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神曲[1.2.3部] 作者:牛語者(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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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bear1726 2010-9-26 15:30: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2 1072919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0
第九章含憤

    丁原見姬欖動怒,絲毫不懼昂然道:「何必問我,你自己明白!」

    姬欖的脾氣就算比其父溫和不少,這時也忍不住要發作,伸手一指丁原道:「好你個丁原!我好心勸說開導於你,你卻執迷不悟,惡語相加,似你這般的劣子,雪兒未曾嫁與你,真是幸事。」

    丁原怒視姬欖,冷笑道:「我是劣子,閣下又是什麼,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

    屈箭南見兩人又要說僵,從旁道:「姬師叔」

    姬欖也瞪著丁原,惱怒這小子言出無狀不可救藥,故意微笑打斷道:「箭南,過了今夜,你也該叫上我一聲『岳父大人』了吧,何需再如此生分?」

    屈箭南焉不懂得姬欖用心,苦笑道:「姬師叔,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誤會。」

    丁原目光滴血,冷喝道:「夠了,你們不用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演戲!不就是怕我再糾纏雪兒麼,不妨告訴你們,從今往後,我丁原與姬雪雁恩斷義絕,永無糾葛!」

    說這話時,丁原心痛如絞,可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厚著臉皮糾纏不清,更去受姬欖的嘲笑?

    姬欖終於聽到丁原的這一句話,暗想只要再過三天,雪兒與屈箭南之事就算塵埃落定,到時即便丁原再想生事也難以回天了。他不動聲色,說道:「就怕你言而無信,事後反悔。」

    丁原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凝望如自己一般孤獨的清冷明月,低低道:「你不必拿話來擠兌我,我丁原一語既出,駟馬難追。」

    屈箭南道:「丁師叔,你」

    丁原努力裝出毫不在意的模樣,說道:「屈箭南,我恭喜你了,你贏了我,也贏得了雪兒。我丁原其實並非不如閣下,可願賭服輸,就祝你與雪兒白頭偕老!」

    說罷,向著山崖外走去。

    屈箭南情急問道:「丁師叔,你要去哪裡?」

    丁原淡淡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得容身,總之不再見雪兒就是了。」

    姬欖搖頭道:「丁原,你若是回紫竹軒我管不了你,可若是想就此離開翠霞山,眼下恐怕還不行。」

    丁原回轉身,說道:「我丁原並未賣身翠霞,難道連走都走不得了?」

    姬欖說道:「丁原,你畢竟是翠霞派弟子,縱然要離山,也須得到本門師尊或是掌門師伯的准許。何況,你與雪兒的事情,對本門終究須有一個交代。」

    丁原心頭再次冷笑,思忖道:「說的倒也義正詞嚴,恐怕還是在打蘇大叔那幅曉寒春山圖的主意吧?」

    他卻不知這次倒是真的冤枉了姬欖,蘇真與翠霞派的賭約極為隱秘,姬欖也未曾知曉。他所擔憂的,是怕丁原一時衝動跟誰再說出姬雪雁之事,那可就平生枝節了。

    丁原道:「先前是巫挺攔我,現在又是閣下不讓我離山,碧瀾山莊真是好做派啊。可惜丁某素來自由散漫慣了,最不愛受人拘束,我就是要離開翠霞,你又能如何?」

    在丁原想來,他只是要暫離這傷心地,以免觸景生情,更怕自己做出什麼衝動事來,可姬欖聽了,卻誤以為丁原竟萌生了脫離翠霞的念頭,那在任何門派而言,都是十惡不赦之罪,況且丁原所處的,是正道翹楚翠霞劍派?

    姬欖面色不由微變道:「丁原,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麼?」

    丁原想也不想,回答道:「奇怪了,這事也輪著你來操心?今晚我就是走定了,看你姬欖能奈我何?」

    姬欖神情凝重,說道:「你若真敢如此,說不得姬某要出手得罪了!」

    丁原從未見過姬欖身手,對他的底細並不清楚,可想來當年劍會時那些二代弟子不過爾爾,巫挺更被初出茅廬的阿牛打的狼狽不堪,姬欖縱是高明,也不見得就厲害到哪裡去。

    實際上,即便姬欖高出自己一籌,此刻丁原也不可能認軟回頭!他劍眉一挑,輕輕用拇指拭去嘴角乾涸的血跡,說道:「姬欖,你真當我不敢對你動手麼?」

    屈箭南眉頭緊皺,勸阻道:「丁師叔,姬師叔,有話好好說,何苦要同門刀兵相見?」

    姬欖搖頭道:「你也看到了,非是我要出手,是他強要脫離翠霞!」

    丁原也沒留意姬欖用的是「脫離」二字,只覺得姬欖自現身後,一再譏諷為難逼迫自己,一門心思只想攀上屈痕這根高枝,恁的可憎。

    再想起越秀山姬雪雁抗婚時,他與姬別天聲色俱厲,強要拆散,如今遂了心願,卻還不依不饒,不准自己離山,種種憤恨更加猛烈的翻騰而起,頓時把積鬱半夜的憤怒,全數傾洩到姬欖身上。

    他冷笑道:「屈箭南,聽你岳父大人的話,這兒已沒你的事情,回去照料雪兒吧!」

    屈箭南心中焦慮道:「雪師妹現在還沒到,顯然是尚不知道丁原歸來的消息。丁原與姬師叔一旦交手,以我的身份實在是不便強行出手勸阻,這可如何是好?」

    姬欖聞言,佇立未動說道:「箭南,你不必插手,卻看我如何教訓這本門叛逆!」

    丁原星眸炯炯,不屈的邁步再向山崖邊行去道:「我這就走了,便等你來教訓!」

    姬欖見丁原已走出三丈開外,厲聲道:「丁原,你敢再向前半步試試?」

    丁原是何種性格,聽了這話反大大朝前一步,冷笑道:「那又怎樣?」

    姬欖見丁原把自己的警告全不當回事,再次挑釁自己,心中不由怒極。他右掌青光濛濛揮灑拍出,口中喝道:「好膽1這一記出手,姬欖實則僅用了五成的功力,只想藉此向丁原立威。


    哪裡曉得丁原毫不領情,一個翻轉翩飛到山崖外的雲嵐之中,淡淡道:「看在你是雪兒的爹爹面上,丁某讓你一招,閣下若再出手阻攔,休怪我要不客氣了!」

    姬欖面沉似水,頷首道:「好,姬某正要領教!」雙掌在胸口幻出朵朵青華,一氣轟出六道罡風直迫丁原。

    丁原也不閃躲,攥指成拳,以曾山所創的「缶」字訣擊出。他雙拳快如流星,隱隱在身前築起一團光嵐,「砰砰」數響,將姬欖的六道掌力盡數化解,更借力雙臂一震揉身欺進,片片腿影籠住姬欖頭頂。

    姬欖一凜,暗道:「這小子果有些驕狂的本錢,由守轉攻間如同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修為遠勝我當年。難怪爹爹對他頗有期許,要傳與袖手旁觀訣。可惜他著實愚頑,又個性偏激,膽大妄為,白白辜負了本門一番心血!」

    他見丁原飛腿踢到,雖不識是本門耆老刻於思悟洞中辟魔腿法,可觸類旁通,也不驚慌,右手雙指撮起,連連朝上虛點,每點一記,空中便爆開一簇花朵般的光暈,漣漪一樣的擴散,剎那已似星羅密佈,青花眩目,可丁原雙腿明明距離光暈一段距離,卻不得不一出即收,無功而退。

    屈箭南年紀雖輕,可見識上絲毫不遜色於當世大家,見姬欖這一招化劍為指,將普普通通的「一石千浪」演繹得出神入化,直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效用,看似雜亂無章的隨意點擊,卻將丁原所有出腿的空間封死,若是對方恃強不退,就等若拿自己的雙腳往指鋒上硬撞。

    屈箭南情不自禁脫口叫道:「好劍法!」

    他的喝采剛出口卻立刻醒悟過來,自己沉浸在丁原與姬欖精采紛呈的對決之中,竟是忘記了攔架!可此刻戰團中的兩人已拼出真火,互不相讓,方圓十丈內風蕩氣漫,潑水不進,自己再想插手也是晚了。

    姬欖與丁原心頭各堵著一股怒火,均是以快打快,誰也不肯先退上半步。起先兩人尚各有顧忌收著三分力道,可到後來俱是越鬥越狠,不能自己放手施為。

    翻翻滾滾十多個照面眨眼即過,卻是棋逢對手,難分軒輊。

    姬欖一邊驚訝丁原恁的強橫,一邊又大感酣暢淋漓,實是自己近年來少有的痛快搏殺,不知不覺裡無名怒火漸漸淡去,取而代之一片空明心境。

    啪啪兩聲,兩人各自在對方身上印了一拳,誰也沒討到多少便宜。

    丁原身形一側,消去姬欖的拳勁,反手已拔出雪原仙劍道:「姬欖,你我劍上再比個高明!」手腕一抖,朵朵劍花迎風怒綻。

    姬欖也不答話,悶聲不響,亮起隨身多年的蒼虯古劍,雷聲隱隱如同怒龍咆哮,不讓雪原仙劍專美於前。

    劍光交錯又是十餘回合,姬欖逐漸適應丁原天馬行空的出手,顯示出深厚的仙家修為慢慢佔據主動。他在天陸聲名不顯,蓋因素來低調,常年隱居碧瀾山莊少有露面,往往被人疏忽於姬別天的光芒底下。

    惟姬別天等少數親近之人明白,姬欖家學淵源,早年又得燃燈居士指點,純論修為,早在二十年前已達坐照之境,比之其父所差者,不過是功力火候,在翠霞派二代弟子中,姬欖足可穩居翹楚。

    丁原在翠霞數年,所見二代弟子不過巫挺之流,真正高手如姬欖、羅鯤等人,或開府收徒,或閉關苦修,罕有在人前一顯身手的機會。故此,也讓丁原一直以來都誤以為翠霞劍派的二代弟子不過爾爾,即便姬欖也厲害不到哪裡去。

    可二十多招斗下來,丁原輕慢之心漸收,思忖道:「這個姬欖好生了得,比起他那個草包師弟巫挺實是雲泥之別,恐怕盛師兄也未必如他!哼,定是姬大鬍子偏心藏私,不然同樣的嫡傳弟子,修為怎會相差偌大?」

    他這麼稍微一走神,姬欖卻是何等人物,立刻覓到丁原的破綻,蒼虯古劍水銀瀉地,源源不絕直叩丁原,每一劍都教丁原感到無比難受。丁原明明曉得自己每一步都落入姬欖算計之中,可偏偏除此之外別無良方,只得受制於人硬撐下去。

    「鏗鏗」兩劍,雪原仙劍劍勢微散,露出丁原胸前一線的縫隙。姬欖目光犀利,更不放過自己苦心製造出的制勝機會,古劍激昂掠向丁原咽喉。他當然不會真個殺了丁原,手上已暗施迴旋之勁。

    不過,姬欖著實過於樂觀了。丁原乃淡言真人苦心造就的天陸奇葩,在風雪崖那樣的強敵手下尚且屢次絕處逢生,今日又焉會輕易一敗塗地?

    他手中雪原仙劍已然用老,左拳亦不及回防,可對姬欖這招「一洩千里」卻早有預料。須知高手對決並非一味比拚蠻力,有如舉棋博弈,對彼此數招內的攻守變化早有瞭然。

    丁原在姬欖振劍挑出時想也不想,上身柔如棉絮,朝後倒去幾乎貼到腿上,堪堪從鼻間眉上閃過劍鋒。饒是如此,空中也有幾許髮絲斷落,面龐更是被劍氣拂的生疼。

    姬欖劍落空處,怒眉一挑道:「穿花繞柳,哼,雪兒居然連這也傳給了你!」

    丁原腰眼一挺,雙足凌空飛彈,腳尖點向蒼虯古劍,身在險境,嘴裡仍不肯饒人道:「是又如何,不服再來!」

    姬欖斗的興起,猛撤身飄飛出十丈,撮唇發出一記清嘯。他左手一引劍訣,蒼虯古劍鏑鳴陣陣,煥出層層青光,照得眼前一片絢麗不可逼視。

    丁原一看這架式,就曉得姬欖準備施展「青霞退魔訣」。

    此乃翠霞劍派上三品的劍訣之一,數百年來威震天陸,名動九天,若是任由姬欖盡情施為,自己無論如何也討不到好去。

    他腦筋轉的極快,手腕一揚,祭起三枚石磯珠,再縱身合劍射向姬欖。

    那三枚石磯珠方自發出,蒼虯古劍陡然射出一蓬青光,「叮」的一響將石磯珠撞飛。姬欖口中真言念動,翠微真氣注入仙劍,蒼虯古劍渾身震顫光華爆漲,竟似活了過來,宛如蛟龍怒吟脫手騰起。

    丁原身在空中,只覺得漫天劍氣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自蒼虯古劍上激出的縷縷凌厲劍芒呼嘯穿空,好似亂箭齊發,欲將自己紮成刺蝟。

    丁原明白僅僅是自己慢了小半拍,姬欖的御劍術已然發動,他當機立斷轉守為攻,身形恰似陀螺急速朝上飛轉,在幕天席地的劍芒縫隙中趨閃躲避,直如游魚。

    姬欖左手劍訣不住變幻,口中低喝道:「疾!」蒼虯古劍感應主人意念,驀然盤飛半圈,幻化出一束青色電光,尾隨丁原扶搖直上,如附骨之蛆緊追不捨,轉眼逼近。

    丁原儘管眼裡看不到蒼虯古劍,可靈覺洞徹若明,清晰映出仙劍軌跡。他明白自己再快也是快不過御劍術,閃躲絕不是辦法,惟有正面硬撼。

    眼看蒼虯古劍追到丈許開外,丁原左手食指一彈,擊出一道玄金飛蜈的指力,「噹」的撞擊在仙劍鋒刃上。蒼虯古劍輕輕一顫,只緩了少許又再鼓勁追至。

    丁原得這一絲喘息之機,身軀倒翻以頭朝下,眼睛正對著呼嘯襲來的仙劍。他左拳二次催動翠微真氣,轟然打出一股狂飆,狠狠撞向蒼虯古劍。

    拳風劍光交錯激撞,暴出一聲悶響,蒼虯古劍劈裂重重罡風脫困而出,丁原的二十二字拳竟不能阻截分毫,但這結果早在丁原預料中,雪原劍中真氣積聚至盈滿,不停發出「絲絲」清鏑,一式百轉千流舞蕩出縷縷華光,把全身緊緊捲裹在內。

    在姬欖強大劍勢激發之下,丁原亦傾盡全力,體內真氣汩汩湧出流轉各處經脈。可就在這關鍵當口,他的胸口猛然一疼,一股魔氣自丹田崛起直衝膻中穴。

    原來翠微真氣耗損頗多,已無法克制蟄伏多日的大日天魔真氣。這些天魔氣被丁原以化功神訣逐步削弱,日趨式微,無復早先之勇,不得不隱於丹田忍氣吞聲。

    眼下丁原為抵禦姬欖的御劍術盡起真氣,耗費真元,終被大日天魔真氣尋覓到反擊的破綻。它可不管主人是否正在九死一生、命懸刀口的緊要時分,憋著一股戾氣揭竿再起。

    幸而心脈中立時湧起一團暖流,乃是九轉金丹與冰蓮朱丹所化的藥力守在膻中穴上,鎮住魔氣反撲。翠微真氣隨即生出感應,硬生生壓下魔氣。丁原心口一舒,這才緩過氣來,但雪原仙劍已不由自主的稍顯凝滯。

    青霞退魔訣被譽為翠霞派三大上品劍訣之一,端的是無孔不入。丁原體內傷勢不過稍有抬頭,蒼虯古劍如水銀洩地,避實搗虛直插黃龍。

    「叮叮叮叮」梅花間竹似的仙劍撞鳴煞是動聽悅耳,蒼虯古劍在姬欖驅動下無孔不入,終究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撕裂丁原的防守,高歌猛進。

    就在雪原劍告破之際,驀然半路截殺出一溜翠色劍華,光潤如玉,淳厚浩大卻又蘊含一股清雅風流的氣宇,正是屈箭南驅動仙劍趕至。

    「鏗」的一記清越激鳴,那抹翠華橫身擊在蒼虯古劍之上,再合上丁原手中雪原仙劍之力,終於破去青霞退魔訣。

    姬欖收回仙劍,對屈箭南橫加插手非但無惱怒之意,反暗自慶幸未失手重傷了丁原。他的心底同時也掠過一絲疑惑,不曉得為什麼丁原怎的突然身手凝滯,彷彿有所羈絆?否則,以自己出劍的分寸,丁原也絕不可能一敗如斯。

    屈箭南攔在兩人中間說道:「姬師叔、丁師叔,兩位分屬同門何苦以命相決,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坐下好好談的?」

    丁原壓下翻騰的氣血,不顧身上被蒼虯劍氣割破的幾處傷口兀自汩汩滲出鮮血,斷然道:「我和他沒什麼好談,要想留下我,便問雪原仙劍答不答應?」

    姬欖見事到如今丁原居然仍冥頑不靈,毫不體惜自己忍讓保全之心,不顧師門恩重,規法如山,一味要脫離翠霞派犯下忤逆大罪,不由火往上撞,呵斥道:「箭南,這是我翠霞派內務,與你無關,快閃到一旁,待我替淡言師伯清理門戶!」

    丁原毫不相讓,冷笑道:「分明是你想殺人滅口,卻用老道士來壓我,今日莫說是你,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丁原也走定了!」

    屈箭南正左右為難,遠遠聽到淡怒真人低喝道:「丁原、姬欖,還不放下仙劍?」

    屈箭南心情一鬆,就見黑夜裡淡怒真人駕著五爪金獅飛來,身旁尚有姬別天、羅和與淡嗔等翠霞耆宿。

    原來姬別天得著弟子稟報,馬上避開賓客會知淡怒真人。自從淡一真人閉入死關後,如今的翠霞派事務皆統交淡怒真人處理。丁原在碧瀾山莊喜慶之晚前來生事,姬別天也感到有些棘手,況且牽涉到不在翠霞的淡言真人,他也不願妄作決斷。

    以淡怒真人與姬別天等人的修為,趕到思悟洞本是彈指小事,奈何浩然閣高朋滿座,盡須應酬遮掩,好不容易才得脫身。

    丁原見來人中依然沒有姬雪雁的身影,不禁又是一陣失望,繼而死心道:「看來雪兒果真是不想見我的了,她竟連最後一點解釋辯白的機會也不要,無疑已鐵了心,要隨屈箭南而去!」

    一股激憤禁不住勃發而起,恨不能砸爛這無情虛偽的天地紅塵,再不要想起昔日雙宿雙飛的快樂時光。

    同時他也不免有些奇怪,怎的這裡都鬧翻了天也不見曾山?這個老頭子人老心不老,可是最愛湊熱鬧的,難道說他也轉了性?

    丁原卻不知道,曾山大劫將至,已和淡一真人一般閉入死關,神遊太虛。除非是功德圓滿自行甦醒,否則就是天塌下來也管不了了。

    石磯娘娘本打算留在迭翠谷為曾山護法,可離開宮中多日終須回去照應。她這一走,畢虎自然也跟著離去,如今的後山則轉由翠霞五仙輪流守值。

    姬欖見狀,收起蒼虯古劍,向眾人見禮道:「弟子見過諸位師叔、師伯!」

    淡怒真人面沉如水不見喜怒,問道:「姬師侄,你們二人為何拔劍相向,同門相殘?」

    姬欖稟告道:「淡怒師伯,非是弟子魯莽,實是丁原欲到山莊鬧事在先,執意離開翠霞在後。弟子好言相勸丁原卻置若罔聞,無可奈何之下,弟子才出手阻攔。」

    淡嗔的脾氣絲毫不遜色姬別天,沒等姬欖把話說完便喝道:「丁原,姬師侄說的可有不對?」

    丁原此刻心灰意冷,腦海中只不斷浮現一個念頭道:「雪兒真的捨棄我了,我縱成仙道又有什麼用?」

    他心不在焉聽到淡嗔問話,從心底裡就對這從小開始刁難自己的老道姑生起厭惡。

    他故意眼睛一翻不瞧淡嗔,漫聲道:「你們這麼多人前來興師問罪,還有我說話的分麼?姬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鬧事的是我,要離山的是我,什麼惡事壞事都有我丁原的分。反正從上山之日起你們都已看我不順眼了,何必再假惺惺擺出公道模樣,想整治丁某儘管來,我眼皮跳一下就不是好漢!」

    淡嗔被丁原一通搶白,連消帶打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只用手指點著丁原道:「你你」

    丁原見淡嗔被自己嗆的無言以對,鬱悶的心頭微感暢快,嘿嘿笑道:「老道姑,你是在施展什麼殺人無形的指法麼,怎麼我一點皮肉癢癢都沒有?」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0
第十章心焚

    淡怒真人沉聲道:「丁原,你是想要離開翠霞?」

    丁原眉宇一揚,答道:「怎麼,你也想攔我?」

    淡怒真人搖頭道:「貧道不想這麼做,你是淡言師弟的弟子,理當先由他來處理此事。只不過你師父他離山有日尚未歸來,你要走也該等他回來以後。若到時候淡言師弟不予阻攔,貧道和本門各支首座自不會越廚代庖,加以阻撓。」

    丁原一聽,還是姬欖說的老調,哼了聲說道:「你別拿老道士來圈我,當年我跟他曾有約定,有朝一日只要我想下山,他絕不阻攔,他現在就是在這裡,我若想走,他也無話可說。」

    姬別天怒道:「這話暫且不提,你險些敗壞了雪兒一世的名節,今晚又到碧瀾山莊意圖生事,就想這麼拍手走人,老夫頭一個不許!」

    不說起姬雪雁還好,一提姬雪雁,丁原頓時新仇舊恨一起翻起,怒視著姬別天,思忖道:「如果在越秀山不是他粗暴拆散我與雪兒,又怎會有今天的事情?說什麼禮教大防,人倫門規,不過全是他們的借口!

    「我看在雪兒的面上本想就這麼算了,這姬大鬍子倒不依不饒起來,莫非覺得我丁原背後沒有屈痕這樣的好爺爺,就是好欺負的?」

    他充血的目光環顧四周,姬欖、屈箭南、淡怒真人、羅和、姬別天、淡嗔,一張張面龐在眼前滑過,可突然間覺察到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獨!

    雪兒已經捨棄自己投入屈箭南的懷抱,老道士雲遊多日不知所終,生自己的父母已經天人永隔,養自己的娘親現在正躺在冰冷的冰棺中期待奇跡;盛年師兄、阿牛他們正在做什麼?玉兒和水嬸嬸遠在海外,蘇大叔也回了聚雲峰,就連本該在這裡的曾山也沒了影蹤,難道他也在躲避自己麼?

    剎那間,彷彿所有曾經關心自己的人都離他遠去,整個世界,已將他毫不留情的拋棄了!

    想到這裡,丁原把心一橫,仰天悲嘯,不忿與絕望的感受,隨著夜風飄渺萬里,卻怎能輕易化解去心頭的痛、心頭的恨?

    他一仗仙劍,昂然喝道:「說到底,你們還不是圖謀那幅曉寒春山圖,實話告訴你們,蘇大叔已把它送與我,現在就攜在丁某身上,可我就算把它燒成灰燼,也絕不會讓你們看上一眼,今晚丁某已無生趣,想要我命只管來吧!」

    曉寒春山圖!

    丁原的話重重擊在眾人心頭,幾乎有半刻奇異的沉默,淡怒真人才徐徐說道:「丁原,曉寒春山圖與你今日之事全不相同,不可混為一談。你要知道,我翠霞立派千年被人尊為正道翹楚,第一靠的是門規嚴謹,守正不阿,修為心法尚在其次。」

    丁原輕蔑道:「你少把話說的這麼漂亮,騙騙三歲小孩或許可以,可我不吃你這一套。」

    羅和搖搖頭苦笑道:「丁師侄,天道奇書確是萬眾矚目之奇珍,可我翠霞派也不至於為了它,卑鄙到算計你這麼一個孩子的地步!當年掌門師兄與蘇真立下賭約,本是雙方商議的結果,我翠霞派亦沒有使用任何小人手段。今天的事的確與圖卷無關,我們也絕不想難為你,你為何就不相信淡怒師兄的話?」

    丁原深深吐了口氣,好像要把所有的憤懣傾瀉出去。他平靜的說道:「你們的鬼話我已經聽的太多,在翠霞派除了老道士和曾山,我不相信你們任何人!你們要是想恃強凌弱,阻攔於我,今日丁某便在思悟洞前和你們玉石俱焚!」

    面對翠霞派的耆老在前,丁原已抱必死一拼的念頭。有了這個想法,他反而冷靜下來,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淒涼笑容。

    羅和暗暗叫苦,他曉得丁原個性剛烈偏激,脾氣一上來誰也不怕。如果淡言真人或者曾山在,或許還有轉機,可偏巧這兩個人都無法分身!

