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關閉
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322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3
錦衣夜行 第250章 三個二百五
第250章三個二百五

建文帝正式更改年號后,第一道詔書就是封父封母封妻封弟,太子也立了,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地位。

做為建文帝最倚重寵信的大臣方孝孺,也適時地上書,就今后建文王朝的治政方針,洋洋灑灑地上了一份萬言書。這封奏疏一上,立即轟動朝野,建文帝視之為至寶,而朝中文武百官卻是議論紛紛,一向和方孝孺同進同退的黃子澄、齊泰卻齊刷刷地保持了緘默,保持了和此事的距離。

因為方孝孺這份洋洋灑灑的萬言書,其核心思想只有兩條:一,復上古官制;二,復井田制。

朱允炆對方孝孺的意見深以為然,立即召見,商議詳情,同時把戶部尚書王鈍、戶部左侍郎卓敬、右侍郎夏原吉也一起召了來,因為今日所議,主要是關于井田制的意見,朱允炆想聽聽戶部對此議的看法,結果戶部三個大官兒眾口一辭,齊聲反對。

方孝孺一見,書呆子氣發作,便在謹身殿內和三位戶部官員理論起來。

方孝孺道:“均為天民,誰貴誰賤?如今富貴不同,富者之盛,上足以持公府之柄,下足以鉗小民之財。公家有散于小民,小民未必得也;有取于官家者,則小民已代之輸矣。富者益富,貧者益貧;二者皆亂之本也。使陳涉、韓信有一之宅,一區之田。不仰于人,則又終身為南畝之民,何暇反乎?

所以,要使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就要以天所產,以養天民,使得于天厚者不自專其用,薄者有所仰以容其身。而要均貧富,莫若行井田,井田之制乃三代圣人公天下之大典,今天下喪亂之余,不及承平十分之一,均田之行正當其時,但使人人有田,田各有公田,通力趨事,相救相恤,不失先王之意,則天下安定矣。”

戶部三個主事官聽了這番天方夜譚般的理論,只覺匪夷所思,夏原吉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但依緱城先生所言,天下未必大治,依我看來,卻是必將大亂了!”

方孝孺怒道:“此言何意?”

夏原吉道:“緱城先生直欲排洪荒而開二帝,去雜霸而見三王,確是志向遠大,所言于學理之上,亦不可謂不周密詳備,唯其具體行之,則不免迂闊,純屬空談。井田之法可行于上古,卻難行于今日,因時制宜、因地制宜,通權達變才是治世之道。”

方孝孺不屑地道:“夫《五經》,孔、孟之言,唐虞三代治天下,大見成效。其君堯、舜、禹、湯、文、武,其臣皐、夔、益、伊、傅、周公,皆具道德仁義、禮樂。封建井田,小用之則小治,大施之則大治,豈是虛夸浮辭?”

卓敬聽了忍不住了,他雖然在削藩的問題上是堅決站在方孝孺一邊的,可他畢竟在戶部為官多年,是個干實事的,聽了方孝孺這番夸夸其談的荒唐言論,只覺如果皇上真聽了他的話去復什么古,搞什么井田,那也不用人家來反,這天下就要被他自己給折騰沒了。

卓敬忍無可忍地道:“先生說井田不復,仁政不行,剛天下岌岌危矣。若行井田,則天下治矣。那么上古三代,今在何處?漢唐宋之盛世年代,又與井田何干?”

方孝孺道:“上古三代,是仁義而王,道德而治,那是正統,以后所有各朝不是智力而取,便是篡弒以得,都是不合乎正道的,漢、唐、宋,其主皆有恤民之心,可謂副統,但較之圣人之治,仍然差得很遠,稱不上正統之治。”

在他眼中,除了那傳說中的上古美好年代,自秦漢以來,所有盛世都算不得甚么了。戶部尚書王鈍被氣笑了,他慢吞吞地說:“緱城先生,井田之制,崩壞已數千年了,今若依上古規矩,重復井田,恐怕不獨皇上和朝廷為天下所詬病,也難亂動蕩騷亂了,還請先生三思。”

方孝孺道:“不行井田,不足以行仁義,而欲行仁義者,必自井田始。井田之制若能得以施行,則四海無間民,再以政令申之、德禮化之,鄉胥里師之教不絕,天下必將大治。依我想來,只要推行其法,近者十年,遠者數十年,周之治便可重見人間,到那時將海晏河清,太平萬年!如今人民不解其術、不知其理,詬辱動蕩,也不過是一時作為,又算得甚么?我等要行千古之治,忍不得一時之辱、一時之亂么?”

夏原吉冷笑道:“夸夸其談,不切實際,如此作為,不過又一王莽耳!”

方孝孺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夏原吉,你說甚么?”

“好啦好啦,此事容后再議,讓朕再好好想想。”

朱允炆本來是對方孝孺所構勒的美好藍圖非常向往的,可是一見戶部三個官兒簡直是毫不猶豫,眾口一詞地予以駁斥,他的底氣又沒了,忙打圓場勸和起來。

打發了戶部三位官員出去,朱允炆便安慰方孝孺道:“先生勿惱,朕覺得先生所言是甚有道理的,只是欲行井田,牽涉眾多,還須從長計議,古人說治大國若烹小鮮,急不來的。先生請坐,咱們再議議復周禮,恢復上古官制之說。”

余怒未息的方孝孺坐下,拱手道:“皇上,臣以為,君主當效仿上古圣君,無為無謀,垂拱而治天下。而上古之禮、上古官制,則是無懈可擊的治世之法。”

朱允炆欣然道:“那么,若依先生所言,朕該操持何術,以治民養民呢?”

方孝孺道:“這第一么,就是恢復宰相之制,三公之位,古所謂共天職,治天民者也。茍釋當世之賢才而置諸位,拱手而責其成功,可也。只要有宰相輔佐圣君,則上下尊卑,秩序井然;第二就是應賢納諫,任人以位而不假之權,猶不信也。假之權而不用其言,行其道,猶無權也。用之不能盡其才者,人主之責也。所以身為君主,當虛心納諫……”

戶部三個官兒走出謹身殿,互相看看,猶如夢中。

夏原吉不敢置信地道:“久聞緱城先生博學多才,天下大儒,怎么說出這等愚蠢之論?泥古不通,毫不適用!”

卓敬苦笑道:“我大明距周朝相去三千年,三千年來勢移事變,不知凡幾,可緱城先生竟然以為改制定禮,恢復井田,乃是治世良方。若真依他所言,朝廷也不用削什么藩了,不管是王是侯,是官是民,只要能反的,統統都要反了。這哪是太平之術啊,簡直是毀人不倦呀!”

戶部尚書王鈍道:“緱城先生正直節義,品格上是沒說的。于經學理義之研究,也是素來被人敬服,但若說治理天下……”

王鈍搖了搖頭,說道:“洪武十五年的時候,有大臣以緱城先生素有賢名,舉薦于太祖,太祖喜其舉止端莊,博學多才,卻只賞不用,鼓勵他繼續鉆研學問,便打發回鄉了。洪武二十五年的時候,又有朝臣舉薦緱城先生,太祖仍然不肯讓他入朝,只遣去漢中做了教授,教書育人,講學不倦。太祖深察其性,慧眼識人吶。緱城先生用之得法,乃是一個良臣,用之不得法,恐怕……”

王鈍收住聲音,三個官兒一齊搖起頭來,站在宮門處的侍衛遠遠看去,就見三個官兒動作整齊劃一,連烏紗顫動的頻率都是一模一樣,不禁蔚為奇觀!

※※※※※※※※※※※※※※※※※※※※※※※

方孝孺忙著上書改制、復井田的時候,齊泰和黃子澄也沒閑著,削藩的動作緊鑼密鼓,燕王身邊的兵都調光了,北平該換的官兒也換得差不多了,兩人開始琢磨怎么順利把燕王拿下。

今日金陵下了一場小雪,雪花飄零,益增情趣,黃家暖閣里熱流四溢,黃子澄置了酒菜,與齊泰小酌。

黃子澄道:“尚禮,削藩之難,難在削燕。我等苦心籌謀,先易后難,如今準備得也差不多了。可是燕王有功無過,錦衣衛那邊迄今也沒抓住他的什么把柄,派去北平的官員私下走訪,也沒找到他的什么罪證,如今一連削了三個藩王,已是天下震動,如果強削燕藩,朝廷不免會失了天下公論,如之奈何?”

