百川奔流。自己越是等待下去,對方就會變得愈發的強大。

    「叮——」六色璇光發出一聲清越鏑鳴,光澤由濃轉淡。

    楚望天心中一喜,以為丁原氣勢已盡,盈缺相易。他豈肯錯過這樣千載難逢的良機,口中一聲長吟,玉扇猛振,鼓蕩起漫天青色光刃,鋪天蓋地激射而去。

    突然,楚望天的眼光被丁原嘴角一抹恬淡笑意吸引,猛然明白過來,大吃一驚,可是已經晚了。

    丁原左手雙指微微一屈,低吟道:「金霜滿征衣——」背後金光暴漲,一束光劍龍騰九天,那流光劃過的痕跡,完美如一首高唱大江東去的豪邁詩詞,披荊斬棘,光耀四野,正是曾山所授的「夷」字訣。

    六道神劍已到了化有形而無形的返璞歸真境界,淡去的劍光,非但不是氣勢衰竭的徵兆,反而是更上層樓的起始!

    楚望天要想閃躲已是不及,青色光刃在金霜仙劍的滌蕩衝擊之下灰飛煙滅,隨風流散。氣機牽動裡,烏雷經空,恢宏浩大,磅礡罡風如穹廬壓頂,劈向楚望天。

    這時的六道神劍已無招式,行雲流水間無跡可尋,矯矯如御天神龍,煌煌如日月流轉。脫離了桎梏與束縛,隨心所欲的飛騰睥睨。

    「鏗!」楚望天勁透玉扇,竭盡全力封架住烏雷仙劍。那邊,丁原背後四劍齊發,在空中交錯縱橫,每一束弧光飛行的軌跡與角度都迥然相異,暗藏著無數變化玄機,合在一起卻又成為天衣無縫的絕殺。

    楚望天生出膽寒之意,顧不得顏面不雅,保命要緊,閃身疾退數十丈懸浮於心齋池上,袖口裡紅光一閃,祭出支尺許卷軸,「啪」的迎風舒展開來,上面乃是一幅萬鬼撲食、血池倒傾的場景。

    他低吼一聲咬破舌尖,噴出一蓬血雨灑濺在畫上。畫面一亮,血池之水好似活了起來,勃然洶湧蔓延,眨眼遮蔽了方圓數十丈的天空。

    成千上萬的鬼魄哀怨嚎叫,聲色猙獰,從畫捲上脫身而出肆虐狂舞,更有不少向著四下的蓮台撲來,驚得眾人紛紛起身拔劍,呼喝連連。

    天地之間瞬間為一團愁雲慘霧、血光戾氣所掩蓋,將丁原的身形與六道神劍也一起吞沒其中,不見了身影,只能看到團團血腥瀰漫的霧光裡,無數冤魂鬼魄忽隱忽現,尖嘯撲擊,一旁惡鬥的凌雲羽與凌雲霄也被捲裹其中,不能倖免。

    雲臨真人拂塵一揮,數百仙山弟子齊齊出劍遊走池邊,護持在賓客身前,將戰場包圍起來。

    那些脫逸而出的鬼魄窮凶極惡掩襲上來,與數百仙山弟子短兵相接,攪成一團。

    姬雪雁秀目圓睜,急切的目光透過血霧想重新鎖定丁原的身影,想那百多隻厲鬼已經攪得場外天翻地覆,累得數百仙山弟子嚴陣以待,全力應對。身在場內的丁原,鋒芒所指首當其衝,不知又會如何?

    畢虎也把雙綠豆小眼瞪得滴溜圓,可怎也看不見血霧內的情形,大口歎氣道:「完了,完了,楚老魔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拋了出來,這下丁小哥完了。」

    桑土公大氣不敢出一口,結結巴巴反駁道:「別……別胡說,丁小哥……不……不會有事!」其實自己心裡也沒一點底,恨不能撥開血霧看個明白。

    楚望天祭出「萬鬼血池卷」,更是肉痛不已。

    他費盡一甲子心血,才鑄就這等絕世凶器,原本打算留待蓬萊仙會上對付蘇真又或淡一真人等人時施展。可沒想到,還沒等到這些人出場跟自己照面呢,自己就不得不把「萬鬼血池卷」亮了出來。

    他對丁原那是恨入骨髓,不斷驅動萬鬼圍攻。奈何丁原御動六劍,神威凜凜,當著披靡。直似千軍辟易,勢如破竹。

    楚望天眼見自己精心凝煉的鬼魄,一個接一個倒在丁原六道神劍之下,臉上也漸漸變得跟惡鬼一般模樣,眸中殺機盈動,暗光閃爍。他真元運轉,將忘情水毒凝入玉扇,口中真言念動,祭起「無情無我訣」。

    玉扇青光如虹,化作一縷光瀾湧將過去,血霧飄蕩充滿肅殺之氣,如同整個虛空也一下子變得凝固晦暗,無情無形。

    血霧中傳來丁原一聲低喝:「破!」

    空中六道璇光合而為一,磅礡光華奪目綻放,挾一路風雷動天,逕直撞向迫來的無情無我訣。

    「轟——」的一記驚天動地巨響,有那修為稍低一點的弟子情不自禁掩住耳朵。心齋池水沸反盈天,一道道數十丈高的紫浪沖天而起。

    滾滾血霧浮動戰慄,瘋狂的旋轉擴散。

    四周賓客急忙各出劍掌仙寶,將血霧重新壓制,才未讓它禍及蓮台。

    丁原週身十數丈內,數千厲鬼灰飛煙滅,流光四濺,罡風揮散。那支玉扇承受不住兩相衝擊的巨大壓力,「啵」的一響碎裂成粉。暗藏在扇中的忘情水毒,在楚望天真元包裹之中飄盪開來。

    楚望天悶哼,嗆出一口鮮血,身軀搖晃數下勉強站定。

    只見丁原六道神劍光芒盡收納入體內不見,面色微白,目光穿越跌宕血霧注視自己,深吸一口氣冷喝道:「楚老魔,你已黔驢技窮,還不就此授首!」

    楚望天見著丁原吸氣動作,心中狂喜,表面不動聲色,冷笑道:「臭小子,老夫的項上頭顱,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丁原一記清嘯,六道神劍高舉過頂,闊步逼向楚望天。

    楚望天飄立原地不動,目光緊張注視對方,等待忘情水毒發作。數十隻鬼魄再次從四面八方撲上,卻在神劍光芒下消融無形。

    可就在這個時候,丁原面色微微一變,身軀一震怒喝道:「楚老魔,你敢施毒!」臉上旋即蒙上一層妖艷的青光。

    楚望天獰聲厲笑道:「臭小子,讓老夫送你歸天,和姬老鬼作伴去吧!」縱身而進,雙掌凝聚萬鈞之力狠狠拍向丁原胸膛。

    掌到近前,楚望天再次見到了丁原唇邊浮上來的微笑,灰淡的眼中爆射出精光,雙唇間輕輕吐出一口勁氣,說道:「楚老魔,你中計了!」

    楚望天魂飛魄散,雖已反應過來,可口鼻之內已經吸入了一股氣浪,順著咽喉流下。他剛想運功逼出,丁原雙拳已至,「砰」的擊在楚望天鐵掌之上。

    兩人各自飛退,楚望天經脈劇震,一口剛提起的真氣立時渙散,一任毒氣深入肺腑。

    丁原一笑,臉上的青光頃刻退盡,朗聲道:「楚老魔,你可曾聽過一句老話。算人者人亦算之。你想用忘情毒水暗害丁某,卻不知我體內身受仙靈朱果荼毒,早已萬毒不侵。怎麼樣,自己給自己下毒的滋味不錯吧!」

    楚望天額頭涔涔冷汗滴落,無復往日灑脫,拚命運功逼毒。但忘情水毒最忌諱的就是深入內臟,入者絕難輕易拔除。昔日雷霆身中此毒,整整耗費了二十餘年,雖然終能解脫,也被折磨得面目盡毀。

    楚望天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瓷瓶來。

    誰料丁原得理不饒人,欺身探掌,拍向楚望天面門。楚望天只得勉力抬起左掌相迎,「砰」的雙掌一交,直震的頭暈目眩,氣喘急促。

    更要命的是,右手上一空,瓷瓶已被丁原劈手奪去。

    丁原握著瓷瓶,哂笑道:「楚望天,這便是忘情水毒的解藥吧?」

    楚望天雙目幾乎噴火,體內毒素開始發作,週身掀起翻江倒海一樣的痛楚,狂吼道:「快還給老夫!」伸手衝上前想搶奪回來。

    他步履蹣跚,手足麻木,堂堂一介魔宮霸主,此時哪裡還有招式可言,被丁原輕巧的閃身避過。

    萬鬼血池卷無人操縱,法力大減,徐徐收歸卷軸之中。周圍血霧漸漸褪淡,露出原來面目。

    丁原哼了一聲,出手如風,拎小雞般抓起楚望天的肩頭,一股大日都天翠微真氣破體而入,壓得他動彈不得。

    他左手一招,抓過卷軸,真氣一湧「砰」的將其碎成齏粉,不屑道:「這等害人的東西,不知吸食了多少人的性命精血,還是毀了得好!」

    楚望天雙目赤紅,心疼萬分。可惜忘情水毒令他渾身酸麻,全身功力又被丁原禁制,惟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多年心血化為烏有。

    丁原大步走向翠霞派的蓮台,忘情宮門下長老弟子還想衝出去解救楚望天,冷不丁眼前一道身影掠過,絕情婆婆手指撫過無心朱顏刀,輕輕一彈,「錚」的一聲,寶刀吟唱,絕情婆婆冷冷道:「不怕死的便來!」

    丁原揮手將楚望天扔在姬欖座前,說道:「姬師兄,楚老魔我便交給你了!」手裡一揚,將青瓷瓶丟在了長桌上,回身望向凌雲霄與凌雲羽。

    此時凌雲霄已隱佔上風,劍光如瀑層層疊疊將凌雲羽包圍在其間。

    凌雲羽左支右絀,顧此失彼,還在靠著魔教十六絕技捨命相抗,可明眼人都已清楚他敗局已定,回天乏術。

    又是十餘照面,凌雲霄步步進逼,將凌雲羽迫到了蓮台邊緣。凌雲羽狀若瘋魔,「呵呵」低嘯聲中,赤魔殘玉爪抓向凌雲霄肩膀,聲勢駭人卻已是強弩之末。

    凌雲霄側身揮劍,「嗤嗤」連聲,凌雲羽的大袖四處飛揚,狼狽不堪。

    丁原目光落在凌雲羽光光的臂膀上,猛地縱身躍上蓮台,喝道:「凌老爺子且慢動手!」

    凌雲霄劍花一挽止住劍勢,道:「小兄弟,逆賊惡行無忌,老夫今日饒他不得,莫非小兄弟還想為他求情不成?」

    丁原搖搖頭,打量著凌雲羽手臂上五個尚未褪去的殷紅爪痕,沉聲道:「凌雲羽,那日夜入藏經塔,擊殺靈空庵數名女弟子之人,可就是閣下?」

    凌雲羽像頭野獸般劇烈喘息,眼中猶自射出冷厲寒光,把頭一昂回答道:「不錯,正是老夫,你又能如何?」

    靈空庵坐席上一片低低頌佛之聲,個個面露悲憤,雙手合十,低念佛號。

    九真師太起身說道:「凌施主,貧尼的師妹,月前曾有前往天陸探察藏經塔遭襲一事,不幸也為人所害,想來也是出自施主的手筆吧?」

    凌雲羽哈哈笑道:「事已至此,老夫還有何可瞞?不錯,那老尼姑的命也是老夫拿的。誰讓她企圖潛入冰宮,哼,真是不知死活!」

    九真師太輕輕歎息道:「凌施主,你的心也太狠了。」

    鐘南山高聲喝問道:「凌雲羽,敝派耿師兄與你無怨無仇,你又為何要殺他?」

    凌雲羽不以為然道:「笑話,老夫殺人還要問理由麼?」

    鐘南山仰天長笑,聲音中充滿悲愴,殊無半點開心的意味。他一指凌雲羽道:「好,好,你還算是個人物,還敢承認下來!」

    忽然聽見翠霞派蓮台上有人高聲說道:「鐘師叔,貴派耿南天耿師叔,並非死在凌雲羽手中,這事只怕另有隱情。」

    鐘南山怒道:「盛年,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也想為這賊子開脫?」

    盛年道:「凌雲羽惡貫滿盈,盛某絕不會為他開脫半句。但要將並非他所為的惡行強加身上,也有違公道。」

    屈痕問道:「盛師侄,難不成你知道昨夜殺害耿兄的兇手是誰?」

    盛年道:「那倒不是,不過昨晚弟子正巧與凌雲羽在一起。」

    底下一片嘩然,立刻就有人追問道:「盛年,你為何會跟這魔頭攪在了一起?」

    盛年不慌不忙,將昨夜的事情經過簡略的說明。凌雲羽嘿道:「盛年,沒想到你我昨夜一戰,你壞了老夫的事情,現在倒是你為我撇清嫌疑。」

    盛年肅容道:「閣下縱是惡人,盛某也不願你受人冤枉,代過頂罪!」

    凌雲羽盯著盛年皺皺眉頭,眼中凶光卻略微一緩。

    葛南詩道:「若不是這魔頭所為,卻又會是誰?」

    丁原一揚劍眉,望向雲林禪寺的蓮台,朗聲道:「一慟大師,你看了這麼久的熱鬧,也該露露臉了!」

    一慟大師緩緩起身,白眉低垂,沉聲道:「丁小施主,你終究還是找到老衲頭上。」

    丁原冷然而笑,多少積壓在心底的憤怒與仇恨,此際都藏在這一笑之中。

    他從袖口裡取出一方血衣,揚起風中,道:「若非我找到了如山鐵證,又怎敢指認你一慟大師?」

    葛南詩驚呼道:「這是耿師兄昨日穿的外衣,那字……那是耿師兄的筆跡!」

    眾人目光齊齊聚焦血衣之上,只見上面以殷紅鮮血寫就兩字:「一慟!」

    丁原揚眉吐氣,道:「一慟大師,你也忒看輕耿南天了。你雖能殺他滅口,他卻在臨死之際留下了你作案鐵證。

    「多虧丁某及時趕到獲此血書,這才有了撕下你一慟大師偽善面目的真憑實據,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數千人鴉雀無聲,呆呆望著這一老一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49
第三部 第六集 玉牒金書
    第一章驚情

    一慟大師的表情此時沒有人能看懂,這位雲林神僧並沒有立刻反駁丁原的指責,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

    時間越長,越多的人慢慢變得懷疑,進而開始揣摩一慟大師的回答將是如何。

    可是老和尚將手中的佛珠一顆顆捻動足足兩圈後,方才開口,他僅說了一句話:「原來昨夜在白雲峽外發出動靜的人,便是丁小施主。」

    眾人頓時驚愕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雲林禪寺的僧人們,齊刷刷聚焦在這位他們心中視若神明的尊長身上的目光,更透露出匪夷所思的驚疑。

    此刻在場的所有人心中所受的震撼,甚至遠遠超過聽到淩雲羽承認暗中培植黑衣殺手,意欲挑起正魔兩道血戰,妄圖稱霸天陸的事實。

    人們都無法理解一慟大師殺死耿南天的動機何在,更難理解一慟大師這樣一位與翠霞派淡一真人一南一北並著於世的天陸正道泰斗,又怎會去修煉了魔教的十六絕技。

    丁原道:「不錯,若非丁某有意驚走閣下,又豈能留住耿南天最後一縷元氣?一慟老和尚,有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恐怕你昨夜行兇之時,也未曾料想到,丁某早在暗中跟隨了多時。」

    一慟大師尚不置可否,鐘南山驚疑不定的問道:「大師,丁原所說可是真的,您為何要殺害耿師兄?」

    一慟大師木然道:「耿南天該死,竟然要脅老衲,老衲不殺他,留他作甚?」

    鄧南醫道:「大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耿師弟到底如何冒犯了您,您非殺他不可?」

    這也就是對著一慟大師,他會多此一問。若另換旁人,背後的「滌塵」仙劍早已不由分說的招呼上去。

    一慟大師道:「如何冒犯?嘿嘿,前晚老衲體內魔氣發作,不得已隱身在白雲峽內療傷,卻教耿南天窺得。他當時不作聲張,卻在昨日中午邀約老衲掌燈之後往白雲峽會面。

    「老衲當晚應邀而去,孰知他竟敢以老衲修煉魔功之事相脅,要老衲立誓替他報殺子之仇,除去盛年、墨晶與丁原。」

    人群中爆發出驚異的呼聲,沒想到耿南天居然會向一慟大師提出這等的要求,可細細想來又在情理之中。

    一慟大師冷笑道:「以老衲看來,除去這三人並非難事,最多只是丁原棘手一些。可老衲焉能受這小人脅迫,又有誰敢保證他日後不會借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老衲?」

    丁原道:「於是閣下便痛下殺手,殺人滅口。又惟恐旁人追查,故此有意施展幽明折月手,好讓人懷疑是魔教所為。」

    一慟大師淡淡道:「既然老衲已經讓魔教背過一回黑鍋,也就不在乎多這一次了。」

    眾人大奇,原來一慟大師以幽明折月手擊殺耿南天並非他頭一回作案,卻不知另一個死在他掌下的冤魂又是誰?

    無涯方丈雙手合十,低沉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師叔,這麼說來無為師兄也是命喪在您的手中?」

    一慟大師冷笑道:「無涯師侄,時至今日你終於說出心中對老衲的懷疑之念,虧你如此之久以來能隱忍不發。」

    無涯方丈搖頭道:「師叔有所不知。當日無為師兄離寺而去,曾有留下一封秘函給貧僧,叮囑只有等到他圓寂之後方可拆閱。

    「無為師兄火化之後,貧僧遵囑打開秘函,上面隱晦提到二十餘年前婆羅山莊一戰之後,魔教三冊《天魔令》不翼而飛之事。當時貧僧雖有所懷疑,卻也不敢妄言。」

    一慟大師猛然哈哈大笑道:「老衲苦心籌謀二十多年,不料最終居然毀在耿南天這麼一個無恥小人之手。

    「丁小施主,老衲曉得你為著無為師侄之死與黑衣殺手之事,追查老衲多時。但若不是昨夜老衲一時不慎,未能立時取下耿南天的性命,恐怕你今日依舊抓不到老衲的絲毫把柄。此乃天欲亡我,老衲亦無話可說!」

    丁原聞聽一慟此言也放聲笑道:「丁某也未曾料想到閣下陰謀敗露,竟只會怨天尤人,卻不明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一慟老和尚,你難道當真以為耿南天在閣下幽明折月手全力一擊之下,還能勉力支撐寫下血書麼?」

    一慟大師心電急閃,立刻醒悟過來,眼中怒色不可遏制,低喝道:「丁原,原來你是在詐我!」

    丁原笑道:「老和尚,你終於醒悟過來了?可惜已是太晚!想那耿南天若果真在垂死之前留下血書,以指代筆字跡必然與平日大相逕庭。何況區區『一慟』二字,葛南詩離得那麼遠,又怎能一眼便認出?」

    鄧南醫恍然道:「老夫剛才還在心裡犯疑,那血衣雖是耿師弟的,可上面的字跡頗為潦草,怎麼葛師弟能想也不想便脫口斷定,原來竟是這麼回事。」

    丁原點頭道:「昨夜白雲峽中,一慟突然下手擊殺耿南天,丁某因離得過遠,欲救不及。

    「事後雖故作動靜驚走了一慟老和尚,可耿南天也早已氣絕身亡。丁某無奈,只好扯下他半邊袍服帶走,暗地裡找到葛老先生,商定下此計。」

    葛南詩歎道:「丁賢侄前來說明一慟大師乃是殺害耿師兄真兇時,老夫也著實嚇了一跳。

    「當時只是抱著或可一試的想法,才勉強答應下來,心裡也在將信將疑,擔心若事有偏差,反白白傷了敝派與雲林禪寺的和氣,沒想到……唉!」

    丁原此次計謀幸能成功,全在於賭定如一慟大師這樣的心高氣傲之人,一旦被人挑明揭穿,必不會似市井無賴那般抵賴糾纏,失了自己的身份。

    一慟大師已然恢復鎮定,搖搖頭道:「丁原,淡言真人有徒如斯,也大可瞑目了。」

    丁原冷冷道:「閣下不配提我師父的名諱!假如不是你包藏禍心,挑唆一執大師,借用阿牛身世打擊翠霞,好教雲林禪寺一派獨尊,老道士又豈會捨身而去?一慟,你惡貫滿盈,今日丁某就要為老道士討回這個公道!」

    風雪崖忽然叫道:「丁兄弟請慢!老夫還有一件事情,須得問過一慟!」

    一慟大師轉頭望向風雪崖道:「風施主,你可是想知道,當年到底是誰將羽教主隱退婆羅山莊的秘密透露給敝寺的?」

    風雪崖道:「正是!這件疑案懸在老夫心中數十年,引得本教兄弟相互猜忌,彼此提防。雖然事過多年,可此人不除,萬難消解老夫心頭之恨!」一慟大師緩緩點頭,道:「風施主,怕就怕老衲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相信。」

    風雪崖與阿牛對望一眼,冷哼道:「信與不信老夫與羽少教主自有定論,大師只管說來!」

    一慟大師慢悠悠道:「那洩漏羽翼濃行蹤,引發魔教毀教浩劫之人,正在施主的身邊好端端的坐著。」

    風雪崖霍然轉首,目光如電,掃過身旁眾人,低喝道:「是誰?」

    這話裡藏有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音,因為他實在不能相信,與自己相交百多年的兄弟手足中,真的隱藏著出賣聖教與羽教主的叛徒!