    忽然聽到阿牛叫道:「丁小哥,你可別幹傻事啊!」

    一道光影飛速馳來。

    丁原聽到阿牛焦灼的呼喊,心裡一暖暗道:「在我行將離去時,到底還是能再見到一個真心關懷我的人。」

    他朝阿牛微微一笑道:「你怎麼還是要來,也好,待會便麻煩你替我料理後事吧,我可不想這些人的髒手再污了我的衣服!」

    阿牛從丁原話裡聽出求死之意,急忙撲上前叫道:「丁小哥,我不准你這麼做,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等師父回來再說啊!」

    丁原揮手打出一記柔和的拳勁迫退阿牛,搖頭道:「即使老道士來了,也幫不了我啦,你沒看到今晚這個陣仗麼?替我再轉告老道士一句,我丁原至死,最想跟他說的,就是叫他一聲『師父』,可惜不成啦!」

    說完,丹田翠微真氣洶湧升騰,靈台進入一片空明境界。

    他的左手猛然一翻,手指如花綻放,掐成劍訣,雪原仙劍感覺到主人誓死之心,一聲悲鳴飛上蒼穹,青痕縷縷儘是血淚!

    淡怒真人面色微變,從塵封的記憶中想起一事,可又不敢確定,只喃喃低聲道:「不可能,絕不可能!」

    羅和在旁勸阻道:「丁原,你快停手,我羅和以生家性命為你擔保!」

    阿牛更是凌空跪倒在眾人面前,叫道:「諸位師叔師伯,求你們對丁小哥高抬貴手,他不是壞人啊!阿牛寧願用自己的性命相換,求你們別為難他了!」

    然而這一切,丁原都已充耳不聞,他的腦海裡一片空靈,擺脫了悲傷憤怒,只全心沉浸在仙道之中。

    翠微真氣不停的提升,從他的頭頂陡然生起一團靈光,隱約現出元神。

    於是乎紅塵不存,眼前所有的倏忽消失,丁原的心底,依稀只聽見一個聲音在吶喊道:「毀滅這天,砸爛這地,我要這所有的骯髒,都隨我一起墮入地獄!」

    隨著丁原右手劍訣捏起,淡怒真人終於色變,高聲喝道:「平亂訣!」這聲音中摻雜著幾多欣喜,幾多驚訝。

    平亂訣,沉寂埋沒數百年後,竟在一個本門少年的手中重現。

    雖然連淡怒真人也僅是從翠霞派故老的相傳裡,知曉這一曠世的劍訣,可眼前丁原的姿態手勢,已分明無誤的告訴自己,這就是平亂訣!

    淡怒真人的喝喊一出,眾人瞬間動容。

    數百年前的傳說,對這些翠霞派的耆老們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而位列三大上品劍訣之上的平亂訣,之於他們的心中,何啻是一個古老神奇的傳說?

    眼看著雪原仙劍飛舞九天,青色的華光幾乎照亮半邊夜幕,將眾人完全籠罩在其中,姬別天大喝道:「快朝後退,讓老夫來!」

    他明白丁原已祭起元神,以求能夠驅動平亂訣,修為比起往常豈止高出一成?再加上平亂訣威名在耳,即使有著百多年修為的姬別天,也不敢有絲毫怠慢,紅蓮仙劍從赤火中衝起,閃耀於高空。

    可這劍甫一升起光焰頓黯,震顫驚鳴不已,居然是抵擋不住迫面襲來的雪原劍氣,直在空中趨避打轉。淡嗔見狀,唇吐真言,祭出映月仙劍,竟是與姬別天聯手抵禦雪原劍氣,這才堪堪敵住。阿牛熱淚滿襟,渾然不曉週遭危險,不顧一切朝著丁原再次撲去,叫道:「丁小哥!」突然胳膊一緊被羅和扣住,半身發麻動彈不得。就聽羅和的聲音道:「羅師侄,丁原已進忘我之境,平亂訣再不分敵我,你這樣貿然衝上去於事無補,反只會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阿牛叫道:「可我不能眼睜睜就這麼瞧著丁小哥啊,羅師叔,你最是聰明睿智,一定有法子攔下丁小哥的對不對?」

    羅和暗叫慚愧,不敢看阿牛熱切的目光。

    他十分清楚,丁原連受打擊之下,已進入半瘋魔狀態,反激起他孤注一擲,不留瓦全之心。

    平亂訣一旦發動,風雲變色,山河臣服,非是人力可以阻止,所能為者,便是竭盡全力抵禦雪原仙劍排山倒海的殺伐,保全眼下眾人的性命。

    六百多年前,散衿真人一世高人,只為憤懣魔道猖獗生靈塗炭,故以大慈悲心造天地之殺劫,嘔心瀝血創下空前絕後的平亂劍訣。今日丁原悲憤莫名不得舒展其志,心境與散衿真人倒有七分相似,從而更可體會到劍訣境界。

    只是,散衿真人做夢也絕不會料到,六百多年後平亂訣再世,居然是用以對付翠霞派的弟子。

    「丁原--」

    恍惚中,一抹亮紅色的身影掠過思悟洞,猶如鳳凰投火衝向丁原,那一聲淒厲的呼喊直迴盪在九霄雲外。

    姬雪雁終究還是趕來了,在她的肩頭彩兒舉著兩隻翅膀摀住腦袋,緊閉眼睛不敢張望一下,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心裡卻在念叨上天保佑,鳥命千年。

    可惜丁原體內氣血沸騰,瀕臨走火入魔的邊緣,根本聽不見也看不到姬雪雁的存在。他彷彿感覺自己正在墮入一個無邊的黑暗深淵,周圍是那麼的冰冷寂寥,惟有靈台不滅,依舊驅動著雪原仙劍!

    於是,他看不到姬雪雁淚流滿面,穿著喜慶的紅裳朝自己撲來,看不到姬欖拚命截住愛女向後拖曳,更看不到姬雪雁臉上那刻骨銘心的痛楚與深情青色的光華越來越亮,坐忘峰後山照如白晝,雪原劍傲然飛翔在浩渺蒼穹下,飛蝗似的凌厲劍芒鋪天蓋地,令紅蓮與映月兩把仙劍苦苦支撐,戰慄呻吟!

    這便是平亂訣中的「承平」境界,卻多了幾分暴戾的殺氣,少去幾分原有祥和。

    淡怒真人見勢,亦只得出手襄助姬別天與淡嗔,祭起仙劍在空中與紅蓮、映月擺成品字陣形。

    丁原頭頂的元神冒出絲絲輕煙,明顯是真元透支的徵兆。

    「平亂!」

    猛聽得一聲,披肝瀝膽,聲震山河,在眾人心頭重重敲響。

    雪原劍睥睨四海,奔騰雲霄,直向三把仙劍衝去,隱隱雷聲四起,風雲舞動飄散,每個人的臉龐都被劍光映得亮青。

    一劍之威,石破天驚,然而這卻是丁原以生命釋放出的最後絢爛,就若是流星在隕滅前耀眼的璀璨。

    淡怒真人、姬別天與淡嗔皆知,此時的丁原已不可理喻陷入瘋魔狀態,見雪原劍發動驚天一擊直可震碎山嶽,也惟有咬牙催動十成功力,驅使各自仙劍逆風而上,捲著萬縷光環撞向雪原。

    「轟」的一聲巨響,思悟洞劇烈搖晃,大塊的山石簌簌落下,激起濃烈煙塵。五顏六色的光華,宛如禮花在天空奪目盛綻,一個個光團拖著絢爛的長尾四散飄落,跌入黑沉沉的萬丈懸崖。

    所有人在那一瞬都短暫的失去知覺,眼前充盈著強烈的彩光,耳朵裡轟然的雷鳴直刺痛每根神經。

    磅礡的氣浪滾滾爆裂,將思悟洞前的萬物拋飛在空中,樹木、山石、風雲,一切都被滌蕩而起,無序軟弱的掙扎沉浮。

    姬欖也不由自主的鬆開姬雪雁的手,轉眼兩人便越分越遠。

    姬雪雁竭力穩住身形,奈何在罡風裡,自己的身軀猶如柳絮飄擺,全不能站定,隨波逐流,直飛出三十多丈才勉強立住。

    姬雪雁站穩後的第一眼,就是看到雪原仙劍光華黯然,冉冉降落向丁原。丁原的元神與肉軀同樣也被拋出數十丈遠,竟已在另一面的山崖之外。

    那元神猛噴幾口殷紅熱血,徐徐收入丁原體內,可肉身上早是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雪原劍終於追上了主人,一縷靈性不滅,「叮」的哀鳴,用微弱的劍華,護持住丁原軀體。

    丁原的腦海裡混沌一團,所有的真元幾乎在剛才的一擊中釋放殆盡,體內殘存的魔氣失去禁制,肆虐歡快的奔流,掃蕩不足抗拒的翠微真氣。他從頭到腳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楚,只覺得有些麻木,有些冰冷。

    迷迷糊糊裡依稀聽見雪兒的呼喚,丁原提起最後的意識掙扎著張開眼睛,在光影浩風中,他彷彿看到那抹熟悉的紅影正向著自己飛來,從遠而近「我又是在做夢了,雪兒怎可能出現在這裡?」

    丁原昏昏沉沉的腦子裡想道:「這定是我臨死前的幻覺,不然我怎會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終於緩緩合起,身軀卻飛速的下沉,墜向山崖下深不見底的迷離雲霧。

    淡怒真人、姬別天、淡嗔三人在這場浩劫中首當其衝,所受衝擊也最重。三人不約而同噴出幾口鮮血,遠遠站定收回仙劍。每人的面色都是慘白,劇烈的喘息,伴隨著髮絲的飛舞顯出幾許狼狽。

    但這時沒誰會來笑話,能夠撐過平亂訣的雷霆之怒,即使發動者是丁原,也足堪自豪。他們都來不及檢驗體內傷情,如姬雪雁一般在雲霧中尋找丁原身影,竟同時泛起一個奇怪的念頭:「此子乃上天所成,千年僅有!」

    羅和拉著阿牛站到思悟洞頂的山崖上,阿牛聲嘶力竭的叫道:「丁小哥!」拚命擺脫羅和的箝制。

    羅和終究心裡一軟,放開了緊抓阿牛的手,阿牛身後一鬆,人如飛箭,射向丁原隕落處。

    屈箭南在仙劍撞擊時站在姬欖身後,受到的衝擊稍小一些,此刻也恢復過來,見著姬雪雁正朝丁原撲去,而丁原的身軀已失去平衡急速的下沉,幾乎被山崖間的雲霧吞沒,僅僅靠著生死相隨的雪原劍華,尚能依稀辨認。

    他想也沒想,凌風飛起,奮不顧身的追了下去。

    可終究大夥兒都慢了一步,丁原孤傲的身軀已教崖下翻滾的雲霧吞噬,消隱無蹤。雪原劍的光芒一閃而滅,也隨之消失。

    姬雪雁一呆,突然喊道:「丁原--」縱身投向飄渺濃重的黑色雲霧中。

    姬欖後發而至,一把挽住愛女的腰肢叫道:「雪兒,不可!」

    姬雪雁回過頭來,眼神中竟有一絲冰冷決絕,漠然道:「爹爹,到這個時候,你還要攔我?」

    姬欖不知為何,竟不敢面對女兒的視線,擔憂、愛憐、痛惜、害怕,百般渾不相干的矛盾滋味交織心頭,手上一鬆卻重又抓得更緊,似恐這麼一放就將失去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垂下頭道:「其實爹爹也不想丁原這樣,但你可知道這山崖下是什麼地方?」

    姬雪雁淒然一笑,說道:「這已沒關係了,無論是什麼地方,我都要隨他而去。」

    身後姬別天的聲音道:「傻閨女,再往下便是潛龍淵,千年以來從無人能回的絕地!你就算不顧惜自己,可也一樣救不了丁原。」

    趕至的屈箭南一驚,不由低頭朝腳下翻捲的雲霧瞧了眼,徐徐道:「原來潛龍淵就是這裡!丁師叔他」

    淡怒真人面色沉重,頷首道:「莫說丁原垂死之軀,即便完好無損,也絕不可能再活著脫出入地有門、升天無路的潛龍淵,這一切,皆是天數!」

    阿牛高聲叫道:「我不相信,丁小哥他不會死!多少回我們都以為他死了,可每次他都能好好的回來,這次一定也是一樣!」

    他這麼說著,眼中卻有燙熱的淚水奔湧而出。

    數年以來,他與丁原朝夕相處,儘管兩人的脾氣南轅北轍,卻分外投緣,端的比手足更親近。

    突然間,這樣一個生死與共的朋友,就在自己的面前眼睜睜的消失,而他卻無能為力,甚至連為丁原報仇也不能!

    他能怨恨誰?姬雪雁的薄情,屈箭南的橫刀奪愛,抑或是姬別天等人的蠻橫插手?這究竟是誰的錯,是誰將丁原帶走?阿牛呆呆的俯視潛龍淵,期盼著奇跡的出現,嘴唇卻被鋼牙不覺裡咬出熱血。

    木訥如他者,難免會遭到同門師兄弟的嘲笑與捉弄。惟有丁原,始終真誠的關懷著他,乃至不惜以性命相維護,卻從沒要求回報。

    然而上蒼為何要開這般的玩笑,將自己身邊最好的兄弟手足帶去另一個世界?

    羅和歎了口氣道:「這次真的不同,阿牛。潛龍淵底深逾萬丈,終年黑霧繚繞。可它卻汲取了萬載的天地菁華,能保的出竅的元神不滅、漂游的孤魂不死。本門不少先賢在功敗垂成時遁入其中以求一線生機,可從沒見一個人出來過。」

    屈箭南皺眉道:「或者小侄可下去一探,興許還能將丁師叔救上來?」

    淡怒真人搖頭道:「誰也不可能救出丁原了。這潛龍淵底或是逃遁或是為本門囚禁的歷代魔道凶神惡煞無數,他們的元神若是不滅又怎肯放過丁原?最重要的是,八十多年前翠霞山一場惡戰,為鎮住年旃,本門數位長老不惜脫出肉軀兵解成仁,在潛龍淵裡布下伏魔大陣,連年旃也不得出,況且是丁原?」

    羅和苦澀一笑道:「那些長老捨生取義,固是保全了本門,可自身的靈性意識也盡皆消散,陷入一團混沌中,只憑生前真元鎮住潛龍淵。曾山師叔日夜守護於此,就是為看護伏魔陣,使之不致失控。」

    姬雪雁神色木然,默默的站在一邊,失神的眸子一動也不動望著腳下深淵,好像旁人的話題與她絲毫無關。

    她的眼眶裡竟沒有一滴淚水,若是芳心已死,又哪裡存有哀怒?

    姬欖暗歎一聲「冤孽」,勸慰愛女道:「雪兒,事已這樣無可挽回,你莫要太過傷悲了。」姬雪雁徐徐道:「爹爹,你放心,女兒不會覓死,女兒更會保重身子,好好活著,只是女兒對不起丁原!」姬欖望著撫育十八載的女兒,一時竟無言以對,只沉重的點點頭道:「這就好!」

    屈箭南見阿牛還不甘心的凝視著腳下黑霧,一副隨時想縱身而入的模樣,忍不住勸道:「羅師叔,或許真如你所說,丁師叔吉人天相可保無事。潛龍淵也未必能困得住他。」

    阿牛眼睛一亮,抬頭盯著屈箭南問道:「真的,你也是這麼想?」屈箭南心頭苦笑,實在明白自己方纔之言不過是安慰之辭,殊無可能,但對著阿牛熱切的目光,他惟有點頭。淡怒真人沉思半晌,終究一揮衣袖跨上金獅道:「我們回去吧,碧瀾山莊還有許多賓客需得照看。」姬雪雁一搖頭道:「你們先走吧,我要在這兒多陪一會丁原。」

    姬欖瞥了屈箭南一眼,暗示要他出言相勸。

    屈箭南低聲道:「雪師妹,如果你想多待片刻,便讓我留下陪你吧。」

    姬雪雁呆呆望著重重黑霧籠罩的地方,聲音飄忽似從萬里之外傳來,語氣卻又堅定不容旁人多說道:「不用了,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和丁原說會話,你們都走吧!」

    可姬別天等人,又如何能放心把姬雪雁一個人留在這裡?正待再勸,姬雪雁的秀眉驀然緊蹙,蒼白的嘴唇間伴隨吟嚀一聲,逸出一抹殷紅血絲。

    姬欖急忙扶住搖搖欲墜的愛女叫道:「雪兒,你怎麼了?」

    姬雪雁毫無反應,癡癡凝望埋葬丁原的霧淵,朦朧中,就聽見那首與丁原常唱起的歌謠,在耳畔迴盪:「郎愛妹來比海深,妹想郎來比水長。只盼老天也有情,郎與妹子共白頭!」

    忽然小腹傳來劇烈的絞痛,一股熱血從裙底汩汩流淌出來。似乎聽見爹爹和彩兒他們的驚慌呼叫,可自己卻什麼也不願多想,只覺得真的累了,想睡上那麼一會兒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1
第十一章雪淚

    對鏡貼花黃,明珠簪雲發。銅鏡裡映襯著姬雪雁憔悴蒼白的面容,她只怔怔的坐在梳妝台前動也不動。女為悅己者容,然而丁原已經走了,自己即便妝若天仙,又可給誰看呢?門開處,屈箭南一身白衣站在門口,卻沒有進來。他沉默片刻,緩緩道:「雪師妹,我是來向你辭行的,稍後我和爺爺他們便要回返越秀山了。」姬雪雁沒有說話,屈箭南歎息道:「事已至此,箭南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儘管我今生沒有福分娶你為妻,可仍願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倘若今後有什麼為難事情,只希望你能想著在越秀山還有我這麼一個大哥在。」

    姬雪雁依然沉默不語,只機械的梳理著秀髮,靜靜聽他說話。

    屈箭南在門外又站了半晌,見姬雪雁沒有回答,再歎了口氣雙手抱拳禮道:「雪師妹,箭南告辭,你多加保重!」他最後深深望了梳妝台前那穿著縞素之服的少女一眼,毅然轉身。

    忽然聽見背後姬雪雁輕輕道:「屈師兄!」

    屈箭南一震,立刻回轉過頭,眼神裡頗多複雜。

    姬雪雁對著銅鏡裡屈箭南的身影,說道:「你是好人,是雪兒對不住你,今後便忘了我吧!」

    屈箭南心底翻起一陣酸楚,故作輕鬆的微笑道:「雪師妹,在這事上,你和我和丁原,還有姬師叔、我爺爺他們其實都沒有錯。若說有錯,亦全是造化弄人,我心中絕無怪罪你和丁師叔的意思,相反對你們甚為敬佩。箭南這就去了,但願他日相逢時,能重見雪師妹的笑顏。」

    門外沉重的腳步聲漸遠,四周歸於寂寥,姬雪雁放下梳子,出神的望著銅鏡。恍惚中,彷彿在鏡中又出現了丁原的身影,依然是孤傲不羈的笑容,依然是倔強剛毅的神情,只是如此的模糊又那樣的遙遠。

    「丁郎--」姬雪雁輕輕喚道,卻聽不見丁原熟悉的回答,銅鏡中的幻象也倏忽渺然。

    但她仍對著銅鏡,癡癡念道:「你答應過雪兒,將來要與雪兒一起到海外尋找傳說裡的仙山,就我們兩個人雙宿雙飛,過著神仙也羨慕的日子。然後,雪兒會給你生上許多娃娃,讓他們成天繞著我們叫『爹娘』。這些都還沒有做到,你為什麼就這樣舍下雪兒走了?為什麼要把雪兒一個人留在這紅塵裡煎熬?」

    如瀑的黑髮被她挽到胸前,玉指木然在上滑動著自語道:「雪兒知道,你走時一定在恨我,在恨我變心薄情,可你為什麼不等雪兒對你解釋?為什麼就這樣匆忙的離去?」

    這些問題,丁原已無法回答。

    如果他在,或許會嘿嘿一笑,滿不在乎的說上一句:「你的小腦瓜裡,哪裡來的這多古怪問題?」

    姬雪雁忽然展顏微笑道:「不過現下雪兒已不必問你了,等有一日我們重逢在另個世界時,再讓你這野小子回答吧。丁郎,莫怪雪兒還要你等上多年,實是雪兒不忍爹娘傷心,只好再在這孤寂的紅塵中繼續煎熬。雪兒的心已隨你去了,留在世上的,僅有一副空軀罷了。」

    她平靜的拿起桌上的剪刀,更沒有半點猶豫,一縷青絲無聲無息的落在梳妝台上.屋子裡低低蕩漾起悅耳哀婉的歌聲:「郎愛妹來比海深,妹想郎來比水長。只盼老天也多情,郎與阿妹共白頭!」

    紅燭泣血,銅鏡無聲,窗外晨曦正在悄悄映白窗紙,一輪月痕卻依然固執的孤獨掛在淡藍的天幕上。

    「啪!」一滴珠淚終於落到銀剪上,潤濕一片淚眼。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1
第二部 第一集 天道如幻
    第一章毒瘴

    草長鶯飛,柳色青青,元宵剛過,轉眼便是三月。

    蜀州西北的別雲山春意漸濃,冰雪解凍,淙淙溪澗從高崖上汩汩流下,清澈如碧,直透河底青石,和無數暢遊其中的小魚、小蝦。

    間或有三五百成群的飛鳥,在溪水邊棲息嬉戲,卻被遠處羚羊隆隆奔騰的巨響,驚得飛上天宇。

    可在別雲山西麓的萬毒谷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兩邊的懸崖峭壁高聳入雲,遮蔽住明媚春光,谷裡終年光線晦暗、陰冷潮濕。

    每到夜裡,粉紅色的毒瘴從谷底升起,肆虐、瀰漫直到次日正午,才逐漸散去。

    故而,山谷裡少有飛禽走獸的蹤跡,反是各種毒蟲蛇蠍出沒盤踞之所,更莫說尋常山民砍柴狩獵的蹤影了。

    這日,清晨旭日初起,方在山巔露出一絲晨曦,便被萬毒谷裡的瘴氣遮住。

    谷中一處深潭邊,有三隻滿身火紅羽毛、狀似鷹隼的陸離鳥正在飲水。

    此鳥出自天陸南方蠻荒地帶,喜食蠍子、蜘蛛等毒蟲,口爪蘊藏劇毒,生性極為凶悍,在萬毒谷中也是一霸。

    陸離鳥不喜群居,通常雌雄兩鳥攜帶一二子女臨水而棲,幼鳥成年後,即離開父母另覓居所。

    這三隻陸離鳥,站在潭邊淺水中,不時將尖如矛刃的長嘴,探進墨綠色的冷冽水中。

    或許是早已習慣千百年來稱王稱霸的日子,陸離鳥的警覺性並不太高,實則在萬毒谷裡,敢招惹它們的毒蟲亦屈指可數。

    在距離深潭五六丈外的一株大樹上,卻伏著一隻青鱗蜥蜴,正虎視眈眈,窺覷著今早的獵物。

    青鱗蜥蜴乃蜀州西北僅有之異種,在《天陸魔物誌》裡亦有記載。

    成年蜥蜴長不過三尺,全身長滿青色鱗甲,舌間可噴出青色毒霧,口中的毒涎更可射出丈外。

    它以各類鳥獸為食,尤將各種毒蟲視為美餐,捕獵時身形快如閃電,又有叢林灌木掩護,果真是防不勝防。

    不過,這只青鱗蜥蜴,只顧著潭邊的陸離鳥,同樣未曾留意到,在自己身後不遠的樹上,竟飄然立著一個黑衣男子。

    這人四五十歲的模樣,神情冷峻、目光如電,穩穩停在一根比嬰兒胳膊還細許多的枝上,打量著青鱗蜥蜴。

    他似乎並不急著出手,只冷眼旁觀,看著青鱗蜥蜴一步步接近陸離鳥。

    按照《天陸魔物誌》的說法,青鱗蜥蜴每回捕食毒物後,體內都需分泌白色粘稠液汁,消融獵物所含的劇毒,以免被反噬。

    若在此刻下手,所得的內丹則最具解毒功效,更是這黑衣人要煉的「無憂丹」裡,頗重要的藥材之一。

    他入谷將近半月,因曉得此處離天陸九妖中,凶名最卓著的紅袍老妖所盤踞的遮日崖甚近,故有意收斂行蹤。

    這並非是說他怕了紅袍老妖,只是近年來他性情轉變不少,非是別人找上頭來,也不欲恣意生事。

    這些天在萬毒谷中,他收穫頗豐,更發現了青鱗蜥蜴的蹤影,想來再收集三五味藥材,就可返回聚雲峰開爐煉丹。

    自從兩年前,妻子與愛女滯留天一閣,他便一人獨居,倒也落得清閒自在,但也寂寞不少。左右無事,便索性悄然雲遊天陸,搜集各種靈草仙藥,打算再煉上一爐無憂丹。

    且說那只青鱗蜥蜴,渾然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專心致志盯著陸離鳥,小心翼翼地藉著草木掩護,悄悄靠近。