齊泰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當初他全力諫議擒賊擒王,先拿燕藩,黃子澄卻不肯,非得按部就班,先剪羽翼,好啦,現在羽翼剪得差不多了,燕王身上的毛都快被拔光了,他又愛惜起自己的羽毛來,既要削了燕王,又要保全名聲,你問我有何妙計,我問誰去?”

可是對黃子澄他又不好發作,忍下氣來仔細想想,齊泰答道:“如今萬事俱備,只待查訪出燕藩的劣跡,就好名正言順地拿人,奈何卻沒他的把柄好抓,我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了。這錦衣衛,現在真的是做不得大事,他們一慣擅長無中生有,雞蛋里挑骨頭,怎么這回就挑不出把柄了呢?”

黃子澄得意地一笑,撫須說道:“尚禮呀,這一點我也正在苦惱,為此思索了一夜,想到了一個辦法,正要與你商量,你且聽聽是否可行。”

齊泰雖不滿他的賣弄,對這等大事還是極為上心的,立即傾身上前,說道:“你有主意了?快說來聽聽。”

黃子澄道:“朝廷易年號,燕藩派長史葛誠赴京道賀,這葛誠與為兄是同年進士,為兄素知他的為人,膽小怕事,首鼠兩端。如果能以朝廷之勢威壓,策反此人,便其隱于燕王身側,緩急之間,便大有可用了,如果實在拿不得燕王把柄時,便讓這葛誠出面告發,他是燕王府長史,告發燕王謀反,縱無實據,也勉強可塞天下悠悠眾人之口了。”

“策反燕王府長史?妙啊,這可是燕王給咱們送上門來的機會,以行兄果然妙計,他日海內一統,以行兄功不可沒!”

黃子澄得意大笑,舉杯在手道:“我等忠心為國,個人功業,實也算不得甚么,既然尚禮也贊成為兄的主意,那咱們明日一早,便將此計獻與皇上。來,你我先滿飲此杯,愿我大明蒸蒸日上,國運永昌!”

“干!”

“干!”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4
錦衣夜行第251章哈哈哈哈

騾入午門,過奉天門,奉天殿,葛誠越來越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一路上,那宮闕巍峨、將校威武,旗幡招展,法度森嚴,將皇家氣派顯露無疑。葛城已經臣服在這種莊嚴神圣的皇家氣氛中了。

以前,他也曾代表燕王到京祝賀過新年。可那時候,他從來沒有機會深入帝宮。那時候,太祖二十多個皇子,俱有使節前來,皇帝是在奉天殿接見他們的,葛誠只需要魂在那么多使節當中,膜拜、高呼、進退如儀也就走了,可這一次。是皇帝單獨召見,而且是未出元旦。便召見他這位藩王使臣,經這帝宮威嚴一嚇”葛誠不禁有些誠惶誠恐了。

“皇上”燕王府長史葛誠到了。。。

引路的林子舟里邊細聲細氣地稟報一聲,里邊傳出一個冰冷冷的聲音:,“叫他進來!”,,“葛大人,皇上召見呢。”,林子回頭招呼一聲,葛誠連忙整整衣冠”邁步進了大殿,連頭都不敢抬。低著頭沿那紅氈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噗嗵”。一聲跪倒在地,五體投地“韁然說道:,“臣葛誠,拜見陛下!”

上邊沒有聲音傳出來,葛誠大氣不敢喘。伏在地上不敢動彈,只覺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起來吧”一旁站下。”,上邊終于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葛誠暗暗松了口氣,連忙叩道:,“謝陛下。。。

他站起身來,偷眼往上一瞧,就見皇上頭戴翼龍冠”冠上系一條白綾,身穿龍袍,龍袍外罩一件白色的麻衣,葛誠不敢多看,只脧這一眼,便趕緊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喘。仔細想想。皇上長什么樣兒,他都沒有看清。

“皇上果然至仁至孝啊。雖然先帝曾有遺詔。天下只服孝三日。皇上下朝之后。仍然為先帝帶孝,這份孝心……。。

葛誠正胡思想著,朱允炆已淡淡地道:,“葛誠。你可知朕今日單獨召見你,所為何來?。。

葛誠趕緊欠身道:,“臣不知,還請陛下明示。”。

“葛誠,朕看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啊!。。

朱允炆一句話,葛誠雙膝一軟。噗嗵一聲,再度跪倒在地,惶然道:,“臣愚昧,不明……不明陛下心意!。。

朱允炆“啪。。地一拍桌子,喝道:“你這燕藩長史,是朝廷所派,你食朝廷傣祿,自當忠心輔佐燕王,為朝廷盡忠,可你尸位素餐,毫無作為,燕王蓄意謀反,你身為長史不能規勸他恭順朝廷,身為臣子不能將燕王不臣之事稟告朝廷,如此不忠不義,你想誅滅九族嗎?。。

“陛下,臣冤枉!”,朱允炆喝道:,“冤枉?難道你對燕王的反意和不軌行為竟一無所知?。”

葛誠嚇呆了,只顧叩頭,語無倫次地道:,“臣確實一無所知,一無所知呀。”。

朱允炆冷笑道:,“燕王收買人心,久蓄異志,平時言談舉止之間,豈能絲毫不露端倪?他的反跡。朕在京城都已耳聞了,你竟不知道?葛誠。你可知,欺君之罪,同樣是罪誅九族呀。。。

葛誠快哭出來了,他就知道。自己這個倒霉長史就是個背黑鍋的,葛誠駭得手腳冰涼,只是自訴清白,哪還記得朱棣臨行囑咐,趁機替他剖白一下心志,求得皇帝高抬貴手。

朱允炆道:,“看你一片至誠。對燕王所為,似乎真的一無所知……。。

葛誠趕緊道:“,皇上英明,臣確實一無所知”,。

朱允炆截口道:“然,你身為燕王府長史,燕王蓄意謀反,你一句一無所知就可免罪么?身為王府屬官之,朝廷遣派的大臣,燕王謀反,你縱不知情,也難逃死罪。妻家眷更要依例配教坊司,我大明律例。難道你不知道?”,葛誠體似篩糠,只是抖:,“臣知道,臣知罪,不不不,臣不知道,臣有罪……。。

朱允炆見他駭得語無倫次,心中一陣快意,便放緩了聲音道:“你且莫慌,朕之所以單獨召見你,就是因為朕知道,你在任上雖無所作為。對朝廷的一番忠心卻是沒有變的”朕不想讓你這個忠臣為逆賊受過。所以想給你一個機會。”,,“皇上英明、皇上仁德,臣……感激涕零,無以言表……”

葛誠把頭磕得砰砰直響,朱允炆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好了。你起來吧,朕今天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心向朝廷,朕總不會虧待了你的。來日若有功勞,這封賞也是少不了的。。。

葛誠趕緊道:,“謝皇上,臣愚鈍,對燕王的反意,真是半點不知啊。。。

說到這里,為了取信建文帝,葛誠把燕王朱棣日常舉止行為事無巨細地向朱允炆稟告了一番。建文帝連削三位藩王之后,燕王如何陰霾不樂、心事重重,燕王子們如何滿腔憤懣,甚至口出怨言,燕王府的shì衛仆從們如何說三道四”反正他聽到的,加上他想象的,全都一股腦兒向朱允炆合盤托出了。

朱允炆的臉色愈加祥和起來:“來人吶,給葛長史看座。。。

葛誠惶然道:,“不不不。陛下面前,哪有微臣的座位。。。

朱允炆笑容滿面地道:“叫你坐,你就坐,不要客氣了,朕一向是禮遇臣子的,對忠臣孝子,尤有敬意。你對朕忠心耿耿,朕豈能不敬,坐吧。。。

“是,謝皇上。。。

葛誠心翼翼地把半個貼著椅子坐了”朱允炆道:,“葛愛卿,燕王久蓄反志,一旦付諸行動。朕是不怕的,以我朝廷威威。要滅藩王之,不過是彈指間事。然則。戰四起,難免禍延朕的子民,朕與心不忍吶,為了盡可能把這藩王謀逆的禍害降至最低”朕有一事。要你去做。你可答應?。。