    一慟大師微笑著道:「赫連女施主,你也該露露頭了吧?當日你偷上雲林,不僅將羽翼濃藏身之處告知貧僧與無妄師侄,挑唆敝寺聯合七大劍派突襲婆羅山莊,還故意設計誘老衲盜出三冊《天魔令》,從此墮入魔障不能自拔。

    「女施主隱居幕後二十多年,老衲也不得不佩服你好手段,如今難道還想繼續穩坐下去麼?」

    殿青堂怒喝道:「信口雌黃!本教兄弟誰不曉得,夫人與羽教主伉儷情深,舉案齊眉;對教中兄弟也是關懷有加,勝似兄妹。她焉會做出這等殺夫滅教之舉?」

    一慟大師道:「伉儷情深?嘿嘿,那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幌子。事實上羽教主早就另有所愛,否則羽羅仁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赫連夫人察覺此事,心中氣憤難平,便將羽教主下落告知敝寺,為的就是借正道七大劍派之手,替她出一口惡氣。」

    丁原冷笑道:「一派胡言,我娘親絕不是這種人!」

    一慟大師不以為然的掃過丁原,道:「丁小施主,你與赫連夫人失散時,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娃娃。她的能耐,你又能知曉多少?

    「丁原,你可知暗中潛入我雲林,擊殺一愚師弟、嫁禍於你的人是誰麼?哼,正是你那好娘親!」

    雷霆斷然道:「不可能!夫人十餘年前遭人追殺,九死一生,幸得雲二哥以萬息歸無冰封療傷。年前雖已起死回生,可記憶全失,哪裡有能力殺害一愚大師?」

    一慟大師縱聲長笑,道:「這才是她最高明之處。記憶全失,哼,裝模作樣連三歲的孩童都能學會。

    「至於封凍萬年玄冰之內,那也不過是和雲布衣串通,掩人耳目的奸計罷了。

    「只可惜貧僧雖明瞭此間種種,也同樣無力拿出憑證。一愚師弟遇害後,老衲曾暗中離寺查詢,奈何赫連夫人演得太像,竟讓老衲一無所獲。不然,又何須此時方才不得不說將出來?」

    布衣大師歎口氣道:「一慟大師,你卻是將老衲也一併懷疑了進去。可一愚大師遇害的當天,夫人整日都與老衲和風施主在一起。

    「難不成她分身有術,更御劍萬里,潛入雲林禪寺?」

    一慟大師道:「倘若赫連夫人的修為已達散仙境界,則分身作案,又有何不能?」

    昨日目睹曾山化身成三,大戰蘇真、絕情婆婆和燃燈居士的賓客聞言,情不自禁點點頭,覺得一慟大師此言,也非虛妄之辭。

    忽然聞聽有人咳嗽著道:「大師的推論果然合情合理。可惜,你一開始便誤入歧途,漏算了一個最關鍵的人物。」

    一慟大師抬眼瞧去,見說話的乃是水晶宮宮主任崢,白眉一皺道:「任施主,你說老衲漏算了何人?」

    幾年過去,任崢咳嗽更是劇烈,他喘息著道:「那便是宣妹一母同胞的孿生姐姐,赫連宜!」

    底下一片嘩然,一慟大師怔怔道:「赫連宜?」

    任崢目光深深望向赫連夫人。

    明知對方已經失去記憶,但仍然希望能從她的眼眸裡,瞧見對自己的一絲依戀與關切。可惜,得到的依然是失望。

    赫連夫人的眼神凝望一處,朱唇輕輕翕動,眉宇緊鎖,根本就渾不在意自己此刻乃是萬目聚焦所在。

    任崢心中暗歎,頷首道:「莫說是大師,縱然天陸之大,聽說過赫連宜這名字的,也寥寥無幾。丁原,你可還記得,當年在水晶宮我曾經提及過此人?」

    丁原道:「不錯,我還記得當時蘇大叔與水嬸嬸也都在場。」

    任崢道:「可你一定不知道,老夫曾經暗中跟隨你與墨晶姑娘前往棲鳳谷,希望能見得宣妹一面便心滿意足。

    「誰曉得宣妹沒有見著,卻撞見了八名黑衣人。老夫想起你說過宣妹遭黑衣高手追殺之事,便動了疑念。

    「孰知交手之下,這群黑衣高手的修為個個不弱,俱都精擅魔教十六絕技,顯然也是為尋宣妹而來。

    「老夫不得已祭出元神,衝上『滄海無量』十重天的大圓滿境界,才將他們盡數斬殺。可自己也險些命懸一線,無奈之下只得回返水晶宮閉關修養。」

    丁原驚訝道:「竟有此事?」

    任崢頷首道:「老夫事後推測,這群黑衣人必定是瞭解宣妹與淡言真人的交往,這才尤其注意你和盛年等人的行蹤。」

    風雪崖道:「任宮主說得不錯,當年老夫也是由此才找到了棲鳳谷。」

    一慟大師道:「可這又能證明什麼?」

    任崢又是一陣咳嗽,手裡的絹帕上儘是斑斑淤黑血痕。

    任崢道:「老夫確實有些說遠了。可昨日老夫遠遠見著宣妹之時,心裡陡然生出的一絲疑念。

    「丁原,你仔細瞧瞧你娘親的頭上,可是插著一支銀釵?那釵子本不值錢,可那是老夫百餘年前送她的第一件首飾。」

    不只丁原,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赫連夫人秀髮之上瞧去,果然見著一支鳳釵。

    丁原疑惑道:「這支鳳釵我娘親一直都戴在頭上,又有什麼不對了?」

    任崢道:「那是大大的不對了。因為當年婆羅山莊,我與你娘親重會時,她的頭上並無這支鳳釵!

    「我原本以為她嫁與羽翼濃後,淡忘舊情,又或因著其他什麼緣由,將釵子收起不用。可昨天一見,才知道並非如此。」

    丁原恍然大悟道:「不錯,我娘親倘若那日真是求你帶她回返水晶宮,怎會忘記戴上這支銀釵?」

    任崢悲愴笑道:「老夫昨晚整整想了一夜,開始懷疑與我會面的可能不是你娘親。待到方才一慟大師指認宣妹曾拜訪雲林,我更是不信!

    「因為再無人比老夫更瞭解她。假如她是這樣的女子,當年便不會悄然出走,一心只想成全我與宜妹。」

    他的話音剛落,驀然赫連夫人身軀劇顫,如遭電擊,神情痛苦而迷惘,好像腦海裡抓住了什麼,可偏偏又無法將它握緊,額頭上細細的汗珠涔涔滴落,宛如走火入魔一般。

    布衣大師一聲低吟,臉上顯出緊張而激動的神色,雙手飛速在赫連夫人腦後連扎九根金針。

    任崢見赫連夫人有事,也立時停止了說話,目不轉睛的瞧了過來。

    殿青堂低聲問道:「雲二哥,夫人她這是怎麼了?」

    布衣大師回答道:「夫人剛才定是見著了什麼足以刺激起記憶的東西,才有了這等反應。

    「她腦中仍有淤血壓迫神經,故而難以恢復記憶。我利用金針度穴,盡力為夫人疏通血脈,成與不成就在此一舉了!」

    魔教群雄,乃至全場的人,都已將目光投向赫連夫人。

    大夥兒都明白,此事的關鍵現在已經著落在赫連夫人的身上。只要她能恢復記憶,許多疑問或可迎刃而解。

    丁原更是飛身來到娘親身邊,緊張的注視著她的面色變化。

    然而九針入穴,赫連夫人的痛苦之色非但沒有減輕,反而眼中的目光更加散亂游離,布衣大師的眉頭也皺得更緊。

    阿牛忽然道:「大師,倘若只為疏通夫人腦中積壓的淤血,在下也許可以一試。」

    丁原奇道:「阿牛,你什麼時候學會了醫術?」

    他深知阿牛從不多話,卻言出必中。若非有極大的把握,也絕不會主動開口。

    阿牛露齒一笑,道:「這不是醫術。丁小哥你還不曉得,新近我剛參悟出第九幅星圖。那並非一式掌法劍招,卻乃打通經脈,疏導血行的一種奇妙心法。

    「我也不知道成與不成,但想著也不會加重夫人的病情,或能姑且試試。」

    丁原望向布衣大師。布衣大師微作沉吟,默默頷首。

    阿牛深吸一口氣,雙掌徐徐亮起一簇白色光暈。

    此時摒棄雜念心神凝一的阿牛,已全然聽不見別人的話語,也看不見大夥兒緊張焦急的神色,完全融入了星圖之中。

    恍惚裡,那幅名為「盈虛如一」的星圖在腦海裡流轉演繹,展現出壯觀浩淼的神奇景象。

    阿牛的雙手十指微微蜷縮,猛地手腕一振,一縷縷白光此起彼伏,將赫連夫人的頭頂盡皆籠罩,遠遠望去好似有一團光雲盤旋飛舞。

    「嗤嗤」低響不斷,赫連夫人的臉色越來越紅,雙頰艷如朝霞,突然櫻唇一顫,溢出幾絲深黑色的淤血。

    布衣大師眉頭一舒,長吁一口氣,滿面喜色低聲道:「成了,羽少教主你可以收功啦,下面的事情交給老衲便可!」

    阿牛十指一收,捏攥成拳,白光沒入掌心不見,渾身已經大汗淋漓。

    丁原用力一按他的肩頭,由衷道:「阿牛,多謝你啦!」

    阿牛呵呵一笑,順勢在丁原胸口捶了一拳道:「丁小哥,等夫人恢復了記憶,你們就能真正的母子團圓啦。」

    他說完這話,卻猛然想到直至現在,還不曉得自己的娘親究竟是誰,臉上的笑容頓時顯得惆悵。

    布衣大師收了金針,取出驪雲珠站到赫連夫人面前,低沉柔和的聲音緩緩送入赫連夫人耳中道:「夫人,什麼也不要多想,看著這枚珠子,可曾見到了什麼?」

    赫連夫人平靜而茫然的目光盯著驪雲珠,道:「雲霧,全都是雲霧。」

    布衣大師猛一咬舌尖,臉色血色盡消,驪雲珠瞬間釋放出絢麗光華,照得方圓數十丈朦朧如幻,再次輕輕問道:「穿過雲霧,你又瞧見了什麼?」

    赫連夫人的眼眸漸漸亮了起來,宛如夢囈的聲音回答道:「一個夢——」

    布衣大師舒暢的笑了起來,顧不得嘴角溢出的汩汩血絲,彷彿是用盡全身的力量低喝道:「夢如朝露,無常無我。世情幻變,大空大悟。赫連夫人,還不醒來!」

    驪雲珠爆射出耀眼的華光,潮水般湧入赫連夫人的身軀。

    赫連夫人的臉上亮起一層動人的光彩,嘴角含著一抹恬靜的笑容,好似正從睡夢裡醒來。

    「啪!」

    布衣大師指尖的驪雲珠燃盡最後的能量,猛然爆裂,化作一蓬齏粉,亮麗的光點落英繽紛,灑在赫連夫人身上。

    布衣大師的聲音沙啞,艱難的問道:「夫人,告訴老衲,剛才你看見了什麼?」

    這回,赫連夫人的臉上不再茫然,而是露出思索之情,道:「我瞧見了宜姐!」

    任崢訝異道:「宣妹,你沒有看錯麼,宜妹她竟也在這裡?」

    赫連宣搖搖頭,說道:「不會錯的,宜姐遇事之時,總愛用左手的食指撥弄右手的小指尖。這麼多年過去,她人雖變了,這個習慣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布衣大師的笑聲變得無比的歡暢,雙目內隱有淚光,喃喃道:「夫人,你終於醒了,老衲也終不負羽教主昔日大恩!」話音剛落,整個人軟綿綿仰天倒在地上。

    風雪崖急忙伸手扶住,叫道:「雲二弟?」卻驚痛的發現,布衣大師笑容猶在,心口已停止了跳動。

    這位魔教昔日護法,眾人眼中的大魔頭,以自己的生命之光,重新喚醒了主母的記憶!

    風雪崖雙手緊緊抱住曾經同生共死的兄弟,雙目盡赤,仰天長嘯!

    殿青堂、雷霆等魔教群雄,也無不黯然垂首,悲痛難忍。

    丁原因娘親清醒而產生的喜悅,立時不翼而飛,想起棲鳳谷初見布衣大師的情景,熱淚滿眶,單膝跪倒在他遺體前!

    赫連夫人默默注視著布衣大師,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眼角,那眼角,分明有一滴晶瑩的珠淚滑落。

    風雪崖怒嘯徐歇,抬手替布衣大師合上雙目,沉聲道:「二弟,你只管放心去吧。當年陷害羽教主與夫人,弄得我聖教分崩離析,幾遭沒頂的真兇,我風雪崖發誓,上天入地也要將他抓了出來,碎屍萬段!」

    心齋池上空雲嵐飄蕩,霞光濛濛,但每人的心頭都彷彿壓上一塊沉甸甸的巨石!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50
第二章孽緣

    過了許久,一慟大師打破沉寂問道:「赫連夫人,你說見著了赫連宜,她在哪裡?」

    他已有九成九相信任崢所言非虛,想到自己素來自負睿智深謀,竟被赫連宜玩弄欺瞞於股掌之上二十多年,不由得又驚又怒,更有一絲沮喪。

    赫連宣輕聲說道:「一慟大師,以你的睿智,又怎會找不到她?」

    一慟大師嘿了一聲,犀利的目光從眾人面龐上一一掃過。

    每個人雖知道自己絕非一慟大師所尋之人,可接觸到他森寒的眼神時,依舊情不自禁的垂下頭去。

    這時,冰宮蓮台上那絕妙女子,揭起蒙面輕紗緩緩起身,目光對視赫連夫人,低低哼了聲道:「宣妹,你終究還是認出我來了。

    「有道是姐妹連心,無論我如何千變萬化,能夠騙得過這世上所有的人,卻還是逃不脫你的眼睛。」

    眾人一片訝然,連任崢也抑制不住震驚瞧瞧赫連宣,再望望赫連宜,委實瞧不出這兩人有任何相像之處。

    赫連宜悵然一笑,望向任崢道:「崢哥,那麼多年來,你的心思依然全都放在宣妹身上。倘若能分出半點來關注小妹,也許你也早已認出我來。」

    她的週身冉冉騰起一蓬白光,光暈裡面容與身軀驟然變幻,漸漸露出了本來面目。從頭到腳,五官身形與赫連宣果然是一模一樣,恐即生身父母在世也難以分辨。

    一慟大師聳然動容道:「如意萬象訣!」

    需知只有如意萬象訣與天魔化身大法,才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容貌體型。但如畢虎那般的修為,所施展的天魔化身大法已然等而下之,高手功聚雙目即可識破。

    惟有如意萬象訣,即令一慟大師這樣的高手也難以一眼堪破,端的神妙無比。但環顧天陸,能施展此訣者,亦非散仙一流不可。

    赫連宜當眾以如意萬象訣隨意變化,顯露她的修為著實到了超凡入聖,睥睨四海的境界。

    任崢劇烈的咳嗽數聲,說道:「宜妹,真的是你!」

    赫連宜淡然道:「是我,你方纔的推測一點沒錯,那些事情也都是我做的!」

    任崢苦澀道:「宜妹,咱們三人自小起即在一處,你與宣妹乃是同胞親姐妹,你為什麼要做出那樣的事情?」

    赫連宜唇角泛起一縷譏誚,道:「為什麼?你真的不明白麼?這麼多年,你心中總也只有一個人,偏偏她就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子,赫連宣!即便她離開水晶宮,即便她嫁與羽翼濃,你還是忘不了她!」

    任崢怔怔道:「就為這個?你怎會就為這個?我……哇--」猛噴一口熱血,灑濺在胸口的衣襟上。

    赫連宣低低驚呼一聲,赫連宜也是神色微變,可當看到任崢的目光淡淡越過自己,掃向自己的妹妹身上,她的眼中頓時一片冰冷,啞聲道:「任崢,我有哪一點比不上那丫頭?你竟棄我如履,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多看上一眼?」

    這個問題,早在百年前,她還是待字閨中的少女時候,便已經日夜回轉心頭。

    溫柔賢淑如她,為任崢添衣暖酒,焚香栽花,做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事情。而在她眼裡,那時的赫連宣依然還是個青澀的小丫頭,整日瘋瘋癲癲從沒半刻的安分,好像一輩子也長不大。

    然而她錯了,錯得厲害。在她與赫連宣之間,任崢選擇的,不是她!

    赫連宣低歎道:「宜姐,你--」

    赫連宜冷笑道:「赫連宣,你莫要假惺惺的來安慰我,我更不需要你和任崢的同情憐憫。

    「我離開水晶宮隱姓埋名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證明,我比你強!你能得到的,我也能得到;我若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丁原道:「赫連宜,你這是瘋了。」

    赫連宜掃了眼丁原,道:「小子,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瘋。相反,我如今才是真正的大徹大悟,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赫連宣面色蒼白,道:「宜姐,就算你怨恨小妹,小妹也無話可說。可你何必因我一人,便一定要將羽大哥與聖教的眾兄弟盡數除去?他們與你無怨無仇!」

    赫連宜道:「羽大哥?你對羽翼濃那匹夫的稱呼好生親熱。可你知道麼,他早背著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風雪崖斷喝道:「赫連宜,你休得胡說!羽教主乃頂天立地的漢子,絕不容你侮辱他半句!」

    赫連宜一陣大笑,道:「我胡說?咯咯,你們都被他蒙在鼓裡。二十餘年前,當我終於臻至散仙境界,更探得赫連宣的下落,便尋到婆羅山莊。我發過誓,要毀了赫連宣所擁有的一切。

    「可笑她竟然還傻呼呼的興高采烈款待我,甚至將我引見給羽翼濃。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接下來該做什麼了。我要將羽翼濃從她身旁奪走,讓她也親身品嚐一下痛失所愛的滋味究竟如何。」

    風雪崖不屑道:「癡人說夢,羽教主又怎會為了你這麼個無情無義的人捨棄夫人?」

    赫連宜不理他的話茬,問道:「赫連宣,好妹妹,你可否記得有一日我邀你與羽翼濃賞月飲酒之事?」

    赫連宣點頭道:「我記得,那夜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月明,我們三人把酒言歡,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赫連宜得意的咯咯笑道:「醉的是你們,卻不是我。我先將你扶到我的床上,而後便回了羽翼濃的臥房。

    「那日我故意換上了與你一樣的服飾,加之你我姐妹相貌酷似,他大醉之下,你猜一猜,他會不會把我當做是你?」

    赫連宣輕皺眉頭面色慘澹道:「你,你和他--」

    赫連宜冷笑道:「怎麼可能?我赫連宜清白之軀,又豈能容羽翼濃那匹夫玷污?其實很簡單,我只不過是將床上稍加佈置而已。

    「可笑那羽翼濃翌日早晨清醒時,卻自以為鑄下大錯,侵犯了自己夫人的姐姐。我當時故作寬容體諒獨自離去,好讓他生出愧疚。

    「十個月後,更好笑的事情發生了,我為他抱回了一個嬰兒!」

    魔教群雄齊聲驚呼,不約而同望向阿牛。

    阿牛也是滿臉的激動詫異,道:「赫連、赫連宜夫人,您說的嬰兒便是我麼?」

    赫連宜看了眼阿牛,頷首道:「不錯,那嬰兒就是你。」

    風雪崖質疑道:「赫連宜,你剛才分明否認與羽教主有瓜葛之事,又怎能抱回一個嬰兒?」

    赫連宜道:「這就更簡單了!找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然後,殺盡他全家,不就成了?」

    阿牛腦海裡轟然巨響,呆如木雞。

    原來自己並非羽翼濃親子。

    更加殘酷的是,他的親生爹娘和親人早已盡遭滅門慘禍,起因只是為了二十多年前那一天,自己剛巧降生人世,而又偏偏被赫連宜選中!