    它曉得,陸離鳥一遇危險便可振翅飛起,屆時自己縱有通天本事,也只能在地上仰天長歎、徒呼奈何,因此行動極其小心,惟恐打草驚蛇。

    一炷香後,青鱗蜥蜴終於潛伏到距離陸離鳥不到三丈遠的灌木中,一雙小眼睛貪婪盯著獵物,不肯有須臾挪開。

    耐心又等了一會兒,那三隻陸離鳥,幾乎同時埋頭飲水,青鱗蜥蜴猛然竄出,張嘴向幼鳥射出一股濃白毒液。

    那只幼鳥猝不及防,被毒液擊中身子,頓時羽毛上冒起一股腥臭的青色濃煙,發出淒厲哀鳴。

    兩隻成年陸離鳥,在草叢裡出現響動的剎那,已展翅飛起,可聽見幼鳥的叫聲,又再折返。

    青鱗蜥蜴一擊得手,立刻朝著幼鳥撲去。

    幼鳥被毒液打中,半邊羽毛不住變黑脫落,露出血肉模糊的皮層。它眼見青鱗蜥蜴撲來,有心也學父母一般飛起,奈何半邊翅膀已經麻木,撲騰兩下,差點趔趄倒地。

    青鱗蜥蜴的前爪就要抓上幼鳥時,頭頂突然一黯,雄陸離鳥發出悲壯鳴叫,奮不顧身的俯衝下來,探出尖嘴,狠狠啄向蜥蜴右眼。

    青鱗蜥蜴哪把這雄鳥放在眼中,抬頭噴出一團青色煙霧,腐臭之味刺鼻之極。

    雄鳥被毒霧噴中,身子在空中晃悠幾下,無力地摔在潭邊的濕地上,數百片羽毛繽紛飄落。

    可青鱗蜥蜴一轉頭,打算再捕抓幼鳥時,卻看見那只雌鳥,竟乘雄鳥捨身一擊的時候,從另一側撲擊下來,探出雙爪,抓起奄奄一息的孩子,重飛向天空。

    青鱗蜥蜴惱羞成怒,低嘯一聲,抬頭再噴射出毒液。

    雌鳥才剛飛起不過一丈多高,又攜帶著幼鳥,行動更是不便,立時下腹冒起青煙,哀鳴著掙扎幾下,終究也摔落下來,卻不忘將幼鳥藏在翼下保護起來。

    雄鳥眼裡露出絕望之色,竭盡所有氣力從地上躍起,不顧一切撲向青鱗蜥蜴,只盼能保護得妻兒脫身。

    這一幕舐犢情深甚為壯烈,原本那黑衣人,旨在候著青鱗蜥蜴捕食之後再作獵殺,可這時也忍不住,眉宇一揚,打算出手。

    他本也是心如鐵石之人,早年更是快意恩仇,殺孽甚重,為天陸正道談虎色變出了名的魔頭。可近年許是受愛妻感化,或是因有掌珠在膝,性情溫和不少。

    尤其是這兩年與妻女分離,更受思念之苦,見那陸離鳥為護住妻兒捨生忘死,頓起共鳴,禁不住想插手保全。

    可他的右手剛抬起來,又迅速垂下,心中微微一笑道:「原來還有人要打抱不平,蘇某倒是可以省卻一點氣力了。」

    同時他也有點詫異,從百丈外趕來的兩人速度極快,顯然是聽得了鳥鳴。可這清早,萬毒谷裡除了自己,居然還有其他人在,倒也奇怪,莫非是紅袍老妖的門下?

    那兩人來勢如電,其中一個少女尚在二十丈開外,眼瞧著救援不及,櫻唇裡嬌叱一聲,脫手打出一束橙光。

    山野中的瘴氣被橙光一衝,翻滾開去,半空隱隱有雷電轟鳴。

    青鱗蜥蜴反應敏捷,在地上一滾,竟被它閃過橙光。

    那束橙光倏忽折回,鑽進少女的袖口裡消失不見。

    黑衣男子心頭輕咦,暗道:「這不是雷霆的『九雷動天引』麼?怎落在這少女身上?」

    再看那少女背後所負,依稀正是昔年魔教四大護法之一雷霆所佩的大雷怒劍。

    這少女面蒙輕紗,身著素色衣服,體態婀娜玲瓏,清麗秀雅,倒跟自己的愛女有幾分神似。不過在眉宇之間,多了一分惹人憐惜的委婉幽怨之色,少了幾許落落大方的雍容。

    青鱗蜥蜴轉身剛起,另一少年已經趕到,他人在空中右掌轟然拍下,竟捲起一蓬濛濛青光。

    青鱗蜥蜴似乎知道自己遭遇上不好惹的對手,全力朝前一竄,躲過少年的鐵掌,卻被掌風帶得身子一晃,它借勢一滾,翻身入水,盪開一溜漣漪,逃得遠了。

    那少年也不去追,對著縞素少女道:「阿柔,你瞧這三隻鳥兒,都快不行了,可有什麼法子救救它們?」

    黑衣男子見少年放走青鱗蜥蜴,暗叫一聲可惜,好在既然找到了其習慣出沒之地,只需順籐摸瓜,憑自己的經驗修為,三兩天內也必可捕得。

    他見這少年出手,應是翠霞門下,可掌法、招式雄渾剛烈,大拙不工,又似與翠霞派的風格有異。

    再看這少年生得粗壯結實,面容黝黑,濃眉大眼,一副憨憨的模樣,穿著一身褚色衣衫,難道說也與丁原那樣,同師出於淡言真人?

    想想這位在天陸正道中聲名不彰的老道,也真算厲害,調教出的關門弟子丁原,小小年紀,已名動九州,更曾將天陸九妖中的天龍真君斬於刃下。

    只可惜天嫉英才,兩年前翠霞山一場巨變,丁原重傷後墜落潛龍淵,令人扼腕。

    而跟前這個少年,看似貌不驚人,可修為居然也與昔日丁原難相上下,放之天陸年輕一輩中,也屬佼佼者。

    這少年正是淡言真人的另一弟子羅牛,他身旁的少女自是秦柔了。

    昔日秦柔的爹爹秦鐵俠仗義相助盛年,解救為天雷山莊莊主雷威所擄的百名少女,不意由此開罪了雷威等人。

    其後鏢局被毀,秦鐵俠與阿牛也被雷威手下擒到天雷山莊。

    盛年、丁原等人得知後,千里相救,更聯合同是天陸九妖之一的畢虎等人,在天雷山莊連番血戰,阿牛也意外救出,為雷威所囚禁的魔教四大護法之一的雷霆。

    丁原在此一戰中,單槍匹馬,挑雷遠、斬天龍、連鬥桑土公與赤髯天尊,由此一役成名。

    其後,雷威眾叛親離,倉皇脫逃,秦柔與秦鐵俠始得團聚,而秦柔更得雷霆青睞,拜在其門下。奈何好景不長,秦鐵俠在返回衡城府料理鏢局善後時,為雷威與神鴉上人所害,秦柔痛失慈父。

    數年之後,秦柔在雷霆悉心指點下,終有小成,她與阿牛的姻緣也由雷霆做主定下,只等兩人仙基堅實後,即可好事成偕。

    年後忽然傳來消息,說是雷威與神鴉上人在敗走天雷山莊後,投到遮日崖,被紅袍老妖拜為客卿。

    秦柔聞訊,即與阿牛雙雙稟明尊長,相約駕起仙劍,直奔遮日崖,要尋雷威與神鴉上人,為秦鐵俠報仇。

    可遮日崖具體位置究竟在哪裡,秦柔與阿牛知道的也不清楚,只曉得隱於別雲山中。

    兩人到得別雲山已有數日,一番尋覓,卻毫無頭緒。

    今日得山中樵夫指點,這才進了萬毒谷探詢。正在毫無頭緒間,阿牛與秦柔忽然聽見陸離鳥的悲鳴,當下御風趕到,及時驅走青鱗蜥蜴。

    那三隻陸離鳥俱已負毒傷,倒在地上無力動彈,秦柔小心翼翼抱起幼鳥,見它失神的眼珠光澤黯淡,嘴裡發出低低的哀鳴,不禁心生憐惜。

    似乎明白秦柔與阿牛並無惡意,倒地的雌雄陸離鳥呱呱哀嚎,乞憐的望著兩人,盡失往日的凶悍桀驁。

    阿牛濃眉鎖皺,道:「阿柔,它們是中了那只蜥蜴的毒液,再不施救,怕活不久啦。」

    秦柔將幼鳥交到阿牛手中,取出一個青瓷淨瓶道:「阿牛哥,小妹先用義父煉製的『青麝丹』試上一試,若再不成,就只好麻煩你以翠微真氣,替它們逼毒了。」

    她玉指輕捏,將一粒青色藥丸捻成粉末,細心地敷在幼鳥傷口上。

    幼鳥吃疼拚命掙扎,阿牛急忙按住,又用左手不住撫摸道:「小鳥莫怕,這位姐姐是在為你祛毒。疼是疼了點,可馬上就會好啦。」

    秦柔也輕聲安慰道:「鳥兒聽話,姐姐這就把你治好,你很快又可以飛啦。」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思量道:「這對小娃兒心地倒好,我的玉兒何嘗不是如此?可惜她遠在南海,老夫兩年多都未曾見著了。」

    其實,其間他也數次動了探望的念頭,可又強自隱忍。一方面是不想打擾了愛女修煉,再則也不欲踏上天一閣。

    就在秦柔與阿牛為陸離鳥療傷的當口,濃重的瘴霧裡,傳出一記冷笑道:「好生恩愛的小倆口,可惜談情說愛找錯了地方!」

    阿牛與秦柔抬頭,朝聲音傳來方向瞧去,就見粉紅色的迷霧裡,走出一群穿著打扮怪異的人來。

    說話那老者披著紅黃雙色的斗篷,滿臉干皮皺紋,面色煞白,身材瘦長,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彷彿誰都欠他賭債,冷笑的時候,嘴角稍稍翹起,卻比哭還難看。

    他手中握著一根細長青竿,上面斑斑駁駁滲著殷紅之色,青竿頂端懸的是一張黑色靈幡,一尺多寬、兩尺來長,正反兩面都以銅板大小的骷髏頭顱圖案鑲邊,中央則畫著一幅太極乾坤的符印。

    阿牛與秦柔自然不認得此人,隱身於後的黑衣男子,卻在暗地冷笑一聲,心道:「原來是屠老鬼跟他的一幫徒子徒孫,這兩個娃娃遇上他們,可有些麻煩。」

    他本已準備離開,可這夥人一出現,頓時改變主意,繼續隱身在樹後觀望。

    黑衣男子所言的「屠老鬼」,便是所謂「別雲五鼎」

    中的「血鼎」屠暴。

    屠暴原為別雲山千葉巖上一隻赤蠍,得日月造化,終修煉成人形,百多年來開山立府,自居千葉巖之主。他與另四名隱在別雲山中修煉的妖孽,曾有三拜金蘭,共尊紅袍老妖為別雲山主,雄踞天陸西南。

    屠暴因從不輕出蜀州,故此於天陸聲名不顯,但其修為尚在天龍真君等人之上,絕不遜於當世名家。尤其是手中的血魂百魄幡,汲取萬千生靈精血煉製,有鬼神莫測之能。

    今日他起得甚早,原本想著到萬毒谷,捕捉幾隻火眼蟾蜍祭煉血魂百魄幡,卻撞上了阿牛與秦柔。

    他遠遠見得這對少年男女器宇非凡,應是修仙之人,便動了邪念,妄圖擒下二人,再吸其精血元嬰,以助修煉。

    阿牛黑臉一紅,放下陸離鳥,儘管對方話中多有不敬之意,他卻仍恭恭敬敬抱拳道:「在下翠霞門下羅牛,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屠暴聽得阿牛自報家門,竟是出自天陸正道翹楚門下,忽然記起昔日在遮日崖,曾聽神鴉上人說起,雷威亡命千里,便與那翠霞派的盛年、丁原和羅牛等人大有干係。

    不用多問,這兩人深入別雲山,必是為雷威與神鴉上人而來。

    他雙眼一翻,故作不屑道:「翠霞派,老子怎麼沒聽說過?」雲~霄~閣換了丁原必定會反唇相譏,可阿牛只憨憨一笑道:「本門僻居中州,前輩未曾聽說過也不奇怪。」

    屠暴一楞,沒想到阿牛對自己的譏諷毫不動怒,也不曉得是真沒聽懂,還是有意裝傻。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一時他倒找不到借口發作,於是沉臉問道:「既然如此,你們跑到別雲山來作甚?」

    秦柔見此老神情古怪,目閃凶光,裝束也十分詭異,多半是魔道中人,說不定與紅袍老妖還有什麼干係,需得多加提防。況且蜀州之行,只為追殺雷威、神鴉上人,也不宜另生枝節,打草驚蛇。

    她怕阿牛實話實說惹來麻煩,當下答道:「晚輩是奉師門之命,來此尋覓幾味仙草,不想遭遇前輩,如有打擾,尚請前輩寬容則個,晚輩這就告退。」

    屠暴哼道:「別雲山是何所在,豈容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們行蹤詭異,言辭閃爍,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夫更不能輕易放過!」說罷,左手食指輕輕一彈,射出兩道血光。

    阿牛平日有些木訥,這時卻不含糊,手疾眼快,拔出沉金劍,「叮叮」兩聲格開血光,怒道:「我們對前輩並無冒犯之意,您為何動輒傷人?阿柔,這老伯太不講理,我們還是走吧。」

    屠暴見阿牛輕而易舉接下自己的「血煞指」,不由小吃一驚,暗道:「這個娃兒可有些棘手,什麼時候翠霞派又調教出了這麼個難打理的年輕小輩?」

    他被阿牛當面怒斥,干臉上皺紋堆起,更多冷笑道:「想從老子的眼皮底下溜走,可沒那麼容易!」

    驀然谷中陰風慘淡,粉紅瘴氣的顏色迅速轉深,繼而赤如殷血,翻翻滾滾迫向秦柔與阿牛。

    秦柔見狀,從袖中祭起雷霆所授的「平波珠」,一蓬光華當頭灑下,護持住自己與阿牛。

    阿牛仗劍,望著屠暴不解道:「前輩,我們與您並無冤仇,您何必要苦苦相逼?」

    屠暴兩次出手都勞而無功,不免大失顏面,惱羞成怒道:「老子就看不慣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你便如何?」

    秦柔低聲道:「阿牛哥,看來這位前輩是存心要留下我們,你再說也沒用啦。」

    阿牛苦笑道:「老前輩,既然這樣,阿牛只好得罪了!」

    他擺開翠霞劍派的起手劍式,沉金古劍守住門戶,遙向屠暴。

    屠暴見阿牛峙若山嶽,氣勢沉穩,竟是不可輕辱,倒也不敢貿然放手強攻。正躊躇時,身後幾名千葉巖的手下,有眼無珠,以為阿牛、秦柔年紀頗輕,甚好對付,立時躍出,圍殺而上。

    屠暴有心要摸清阿牛虛實,故此也不阻攔,至於死幾個手下,他更不會放在心上。

    阿牛見對方衝了上來,對秦柔招呼一聲道:「阿柔替我壓陣!」

    丹田真氣一動,晃身迎上。

    他為防範屠暴的血瘴劇毒,改以內胎呼吸,沉金古劍蕩風崩雲力劈而出。

    那三個屠暴手下,不過是初煉成妖的馬前走卒,平日雖稱呼屠暴為「仙師」,可也未曾真的學到什麼。對付凡夫俗子或可手到擒來,可一遇上阿牛,高低立見。

    轉眼工夫,那三人連珠似的飛跌出去,哼哼唧唧半晌爬不起來。

    阿牛不欲下殺手,因此出手時留有餘地,那三人所受之傷皆在皮肉,卻是他們被打怕了,知道今天沒好果子吃,所以不敢再起身,乾脆裝死賴在地上,惟恐被屠暴喝令再上。

    屠暴眼中凶光一熾,喝斥道:「沒用的東西!」

    血魂百魄幡微微晃動,黑底幡旗上冒出一團血霧,上百的骷髏頭顱嚎叫飛起,空洞的眼中突然射出妖艷的紅光,直撲向阿牛。

    阿牛陡遇強敵,精神一振,沉金古劍幻出古樸光華護住週身,一掌一劍翻飛縱橫,凡有三尺之內的骷髏頭顱,無不被擊得齏粉,不能近身。

    屠暴接連受挫,凶性大發,口中真言念動,血魂百魄幡上的太極符印當空騰起,宛如圓碟,飛轉到阿牛頭頂,射下一紅、一黑兩束光芒。

    剎那陰風更疾,四週一片天昏地暗,血幡中積聚百年的陰煞厲魄盡數出籠,鋪天蓋地湧向阿牛。

    秦柔恐阿牛失手,飛起大雷怒劍躍身助陣,兩柄古劍一金一青,舞起團團光霧,硬是抵住了血幡的攻擊。

    雙方僵持約莫半炷香的工夫,終究秦柔修為稍淺,手中大雷怒劍漸漸浸上血色,玉頰紅如胭脂,呼吸也開始急促。

    阿牛奮起神勇,沉金古劍一式「百轉千流」,直絞得數顆骷髏頭顱嗚咽崩碎,頭頂太極符印也感應劍氣之利發出震晃。

    秦柔這才微鬆一口氣,稍一調息,便祭起九雷動天。

    這次聲勢與方才對付青鱗蜥蜴時大有不同,竟是九雷齊發。

    但見九道雷梭呼嘯飛縱,光華漫天,頭頂風嚎雲動,血瘴一觸即散。那些骷髏被雷光一炸立時灰飛煙滅,化為烏有。

    阿牛見勢,催動丹田真氣,沉金古劍與身軀合而為一,沖天直上,幻化成一束金光,轟擊在太極符印上。

    這一切兔起鶻落、快逾閃電,端的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2
第二章朱丹

    沉金古劍轟然撞在太極符印上,爆出連串彩光,方圓數十丈內地動山搖,飛石走木。

    阿牛被震得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如同撞在一堵銅牆鐵壁上,朝後飛拋出去。他急忙深吸一口氣,穩住胸口翻騰的氣血,雙腿一彈,在半空站定。

    那面太極符印卻也是四分五裂、不成形狀,屠暴急忙催功收回。

    只見四五片符印落到血幡上,光芒一閃,重新恢復太極圖案,只是邊角坑凹,色澤黯淡,不復初時凶戾。

    屠暴耗盡心血煉製的血魂百魄幡,竟被阿牛與秦柔聯手破去,不由心疼至極,對面前這兩人自也恨之入骨。他惡狠狠盯著秦柔道:「九雷動天,娃娃你是雷霆的什麼人?」

    秦柔一氣祭出九把雷梭,亦是大耗真元,玉容如霞,細細嬌喘,回答道:「正是晚輩的義父。」

    屠暴微微一驚,尋思道:「我原本以為這兩個娃兒皆出自翠霞門下,即使殺了也沒什麼。想那翠霞派儘管勢力雄厚、稱雄天陸,可一來不見得為了兩個弟子遠征南荒,再則那些老鬼都講究什麼規矩禮數,我匿身別雲山,他們也奈何不得。

    「可雷霆卻是不同,他當年手段狠辣不羈,睚眥必報,招惹到他,等若自掘墳墓。我欺負了他的義女,要讓他曉得,必定是後患無窮,今日更不能放過這兩個後生!」

    想到這裡,殺心更盛。只是方才幾下交手,屠暴亦明白,秦柔與阿牛絕非易與,自己的血幡又被破去,想殺了眼前二人,談何容易?

    秦柔見他沉吟不語,問道:「前輩可是認得晚輩的義父?」

    屠暴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故意歎道:「何止認得,當年在老夫的千葉巖,我與你義父還曾秉燭夜談,參悟天道。如今想來,當真獲益匪淺,對雷兄的學識更是五體投地。

    「聖教亡後,老夫就未再聽到他的消息,原以為他已被天陸正道所害,今日得見故人之女,實在令老夫不勝感慨唏噓。」

    他說得似模似樣,臉上的神色更是教人無法不信。

    秦柔尚自有些疑慮,暗想倘若果真這樣,義父為何從沒向自己說起過此人,更未提到過南荒之行?

    阿牛卻信以為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原來您是雷老伯的朋友,剛才的事,實在對不住啦!」

    屠暴笑在臉上,恨在心頭,呵呵說道:「也是老夫沒有先認出雷兄的平波珠來,否則也就不會讓大水沖了龍王廟。適才的誤會就不必再提,且先到老夫的府上去坐坐,如何?」

    秦柔對屠暴的話將信將疑,婉拒道:「多謝前輩好意,只是我們確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還請前輩賜下姓名,晚輩亦好轉告義父。他日,他老人家若能得閒,自會重臨故地,與前輩共敘舊情。」

    屠暴料到秦柔與阿牛不會答應,他一搖頭道:「既然如此,老夫倒不便強留,但有一物就麻煩你轉交雷兄。他見到這樣東西,自會曉得我是誰了。」

    說著,將血幡交與手下,從懷裡掏出一尊寸多高、毫不起眼的銅鼎,掌心真氣輕送,凌空推向秦柔。

    秦柔不禁又多信了一分,收起大雷怒劍,雙手接過銅鼎,只覺此物看似不大,份量竟也不輕。她躬身道:「前輩的話與銅鼎,晚輩必當帶到。」

    屠暴嘴角露出一縷獰笑,說道:「不必了!」

    秦柔與阿牛頓感不妥,可尚未反應過來,屠暴右手虛點銅鼎,口中真言念動,低喝道:「疾!」

    那銅鼎如應斯言,猛幻出血紅光芒,鼎身瞬間滾燙如岩漿一般。

    秦柔知道中計,急忙雙手一推欲拋出銅鼎,可惜慢了半拍,只覺得手腕一麻,立時整條左臂失去知覺。一隻三尾蜈蚣從鼎中竄出,正一口咬中了她。

    原來這銅鼎喚作「聚雪」,平日屠暴用以招引毒蟲煉化成蠱。表面看來,鼎中似乎空無一物,實則在屠暴真言驅動下,可釋放出各種毒蟲奇蠱。

    秦柔一個不慎,為其所乘。

    阿牛見那銅鼎裡,七彩的蠱毒煙霧蒸騰,無數形狀各異的毒蟲竄躍而出,連忙手起掌落,凌空將銅鼎劈飛,再一指彈殺了叮在秦柔腕上的三尾蜈蚣。

    轉眼秦柔的毒氣已攻到肩膀,脂玉般細膩潔白的頸上,也隱約呈現怵目驚心的絳紅色。

    阿牛又驚又怒,更是懊悔不已,沉金古劍怒鳴如雷,指向屠暴道:「你恁的歹毒,竟用暗箭傷人,快將解藥拿來!」

    屠暴詭計得手,大是舒暢,咭咭笑道:「小兔崽子居然毀我法器,老子焉能放過你們?莫說我不認識雷霆,就算他是我兄弟,也一樣不能輕饒!想要解藥,憑本事來拿吧!」

    秦柔運功苦苦支撐,咬牙道:「阿牛哥,別管我,先離開這裡!」

    但阿牛怎會舍下秦柔自己逃跑,他一手挽住秦柔,沉聲道:「阿柔,你再堅持一會,待我跟他討到解藥。」

    秦柔不由一急,惟恐阿牛人單勢孤再遭毒手,正想勸說,卻見他目光炯炯,神情肅穆,整個人哪裡還有半分呆頭模樣。

    沉金古劍龍吟而起,在空中散發出層層紫霧,四周古木枝葉蕭蕭飄落,聲勢宛如山搖地動。

    阿牛右手劍訣一指,全身翠微真氣汩汩奔流,騰起龐大氣勢。

    沉金古劍在主人意念催動下,越飛越疾,盤旋舞蕩,依稀射出奪目紅光。但看那團光環逐漸清晰,不斷朝四外擴散,中間的沉金古劍陀螺似的飛轉,直如紅日中天。

    屠暴暗道:「看來這小子是要祭起仙劍與我拚命,老夫的血幡靈力大損,不宜硬拚,還須搶先出手。」

    他劈手收回血幡,聽得阿牛喝問道:「閣下的解藥,到底給是不給?」雲_霄_閣屠暴獰笑道:「做夢!」

    雙手一挺血幡,欺身迫向阿牛,他知御劍之術儘管威力巨大,卻最耗真元,且需一段工夫積聚真氣,只要抓這當口搶先出手,必是事半功倍。

    不料他身形甫一動,側前方的一株大樹上竟襲來一道無形劍氣,伶俐霸道為屠暴平生僅見,即使是紅袍老妖恁高修為恐也有不如。且對方顯是罕見的高手,選擇出手的火候亦恰到好處,正是他將動未動、重心移動之際。