葛誠趕緊又出溜到地上,雙膝跪下,頓道:,“臣為陛下死不辭!。”

朱允炆欣然起身”將他扶起,溫和地道:,“燕王既存反意”為了江山社稷、萬千黎民,縱然他是朕的叔父,朕也不能不大義滅親了。朝廷已決意削藩。朕想要你回到燕王府后,陰刺燕王罪證,配合朝廷除掉燕王。事成之后,你就是誅逆第一功臣,朕自然不會忘了你的,你……可愿意么?,。

葛誠被天子一扶,只覺腰眼處突地一跳。兩股暖流直沖頭頂”渾身血脈賁張,兩條大腿都飄飄的打起顫來,立即激動地道:,“臣愿為陛下赴湯蹈火,不負陛下所托!。。

※※※※※※※※※※※※※※※※※※※※※※

夏潯回到自己租住的屋。一堆院門兒。便現自己事先掩在門扇上方的樹葉兒掉了,便知道又有人進去過了,不禁會心地一笑。

自從那晚與郡主茗兒一同守歲,促膝談了一夜的心事之后,丫頭對他有了親近之意,有什么喜怒哀樂”都愿意跑來向他訴說。夏潯是一個最好的聽眾,他耐心地聽,不時還給她一些安慰和勸解。即將步入青期的丫頭,喜怒哀樂是多變的。心思想法也是五花八門,好在夏潯見多識廣,茗兒心中曾經的大騙子。竟然成了她最信任的心理導師。

夏潯推開院門。笑盈盈地向前望去,只當是茗兒丫頭在那里。一抬頭看清那人,卻是臉色一僵。身穿羊皮襖,頭戴狗皮帽,打扮得跟北方的皮貨販子似的一身臃腫,只有一張臉倒是俊逸如舊,可不正是錦衣校尉蕭千月。

夏潯詫異地道:,“千月,你怎么來了?。。

蕭千月笑yínyín地道:,“怎么。不愿意看到我么?。。

上次周王府之行,蕭千月事情辦得漂亮。已因功被羅僉事召了回去,因此心情格外地愉悅,他走過來道:,“百戶大人,我看你一天到晚優哉游哉的,我都替你著急呀。怎么樣,可曾拿到了燕王的什么把柄?。”

夏潯神色一苦,嘆道:,“談何容易?我這些天就像一只耗子”燕王府上上下下都被我轉悠遍了,可就是拿不到有力的證據呀。”,蕭千月陪著他往屋里走去,說道:“嗯。大人也預料到了,燕王如果這么好對付,朝廷也不用如臨大敵了,反正你盯緊了他,總有機會捉住他的痛腳的。。。

夏潯反問道:,“你怎么來了,大人叫你來,就是為了安慰我幾句?”,蕭千月笑道:“自然不是。我來北平”是散布消息來了。”。

屋中爐火用煤球兒壓著火。爐上水壺已是燒開了的,夏潯給他沏了杯茶。送到面前,坐下問道:“散布消息,散布甚么消息?”。

蕭千月笑道:,“呵呵,比如說,燕王早在十幾年前就已心懷異志,蓄謀造反啦。燕王現如今正在王府里頭日夜打造兵器,準備起兵啦。大致如此吧。”。

“什么?”。

夏潯有點兒哭笑不得:“千月,你可不要自作主張啊,散布這些不堪一擊的拙劣消息。能濟得甚么事。”。

蕭千月捧杯在手,眨眨眼道:,“怎么?”。

“怎么?燕王早在十幾年前就心存反意了?他反誰呀,十多年前太子還活著呢,秦王、晉王兩位王兄也活著呢。不管從哪兒論”也輪不到他有資格當皇帝,他能未卜先知,知道這幾位哥哥肯定早早的過世?

再說,在燕王府里打造兵器,那更不靠譜了。要造反,先就要有兵,有武器甲,兵呢?他把轄治北地邊軍的兵權交出去了,連燕山三護衛也交出去了,靠什么造反?想造反的話會交出這些兵么?兵都交出去了,打造兵器給誰用?舍著訓練有素的精兵不用,他要臨時招募些農民和商販不成?

再說,燕王既然十多年前就開始準備造反了,現在才在王府里支起爐子煉鋼煉鐵打造兵器?那他這么多年干什么去了?他真要在王府里邊造刀造槍,這一天得往王府里運多少煤炭木材、雇多少工匠”買多少鋼鐵?他就有把握王府那么多shì衛下人里邊。沒有一個朝廷耳目?你呀,還不如說他在深山老林里雇傭大批鐵匠sī造兵器更靠譜兒。

再者說,這里可是北平,北地邊防的大本營”城里有四處軍械庫,什么么樣的兵器沒有?那可都是朝廷武備司監督打造質量上乘的刀槍劍戟弓弩鞍轄,既然決心造反了。你說他是搶軍械庫容易,還是在王府里支開攤子大練鋼鐵容易?這謠言也太容易穿梆了。。。

蕭千月笑嘻嘻地道:,“呵呵,像百戶大人這樣的明白人。當然糊弄不了。”。

他微微向前傾身”低聲說道:,“其實這是羅大人的意思”朝具一連削了三個藩王,民間百姓議論紛紛。朝廷已經有些吃不住勁兒了,得讓他們知道”不是朝廷想削藩,而是諸藩逼著朝廷不得不削藩。我散播的這些消息”當然糊弄不了官員士紳那樣的精明人,可是要糊弄老百姓容易啊,。

蕭千月得意洋洋地道:,“那些愚夫蠢fù哪想得這么明白,你說他就信嘍!這謠言讓他們三傳兩傳的,就能編出許多新的瞎話兒來。人人都這么說的時候,那些傻了的呆子們也會堅信不疑的,眾口爍金,積毀銷骨啊!”

蕭千月剛說到這兒,吱呀一聲房門開了。茗兒郡主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兩只腳調皮地踩在門檻上,忽地看見房中有客人,夏潯和一個男人隔著一張桌子,俯身向前,竊竊sī語些甚么,茗兒臉上的笑容登時一僵。

蕭千月扭著頭。把郡主從頭打量到腳。微微瞇起眼睛,問道:“這是誰?。。

茗兒眸波一閃,馬上很機靈地叫道:,“哥,他是誰呀?”。

夏潯暗暗叫苦:,“壞了,壞了,我哪有妹子啊,旁人不知道”千月可是知道我底細的,這丫頭”這回可是聰明過頭了。

“職。。

蕭千月果然大為驚詫,狐疑地道:,“哥,什么哥,大人,你……,什么時候多了個妹妹?,。

“啊……,啊……,哈哈哈,是這樣,來來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夏潯站起來,笑容滿面地走過去,一面頻頻向茗兒使眼色,一面大大咧咧地攬住她的香肩,扭頭指著蕭千月道:,“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姓蕭,蕭千月,剛到北平。特意來看我。千月啊,她是我的……。哈哈哈,你知道的啊。哈哈哈哈……,。

蕭千月茫然道:,“我知道什么?”,看見夏潯臉上有些詭異的笑容,蕭千月突地恍然大悟:,“喔”明白了明白了,我倒忘了,北地習俗,女兒家喜歡叫”哈哈哈哈,我本來今晚想住在你這兒,與你促膝長談的。既然這么著,我先去找家客棧投宿,咱們有什么話回頭再說。。。