    老天爺真是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自懂事以來,就把自己當成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為師父收養,拜入翠霞門下。

    可雲林禪寺一戰,眾口鑠金,硬將自己指成羽翼濃的嫡子,師父也因此而死。魔教眾人更為著這層關係,把他推上了教主寶座。

    孰知,到頭來自己終究不是羽翼濃的兒子!

    不是便不是吧,這對於阿牛其實並算不得什麼。他本就無所謂魔教教主的寶座,也無所謂眼前的風光。

    然而自己的師父,卻已經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價。

    到頭來,他救的卻並非羽翼濃的兒子,僅僅真的只是一個生下來就害死全家的普通少年,一切的犧牲,陡然間都失去了價值。

    阿牛幾乎忘記了憤怒,忘記了心痛,腦袋裡一團混亂,失神的低語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赫連宜渾不在意道:「我要讓羽翼濃相信,我與他有了夫妻之實,更與他有了一個兒子。如此一來,我便可要他打發了赫連宣,立我為魔教教主夫人。

    「可恨的是,羽翼濃竟然不識好歹,非但如此,還將那嬰兒抱走,從此不知所蹤,令我一片苦心落空。」

    殿青堂咬牙切齒道:「所以你便再生毒計,將婆羅山莊的秘密洩漏與雲林禪寺,引得七大劍派八月十五圍攻偷襲本教?」

    赫連宜揶揄道:「殿護法,你還漏說一點。憑羽翼濃的修為,縱然七派圍攻,也未必能盡滅魔教,因此我還得再做一件事才行。

    「我以宣妹的名義向東海水晶宮傳出密信,邀崢哥當夜會面。這次得讓羽翼濃睜大眼睛把我當成是赫連宣,我讓他親眼目睹我與崢哥好生親熱。

    「那羽翼濃原本對赫連宣有愧,不想卻真的撞見了自己的妻子不貞,與舊情人私會,我諒他再也不可能裝作無事人一般。」

    任崢搖頭道:「宜妹,你這麼做怎對得起宣妹?」

    赫連宜冷笑道:「是你們對不起我!不過,崢哥,你還真的應當感謝我,若不是我讓羽翼濃見到他妻子投入舊日情人懷抱,心如死灰,你何堪與他一較高下,最終才有了羽翼濃墜下懸崖,萬劫不復的大好結果。

    「而他手下一幫教眾,也幾乎被那些正道門派殺得全軍覆沒,片甲不留。只可惜七大鐵衛捨命血拼,保護他們的教主夫人奪路逃走了。」

    眾人悚然無語,這樣一位貌若仙子的婦人,為了心中的一口怨氣,竟一連串施展出這多的毒計,引得天陸風雲變色,堂堂魔教近乎滅亡,委實讓人不寒而慄。

    赫連宣搖搖頭,淚光盈然,極力壓制著內心的激動憤慨,說道:「宜姐,你一手拆散小妹與羽大哥,毀了聖教,更害得崢哥為傷病纏身數十年,也該心滿意足了吧?卻為何還不肯收手?」

    赫連宜道:「你沒有死,崢哥沒有向我低頭認錯,我為什麼要心滿意足?」

    丁原道:「所以後來你便指使四名黑衣高手追殺我娘親,令她九死一生,冰封十年?」

    赫連宜道:「若非我當日有意留她一命,又焉容她脫逃直活到今日?」

    赫連宣慘然一笑,道:「留小妹一命?宜姐,小妹這十年生不如死,著實消受不起你的好意。」

    赫連宜笑道:「赫連宣,我對你沒興趣再有好意。我不殺你,只不過是因為你知道聖匣的下落罷了。」

    九真師太低聲念頌佛號,說道:「赫連宜施主,原來凌雲羽凌施主乃是受了你的攛掇,才夜襲藏經塔。虧得有南無佛境庇佑,否則也險些令你得手。可憐那些無辜弟子,卻護法殉身,犧牲了性命。」

    赫連宜道:「九真師太,你該慶幸才對。也是我低估了靈空庵,才教凌雲羽出手盜取聖匣。倘使我親自出馬,區區南無佛境又算得了什麼?」

    風雪崖道:「赫連宜,說到凌雲羽,你又為何唆使他操縱黑衣殺手,四處作案,嫁禍本教?」

    赫連宜依然笑盈盈道:「誰讓羽翼濃也如崢哥一般,對我視若無睹,棄我如履?就算我給他抱回一個孩子,他的眼中也只有一個赫連宣。我就是要把他珍愛的東西,全部都徹底毀掉,包括赫連宣,包括魔教!」

    數千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直覺得思微峰頂柔和的祥光照耀在身上,也驅不散從腳底竄起的一股森森寒意。

    一慟大師一聲低喝道:「妖婦,一愚師弟可也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赫連宜道:「老和尚你幹什麼明知故問?可惜給你這麼好的機會,你都沒能幹掉丁原,反害我白白暴露了蹤跡。」

    無涯方丈道:「赫連宜女施主,一愚師叔佛功精湛,你即便有散仙之能,又如何能在他毫無覺察之下輕易加害?」

    赫連宜笑道:「方丈身為雲林主持,怎會是如此健忘之人?我既精通如意萬象訣,變幻成一慟大師模樣又有何難,只要裝作去而復返,一愚猝不及防之下,焉有逃過我手掌心的道理?」

    一慟大師雙目寒冷如冰,泛起幽綠色的光芒,現出魔功發作的徵兆。他緩緩頷首,猛喝道:「妖婦,一愚師弟的血債,說不得也要落在你的身上!」

    赫連宜咯咯一笑道:「一慟大師,其實這裡數千人中,最該感激我的應該是你才對!若非有我指點,你又豈能盜得三冊《天魔令》,有了而今修為?」

    一慟大師道:「你不過是想陷害老衲,陷害敝寺,更好在將來某一日,將你種種所為栽贓到老衲身上罷了!」

    赫連宜道:「一慟大師,你又何必說得這般無辜?其實你早清楚我的用意,只不過自負過高,又受不了《天魔令》所載絕技的誘惑,才心甘情願踏入其中,這,可也怨不得我。」

    一慟大師道:「可惜,老衲醒悟得太晚。直到那日在雲夢大澤裡,魔氣噬體,喪心病狂之下錯殺了無為師侄,事後我才真正體悟到你傳授《天魔令》的歹毒用心。

    「也在那時,老衲下定決心,定要將你斃於掌下,好為無為師侄報仇。只可笑,當時我兀自以為,自己該找之人乃是赫連宣,萬沒想到竟是你這妖婦在背後作亂!」

    他說這話時,眼睛裡的綠光越來越濃,臉上的神情也越發的冰冷恐怖,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丁原見這個相貌酷似娘親的女人笑意盈然,可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忍受聽她慢聲細語地,將一樁樁惡毒計謀娓娓道來。

    丁原伸手從天羅萬象囊裡召出雪原仙劍,朗聲道:「赫連宜,你惡貫滿盈,丁某今日便要代娘親、一愚大師,和那些枉死在你手中的冤魂,討還個公道!」

    赫連宜傲慢但依舊不失美麗的臉上閃現一縷譏笑,蔑然道:「丁原,別以為你能將楚望天制得服服貼貼的就了不得了,想憑那幾手三腳貓的本事對付我,還差得太遠!藍婆子號稱正道十大高手,又能如何?還不是被我輕鬆拿下。

    「唔,丁原,我還忘了問你,藍婆子擊向你胸口的那一掌,滋味想必不錯吧?」

    丁原平靜的道:「赫連宜,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丁某偏是生來這麼一副臭脾氣。打得過要打,打不過也一樣要打!」

    赫連宜放聲嬌笑,道:「不自量力的小子,倒與赫連宣少時的脾性挺像。好吧,我便成全了你!」

    忽聽阿牛叫道:「丁小哥,讓我來!」

    他大步走到丁原跟前,指著赫連宜道:「這人殺了我爹娘全家,更害得師父為我而死。今日我定不能放過她!」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過一個人。即使是面對逼死老道士的一執大師,他也能謹記師父的教誨,寬容以待。

    然而此刻,除了壓抑在胸膛裡的無限憤怒與悲傷,更有一種深深的負疚與罪責感,猶如毒蛇般盤踞心頭,正用那尖利的毒牙在生吞活剝般的啃噬著他!

    只是那個問題,阿牛不敢多想,更不敢問上一問!

    赫連宜不屑一顧道:「也好,你們師兄弟兩人便一齊上吧,也省得麻煩。」

    所有人都很安靜,為赫連宜的狂妄與孤傲所震懾。

    當今世上,只有兩個人曾參悟《天道》,而他們就站在赫連宜的對面。她竟如此不以為然,根本不在乎丁原與阿牛聯手!

    一個是天陸奇葩,以平亂訣、六道神劍縱橫九州的天成小子;一個是魔教現任教主,身世迷離,滿腔悲憤的血海孤雛。

    環顧六合八荒,萬千俊傑,有誰敢隨口便說受下他們的連袂一擊?

    風停雲止,天地彷彿突然間凝滯。丁原與阿牛並肩而立,共同面對著前所未有的強大敵手。

    丁原腦海中浮光掠影般浮現過一幕幕的舊事,從年少時與娘親失散,顛沛流離於市井之間;到翠霞學藝,隕落潛龍淵;再到聽聞老道士慷慨赴義,魂歸星天。

    所有的新仇舊恨齊齊如同海潮似的翻滾而起,一股洶湧的血氣自胸口直衝頭頂。

    「轟--」的一記巨響,千百幅畫面煙消雲散,驀然腦海裡只剩一片空明。在這剎那裡,他出離了憤怒,一顆心載沉載浮融於浩瀚天地。

    依稀裡,自己又漫步於大羅仙山中,聽鳥鳴水流,望雲起竹舞,超脫於塵世之上。

    都天大光明符煥起的白光冉冉蒸騰四溢,在他的週身形成一團有若實質的光雲,隱隱現出騰龍飛天之狀。

    身邊的阿牛亦同樣沉浸於天道星圖裡,敦實的身軀散發出一蓬蓬絢麗的銀色光華,與丁原交相呼應,氣沖斗牛。

    沉金古劍鏗然鏑鳴,自動彈飛出鞘,閃爍著古樸華光,一道道雄渾無儔的劍氣磅@澎湃,水銀洩地般奔流激盪。

    《天道》兩卷,散軼人間千年,而今終能以這樣的方式合流為一!

    天道無垠,仙心如幻。銀白兩股光瀾浩浩湯湯,漫天充盈,漸漸將赫連宜的身軀包容其內。

    然而赫連宜就像幻化作了這兩股光瀾的某一部分,水乳交融,生不出絲毫的抗力,一任丁、羽二人氣勢不斷的暴漲,兀自巍然不動。

    譬如一滴水珠溶於浩海,縱是驚濤駭浪拍岸裂雲,那水珠總也毫髮無傷,甚至誰也感應不到它的存在!

    因它幾近於無。

    天地有容乃大,但超然於天地的,卻是虛無天道。道家所謂「煉神還虛,復歸無極」;佛經所言「不著皮相」,莫不喻此。

    半炷香的功夫,三個人誰也沒動,卻給人一種凌風飄御,千變萬化的奇怪錯覺。

    好像頭頂的日月,宛如亙古靜止,然而滄海桑田,白雲蒼狗,已不知在這平靜的表象深處,包容了多少森羅萬象,高深莫測的變化。

    阿牛體內的翠微真氣緩緩提升至顛峰狀態,氣機牽動之下低低虎吼,一劍劈出。

    那邊翠霞派的許多年輕弟子皆情不自禁的低咦,原來阿牛所用的招式,居然是翠霞劍派碧瀾三十六式裡,最為普通的一招「大江東去」。

    這一手別說派中的長老,就算一個入門三、五年的四代弟子,也能使得像模像樣。可要用它來對付赫連宜這樣的絕頂高手,似乎過於簡單粗陋了一點。

    令那些弟子驚訝的是,赫連宜臉上居然露出欣賞之色,讚道:「好劍法,僅此一招,魔教教主之位你也算得當得!倒也不枉費我當年將你抱給羽翼濃。」

    可讚譽歸讚譽,赫連宜的身形依舊動也沒動,右手玉指輕描淡寫的在胸前舒展,姿勢曼妙如花。

    阿牛卻是神色一緊,沉金古劍中途陡止,左掌飛速拍出,「生生不息」掌幻舞成一團銀光,將全身護持得風雨不透,如臨大敵。

    而赫連宜的右手玉指,分明尚遠在六丈開外!

    赫連宜輕輕微笑,這刻的她猶如嫡落凡塵的仙子,飄然御風,丰姿卓越悠然,右手五指在虛空裡眼花撩亂的變幻屈伸。

    而阿牛就似一個牽線木偶,掌勢越發迅疾,好似在全神貫注的提防著一柄無形魔劍,無孔不入的侵襲攻擊。

    丁原看出其中蹊蹺,明白赫連宜指勢只在一招之間便已籠罩阿牛週身,不僅隱隱封死了沉金古劍的攻招,更反制著阿牛各處要害。

    只要阿牛的生生不息掌出現稍許的破綻,哪怕是遲滯絲毫,勢必會被對方纖纖玉指中暗蘊的絕殺轟得形神俱滅,萬劫不復。

    這樣的敵手,十年仙劍生涯,他尚是第一回碰到。縱是昔日的辟星神君,也不敢說有如此強橫的威勢,卻也同時激起了他的傲然心性!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50
第三章天殤

    丁原身形一晃,搶到阿牛側旁,雪原仙劍鏑鳴如龍,揮灑而出,一招劈落在阿牛與赫連宜之間的虛空之處。

    「嗤嗤!」劍氣鼓蕩,三人身形同時微微一晃。

    阿牛悶哼而退,收掌護住身前,額頭上隱約有絲絲冷汗滲出。剛才那短短的彈指交手,竟似跋涉了千山萬水般的艱辛,直如從閻羅殿前打了一轉方自回返人間。

    赫連宜的指勢被丁原仙劍斬斷,不驚反笑,讚了聲「好!」左腕微振,一束水袖層層疊疊罩向丁原頭頂。

    丁原劈落仙劍後,胸口就像灌了鉛似的難受,被對方無形中迫來的龐大氣勢,壓得近乎窒息。

    這才體會到阿牛剛才一招間支撐得是如何辛苦。自他踏出潛龍淵,轉戰萬里,尚是首次領略到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眼見赫連宜的水袖打來,空中一蓬蓬橙光瀰漫,竟判斷不出對方的招式鋒芒究竟指向哪裡。

    只覺得自己原本以為滴水不漏的防禦,突然之間變得到處都是破綻,赫連宜的水袖幾乎不必花費任何的氣力,便能把自己打得千瘡百孔。

    好在他對敵經驗極為豐富,電光石火裡不退反進,施展穿花繞柳身法,一頭鑽進赫連宜跌宕飛舞的水袖之中,消失了蹤跡。

    一如游魚靈動輕盈的穿梭在看似毫無可能的縫隙之間,仙劍緊貼胸前,將燃燈居士自創的獨門絕技,發揮得淋漓盡致。

    「啵」的一響,雪原仙劍終與水袖撞擊在一處。

    赫連宜的攻勢為之一滯,一瞬裡露出些許空隙。

    丁原身形拔雲飛騰,脫出重重橙光,在高空一個盤旋,飄落回阿牛身旁站定。頭頂髮簪「啪」的斷裂,黑色長髮隨風起舞,飄蕩在身後。

    丁原任隨髮絲舞動,伸指在雪原仙劍上輕輕一彈,竹劍發出「叮」的金石之音。

    丁原道:「雲水一線,天衣生隙。赫連宜,你終究心魔纏身,情恨鬱悒,難臻圓滿。不然適才一招,丁某縱是插翅也難飛出!」

    赫連宜嘴角輕微一動,明白丁原有意為之,想借此擾亂自己的心神。可還是忍不住勃然冷笑道:「臭小子,說什麼廢話,看招!」檀口輕啟,一束橙芒如劍,經天激射。

    丁原仗劍封架,阿牛則發動《天道》星圖中的「週而復始」劍式,揉身再攻。兩人一攻一守相得益彰,並無任何的言語交流,卻遙相呼應,如有靈犀。

    三人你來我往激戰一團,轉眼便是二十餘招。

    方圓數十丈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激撞四濺的流火罡風不斷撲向四周的玉手蓮台。仙山數百弟子陣列在前,勉強護得賓客無恙。

    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那些修為略低一些的弟子,早已瞧得頭昏眼花,分辨不清三人的身影,只覺得橙、白、銀三股雲柱越轉越高,不住膨脹交織,直似要將頭頂的老天也捅出個窟窿來。

    如年旃、淩雲霄這般的天陸頂尖高手,卻是如癡如醉,眉飛色舞。

    有些師長還間或向門下弟子指點讚歎幾句。可憐那些弟子,腦袋都脹大了,也只能口不應心的點頭稱是。

    饒是丁原、阿牛功力非凡,在赫連宜面前也無濟於事。兩人的攻招往往被對手一觸即潰,再精妙的招式亦形同虛設。

    赫連宜好整以暇,分明還留有餘力,只赤手空拳與丁、羽二人周旋,穩佔先機。

    可誰也不會因此小覷了丁原與阿牛。需知昔日天一閣一戰,為對付辟星神君,仙閣不僅盡遣六大高手出陣,更擺下了海天劍陣,全力拒敵。到最後雖剿滅了辟星神君,但也賠進了樊婆婆。