    屠暴大吃一驚,無奈之下只好改弦易張,血幡回護身前,閃出一團赤光,「哧」的一聲截下那道突如其來的劍氣。

    可接是接下來了,屠暴雙手也被震得一麻,急忙調轉魔氣。

    他可不曉得,那樹上的人物,不過為出手小阻他一阻,根本未盡力,不然有得他的苦頭吃。

    饒是如此,屠暴的身形也不由慢了半拍,再抬頭時,只聽阿牛低喝道:「破!」

    一輪紅日光芒萬丈,當頭壓下,方圓十丈內,樹木搖折,山石橫飛,連深潭都被激起十數丈的浪花。

    屠暴身後的小嘍囉,哪堪紅日中天的如此威勢,被沛然罡風掀出數丈,響起哀嚎一片。


    可屠暴也顧不得他們了,手中血幡一柱擎天朝上迎去,血幡上的太極符印重又飛出,在他頭頂築起一層光幕。

    雙方都清楚,生死成敗在此一舉,皆放手施為。

    無形裡,阿牛卻佔到了半點便宜。

    蓋因血幡先前為阿牛沉金古劍一擊之下靈氣大傷,屠暴又被人暗中一阻,亂了方寸,未免進退失據。而阿牛為救秦柔,了無私念,胸中浩氣跌宕,更增出手的氣勢,兩相消長,對屠暴大是不利。

    高手相爭,端是毫釐也差不得,轟然一聲,沉金古劍撞碎太極符印,擊在血幡上,爆起一團烈焰。

    屠暴如受電擊,踉蹌飛退,手中血幡「啪」的裂成兩截,頭上的髮絲隨風飄蕩、簌簌斷落,紅黃雙色斗篷被轟成掃帚般的爛布,哪裡還有威風模樣。

    阿牛情形也好不到哪去,嘴角滲出淡淡血跡,胸口好似有千斤巨石壓迫。

    他深吸一口氣,望著屠暴道:「老前輩,你還是把解藥交給阿牛,我們便罷手不戰如何?」

    屠暴的血幡盡毀,這口惡氣豈能消去。

    他哈哈大笑,滿臉皺紋直把那一雙充滿怨毒的眼睛蓋住,道:「小子,你毀了老子的血幡,也一樣拿不到解藥。實話告訴你,那鼎中之毒乃百蟲萬蠱所聚,根本沒有解藥!你就眼睜睜,看著懷裡的女娃娃變成一灘血水吧!」

    阿牛心頭一震,瞧著懷中秦柔,見她玉容上毒氣瀰漫,星眸半閉,櫻唇緊緊抿著,發出痛苦的呻吟,觸手卻似火炭一般滾燙。

    他禁不住叫道:「阿柔,阿柔,妳快醒醒!」

    秦柔迷糊懵懂裡聽見阿牛呼喚,睜開失神大眼,朝他無力微笑,想說什麼,卻只是朱唇微動,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阿牛悲憤難平,緊緊擁著秦柔道:「你一定要挺住,我會有辦法的!」

    但到底還有什麼辦法可救秦柔,片刻間阿牛自己也想不到。

    突然頭頂惡風滾動,沉金古劍在高空鏑鳴,竟是屠暴合身飛襲,雙手十指化作十根如金鐵般的猩紅毒針,朝著阿牛頭頂插到。

    電光石火裡,阿牛不假思索,引動右手劍訣。

    沉金古劍與主人心意相通,感應著阿牛滿腔怒火,飛掠射回。

    「噗」的一聲,劍刃穿透屠暴後心,去勢不止,又飛出七丈多遠,扎入潭邊山巖之中,將屠暴硬生生釘在半空。

    那塊山巖「轟隆」巨響,由劍刃插入處,朝四周裂開數十道細紋,搖晃了幾下兀自不倒。

    屠暴的眼睛尤其睜得滾圓,充滿驚駭與不信,壓根沒想到,阿牛的御劍之術竟修煉到如此境界,後發先至,奪了他的老命。

    有道是樹倒猢猻散,那些個千葉巖的蝦兵蟹將,見屠暴竟被阿牛一劍射殺,哪裡還敢上前,呼嘯一聲亡命而逃,恨只恨爹娘少給了兩條腿,修煉時又未曾先把逃命的本事練到家。

    阿牛無心去追,扶著秦柔坐下,也顧不得喘息幾口、梳理傷勢,右掌抵住秦柔背心,將翠微真氣全力源源不絕地輸入。

    秦柔精神微振,自昏迷中清醒一些,掙扎將手伸向阿牛面龐,輕聲問道:「阿牛哥,天已黑了麼,為什麼我看不清楚?」

    阿牛明白,這是秦柔中毒已深的跡象,不禁心焦如焚,笨嘴笨舌安慰道:「沒……沒什麼,你別擔心,很快就會好的。」

    他有心去屠暴身上搜一搜,可一來未必屠暴攜帶著解藥,再則,自己也實在分不清那些稀奇古怪的丹藥,萬一弄錯,豈不適得其反?

    秦柔聽見阿牛聲音,芳心稍定,失色的朱唇露出一絲微笑道:「那些人走了麼?這裡一下好安靜……」

    阿牛用力點點頭,忽然聽到不遠處陸離鳥的鳴叫,原來這時它們又回了過來,一家三口站在那兒,瞧著阿牛與秦柔。

    阿牛看著秦柔呼吸微弱,星眸無神,暗自責怪道:「我真是沒用,竟保護不了阿柔!若是丁小哥在這裡,決計不可能教那人的詭計得逞。就算是現在,他也一定會想出辦法救阿柔。」

    想到丁原,阿牛猛然心底一動,想起丁原那晚回山後,曾送給自己一枚丹藥,說是得自天一閣的冰蓮朱丹,功效不下翠霞派的九轉金丹,服下後可祛萬毒,可疏百氣,更可增長數十年的功力。

    丁原墜入潛龍淵後,阿牛傷感萬分,始終捨不得動用這枚朱丹,只將它作為自己對丁原的紀念貼身收藏。

    想到這裡,阿牛不敢遲疑,取出冰蓮朱丹捏在手裡,竟又有些猶豫,害怕萬一這朱丹也不靈驗,那可如何是好?

    他在心中默默禱告道:「丁小哥,求你在天之靈保佑,好教冰蓮朱丹發揮效用,救得阿柔的性命。」

    他小心翼翼將冰蓮朱丹放入秦柔櫻桃小嘴中,片刻之後,藥力行遍全身,體溫也逐漸降了下來。

    阿牛見她緊鎖的眉頭開始鬆弛,頓時一喜暗自道:「多謝你了,丁小哥!」

    他想著丁原雖已逝去,可他留給自己的朱丹,卻救了秦柔一命,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悲傷。

    秦柔在藥力催動下沉沉睡去,阿牛又抱著她坐了一會,思忖道:「看來阿柔已無大礙,這個地方也不便久留,我還是先找一個地方歇息,等阿柔醒了再拿主意。」

    想著,站起身形,收回沉金古劍,卻驚異的發現,屠暴已蛻變成一隻巨型的毒蠍,僵死不動。

    阿牛抱著秦柔,朝谷外走去,身後那三隻陸離鳥,居然亦步亦趨跟了上來。阿牛一奇回過頭來道:「鳥兒,你們是想跟我一起走麼?」

    帶頭的雄陸離鳥呱呱叫了幾聲,阿牛當然聽不懂它在說什麼,當下問道:「你們可知道這附近有什麼能藏身的地方,我的同伴受傷啦,需要靜養幾日。」

    雄陸離鳥又叫了幾聲,一搖一擺走到阿牛身前,回頭朝阿牛「呱呱」叫喚,似乎是要阿牛跟著自己。

    阿牛想了想,跟著雄陸離鳥朝西行去,兩人三鳥漸漸消失在瀰漫的瘴氣中。

    深潭旁又恢復早先的寂靜,黑衣男子飄然落地,向對面一方山巖後冷冷道:「閣下可以出來了。」

    山巖後轉出一人,褚色道袍,相貌醜陋,身後負著一把古劍。

    黑衣男子微微訝異道:「是你?」

    褚袍道人揖禮道:「蘇仙友,多年未見了。」

    蘇真打量著褚袍道人,哼道:「老夫若早知道山巖後面藏的是你,方才也不必越俎代庖,作了一回濫好人。」

    褚袍道人道:「適才小徒遇險,全仗蘇仙友暗中相助,貧道代他謝過。」

    蘇真一擺手,毫不客氣道:「免了,老夫對翠霞派沒半點好感,只不過念在那個阿牛,當年與丁原相交甚密,才多此一舉,換作翠霞派的其他弟子,老夫不尋他晦氣,已是客氣的了。」

    褚袍道人也不生氣,淡淡道:「蘇仙友仍為丁原之事,對本派存有芥蒂?」

    蘇真冷笑道:「你們翠霞派幾個老不死的,對外宣稱說,丁原乃因修煉不慎、走火入魔而死。這話騙得了幾個人?何況是老夫這樣知悉內情者?為了所謂的本派清譽,竟下毒手逼死門人,這便是你們正道翹楚的作風麼?」

    褚袍道人沉默片刻,徐徐道:「個中緣由,貧道難以多說,這事貧道亦難辭其咎。」

    蘇真打了個哈哈,道:「難得你還知錯,可惜丁原已被你們害死了,如今說什麼也都晚了。淡言真人,以前蘇某對你尚有三分佩服,可打這件事後,卻多了七分不屑!」

    淡言真人沒有回答,臉上卻閃過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抽搐,搖了搖頭道:「貧道的確不是一個好師父。」

    蘇真見老道士一味相讓,坦承過錯,怒氣也消去不少,思量道:「看他樣子,對丁原之事亦十分痛惜,只是礙於身份不能發作,惟有壓抑於心。

    「若說對丁原的感情,這老牛鼻子待他亦父亦師,絕不遜於旁人。我罵過也就算了,縱使殺了他,也無濟於事。」

    想到這裡,蘇真說道:「罷了,若是老夫當年阻攔丁原回返翠霞,他也不會有日後之禍,冥冥中自是天數。倒是你的另一個寶貝徒弟,為何隨著一個女娃兒,深入蠻荒,一頭鑽進紅袍老妖的老巢?」

    淡言真人答道:「他們是為追殺雷威與神鴉上人,以報父仇。」

    蘇真嘿道:「姑且不論雷威與神鴉上人的修為,單是紅袍老妖,就非那兩個後生能夠應對,便不怕他們出個萬一,你這老牛鼻子又要損折一個寶貝徒弟?」

    淡言真人平靜道:「鳥兒總要離巢,才能學會飛翔。」蘇真搖頭道:「你倒是用心良苦,自己也跟著萬里迢迢護到別雲山。難怪,當年丁原那小子桀驁不馴,惟獨對你這老道士尊敬有加。」

    淡言真人抬頭仰望飄渺雲氣,苦笑道:「貧道卻對不住他,亦對不住蘇仙友相托之情。」

    蘇真竟也忍不住歎息道:「可惜了那個小子,假以時日,他未始不能成為天陸一代宗師。」

    兩人各有感懷,相對沉默半晌。

    淡言真人稽首道:「貧道告辭了。」駕起清風,朝萬毒谷外飛去,倏忽不見。

    蘇真站在原地沉吟片刻,亦消隱在深潭之後。

    這些故事,阿牛自然並不知曉,他如今的全副心思,都放在秦柔的毒傷上。

    那三隻陸離鳥對谷中地形熟稔無比,引著阿牛,藏身到峭壁上的一處天然洞穴裡。那洞穴原本就是陸離鳥的巢穴,裡面頗是腥臭,阿牛費了半天勁,才收拾得稍稍像樣。

    他怕屠暴的黨羽再入谷中搜查,又以一些灌木遮掩住洞口。雲~霄~閣所謂錯有錯著,屠暴之死,果然引起紅袍老妖等人的震怒,連日在別雲山布下天羅地網,可萬沒料到,阿牛竟就待在萬毒谷中,反成了他們唯一未用心搜索的地方。

    如此十餘日,秦柔的傷勢已基本痊癒,更得冰蓮朱丹之助,修為精進不少,但要完全消受這朱丹之惠,卻尚需時日。

    這天午後,秦柔依靠在洞壁上,阿牛坐在她的身旁,跟前燃著一堆篝火「劈啪」輕響。那雌雄兩隻陸離鳥剛外出覓食回來,將小陸離鳥餵飽,此刻躺在洞口假寐,有它們在谷中,等閒的毒物都退避三舍之外,省卻阿牛不少氣力。

    秦柔將頭枕在阿牛堅實寬厚的肩膀上,幽幽道:「阿牛哥,這些天勞累你了。」

    阿牛憨憨道:「阿柔,你可別這麼說。是我不好,沒護得你周全,才累你受傷。我也忒笨了,竟這麼輕易就相信了那人的話,幸好有丁小哥送的朱丹,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

    秦柔輕歎道:「要是丁公子還在,該多好?」

    阿牛目中閃過一絲哀色,隨即沉聲道:「我一直覺得,丁小哥不會這麼容易離開我們,他一定還活著!」

    秦柔問道:「阿牛哥,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我怕雷威他們已經察覺,萬一要是撞上紅袍老妖,就更麻煩了。」

    阿牛剛要說話,突然警兆一起,抬眼望向洞外。

    「哧」的一聲,從遮掩在洞穴外的灌木縫隙中,射進一束白光,阿牛手疾眼快接住,卻是一個小紙團。

    阿牛展開紙團,掃了眼,面色頓時大變。原來那紙團上寫的是:「紅袍老妖為報屠暴之仇,受神鴉慫恿,已欲興師翠霞。為師先行回山,你可與秦姑娘稍後返回。師字。」

    秦柔詫異道:「是你師父他老人家的留言!」

    阿牛頷首,望著洞口低聲道:「是他老人家的字體,原來他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們!」

    想著師父如此恩重,阿牛心頭一團暖呼呼的熱流升起。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3
本帖最後由 lchbear1726 於 2010-9-26 16:35 編輯

第三章悵恨

    就在阿牛與淡言真人遠赴南荒之時,翠霞山卻出了一樁大事。

    三月一個晚間,坐忘峰後山驀然霞光衝霄,沉寂千年的潛龍淵裡風雷大作,黑雲鼓嘯,竟射出耀眼奪目的七彩光芒。整座山峰都如遭遇地震,發出劇烈的顫動,甚至遠在百里之外猶能感應。

    正當千多翠霞派弟子驚疑不定,潛龍淵中突然噴出一束白光,風馳電掣扶搖九天。

    那白光的最前端,赫然是團紫色光焰,披霞爍火,璨如星辰,直插深邃蒼穹,倏忽不見。

    大約一炷香後,所有的異象逐漸消失,潛龍淵重又恢復往昔寧靜,便似什麼也未曾發生。

    那些被巨大轟鳴與絢爛霞光驚醒的翠霞弟子,卻了無睡意,相互打聽詢問。

    奇怪的是,淡怒真人與各支首座卻對此事諱莫如深,又著人將潛龍淵一帶封鎖,再不准門下弟子隨意接近。

    越是這樣,眾弟子便更是好奇。不久,又從飛瀑齋傳出,當夜輪值後山的羅和身受重傷、閉門靜修的消息,大家越發覺得非同尋常。

    儘管淡怒真人下了噤口之令,然則私下中,各種說法卻在翠霞山流傳開來。

    有說是潛龍淵中有異寶出世,故有霞光開道;有說是九十餘年前,被囚禁在潛龍淵中的冥輪老祖年旃,終於修成正果,羽化飛天;還有人想到兩年多前,後山曾有類似異象出現,也不曉得是否有所關聯?

    最邪乎的說法,竟搬出八百多年前的典故,說是本門的開山祖師曾有遺言道:「龍起翠霞,天劫蒞臨。」

    一時人心惶惶,不知吉凶,每人的臉上都少了幾分笑容。

    可轉眼在忐忑不安裡捱過十餘日,翠霞山並無異事發生,更不見什麼祖師爺預言中的「天劫」蒞臨。眾人緊張的情緒又漸漸鬆弛,談論此事的人,也日漸少了起來。

    這時,淡言真人悄然返山,帶回另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雖僅限翠霞派長老耆宿知曉,然而全山的防衛,卻驟然比平日嚴密許多。底下尚不知情的那些弟子,不免又疑神疑鬼,相互打聽。

    這日,黑雲壓月,星辰晦暗,距離「龍起翠霞」之事,已過去足足半月。但翠霞山的氣氛,卻一日比一日緊張,各支都增加了巡山守夜的弟子,讓人感到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在碧瀾山莊的一棟朱樓,與這兩年來的每個晚上一樣,依舊是燈火皆無。

    早先在小樓主人閨房窗口前喈喈不休的那只彩羽鸚鵡,也不見了蹤影,除了樓外偶爾響起的打更聲,一片靜謐。

    一道淡淡身影,掠過院落中孤寂盛開的千盞繁花、百株古松,如同清風般飄入朱樓,竟驚不起一點塵埃,更遑論四周守夜的翠霞弟子。

    那道身影似乎也不欲驚動旁人,無聲無息進到小樓原先主人的閨房中。

    雖說裡面是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可那人的炯炯目光一瞥之下,已將屋內情景盡入眼簾。

    果然不出乎意料,屋中沒有其他人,而所有的傢具擺設,卻一如主人在時纖塵不染。

    那人靜靜在窗口佇立良久,一對星目凝望著對面牆上懸掛的畫像,俊朗英挺的臉上,浮現起一絲無法形容的無限悵恨。

    在那幅畫捲上,一名容顏嬌艷、巧笑倩兮的紅衣少女婷婷玉立,明澈的秋波脈脈,彷彿也在注視著屋中人。

    雕欄玉砌依舊,只是朱漆已經黯淡。空蕩蕩的小樓寂靜無語,默默陪伴這褚衣青年獨立窗頭。

    許是觸景生情,或是壓抑太久,一幕幕縈繞夢中千百回的舊時景象再上心頭。往日少年意氣,鮮衣怒馬、快意恩仇,如今九死一生、心境難言;以往執子之手,但求偕老,而今孑然一身、落寞滿樓。

    不過是兩年光陰,竟一變如斯。

    當日潛龍淵上一場激戰,平亂仙劍龍吟山動,震懾四海,而自己也力竭心死,墜入深淵,只當是大夢一回,卻猶如昨日。

    終於,褚衣青年發出一記幾乎輕不可聞的歎息,竟是要將這多年的怨恨不甘、思念掛牽盡皆傾瀉。

    忽然,在他背後所負的皮囊裡,傳出低低譏笑道:「你像個傻瓜站在這裡半晌不動,卻歎的什麼氣?若是想報回前仇,只管拔劍橫衝,現今的碧瀾山莊,又有誰人能攔得了你?」

    這聲音嘶啞蒼老,低沉沉壓縮成束,傳入褚衣青年的耳中。

    褚衣青年靜默片刻,同樣以傳音入秘道:「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不勞你老兄操心。」

    那聲音不滿地哼了聲道:「算老夫多事,倘若不是看在你我兩年交情,和助老夫脫困的分上,嘿嘿,我還懶得管你。」

    褚衣青年冷冷道:「記著,翠霞派縱與你有深仇大恨,也已事過境遷,今天晚上,你不得藉機出手胡亂傷人,否則休怪我翻臉。」

    那聲音冷笑道:「你要脅老夫麼?若老夫真個動手,讓翠霞山赤野千里,你也未必攔得住!」

    褚衣青年不為所動,淡淡道:「老鬼頭,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一個曾老頭,你就未必是其對手,不信我的話,你儘管試試。」

    那聲音嘿嘿道:「我們那日衝破伏魔大陣,脫困而出時,就不見曾山的蹤影,說不定他大劫已至,早就完蛋了。」

    褚衣青年的眼中精光一閃,竟似照亮這漆黑的屋子,徐徐道:「連你都沒死,他怎麼可能有事?你再亂嚼舌頭,小爺便扔你回潛龍淵,九十年後再來找你。」

    那聲音怒道:「老夫這麼一猜也不成麼?哼,你別以為救了老夫出來,老夫就須對你俯首帖耳。待我有朝一日,恢復肉身,總教你曉得老夫真正的厲害!」

    褚衣青年微微笑道:「好啊,我也沒求著你老兄跟在我屁股後頭轉悠,你要是不耐煩了,儘管請便。」

    那聲音怒火沖沖的破口大罵,一氣呵成,半炷香也沒間斷。

    褚衣青年也不理他,走到窗側的梳妝台前。台上被收拾得一塵不染,應是經常有人打掃整理,那些女孩家的雜物歸放得整齊有秩,好似隨時守候主人的歸來。

    褚衣青年輕輕吐了口氣,低聲吟道:「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語氣滄桑壓抑,蘊含說不出的怨怒與緬懷。

    那聲音許是罵累了,又或因對方始終沒有回應未免無聊,忍不住轉開話題,問道:「這是誰的鳥詩,好像有點味道。」

    褚衣青年道:「這是我以前在一幅畫上看到的,也是小時候常聽人念起的詩句。你這粗人卻又能懂什麼其中韻味?」

    那聲音勃然大怒,臭罵道:「混小子,你爺爺我認字讀書的時候,你娘還在你娘的娘的娘的娘胎裡待著,老夫喝過的精血都比你飲過的水多,憑什麼說老夫不懂?」

    褚衣青年也不生氣,嘿然道:「年紀大些就必然能明白麼?你可知什麼是兩情相悅之歡,什麼是相思斷腸之苦?和你這與和尚差不多的老鬼頭談論這些,就如同對牛彈琴。」

    那聲音被褚衣青年的話嗆得不輕,半晌才咕噥道:「你曉得什麼,老夫年輕時也風流倜儻過,不過是為煉神功斬斷情慾罷了。」

    忽然褚衣青年神色微動,輕輕道:「有人來了。」

    那聲音不耐道:「當老夫的靈覺比不上你麼?不過是個女人,又怕什麼?惹火了老子,就乾脆把她做了,吸乾她的精血,也算是大出口鳥氣!」

    褚衣青年冷然道:「她是姬欖的夫人和婉,父親便是燃燈居士,你不能動她。」

    那聲音一怔,問道:「怎麼,你當老夫會怕姬欖和燃燈那火秧子?」

    褚衣青年道:「你怕不怕他們我不管,總之今晚你不得胡亂出手。」

    這個時候,樓下才亮起了燈籠,接著腳步輕響,有人沿著樓梯上來。

    那聲音問道:「你想在這裡等她?」

    褚衣青年道:「有一些話,我想問問她。」說罷,閃身到床邊的簾帳後。

    他剛一隱身,閨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屋外燈籠的光暈照了進來,亮起一蓬朦朧的光華。

    一名婦人提著燈籠,又攜著一隻竹籃走了進來。她並未察覺屋中居然早有人在,如往常一樣,先點起桌上的燭台,而後在椅子上靜靜坐下。

    那婦人望之如四十許人,容貌姣好端莊,面含幽色,環顧著屋中景物。

    須臾之後,她輕聲自語道:「雪兒,娘親今晚又來看你了。雖然你人已不在,可屋子裡的東西,娘親未曾動過一樣,總想著有一天,你能回來看看。」

    她一面說著,一面將竹籃裡的水果擺放到桌上道:「這些都是你往常喜歡吃的水果,娘親今日下午又採摘了些來,便放在這裡,你隨時回來都能吃到。」

    褚衣青年藏在簾帳後,聽著婦人輕語,思量道:「自古父母疼愛兒女之心總是一樣,雪兒終究還是有娘親在掛念她。可我如今,雖然得脫絕地,舉目天陸無一親人,又有誰在掛念於我,只怕大家早把我給忘記了!」

    那婦人又道:「這兩日翠霞山的戒備更加嚴密,連後山都增派了不少人手。你爹爹與爺爺連日奔忙,也消瘦不少,若是有你在,還能逗他們開心,而今卻只見他們也都是愁眉緊鎖,不得舒展。」