他抓起包袱,走到夏潯身邊聲,擠擠眼笑道:,“原來大人喜歡這個調調兒。如此生澀稚嫩,大人的癖好真是”嘖嘖嘖嘖……”。

看著蕭千月向夏潯猥瑣地挑了挑大拇哥。一溜煙地走出院子,茗兒郡主好奇地向夏潯問道:,“他在說甚么”怎么聽著怪怪的。。。

夏潯故作茫然地道:,“什么聽著怪怪的?”,茗兒道:,“就是那個“我倒忘了,北地習俗,女兒家喜歡叫……,哈哈哈哈……,。。

夏潯,“,洗然”。道:,“喔,你說他說的那個,哈哈哈哈,呀。。。

“是呀,就是那個,哈哈哈哈……,。。

“這人說話一向不著調,郡主不用理他!哈哈哈……”。!!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4
錦衣夜行 第252章 永樂偶也天真
錦衣夜行第一部殺青州第252章永樂偶也天真

(左鍵),加入收藏下次從這里開始

錦衣夜行第一部殺青州第252章永樂偶也天真

2011/9/2715:48:48

(108小說更新)葛誠是藩王府長史,與在京官員素來沒有甚么jiao往,縱然以前有jiao情的,他現在頭上頂著燕王的標簽,也沒人敢招惹他,所以在京里待得很是冷清。沒過兩天,他就陛辭返回北平了。

(108小説鯁新)

葛誠一路舟車勞頓,回到北平后過家門而不入,直接就到王府向燕王朱棣jiao差了。

朝廷步步緊逼,燕王朱棣又驚又懼,他怕惹出麻煩,近來連王府也不出了,只是對外稱病,每日躲在王府觀望動靜,一聽葛誠回來,朱棣又驚又喜,連忙喚他進見。

曖閣里溫暖如net,一見葛誠進來,朱棣連忙問起此番赴京情形,葛誠一路早已想好說辭,便向朱棣敘說了一番,大抵不過是些正常的覲見、獻禮的事情,朱棣凝視著他,突然問道:“俺聽說,大朝儀之后,皇上曾獨自召你奏對,可有此事?”,葛誠心里頓時一驚,皇上召見,他是自午門面入的,見過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如果有心,總能打聽得到的,可是自己在京里壓根就沒待幾天,想不到燕王已經知道消息了,難道他在朝中遣有耳目?如此說來,莫非燕王真有反意?

其實這卻是葛誠疑心生暗鬼了,燕王朱棣在京還真沒有什么耳目。燕王倒不是老實到那種地步,朱允墳劍拔弩張的,他有機會派出探子打聽井息卻不派,而是他根本沒有門路。以前他是不曾想過在朝廷安cha耳目,現在是臨時抱佛腳,想安cha也沒機會”隨便派個人去,站在大街上就能知道朝堂上的機密么?

嘉王若真如民間傳言所說,久蓄反意,在朝廷耳目眾多”他也不會靖難四年,幾度死里逃生,只在外圍周旋。后來還是朱允墳身邊那些太監受不了皇上把犯了大罪的文官也當寶貝、把偶犯小錯的宦官也不當人看往死里整,憤而投靠燕王,派人給嘉王送信,朱棣才知道南京城兵力空虛,于是甩開朝廷主力,一招黑虎掏心直接殺奔南京城下了。

那燕王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呢?當然是他的小舅子徐增壽送的信。

徐增壽也看出皇上下一步要對付的就是他大姐夫了,所以一有什么關系朱棣的重大消息,就使人快馬報來”所以燕王才知道皇上單獨召見葛誠的事兒。

葛誠雖然如黃子澄所說膽小怕事,可是畢竟和燕王朝夕相處,十分熟稔的人了,畏懼之心遠不如初謁天子時那般誠惶誠恐,他雖心中暗驚”面上卻強作冷靜,從容答道:“喔,是有這么回事兒。前些時候風聞北疆蒙人蠢蠢欲動,朝廷不是調撥了大批兵馬嚴陣以待么,皇上召見,就是詢問一下近來北方蒙人的動靜。”,“喔”原來如此。那么”長史可有將本王心意稟與皇上?”

葛誠面有難色地道:“皇上對此一句話也不涉及”臣實在沒有機會出口啊。如果冒昧提出,恐怕反有越描越黑之嫌,豈不害了殿下?不過,臣觀陛下”似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北方蒙人是否真要南下,且不說殿下勇武,素為北元余孽所忌憚,就憑北人意欲南侵,想來皇上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打殿下主意的。”

朱棣吁了口氣道:“長史所言也有道理,那我就放心了。

又對答一番,朱棣便道:“長史一路辛苦,先回家去歇息幾天吧。反正王府近來也沒甚么事情,不必著急。”

“是,多謝王爺。”

葛誠致禮退下,朱棣微笑頜,待葛誠退出曖閣,朱棣的臉色馬上陰沉下來。

徐妃自屏風后邊輕輕地閃了出來,走到朱棣身邊,手輕輕按在丈夫肩上,輕聲問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朱棣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虧得內弟……,夫人,你沒覺他的不妥么?”,徐妃未嫁人時,在京城便有“女諸生”,之稱,才學出眾,慧黠聰明,豈會看不出其中蹊蹺,她沉默片刻,說道:“皇上單獨召他奏對,如此大事,王爺不曾問起時,他居然避而不談,這是一個疑處。”,朱棣唔了一聲沒有說話,知夫莫若妻,徐妃知道丈夫正在聽著,便又繼續說道:,“新net之際,皇上也很忙的,北疆一直平靜,并無戰事,皇上單獨召見葛長史,就為問問北疆之事?如果皇上是旁敲側擊打聽王爺的消息,那才正常,如今這個理由……,王爺要小心葛誠了。”,朱棣默然良久,悲愴地道:“如此看來,皇上還是不肯放過俺吶,俺朱棣戍邊衛國,屢立戰功,平素謹身自省,哪里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他矯父皇遺詔奪俺兵權,俺明知其偽,二話不說就jiao了,他要調俺三護衛去戍邊,俺還是答應了,他把北平軍政法司各路官員都換了,俺毫無異義,這還不能表明俺謙卑恭訓之意么?他非要把俺貶成庶民、身陷囹圄才甘心?他說諸藩乃朝廷禍亂之根,瀹邊起勁兒地尋叔父們的不是,偏又把自己的兄弟們再封為藩王!”

朱棣握緊一雙鐵拳,身子禁不住地起抖來,那是強抑的憤怒。

徐妃忽然自后面緊緊抱住了丈夫的身體,悲傷地道:“王爺…………”,朱棣凄涼地道:“自古天家無骨肉啊,何況是叔侄…………”,“王爺,咱們就只能束手待斃么?”,朱棣苦笑道:“不然又如何,難道咱們還能……”,這句話沒說完,他就再度沉默了,許久許久,才緩慢而堅決地道:“不能坐以待斃!”,他拍拍妻芋的手,忽地站了起來,徐妃忙問道:“王爺,你要做什么?”

朱棣道:“俺去應壽寺,見見道衍大師。”,徐妃一聽,忙取來大氅給丈夫披上,丈夫要想做什么,她并不問,退了他,就是他的人,做為妻子,她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在丈夫做出決定的時候,全力地去支持他,讓他沒有后顧之憂而已。

“大師,集棣來了。”

朱棣微微欠身,畢恭畢敬地道。

道衍和尚側身躺在榻上,一手托腮,雙曰微闔,一動不動。

“大師?”,朱棣微微蹙了蹙眉,提高聲音道:“道衍大師!”,道衍還是沒動,朱棣有些驚詫,引他進來時,那小沙彌還詔師傅正在打坐,怎么這么快就睡著了,再說睡著了也不該睡得這么死呀,都叫不醒的?