    丁原與阿牛能與赫連宜酣戰到這個分上,已屬難能可貴,換作別人,有那份出戰的勇氣就已足以換來眾人的翹指稱道。

    阿牛已完全沉浸在星圖天地中,再也感覺不到驚懼與慌亂。

    他生性堅忍厚重,此刻更如同一尊磐石佇立在赫連宜跟前,明明已被沒頂的駭浪吞噬,可退潮之後他依舊能巍然不退。十成攻勢裡,反倒有六、七成被他硬接下來。

    而丁原則更像一股捉摸不定的長風,飄忽往來,在外圈游鬥,一力主攻。

    赫連宜一旦想放手攻擊阿牛,雪原仙劍總能如影隨形的跟到,給予石破天驚的一擊,令她如梗在喉,不得不退而還擊。

    又是十餘個照面,赫連宜拼出真火,丹田仙氣凝聚如霜,右掌橙光亮起迸立如刀,劈手斬落。

    「喀喇喇」一串尖銳的鳴響,幾乎戳破眾人的耳膜,上百道橙色電光鋒芒森寒,鋪天蓋地湧向丁原。

    風雪崖動容道:「七報刀!」

    橙光如霞,映襯著魔教群雄滿臉的驚駭。

    原來七報刀也屬於魔教十六絕技之一,昔日殿青堂與已故的七大鐵衛中,皆曾有修煉。

    所謂「七報刀」也並非真正的刀法,而是凝結丹田真氣,幻化成七束淩厲刀氣,以不同角度、速度交織劈擊,故而極是難防,卻也格外耗費真元。

    以殿青堂之能,如今一掌之下傾盡全力,可發出九記七報刀,斃敵於彈指之間。可真若這麼做了,也等若抽空了自己丹田全部的真氣,一段時日內好似廢人難堪再戰。

    幸而殿青堂出道以來,尚未遇見過能讓自己連出九刀的敵手,至多七刀已經足以拾掇下一派的宿老高手。

    哪裡料到赫連宜眼皮也不眨一下,便一口氣劈出至少十八記七報刀,鋪天蓋地,聲勢恢弘,更遑論凝氣煉光,化光為刃的驚人手段。

    別說殿青堂無能辦到,羽翼濃復生也怕亦是力有不逮。

    難怪她陰謀大白於天下仍是泰然自若,毫不驚恐。單憑這手本事,已然冠蓋當場,要想脫身絕非難事。

    許多人下意識的閉起眼睛,更多的人驚呼出聲,著實為丁原和阿牛捏了一把汗。

    姬雪雁心懸愛郎,一雙手緊緊抱住胸口的彩兒,只掐得可憐的鸚鵡叫苦連天又動彈不得。

    丁原身子往後一收,背上璇光如虹而起,六道神劍飛掠長空。

    神劍光刀縱橫交錯,在半空此起彼伏「嗤嗤」相擊。一簇簇繽紛流火如花盛綻,呼嘯的劍氣刀風破出雲嵐光柱,刺裂九天。

    七報刀固然是煙消雲散,丁原卻也被震得飛跌而出,咽喉一熱嗆出縷血絲,身子陀螺似的急轉不休,化解尚未卸去的淩厲刀風。

    六道神劍光芒頓黯,隨著主人心念催動回收丁原身後,隱隱斂成一蓬光暈,嗡嗡輕鳴。

    阿牛見狀不假思索,沉金古劍轉守為攻挑向赫連宜面門,好減輕丁原壓力。

    赫連宜左袖一拂,袖口鼓蕩張開,好似一頭巨獸的血盆大口吞噬向仙劍鋒刃。

    阿牛仙劍抖動,盤算好的諸多劍招後手都施展不上,急忙撤劍出掌,「砰」的轟在水袖之上。

    他的掌力一觸水袖,立時感覺不對勁。對方原先堅逾金鐵的衣袖驀然柔如秋水,深深凹陷下去,將阿牛的左掌也一併吸入其中,「呼」的捲裹。

    赫連宜一聲冷笑,右手五指戟張,插向阿牛頭頂天靈。千鈞一髮之際,沉金古劍一招「中流砥柱」朝天佇立,劍尖點向赫連宜掌心。

    赫連宜朱唇間噴出一縷劍氣,「叮」的將沉金古劍擊偏,手爪毫不停留繼續下落。

    阿牛左手受制,身軀不可思議的扭轉蜷縮,運起「十三虛無」中的「柔」字訣,以《天道》之功閃躲對方滅頂一擊。

    赫連宜笑容隱去,似乎沒想到自己十拿九穩的殺招讓阿牛破解。她剛欲乘勝追擊,趕在丁原回救之前拾掇阿牛,卻不料身側罡風浩蕩,劍氣襲體,竟是有高手閃身殺至。

    這一劍裡並不含沖天殺機,顯然只為救援阿牛,迫己回防。可劍勢充滿一往無前的磅@剛毅之氣,實不容她小覷。

    赫連宜功敗垂成,禁不住低低冷哼,右爪順勢揮出,看也不看便抓向來劍。

    「鏗」的一聲,爪劍交擊,赫連宜左袖一鬆借勢飛退數丈,這才凝目端詳來人,正是丁原與阿牛的師兄,紫竹軒淡言真人門下首徒盛年。

    盛年抑制住心頭的氣血湧動,抱拳道:「在下救人心切,尚請閣下海涵。」他說第一個字時,微微顯露出氣喘徵象,可短短數字說完,氣息已然平服如常。

    赫連宜不以為然道:「我當是誰,卻又是一個活得不耐煩想早死的。」

    丁原譏笑道:「我們兄弟聯心,其利斷金。老妖婆你雖修為了得,可終究只是孤家寡人,滿腹情怨,怎也修不得正果。」

    赫連宜被丁原一而再,再而三的戳到痛處,臉上陡然泛起凶狠的殺氣,森然道:「臭小子,你敢再胡說半句,今日我誓將你轟得萬劫不復!」

    丁原哪裡會怕她,一面暗自恢復真氣,一面繼續笑道:「我有說錯麼?你苦戀任宮主不得,又誘惑羽教主不能,空負一身絕世修為,卻偏偏只能去垂涎別人有的東西。比起你來,我娘親縱然流落天涯,也勝過你萬分。」

    赫連宜提高嗓音喝道:「丁原,你找死!」抬手拍出一股狂飆,高達六、七丈的雲柱如同怒龍盤旋,壓向丁原。

    丁原身軀一彈,化作一縷清風貼在雲柱表層急速盤繞,直朝高空射去。順著赫連宜轟出的狂飆不停卸去洶湧的氣勁,朗聲吟道:「誰曉琴心添衣暖,凝眉相望心惘然——」

    別人倒也罷了,赫連宜卻是如受針刺。

    這兩句詩詞,正是赫連宣昔日題與任崢,她豈會不曉?

    想到其中酸苦怨怒,她心中更是嫉恨欲狂,尖聲大叫道:「臭小子,我要殺了你!」一掌掌狂飆毫無吝嗇的轟出,激得一片天昏地暗。

    任崢搖頭苦笑,黯然喟歎道:「這孩子,唉——」低頭咳嗽,心比身傷。

    阿牛與盛年見丁原吃緊,雙雙出劍。

    盛年的天照九劍,阿牛的《天道》星圖,再配合上丁原感悟於《天道》的一身藝業,鼎足三分,硬是抗住了赫連宜沛然莫御的攻勢。

    赫連宜被丁原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開百年來不堪回首的傷疤,已不復從容心態,靈台上終於現出一絲縫隙。

    可她憤怒出手,聲威更加的驚人。兼之惱怒丁原,舉手投足的殺招多半都洩落到他的頭上。

    師兄弟三人迭遇險情,卻越戰越勇,彼此首尾相顧,心心相契聯成一體。

    盛年的剛勇穩重,阿牛的敦實堅毅,再加上丁原的激越飛揚,三柄仙劍飛縱幻舞,直看得眾人心潮澎湃,目眩神馳。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丁原激怒赫連宜,不單令她亂了心境,更令其將所有的憤怒殺機,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這樣非但可以減少阿牛與盛年的危險,更讓赫連宜在除去自己之前,絕不願分心籌謀他事。

    可惜這番苦心,在場數千人,偏生有幾人能夠明白?

    絕大多數的人,僅僅只將他看作口舌如劍,不肯饒人而已。就算想到他是有心激起赫連宜的怒火,也只當他是擾亂對方心境,決計意識不到丁原更深一層的考慮。

    饒是如此,大夥兒已經感慨不已。

    場中與赫連宜激鬥的三個年輕人,最長的如盛年不過三十多歲。可隨便拿出其中任何一個,都堪稱一派的宗師修為。百年之內,哪一家能出得一個半個,已可炫耀。

    然而這三人,不僅出自同一宗派,更授業於同一恩師。紫竹軒淡言真人,生前盛名不顯,而今因著這三名弟子,終能令人高山仰止,生出敬福之念。

    丁原可管不了別人在想什麼,他在赫連宜暴風驟雨般的攻勢底下,直覺透不過氣來。

    對方的心中自是對他恨之入骨,招式越發的淩厲詭異,不著痕跡。就好像身旁的雲嵐,忽聚忽散,無常無定,永遠也尋找不到它的規律蹤跡。

    時間一長,丁原自己的心裡也漸漸急躁起來。而兩翼的阿牛與盛年,頭頂依稀蒸騰起淡淡的水汽,真元消耗極是驚人。

    他忽地心頭一動,暗道:「我真是愚笨到家,竟一意以雪原仙劍與她周旋,卻忘了身上另有一寶或可掣肘赫連宜!」

    當下丁原一個假身撤出三丈,真言念動召出天殤琴,雙手抱於胸前,揚聲道:「赫連宜,你可認得此寶?」

    赫連宜在盛年與阿牛的夾擊之下猶有餘暇打量,不屑道:「臭小子,把羽翼濃的天殤琴也亮了出來,卻又能奈我何?」

    丁原微微一笑,吟道:「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常憶月色染楓亭,一曲琴蕭遠天涯——」

    赫連宣目光落在天殤琴上,情難自禁的低低喚道:「大哥!」

    眼前恍惚浮現起一個個良辰月夜,婆羅山莊楓亭如畫,自己與羽翼濃耳鬢廝磨,撫琴弄蕭,雙宿雙飛,心意交融。

    想著羽翼濃金戈鐵馬那麼多年,歸隱山莊伴己身旁,一洗血衣征塵,何等的灑脫快意。然而到頭來浩劫難逃,飲恨絕壁,只留下自己孑然漂泊,九死一生,眸中清淚何堪再忍,潤濕眼眶。

    漸漸的,場中丁原的身影彷彿幻作了羽翼濃,手撫天殤琴,正朝著自己含笑相望。

    赫連宣猶如著魔般的緩緩起身,走向場內,目光裡閃爍著喜悅與歡樂,喃喃道:「是你麼,你來找我了麼?」

    風雪崖一瞧苗頭不對,急忙功聚丹田低喝道:「夫人!」

    赫連宣止住腳步,茫然回頭問道:「風大哥,你是在叫我麼?」

    風雪崖探手貼住赫連宣背心,注入一股純厚真氣,道:「夫人,場中的是你的養子丁原。羽教主他,早已不在了。」

    赫連宣「啊」的輕叫一聲,眼簾裡羽翼濃的形象緩緩又變回丁原,頓時心頭劇痛好似刀絞,神志恢復到殘酷的現實裡。

    那廂赫連宜的心態又是大相逕庭。

    她明知丁原希望借此進一步激起自己內心的嫉憤,可失控的心緒怎也收斂不住,眼中寒光閃爍,比寒光更刺人的是她的聲音,道:「臭小子,我要把你跟這破琴一併砸爛!」身形從阿牛與盛年雙劍間閃出,揮掌拍向丁原胸膛。

    丁原不閃不躲,右手五指在琴弦上一拂,「淙淙」金石琴音響起,琴弦上亮起一蓬青光,束集成團「呼」的掠起,與赫連宜的掌力砰然相交。

    丁原順勢側飛出數丈,雙手不停連撥琴弦,一曲悠揚激昂、悲愴豪邁的樂曲響起,直叩眾人心扉。

    赫連宜面色猙厲可怖,叫道:「天殤訣,當年我略施小計就能讓羽翼濃萬劫不復,如今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兒,敢幾次三番的戲弄我。哼,既然你參悟了天殤訣,那我就讓你跟羽翼濃一樣的死無葬身之地。」

    天殤有憾,心意無缺。傳承千年的魔教至寶,盡情的展示自己撼天動地的無敵神威,融日月精華,納萬古豪情,琴音錚錚裡釋放出無與倫比的光與焰!

    一股不可名狀的悲壯蒼涼,交織著奇異的豪氣柔腸,讓所有人都無法自拔的融化在天殤神曲超凡脫俗的曠世意境裡,就好像感受到了操琴者的心聲和吶喊。

    寂寞與落拓,歡融與躑躅,更有隱藏無語的那痛、那傷。

    沒有一句話,無需半個字,可人們清晰的覺得,這古琴仙韻,分明就是在對自己訴說傾吐——赫連宣的眼角溢出晶瑩淚珠,合起雙眸難抑心中的酸痛。

    這段神曲,自己曾經是多麼的熟稔,甚至能倒背如流其中的每一個音符。二十六年,二十六年後自己竟能再次聆聽天殤一曲,上天待己委實不薄。

    痛只痛,物是人非。那曾在楓亭中,與她琴蕭相偕之人,如同黃鶴一去,再不復返!夢中執手,只剩淚眼凝望。

    青光越來越濃烈,在高空逐漸凝煉出八道綺麗的光柱,長逾十丈沖天狂舞。

    四周的雲嵐黯然失色,轟轟雷鳴,濃重的氣浪像一座座山嶽怒號,朝著四面八方摧枯拉朽似的湧蕩。

    百頃心齋紫波沸騰如注,激起千堆飛雪,恰似整座思微峰都在戰慄晃動。

    偌大的蓮台在池面上起伏跌宕,隨時都有傾覆之危,上面的人修為稍差一點,只怕就要給迎面迫來的龐大罡風捲入場中。

    「叮叮」幾聲,琴音拔高,天殤琴上又泛起一層亮麗紅光,吞沒了八道青色光柱。那光柱迅即煥出耀眼光華,化作舞蕩怒龍搖首吞雲,將赫連宜圍在正中。

    赫連宜笑道:「米粒之光,也敢與日月爭輝!你有天殤易龍,我也有七曜天鷲!」

    七竅之中同時冒出一縷淡淡紫煙,在頭頂凝聚成大小有若嬰兒拳頭的丹丸形狀,布成北斗七星序列,卻亮起「黑、白、金、青、赤、銀、碧」七彩光芒。

    猛然七星爆裂,彩光迸流,幻化出七頭碩大無倫的璇光天鷲。每頭天鷲的額頭生著一枚晶瑩絢麗的光瘤,分別以顏色區分成「金、木、水、火、土」與日月七曜。

    一雙雙流光溢彩的羽翼披被霞光,遮蔽天日,兩眼裡更是綻放出懾人的神采。

    眾人心旌搖惑,被灼烈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卻誰也捨不得挪移開視線。數十丈的高空裡,龍鷲嘯天,風雷滾動,宛如一幅人間末世浩劫景象!

    依稀裡有一縷飄渺悠揚的簫聲響起,赫連夫人手執黑晶魔蕭,朱唇輕啟,哀婉動人的蕭韻和著天殤神曲的旋律縈繞。

    丁原心弦震動,低聲叫道:「玉兒!」卻瞬即醒悟,這是娘親在以黑晶魔蕭同奏一曲天殤,為他助陣。

    他只是略一分神,上空一頭天殤易龍抖落一簇簇光鱗,險些教天鷲撕裂。丁原趕緊穩住心神,不敢再有旁騖,心念集中於天殤琴上,全力催動神龍猛攻。

    赫連夫人手中的黑晶魔蕭愈來愈亮,一蓬如水華光蔓延開來,與場內天殤琴散發出的青紅光芒融合在一起。

    天殤琴歡騰雀躍,琴心暢愉,好像一個在茫茫黑夜裡跋涉了千山萬水的孤獨旅人,這刻終於尋覓到可相伴同行的知音。

    兩股韻律相依相偎,迸發出石破天驚的光輝!

    天殤易龍齊聲長吟,龍軀上煥起一層血紅光焰,好似要把頭頂的天空也一併燃燒。

    七曜天鷲心有不甘的激越唳鳴,煽動如山的翅翼,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光瀾鋪天蓋地,如同決堤的洪水朝四周洶湧。

    數百仙山弟子仙劍齊出,在心齋池四面築起一堵絢麗光壁。場內湧出的罡風光霧撞擊在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似乎天地都在為之搖搖欲墜。

    赫連宣在颶風暴浪之中,形單影隻的飄然立在蓮台之側,靈魂早已飄蕩回那座月夜楓亭。

    隔絕了恩怨情仇,世俗紅塵,只有一琴一蕭,頭頂明月,身外紅楓,那裡的世界,如此的恬靜平和,令人沉醉。

    她滿頭烏黑的秀髮不知不覺裡徐徐染白,從鬢角而始,猶如染上了一層秋霜。此際的她,哪裡是用自己的真元與心在吹奏,更是在用如花的生命渲染塵封的記憶——一曲琴蕭遠天涯。天涯縱遠,她也總可走到。

    但流逝的故事,再難相握的手,無論走過多少歲月多少坎途,也不可能再次擁有。只剩下纏綿的天殤,與永不願磨滅的記憶,常問心扉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50
第四章歸真

    「鏗--」石中劍雷鳴如吼,盛年兩側驀然幻起八道虛影,分別施展出天照九劍。

    光芒衝霄,劍氣射日,團團虛幻的劍華裡九劍合一,虛影疊合於真身,祭起他得悟自「大乘佛境」的「天照劍訣」!

    幾乎與此同時,阿牛也心有靈犀的御動「萬象森羅訣」,朝著赫連宜發起激戰以來,最為猛烈的一次反攻。

    赫連宜發出一記悠長清嘯,手指柔若柳絮,各映著一蓬黑色與銀白色光暈,在胸前虛畫出一個尺許大小的光圈。

    光圈由淡而濃,赫然鑄成一道太極符印。

    赫連宜雙手一攏收在太極符印之後,眼花撩亂的將數十種匪夷所思的法印形狀變化而出,有動有靜,虛實相加,剛柔並濟。

    黑白兩色的太極符印迅速膨脹擴散,將她全身包容成一座圓球狀的法陣。

    這過程以言語描述,未免稍顯累贅。而在當時,不過是眨眼之間。

    「轟轟」兩聲地動山搖,沉金古劍與石中劍猶如隕星橫落,從左右兩側撞擊在赫連宜祭起的「兩儀太初元」。

    黑白雙色的光球上,濛濛光霧浮動,裂開絲絲紋縫,激起的罡風狂飆般飛濺,站靠前一排的十數名仙山弟子首當其衝,俱被捲裹飛出,吐血暈厥。

    盛年與阿牛齊齊仙劍失控,翻飛跌出十數丈外。兩人面色慘白如金,丹田真氣幾乎耗盡,胸口窒悶欲死,不約而同噴出幾口熱血,這才衝開淤塞,護住心脈。

    丁原心有所感,雙手重重拂在弦上,天殤琴音律轉為嘶啞低沉,宛如百丈山峽曲折迤邐。

    黑晶魔蕭隨之音調拔高,激越百轉,應和著鏗鏘琴音,譬如高山間歡唱的叮咚流水。

    天殤易龍陣列成行,好似千軍萬馬衝殺而去。

    七曜天鷲在赫連宜的心念法印催動中亦毫不示弱,逆風迎上。

    天龍如電迅即化作八道青紅弧光,席捲漫天雲嵐光霧,最終匯成一道氣勢恢弘的光束,轟然撞在七曜天鷲化作的七色璇光之上。

    「叮」的一響,弦斷蕭裂。

    眾人尚未從前一次的巨響裡回過神來,兩束光華便又在高空裡爆發出更為驚天動地的撞擊聲。

    這一次,上千名賓客與仙山弟子齊聲悶哼,耳鼻溢血,更有數百人昏死過去,難顯生命徵跡!

    流光繽紛碎落,奼紫嫣紅開滿天空。龐大的氣流旋轉狂舞,將一座座玉手蓮台從池面上掀起,又狠狠拋出!