    褚衣青年心頭冷笑道:「活該,你們自己願意將雪兒嫁到越秀山去,現在又假惺惺地捨不得,恁的自作自受!」

    婦人又坐了一會,方戀戀不捨地站起身、吹滅燭火道:「雪兒,娘親得為你爹爹做宵夜去了,明晚再來這兒和你說話。你孤身在外,萬事都要自己小心保重。」

    她說到這裡,心頭酸楚,不爭氣的淚水又要湧出,卻急忙忍住。剛要轉身,突然眼前黑影一閃,多了一人。

    婦人一驚,低喝道:「什麼人?」目光甫一接觸到褚衣青年的面龐,整個人竟似呆住,猛地一顫失聲道:「是你?」

    「啪」的一聲,燈籠陡然落地熄滅。黑暗中,褚衣青年漠然道:「是我,姬夫人。」

    和婉稍稍恢復鎮定,打量著對方道:「丁原,你是人、是鬼?」

    褚衣青年嘴角露出一抹譏笑,道:「只怕你們所有的人都沒料到,我墜入潛龍淵,不僅未死,反而脫困而出,是麼?」

    和婉在丁原目光的壓迫下,竟不由自主的點頭道:「是的,我們誰都沒有想到。你……是如何逃出來了?難道十多天前潛龍淵一場異變,便是與你有關?」

    丁原輕輕冷笑說道:「姬夫人,你現在才明白,是否太晚了點?」

    和婉注視著面前這神色冰冷的年輕人,歎息道:「丁原,你還在怨恨我們?」

    丁原道:「怨恨,我為什麼要怨恨你們?你們根本就不值得我怨恨。」雲_霄_閣和婉臉上浮起苦澀笑容道:「丁師弟,你這話裡,分明就含著對我們不可解開的怨氣。其實,我與你姬師兄,還有其他所有人,從不曾想要害你,當日的事情,實是諸多誤會,才導致最後結果。對於你墜落潛龍淵,我們也是遺憾無比。」

    丁原目光冷冷的掃視過和婉,驀然發現不過兩年光景,和婉居然頭生華髮,臉上更多了幾道細微的皺紋,不由呆了一下,嘴上仍然強道:「何必再用花言巧語來騙我,我更不敢勞你叫上一聲『丁師弟』。

    「姬夫人,你儘管高聲呼救,叫人來抓我,再將我打入潛龍淵!」

    和婉搖搖頭,還沒說話,坐忘峰山頂翠霞觀的方向,驀然傳來一聲悠遠鐘鳴。

    這鐘聲在夜中瞬時迴盪遍群山谷壑,丁原不禁一怔,心道:「莫非我的行跡已被他們發覺,居然動用了銅雀鐘示警,這陣仗也太大了點。」

    屋子裡的兩人都站在原地,默默聆聽鐘聲。銅雀鐘鳴竟是沒有間斷,一連響了七下,方才停歇,餘音卻仍在坐忘峰上迴響不已。

    此時,翠霞觀內外已戰成一片,數百束奼紫嫣紅的法器、仙劍光華,煙花似的在夜幕中穿梭飛舞,映得山巒如晝、紅雲泣血。

    來自別雲山一崖兩巖三窟的紅袍老妖座下魔道高手,以及南荒十數家大小魔道門派的人物,各驅法寶,從四面八方飛來,猛攻翠霞觀。

    幸而翠霞派早得淡言真人預報,數日來暗中周密佈防,警鐘一起,各支弟子在本門首座與師長的率領下,急援翠霞觀,才不至於被紅袍老妖等眾殺得措手不及。

    一場紅袍老妖精心策劃的夜襲,轉眼,演變成為翠霞派與南荒各路魔道門派間,短兵相接的白刃之戰。

    翠霞弟子儘管逾千,但能有御劍之能的,不過在三四百間,而對方所來者,莫不是其中翹楚。

    原來,紅袍老妖聞知,屠暴竟在萬毒谷,為翠霞派一年輕弟子飛劍所弒,頓時怒不可遏。

    他世居別雲山,一百三十多年來,從無人敢捋虎鬚,被正魔兩道公認為九妖之首。自九十餘年前,冥輪老祖失陷翠霞山潛龍淵後,他更是獨尊天南,無有抗手,勢力亦擴充到南荒魔道各門。

    這些年來,紅袍老妖閉門苦修「搬山移海大法」,少有出別雲山,卻教天陸正道也清靜許多。

    可他萬沒想到,自己不去招惹別人,翠霞派的區區一個年輕弟子,帶著個女娃兒,竟欺辱到別雲山。相交百多年的屠暴,莫名其妙就被那叫做阿牛的後生殺了,連日搜山,卻連人影也不見半個。

    激怒之下,神鴉上人與雷威又乘火澆油,大肆慫恿紅袍老妖為屠暴復仇。

    那些別雲山五鼎中的凶人兔死狐悲,亦整日叫囂踏平翠霞,紅袍老妖本非善類,又眼饞翠霞諸多寶物仙劍,更垂涎九轉金丹的神奇效用,於是一場翠霞大劫醞釀而成。

    紅袍老妖縱是目中無人,也曉得翠霞一派千年根基,門中藏龍臥虎,高手層出。僅憑他別雲山一脈相抗,難免勢單力薄,當下又邀集蜀州各路魔門同道,包括天陸九妖中另三位凶人雷公、雷婆和唐森,以及一幹著名魔頭,約定時日,共襄大舉。

    偏巧天助於他,紅袍老妖最顧忌的翠霞派兩大高手,淡一真人與曾山,皆在數年前閉入死關,憑空少去兩大助力。如今翠霞派最棘手的,不過是六仙中的淡怒、姬別天等人,卻不放在他紅袍老妖的眼中。

    稍不如意的是,夜襲初始,即為翠霞派所察覺,似乎對方也早有防備。尤其在翠霞觀駐守重兵,淡怒真人、淡言真人、淡嗔真人與姬別天俱在此間,只少了個前些日子受傷的羅和。

    銅雀鐘甫鳴,九懸觀、碧瀾山莊等處的數百弟子,亦紛紛應援,雙方十成中,倒有八成的高手雲集在翠霞觀左右。

    這樣一場大戰,已是九十餘年未見。上次翠霞派遭襲,尚是冥輪老祖率領天南群魔,為奪《天道》而來,卻因羽翼濃與赫連宣的插手,而意外夭折,鎩羽而歸。年旃本人,則被翠霞派上一代數大長老聯手迫下潛龍淵,不見天日。

    卻說阿牛與秦柔,已回山兩日,秦柔毒傷初癒,留在紫竹軒中休養,有阿牛在旁悉心照料,更加上有個老是在身前、身後撒歡討好、狂搖尾巴的大黑,日子過得倒不寂寞。

    唯一感到忐忑的,便是未料到,因自己的私仇無端連累了翠霞派,好在淡言真人並未怪罪,反囑她靜心養傷,莫要辜負朱丹之功。

    今夜秦柔睡下,不久便聽見翠霞觀上銅雀鐘響。她聽阿牛說過,知是翠霞派的警信。

    秦柔著衣剛起,阿牛的聲音已在竹廬外說道:「阿柔,淡怒師叔以銅雀鐘示警,一定是紅袍老妖帶人來襲。

    我要立刻趕到翠霞觀,助師父他老人家禦敵,你和大黑暫時待在屋裡,千萬不要出門。「「吱呀」一聲屋門打開,秦柔收拾停當,立在門口道:「阿牛哥,小妹與你一起去!」

    阿牛一怔,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道:「你的傷勢還沒好透,今晚夜襲翠霞的,又全都是魔道高手,你還是別去了吧。有我師父和淡怒師伯他們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秦柔目視阿牛,芳心中一片溫暖,卻婉轉微笑道:「阿牛哥,小妹的毒傷早不礙事了。翠霞派此難全因小妹而起,如今紅袍老妖殺上門來,小妹自知修為低微,卻也應當盡上一份心力才是。」

    阿牛想了想,覺得真把秦柔一個人留在紫竹軒也不甚放心,遲疑片刻點頭道:「也好,你就跟我一起,去翠霞觀援助師父,但要千萬小心,不要落單。」

    秦柔淺笑道:「阿牛哥放心,小妹會跟緊你。」

    兩人駕起沉金古劍與大雷怒劍,直奔坐忘峰巔。遠遠就看見高空中無數戰團激鬥正酣,山頭雲嵐激盪呼嘯,五顏六色的絢光此起彼伏,喊殺之聲響徹天宇。

    阿牛一心想先尋找到師父,御劍攜著秦柔,直朝翠霞觀衝去。猛然眼前紅影閃動,斜刺裡殺出一人攔住去路。

    卻看這人年紀頗老,頭頂光如明旌、不生毫髮,肥頭大耳,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倒有三分出家人模樣。他身上披著一件描金紅袍迎風鼓蕩,脖子上掛著一串白色珠子,仔細一看竟是人骨所煉。

    這人右手引著一條暗綠色銅棍,指向阿牛與秦柔,眉開眼笑道:「不要走,哪裡去?哈哈,小娃娃不要走,留在這裡陪我老人家玩玩吧。嗯,不錯、不錯、真不錯,總算讓我找到兩個看上去年輕好對付的娃娃。留下來吧,陪我老人家玩玩怎麼樣?

    「哈哈,放心吧,我老人家最怕見血,殺你們的時候,一定留個全屍,你們身上有什麼靈丹寶貝嗎?不如先掏出來,孝敬孝敬我老人家怎麼樣?免得白白浪費了可不好……」

    他口若懸河、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中間雜七雜八,似在問人問題,卻又不等人回答,自己已經一口氣接著說了下去,教人無法接茬,連阿牛這般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打斷道:「前輩,我們還要趕去翠霞觀,可不能陪你在這裡玩兒。」

    來人呵呵笑道:「知了,知了。可你們去那裡作什麼?那裡好多高手,在翠霞觀前你打我來、我打你去,你們兩個娃娃還沒靠近,說不準就被不長眼的飛劍削去腦袋,成了無頭殭屍,那可真是糟糕、糟糕、太糟糕!

    「莫不如離得遠點,陪唐爺爺玩上幾招,我一高興,放你們一條生路,也有可能不是?」

    秦柔見這人喋喋不休的模樣,加上稀奇古怪的掛珠,突然想起雷霆曾提及過的一個百年老魔,微驚道:「閣下莫不是天陸九妖中的唐森?」

    那人滿面春風,回答道:「呵呵,你這女娃娃,是從誰那兒聽說過我老人家的名頭?怎麼,嚇著你們了?別怕、別怕,我可是天陸九妖裡脾氣最好、心地最善良的一個,遇上我是你們的造化。

    「要是碰到雷公、雷婆他們,嗯,我告訴你們,那兩個人的脾氣可不好,一點也不好,特別是那雷婆,說不定連話也不讓說半句,就把你們撕成碎片了!」

    秦柔與阿牛無心聽他胡說八道,心中暗暗叫糟。

    若是單看外表,這唐森生得富態,又整日笑容滿面,似乎是最好說話之人。可論手段之凶殘、行事之奸詐,比之神鴉上人尤有過之。

    據傳,他原本是一隻百萬大山中的九極白蟬修煉而成,與桑土公算是近鄰。不過一個木訥寡言,另一個卻最喜聒噪不休,一旦開口,就算所有人塞起耳朵來,他也不肯罷休。

    又因他生性陰毒笑裡藏刀,即便是魔道中人,也少有與之往來,可與紅袍老妖,卻是臭味相投,極是投機。

    這回紅袍老妖聚眾襲擊翠霞山,唐森一呼即應,還邀來百萬大山中不少深居簡出的魔頭。

    其實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想著乘這機會大撈一票,最好能渾水摸魚,搶在紅袍老妖之前,奪得九轉金丹,翌日南荒便要易主了。

    敲著自己的如意小算盤,戰端一開,站在紅袍老妖身旁的唐森,便悄悄縮到後面,遠遠隔岸觀火。

    可他站著無所事事,也說不過去,剛巧看著一個面相憨憨的少年,帶著個纖柔少女,急匆匆朝翠霞觀而去,於是立馬跳了出來,要拿阿牛與秦柔開刀。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6
第四章夜襲

    阿牛可沒工夫陪唐森聊天,抱拳道:「唐老爺子,阿牛得罪了!」

    沉金古劍握在手中,光華一起,就要動手。

    唐森一聽阿牛自報家門,急忙擺手道:「且慢,且慢!你說你叫什麼來著?阿牛?就是那個殺了屠暴的阿牛?你身旁那個小姑娘便是雷霆的乾女兒,叫什麼柔的是不是?哈哈,不錯、不錯,我老人家運氣真是不錯!」

    阿牛不曉得唐森用意,楞楞一點頭答道:「正是!」

    唐森暗喜,心道我若是抓了這兩人,送與紅袍老妖,可算功勞一件,比起那些傻瓜拚死廝殺也來得輕鬆許多。

    他心裡定下主意,臉上卻笑意更濃,嘻嘻道:「知了,知了,這可真是太好了!看不出來,娃娃年紀小小,居然本事不小!瞧你憨頭憨腦的樣子,竟也能殺死屠暴,想來那老傢伙,到死都不能閉眼。

    「老夫在百萬大山隱居多年,倒沒想到,翠霞派還真出了你這樣一個令人刮目相看的年輕娃娃,再過幾年,只怕連我,也要對你退避三舍了……」

    這「知了,知了」乃是他別無分號的口頭禪,一通囉哩囉嗦,聽得阿牛與秦柔頭別提有多大了。就在兩人以為,唐森還不知要嘀咕到什麼時候之際,猛見眼前綠影如山,漫天殺氣迫面而至。


    阿牛大吃一驚,沉金古劍急揮而出,在一團真假莫測的棍影中找到真身,「鏗」的一擊切在棍端。

    沉金古劍被一股大力拋起,阿牛右臂微感酸麻,一道陰冷魔氣逆襲而上,說不出的難受。

    阿牛退出丈許,運功驅出魔氣,暗自欽佩道:「好厲害,這人比那神鴉上人,強出何止一籌?」

    可他能硬接下這一記「愁雲慘霧歡喜棍」,也教唐森頗為意外,思量道:「這小子既能殺死屠暴,果有些真才實學。老夫得留上三分心神,可別在陰溝裡翻船!」

    想著,哈哈笑道:「娃娃,咱們再來玩玩這招!瞧瞧這記『笑點天南』,比你們的翠霞派劍法如何?你若是害怕,儘管出聲求饒,唐爺爺最歡喜聽別人求我了!」

    他一面口裡不停說話,一面愁雲慘霧歡喜棍九虛一實,直搗阿牛胸膛,四周慘綠色光霧繚繞,「哧哧」罡風,竟似有人在譏笑尖嚎。

    秦柔在一旁已有準備,大雷怒劍及時飛出,「叮叮」

    連響,點在銅棍上,直到手臂麻木,才將唐森的攻招瓦解。

    阿牛緩過氣來,擰身又上,不忘關切問道:「阿柔,你沒事吧?」

    秦柔被唐森魔氣侵入體內,正用心化解,剛想支撐著回答,好教阿牛放心,驀然丹田一熱,升起一道沛然暖流,汩汩蕩蕩剎那逼出魔氣,令秦柔全身如沐春風,說不出的舒服,卻是冰蓮朱丹受魔氣刺激,自動生成,護持住她的經脈。

    秦柔精神一振,面轉紅潤、明眸如星,回答道:「小妹沒事!」

    於是纖手執起大雷怒劍,與阿牛雙戰唐森。

    三人在空中鬥得翻翻滾滾,片刻之間,也難分軒輊。

    這時,紅袍老妖等人已連傷十數名翠霞派弟子,殺入觀門,正迎頭遇見淡怒真人與姬別天、淡言真人、淡嗔真人等翠霞派頂尖人物。

    雙方相距十餘丈,於青松蒼柏間擺開陣勢。

    淡怒真人佇立在翠霞諸仙正中,掃過紅袍老妖身後數十張面孔,無不是南荒一帶久負盛名的凶頑之輩。心知今夜一場血戰,勢在難免,端坐五爪金獅之上,冷喝道:「紅袍老妖,你無端生事,犯我翠霞,卻是為何?」

    紅袍老妖依靠在四名崑崙奴所抬軟榻上,滿頭深藍色亂髮披散到腰際,卻也遮掩住大半面龐。

    他其實相貌甚為英俊,眼睛閉起只能看見殷紅色的眼皮,薄薄的嘴角含著張狂不屑的冷笑,頜下一蓬短鬚倒捲朝上。

    既號作「紅袍老妖」,他自然是一身血紅大袍,身材比常人高大魁梧許多,若站起來,怕比淡怒真人高出半個身子,連姬別天也要矮上兩頭不只。

    他的雙手晶瑩如玉,保養得猶如貴婦,從寬鬆的袖口伸出,輕輕撫在椅座上。

    在右手食指上,一枚濃綠色的戒指分外醒目,上面鑲嵌的那顆寶石,約莫龍眼大小,光華奪目。

    可惜因早年修煉過於急進,紅袍老妖的雙腿截肢多年,卻令他因禍得福,從腰腹下修出兩個本命分身。平時藏在紅袍之內不得一見,一旦有所需,雷霆而動,竟勝於任何仙兵魔寶,教人防不勝防。

    他雖被列為天陸九妖之一,其修為卻超出其他幾妖甚多,即便如赤髯天尊,亦難望項背。早在百多年前蓬萊盛會上,紅袍老妖就被列上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位,與蘇真、羽翼濃、任崢等人平起平坐。天陸九妖的名頭,有一大半,倒是靠他打響。

    見翠霞派精英盡出,列在陣前,紅袍老妖嘴唇不動,喉嚨裡「嘎嘎」怪笑兩聲,卻從肚腹傳來悶雷一般的嗓音道:「是你翠霞弟子殺我朋友在先,反怪我生事。淡怒真人,閣下是正派耆宿,便可這樣睜眼說瞎話麼?」

    淡嗔站在淡怒真人身邊,神色凜然道:「殺得好!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誅之,屠暴若撞在貧道手上,一樣將他打下地獄!」

    紅袍老妖巋然不動,雙目中閃過一點赤光說道:「老虔婆,你們殺人就是替天行道,我們報仇卻叫做無事生非,這便是你們所謂的天理麼?老夫算是見識了。

    「廢話少說,交出兇手,老夫或可對翠霞網開一面。」

    淡言真人徐徐道:「阿牛是貧道弟子,卻不能交給閣下。屠暴之死,其罪在己,是非公道自有天鑒。閣下若不肯罷休,貧道奉陪到底!」

    他平日裡沉默寡言,旁人只以為他與羅和是最好說話的兩人。沒想到,今夜此地面對強仇,淡言真人鏗然以對,聽得眾人精神振奮,姬別天更禁不住喝采道:「說得好,要人休想,老夫的紅蓮仙劍卻在此候著!」

    紅袍老妖「嘎嘎」笑道:「姬別天,好大的口氣,老夫待會教你走不過三十招!」

    淡嗔輕蔑道:「妖魔魑魅也敢與我名門爭鋒,貧道便第一個會你!」

    紅袍老妖左首立著的一名中年男子,開口說道:「淡嗔真人,閣下的修為,雷某亦是佩服得很。不過要說能贏過老仙,嘿嘿,恕我不能相信,不如就讓在下陪你走上幾招,看看翠霞劍法,究竟神奇到何種地步!」

    說話之人相貌清秀儒雅,望似一飽讀詩書的中年書生,三綹黑髯飄飄灑灑,梳理得十分光亮整潔,一身寶藍長衣玉帶圍腰,背後負著把藍布長傘,傘頭露出鋒刃如同錐子,傘柄繫著紅色緞帶,甚是鮮艷。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哪朝哪代的落第秀才,淡嗔卻深曉其厲害。

    在天陸上,有幾對夫妻眾人皆曉,眼前這藍衣男子與身旁的鳩面老婆子便是一對。年輕一輩聽了「雷公、雷婆」的名頭還不怎的,可上了百歲的老人,對這兩人卻是深有忌憚。

    雷公與雷婆百年前同屬天陸九妖,雷公因外貌俊雅才藝不凡,頗得魔道中女子傾心,雷婆便是其中之一。那時雷婆的容貌也算過得去,好壞也可算中上,可比起諸多縈繞在雷公身旁承歡的女子,卻遜色不少。

    雷婆對雷公自是慇勤溫婉,無奈雷公根本看她不上眼,不冷不熱保持著距離,這樣一晃就是二十年,雷婆也不死心,直到一場變故發生。

    原來雷公素有喜新厭舊之癖,竟喜歡上了當時燕山劍派掌門沈放之女沈嬋。

    他裝作一落難書生,故意邂逅下山雲遊的沈嬋,兩人一來二去間甫生情愫,沈嬋便糊里糊塗,把女兒家的清白交與了雷公。

    東窗事發後,沈放勃然大怒,一面將沈嬋幽禁,一面盡起燕山高手追殺雷公。

    雷公左躲右藏本可逃過,奈何老毛病復發,又去拈花惹草,暴露了行蹤,終教沈放在石鼓山將他困住。

    眼看雷公在劫難逃,一直暗中追隨他的雷婆突然出手,不惜毀損容顏,動用「天荒地老百蝕大法」重創沈放,自己也因元神出竅氣息奄奄。

    雷公攜著她乘機脫困,隱入南荒,自此後,竟是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只一意相待雷婆。

    雷婆毀容後,自慚形穢,深覺已配不上雷公,甦醒之後,對雷公百般嘲諷辱罵。甚而踢打折磨,只想逼走雷公。可雷公竟下定決心以一生補報,任雷婆如何對他,只是忍氣吞聲,曲意奉承。

    這麼一來,兩人間的地位驟然顛倒,傳成天陸一段笑話。雷公非但不以為意,反邀請了三五知己擺下婚宴,當眾宣佈娶雷婆為妻。

    雷婆又是感動又是傷心,成婚這些年,時而想委屈了雷公,應設法再逼走他;時而又害怕失去雷公,把他在身邊拴得緊緊,不肯放他離南荒半步,更見不得有其他女子對雷公半句多話。

    就這麼打打鬧鬧、和和好好過了百餘年,雷公終究也沒離開雷婆,更沒再去招惹別的女子,僅這一點,雷婆倒也是功德無量。

    淡嗔柳眉倒豎,寒聲道:「你這專毀姑娘家清白的妖孽,但看貧道如何收拾!」仙劍騰起一溜光芒,直射雷公,劍氣到得竟比她的話音更快。

    雷公修長的身軀陡然升起數丈高,閃過淡嗔的劍勢,背後混元兜率傘彈起三尺,砰的打開,放出數十道藍色劍華,煞是好看。

    淡嗔臨危不亂,驅動仙劍「叮叮」連響格開劍芒,身軀也掠到空中凌風飄飛。雲~霄~閣雷公右手一探抓住傘柄,「忽」的收起傘頁,傘尖鋒刃朝下一旋,抖出團團寒光罩住淡嗔。

    淡嗔低叱一聲,仙劍震得嗡嗡鏑鳴迎風而上,與雷公的混元兜率傘鬥成一團。

    只見夜幕下兩團華光亂舞,劍氣罡風不住發出激烈碰撞的「哧哧」之聲,兩人以快打快,彈指間已是十多回合不見勝負。

    雷婆仰頭觀望,瞧雷公一味游鬥,不肯與淡嗔硬撼,雖暫時不落下風,可也難保疏忽之下出了差池。

    她枯乾焦黃的眉毛一挑,尖聲叫道:「雷不羈,你這般憐香惜玉的打法,到明早也結束不了,閃開,讓老娘我來!」

    她聲到人到,一串金鈴「叮噹」直響,自手腕上脫飛,幻化作一抹黃光。飛到半路,六隻金鈴驀然散成梅花形狀,爆出層層波光,分取淡嗔週身要害。

    淡嗔左手一舒,輕念真言,袖口中祭起一支拂塵,隨著主人心意策動,翻飛而起,如和風過野拂在六隻金鈴之上,將雷婆的「逍遙六瞳金鈴」蕩了回去。

    雷公攻勢一斂,退出三丈,竟不乘機猛攻,望著趕來的雷婆,皺眉苦笑道:「你上來幹什麼?」

    雷婆收了金鈴哼道:「老娘沒閒心看你和這老道姑眉來眼去的演戲!」

    淡嗔一生守身如玉,何曾聽人這般指責,氣得面色煞白,仙劍一指雷婆道:「醜婆子,你亂嚼什麼舌根,誰跟那妖孽眉來眼去了?」

    雷婆為雷公盡毀容顏雖則無悔,可畢竟終生為此耿耿於懷。她一聽淡嗔辱罵自己「醜婆子」,立時火冒三丈低吼道:「我要殺了你!」雙目血紅,拔出腰間無憾雙刀,衝向淡嗔。

    淡嗔亦是一肚子怒火迎了上去,一正一魔、一道一妖兩名女子,見面連話也未說過三句,便如生死仇人殺在一起,你來我往捨命相爭,打得好不熱鬧。

    這可擔心壞了旁邊的雷公。他對自己妻子的修為知根知底,方才與淡嗔又鬥過十多回合,曉得那老道姑劍勢凌厲,身法飄忽,以自己之能,也需先避其鋒芒靜待時機。

    他怕雷婆這樣一上去就正面對撼,怕遲早要吃上大虧,忍不住勸說道:「阿水,你何不讓我來解決這老道姑,偏要自己與她拚命?萬一……」

    忽見雷婆遇險,雷公急忙又叫道:「哎喲,小心!她這式『投鞭斷流』要攻妳左肋!」

    片刻之後,又忍不住指點道:「別跟她鬥快,用你的『柔情似水十三刀』與她周旋,先消耗她的銳氣再說!」

    他在旁邊指手畫腳,卻教雷婆更加怒不可遏,存心要與丈夫賭氣。

    凡是雷公所說,她絕不照作,雷公要她施展「柔情似水十三刀」,雷婆偏偏反其道,用上威猛剛勁的「郎心如鐵十九斬」。

    這麼一來,自是方寸大亂,數招之間頻頻遇險,讓淡嗔盡佔上風。

    聽雷公還在一旁勸說自己收手,雷婆按捺不住怒火叱道:「閉嘴!我若死了,不正是如你所願麼?」

    這麼一走神,差點左臂被淡嗔仙劍削下,驚得雷公一身冷汗。

    他站在外圈,既怕妻子責難而不敢上前助陣,但又不能撒手不管,眼睜睜看著雷婆被淡嗔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惟有苦笑道:「好吧,你盡力而為,反正你我生死同命,也無需多說什麼了。」