“大師?大師!”,朱棣走過去,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道衍的身子,道衍還是沒有動靜,但是從他眼皮的眨動和呼吸的變化,朱棣卻明白了一件事:他在裝睡。

“呵呵,世人眼中,朱棣已是將死之人了,大師這方外之人,竟也不能免俗。大師放心,朱棣不會連累大師的,告辭了。”

朱棣雙手合什,深深一禮,一轉身就往禪房外走去,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身后傳來一聲長笑,道衍和尚笑道:“殿下請留步!”,朱棣眉鋒一挑,問道:“大師還有什么吩咐?”,道衍和尚道:“方才殿下為什么喚不醒老衲?”,“嗯?”朱棣聽出道衍話中有話,心中悲憤之氣不由一斂,詫異地轉過身來,就見道衍盤膝而坐,寶相莊嚴,面上帶著睿智的笑容。

朱棣遲疑道:“大師……”這是打的什么禪機?”,道衍呵呵笑道:“殿下喚不醒我,是因為我在裝睡。”

朱棣疑惑地道:“大師的意思是?”,道衍斂了笑容,鄭重地道:“殿下,真的睡著了的人,你一定能喚醒他。可是裝睡的人,你永遠都叫不醒,除非他自己決定醒來。你唯一能選擇的是:要么忍他,要么不忍!”,朱棣憬然道:“大師已知道俺的來意了?”,道衍微微頜:“殿下本來稱病不出,如今突然出現,還能為了何事呢?”,朱棣嘆一口氣,走過去在道衍身旁坐下,把葛誠歸來的情形說了一遍,又道:“如此種種,看來皇上必欲除俺而后快了,俺決定:孤注一擲,行險一搏。”

道衍精神大振,目中兩道精芒如電激射,可你再去看時,他仍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和光同塵,仿佛剛才所見只是你的錯覺。道衍沉聲道:“王爺真的決定了嗎?須知,一旦走上這一步,可是再無退路了。”,朱棣握拳道:“決定了,除此,俺別無他法,只能冒險一搏!”,以道衍的定力和心性,也不覺有些緊張起來,他追問道:“殿下打算怎么干?”

朱棣濾著思路,緩緩說道:“皇上與俺,雖是君臣,亦是叔侄。皇上為皇太別時,仁愛恭孝,聞名天下,奈何登基之后卻性情大變,不顧親親之情,對諸藩連施辣手,其中雖有皇上忌憚諸藩之意,卻也必定有人推波助瀾,慫恿皇上,皇上年輕,難免被人說服。

眼下,俺已經退無可退了,皇上若不改變心意,朱棣刀斧加身之日不遠矣。所以,俺決定,帶三個兒子同赴京師,剖肝瀝膽,向皇上表明心意!同時直斥jian佞,希望能起到晨鐘幕鼓之效,喚醒皇上,勿受小人盅惑,對諸叔父再施毒手,大師以為如何?”,正大盤端坐的道衍和尚眼前一黑,差點沒一頭從炕上栽下來,就此駕鶴西去,回到釋迦牟尼那寬廣的懷抱。

太坑人了!

老衲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殿下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幽默了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5
錦衣夜行 第253章 真龍還是真豬?
第253章真龍還是真豬?

道衍見朱棣一臉悲壯,還以為他說的什么孤注一擲、冒險一搏是起兵造反,想不到……

王爺,你是想做一條真龍,還是一頭真豬啊!

道衍對朱棣的感情非常復雜,如子如侄、亦師亦友,還有一種士為知己都死的感動。

洪武十五年,馬娘娘病逝,諸王赴京奔喪,悲痛欲絕的洪武大帝為兒子們每人都配了一個僧侶隨他們回就藩之地,讓他們隨侍諸王,為馬要后誦經祈福。二十多個藩王,每人身邊都配了一個僧人。如今十六年過去了,當初那些僧侶可有一個成為一座大寺院的方丈主持?可有一個被親王敬若上賓,如師如友?

朱棣從來沒有把道衍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侍講僧人,隨便丟在哪個角落里,由著他自生自滅,他對道衍一直禮敬有加,十多年相處下來,兩人亦師亦友,感情十分深厚。除了私誼,道衍對朱棣的才干、勇武,也是衷心的佩服。

建文登基以后,對諸王步步緊逼,尤其是燕王,更成了他的眼中釘,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道衍身在北平,感同身受,對朱棣,他是有一種同仇敵愾的情緒在里面的。

此后,方孝孺成為建文帝第一智囊。方孝孺對佛教的態度同他的老師宋濂截然不同,宋濂對諸子百家學說,都抱著一種寬容的態度,他本人做為明初第一大儒,也有許多佛家好友,而方孝孺對佛教則深惡痛絕認為佛教沒有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分,無父無君、無親無友,敗壞倫常,乃是邪教異端。佛經中一些勸人向善的道理,他也認為儒教中已經全都包含在內,所以慕佛不如慕儒,安家治國平天下,獨尊儒術足矣。

在方孝孺的影響下,朱允墳下召抑制佛田、限制佛產,對佛教的控制較朱元璋的時候更加嚴厲。其實尊佛、滅佛在史上反反復復,隨著統治者的態度幾起幾落,這也不是頭一回了。這條政策于國于民的功過得失正確與否這里且不論‘但有一點卻是不容質疑的,那就是:它把佛教弟子推到了朝廷的對立面上。

佛教弟子雖然不會因此就悍然與統治者針鋒相對,但是如果有人挑起這面與朝廷為敵的大旗時,他們傾向于誰,站在誰的一面那就勿庸質疑了。所以到后來朱棣起兵“靖難”時,河南嵩山少林寺就堅決地站到了燕王朱棣一邊,派出八百僧兵協助燕王,八百條瘋魔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為朱棣立下了汗馬功勞。

朱允墳抑佛,道衍身為佛教弟子,對朱允墳又哪能有什么好感。私誼公義,無論從哪一邊算他都只會把自己和燕王等緊地綁在一起與燕王休戚與共,患難不離。朝廷近來頻頻舉動,道衍冷眼旁觀,已經斷定燕王不造反的話根本就沒有活路。

他也知道,燕王如果造反,從目前的實力來看無異于以卵擊石,但是不反也是死,反尚有一線生機,那為什么不反?古往今來多少帝王起兵之初,與當朝相比實力差距之大都是天攘之別,也未必就沒有成功的機會。

何況,道衍已經仔細地盤算過,燕王久在邊關帶兵打仗,現在北平的高級將領雖然被朝廷撤換了許多,但是中低級軍官將領中,大部分仍然是燕王統馭過的部下,且對燕王橫掃漠北的勇武推崇備至。燕王若登高一呼,他們之中必然有人響應。

更妙的是,朱允墳做了皇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文官的地位拔到了一個本朝前新未有的高度,大有重現宋朝時候以文凌武的架勢,現在朝廷已經開始被民間稱為“秀才朝廷”了,每日活躍于君前、忙碌于朝堂的,盡是一群讀書人,當初隨著朱元璋出生入死浴血奮戰打天下的武將勛卿們,現在正在漸漸地靠邊站,他們對此豈能毫無想法?這種情況下,如果燕王起兵,武將之車,有多少人肯竭死為朝廷做戰?有多少人會敷衍搪塞?又有多少人會反水投靠?

朱允坡做了皇帝之后第二件事就是削藩。齊王、代王有小罪,現在已成階下囚,一個在鳳陽高墻內坐井觀天‘一個在巴”蜀寄人籬下。連素有賢名的周王也被貶成了庶民,扔到云南十萬大山里去與猿猴為伍了,其余諸王人人自危,他們又不是白癡,雖然沒有反抗朝廷的勇氣,可是一旦燕王起兵,他們之中又有幾人肯全心全意地幫助那個早晚削藩削到他們頭上的侄子呢?

有此種種考慮,道衍覺得,燕王如果想死里逃生,扯旗造反未必就全無機會,可是沒想到燕王至今仍執迷不悟,在王府裝了半個月的病,腦袋都憋大了,就想出這么一個“送羊入虎。”的所謂妙計,道衍可真急了。

道衍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皇上磨刀霍霍,殺意已現,周王、齊王、代王現在已相繼束手就擒,而皇上最忌憚的就是殿下你,皇上豈會因你自赴朝堂便就此罷手?殿下此去,恐怕非但不能勸得皇上回心轉意,還要自投羅網啊!”

朱棣何嘗不知此一去兇多吉少,可是思量許久,他也只有這一個辦法可行了,不讓皇帝明白自己并無反意,皇上這口刀早晚還是要落下來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躲在北平就能捱過這一刀么?要說危險,在北平亦或在南京又有什么區別?