    心齋池水出奇的沒有翻騰,因為已在這眨眼功夫裡,教三大頂尖高手的合力一擊盡數蒸乾,露出十數丈下錯亂驚惶的雲嵐。

    年旃也同樣未能倖免,腳下蓮台在空中碎成齏粉,自己的身子甩起老高方自穩住,嘴裡忍不住怒罵道:「格老子的,想拆了思微峰麼?」

    猛地「呸」出一口濁氣,老鬼頭立時想到丁原,急忙放眼瞧去。

    只見那小子背負雪原仙劍,騰立雲端,身外激流似的罡風勁浪翻湧滾捲。左手五指緩緩屈伸,捏起平亂劍訣。

    在他對面十丈,赫連宜從容自若,「兩儀太初元」光暈流轉迅速的修復裂紋,冰冷至不含絲毫波動的眼神穿越層層霧嵐,亦只注視著丁原一人。

    年旃停止咒罵,喃喃自語道:「奶奶的,丁小子要玩命了!」

    丁原已經顧不得身外的動盪,心神與雪原仙劍合為一體。他在不斷的攀升飛翔,直至與無垠的天地融為一體。

    正在這當口,丁原耳中忽然聽到一個柔和蒼老的聲音,和緩沉穩好似甘冽的清泉注入心底,卻是淡一真人在以傳音入秘說道:「萬物有法,法為天地;天地有道,道歸於無。無中生有,有中藏無;無無無有,無有無無。心中忘有,渾然無我;萬象無我,我本為無--」

    這段真言本記載在《翠微九歌》最後一章的尾部,丁原卻從未曾讀到過。

    他得悟《天道》,修為從通幽境界突飛猛進至大乘,固然仙遇難求,可凡事弊利交集,非能盡善盡美。

    也正因此,他的根基反遠不如盛年與阿牛紮實,許多原該修得的心法也俱都錯失。完全憑藉自身天賦的悟力,和九死一生的血戰經驗,才提升至今日境界。

    耳中聽得淡一真人的指點,丁原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他在腦海裡翻來覆去的念頌著這段口訣,只覺得字字珠璣,點在了自己的癢處。

    心中忘有,渾然無我;萬象無我,我本為無。

    丁原的嘴角閃動出一絲微笑。

    執著於忘,故不能忘。自己總一門心思想著如何忘去本我,以證仙心,殊不知只有到最後連一個「忘」字也真正的拋去,徹底歸結於無,才是天道正途!

    丁原心裡那層莫名無形的硬殼終被粉碎,瀰漫縈繞的迷霧頃刻散盡,露出天道本心。

    歸真於無。然我本為無,何須再歸?

    從出得大羅仙山那一日起,始終纏繞著丁原的莫大迷惑終是解開,答案竟又是如此的簡單淺顯!

    一種超脫空明的舒暢體悟自心而生,丹田內的都天大光明符猶如巨大的吸盤,汩汩匯入虛空中無窮無盡的天地精華,不停膨脹鼓蕩,進入先天大圓滿之境,充盈全身,融會自然。

    一蓬乳白色的光芒從丁原週身爆裂,潮水似旋即充盈數十丈的空間,絢爛奪目的光華逼得所有人情不自禁的瞇縫起雙眼,身上卻感覺到一股奇異的溫暖與舒適,好像渾身都被浸泡在了暖洋洋的溫泉之中。

    丁原的頭頂冒起一簇青光,凝聚成形,正是元神出竅之狀。與以往不同,那元神周圍五色祥雲繚繞,三股彩光聚頂,分外絢麗。

    雪原仙劍徹底光華,盤旋護持在丁原元神周圍,猶如一條昂然睥睨的威龍,捲起高高光柱,乳白色的劍光海潮洶湧,驚濤拍岸,壯觀至極。

    淡一真人端坐不動,狂疾的罡風似乎連他的道袍也吹拂不起,微合的雙目中掠過欣慰之色,用近乎不可聽聞的聲音緩緩道:「三華聚頂,五氣朝元--他終未辜負三師弟的一片苦心造就!」

    赫連宜的臉上首次真正變色,兩儀太初元在平亂訣浩然的劍氣壓迫裡「嗤嗤」作響,爆出一簇簇火花,朝著中間驟然收縮,光芒卻顯得黯淡許多。

    她一聲沉吟,袖口裡掠出八十餘年未曾動用的「戮神匕」,一團血色光芒冉冉綻放,朱唇念動真言,竟也是祭起了御劍訣。

    白光如海,血色殘陽。

    兩團碩大渾圓的光球在各自主人的真元催動中,將一縷縷凌厲劍氣凝煉成有若實質的絢光,碾壓過虛空裡的萬物生靈。

    四周的雲嵐光霧甫一碰觸到劍華,立時灰飛煙滅,了無痕跡。彷彿此際的思微峰頂,全然成為紅白兩色光焰熊熊燃燒,不可一世的修羅世界。

    姬雪雁芳心悸動,驚恐的回憶起昔日,坐忘峰後潛龍淵上的那一幕魂斷神傷,撕心裂肺的舊事。

    那一日,他也是元神出竅,御動平亂劍訣,氣吞山河,力拼翠霞派數位高手。然而最終,她卻只見得一抹褚衣飄蕩,永不回頭的墜入萬丈深淵!

    這次,還會是同樣的結局麼?

    「不要啊,丁原--」

    姬雪雁不管不顧的拚命朝場內衝去,迎面鼓蕩而來的劍氣狂風將她吹得歪歪斜斜,好似浪尖的扁舟,就要壓爆她的軀體。

    九真師太早留意著姬雪雁的一舉一動。見她身形飛出,左臂長袖一舒纏住姬雪雁纖腰,運起佛門「靜念梵咒」勸慰道:「癡兒,飛蛾投火,於事何補?丁小施主已臻圓滿飛昇之境,當可無事。」

    她這麼說,恐怕亦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打了誑語。

    奈何丁原與赫連宜全力御劍,方圓數十丈內如同熔爐,萬物不存。以自己三甲子多的修為,也不敢遽然犯險,落得形銷神散,何況是姬雪雁?

    若非如此,如年旃、盛年、阿牛等人,早已衝破漫天光瀾,出手相助。而現在,只能眼巴巴的瞧著丁原與赫連宜殊死一搏。

    「轟--」兩團劍光在激撞中同時炸裂,萬千束灼熱如焚的流光瘋狂的迸散,丁原與赫連宜的身影俱在人們的視線裡消失不見。

    姬雪雁嚇得魂飛魄散,拼出全力掙脫九真師太衝入光海,用盡全身力量呼喚道:「丁原--」

    一股熾熱的罡風鋪面而至,倒灌入喉,頃刻攪得經脈如火如荼。

    忽然,一道身影在十多丈外驚鴻乍現,一閃即沒。

    姬雪雁心頭狂喜,祭出九真師太傳贈的碧竹天心。一蓬青翠柔和的光暈擴散,盪開週身狂風,她一面往前飛掠,一面叫道:「丁原!」

    前方光嵐排雲般中分,露出一個人影。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的驚叫道:「你!」

    姬雪雁的心一下子墜入冰谷,站在眼前的,赫然竟是赫連宜!

    此刻的姬雪雁沒有半點意識到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險,腦海裡只一個勁的叫道:「丁原他到底怎樣了?丁原他在哪裡?」

    想到赫連宜兀自好端端的站在這裡,丁原難道已遭不測?一念至此,姬雪雁一陣頭重腳輕,險險栽倒。

    說到赫連宜,其實也當真稱不上「好端端」這三個字。

    她左半邊身子已被平亂訣炸得不成樣子,渾身浴血披頭亂髮,哪裡還有半分散仙的氣勢仙韻?

    那柄「戮神匕」光澤黯淡,佈滿裂紋,「絲絲」哀鳴。

    體內的仙氣更是被丁原轟得支離破碎,狂亂奔竄,勉強硬撐丹田一口真元,兀立不倒。

    她驚見姬雪雁喊著丁原的名字一頭闖入,知對方乃丁原愛侶,一腔怨毒殺機頓時翻湧上來,厲笑道:「臭丫頭,我先殺了你,讓丁原後悔一輩子!」

    僅餘的右手聚齊殘存功力,原本晶瑩如玉,好似粉雕玉琢的纖纖五指剎那血光森寒,膨脹數倍,變成索命奪魄的閻羅鬼爪,一式「殘玉赤魔爪」插向姬雪雁天靈。

    姬雪雁心掛丁原生死,已然神思不屬,待到警覺,赤魔殘玉爪距離頭頂不過數尺。

    彩兒趴在主人的肩頭瑟縮驚叫道:「小姐,快躲啊--」

    「砰」的一龐濃烈光瀾裡,任崢斜刺掠來,擋在姬雪雁身前接下赤魔殘玉手,斷喝道:「宜妹,事到如今,你還要再造殺孽?姬姑娘與你有何冤仇,你要置她於死地?」

    他接住赫連宜一爪,手掌上泛起五道殷紅抓痕,胸口氣血激盪舊傷難耐,一陣劇烈的咳嗽。

    赫連宜見出手攔阻自己之人居然是任崢,眼神愈加瘋狂,咯咯冷笑道:「天下人負我,我便殺盡天下人!崢哥,你信是不信,我連你也一起殺!」

    任崢一臉蕭索,道:「老夫早該死了。既然一切惡果皆因老夫而起,今日也該由老夫了結!」他的臉龐上碧光大盛,頭頂一蓬光霧竄升,凝成元神。

    赫連宜驚異不定,似乎想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下意識的退後半步,低吼道:「任崢,你想做什麼?」

    任崢進入空明境界,對赫連宜的喝問毫無反應。那道碧色的元神越來越濃,越來越亮,猛地爆開潮水般湧向赫連宜。

    赫連宜驚叫道:「碧海丹心咒!」右掌奮力拍出一束狂飆死死抵住,身形急忙飛退。

    任崢元神幻化成一團碧浪般的光瀾,僅僅一張堅毅悲愴的面龐尚依稀可見。

    他藉著元神出竅,一舉衝上滄海無量第十重天,以畢生真元煉出「碧海丹心咒」,立意與赫連宜玉石俱焚!

    赫連宜的掌力拍在碧濤上「嗤嗤」飛滅,身軀頓時被任崢元神包容。兩人的臉有一刻是如此的接近,又是如此的遙遠。

    望著少時朝夕相處的赫連宜,任崢嘴角逸出一絲飄渺恬淡的笑容,輕聲道:「宜妹,你如願了,我和你一起走吧!」

    赫連宜面無人色,尖聲嘶叫道:「不要--」

    可惜她的修為,而今十成裡剩不到三、四成,此消彼長之下,急切裡根本無法脫出任崢的元神包圍。

    任崢念動最後的真言,目光最後穿透過飛舞的光霧,投向赫連宣曾經飄立的地方。但重重疊嶂阻隔,他已看不見那道美麗的身影,惟能在心底默默道:「宣妹,崢哥先走一步,去見羽兄於九泉!」

    「呼--」

    元神急劇收縮,連帶著赫連宜的軀體凝收成一團不到尺許的光球。

    一簇妖豔的紅光從光球裡迸散,虛空霍然開裂,呈現出一個丈許大小的黑洞。那洞口裡霧光瀰漫,一股股強大的罡風倒捲,吞噬著周邊的雲濤。

    姬雪雁怔怔看著任崢的元神消失在洞口中,裡面煥放出濛濛黑光,一種不真實的嗡嗡聲忽近忽遠的在腦海裡鳴響。

    洞口收攏幻滅,彷彿從來也不曾出現過,可赫連宜與任崢的元神都已經不復存在,只留下一尊空空的肉身神色泰然,飄浮在眼前。

    彩兒早嚇昏過去,雙爪兀自牢牢抓著主人的肩膀。

    久久,姬雪雁說不出話來,直到潛意識裡想起丁原的安危,「丁原,丁原你在哪裡--」

    側旁的光霧裡有人說道:「雪兒姑娘,莫要著急,丁小哥沒事!」話音落處,阿牛渾身浴血,懷抱丁原與盛年齊齊趕到。

    姬雪雁見著丁原,大鬆一口氣,可又見他人事不醒,劍眉緊鎖的模樣,忍不住放下的心再次懸空,焦灼道:「阿牛,他這是怎麼了?」

    阿牛道:「我也說不好,很奇怪,丁小哥全身一點傷也沒有,只是昏了過去。我和盛師兄找著他時,雪原仙劍化作一團丹丸般的光珠正沒入他的口中,竟如伏魔六劍那般的光化了。

    「我剛才用真氣體察丁小哥週身經脈,也沒發現任何傷情,該當沒有問題才對。」

    姬雪雁喜極而泣,珠淚盈盈,探手撫上丁原熟悉的臉頰,低聲喚道:「丁原--」

    盛年接住任崢遺體,詫異道:「咦,為何我感應不到任宮主絲毫生機,剛才還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姬雪雁低聲回答道:「任宮主剛才祭出元神,轟開虛空,與赫連宜同歸於盡了。」

    盛年和阿牛從彼此眼睛裡都看出了對方的驚異,誰都沒想到,最後居然會是這樣的一種結局。

    盛年默然無語,輕輕為任崢合上雙目,擦去嘴角已經乾掉的絲絲血跡,抱起他的遺體道:「我們出去吧。」

    這時候光霧漸散,場面卻更加混亂。許多人四處呼叫,找尋失散的同門親友,更有人倒在血泊裡痛苦呻吟,等待他人的急救。

    赫連宣依舊神情孤獨的佇立在心齋池畔,怔怔的出神凝望。

    適才她的心底沒來由的猛烈一痛,好似生命裡有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正在消逝。

    緊跟著她全身感覺無比的疲倦空虛,空蕩蕩的身軀只能一動也不動的靜立,眼角悄然滑落一顆淚珠。

    她的容顏短短鬚臾間驀然蒼老百年,原先亮麗的青絲盡染秋霜,一片銀白,空洞而哀戚的眼神注視著盛年懷中橫抱的任崢,從數十丈外緩緩走來。

    風雪崖片刻不離的守在她的身旁,關切問道:「夫人,你怎麼了?」

    淚水湧出眼眶,赫連宣低低道:「崢哥也走了!」

    風雪崖剛欲開口安慰,忽地心底警兆生出,金風玉露掌不及細想揮灑而出。一卷紅雲挾著沛然狂飆撞上掌風,「砰」的一聲悶響將風雪崖震退數步。

    風雪崖如墜銅爐,渾身灼熱難當,待吐出一口濁氣,這才看清來人居然是一慟大師。

    這老和尚鬚髮戟張,神情可怖,眼睛深處爆射出詭異妖豔的綠色光簇,狂熱癲迷的眼神讓人只瞧得一眼,便不寒而慄。

    他身上的描金袈裟獵獵抖動,口鼻劇烈的喘息,發出「呼呼」低吼,一股股懾人的冷霧從中勃然噴出,猶如一尊地獄魔神現世。

    一慟大師震退風雪崖,並未乘勝追擊,側轉高大魁梧的身軀,探手抓向赫連宣。

    赫連宣好似癡了一般,只木然凝望著盛年懷抱中的任崢,完全沒有閃躲之意。

    風雪崖掣出玉如意,九霄罡風汩汩注入泛起一團光雲,轟然砸向一慟大師背脊,高聲喝道:「夫人,快閃開!」

    一慟大師低吼,後背的袈裟如同充氣的皮囊猛然鼓脹起來,「噗」的硬受了玉如意摧枯拉朽的重擊。袈裟破裂,化為片片紅屑亂舞,亦把風雪崖硬生生挫退。

    一慟大師口一張,噴出蓬火熱血雨,右手已制住赫連宣。

    風雪崖睚眥欲裂,顧不得調勻浮動的真氣,玉如意奮盡平生功力,打出一道「百曲碧嵐」。

    當年棲鳳谷一戰,丁原便是在這招絕技之下九死一生,險些命喪黃泉。

    可一慟大師卻連看也不多看,挾起赫連宣合身躍入七、八丈高的碧嵐風柱裡,順著罡風升騰之勢,紅影一沒,倏忽消隱在頭頂濃濃的光霧裡。

    殿青堂與雷霆聞聲趕到,風雪崖厲聲喝道:「快追,夫人被一慟挾持!」

    三人撲入上空,舒展靈覺到處搜索,可再也查找不到半點端倪。

    殿青堂急得一跺腳,本想埋怨風雪崖幾句,可抬眼看見他面色蒼白,嘴角溢血,顯然為保護赫連宣盡了全力。

    奈何一慟大師魔功實在霸道,兼之突然偷襲,任誰也防備不到。

    雷霆苦澀歎道:「夫人在你我眼皮底下被那禿驢劫走,咱們還有什麼臉見羽教主於地下?更不用說,稍後如何面對丁原了。」

    風雪崖寒聲道:「他中了老夫的一記玉如意,傷勢絕不會輕,暫且逃不了多遠。咱們分頭率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將夫人完璧無損的救回來!」

    殿青堂懊惱道:「剛才若是我也能守在夫人身邊,無論如何也不會教一慟得逞。只是他抓走夫人,又想做什麼?」

    風雪崖道:「此人走火入魔,神志瘋狂已不可以道理計。夫人在他手裡多逗留一刻,便增加一分危險。

    「雷三弟,殿四弟,這事暫時莫要告訴丁兄弟,以免他氣急攻心加重傷勢。我們立刻分頭搜索。」

    且不說這三人率領手下找尋一慟大師與赫連夫人的下落,思微峰頂亂雲湧動,足足紛擾了半個多時辰,才略微恢復了些秩序。

    心齋池已不復存在,周圍一片狼藉觸目驚心。

    數百仙山弟子忙前忙後,救死扶傷處理善後。這般情形底下,至少仙會今日是無法召開的了。

    雲臨真人與安孜晴、九真師太等人稍作商議,遣出門下弟子,引導賓客返回各自歇息的精舍。同時再致歉安撫正魔兩道的魁首人物,卻是誰也沒有心情再去多問仙會何時重開。

    混亂裡凌雲羽想乘機逃逸,卻哪裡能夠,他早已被凌雲霄靈覺鎖定,激戰百餘合將其拿下,交與了古燦看管。

    這當口,七大劍派的掌門宿老也同樣沒心思再向冰宮興師問罪,只想著趕緊清點本門傷亡的人數。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51
第五章兄弟

    黃昏時分,思微峰停仙水榭的一間靜室裡,聚集了當今正魔兩道過半的頂尖人物。

    大夥兒的目光都緊盯著昏睡在竹榻之上的丁原,一旁的農百草,緩緩收回從鼻中吐出的兩股輕煙。

    盛年問道:「農醫仙,丁師弟是否有事?」

    農百草搖搖頭,道:「他體內生機盎然,並無重傷跡象,自是一點事兒也沒有。」

    姬雪雁急道:「那農醫仙,丁原為何一直昏睡,久不醒來?」

    農百草不緊不慢道:「如果老夫猜測的不錯,他現在正元神出竅,魂遊太虛。想來是催動平亂訣時,這小子悟得天道真諦,已臻至百日飛昇的境界。」

    農冰衣道:「爺爺,丁大哥他不會就此一去不返,真的羽化成仙了吧?」

    農百草晃晃白頭感慨的說道:「那有什麼不好,多少人削尖腦袋還求之不得。」

    農冰衣瞥了眼姬雪雁,小聲咕噥道:「當然不好,他要是真的不能回來,姬姐姐可怎麼辦?」

    年旃道:「他奶奶的,臭小子要走便走,還留個肉身躺在這裡半死不活的算什麼?」

    絕情婆婆冷冷道:「年老鬼,你少說兩句屁話,老婆子沒把你當啞巴。」

    年旃何曾被人當面訓斥過,除了丁原敢調侃他幾句之外,老鬼頭焉肯再吃旁人的虧?

    他怒眉一聳,正要發飆,忽然想到自己的這副肉身還是拜絕情婆婆所賜。

    所謂拿人手短,大丈夫恩怨分明,滾到嘴邊的髒話轉了幾圈又吞回肚子裡,道:「格老子的,好男不跟女鬥,老子不與你鬥嘴。」

    蕭浣塵皺眉道:「可這麼等著似乎也不是辦法,難道咱們就沒別的法子可想?」

    九真師太道:「淡一真人,貴派不是有一瑰寶名喚」還魂珠「,不知真人是否隨身攜帶?倘若用它試著召喚丁小施主魂魄,或可收到奇效。」

    農百草不等淡一真人回答,已搖頭道:「沒有用的。還魂珠只對陽間的魂魄有招引之力,可丁原的元神多半已過了大羅仙山。

    「除非他自己兜了一圈復又回來,不然誰也沒有法子。」

    年旃奇道:「大羅仙山?」

    想起丁原在潛龍淵裡對自己曾說起過參悟《天道》上卷的遭遇,莫非這小子還真又去故地重遊了?