    雷婆聞言,心頭一暖,那邊雷公果然不再開口,她反而振作起精神,逐漸扳回劣勢,局面又趨平穩。

    雷公見狀,不由鬆了口氣,退到稍遠處為雷婆壓陣。

    底下姬別天一引紅蓮仙劍點指道:「紅袍老妖,且讓姬某瞧瞧你蜷縮南荒百多年,可曾修到何種妖術?」

    姬別天性如烈火,嫉惡如仇,也不再多話,騰起身形飛擊紅袍老妖頭頂。

    冷不防紅袍老妖身後閃出一人,大喝道:「姬別天休要猖狂,待老夫前來會你!」

    一道浮影奔向姬別天,手中之劍雷聲隱隱,正是落難投靠紅袍老妖的雷威。

    他為雷霆所逐,亡命天涯,經神鴉上人引薦,才寄身別雲山。

    人在屋簷下,時常想起昔日天雷山莊的風光歲月,對盛年、丁原等人恨之入骨,由此也捎帶上了翠霞派。

    尤其是忘情水餘毒,每日午時定時發作,雖有紅袍老妖贈給的「百荼丹」減緩痛楚,可仍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如今,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向雷霆、盛年、丁原等人復仇,自也不會放過報復翠霞派的機會。這次紅袍老妖夜襲翠霞,他與神鴉上人最是積極興奮,一路隨眾人殺進翠霞觀中。

    姬別天並不認得雷威,見他劍勢兇猛霸道,倒也不敢輕敵,紅蓮仙劍鼓蕩罡風,硬碰硬對了一劍,「鏗」的一聲,雷威被震退一丈多遠,姬別天也是晃了晃身子,手臂微麻。

    姬別天撤劍喝問道:「報上名號,姬某紅蓮仙劍下不斬枉死之鬼!」

    雷威深吸一口氣,緩過勁來,哈哈笑道:「老夫雷威,姬別天,你我再戰三百回!」

    說罷,欺身逼近,這回他學聰明不少,不與對方硬撼功力,劍花晃目走輕靈劍路,企圖與姬別天比試劍法造詣。

    姬別天接下雷威攻勢,蔑然道:「原來是天雷山莊的喪家之犬,今日姬某便做個善事,送閣下一程!」

    紅蓮仙劍大開大闔,威猛絕倫,將雷威籠罩在一片赤華之內。

    神鴉上人藏在人群之中,突然擎刀叫道:「諸位仙友還客氣什麼,今晚我們便踏平翠霞,為屠暴老弟報仇雪恨!」

    他一鼓動,原本蠢蠢欲動的群妖,頓時血脈賁張,嗷嗷怪嘯,蜂擁而上。

    淡怒真人身後的各支長老耆宿、二代弟子中的菁英翹楚,亦各出仙劍飛凌雲頭,雙方百多人生死搏殺,千百道絢爛光華驚空裂雲,直教血色映紅半邊蒼穹。

    淡怒真人坐在五爪金獅上,凝視紅袍老妖,沉聲道:「紅袍老妖,事既至此,你我終須一戰,恕貧道失禮了!」

    制怒仙劍鏗然出鞘,五爪金獅咆哮一聲,衝向四名崑崙奴所抬軟榻。

    紅袍老妖半躺在軟榻裡,眼睛依舊緊閉,右手猛抬,赫然閃過一道電光,卻是一條六丈長的赤色鞭子,猶如毒蟒出淵,纏向金獅頭顱。

    淡怒真人手腕一翻,制怒仙劍點在鞭梢,發出一記金石撞擊的脆鳴。

    那鞭梢冒出一蓬妖氛,十多個彈丸大小的黑色光焰骷髏吱吱鬼叫,撲向淡怒真人面龐。此乃紅袍老妖「赤魄鞭」中所煉的鬼魄元神,在他魔氣催動下,掀起一陣淒迷血霧,突襲淡怒真人。

    幸而淡怒真人對赤魄鞭早有耳聞,已防備這手,左指輕起紫銅香爐,放出一束白光。

    那十多個鬼魄被白光一照,立時哀嚎融化,收進了銅爐之中。

    紅袍老妖的赤魄鞭卻乘機反攻,當頭劈落。

    他坐在軟榻裡穩若泰山,赤魄鞭指東打西神出鬼沒,迫得淡怒真人繞著軟榻飛旋,竟近身不得。

    有幾次,他覷準空隙欺身逼近,卻被紅袍老妖出左掌迫退,如此往來又是三十多個回合,淡怒真人的仙劍,始終攻不破對方赤魄鞭布下的銅牆鐵壁。

    淡怒真人道冠上,騰起筆直一條輕煙,神情越來越嚴峻肅穆,座下金獅怒吼連連。

    他自知對方修為實是勝己一籌,再這麼纏鬥下去,恐怕難以支撐過五十招的大限,身形從金獅背上掠起,化作弧光飛流,制怒仙劍一沾即走,改在外圍游鬥。

    赤魄鞭頓生感應,由守轉攻,紅影舞動成團團颶風,忽左忽右,緊緊纏住淡怒真人的身形,逐漸將他遊走的空間壓縮到一隅。

    淡怒真人暗自心驚道:「這老妖的修為,竟不在掌門師兄之下。再這麼鬥下去,不出十招我必敗無疑。與其如此,不若孤注一擲,與他玉石俱焚,或可扭轉危局。」

    想到這裡,他身影一晃射向軟榻,赤魄鞭如影隨形追了上來。淡怒真人不閃不封,「啪」的一響,拇指粗細的鞭身繞在腰際,猶如毒蟒驟然收緊。

    淡怒真人深吸一口氣,身軀突然隨著赤魄鞭一同縮小,同時腰似陀螺飛轉,倒捲赤魄鞭合身撲向軟榻。

    紅袍老妖眉宇一聳,冷笑道:「縮地成寸!」

    右手赤魄鞭一鬆一蕩彈了開去,左掌轟然擊出。他的五根手指或曲或蜷,或並或收,千姿百態閃爍不定,竟是一掌中暗藏了數十種招式變化。

    淡怒真人鼓劍直進,制怒仙劍恰似蛟龍抬頭,點向紅袍老妖的咽喉。

    紅袍老妖五指如鼓琴瑟,錯落有致的拂在劍上,激起「叮叮」脆鳴。制怒仙劍被震得顫抖不已,卻依然不言退縮,艱難朝前。

    眼看離咽喉尚餘寸許,紅袍老妖左掌化為爪形,「鏗」的一聲夾住仙劍。

    淡怒真人手腕一振,催動兩甲子多的翠微真氣前壓,可制怒仙劍如有生根,紋絲不動。

    忽然背後陰風凜然,赤魄鞭迴旋而至,掃向淡怒真人背心。

    淡怒真人頭也不回,左袖飛出,正纏在鞭梢上,往後一卷,一帶將赤魄鞭繃得筆直。

    兩人頓時僵持住,彼此的眼睛相距不過數尺,呼吸可聞,毫髮可見。

    紅袍老妖竟有餘力開口道:「淡怒真人,翠霞派除了淡一與曾山外,果然無人了麼?你這點修為,居然也敢在老夫面前誇弄,可笑!」

    淡怒真人面色鐵青,嘴唇緊閉,集中心念苦苦支撐,聽得紅袍老妖的嘲笑只哼了聲。

    突然,紅袍老妖臉上幼嫩晶瑩的肌膚轉成血紅色,從他的左掌與赤魄鞭上,傳來一股龐大的倒吸之力,宛如颶風侵體。

    淡怒真人如墜洪爐,渾身經脈火熱難受,丹田的真元蠢蠢欲動,竟要失守,體內的精血更是隨著那股吸力外流,情不自禁的脫離自己掌控,湧向紅袍老妖。

    淡怒真人心頭一驚,曉得紅袍老妖,竟施展出天陸絕毒的禁制魔功「吸髓吮精大法」。

    此功脫胎於魔門最基本的修煉功法之一「採補術」,原本是魔門之人吸食生靈精血、元神,裨益修為所用。但經紅袍老妖去蕪存菁,竟成了吸收對手真氣精血,直至吞噬對方元神的功法,昔年牛刀小試,已經震驚四海,何況如今魔功大成?

    淡怒真人情知不好,急忙澄靜心神、抱元守一,與紅袍老妖全力相抗。

    奈何一則修為原本就不如,再加上一個疏忽,被紅袍老妖抓住破綻,其勢已如決堤洪水一瀉千里,再想堅持,談何容易?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7
第五章冥輪

    正這時候,半空劍華一閃,「叮叮」兩聲,點在赤魄鞭與制怒仙劍之上,一股柔和純厚的真氣沛然湧到。

    淡怒真人與紅袍老妖,俱是身軀一顫,劍鞭彈起,袖掌迴盪。

    淡怒真人乘勢踉蹌飛退,臉色慘白、額頭滲汗,制怒仙劍上蒙起一層殷紅血霧,久久不散。短短工夫,他已是從鬼門關前拐了一圈又回來,只覺得全身虛脫,連手也不自覺的顫抖,背後道袍濕透。

    淡言真人橫身擋在淡怒真人前,海闊劍立於胸口,雙目凝視紅袍老妖,低聲道:「師兄,我來。」

    淡怒真人縱是不願他冒險,自己也暫時失去再戰之力,惟有頷首喘息道:「小心他的吸髓吮精大法。」

    淡怒真人說罷,退到五爪金獅背上盤膝調息,由金獅護法。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淡言真人僅出一劍,卻已教紅袍老妖刮目相看。

    他嘎嘎冷笑道:「『一怒言嗔』,閣下該就是淡言真人了!」

    淡言真人屹立不動,靜靜答道:「是。」

    紅袍老妖悠然把弄手中赤魄鞭道:「沒想到,翠霞六仙中聲名最薄的一人,居然是除去淡一外六仙中第一高手!老夫方才險些看走眼了,閣下比淡怒真人強了可不只一點啊。」

    淡言真人無喜無怒,醜陋沉著的面龐上,只有那雙眼睛閃爍著清澈深邃的光芒,回答道:「翠霞一派藏龍臥虎,貧道與諸位同門各有千秋,不敢言大。」

    紅袍老妖嘎嘎一笑,道:「好,就讓老夫再見識一下你這老道的修為!」

    紅袍老妖手腕一抖,赤魄鞭昂然挺起,好似活物噬向淡言真人,一蓬血雨腥風幕天席地。

    在淡怒真人遇險之時,阿牛與秦柔的處境也不妙起來。

    唐森與兩人激戰三十多照面,兀自收拾不下,不免凶性驟起,尋個空隙,祭起脖間所掛的「青冥白骨珠」。

    這珠子共是二十八顆串聯而成,暗合二十八星宿天象。

    每一顆白骨珠,皆是唐森經年煉化,飽藏邪力凶氣,乃上千生靈精血浸潤,方有今日之功。

    珠子飛到空中立時散開,以二十八星宿方位羅列,斗轉星移,幻化成天羅地網,罩在阿牛與秦柔頭頂。

    兩人但覺眼前一暗,慘綠色光霧翻騰洶湧迫面壓到,四面八方殺氣衝霄,陰風刺骨。

    阿牛將秦柔護到身後,雙目穿透面前重霧亂影,緊緊盯著青冥白骨珠,口中真言低誦,沉金古劍御風披霞衝上雲頭,卻也是祭起了御劍仙術。

    秦柔毒傷初癒,本不宜妄動真元,可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伴著阿牛的仙劍,一併打出九雷動天引。

    一時三件魔寶仙器龍爭虎鬥,渲染得夜空光霞盛綻,風雲悸動。

    阿牛與秦柔聯手一氣,破了青冥白骨珠設成的西方七宿,九雷動天引的法力漸弱,卻是秦柔力不能支。

    唐森驅動白骨珠乘機反撲,全仗阿牛的沉金古劍一力支撐。

    阿牛頭頂水氣蒸騰,真氣已有枯竭之虞,左手劍訣猛畫幾道,催動仙劍勉力一挺,將青冥白骨珠逼退些許,藉機喘息道:「阿柔,妳快走!」

    秦柔哪裡肯退,堅定的搖頭道:「不,阿牛哥,要死,咱們也要死在一起!」

    說罷,身劍合一,大雷怒劍烈焰飛散,直撞向唐森,大有不惜拚個同歸於盡、保全阿牛的意思。

    阿牛目眥欲裂,大叫道:「阿柔!」

    心神一分,那青冥白骨珠重又迫近,滾滾妖氛無孔不入,滲透進仙劍築起的光圈。

    驀然,高空上月隱星淡,卻有一縷飄渺激盪的琴音傳到。縱然是坐忘峰頭亂雲跌宕,喊殺震天,可仍掩蓋不住那縷悠然琴聲由遠而近。

    只不過,在眾人捨死忘生的激戰裡,誰也沒有閒心,去關注有人抱琴踏月而來,投身滾滾亂世中。

    唐森見秦柔合身飛擊,笑呵呵的面容不改,左手虛按,召回北方七珠,組成北斗七星之狀,鎖向她的嬌軀。

    就在他志得意滿,以為勝券在握之際,眼簾裡掠來數道赤色劍芒,犀利如電,轟擊在青冥白骨珠上。

    唐森耗盡心血煉化的七顆白骨珠,竟受不住那劍芒一擊,轉眼之間只得齏粉,漫天的妖焰為之一清,而那琴聲穿透漫漫黑夜,渺渺茫茫,彷彿沒有盡頭。

    唐森大吃一驚,收起殘留的青冥白骨珠,撤身抬頭,向劍芒起處觀望,實在想不出翠霞派除了淡一真人與曾山這兩個閉關的老不死外,還有誰能在舉手間毀了自己的法寶?縱是心中恨入骨髓,可他的臉上,居然還是樂呵呵不見怒色。

    阿牛與秦柔則是又驚又喜,只看見遠處一道褚色身影飄然凌風,懷中抱著一具古琴,手指彈放間,光芒四射,群魔辟易。週遭的那些南荒魔門高手一觸即潰,竟不能阻他片刻,在劍芒威迫下,不得不潮水般避向兩旁。

    在那人身後,隨著一素衣婦人,容顏姣好,體態輕盈,手中仙劍舞作飛花,更增聲勢。兩人一前一後倏忽而近,阿牛望著那道褚色身影,竟是呆在當場!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難以置信的伸手,猛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並未因久戰眼花看錯了人,臉上才現出欣喜若狂的笑容,大聲叫道:「丁小哥!」

    來人正是丁原,他與和婉一路從碧瀾山莊趕來,遠遠就看見阿牛為青冥白骨珠所困,因此發動天殤琴,一舉擊破唐森七顆白骨珠,解了秦柔之危。

    唐森看清是丁原,不禁更加驚訝。

    他原以為,破解青冥白骨珠的,定是哪個翠霞派耆老。沒想到站在眼前的,居然是個比阿牛更年輕的青年。

    他嘿嘿笑道:「小娃兒,你是誰家弟子,年紀輕輕的,能練到這樣的本事,實在不容易。不過你毀了我的仙珠,沒辦法,這筆帳,老夫是一定要與你算清楚的!」

    他還想滔滔不絕嘮叨下去,可丁原不比阿牛,鳳目含煞冷冷道:「我沒空跟你囉嗦,看在阿牛與秦姑娘未曾受傷的分上,放你一條生路,快滾1


    唐森何時被一個小輩如此喝斥,心底殺心大熾,連連點頭道:「知了,知了。老夫這就走,這就走,不擋你們的正事!」

    他嘴裡說著,暗地裡魔氣催動,二十一顆青冥白骨珠電射而出,撲頭蓋臉打向丁原。

    丁原見唐森雖面含笑容,可目光閃爍不定,便料他會使詐,見他賊心不死,再次祭起青冥白骨珠妄圖偷襲,嘴角浮起一抹輕蔑笑容道:「米粒之光,何足道哉?」

    丁原懷中天殤琴悠然鳴響,宛如高山流水的琴音中,釋放出一束金色滾雷,轟然在空中炸開,迸出無數縷光芒。

    那二十一顆青冥白骨珠,無一倖免,全被金光捲裹進去,剎那灰飛煙滅,連殘渣也不留半點。

    唐森被天殤琴發出的驚人雷罡震出三丈多遠,臉上笑容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驚駭之情。

    他望著丁原懷中古琴叫道:「知了,知了!天殤琴!

    老夫曾在一百多年前,親眼見過一次,那時老夫年紀尚輕,也算得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不比那雷不羈遜色。蒙羽翼濃羽教主看得起,老夫我……「丁原沒空聽他痛訴家史,打斷道:「廢話少說,你還打不打?」

    唐森心中盤算道:「這小子不曉得打哪裡冒出來的,實在厲害。更蹊蹺的是,他竟懷有魔教的天殤琴。

    「老夫不過是跟著紅袍老妖,來湊個熱鬧、渾水摸魚的,卻犯不著為他賣命。那該死的屠暴與我毫無交情,更不值得老夫冒險。倒不如暫時退去,讓他去尋紅袍老妖。

    他就算是再厲害,也未必是那老傢伙的對手,到時候正可借老妖之手,報我白骨珠被毀之仇!「這麼想著,唐森腦袋一晃,臉上又堆起假笑道:「你既懷有魔教的天殤琴,想來和羽翼濃教主有舊,老夫算來也是羽教主的故人,怎麼也不能和你動手。

    「不過,今晚夜襲翠霞可不是老夫的主意,更不是老夫可以說了算的。我看你修為不錯,可不一定就能勝得過紅袍老仙。看在羽教主面上,勸你還是趕快逃命去吧,老仙可不似老夫這般念舊、寬厚。」

    丁原淡然道:「找不找紅袍老妖晦氣是我的事,不勞閣下操心。」

    唐森也不生氣,連連點頭道:「知了,知了,老夫先告退了!」

    這話說得倒也乾脆,唐森立即御起青銅棍,隱入黑夜中。

    阿牛滿臉興奮衝了上來,一把抱住丁原叫道:「丁小哥,你真的沒死!」

    丁原幾乎被他勒得喘不過氣,苦笑道:「我是沒死,可馬上就要被你活活勒死了。」

    阿牛咧嘴憨笑,眼圈卻是紅了。

    他鬆開丁原,卻不曉得手往哪裡放,上下打量著道:「丁小哥,我就說過,老天一定會開眼,一定不會收了你去。你回來就好,往後我就不用每晚做夢總是夢見你了,要是師父知道了,也一定會十分高興!」

    秦柔走過來,亦是欣喜道:「丁公子,恭喜你得脫大難,修為又有精進!」

    阿牛幾乎是手舞足蹈地一把拽住秦柔,興奮若狂的叫道:「阿柔,你看,我不是做夢吧,真的是丁小哥,他沒死,真的沒死!」

    丁原心頭漾起暖意,微笑道:「阿牛,除了這翻來覆去兩句話,你就不會說點別的了麼?」

    阿牛也不管丁原笑他,憋了半天,除了那句話外,就是想不出其他什麼詞來。

    他咧著嘴,舒暢開懷大笑,卻覺得眼睛裡溫熱濕潤;他有些鼻子發酸,可分明胸口湧動著喜悅激動。

    儘管從來沒有對人說起,可無疑在阿牛心目裡,這眼前的「丁小哥」就是他在世上最親近的兄弟,即使要以命相換,他也不會皺一記眉頭。

    一時阿牛百感交集,竟至失語,視線不肯片刻離開丁原,惟恐這又是一場美夢,隨時會醒。揉揉被搓紅的眼,阿牛嘴唇翕動半天,只狠狠在丁原胸口一捶,但已盡訴心意。

    秦柔默默在旁,沒有出言打擾,與阿牛、丁原一同分享重逢喜悅。感受到丁原和阿牛之間的鐵血情誼,這少女秀美的眼眸裡,悄然盈起淚光。

    和婉含笑道:「羅師弟,丁師弟,我們還是先趕赴翠霞觀吧,那裡該正需人手。」

    阿牛人逢喜事,想也不想點頭應了,丁原卻冷冷道:「我只想見老道士一面,其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阿牛一怔,道:「丁小哥?」

    和婉暗歎一聲,明白丁原心結難解。

    兩年前的舊怨莫說是他,即使對任何一個人來說,也不是輕易可以忘卻。

    可眼前形勢也容不得多說,她於是勸道;「丁師弟,就算你只想見淡言師叔,也得先去翠霞觀,本門幾位師叔,如今都應該雲集在那裡抵擋紅袍老妖,淡言師叔自不例外。」

    四人結伴而行,闖進翠霞觀,果見處處刀光血影,罡風橫流。

    姬欖孤身單劍,力敵兩名綠衣白髮妖人,形勢岌岌可危。和婉先飛身加入戰團,助姬欖穩住陣腳。

    那邊阿牛與秦柔也各揮仙劍,與幾名南荒莫邪窟的妖人交起手來。阿牛的沉金古劍縱橫開闔,勢不可擋,秦柔在側接應,配合得天衣無縫,頃刻便將對方的凶焰壓下。

    丁原見這兩人無礙,放下心來,駕風飄在空中找尋老道士的影蹤,卻看見淡嗔與一個身著寶藍袍服的中年男子鬥得正急,險象環生,眼看便要落敗。

    在淡嗔不遠處,還有一名黑衣女子,手握雙刀虎視眈眈,相貌甚是醜陋,眼中滿是殺機。

    淡嗔道袍染血,髮髻散亂,模樣頗是可怖。

    丁原心頭冷笑道:「當年我初上翠霞時,這老道姑就處處對我橫挑豎點,百般譏嘲斥罵,當日潛龍淵一戰更是有她!她平日裡故作清高,道貌岸然,卻想不到也有今日的狼狽。換作旁人,我或許會幫上一幫,可對這老道姑,哼,我偏不援手!」

    就在他袖手旁觀的工夫,雷公的混元兜率傘又覓得破綻,掃中淡嗔師太。可這老道姑端的頑強,硬生生將湧到口中的熱血回嚥下去,死戰不退,連雷公也為之驚心。

    然而三歲孩童也看得出,淡嗔師太的劍勢已亂,不過是在作困獸之鬥而已。

    丁原微一皺眉,思量道:「這老道姑恁的凶悍!平日裡她雖真是惹人厭惡,可畢竟也不是什麼惡人。何況再怎麼說,她也是老道士的師妹,如今外辱當頭,捨命血戰,我若幸災樂禍,躲在一邊見死不救,未免心眼太小了點。

    「罷了,罷了,看在老道士的分上,我便幫她一回,又能如何?」

    主意打定丁原收起天殤琴,背後雪原仙劍紫光衝霄脫鞘飛出。雷公的混元兜率傘連攻三招,已將淡嗔逼入死角,只需片刻就可收拾了對方,可心頭警兆突生,眼角餘光瞥到一溜如虹劍芒殺到。

    他不及細想,抽身張傘,「砰」的一聲,雪原仙劍刺中撐開的傘面。

    丁原手腕順勢一挑一劃,通體渾圓晶潤的紫竹劍,竟在混元兜率傘上撕開一道細縫。

    雷公心疼不已,趕忙收起傘面,躍開數丈,仔細打量丁原,見對方居然僅是個弱冠青年,又不禁一愕,著實不敢相信,面前的這個娃娃,修為竟勝過翠霞六仙中的淡嗔。

    淡嗔本忖必死無疑,只希望最後一搏能夠與雷公玉石俱焚,可沒想到眼前劍華一閃,一名褚衣青年從天而降,一招便迫退雷不羈。待看清時,她不由得心神俱震,失聲叫道:「丁原!」

    丁原就像沒聽到一般,猛地反手揮劍,「叮叮」幾聲脆響,磕飛雷婆從背後偷襲的金鈴。

    雷婆偷襲不成,惱怒丁原損了夫君的混元兜率傘,並不罷休。一提無憾雙刀合身飛撲,衝著丁原背心劈落。

    淡嗔曾與雷婆交手,知這老婆子難纏,若不是先前為此耗損大量真元,自己亦不會那般輕易敗於雷公。她見丁原無動於衷似無察覺,禁不住提醒道:「小心!」

    丁原也不回頭,身軀挺拔佇立在雷公面前,徐徐道:「得罪了!」

    就瞧著雙刀要劈到丁原身上的當口,丁原背負的皮囊裡驀然亮起一束黃光,一隻金輪鼓鳴而出,「鏗鏗」撞開雙刀,盤旋飛舞到丁原頭頂。

    雷婆被金輪震得胸口一窒,險些真氣逆流,駭然飛退。抬頭觀望,臉上神情頓時大變,就如同撞到了鬼。

    雷公與淡嗔在旁邊自也看得真切,兩雙目光如雷婆一般,緊緊追著金輪不放。

    淡嗔更是叫出聲來道:「冥輪老祖!」心頭劇震更超方纔,萬沒想這魔頭竟又出世,還和丁原在一起!