至于造反,他也偶有想過,只是這個念頭網剛浮上心頭,立即就被他甩開了。

沒有一點成功的可能的,漢朝時候七王清君側,合七國兵馬,朝廷平亂也不過只用了半年功夫,他一個光桿親王,拿什么造反?簡喜是開玩笑,如果這樣他都能成功,那簡直都沒有天理了。與其扯旗造反落個叛逆的罪名再被誅殺滿門,不如以誠意和親情打動皇上,或可求得一線生機。

所以朱棣對道衍道:“大師多慮了,朱棣業已仔細考慮過了。俺是宗室長輩,皇上的叔父之中,現在俺輩份最大,皇上素來仁孝,雖然忌憚諸王掌握兵權,可現在俺已交了兵權,要不是小人慫恿,皇上也不至于步步進逼;再者,俺守土戍邊,屢立戰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此一去沒有什么罪過,皇上如何就能把俺拿下?朝廷,總要講個體面的吧?

還有,俺朱棣與孝康皇帝(先皇太子朱標)素來親近,俺的王妃和皇嫂呂氏(朱允墳生母,現尊為皇太后)以前走動的也極密切,皇嫂現在是皇太后了,想來她也不會坐視俺這小叔子和她的三個侄兒冤枉受罪,皇上仁孝,如果太后說一句話——

朱棣還沒說完,道衍就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厲聲喝道:“殿下錯了,大錯特錯!如果皇上肯罷手,他早就罷手了。他要削藩,諸王現在已交了兵權,他為何仍要尋釁降罪諸王,何必非得削爵下獄?殿下以為帶了兒子入京,向皇上示之以誠、盡之以忠,就能讓皇上回心轉意嗎?

就算皇上年輕,感于殿下一片赤誠,沖動之下有心放過殿下。可是殿下不要忘了,如今圍在皇上身邊的都是些甚么人?黃子澄、方孝孺、齊泰之流,以削藩諂媚于皇上,以削藩為晉身之階,他們肯半途而廢么?縱然皇上回心轉意,他們就不擔心你叔侄和好,他們反落得個里外不是人?

貧僧可以想見,殿下一進京,他們必然會向皇上頻進讒言,蠱惑皇上將殿下就地鏟除。正所謂積毀銷骨、眾口爍金啊殿下,漫說皇上本就有心要對付你,就算皇上無心,被他們這班人日也說、夜也說,不停地說殿下的壞話,皇上也要對殿下起了殺心了,更何況皇上對他們本來就言聽計從,殿下你怎么能這么糊涂!”

“方孝孺、黃子澄、齊泰!這群宵小之徒,離間皇親,屢屢挑釁,俺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方消心頭之恨!”

一聽道衍提起這幾人,朱棣心頭怒火騰地一下升了起來,他的眸中露出一股凜凜的殺氣,狠狠地咒罵一聲,這才轉向道衍,正容說道:“大師所言的道理,朱棣不是沒有想過,但,進京面圣、以明心志,這已是朱棣唯一能走的路了。皇上雖然寵信他們,朝中卻也不是盡由得他們幾個只手遮天,公道自在人心,其他的文武大臣,也不會容許他們如此倒行逆施的。”

道衍急道:“殿下!”

朱棣斷然道:“朱棣心意已決,大師不必說了。”

道衍立即閉口‘他與朱棣相識相交十余載,早知朱棣性情為人,朱棣喜歡兼聽,每有重大決斷,他都喜歡聽聽各方面的意見和見解,但他的耳根子絕對不軟,此人性格堅忍果毅,一旦他決定了的事,那就是九牛不回,他兼聽的目的,也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沒有考慮到的問題,盡量完善他的想法而已,而不會改變主張。

朱棣心中,顯然還沒有造反的意思,不造反的話,那么進京明志就確實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了,這總比繼續守著燕王府,等著皇上布置妥當,下手拿人要好。真要造反,其兇險也不比赴京明志更小吧?

想到這里,道衍平靜地道:“好,殿下既然心意已決,貧僧就不多嘴了。貧僧現在只有一求,殿下必須答應。貧僧還有一問,尚望殿下解惑!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5
錦衣夜行 第254章 有備而去
第254章有備而去

朱棣頷首道:“朱棣來尋大師,本就是想要大師拾遺補缺,看看朱棣所思,還有什么不夠圓滿之處的。大師有話但講無妨。”

道衍和尚道:“殿下既已決定進京,貧僧也不阻你,但是殿下必須答應貧僧,殿下若進京,三位王子就必須留在北平,殿下若留在北平,三位王子方可進京。殿下與王子,絕對不能共赴南京!”

朱棣蹙起眉頭道:“大師,俺此去金陵,是向皇上示以忠誠的,若留三子于北平,恐方、黃之流又要借題發揮,間進讒言了。”

道衍冷笑道:“若殿下孤身入虎穴,還是得不到皇上的信任,那展下攜三子同去,人家可真是連一點顧忌都沒有了。殿下統兵多年,當知未慮勝、先慮敗,預留退路,才是正道!”

朱棣思忖良久,卻也不忍讓兒子隨自己一同冒險,于是勉強點頭道:“好吧,就依大師所言,熾兒他們留下,俺一人進京。”

道衍這才有點放心,又問:“那么殿下進京后,打算怎么做?”

朱棣苦笑道:“還能怎樣?自然是對皇上極盡恭馴溫順,喚醒皇上叔侄親情,再見見太后,盡敘天倫,請太后為朱棣美言一番。朱棣在朝中也有許多勛戚故舊做好友的,到時候再懇請他們一同向皇上進言,對皇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想必這么多人,總能抵消方黃之流向皇上所進的讒言,打消皇上的殺機。”

道衍大師冷笑道:“殿下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如果殿下真的這么做,那殿下是絕對離不開南京城了,罷罷罷,殿下只管去吧,道衍這廂馬上就為殿下準備。”

朱棣奇道:“大師為朱棣準備甚么?”

道衍道:“準備為殿下超度亡魂。”

朱棣大吃一驚,趕緊問道:“大師何出此言?朱棣此去是向皇上示之忠誠恭馴,勸皇上打消對諸王趕盡殺絕之念的,朱棣這么做,有甚么不妥嗎?”

道衍沒好氣地道:“殿下以為很妥當嗎?殿下在北平,皇上尚懼你三分,一旦殿下進京,那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由得他人擺布了。任殿下如何恭順,就算皇上信了,方、黃、齊澄之流也絕不會相信,到時候他們只消說進言說殿下偽作忠誠假意恭訓,故意麻痹天子,殿下有機會辯白么?人嘴兩張片,還不由得他們說去,到時候他們只要隨便慫恿幾個善于揣摩上意的言官上本彈劾殿下,殿下還擔心他們編不出治你罪名來么?”

朱棣眉毛一挑,不服地道:“言官三言兩語,便可削俺一方親王么?縱然他們編排出萬千不是,查不出點半實據,能奈我何?”

道衍打個哈哈道:“周王謀反,可有實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朱棣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道衍又道:“殿下,周王就是殿下的前車之鑒啊,殿下怎么還心存僥幸呢!如果皇上礙于言論,不敢依據言官們彈劾殿下的一道奏章就定殿下的罪,只要以此為理由,先把殿下軟禁在京中,令人查證這些罪名的真假,殿下也就成了籠中之鳥,再也飛不回來了。

接下來,就算皇上不殺你,方黃之流也必欲置殿下于死地,殿下也說,葛誠此番歸來,言辭含糊,恐怕是已經皇上收買,成為安插在殿下身邊的一個耳目。到那時候,只要皇上殺心一動,葛誠這邊接到授意,立即上書揭發殿下謀反,那可不就是周王次子告舉其父謀反的故事重演了么?”

朱棣聽得聳然動容,連忙拱手道:“朱棣受教了,那么……依大師所言,俺朱棣該怎么做,才能避此奇禍呢?”

道衍盤膝端坐,一顆一顆地捻著手中的佛珠,唇邊漸漸逸出一絲安詳的笑意,緩聲道:“人心難測,殿下此去,能否勸得皇上回心轉意,貧僧作不得準,這得皇上自己來決定。正如貧僧方才所言,一個裝睡的人,你是永遠也喚不醒他的,除非他自己愿意‘醒’來。不過殿下若想安然而去,安然而返,貧僧倒是有七成的把握。”

朱棣肅然道:“大師請教,朱棣洗耳恭聽。”

道衍和尚道:“殿下此去,若能‘請’得兩位貴人相助,有他們的護佑,殿下當可毫發無傷,從容往返!”