    不過上回他是修行不到,未能更進一步。這次卻是參透天際,得窺大道,一隻腳已經踏進了仙道門檻,會不會再回來可就難說了。

    雲臨真人道:「諸位仙友儘管放心,無論丁原何日醒轉,他的肉身敝山都會有弟子精心照管護法,絕計不會有半點差池。」

    無涯大師道:「掌門真人有所不知,丁小施主中了仙靈朱果的火毒,恐怕性命不過月餘。倘若不能及時甦醒救治,縱是元神歸竅也無濟於事。」

    說到丁原所受的火毒,眾人一陣子默然。在座無一不是顯赫天陸之人,可偏對此束手無策,坐困愁城。

    淩雲霄拔開塞子,灌了口烈酒,說道:「真要如此,老夫寧願再見不著他,讓他羽化飛天,與日月長存來得更好。」

    安孜晴低聲說出心頭憂慮道:「怕就怕他魂魄在適才的惡戰中已灰飛煙滅,如今只留下一副空空肉身,因著體內的諸般仙寶護持才維護著生機不滅,人其實已經沒了。」

    這話又引來屋內眾人一起默然,安孜晴的話雖犀利,可說得也是所有人最擔心的一種可能。

    即使是農百草、九真師太、雲臨真人等人,也不敢擔保丁原的元神是否在早先的激戰裡,為赫連宜石破天驚的反撲所吞噬。不然,為何大家當時都沒有感應到丁原元神的飛昇離去?

    惟有淡一真人徐徐搖頭,說道:「丁原很快便會回來。」

    燃燈居士大奇,問道:「淡一真人,你為何說得如此肯定,難道已有所發現?」

    淡一真人淡淡一笑,拂塵一擺,飄然出屋道:「塵緣未了,浩劫未盡。天道雖近,何堪流連?」話音飄蕩在耳,人已不知了蹤影。

    屈痕疑惑的瞧著淡怒真人,問道:「淡一掌門這是打得什麼禪機,所指為何?」

    淡怒真人品味師兄所言,啞然失笑道:「屈掌門,若論禪機,你該問無涯大師才是,怎找起貧道來了?」

    這功夫風雪崖神色凝重,從門外走進來。眾人已知魔教變故,察言觀色之下已曉得結果不妙。

    風雪崖望著竹榻上的丁原,問道:「少教主,丁兄弟的情形如何?」

    阿牛道:「淡一師伯說丁小哥很快便能甦醒,他老人家的話該是不會錯的。」

    風雪崖鬆口氣,道:「這就好。」

    但他眉頭很快重新皺緊,道:「少教主,咱們與仙山弟子四處搜索了數個時辰,卻毫無線索。

    「我與雷三弟、殿四弟懷疑,一慟多半是挾持著夫人,躲藏進了仙山某一處禁地之內。卻因沒有雲臨真人的手諭,誰也不能擅自闖入,這才來向你通稟。」

    雲臨真人不等阿牛開口,便吩咐道:「秋波,你親自陪同風護法,率人搜索敝山九大禁地。若發現一慟大師與赫連夫人的蹤跡,不可輕舉妄動,一律聽從風護法調遣,務須將赫連夫人安然無恙的解救出來。」

    阮秋波應了一聲,阿牛感激道:「多謝掌門真人鼎力相助,在下銘感肺腑。」

    無涯大師道:「羽少教主,可要敝寺也派遣人手,協助貴教追查夫人下落?」

    風雪崖回絕道:「不必了,誰曉得雲林禪寺中,是否還有一慟的心腹會暗中通風報信,攪亂局面?有聖教兄弟和蓬萊仙山弟子助陣,已然綽綽有餘。」

    無涯大師暗自一歎,此種情景之下他也不好多說什麼。這回蓬萊仙會,雲林禪寺千年的盛譽只怕要掃地了。對於風雪崖的倨傲態度,他更是無話可說,尷尬至極。
    阿牛心下不忍,道:「風護法,我看還是請雲林禪寺高僧隨行查找吧。畢竟,一慟大師出自雲林,又曾暗害了無為方丈。」

    風雪崖雖頗不贊成,可少教主既已開口,自己總不能抗命,於是頷首道:「既然少教主這麼說,老夫遵命就是。」

    無涯方丈意外的起身合十道:「羽少教主,貧僧多謝了。」

    阿牛也趕忙站起還禮道:「大師千萬別客氣,說起來貴寺與本教同樣都是受害者。」

    無涯方丈道:「貧僧這就親自率人隨風護法前往,一切行動惟貴教馬首是瞻。」

    這話以他的身份說出,份量極重,等若是承認處置一慟大師一事的大權,雲林禪寺甘願退讓於魔教之手。其中固有順水推舟的無奈,也是感懷阿牛的寬宏。

    淩雲霄哈哈一笑道:「老夫也該去前廳弔唁任崢,為他燒上一炷心香。百年來咱們同列魔道十大高手,又同有魔教三宮宮主之尊,卻沒想他竟落得這般的結果。」

    任崢與赫連宜玉石俱焚的經過,大夥兒已從姬雪雁口中得知。

    想到赫連姐妹與羽翼濃、任崢情孽糾纏百年,幾乎由此引發了天陸日後種種波瀾大劫,未料,到頭來均是慘澹收場,令人可悲可歎。

    眾人等風雪崖、無涯方丈與阮秋波走後,又閒聊片刻。見丁原仍未甦醒,便陸續起身告辭。最後屋子裡仍還剩下盛年、阿牛、姬雪雁等十數人。

    年旃、古燦也沒走,像門神似的一左一右把在門口的座椅裡。農冰衣和屈箭南、桑土公等人在輕聲聊天打發冗長辰光。

    姬雪雁將丁原軟綿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裡,坐在床邊心中暗自禱告。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外面的光線漸漸昏暗。紫色的弧光靜靜照射在窗紙上,也透入屋中柔和的灑散在丁原身上。

    姬雪雁的手心突然感覺到了輕微的顫動,丁原體內緩緩釋放出一層乳白色的光暈包裹著全身,逐步轉濃擴散。

    姬雪雁驚喜道:「他醒了!」

    眾人呼啦一古腦的聚攏到床邊,十來雙眼睛眨也不眨,緊緊關注著丁原的面龐。

    年旃道:「大夥兒誰也別出聲。瞧這模樣,丁原的元神正在回返肉身。」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乳白色的光芒充斥了整棟屋子,照得室內亮如白晝。

    丁原背後六束彩光綻放,雪原仙劍的劍魄也從他唇間溢出,幻化成光劍盤旋在床頭。

    農冰衣大氣不敢出上一口,生怕自己不小心弄出什麼聲響驚擾了丁原。

    可耐心守候了半晌,丁原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反倒是白光漸漸黯淡,伏魔六劍也跟著收回了他的體內。

    農冰衣實在忍不住,小聲道:「這是怎麼回事,老鬼頭,你不是說丁大哥的元神回來了麼?」

    年旃受了絕情婆婆的氣,到現在總算找到發洩的地方,哼了聲道:「丫頭片子,你又懂什麼。等這小子將雪原仙劍也收回丹田,就是甦醒的時候到了。」

    農冰衣心裡稍安,可無端被年旃譏誚了一番未免難受,不忿道:「多活了一百多歲又有什麼了不起,以老賣老,哼!」

    「叮——」

    雪原仙劍發出輕鳴,紫色光霧徐徐凝聚,煉成一顆大小如龍眼的丹丸,緩緩沉入丁原口中不見。

    屋子裡頓時晦暗下來,石璣娘娘取出夜明珠懸在空中。

    丁原的眼皮在輕輕翕動,慢慢的睜開了雙眼。

    觸著丁原眼神的人都是一怔,原來他眼眸中早先所有的精湛深邃光華已經蕩然無存,平靜得猶如一個初生嬰兒。

    可再仔細打量,頓時又覺得那一雙星眸竟是深不可測,彷彿其中蘊藏著虛空宇宙。

    桑土公一塊大石落地,吁口氣道:「丁、丁小哥,你、你總——算醒了!」

    丁原環顧床邊一張張熟稔而關切的面龐,最後凝視在雪兒嬌艷動人的玉容上,微微一笑,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我睡了很久吧?」

    姬雪雁也微笑道:「這兒乃是雲臨真人特意安排的一間靜室,你也只睡了三個多時辰。先前許多人都來此探望過你,見你無甚大礙,這才散了去。」

    丁原很是訝異道:「三個時辰?可我只覺得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而已。」

    畢虎道:「一盞茶?你這一盞茶喝的時間也實在太長了一點吧。」

    盛年道:「丁師弟,你且猜猜她是誰?」

    說著,從身後推出一位嬌小玲瓏,滿臉喜悅羞澀的少女。

    丁原莫名其妙的看著少女,總感到對方的相貌甚是熟悉,似乎以前在哪裡見過,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

    那少女被丁原瞧得嬌羞低頭,低聲喚道:「丁公子!」

    丁原恍然道:「你是芊芊?幾年沒見,一下子我竟認不得你了。」

    看她真真切切玉立在自己面前,比之初遇時那種淒苦無依的模樣,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丁原也由衷為她高興。

    芊芊突然盈盈跪倒,驚得丁原急忙起身,右手發出一股無形真氣將她身子抬起,道:「芊芊,你這是要做什麼?」

    芊芊道:「昔日芊芊肉身盡毀,孤苦伶仃,全賴公子仗義相救始有今日。公子對芊芊恩深如海,芊芊無以為報,只能真心誠意跪謝公子。」

    丁原苦著臉道:「你要這樣我可生氣了。難道你把我丁某看作是施恩圖報的卑鄙小人麼?」

    他有意岔開話題,好移轉芊芊的心思,免得她跪在地上讓自己老大的不自在。

    眼睛一掃,正好找到藏在人群後面的年旃,呵呵笑道:「老鬼頭,你也是肉身盡毀為丁某相助,怎不見你學人家芊芊姑娘感恩戴德,向本少爺跪上一跪?」

    年旃沒想丁原把火燒到自己頭上,「呸」道:「格老子的,剛一睜眼就消遣老子。」

    芊芊與眾人一起大笑起來。

    晏殊道:「丁小哥,如今芊芊姑娘已是安孜晴安仙子的入室弟子,與玉兒姑娘分屬同門師姐妹。」

    丁原掛在臉上原本爽朗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晏殊也是冰雪聰明的人,當下醒悟到自己有些多嘴了。

    秦柔偷偷瞥了眼姬雪雁,見她面帶盈盈微笑似乎並未掛懷,才稍稍放心,說道:「丁小哥,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甘心衍甘仙子的奇症,也有得法子救了。」

    丁原果然精神一振,昔年他為盜取冰蓮,戲弄甘心衍,始終存愧,更暗自立誓要為她設法醫治。

    可依照布衣大師所言,需得兩位擅長大日天魔真氣的魔教高手同時出手,方始有望。

    且不說當世無法再找到第二個擁有大日天魔真氣的高手合作,布衣大師已逝,這種希望更加的渺茫了。

    他問道:「秦姑娘,不知是誰有此神通,我得好好謝謝他!」

    農冰衣搶先笑道:「丁大哥,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與你可是生死之交。」

    丁原環顧眼前的張張笑臉,驚喜的目光鎖住阿牛憨笑的臉龐道:「阿牛,是你?」

    阿牛笑呵呵的搓搓手,道:「當年你跟我說起甘仙子之事,我也一直記在心裡,想著也許什麼時候能盡上一分心力。

    「先前我用」盈虛如一「的心法救治赫連夫人時,便想到甘仙子的症狀也是因淤血壓制腦中神經引起,說不定這法子同樣也能救她。

    「所以,剛才在等你醒轉的空閒裡,我特意請教了農醫仙和安仙子,如今至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成功。」

    丁原興奮的照著阿牛胸膛就是一拳,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你可幫了我大忙。」

    阿牛見丁原高興,自己也是開心,揉揉胸口道:「丁小哥,你差點把我打岔了氣。」

    年旃跳了出來,惡狠狠道:「說,你小子適才是否又魂遊了一回大羅仙山?他奶奶的,就你這麼好命。老子活了兩百來歲一回都沒見過,你卻去了兩次!」

    丁原心情舒暢,笑道:「老鬼頭,你也不用這般窮兇惡極吧?再過個百八十年,但要你不死,也總能得道飛天,親見大羅仙山。」

    似乎是不想多提在大羅仙山的遭遇,丁原問道:「赫連宜現下如何了?」

    畢虎眉飛色舞的吐吐長舌頭道:「還能如何,當然是玩完了唄。任宮主最後關頭施展出」碧海丹心咒「,與那妖婦同歸於盡啦。」

    丁原問道:「任宮主,他仙逝了?」見眾人點頭,心中的歡喜頓時被沖淡不少,說道:「稍後我要去拜祭他老人家。」

    姬雪雁點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年旃前所未有的歎了口氣道:「奶奶的,上屆仙會的魔道十大高手,如今還好好活著的,就只剩下老子和絕情婆婆、淩雲霄、蘇真了。

    「楚老魔跟紅袍老妖惡貫滿盈,只比死人多口氣罷了。」言下不勝唏噓,甚是滄桑。

    石璣娘娘「噗哧」一笑,道:「年老祖,惡貫滿盈這四個字從你嘴裡說出來,我聽著好像有點古怪的味道?」

    年旃一瞪眼,道:「你不就想說老子跟他們也是一丘之貉,早也該惡貫滿盈了麼?嘿嘿,偏生老子命好,在潛龍淵裡撞見了丁原這臭小子,得聞《天道》奧義,又憑借雪魄梅心重塑肉身,因禍得福,直讓天王老子乾瞪眼。」

    大夥兒一起笑了起來。

    丁原很是意外的看著年旃:「這老鬼頭脾氣委實改變了不少。若在以前,石璣娘娘這話雖是調笑之語,老鬼頭也斷不容她,現在卻能一笑置之。紅袍老妖之流現在怎能再與他相提並論。」

    他望向阿牛問道:「我娘親可還好,怎不見風大哥、雷老爺子他們進來?」

    盛年在旁惟恐阿牛說話時神態露出破綻,急忙微笑代阿牛答道:「赫連夫人和風護法他們先回了倦歸峰。

    「夫人為相助你破敵,耗損真元吹奏晶蕭,極是疲憊,殿護法他們便先護送她回返歇息了。」

    丁原怎會懷疑盛年的話,當下不再有問。

    自始至終,姬雪雁都靜靜坐在床邊,一臉幸福快樂的凝望著丁原。

    屈箭南心細,笑道:「咱們叨擾了丁師叔這麼久,他勢必也有些疲倦了。不如大夥兒暫且散去,讓丁師叔再好生休息一會兒。」

    桑土公一時沒回過味來,心想瞧丁原生龍活虎的模樣,哪裡有絲毫的疲倦?大家正聊在興頭上,為何要這麼著急著離開?

    他傻呆呆的看著晏殊,卻被她半推半搡往門外趕道:「屈公子說的是。雪兒姑娘,丁小哥便麻煩你照料了。」

    這下桑土公再笨也能明白過來,憨憨一拍腦袋,嘿嘿笑道:「可、可不是——該休息、休息了?丁小哥,哎——哎……」他還想說呢,晏殊已經把他推出了門外。

    十多人眨眼間走得一個不剩,農冰衣臨了帶走滿是不情不願的彩兒,還從門外探回腦袋道:「丁大哥,姬姐姐,咱們就在外面的庭院裡賞月,你們有事招呼一聲。」

    年旃逮著機會,哼道:「笨丫頭,蓬萊仙山雲霧環繞,哪裡來的月亮可看?吹牛也不會,還要我老人家教麼?」

    姬雪雁俏臉越發紅了,丁原也啞然失笑道:「這幫傢伙,真是沒辦法。」

    盛年在庭院裡的一張石凳上坐下,阿牛一個人走了過來,在他身邊落坐道:「盛師兄,你身上可有帶酒,我想喝上一口。」

    盛年解下酒囊,他的印象裡阿牛素來不擅飲酒更不喜飲酒,難得會主動討酒喝。但他還是將酒遞了過去。

    阿牛接過,拔了塞子,皺著眉頭猛朝嘴裡灌,嗆得連連咳嗽,滿臉漲紅還在讚道:「真、真是好酒——」一邊說,一邊又要再喝。

    盛年伸手按在酒囊上,問道:「阿牛,你可是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地方?」

    阿牛頹然放下酒囊,沉默半晌,低聲道:「盛師兄,我不是羽教主的兒子!」

    盛年立刻明白了阿牛的苦悶所在,道:「那又如何,師父要收的是弟子,可不是誰的兒子。」

    阿牛道:「不是的!如果一開始大夥兒便知道真相,師父便不會因我而死了。我、我對不起師父,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孤兒,實在不值得他老人家用性命相護。」

    盛年一笑,抬頭眺望蒼茫雲天,那層紫色的弧光籠罩四野,看不清夜晚的月與星。他悠然道:「阿牛,你以為師父他捨卻性命,救的只是羽教主的嫡子麼?

    「大道理我不必跟你說了,只是你該曉得,在師父的眼裡,人永遠無貴賤之分。你是不是羽教主的兒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他心愛的弟子,終未令他失望。

    「大丈夫義之所致,有所必為,卻根本不需要去問是否值得。」

    阿牛抬起頭,喃喃道:「話雖這麼說,可師父總歸是為我而死。他為了我,甚至連魂魄都煙消雲散,漂泊荒郊野嶺。」

    盛年搶過阿牛手裡的酒囊,道:「振作起來,阿牛。師父他老人家留給我們的,又何止是一條性命?我們師兄弟三人能有今日,哪一點不是拜他所賜?」

    阿牛道:「正因為這樣,我才更加覺得自己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也對不起你和丁師弟。不是我,師父又怎麼會死?他對我那麼好,我卻害死了他,我、我——」

    盛年將酒倒進嘴裡,一捋唇角酒漬道:「阿牛,你想歪了。」

    阿牛帶著苦相道:「盛師兄,你還是痛打我一頓吧,興許這樣我會好受一點。」

    盛年笑道:「痛打魔教教主,我哪有這樣大的虎膽?不若再請你喝口酒。」

    阿牛一笑,眼淚卻滾落下來,接過酒囊喝了口,悵悵出了口氣道:「聖教教主原本就是風護法他們趕鴨子上架,我推托不了才勉強答應的。現在,真相大白,我壓根不是羽教主的嫡子,這副擔子也該卸下啦。」

    盛年道:「這事你還是自己拿主意吧,無論你當與不當,咱們總歸是師兄弟。」

    阿牛點點頭說道:「盛師兄,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是什麼?並非參悟《天道》星圖,也不是莫名其妙的做上聖教教主。而是能拜在師父門下,能有你和丁小哥這樣的同門師兄弟。

    「我曉得,就算我什麼都不是,就算所有人都鄙視我,不相信我,你們也一定會站在我身旁!」

    背後有人微笑著道:「阿牛,你錯了。我們不單是師兄弟,更是兄弟!」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7:52
第六章脅迫

    任崢的靈堂暫設在停仙水榭的一座側廳中。他一生孑然,死後無親,諸般善後也只能由年歷等一眾水晶宮護法代為主持。

    丁原與姬雪雁在任崢遺體前上香祭奠後,年歷將兩人引入了後堂。

    丁原問道:「年護法,不曉得你們打算何時將任宮主的遺體入土為安?」

    年歷回答道:「我們明日一早便會護送宮主的靈柩回返東海。依照慣例,水晶宮主仙逝後,遺體火化,骨灰入海。」

    丁原點頭,低沉道:「生於東海,長於東海,最後亦魂歸東海,這很好。」

    回憶起初遇任崢,青衣飄飄,踏波海上,說不盡的儒雅風流,寂寥孤傲。一世的情孽苦戀,最終魂斷了結,教人怎不感慨萬千。

    年歷道:「丁公子來得正好,宮主出戰赫連宜之前,曾留下一句遺言,托付老夫轉告於你。你若是不來,老夫也須得前去找你。」

    丁原奇道:「任宮主留下的遺言和在下有關麼?」

    年歷道:「宮主交代,他若回不來,丁公子便是水晶宮之主,從此我東海一宮九山七十二島所有人等,惟丁公子馬首是瞻。」

    彷彿早有默契,年歷的話剛一說完,連他在內,後堂中十餘位水晶宮執事之人,齊齊單膝跪倒,恭聲道:「屬下等願奉丁公子為水晶宮第十九代尊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儘管各人也有極力壓低聲音,以免驚動靈堂裡的賓客,可這聲勢已讓丁原大吃一驚。

    丁原萬沒料到任崢仙逝前,竟是留給自己這麼一道題目。他雙手托起年歷等人,苦笑道:「你們這算什麼,趕快起來,咱們萬事好商量。」

    這時的丁原,也體會到了被人趕鴨子上架時所特有的苦惱。

    年歷的身軀晃動幾下,卻硬是沒有起來,說道:「丁公子,這是宮主生前惟一的遺願。公子若不答應,老夫將來有何面目再見任宮主?」

    其他幾個護法原本都順勢起身,見年歷還跪著,趕忙也跟著跪下道:「年護法所言極是。任宮主生前既無子嗣,也無弟子,仙逝後水晶宮宮主寶座空懸,餘人俱無此資歷堪當。也只有丁公子大智大勇,又與任宮主淵源甚深,可當此任。」

    丁原道:「其他事情任宮主但有托付,在下無不答應,惟獨這事丁某恐難從命。」

    年歷見丁原堅持不允,抬頭道:「丁公子,說起來任宮主也是你的舅舅,咱們也都不是外人。你也不想水晶宮千年傳承的一脈,斷絕於任宮主之手,讓他成為千古罪人吧?」

    丁原道:「年護法,諸位是否知道,在下身中仙靈朱果火毒,僅剩下月餘的性命。我即使做了這水晶宮宮主,也不過是個短命宮主。一個月後火毒發作,只怕大夥兒又得忙著找第二十任宮主了。」

    年歷執意道:「在老夫看來,丁公子福澤深厚,也絕不是早夭之相,定能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丁原無奈道:「我何嘗不想多活幾年?咱們不如做個約定。倘使在下藉著年護法吉言,果能再躲過這一劫。一個月後,丁某當親赴東海水晶宮,履踐任宮主之托。

    「要是老天爺存心要在下早點歸天,那也只好麻煩大夥兒另找旁人了。」說著探手再扶年歷。

    年歷沉吟一會兒,又瞧瞧周圍眾人,方自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來道:「丁公子,咱們便這麼說定了。老夫與諸位護法,回宮後便召集九山七十二島群豪,在東海恭候公子大駕光臨!」

    丁原與他擊掌為誓,說道:「有一件事情在下不得不先行說明。丁某素來散漫慣了,縱是當了宮主,也大有可能一年裡回不了幾天水晶宮。到時候,大夥兒可別埋怨我干吃飯,不幹活兒。」

    眾人都笑了起來,年歷道:「丁公子放心。水晶宮一向風平浪靜,那些俗務都有專門的職屬打理,極少會有事情需得驚動宮主。

    「你盡可和這位姬姑娘嘯傲四海,雲遊天下,只是空下來的時候能想著回來看看便成。」

    姬雪雁玉容羞紅,微笑道:「聽年老爺子這麼一說,似乎這水晶宮主之位也頗為清閒。」

    年歷呵呵笑道:「這便是無為而治了。不過姬姑娘別以為敝宮宮主好當,拋開水晶宮本宮上千部眾不說,東海萬里海面上九山七十二島,大小魔道門派上百,哪一個會是省油的燈?