    那金輪裡竟發出一陣狂笑,道:「鸞衣蝶,你這婆子一百多年還是沒長進,就喜歡在人背後下刀子。他奶奶的,恁的攪了老子的好夢!」

    雷婆瞠目結舌,望著金輪半天說不出話來。

    雷公一收混元兜率傘,驚愕萬分道:「老祖,真的是您老人家?」

    金輪中的聲音傲然道:「老子的身份也有人敢冒充麼?雷不羈,你小子翅膀長硬了,居然縱容你婆娘對老子下殺手。他奶奶的,若不是老子醒著三分,丁原那混球就把老子給賣了!」

    丁原漠然道:「我在拚命,你卻在大睡,還好意思說我的不是。不過是讓你出來活動活動筋骨,老鬼頭需要如此罵街麼?」

    冥輪老祖「呸」道:「翠霞派跟紅袍老妖狗咬狗關老子屁事,老子樂得看熱鬧。」

    雷婆詫異道:「可、可老祖您怎麼會棲身冥輪裡?」

    冥輪老祖給戳到痛處,大罵道:「笨婆娘,老子的肉身盡毀,只剩下元神,不待在冥輪裡,你把你的軀殼給我麼?」

    雷公這時對冥輪老祖的身份再無懷疑,一臉恭敬道:「當年要不是蒙老祖庇護,愚夫婦怎能得以安根南荒,更焉有我雷不羈今日?愚夫婦這次答應幫別雲山助陣,其實也是想為老祖報仇出氣!」

    冥輪老祖全不領情,怒罵道:「老子活得好好的,要你們兩個笨蛋報什麼仇?就算要出氣,老子也會自己動手,把翠霞觀砸個稀巴爛,輪不到你和雷婆子那三腳貓的功夫,跑這兒來丟人現眼!」

    剛才雷公與淡嗔對陣時,當真是威風八面,不可一世。可在冥輪老祖面前被一通臭罵,居然半句話都不敢反駁,連連點頭道:「是,是,老祖教訓的是。我們兩人的確不識好歹,不知輕重,差點還連累了您。」

    冥輪老祖見他軟語認錯,心頭舒暢許多,口氣和緩些道:「算了,你們也是好意為老子的事情出頭。不過既然老子自己已經從潛龍淵出來了,也就不用你們再在這兒胡鬧,快滾回南荒去吧!」

    雷婆瞥了丁原一眼,低聲道:「老祖,不如咱們乘這個機會,與紅袍老仙聯手,把翠霞派踏平,也好報您九十年被禁之恨!」

    冥輪老祖自恃甚高,雖已脫困,卻最受不了別人提這話題,勃然怒道:「什麼九十年被禁之恨,那是老子自己想在潛龍淵裡待著修煉,關翠霞派什麼鳥事?即便老子想找翠霞派晦氣,也輪不到紅袍老妖那東西出頭,他那兩手,當年給老子提鞋都不配!」

    雷婆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雷公壯著膽子問道:「不如老祖您與我們一同返回南荒,重整旗鼓,再振昔日雄風?」

    冥輪老祖道:「南荒自然是要回的,不過……老子現在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們先回一步,卻不必跟紅袍老妖再攪和在一起。老子等事情辦好,自然會來找你們。」

    雷公與雷婆互視一眼,齊齊朝著金輪躬身拜別道:「謹遵老祖法旨,愚夫婦便先回南荒,日夜迎盼老祖駕歸。」說罷雙雙退去,轉瞬消失。

    丁原冷眼旁觀,直到此時,才瞥著冥輪老祖嘲道:「老鬼頭,沒想到當年你在南荒還有這等威風,倒讓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冥輪老祖心中得意,嘴裡卻道:「他奶奶的,這算什麼?想當年,老子打個哈欠都能嚇死一眾小妖。不過今晚你可別指望我再幫你,我更犯不著為了翠霞派,現在就跟紅袍老妖幹上。」

    丁原鼻子裡輕嗤一聲道:「我原就沒指望過你,況且我到翠霞觀也只為找老道士,紅袍老妖來找麻煩跟我何干?」

    淡嗔聞言,忍不住眉宇一揚道:「丁原,就算你方才救過貧道,貧道也還是要說你的不是。紅袍老妖乃魔道巨孽,與我正道自古勢不兩立。翠霞派和你之間雖有些誤會,可終究你還是本門弟子,怎麼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

    丁原冷笑道:「當日你們把我逼下潛龍淵的時候,可曾想過我是翠霞弟子?如今需我出力,便拿出這番大道理來壓我。哼,我丁原不吃這套!」說著不理淡嗔,一掠而去。

    冥輪老祖大急,喝罵道:「混蛋,又要把老子撇下!」冥輪金光一閃,追了上去。

    淡嗔被丁原搶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自幼清修,深受翠霞門風熏陶,從開始便看不慣丁原倨傲無羈、玩世不恭的個性。及至丁原竟與姬雪雁師侄相戀,犯下人倫大忌,險些將翠霞派千年威名毀於一旦,淡嗔對丁原更是反感痛恨,既怒其不爭,又惡其不正,白白耗費了淡一真人與眾耆老的心血期望。

    可當丁原隕身潛龍淵,淡嗔不曉得為何又感覺到一絲後悔遺憾,可表面卻始終強硬如舊。偏沒有料到,上蒼實在開了個大玩笑,今晚救她的卻又正是丁原!

    感慨萬千的立了片刻,淡嗔猛地一醒道:「如此兵凶戰危關頭,我卻獨自在這發什麼呆。丁原沒死又能在此時現身,修為大進,直追掌門師兄。

    「他口中雖說翠霞安危與他無關,卻依然出手救助於我,可見他良心未泯,一定不會置翠霞於不顧。善哉,看來上天也在冥冥中庇護我翠霞山。」

    她收拾思緒,奮起餘勇,又投身戰團。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7
第六章曾山

    丁原撇下淡嗔,獨身再往裡沖,遠遠瞧見翠霞觀主殿之上,老道士與一紅袍藍發老者激戰正酣。方圓十丈裡罡風激盪,光影重重,周圍哪裡還能近人,只能看到一赤一褚兩道身影翩若驚鴻,上下翻飛。

    敵勢愈強,愈發顯露淡言真人深藏多年的真實修為。

    只見他身法飄忽靈動,海闊劍不斷變幻天陸正道各家劍法,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但吃虧在須得提防紅袍老妖的吸髓吮精大法,淡言真人不得不盡力避免正面硬撼,而給對方可乘之機。

    丁原頭頂風聲響動,冥輪老祖追了上來,嘖嘖道:「那個老道士便是你師父淡言真人吧?瞧不出八九十年沒見精進不少,難怪能調教出你這混小子。」

    丁原哼道:「這不用你說。」

    冥輪老祖許是剛才受了丁原奉承,心情極好,對丁原的軟釘子不以為忤,呵呵笑道:「小子,看你模樣大有要出手助那老道士的意思。怎麼樣,想不想讓老夫幫忙?今天老子心情不錯,你求上兩句,興許就管用。」

    丁原不吃這套,回敬道:「老鬼頭,只管睡你的覺去,丁某不用你費心!」

    冥輪老祖嘿嘿道:「你別以為自己剛才輕輕鬆鬆,連挫唐森、雷公、雷婆那幾個天陸九妖中人,就不可一世。

    他們的修為,在紅袍老妖面前就像孩子一樣,沒我幫忙,你可要吃大苦頭。「丁原見老道士戰況逐漸吃緊,海闊劍不住地收縮光圈,不想跟冥輪老祖多說,只道:「那也未必,你瞧著就是!」身形踏風追雲,射向殿頂。

    冥輪老祖只覺得,自己本是一片好意要助丁原對付紅袍老妖,順手也拔去自己在南荒的勁敵,豈知丁原毫不領情,忍不住怒道:「好,老子就等著瞧你被那老東西揍得元神出竅,哭爹喊娘!」金光一黯,鑽進丁原背後皮囊。

    丁原尚未靠近,紅袍老妖與淡言真人俱生感應,心中各自一詫。

    需曉得他們兩人全力出手之下,大殿上空十數丈的範圍裡可說潑水不進,投入一方金石,也要被龐大的罡風劍氣碾為齏粉,況且是血肉之軀?

    可丁原卻好整以暇,直如閒庭漫步,連身上衣裳也不起半點反應,僅這一手,當世之人已屈指可數,非天陸頂尖人物絕難辦到。

    淡言真人正自訝異,耳中已聽到有人叫道:「老道士!」普天之下,萬千少年,可從來只有一個人這樣叫自己!他不由得心頭微震,差點為紅袍老妖所乘,急忙借了個假身,遁出數丈,細細觀望。

    月黑風高,卻瞧見丁原背負雪原仙劍,衣袂臨風飄拂,立在五丈開外,朝著自己露出喜悅的微笑。雲~霄~閣饒是淡言真人兩甲子多的精深修為,少有喜怒形色,乍見弟子安然無恙歸來,近在眼前,蒼老醜陋的面龐上,也閃過剎那激動。

    「丁原!」淡言真人悄自深吸一口氣,將微是顫抖的雙手藏到背後,徐徐道:「很好,很好!」

    丁原湊近老道士,望見他頭上兩年來又多添的白髮,一陣激動,卻故作嬉笑道:「我當然很好,不過你看上去可不太妙。」

    兩年多未聽到丁原那玩世不恭的嬉笑怒罵,如今在淡言真人耳中,竟也如此親切熟悉。

    忽然間,老道士的喉嚨口一熱,像被什麼東西暖暖柔柔的堵住,有萬語千言,可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丁原見恩師如此,也不禁胸潮跌宕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長嘯,震懾山川許久,彷彿是要把積鬱在心底那多日的憤懣委屈、仇恨不平盡數傾洩,要茫茫天陸六合八荒,一同感受這慷慨情懷。

    這個時候,翠霞派弟子雖然雲集坐忘峰,又有丁原這一強援現身,可紅袍老妖方面,又來了南荒天狄堰和碎石窟兩家魔道門派,戰線上依舊吃緊萬分。

    此次紅袍老妖傾南荒諸派而出,可說志在必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要報屠暴之仇不過是個幌子,窺覷翠霞才是真意。

    紅袍老妖聞聽這激壯嘯音,亦禁不住暗自心震,他自然曾從雷威跟神鴉上人口中聞知丁原來歷,可那時不過聽過就罷,毫不放在心上。孰知丁原甫一露面,居然一強至斯!

    紅袍老妖思忖道:「什麼時候淡言真人竟調教出如此弟子!這小子年紀尚不及老夫半個零頭,可著實棘手得很。我原以為淡一真人與曾山閉關,翠霞派上下千人再無抗手,沒想到冒出個低調的淡言真人,反讓老夫費力不少,現在又來個丁原更是了得。

    「今夜之戰,鹿死誰手,殊難預料。」

    他手中赤魄鞭虛晃一抖,發出「劈啪」脆響,運氣壓住丁原嘯聲道:「淡言真人,閣下戰是不戰?」

    淡言真人雙目中重又閃爍炯炯光芒,顯得更加鎮定沉著,平靜答道:「請!」

    可丁原怎肯再讓老道士冒險,他朗聲喝道:「慢!」雲_霄_閣紅袍老妖喉嚨裡「嘎嘎」笑道:「怎麼,你也想插一手?也好,就和你師父一起上吧,老夫一併接下就是!」

    丁原是何等機靈多智的人物,打從紅袍老妖看似倨傲強橫的話語中,已聽出其中用意,冷哼道:「紅袍老妖,你別用話激我,就你這樣的廢料,在翠霞山一抓成百上千。莫說是老道士,就是我這般的年輕弟子,對付你也是綽綽有餘!

    「你別害怕,今晚小爺就單槍匹馬會會閣下,讓你從此沒了老臉再回南荒!」

    紅袍老妖見丁原一句話就解決了自己的心事,先是一定。可聽丁原話中頗多不屑、百般羞辱,又忍不住怒意勃發、殺心大盛。

    他城府極深,表面不露聲色頷首道:「好,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別人。」

    淡言真人雖見丁原脫困後修為已是突飛猛進,可畢竟面對的是紅袍老妖,萬一有絲毫閃失,就是身毀魂消的結局。

    他跨前一步,攔在丁原身前,沉聲道:「退下,我來!」

    丁原自打投入紫竹林,就從不是個俯首帖耳的聽話徒弟,這次更不例外。

    他徐徐道:「老道士,要是換別人站在這裡,今天晚上紅袍老妖縱是踏平翠霞觀,我都懶得多看一眼。可既然他要對陣的是你,我就一定要上!從今往後,也好不讓旁人譏笑紫竹林淡言真人門下無人,我丁原便是你老道士調教出的堂堂男兒!」

    這話鏗鏘激昂,擲地有聲,淡言真人凝望著愛徒堅毅的臉龐,緩緩點頭。

    丁原精神一振,衝著紅袍老妖叫道:「你要不要先喘口氣,免得輸了以後怨天尤人,說什麼我們紫竹林師徒靠的是車輪戰法。」

    紅袍老妖被一個後生晚輩接連奚落,可說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手中赤魄鞭被撼山裂石的魔氣繃得筆直,哧哧冒著血霧,寒聲道:「活得不耐煩了,儘管上來,老夫早點送你上路!」

    丁原口中大耍嘴皮,不過是為激怒對方,好教紅袍老妖心浮氣躁,繼而影響心神。但在他自己心頭卻是深深明白,面前這個失去雙腿、腰間以下紅袍裡空空蕩蕩的老魔,實是天底下最難惹的幾人之一,這一戰的凶險遠勝以往。

    越是如此,丁原嘴角越是含著輕鬆不屑的冷笑,飄然前行道:「閣下如何了得,也要丁某打過才知,但這吹牛的本事,天陸第一非你莫屬!」

    紅袍老妖眼皮更顯血紅,雙目依舊緊閉不啟,赤魄鞭發出「劈啪」鬼嘯,渾身殺氣充盈,團團血色魔氣波浪般朝外擴散,直罩住方圓數丈。

    淡言真人忽然在後低聲叫道:「丁原!」

    丁原腳下一停,回頭微笑道:「放心吧,老道士。憑這臭蝙蝠三腳貓的本事,還傷不了我,你就在旁邊歇著,看到精采的地方拍拍手就成。」

    淡言真人搖搖頭道:「盡量不要與他的身體兵刃接觸,提防吸髓吮精大法攝你精血真元,我不想你死第二次!」

    丁原微震,老道士素來惜字如金,臨戰時他如此叮囑,可見紅袍老妖這魔功的厲害。

    他想了想,抬頭笑道:「沒事,我身子裡的那點玩意兒,就算被他吸去,也要這老妖無福消受,吃不了兜著走。」

    紅袍老妖厲笑道:「那便試試!」

    赤魄鞭驀然飛起,織成大大小小虛實相間十數個圈環纏向丁原。當真是舊環未消,新圈已生,虛招如雲,實式如風,一條長鞭在他手中,直如寫意山水、隨心潑墨,盡得天成。

    丁原反手揮出雪原劍,騰起渺渺紫煙籠罩週身,護在胸前引而不發,顯然是要以靜制動,後發制人。

    但見赤魄鞭靈動如飛瀑跌宕,濺起無數浪潮;雪原劍似山橫亙,扼住浩蕩乾坤。

    動靜之間不過彈指,可千百變化生之又滅,滅之復起,兩人針鋒相對,從第一刻便掀起滔天駭浪!

    赤魄鞭一揮間,用盡九十六式變化,氣勢臻至顛峰,華光烈霧裡煞氣大熾,迫到丁原咽喉。

    丁原耐心沉著守候的,卻正是這最後一刻。在赤魄鞭眼見所有變化終於用盡時,雪原劍動如脫兔,青青劍尖輕盈上挑,不差毫釐的擊在鞭頭。

    這一式中流砥柱,丁原以往用過數次,可沒有一次能如今日這般完美,這般舉重若輕!

    「靜如山嶽,動似流水。」

    淡言真人當日講解要義時,只說了這八個字,但為了這八個字,多少人皓首窮經,尋之不得;多少人千錘百煉,至死未現。而今,在丁原手中,卻如羚羊掛角,近乎無瑕,恍惚中劍行天意,心融道海。

    紅袍老妖不驚反喜,赤魄鞭「叮」的鏑鳴,所有變化散盡,鞭頭忽的如柳絮翻飛,纏上雪原劍身,在紫竹上連繞幾圈,「啪」的收緊。

    他故技重施,面上血光一湧,發動「吸髓吮精大法」,欲奪丁原體內精血。

    淡言真人在旁面色微變,殊沒想到兩人僅交手一招,已拼出真火,到了生死立判的地步。丁原復出後,儘管修為突飛猛進,而紅袍老妖苦修百多年的吸髓吮精大法何等厲害,連淡怒真人都吃了大虧!

    老道士剛想出手救援,忽然心頭一動,思忖道:「方纔丁原使出中流砥柱接下赤魄鞭,應該有後手變化彈開鞭頭,避免與紅袍老妖正面對撼。他讓雪原仙劍被赤魄鞭纏上,竟似有意,莫非……」這麼一想,又強自忍住,飛立一旁,靜觀其變。

    卻說紅袍老妖見丁原的仙劍被纏住,心頭一喜,魔氣在丹田中逆運奔騰,如同一頭魔獸張開血盆大口,貪婪的吞噬獵物。果然,從赤魄鞭上湧來浩浩蕩蕩一股熱流,順著紅袍老妖的經脈流入體內。

    紅袍老妖正要煉化其中精血,卻突然感覺大大的不對。

    原來那道暖流鑽進丹田後,竟凝成氣團,不住壓縮收斂,非但沒有被自己的魔氣煉化,,卻反而轉過頭來,消融他幾耗費三甲子才煉成的真元!

    這端的如引狼入室,開門緝盜。也怪他太過自信,丹田重地,頃刻竟似一座不設防的空城,任由丁原馳騁縱橫。

    紅袍老妖知道自己反中了丁原設下的圈套,更明白普天之下,惟獨有一家的仙術,可如此破解他的吸髓吮精大法!

    他低吼一聲,當機立斷,手腕一抖,赤魄鞭鬆開雪原仙劍,斷絕開兩人的聯繫,那道從丁原身上攻出的暖流才由中而絕。饒是這樣,丹田內的真元也被化解不少,如果不是收手得快,今晚就要栽上大跟頭。

    丁原行險施展天一閣的不傳秘技「化功神訣」,打了紅袍老妖一個措手不及,豈肯放過千載難逢的機會?藉赤魄鞭迴盪之勢,一人一劍叩關而入,萬丈光芒直迫紅袍老妖面門,卻是用出翠霞派飛瀑十八劍中最凜冽劍式之一,銀河倒捲。

    紅袍老妖不愧尊為如今的南荒第一人,赤魄鞭失守後,後招隨之衍生,左掌虛出抵住丁原攻勢,身形飄飛,竟也是不敢直攖其鋒。

    丁原得理不饒人,左手拳、右手劍,身走穿花繞柳,腳踢辟魔退,可說週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武器,無一處不可攻出。剎那間攻招如長江大河從天飛流,滾滾而下竟無窮絕,絲毫不給紅袍老妖喘息之機。

    紅袍老妖一招失手,全盤被動,竭盡鞭掌,所有變化才堪堪守住門戶,不至於落敗。可在丁原一氣呵成、凌厲連貫的攻勢底下,他也惟有節節後退,閃其鋒芒。

    一百多年來,他的記憶裡,還從沒一刻有如此的狼狽,被別人壓得全無還手之力,更可惱的是,對手居然是一個年僅二十的翠霞派二代弟子!