朱棣訝然道:“兩位貴人?不知大師所言,俺這貴人是誰?”

※※※※※※※※※※※※※※※※※※※※※※※※

朝廷依著方孝孺的主張,官員改制已經開始陸續進行了,朝廷在六部設立了左右侍中,位列左右侍郎之上。改都察院為御史府,都御史為御史大夫。罷十二道為左、右兩院,左為拾遺,右為補闕。改通政使司為寺,大理寺為司。

詹事府增置資德院。翰林院復設承旨,改侍讀、侍講學士為文學博士。設文翰、文史二館,文翰以居侍讀、侍講,文史以居修撰、編修、檢討。殿、閣大學士并去“大”字,各設學士一人。其余內外、大小諸司及品級、階勛,悉仿《周禮》制度更定。

文武百官開始發現,這位被皇上倚為臂膀的方學士忙不到點子上,朝廷急需解決的問題,關乎國計民生的具體事宜,他都毫不在意,他只顧鉆在故紙堆里,癡迷于恢復上古時代的禮制,盡做些不切實際的倡議。原本籠罩在這位大儒身上的耀眼光環開始漸漸消退,時人失望地議論方孝孺,說他是:“醉心復古,盡為不急之務!”

但是朱允炆對復周禮似乎也是樂此不疲,他繼位之初,剛剛下令合并州縣,裁撤官員,做了些精簡機構的事情,這還沒幾天,朝令夕改,又開始循古禮改制,增加官員了。原禮部右侍郎黃觀,因為朝廷在尚書和侍郎之間又增加了左右侍中的官兒,他就順理成章地從侍郎升為了侍中。

此刻,黃侍中正站在謹身殿里,向皇上呈閱朝鮮國王的奏表。這謹身殿現在也已被朱允炆改了名字,現在叫正心殿,并且增設了一名正心殿學士,現在出入于朱允炆身邊,與他計議討論國事的,基本上都是這個學士、那個學士,學風甚是濃厚。

“皇上,朝鮮國王李旦在奏表中說,他年老多病,想把王位傳給他的次子李曔,恭請天朝天子予以恩準。”

自兩漢至明朝,一千五百多年來,中國對朝鮮半島北部一直扔有主權,朝鮮政權的更迭,循例是要征得中原天子的認可的。

朱允炆聽黃觀一說,立即敏感地問道:“朝鮮國王為何傳位于次子,他的長子呢?”

黃觀欠身道:“據臣了解,朝鮮國王長子李芳雨,原封為鎮安大君,他早已過世了。”

朱允炆還是有些不滿意,想再問問這位鎮安大君有沒有兒子,長子沒了,就該傳位于長子長孫,怎么能選擇次子呢,不過轉念一想,現在正要對付燕王,對朝鮮那邊還是多做安撫才好,所以便沒有問出口,便道:“那么,就依太祖皇帝時的規矩,準其所請吧,詔諭朝鮮國王,儀從本俗、法守舊章,聽其自為聲教,今后彼國事務,亦聽自為。”

黃觀聽了不禁暗暗松了口氣,他還真怕皇上問個沒完,因為現在朝鮮那邊亂得很,所謂的朝鮮國王年老多病,欲傳位于次子,其實都是胡扯。真實情況是,李旦長子死后,他把最寵愛的八兒子李芳碩立為了世子,在李旦立國之戰中曾立下大功的五子李芳遠大為不滿,發動兵變,殺死世子李芳碩,軟禁父親李旦,然后擁立二哥李曔(又名李芳果),而自己實際上才是政權的真正掌持者。

朱允炆現在正在削藩,如果被他知道這些情形,不免會聯系到自己身上,勢必不肯答應朝鮮所請,那樣的話,內亂未平,又要節外生枝了,所以見皇上沒有多問,黃觀趕緊答應下來。對于朱允炆的口諭,他并沒有往笏板上記錄,此人可是記憶超群,有過耳不忘之能的。

這位黃觀黃瀾伯乃是大明第一位連中三元的進士,實際上他是縣考、府考、院考、鄉試、會試、殿試,均為第一名,時人贊譽他是“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那也是一位學習型的人才。

黃觀見皇帝已經吩咐完畢,便躬身道:“是,如果皇上沒有別的吩咐,那臣就退下了。”

剛剛說到這兒,內宦小林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往朱允炆面前一跪,雙手高高捧起一封奏表,說道:“啟稟皇上,北平燕藩有急奏入京,通政司急傳文書房,文書房也未敢耽擱,叫奴婢馬上呈與皇上,請皇上御覽。”

“北平燕藩的奏章?”

朱允炆瞿然一驚,本來正要退下的黃觀聽了也是暗暗吃驚,二個人同時看向小林子手中那份云紋封面的奏章。朱允炆迫不及待地將朱棣的奏章搶過來,展開一看,兩顆眼珠子差點沒掉到地上:“燕王請旨回京,要祭掃孝陵,他……居然敢回京?”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7
本帖最後由 bib 於 2012-8-6 10:01 編輯

錦衣夜行 第255章 哪有雪中送炭人

朱允炆苦思半晌,始終無法理解四叔這么做到底是什公意思,他一抬頭,見黃觀還站在面前,馬上想到應該找人共議,便馬上吩咐小林子道:“快去,立即召方學士、黃學士、兵部尚書齊泰、都察院左右都御使景清、練子寧到正心殿來見聯。

黃觀一聽,連忙欠身道:“臣告退。

朱允炆擺手道:“不不不,你也留下,一起議事。來,你先瞧瞧燕藩這封奏章,看他到底是何用意。”

朱允炆的親信隊伍現在已經進一步擴大了,除了帝師黃子澄早就是他心腹之外,這些人都是他登基后一手提拔起來的,所以前是他最信得過的人。

黃觀看罷燕王奏表,沉吟道:“祭掃孝陵?燕王對朝廷舉措不會一無所察”在此緊要關頭,燕王居然要回京祭掃孝陵?此言不可信,燕王一定有什么別的目的。”

朱允炆道:“不錯,聯也這么想,依卿之見,燕王想要做什么?”

黃觀躊躇道:“這個,臣愚昧,對燕王一向并不了解,實在猜測不出。

不一會兒,幾個親信紛紛趕到,朱允炆把上把燕王的奏章讓他們傳看,看罷燕王奏章,齊泰和景清手舞之、足蹈之,大喜若狂,齊泰連聲道:夏尋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燕王返京,這是天賜皇上以良機呀,他既然要自投羅網京,皇上萬萬不可放過了他!”

景清也道:“正是,燕王這是自作孽、不可活。皇上應該馬上答應準他回京,只要他一進南京城,那就是網中之雀、甕中之鱉再也休想脫身了。”

練子寧大惑不解,他實在不能理解燕王怎么會蠢到這個時候進京,遲疑半晌,他才說道:“皇上這會不會是燕王試探皇上的一計呢?眼見北平軍政法司各路首腦頻頻更換,燕王想是做賊心虛了,以臣看來,燕王這是以回京祭掃的理由試探皇上心意呢。”

黃子澄斷然道:“不錯,皇上如果不允許他回京,他明白皇上動手在即就會狗急跳墻,馬上扯旗造反。如果皇上答應他回京,嘿!恐怕他也是絕對不敢來的,屆時自會尋個突然身染重疾一類的理由繼續拖延下去,籌謀造反。而且,還可因此陷皇上于無情無義、不仁不孝之地,其心可誅!

方孝儒沉吟道:“皇上,不管燕王用心如何,臣覺得,皇上都該答應他。去年先帝駕崩,因天下未定,為求平穩,皇上未準諸王回京奔喪如今皇上已坐穩朝綱,軍民擁戴,四夷臣服,何懼一個藩王?如果不答應燕王對先帝的一番孝心,反而成全了他的名聲。大義所在,不能不答應,如果皇上答應讓他回京,他不敢來那就是他的事了,如果他敢來,那么一切就在咱們的掌握之中了要殺要剮,還不是由得皇上么。”

朱允炆聽了馬上領首道:“諸位愛卿分析的都有道理,孝直先生的建言甚是穩妥那么聯就準他回京,看他敢不敢來。”

“皇上!”