    「若沒有似丁公子這樣的人震懾住他們,那還不早晚鬧翻了天?任宮主將敝宮托付丁公子,可也不是一味的顧念舊情。」

    丁原問道:「對了,年護法,我娘親是否會和你們一起回返東海水晶宮?」

    姬雪雁暗叫糟糕,還來不及使眼色,那邊年歷已經怔道:「丁公子,沒人告訴你麼?赫連夫人她被一慟劫走,至今了無音訊。」

    丁原臉色大變,道:「娘親她怎麼會被一慟劫走?為什麼你們不告訴我?」這話他是向著姬雪雁問的。

    姬雪雁道:「這是盛大哥和風護法他們的意思。惟恐你甦醒後身子尚未恢復,聽到這個消息氣急攻心,亂了方寸。」

    丁原低罵道:「雪兒,你也跟著他們一起犯糊塗!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卻全都瞞著我不說。若娘親真有個閃失,你倒教我如何才能不氣急攻心?」

    他明白這事也怪不得姬雪雁,可一股鬱悶當頭,哪裡還管得了那許多。

    姬雪雁知道此事無法與丁原理論,只能安慰道:「丁原,你先不要著急。風護法和無涯方丈正和仙山弟子一起,四處找尋一慟大師與赫連夫人的蹤跡,該很快便有結果。」

    丁原無心聽姬雪雁解釋,轉向年歷道:「年護法,丁某先行告辭,咱們後會有期。」

    年歷等人自不便挽留,趕緊將他送出靈堂。

    水榭的庭院裡清風陣陣,花香醉人,卻不能舒解丁原心中絲毫的急躁鬱悶。

    姬雪雁道:「丁原,我想一慟大師與赫連夫人並無瓜葛怨恨,抓了她去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或許是另有圖謀。」

    丁原情緒稍平,口氣放緩道:「雪兒,你不是沒有見過。一慟修煉魔教絕技走火入魔,一旦發作是何等的可怕,連無為方丈他都殺了,何況是我娘親?

    「咱們先回去找阿牛和盛師兄,問一問搜索的進展,就是把蓬萊仙山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到他們!」

    但他最擔心的一件事情沒有說出口,那就是憑借一慟大師的神通,可能早已離開了仙山。一旦回返天陸,蒼茫乾坤要找尋兩個人,等若大海撈針。

    兩人沿著雲端竹徑默默無語往回趕,周圍數百丈的紫竹婆娑,沙沙搖曳。

    姬雪雁輕聲道:「丁原,還有一事屈師兄托我轉告。下午屈掌門親自向安閣主提親,已蒙准允。

    「來年正月初一,他便要迎娶楚淩仙楚姐姐了。屆時,希望你能到越秀山作客,喝上一口喜酒。」

    丁原聽到這個喜訊,也替屈箭南高興。但眼下的情形無論如何也讓他快樂不起來,悶悶道:「等我有命活到明年再說吧。」

    姬雪雁抓住丁原的手,平靜而清楚的說道:「丁原,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丁原回握著她,歎道:「但願如此。老天爺既教咱們能劫後重逢,也不會讓我們這麼快便生離死別。」

    他說話時心念轉動,暗道:「奇怪,楚淩仙乃安閣主衣缽傳人,異日天一閣道統所承。安閣主怎會這般輕易將她出嫁?莫非是玉兒——」

    竹林深處隱約有人在暗處幽幽輕歎,聲音好熟稔。

    丁原脫口叫道:「玉兒!」卻沒人回答。

    丁原靈覺舒展,四下搜尋,叫道:「玉兒,我知道是你!」

    姬雪雁見狀,明眸如星四處打量,也揚聲問道:「玉兒妹妹,你也來了麼?」

    地上竹葉沙沙輕響,蘇芷玉從林中走出。多日不見,她的面色有些蒼白憔悴,紫霧瀰漫裡衣袂飄飄,更顯寂寥孤獨。

    姬雪雁驚訝道:「玉兒妹妹,真的是你!」

    雖然從沒有誰對自己說起過蘇芷玉與丁原的事情,但女兒家的慧心何等敏銳,尤其牽涉情郎之事,更是分外敏感。

    昔日她與蘇芷玉雲夢大澤一會,便依稀知道這位天之嬌女如同自己一般,對丁原情根深種不能自拔。

    待到與丁原重會後,愛郎極盡小心不在自己面前提及玉兒的事情,但她又豈能對丁原的矛盾與痛苦毫無所覺?

    蘇芷玉的目光落在丁原與姬雪雁緊握在一起的手上,櫻唇邊強自露出一縷微笑道:「丁哥哥,姬姐姐,玉兒還沒有恭祝過兩位琴瑟和諧,苦盡甘來呢。」

    丁原的心像被刀剜了一下,無聲無息的滴淌著血。

    他是否應該稱謝,可他開不了口;他想過去也拉住蘇芷玉的手安慰她,但腳下卻生了根。

    尷尬沉悶的氣氛裡,姬雪雁不著痕跡的鬆開丁原的手,淺笑問道:「玉兒妹妹,你來得正好。我也正奇怪,今早在心齋池怎沒見著你的蹤影?」

    蘇芷玉道:「小妹下午才抵達仙山,正想前往弔唁任宮主,不想在此遇見兩位。」

    丁原澀聲道:「玉兒,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過得可好?」

    蘇芷玉頷首道:「多謝丁哥哥關懷,小妹一切都好。今日又蒙安閣主恩允,許以她老人家百年之後接掌仙閣的大任,也算了去娘親平生一樁憾事。」

    果然如此!丁原看著腳下飄落的竹葉,說不出話來。

    他深深明白,三大聖地之一,天一閣閣主的寶座對於旁人,或許是夢寐以求的恩寵,可對玉兒而言,卻是一副終生孤老的枷鎖。而自己,就是親手為她套上這副沉甸甸枷鎖的人!

    姬雪雁道:「恭喜你了,玉兒妹妹。」

    蘇芷玉展顏一笑,道:「丁哥哥,還有一個好消息,小妹也想讓你知道。閣主已恩允玉兒回山後,即可參悟仙閣至寶《天一十章》的全卷。

    「聽娘親說起,《天一十章》包羅萬象,博大精深,惟有仙閣閣主與諸位長老,方有權查閱全書。娘親也僅得其中八卷而已。說不定,玉兒便能從中找尋出醫治仙靈朱果火毒的妙方。」

    丁原聲音沙啞,低低道:「玉兒,苦了你了。」

    蘇芷玉搖搖頭道:「丁哥哥不必在意,這對小妹本是舉手之勞,況且能否從《天一十章》中有所收穫尚未可知。玉兒只是一盡心力罷了。」

    她上前幾步,取出一物交在姬雪雁手中,微笑說:「姬姐姐,你與丁哥哥苦盡甘來,終成眷屬。小妹也由衷欣慰,可惜身無長物,只有用這只鐲子聊表心意。」

    姬雪雁低頭一望,正是一隻靈犀鐲。而另外一隻,則早已繫在了丁原腕上。她急忙推辭道:「玉兒妹妹,這使不得!」

    蘇芷玉道:「小妹的薄禮雖有些寒酸,可也算小妹一份心意,姬姐姐且莫推辭。」

    說完盈盈一禮,極力平靜的微笑道:「玉兒先告辭了,謹祝丁哥哥與姬姐姐白頭到老,舉案齊眉。」蓮步輕移,漸漸消失在迷霧裡。

    姬雪雁喚道:「玉兒妹妹!」

    蘇芷玉的腳步略一凝滯,終是沒再回頭。

    丁原呆呆瞧著玉兒遠去的背影,幾次湧起衝動想喚住她,可話到嘴邊,又一次次艱難苦澀的吞嚥回去。

    留住她自己又能如何呢?自己也不過剩下月餘的性命,連大羅金仙都打救不了。與其到那時候再魂斷神傷的訣別,也許這樣的分離會是更好的結果。

    何況,他的肩頭還有另一份同樣沉重的責任。

    他可以衝破潛龍淵,他可以劍挑赫連宜,但他卻無力將情義責任踩在腳下!

    姬雪雁靜靜的站在他身旁,凝視手中熠熠閃光的靈犀鐲,似乎同樣懷著莫大的心事。秀眉微微蹙起,又緩緩的鬆開。當她再次握緊丁原的手,竟是那般的涼。

    丁原木然低頭,迎上姬雪雁明亮而溫柔的眼波,方自感覺到一絲暖意。只是眼前,為何依然有雙曾經繁星閃耀的眼眸,在哀婉的褪淡星光——忽然竹林裡傳來低沉的一聲喟歎道:「情孽害人,莫不如是。任宮主前車之鑒,記憶猶新。丁小施主,你勿要重蹈覆轍才好。」

    丁原恍惚的神思一醒,身軀護在姬雪雁身前,喝道:「什麼人,出來!」

    右側竹林中飄蕩的霧嵐裡,緩步走出一名紅袍老僧,寶相莊嚴,神情平和,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不過有感而發,卻驚擾兩位施主了。」

    姬雪雁驚叫道:「一慟大師!」玉手下意識的握住背後雪朱仙劍,看向丁原。

    丁原乍見一慟,一腔憤懣恨不能盡數傾瀉在這老和尚的身上。可對方手裡握著自己的娘親,又令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動,只好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說道:「老和尚,你還有膽子在這兒露面?」

    一慟大師慢條斯理道:「丁小施主,你不是也在找尋老衲麼?而今老衲送上門來,豈不正省了施主的那多麻煩?」

    丁原逐漸從蘇芷玉離去的黯然神傷中擺脫出來,恢復了靈志,心念急轉,冷笑道:「老和尚,原來你劫走我娘親,是衝著丁某來的!」

    一慟大師全無白天癲狂猙厲的模樣,更好像一點也不記得丁原當眾揭穿自己陰謀,令他盛名掃地,被迫流亡的深仇大恨,和顏悅色的笑道:「丁小施主果然聰慧,一語中的。不錯,老衲正是有事要相求丁小施主。」

    丁原道:「我娘親現在哪裡?她若是少了一根頭髮,丁某發誓要將你挫骨揚灰!」

    一慟大師淡淡道:「姑且不論丁小施主是否有這個本事,老衲若是怕了,也不會有意現身於小施主面前。此間非你我說話之地,還請丁小施主隨老衲來!」

    姬雪雁急忙道:「丁原,別中了他的奸計,咱們先擒住這老和尚再說!」

    一慟大師泰然自若道:「恐怕兩位還留不住老衲吧?」

    姬雪雁嬌哼道:「一慟大師,你別忘了思微峰正魔兩道高手雲集,你已成眾矢之的,只需我們揚聲一喚,不消彈指功夫,就可將停仙水榭圍得水洩不通。」

    一慟大師神色不改,回答道:「若真是那樣,老衲固然好不了,可赫連夫人的結局恐怕會更加淒慘一些。」

    說罷,他轉身朝竹林深處走去,道:「丁小施主,若想擒拿老衲,只管下手。不然我可走遠了。」

    丁原一咬牙道:「老和尚,我跟你走!」

    姬雪雁恐他一人有失,說道:「丁原,雪兒要陪你一起去。」

    一慟大師駐足道:「不成。丁小施主,茲事重大,不傳六耳,你若要來,只准一人跟來。還請女施主留步。」

    丁原也不願姬雪雁陪自己一同犯險,當下說道:「雪兒,你先回去吧,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等我的消息。」

    姬雪雁心中忐忑,誰曉得一慟大師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若他借赫連夫人脅迫丁原自盡,這可怎生是好?只微一猶豫,丁原與一慟已去遠。

    卻說丁原隨在一慟大師身後御風而行。兩人修為絕頂,又小心隱匿身形,倏忽離了思微峰數十里,在一處僻靜的雲坳裡停下。

    丁原目光炯然環顧四周,問道:「老和尚,你把我娘親藏到哪裡去了?」

    一慟大師道:「丁小施主放心,赫連女施主現下很好,很快你就能見著她了。」

    丁原哼了一聲,道:「說吧,你到底想做甚?」

    一慟大師道:「老衲所求之事,既非要施主殺人放火,也不會令施主太過為難。只是想拜託施主與老衲上一回縹緲峰靈空庵,盜得那只聖匣,再陪老衲去另一個地方取一樣什物。」

    丁原見一慟說得慎重,反問道:「那聖匣裡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惹得你與赫連宜都垂涎三尺?」

    一慟大師道:「這事說來話長,牽涉到千多年前的許多秘聞舊事。不知丁小施主可曾聽說過《玉牒金書》的傳說?」

    丁原搖頭,道:「我沒聽說過。不過聽這名字,好像是道家的一部典藏書名?」

    一慟大師微笑道:「望文生義最是要不得,連丁小施主也為這名稱所惑。它並非什麼仙書秘笈,而是與《天道》一併流傳於世的仙界靈印。靈力之強,匪夷所思,哪怕是神魔擋之,亦是勢如破竹,灰飛煙滅。

    「不過老衲想要得著它,卻另有用處。假如能將《玉牒金書》煉化吸納,便不啻脫胎換骨,再造金身,連大羅金仙也望塵莫及。正可治癒我體內愈來愈難以抑制的魔氣。」

    丁原道:「老和尚你既知世間存有此寶,便早該取來煉化,何必說給丁某知道?」

    一慟大師道:「老衲雖然相信《玉牒金書》如《天道》兩卷一般確存於世,可始終不知它確切的所在。惟一的線索,便著落在聖匣之上。

    「可惜,我多年尋訪聖匣,終無結果。偏巧今日會上,赫連宜說出原來它就藏在靈空庵內。」

    丁原道:「既然靈空庵藏有此寶,又為何不開啟聖匣,取了那《玉牒金書》?」

    一慟大師回答道:「這裡面自有緣由,卻恕老衲不能相告。只要丁小施主相助老衲獲取《玉牒金書》,令堂赫連夫人自可無事。」

    丁原道:「老和尚,你是在用娘親來要脅丁某麼?」

    一慟大師道:「老衲情非得已,丁小施主見諒。蓬萊仙山雖有上千高手,但能入老衲法眼的,也僅只施主一人而已。」

    丁原哼道:「老和『bbs.sept5.com』尚,你也不必吹捧我。想來你忌憚南無佛境,不敢孤身犯險,而其他入得了你法眼的人,又未必會受你脅迫,所以才用我娘親逼丁某出手助你。」

    一慟大師不置可否,道:「丁小施主,老衲所求之事成與不成,全憑你一言而決。」

    丁原不是傻瓜,當然明白如果《玉牒金書》果真有一慟大師所說的威力與靈性,讓這老和尚得著了,無異於如虎添翼。

    一旦為禍,只怕其害之甚猶勝赫連宜。但自己要是斷然拒絕,娘親的性命便萬難保全了。

    一慟這老和尚老謀深算,也正是看準自己的弱點,才現身要脅。

    他沉吟片刻,已定下決心,說道:「老和尚,我怎麼能相信,你得著《玉牒金書》後,便會將我娘親安然無恙的送回來?」

    一慟大師早有定算,聞言道:「老衲早知丁小施主信不過我。不過,老衲卻信得過施主。

    「只需你當場立下毒誓,答應助老衲盜出聖匣,獲取《玉牒金書》,老衲立刻將令堂藏身之處相告。等丁小施主送赫連夫人回轉倦歸峰後,我們再去縹緲峰如何?」

    丁原難以置信的打量一慟,道:「老和尚,你當真相信丁某不會毀諾,不然你可虧大了。」

    一慟大師道:「丁小施主與老衲,應該都是同一類人,一言九鼎,敢作敢當。老衲自負不會看走眼。」

    丁原道:「老和尚,丁某與你怎會是一類人?不過,我答應你!」當下立了毒誓。

    一慟大師等丁原立誓完畢,好像暗自鬆了口氣,將赫連宣所在的地方說了,又道:「丁小施主,你這就可去接回令堂了。半個時辰後,咱們在白雲峽會面,連夜趕往東海。此事只限你我兩人知曉,你可明白?」

    丁原清楚,老和尚這麼著急,最大的原因是妄圖借靈空庵高手滯留仙山之際乘虛而入,盜走聖匣。

    丁原也不願意拖到九真師太等人回山,萬一撞見難免一場惡戰,給靈空庵帶去更大劫難。

    他點頭答應,與一慟大師暫時分手,一路御風前往解救赫連夫人。

    原來一慟大師將赫連宣藏在了斗姆海中。那裡濁浪萬頃,風狂雲卷,確乃藏身絕佳之處。

    不過丁原既知具體位置,找起來也不會太難。有半個時辰的功夫,盡可趕回白雲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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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故事

    丁原與一慟大師離開蓬萊仙山,御劍東行,次日傍晚抵達東海縹緲峰。兩人躲過守山弟子的巡查,隱匿身形悄然潛入。

    丁原引著老和尚到縹緲峰半山腰的一座古洞之中,說道:「咱們便在此暫歇,待到天黑便上靈空庵盜匣。」

    一慟大師走入洞內,雖然光線幽暗了些,但裡面的情形依然能一覽無餘。

    這是一座幽長的古洞,臨近洞口的地面上鋪滿被風吹入的竹葉,洞內並不見長蟲蛇鼠的蹤跡。

    一慟大師猶疑的問道:「丁小施主,這裡可會有靈空庵弟子過往?」

    丁原在洞口坐下,望著外面如海碧竹婆娑輕搖,答道:「放心,這兒是竹海深處,平日難得會有人從外面經過。上回丁某曾在縹緲峰暫住十數日,每到夜間便在此打坐歇息,極是清靜。」