    丁原卻是越打越順手,諸般劍招變化揮灑如意,妙式紛呈,時如行雲流水無孔不入,時如雷霆萬里勢不可當。

    翠霞劍派最普通的幾套入門劍法,在他手中彷彿煥發新生,直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功。

    就在這時候,紅袍老妖喉嚨裡發出低沉沙啞的怪語,卻似南荒蠻語,也不曉得是在驅動什麼真言咒語。

    他右手指上的戒指,射出一束濃濃綠光,在空中幻成一個方圓數丈的光環。光環裡浮光掠影,隱約現出一座險峻高山,黑石裸露,峭壁嶙峋,也不知坐落何間。

    紅袍老妖腹中猛暴起一聲「疾」,那光環砰然散開,黑色山峰不住變大,當頭朝著丁原壓下,勢逾萬鈞。

    原來這枚戒指名喚「三光封神戒」,可發青、綠、赤三色光芒。青光召川,綠光移山,赤光喚龍,傳之於上古洪荒,可說是天地間最厲害的魔道法寶之一。

    尋常情況下,紅袍老妖也不願意輕易動用三光封神戒大耗真元,但眼前情勢危急,再不生變化,怕只有敗走一途,權衡之下,迫不得已也只好如此。

    丁原猝不及防,左手朝上一托頂住山座,可身軀一沉竟是支撐不住,急速朝地上墜落。

    他深吸一口元氣,心頭空明如鏡、渾然忘我,胸膛一挺,翠微真氣汩汩注入左臂,延緩下沉的勢頭。

    他口中真言一念,從萬象囊中祭起天殤琴,右手雪原劍歸入囊中,騰出手來,發出幾道大日天魔真氣虛彈在琴弦上。

    一招之中,他同時運用道魔兩家絕頂的真氣心法,可說是曠世駭俗,絕無僅有,開創出千年以來的先河。可丹田內兩道真氣運轉如常,不僅沒有像以往那樣相互殺伐、折騰得丁原死去活來,反而是融於一體,相得益彰。道為天,魔為海,浩湧磅礡不分你我。

    大日天魔真氣擊在琴弦上,揚起一串清揚激越的音律,頭頂濛濛綠光翻騰滾動,裂出一線縫隙,「喀喇喇」

    轟鳴響動,擊下一束雷光,正打在黑峰頂上。

    巨大的黑峰劇烈搖晃,猛地從被雷光劈中的豁口處開裂,迅速朝下延伸,直抵山座。

    眨眼間,「轟隆」一響,飛沙走石,偌大的山丘四分五裂,碎裂成數十塊大小不一的山巖濺射出去,有不少險些砸在數十丈外猶在激戰的人頭上。

    淡言真人袍袖一擺,亮出拂塵輕輕撣了撣,幾道和風送出,捲住落向大殿的山石,朝外一引,遠遠落到空處,「轟」的在地上砸出幾個大坑。

    紅袍老妖哼道:「天殤琴!」手指上三光封神戒平滑的面上,依稀多了道細小的裂紋,不曉得又需多少時日的煉化,才能修復。

    不過憑著此招,他也總算緩過氣來,重新穩住陣腳,嘎嘎笑道:「好得很,堂堂翠霞派弟子居然會有魔教至寶,果然不愧號稱正道翹楚、天陸牛耳啊!」

    丁原怎會聽不出話中的嘲諷之意,收了天殤琴,輕笑一聲道:「天道煌煌本無道魔,萬物歸元自有乾坤。僅聽閣下這麼一句話,就曉得你還拘泥世俗,心存執著,再過三千年也休想參悟天道,羽化飛天!」

    這話似晨鐘暮鼓,重重敲在紅袍老妖心頭,一時竟忘記反駁,沉吟不語。

    淡言真人默然守在外圈,醜陋鎮定的臉上,卻對丁原浮現出一縷欣然微笑。只是這絲笑容一閃即逝,連丁原也未曾察覺。

    忽然間,三人耳朵裡同時聽見有人大笑道:「說得好!丁小子幾年不見,大有長進,比起你這只臭蝙蝠可強出太多!」

    這聲音分明是從極遠處傳來,卻不分先後落入三人耳中,聞之似近在咫尺。

    紅袍老妖一驚,從沉思中醒來,暗道:「怎麼又來了個絕頂高人?」

    眼前人影一晃,憑空多出一個矮小老頭,頭髮鬍鬚黝黑光亮,肌膚更紅潤幼嫩如嬰兒一般。他邋遢破舊的衣裳不知道有多少天沒洗,腳上的草鞋,也爛得只剩下鞋底和吊在腳背上的幾根草繩,好像隨時要賴在地上再不肯走的樣子。

    這老頭說來就來,連紅袍老妖和丁原都未看清他是怎麼闖入戰團,人影一閃,已經靠到丁原身旁,伸出手來親熱的一拍丁原肩頭道:「好小子,沒枉費老人家我昔日的指點之功,真成人物了!」

    一旁淡言真人面色恭敬,躬身道:「曾師叔,恭喜您得出天關,修成散仙之體!」www。yunxiaoge。com丁原卻沒好臉色給這老頭,哼道:「得了吧,曾老頭,少在我面前邀功了。」忽然眼睛一掃奇道:「兩年多不見,你怎麼頭髮全黑了?」

    曾山得意洋洋,搖頭晃腦道:「哈哈!這叫返老還童!如今我已是地仙一流,不受人間歲月局限,不拘紅塵煙火侵蝕,再過一千年,也還是這個模樣!」

    丁原見他得意的樣子,故意道:「這有什麼好,再過一百年,等我頭髮白了,你往我身旁一站,別人只當你是我的小弟弟,到時可就有趣了!」

    曾山笑容頓時消失,撓撓亂糟糟的頭髮,大覺丁原說的有道理。

    他不在乎別的,可一想到以後,別人要把自己當成丁原的弟弟,稱作什麼「曾小子」的確不怎麼好玩。抓耳撓腮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愁眉苦臉道:「那可怎麼辦,我又變不回去!」

    丁原笑道:「我既然說了,當然就有解決的法子,你擔心什麼?」

    曾山大喜,一把拽住丁原叫道:「我就知道你夠朋友,快告訴我是什麼辦法?」

    他開心之下,居然不管一旁還有個紅袍老妖在側,拉著丁原只管問,可見在他心中,不被叫做「小曾子」或者「曾小子」比什麼都要緊。

    丁原微笑道:「現在我哪裡有空,你等我打發了那只臭蝙蝠再說。」

    曾山迫不及待,自告奮勇道:「這個好辦,讓我老人家踢他屁股,把他趕回老窩!」說著,曾山挽胳膊、捋袖子,衝著紅袍老妖道:「臭蝙蝠,你在南荒關著門做皇帝有什麼不好,跑到翠霞山來撒什麼野?算你倒楣,剛好碰上我老人家功德圓滿破關而出,就拿你練上兩手!」

    紅袍老妖怎會不明白,曾山一旦修成散仙,與自己無異有雲泥之別,就算拼出元神也不是對手。他機關算盡,也沒想到這個老傢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出關,正應了曾山的話,實在算是倒楣!

    按理,紅袍老妖該作抽身之想,但他興師動眾,夜襲翠霞,什麼也還沒撈著,卻被曾山嚇了回去,未免下不了台,心裡不由恨極丁原。

    若不是這個小子半路殺出,橫生枝節,自己早就收拾了淡言真人,翠霞派哪裡還有人能擋得住自己,事情何以難辦至此?

    可要說真打,擺明不是曾山對手,鬧不好不僅是臉面問題,連老命都懸,當真是進退維谷,一時僵在了那裡。

    忽然,丁原背後皮囊裡的萬象囊一開,閃出一溜金光,冥輪老祖不甘寂寞又跑了出來,幸災樂禍大笑道:「紅袍老妖,山中無老虎,猢猻稱大王。你在南荒得意了那麼久,今晚可吃癟了吧?」

    曾山嚇了一跳,手指點著冥輪老祖叫道:「年老魔,你怎麼溜出來了?」
lchbear1726 發表於 2010-9-26 16:38
第七章縱妖

    冥輪老祖呸了一聲道:「你們以為憑那幾個翠霞派的死鬼道士,和什麼狗屁大陣,就能困住老夫一輩子嗎?妄想!

    「老夫不但出來了,還大發善心、以德報怨,連帶著把你們翠霞派的二代弟子,也帶出來了。怎麼樣!」

    紅袍老妖嘎嘎笑道:「原來如此,翠霞派調教出的好弟子,跟老祖聯手破了自家的伏魔大陣,今晚老夫算大開眼界!」

    冥輪老祖嘿嘿道:「紅袍老妖,你別指望老夫現在就與翠霞派為敵,好讓你渾水摸魚。你還是好好考慮如何保全老命吧!」

    曾山一醒道:「對,你的事情不妨慢慢說,先解決了臭蝙蝠才是正事!」

    淡言真人從旁開口道:「師叔,且慢!」身形一晃,攔在曾山之前。

    曾山一怔,瞪眼問道:「幹什麼,你怕我打不過他?」

    淡言真人道:「師叔已是散仙之體,紅袍老妖自當不在話下。」

    曾山眉開眼笑道:「你曉得就好,快讓到一邊,讓我過過拳腳癮頭。」說著,突然一掰手指道:「一、二、三……八、九、十,啊,我都不曉得多少個月沒打架了!」

    丁原嘿然道:「曾老頭,你著急什麼?老道士這麼說,自有他的道理,你把話聽完!」

    頭頂冥輪一響,年旃說道:「紅袍老妖,我看也別費事了,你自己鑽到潛龍淵裡待上八九十年,大家省勁,豈不最好?」

    曾山大樂,拍手道:「還是年老魔聰明,我怎麼沒想到這個法子?」

    紅袍老妖臉上血光湧現,赤魄鞭昂頭欲起,寒聲道:「年旃,你不要落井下石。老夫完了,翠霞派一樣也放不過你!」

    淡言真人搖頭道:「年旃先生在潛龍淵受禁已近九十年,加之肉身被毀,僅存元神藏於冥輪,他昔日惡債已算抵消。只要日後不為惡事,翠霞一派當不再追究舊怨。」

    年旃滿不在乎道:「追究又怎樣,老子不怕!紅袍老妖,你少搬弄是非,先想好怎麼逃命吧!」

    紅袍老妖佇立高空,圍困於當世四大高手之中,傲然道:「老夫稱雄南荒,縱橫百年,平生不曾一逃!今夜月黑風高,孤身獨挑翠霞群雄,縱是戰死,也不愧英名!」

    曾山晃晃頭道:「拉倒吧你,帶著這麼多徒子徒孫偷襲坐忘峰,倒成了英雄。我活了兩百來歲,還是頭一回見著臉皮這麼厚的妖怪!」

    丁原挺身道:「紅袍老妖你要是不服,咱們再來打過!」

    淡言真人沉聲道:「紅袍老妖,我們各自罷手收兵如何?」

    這話說出,眾人都是一楞,連紅袍老妖也沒想到。他片刻間弄不清老道士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猶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淡言真人一字一頓道:「休戰!」

    曾山叫道:「不成,我還沒過過癮頭呢!」

    年旃也冷笑道:「淡言真人,你莫非是要縱虎歸山?

    紅袍老妖可不是什麼善主,以後你翠霞派可不要後悔!「淡言真人不為所動,只看著紅袍老妖道:「閣下意下如何?」

    紅袍老妖思量一會兒,抬頭道:「你雖為翠霞六仙之一,可說出的話也未必管用。老夫就算答應,只怕你也做不了這個主。」

    淡言真人搖頭道:「貧道自會勸說淡怒師兄,如今只憑閣下一言。」

    紅袍老妖環顧曾山、丁原、年旃,目光又落到腳下翠霞觀中,驀然醒悟道:「原來如此!」

    他嘎嘎一笑道:「好,只要你能說服淡怒,老夫收兵。不過有一個條件,翠霞派必須答應,否則老夫寧可不為瓦全!」

    丁原眉宇一揚道:「放你一條生路,你還賣乖?」

    淡言真人拂塵一擺道:「請講?」

    紅袍老妖把玩著赤魄鞭,徐徐道:「老夫此次興師翠霞,只為報千葉巖主屠暴被殺之仇。我知道那個阿牛是你門下弟子,老夫便以一年為約,由你帶他到別雲山領罪。

    他只要能接下老夫三招,舊仇新恨一筆勾銷,否則生死由命,怪不得旁人!「淡言真人頷首道:「好,就這麼辦。」

    丁原急道:「老道士,這也太便宜他了!不如趁現在把這臭蝙蝠宰了,省得日後生事!」

    曾山連連點頭,贊同道:「就是,就是!我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像樣的對手,你總該讓我活動活動拳腳吧。」

    淡言真人面色平靜,緩緩說道:「曾師叔,丁原,我們自可合力除去紅袍老妖,可你們是否能殺盡這滿山餘孽?」

    丁原立時領悟淡言真人的苦心。

    要以曾山修為,把紅袍老妖趕進潛龍淵也並非妄想,可他今夜糾集南荒百多妖人攻打翠霞,俗語有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一場混戰下來,翠霞弟子中必有傷亡,坐忘峰一場大劫也勢在難免。

    有此投鼠忌器的顧忌,淡言真人才會提出要與紅袍老妖簽訂城下之盟,雙方就此罷手,也好保住翠霞一脈的元氣。

    當然另有一層,卻非丁原所能想到,那就是一旦紅袍老妖不在,南荒失去節制,群妖無首,勢必會擴充勢力相互殺伐,年旃到時再插上一腳,絕非天陸蜀州蒼生之福。

    想明白了這點,丁原不再堅持,卻聽曾山嘟囔道:「誰說我老人家殺不完那些徒子徒孫,再多來百八十個,我也一樣包了。」

    他話是這麼說,可縱然真能辦到,也有傷天和。打架的確好玩,但要殺那麼多人,可就不好玩了,故而也就默認了老道士的提議。

    當下,由淡言真人與淡怒真人主持,翠霞派方面收了戰陣,紅袍老妖藉機下台階,率著南荒群妖退走。

    前前後後不過半個多時辰的事,可雙方戰死人數已近百名,傷者更眾。

    而翠霞觀週遭建築毀損更不在話下,到處碎瓦殘垣,猶如經歷了颶風洗劫,要想恢復舊貌,得下一番工夫才行。

    眾人望著戰後情景也不禁動容,難以想像若不是丁原和曾山先後出現,扭轉了局面,到得明早旭日東昇,坐忘峰頭會是如何一幅血流成河的慘景?

    原本對於放走紅袍老妖略有不忿的姬別天與淡嗔等人,這時也說不出話來,各自慶幸翠霞派得脫大難,又躲過一劫。不然再來一回九十年前的惡戰,損傷的元氣,不曉得要多少年才能恢復。

    令秦柔與阿牛稍感失望的是,雷威與神鴉上人也乘亂走脫,往後要想再找他們,又得另費工夫。

    但這點遺憾,隨著紅袍老妖退走、翠霞無恙和丁原的安然歸來也化為雲煙。

    大家都忙著善後的時候,最悠閒的莫過於曾山。他悠哉地晃蕩在丁原身後,把丁原實在盯煩了忍不住道:「曾老頭,我又不是美女,你一直跟著我幹嘛?」

    曾山張大眼睛很無辜的道:「你忘了答應我的事情麼?」

    丁原這才想起先前戲言,找了個石階坐下道:「你真想知道?」

    曾山在他旁邊坐下,用力點點頭。

    丁原笑道:「其實很簡單,你找些石灰、白粉,把頭髮再染白了不就成了?何況再過一百年,我頭髮未必就會變白,你看蘇大叔、水嬸嬸他們,不還是望之如四十許人麼?」

    曾山這才放心,一拍大腿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丁原道:「可我也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問問你。」

    曾山爽快的道:「什麼事,你只管請教我老人家。」

    丁原道:「按說以你的修為也能羽化成仙,為何還要捨近求遠煉成散仙,再受八千多年的輪迴煎熬?」

    曾山笑容收斂,臉上變得很莊重的道:「這牽涉到一個大秘密,我老人家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丁原知道曾山脾氣,以為這次又是他想耍寶,有意一哼道:「不說就算了,好稀罕麼?」

    哪裡曉得這回曾山真是守口如瓶,只搖頭道:「不是稀罕,而是沒到時候,說給你聽也沒用,反而會洩漏天機遭天譴。」

    丁原好奇心更大了,問道:「你當年留守後山,不就是為封印年旃麼,這又算什麼秘密?」

    曾山呵呵笑道:「丁小子,你別妄想從我老人家嘴裡套話,先來乖乖告訴我,你跟年旃是如何混到一起的。」

    丁原賭氣道:「你賣關子不肯告訴我,我憑什麼要講給你聽?」

    曾山苦著臉道:「那個秘密,我實在不能說,也說不得。你行行好,快告訴我老人家,你是怎麼跟年老魔跑到了一塊,修為又怎麼精進到快趕上淡一那老牛鼻子?你再不說,會把我給憋死。」

    說著,吐舌頭、翻眼,做了一個吊死鬼狀道:「你也不希望我老人家最後變成這樣吧?」

    丁原拿這位沒老少樣子的老頭實在沒辦法,又被他逗得一樂,說道:「好吧,就從我掉進潛龍淵說起。」

    團團濃重的黑色霧光籠罩著四周,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原乾裂的嘴唇輕輕翕動幾下,終於艱難的睜開眼睛。

    迫面而來的,是漫無邊際的黑暗,三丈之外景物已湮沒在濃霧之中。

    火灼似的疼痛從全身每一個角落傳來,連眨一記眼睛,都能感受到牽動神經的劇烈痛楚。他忍不住發出甦醒後的第一聲低低呻吟,卻聽見惟在曠野群山中才能響起的回音。

    隨著意識的漸漸恢復,他察覺到自己彷彿是飄浮在雲端上,身軀跟著周圍冰冷的黑霧載浮載沉,茫然裡不知飄向何方。

    背後湧起一陣熟悉的感覺,雪原仙劍靜靜的藏於皮囊中,忠實無悔的守候著他,而若有若無的大日天魔真氣,靜靜的在經脈裡流動,保護住他最後的一絲元氣。

    丁原重又合上眼,逐漸回憶起昏迷前的事情。

    自己當日滿懷興奮返回翠霞,誰曉得卻從阿牛嘴裡,知道雪兒與屈箭南訂婚的消息。

    他激憤之下,孤身潛入碧瀾山莊,在雪兒小樓外與巫挺打了一場,隨後屈箭南趕到勸說,兩人來到後山思悟洞前。

    屈箭南當時和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丁原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沒多久,姬欖便到了,兩人話沒說幾句就拔劍相向,直至自己祭起從未施展過的平亂訣,引得真元耗損、魔氣反噬,頓時失去了知覺。

    朦朦朧朧的,丁原突然回想起,在昏迷前,好像看見一抹紅色的影子從遠方飛來,耳朵裡響著雪兒的呼喚。

    「這該是幻覺吧?」

    丁原的心頭莫名一慟,這發自肺腑的酸楚,居然可令他暫且忘記了肉體中如火如荼的傷痛。

    一股滔天的憤怒和悲愴,如同熾烈的火焰,烙疼丁原所有的神經,他猛然睜大眼睛,仰望著頭頂上滾滾流動的黑色霧光,用盡全部力氣大喊道:「雪兒,你為何要背棄我——」

    激壯的回聲在耳邊來回鼓蕩,不斷重複著:「背棄我!背棄我……」

    丁原發洩下,目光呆滯,好像洩了氣的皮囊,動也不動的隨霧逐流。

    從他的口鼻和耳朵裡,由於劇烈的震動,汩汩淌出殷紅血絲。

    他卻如麻木了一般,腦海裡剎那間浮現又消隱的,儘是雪兒的身影與笑顏。

    初上翠霞的邂逅,那站在紫竹林陽光裡的紅裳少女,揚起高傲任性的俏臉,留下一抹動人的驚艷。

    碧潭深處血脈相融,依稀記得雪兒星眸中醉人的深情,只是當時卻在惘然中。

    紫竹林定情一吻,越秀山生死一諾,種種前塵往事在丁原心頭紛沓而來,一遍遍如鋒利的刀刃,在傷口上反覆狠狠割著。

    既如心死,豈堪舊情?

    丁原越是想忘記這一切,拋開所有與姬雪雁有關的記憶,可心中伊人的倩影,卻越是佔據住他的思緒。

    一顆滾燙的淚珠,忽然無聲無息的從丁原眼角溢出,順著臉頰滑落,迅速的冷透,融入黑霧裡。

    丁原茫然環顧著四周,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不知為何,想到死時,丁原並未感到一絲的恐懼和驚慌,或許死了反是一種解脫。但曾聽人說起,人死後會遺忘前生所有的記憶,自己卻為何記得如此清晰?

    丁原整理了一下雜亂的思緒,終於開始考慮眼前的處境。

    他先嘗試著催動丹田內的真氣,片刻後得到了微弱的回應,居然不及平日的一成。這自然是強行驅動平亂訣的結果,能夠保住元神不散,已屬幸運,其他的也只有一步步來。

    他惟恐加劇傷勢,不敢亂動,徐徐伸手想取出剩下的兩枚冰蓮朱丹。

    平日簡單之極的動作,現在對丁原而言,艱難如登天一般,手臂每稍稍延伸一點,勢必都會牽動起難以忍受的痛楚。他咬牙硬是挺住,額頭上滲出一顆顆冷汗,和著未干的血絲模糊了面容。

    幾乎花了兩炷香的工夫,丁原才摸到了冰蓮朱丹。

    他顫抖著右手,將一枚朱丹納入乾涸如火的嘴中,立時化成清涼甜潤的玉液瓊漿,順著喉嚨流了下去。

    丁原的精神一震,直覺得從沒有品嚐過這般甜美沁脾的滋味。

    丹田一熱,升起一團暖流,緩緩散遍全身,令疼痛減輕了不少,反多出一種清涼的感覺,宛如浸泡在泉水裡。

    丁原禁不住再發出一記低低呻吟,這次卻是夾雜著舒暢與痛苦。他知朱丹藥力已行,不敢怠慢,艱辛的盤膝坐起,進入渾然忘我的靜修中。

    枯涸的經脈裡,逐漸重新注入汩汩真氣,沿著周天循環生生不息的流轉,丹田也慢慢積聚起真元,儘管微弱,卻足以令丁原感到欣喜。

    黑霧瀰漫裡,渾無日月光陰,又不曉得過了多久,丁原再次睜開雙眼,但仍只能看見三丈左右的距離。身上的傷勢雖然得到好轉,可近乎撕心裂肺的陣痛依然不住襲來,幾可將他完全吞沒。

    丁原勉力站起身子,發覺腳下軟軟全不著力,卻偏又沉不下去。

    他心中一奇,低頭打量,只見自己正立在一團黑色霧光上,就如一片樹葉漂浮在水面一般,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竟然不下沉。

    他試著瞑目催動靈覺搜索,哪料剛擴展到方圓三丈外,便開始遇到一股莫名的阻力,那黑霧彷彿蘊藏著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即便靈覺也無從伸展,簡直像迎頭撞在一堵軟綿綿的牆壁上。

    丁原的疑惑更深,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生是死?

    他想了想,提氣朝著上方飛昇,可沒起來十丈,就感到真氣不支汗流浹背。

    丁原不想逞強,以免觸動傷勢得不償失,無可奈何地重新坐下,煉氣休養。

    就這麼循環往復多次,丁原早已無法判斷自己究竟向上飛起多高,又耗費了多少日夜,傷勢卻在緩慢的復原中。就這麼上飛一段、休養一段,若換了一般人,也許早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可丁原自有一股天生的狠勁,硬是不肯放棄。

    令他驚訝的是,這麼長的時間裡,他居然聽不到一點其他的聲音,四周寂靜得連風聲都成了他能夠聽見的最可愛聲響。幸虧多年的清修,不然依著幼年時的性子,只這一點就把他給憋瘋了。

    除了搜索跋涉、療傷運功,丁原想得最多的,還是姬雪雁。雲_霄_閣但奇怪的是,他對姬別天、姬欖等人的仇恨,似乎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刻骨銘心,甚至覺得在眼前的死寂世界裡,即便是有淡嗔這個老道姑,在旁邊對著自己說上幾句話,也是很好的。

    這日,丁原竭盡全力,再向上飛昇了數十丈,腳下黑霧開始漸漸稀薄,但頭頂上仍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仰頭向天,思量道:「雖然沒有晨昏變化無法計算時日,但總該已有半個多月,上升的距離更是不只三百丈。可周圍依舊除了霧還是霧,半點也看不出端倪。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別說人影,就連鬼影也不見一個?縱然是地獄,也該有牛頭馬面、大小鬼役才對!」

    他埋頭又想道:「先是娘親離開了我,然後是雪兒也背棄了我,老道士、曾山他們都不曉得躲到哪裡去了。現在連老天也拋棄了我,把我一個人關在這比地獄更黑暗寂寥的鬼地方,連仇人都不見一個!」

    丁原越想越激動,埋藏多日的鬱悶憤怒、悲苦不平一古腦翻騰起來,突然朝著縹緲跌宕的黑霧深處厲聲叫道:「什麼天道冥冥,什麼人心如鏡,全是騙人的謊話!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要將我關在這裡不得出頭?我有何罪,心又何辜,為何沒有人敢出來回答?」

    激動的吼聲震動迴盪,丁原氣血翻騰,雙目赤紅,他意猶未盡,猛抽出雪原仙劍指向天空,大聲叫道:「狗屁老天,狗屁上蒼!你若有眼,你就睜大眼看看,這是什麼世道!

    「為什麼雪兒要離開我,為什麼娘親只是我的養母,為什麼那些偽君子打著你的旗號欺世盜名,卻不受懲罰?

    你眼睛睜不開麼,你死了麼,或者你害怕見我?難道你也如這滾滾濁世一般同流合污,卻把我遺棄在這陰冷冥間!「他似乎是要把滿腔的怨忿盡數吐出,雪原仙劍閃爍著青色的光華,在半空裡照亮一線光明。可這光華著實太微弱了些,很快便迷失於漫漫黑暗中。

    丁原猛吐出一口熱血,他顧不得擦拭,哈哈冷笑道:「狗屁老天,你聽見了嗎?不要像烏龜一樣蜷縮在甲殼裡,有種讓我瞧瞧你的真面!你不敢出來?那便讓我用手中仙劍砸碎這地,捅破這天,好叫所有人知道,你是個虛偽卑鄙的懦夫!」

    忽然耳中響起刺耳的笑聲道:「叫吧,叫吧,喊破了嗓子,看有誰會理你!」

    丁原一怔,仗劍四望,口中低喝道:「是誰在笑我?」

    遠處黑霧中閃現一點光亮,那聲音冷笑道:「吼什麼,擾了老子的好夢。」說著話那光點漸漸變大,現出一道青色身影。

    丁原卻是一楞,原來眼前來人並非血肉之軀,而是一個如光似霧的元神!

    這人身材頗是高大,面容桀驁威猛,獅鼻闊口,亂團團長髮散到肩膀上,一副睥睨天下的囂張氣概。元神如此,可想真人昔年是何等氣勢風範。

    丁原在黑霧中飄蕩多日,終於見著一個會開口的人。

    儘管對方面色不善,且是元神所化,可他心中依然掠過一陣欣喜。畢竟,在這個鬼地方原來不止關著自己一個人,還有同病相憐者。

    他聽對方說話不客氣,也毫不示弱道:「我叫我的,關你何事。若不想聽,儘管把耳朵塞住就是!」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老子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聽見這裡有了不是自己的聲音,雖然比鬼哭狼嚎好不了多少,可也捨不得塞住耳朵!」

    丁原對此當然深有同感,不禁對那人生起些許好感,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那人臉上露出一絲惆悵、一點激憤,冷笑道:「老子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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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平凡的上班族,<br /> 平常休閒時喜歡看個小說,<br /> 或陪家人到處晃晃,<br /> 下載網路資源也是興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