    一慟大師一言不發,緩緩靠著洞壁雙膝盤坐,合起眼睛似是入定。

    不知道的人瞧他慈眉善目,一派高僧風範,多半會生出景仰之心。決計想不到他魔功發作,陷入癲狂時的惡神模樣。

    丁原也懶得多搭理他,抱元守一盤腿打坐,也好養精蓄銳,應付今夜的行動。

    不消片刻,真氣遊走全身,生出一團勃然暖意,輾轉萬里的稍許疲乏立刻不翼而飛,頓時神采奕奕,氣定神閒。

    他與虎為伴,倒也不存畏懼。這個時候,一慟大師即便對自己恨之入骨,奈何有求於他,斷不會促下殺手。真正的危險,該當是在取到《玉牒金書》之後才會到來。

    洞外夜色漸漸濃重,竹林裡升起柔紗般的霧嵐,輕輕蕩漾。在月華的照耀下,碧竹好似染上一層銀霜,分外靜謐幽雅。

    月影西移,洞內一陣極為壓抑沙啞的「呼呼」低吼驚醒丁原。

    他凝目望去,只見一慟大師身上的袈裟鼓蕩如球,獵獵作響,軀體劇顫不已。老和尚的雙目緊閉,面龐肌肉扭曲戰慄,雪白的眉毛與鬚髯戟張而起,映照著一層熒熒綠光。

    丁原趕忙收功問道:「老和尚,你可是魔功發作了?」

    一慟大師低哼一聲,算作回覆,鼻子裡噴出兩道淡淡的綠色輕煙,在面前徐徐擴散,形成一團雲霧狀,將他的臉龐遮掩得朦朧隱現。

    丁原站起身,剛打算出手助他鎮住魔氣,忽然轉念道:「這老和尚自作自受,又曾害死了老道士和無為大師。我雖立下誓言如今不能殺他,卻也犯不著幫他療傷。讓他多吃一點苦頭,也能稍解我心頭之恨。」

    他正自遲疑間,一慟大師驀然發出一記低低嘶吼,宛如負傷的野獸怒嚎,雙目乍啟,綻出懾人綠光,兩簇詭異妖艷的鬼火在眼眸裡燃燒閃爍。一股濃濃的綠色煙霧從嘴中溢出,胸口猛烈的起伏喘息,發出「嗚嗚」的低鳴。

    丁原見勢不妙,急忙雙手捏作法印,封出一道結界鎖住洞口。

    夜深人靜之際,空山萬籟俱寂,一慟大師的吼聲足可傳至山顛靈空庵。萬一引來守夜弟子,徒增麻煩。

    他剛設下封印,一慟大師猛從地上一躍而起,光禿禿的腦袋狠狠撞向對面堅實的石壁,「嘩啦」一聲轟塌一片山石,他自己也受反衝之力搖搖晃晃連退數步,可腦袋上除沾了些石屑泥塵外,並無任何皮肉外傷。

    只是這一下撞擊帶來的疼痛,令他稍稍舒服了一些,神志也由此一清。

    一慟大師站在原地,雙手合十,喃喃低頌起一段清心除魔的佛經,語速越來越快,壓抑的顫抖卻越來越明顯。

    他週身的光霧迅速轉濃,慘綠的光瀾籠罩著洞內,若非有結界的封擋,早溢出了竹林。體內的魔氣從丹田汩汩冒起,千軍萬馬般奔騰不休,衝擊著諸處經脈要穴,直如沸水就要蒸騰滿溢而出。

    修煉三甲子的佛門功力應運而生,頑強護持住心脈不讓魔氣攻陷,卻也無力照管其他的地方。

    兩股水火不容,卻同樣渾厚絕倫的真氣翻江倒海,來回拉鋸,堵在他胸口的丹丸之地,鬱積成川,一慟已近乎窒息,呼呼氣喘。

    他終於忍受不住這非人的煎熬,怒吼道:「狗屁佛經,狗屁佛祖,老衲敬你拜你又有何用?」右手五指張開,竟是一爪插進自己的胸膛。

    「噗」的一聲,五個森森血洞裡淌出汩汩鮮血,錐心的劇痛令他幾欲昏厥,可胸口鼓脹的感覺卻沒有絲毫的減輕。

    他心頭的靈覺與神志被一點一滴的吞噬,好像緩緩墮入無底的深淵裡。

    周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與孤獨,有無數的魂魄隱藏在暗處發出此起彼伏的嘲笑與哀嚎,不斷振蕩著他的耳膜。

    他怒聲吼道:「一心,你給我滾出來。我知道你在這裡,你想看老衲的好戲,你想看我被魔氣吞噬,你想看我狼狽不堪。如今我就是了,你來看啊,來看啊!」

    他腳步蹣跚,在洞內跌跌撞撞的遊走,雙掌不停的轟出,「砰砰」擊在石壁上,激得山石飛濺,塵煙滾滾。

    丁原見他癲狂駭人,已完全迷失了神志,漸漸生出一絲同病相憐之感。他也曾經因誤修大日天魔真氣而導致魔功反噬,險些走火入魔葬送性命。

    幸運的是,先有仙閣的化功神訣相助,後得《天道》上卷化解,自己因禍得福,反修成前無古人的道魔合一之體。眼前的這個老和尚,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瞧他臉上綠光越來越盛,早已掩蓋住佛功所釋放的紅色光霧,顯然是魔功日深已到達喧賓奪主的地步。再不加以救治,任他修為高深舉世無匹,也早晚難逃神消形散,爆精而亡的厄運。

    可這怨不了別人。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慟大師因著魔功殺害了無涯方丈,逼死了老道士,最終自己也難逃大日天魔真氣的噬體荼毒。誰也是救不得他的了。

    話是這麼說,丁原依舊忍不住冷冷道:「老和尚,你的幽明折月手再插下去,只怕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抓了出來,還是坐下來好好歇口氣吧。」

    他的聲音儘管不響,可用上了「定心咒」的心法,敲在一慟大師心頭宛如轟然古鐘悠鳴。可惜他入魔已深,丁原的話語不過杯水車薪,遠遠不能解他燃眉之渴,反倒將一慟大師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恍恍惚惚裡,在一慟大師的眼中,面前冷傲佇立的青年,幻作了羽翼濃年輕時的模樣。一般的冷峻,一般的驕傲,更是一般的向自己流露出輕蔑與憐憫的眼神——「羽翼濃!」一慟眼眸中爆射出驚心動魄的殺機,狂吼道:「你憑什麼來教訓老衲,看我殺了你,為青雅報仇——」緊跟著兇猛無倫的就朝著丁原撲來。

    丁原傻了一下,用穿花繞柳身法趨避。

    一慟大師神志雖然喪失,可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不僅沒有削弱,反而更增添三分肅殺詭異之氣。

    他幽明折月手走空,身軀柔柳般反折,左手迅雷不及掩耳插落丁原頭頂,又是一式赤魔殘玉爪。

    丁原揮出二十二字拳,拳爪相交「啪」的一震,兩人各自退後三步。

    丁原道:「老和尚,你認錯人了。羽教主二十多年前便駕鶴歸天,你想找他算帳,還是去陰曹地府找人吧。」

    一慟大師胸膛上的血洞被真氣激得血花翻射,仍然毫無所覺。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形同魔獸,更透著濃烈的殺氣,哈哈狂笑道:「羽翼濃,你躲到天涯海角,老衲也不會放過你。」呼的又是一掌。

    丁原見他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完全跟自己說不到一處去,分明神志盡喪陷入幻覺,已是不可理喻。只是不曉得他口中所叫的那個「青雅」又是誰,報仇之事又從何說起。

    他抖擻精神,與一慟大師游鬥周旋。

    洞內暫態打得天翻地覆,火星四射,好在有結界封鎖,洞外依然是清風明月,祥和恬靜。

    兩人纏鬥半個多時辰,一慟大師仍無半點疲態,猛烈的攻勢有著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一浪高過一浪。

    魔功發作之人,最需要的就是找到一個可以盡情宣洩的口子,將積鬱於體內的魔氣盡數捲湧過去,不留絲毫餘地。

    這下可苦了丁原。

    和這麼一個瘋子幹架,竭盡全力去拚個你死我活未免不值得;可稍一保留,對方不僅不會領情,反而步步進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虧得他現下的修為已達天人合一的化境,換個人來不被打死也被累死。

    又鬥了百多回合,一慟大師臉上的綠光開始徐徐褪去,終於露出疲乏之態。丁原漸漸佔據主動,一面以穿花繞柳的身法遊走左右,一面轉守為攻,壓制對方攻勢。

    一慟大師體內的佛門真氣逐漸抬頭,兩股功力激撞更疾,不住撕扯著他的經脈內臟。氣血翻湧中他的眼眸緩緩黯淡下去,嘴角一縷黑色淤血汩汩冒出,已不復先前的威猛聲勢。

    丁原尋得一個破綻,左拳虛晃,欲身貼到一慟大師身前,右掌一探在他胸口舉重著輕的一按,純厚柔和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泉湧而入。

    一慟大師「哇」的噴了丁原一身熱血,身子踉踉蹌蹌朝後退出數步,眼中恢復一絲清明。

    丁原長吁一口氣,調勻內息,平靜道:「老和尚,你也該打累了,坐下休息片刻吧。」

    一慟大師心脈為丁原注入的真氣包容,立時感覺舒暢不少。他呆望了眼對面的丁原,一聲不吭的徐徐盤膝坐下,運功抵禦魔氣侵襲。

    丁原與發狂的一慟大師惡戰多個時辰,也耗損了不少真氣,見狀在他對面也坐了下來,瞑目運息,真氣遊走周天,一層白色的光霧若有若無從身上散開。

    兩人幾乎同時收功睜眼,四道目光在半空不期而遇。

    丁原嘿道:「老和尚,你可清醒過來了,要不要丁某再轟你兩掌?」

    一慟大師哼了聲,低頭封住胸前傷口周圍的要穴,突然開口問道:「你剛才為何不趁機下手殺死老衲?」

    丁原冷笑道:「老和尚,你莫把人都看作似你一般的無恥陰險,乘人之危,不可救藥。」

    一慟大師神色恢復正常,但身上及白髯上的斑斑血跡,猶能讓人觸目驚心。他道:「乘人之危,嘿嘿!你著結果了老衲,便不必再受毒誓約束,豈不更好?」

    丁原道:「大丈夫一諾千金,絕無悔改。丁某答應過你的事情,定當辦到。老和尚你無需用話語拐著彎的來試探我。」

    他說完這話,不知道為什麼,猛然想起了南海之約。

    自己也曾向另一個人鄭重承諾過,如今卻化作了泡影。丁原頓時心中頹然,胸口悶得難受,再說不出話來。

    一慟大師歎道:「老衲的魔氣發作間隔越來越短,為禍之烈卻每況愈凶。若再得不著《玉牒金書》,只怕不消三十日,就當走火入魔,癲狂自爆。《玉牒金書》,嘿嘿,但願這回一心師兄沒有騙我。」

    丁原試探道:「老和尚,你似乎與羽教主也結下過什麼仇怨。適才發狂時,說要找他報仇,還提到過一位什麼青雅?」

    一慟大師不耐的粗聲道:「丁小施主,你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一些!」

    丁原哼道:「不說也罷,閣下的事情,丁某原本就沒多大興趣。只是牽涉到羽教主,這才隨口一問而已。」

    一慟大師自語道:「羽翼濃,羽翼濃!哼,若不是他,老衲又怎會落得今日的這般田地?」

    丁原聽他語氣,恨意甚濃,忍不住又問道:「老和尚,羽教主都過世了二十多年。你修煉魔功,墮入心魔,可都是以後的事情,怎會去埋怨羽教主。」

    一慟大師冷笑道:「你知道什麼?老衲認識羽翼濃的時候,你師父都恐怕還沒出世呢。那時候,老衲剛拜入雲林禪寺,他羽翼濃也僅只魔教一個年輕人罷了。」

    丁原有意道:「原來你們早就相識,還有過一段交往?」

    一慟大師良久後方搖頭道:「交往?若說是段孽緣還更貼切一點!當年羽翼濃的歲數與你現下差不太多,老衲則癡長他十二歲。」

    「老衲奉師命喬裝成一介書生雲遊天陸,歷練見識。一日興起,便搭船出海,想好生欣賞一番海外景致。誰曾想,一次心血來潮的決定,卻改變了老衲此後的一生!」

    丁原笑道:「老和尚,話說得忒重,想來你不過是在海上邂逅了羽教主?」

    一慟大師道:「世事無巧不成書。羽翼濃當日也正乘坐那艘大船出海雲遊,與老衲一樣同為一介書生的模樣。老衲見他相貌雖有些醜陋,可氣宇不凡,慷慨豪邁,便生出親近之心,主動上前攀談結交。」

    他說到此處,又搖了一搖頭喟歎道:「那時老衲閱歷淺薄,初出茅廬,竟看不出羽翼濃魔教的出身,還將他引為知已,夜夜清茶良晤,秉燭共話。說到投機之處,羽翼濃提議八拜結交,訂下金蘭之盟。老衲雖有猶豫,奈何佛心不堅,又禁不住他一陣勸說,便答應下來。」

    丁原大吃一驚道:「老和尚,原來你和羽教主竟還有過八拜之交?」

    一慟大師嘴角牽動,露出一絲苦笑,道:「你不相信麼?」

    丁原道:「那老和尚你與羽教主以後又為何會反目成仇?」

    一慟大師道:「就在結交後的翌日,突然殺出一撥海匪,裡應外合想要劫船。我與羽翼濃聯手,收拾幾十個海匪自不在話下。可偏生這船上,還有一個人也殺將出來,與我們並肩禦敵。那便是青雅了。雖則她一身男子裝束,可也逃不過我與羽翼濃的眼睛,只一眼便能看破了她女兒家的真身。」

    丁原沒有打岔,等著一慟大師繼續說下去。

    一慟大師似乎漸漸沉浸在對往昔的追憶中,目光變得柔和起來,緩緩說道:「巧的是,我們三人都有意隱藏自己的身份,均未施展出師門的心法,彼此也就無法猜知對方的真正來歷。」

    丁原猜道:「恐怕以後的麻煩就出在這裡了。」

    一慟大師道:「不錯。海匪被我們殺退,青雅卻受了點輕傷,老衲粗通醫術,便自告奮勇為她醫治,青雅這才露出了少女裝扮,當時羽翼濃也陪伴在旁,青雅那時才告訴我們,她本姓林。」

    丁原哈哈笑道:「老和尚你動凡心了?這倒是丁某未曾料到的事情。」

    一慟大師不以為然道:「你沒有見過青雅,自無法明白老衲當年所受的震撼。莫說老衲,羽翼濃那魔頭鐵石心腸,不也一樣的起了窺覷之念?」

    他不等丁原插嘴,接著道:「其後半年多,老衲與羽翼濃偕著青雅遍游南海,而後又回轉天陸,四處遊歷。不知不覺中,老衲一年的下山期限日近,心中卻越來越難以割舍下青雅。」

    丁原道:「你若真喜歡青雅姑娘,便該向她表白,說明了心意。那雲林禪寺的和尚不做也沒什麼打緊。」

    一慟大師哼道:「你懂什麼?老衲深受佛門教誨,立誓一心向佛,又焉能叛出雲林,還俗娶妻?」

    丁原很想頂他一句,但轉念又道:「或許這老和尚年輕時果真有如此的志向,我也不必再刺他的痛處了。」

    一慟大師道:「羽翼濃看在眼裡,私下卻將老衲的心思透露與青雅知曉。誰料想,青雅心中真正屬意之人,是那個十惡不赦的魔頭,老衲其實是個多餘的人。這些,也是老衲以後方才曉得。當日青雅不理羽翼濃的媒介,反向他坦露了心跡。」

    丁原道:「這位青雅姑娘敢愛敢恨,讓人欽佩。」

    一慟大師冷笑道:「只可惜,羽翼濃竟毫不顧惜青雅對他的一片深情,當夜便不告而別,從此了無音訊。他以為自己是全兄弟之情,將青雅拱手相讓,卻不明白老衲身為出家之人,又焉能娶妻生子?」

    一慟大師頓了頓,見丁原用心聆聽並無絲毫譏謂之色,才又說下去道:「老衲拼著回山受罰,陪同青雅半年間訪遍天陸正道各門,可那個化名『習雙飛』的年輕人,卻如同朝露般蒸發於世間。無奈之下,老衲才將青雅送返她的師門蒼松嶺白石劍派,自己也回山覆命去了。」

    丁原微一皺眉,道:「蒼松嶺白石劍派,這名字我好像從未聽人說起過?」

    一慟大師道:「放在一百多年前,白石劍派也算是天陸正道名家之一。可惜後來為魔教所滅,自不會再有人提起。」

    丁原諒道:「白石劍派為魔教所滅,那這位青雅姑娘和羽教主……」

    一慟大師冷笑道:「造化弄人,統領魔教兩壇人馬剿滅白石劍派的人,正是羽翼濃。老衲回轉雲林潛心佛學,倏忽又是三年,心中卻總是記掛青雅與羽翼濃,便向恩師告假,前往蒼松嶺拜望。正遇上魔教襲來,老衲義不容辭,相助白石劍派共抗魔教。血戰之際,羽翼濃卻出現了。」

    丁原問道:「老和尚,當時你們二人可有動手較量?」

    一慟大師道:「沒有。羽翼濃見著我與青雅,假惺惺的喝令手下退兵罷戰。我們三人來到蒼松嶺下一間茶棚裡,這才徹底知道了彼此的真正身份。老衲當時還癡心妄想的勸羽翼濃脫離魔教,棄暗投明。羽翼濃卻堅決不允,反勸老衲還俗娶了青雅。話不投機,青雅第一個離去,老衲也隨著她回返了白石劍派。沒想到,進了白石劍派的山莊,裡面屍橫遍地,一百六十餘名白石劍派的弟子無一活口,只剩下一群婦孺老弱哭天搶地。一問才知,就在老衲三人離開不久,魔教惡徒去而復返,一個時辰內將白石劍派屠殺殆盡,片甲不留。」

    丁原心中狂震,道:「怎會這樣,羽教主斷非言而無信之人,恐怕裡面另有蹊蹺。」

    一慟大師沒有回答,說道:「老衲與青雅悲憤之下,又回頭尋找羽翼濃,約他在茶棚會面。那羽翼濃雖是露了面,可他不做任何解釋,反取出自己的魔劍交在青雅手上,逼著青雅說:『你要報仇,便殺了我吧!』青雅一再追問,為何羽翼濃如此狠心陰險,屠滅白石劍派滿門,他卻始終惺惺作態,閉目不答。」

    丁原道:「此情此景,真夠為難那位青雅姑娘。」

    一慟大師語含悲涼之音道:「何止是為難那麼簡單!青雅追問不得,手中魔劍終於落下,可她殺的不是羽翼濃,卻是她自己!老衲欲救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用劍刺穿自己的咽喉,一腔熱血盡灑在羽翼濃的身上。我憤怒之下衝向羽翼濃,要與他拚命,奈何技不如人,被他制住倒在地上。」

    丁原點點頭,雖對結局早有預料,但青雅姑娘的剛烈秉性與一腔癡情,仍讓他唏噓不已。

    一慟大師接著道:「老衲豁出性命,大罵羽翼濃忘情負義。他也算知道一絲廉恥,無言以對,只抱起青雅遺體遠去。後來,我才知道,魔教去而復返乃是奉了時任教主袁遙航的口諭,並不關羽翼濃之事。但青雅為他而死,卻是毋庸置疑。這場慘禍,讓老衲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著不想被人殺,被人害,就得有高人一等的權力與修為。什麼佛法心經,兄弟之情,統統都是混帳話。羽翼濃和魔教一干人害死青雅,老衲若就此放過,又怎能告慰青雅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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