齊泰聽罷趕緊湊上前來,建議道:“皇上還應同時下一道密旨,令北平的張茵、謝貴、陳漠等人嚴加監視燕王府,一有異動立即下手拿人,同時令遼東寧王以及河北等地都司官兵對北平加強防范,如此方可保證萬無一失。”

朱允炆欣然道:“尚書所言極是,聯一并準奏了!”

※※※※※※※※※※※※※※※※※※※※※※※※

“燕王馬上就要回京祭掃孝陵子,朝廷已經準奏,我在北平查辦案子時日也夠久了,這一次要隨燕王一起回返南京。”

謝家后花園里,夏尋對茗兒輕聲說道。

將近三月了,天氣已經轉曖,檐下一狠狠晶瑩的冰棱正滴滴嗒嗒地淌著水,院子里的雪也開始溶化,顯出潤濕的顏色。幾棵梨樹,本來光禿禿的樹枝上,正吐出一個個似黃似綠的花蕾,偶有幾朵梨花已經開放,小小的,就像一朵晶瑩的雪花,掛在枝頭。

茗兒坐在石欄上,用靴跟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磕著石座,幽幽地道:“那我怎么辦呀?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么?”

夏清問道:“郡主準備去哪兒?回中山王府么?

茗兒馬上瞪起杏眼,干脆地答道:“當然不回去!皇上說了,要把我軟禁在府中,再也不準我離開半步,等我長大些,就把我嫁出去。哈!蓋頭一揭,人家才曉得那男人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是不是個大麻子臉,我才不要回去任他擺布。”

夏尋茫然道:“那郡主住在哪兒才好?”

茗兒安起呆來,過了半晌,才感傷地道:“是呀,我住哪兒才好?大姐、大姐夫家里,我根本不敢露面,他們已經很難了,我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再說,我若出現在大姐那兒,哥哥那邊又不免要受到皇上猜忌。我能去哪兒……”

茗兒越想越傷心,忍不住抹起眼淚來,夏清趕緊道:“郡走不要傷心吶,要不然郡主干脆就暫且留在謝府如何?謝員外此人還是很講義氣的,我看他對郡主禮敬有加,照顧的很好。謝家在北平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也不怕多了郡主一個人照應。

茗兒抹抹眼淚”抽抽答答地道:“我才不要,我在這里人地兩生,誰都不認得。姐夫家我根本不敢照面兒,等你一走,就只扔下我一個人了,我跟謝家這些人連句話都說不到一塊兒的,我不要住在這里。”

夏尋為難起來,攤手道:“那就不好辦了,如果沒個地方安置,郡主回了江南可如何安排?”

茗兒歪著頭想了想,突然兩眼一亮,期盼地道:“那……我去你家住好不好?江南地方我住得慣呀,你家就在城邊上,我想家的時候,還可以偷偷進城去看看三哥,三哥最寵我啦,要不是三哥幫我,我還逃不出來呢,叫三哥知道我就在那兒,他也可以放心下來。

“唔,這個嘛……,咳咳……小郡主……呵呵……”

夏清吱吱唔唔的,茗兒見狀有些生氣,嘟起嘴道:“怎么啦,人家好歹幫過你很多忙的,去你家住幾天就這么小氣呀?我吃的又不多……,我保證,去了你家之后,你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一定不挑食、不偏食,而且還不淘氣。文學閣”

夏尋苦笑道:“我哪是怕你吃的多呀,你吃東西跟貓吃食似的就那么一點兒。我是擔心……我是覺得……”

夏清心想,靖難之役恐怕馬上就要打響了,我自己到時候都要溜之大吉了,你還去我家住?可這話他是不敢對茗兒說的,尋思片刻,只有暫且施個緩兵之計安撫于她,只等戰亂一起,茗兒想走也走不了啦,那時就只好留在北平了。

想到這里夏尋便道:“也罷,那……郡主就去我家住吧。不過,我是要隨燕王一同南下的,人多眼雜,郡主不能和我一起走。再過些天,謝員外不是要去江南祭祖么,我拜托他一下,到時候郡主隨謝員外一同走吧。這樣的話,到時我接郡主去我家住,也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這樣呀……”

茗兒想想謝員外南下恐怕還有些時日,不免有些失望,不過她也知道夏尋所言屬實,雖然她不是什么欽犯,可是不管發現誰收留了她,恐怕都不是一件好擔當的事,夏尋肯一直這樣照顧著她,她嘴里不說,其實心里一直是很感激的,她不能任性害了人家。

茗兒便只好戀戀不舍地道:“好吧,我就隨謝員外一起回去好了,那你可要囑咐他一聲,讓他盡快啟程呀。”

夏尋見她答應,心中一寬,便笑道:“郡主放心,這事兒我一定會安排妥當的。我家里有個妹子,比你也大不了許多,等你到了那兒,有她陪你做伴兒,你也就不嫌寂實了。”

茗兒一聽高興起來,喜技救地點頭道:“嗯!”

接到朝廷的恩旨后”早已做好準備的燕王立即便啟程回京。藩王奉旨離開藩國,赴京見駕,北平軍政法司各路官員都來相送,可是這些官兒禮儀雖然盡到了,那冷冷淡淡的語氣、似笑非笑的神情、若即若離的模樣,叫人看了卻從心眼里往外膩歪。

剛出北平城,還沒到十里長亭呢,燕王只是回身對他們客氣了幾句,說些請諸位大人留步,不勞遠送的客套話兒,各位“心眼兒很實惠”的大人們就馬上留步了,與燕王不痛不癢地宣喧幾句,便轉身開步走,看他們那比賽般的速度,好象誰走得快些,就能更快和燕王劃清界線似的,弄得朱林好不郁悶。

徐妃淡淡地瞟了眼那些匆匆回城的官員,對燕王柔聲道:“白馬紅纓彩色新,不是親家強來親。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生人。古人說得好,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嘛。世態炎涼,人情冷曖,莫不如是,王爺不要放在心上。

燕王嘿嘿一笑”說道:這些個鳥人,俺不會放在心上的,夫人放心好了。”

朱高煦憤憤地道:“瞎了他們的狗眼,我們家還沒完呢,就恨不得躲得越遠越好,呸!一群勢利小人。

燕王嘆了口氣,說道:不要說了,小心禍從口出。你們都回去吧,熾兒,你們要好好侍奉母親,聽母親的話,在家里安份守己的,不要惹事生非。”

剛說到這兒,夏尋騎著一匹駿馬斜刺里閃了出來,到了燕王馬前,一個翻身,極其俐落地下了馬,向燕王單膝行以軍禮,恭敬地道:“臣楊旭,見過殿下。”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7
本帖最後由 bib 於 2012-8-6 10:02 編輯

錦衣夜行 第256章 困龍也有上天時

朱棣一見夏潯,不由奇道:“楊旭,你怎麼在這里?”

夏潯道:“臣查緝王府屬吏不法事畢,正要回京去呢。方才有諸位大人在,臣職卑位微,不便上前參見,還請殿下恕罪。殿下既然也要回京,臣正好相隨同往。”

夏潯輕輕一笑,說道:“與王爺同行同往,臣就省了飯錢店錢,占王爺點兒便宜,王爺不會見怪?”

朱棣心中一曖,卻板起面孔道:“本王的便宜是那麼好占的么,現如今天下人視俺朱棣如同瘟疫一般,你楊旭又不是鐵打的金剛,不怕?”

夏潯正色道:“臣只是覺得,公道自在人心,王爺光明磊落,謹身自愛,素無不軌,此去,當有上蒼庇佑,一定有驚無險!現在的些許困境算得了甚麼,常言說的好:猛虎不在當道臥,困龍也有上天時。”

正覺龍困淺灘遭蝦戲的朱棣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激蕩,他指指夏潯,對徐妃和三個兒子喟然嘆道:“此等樣人,才是志節之士啊!”

燕王回京了,這件事頓時轟動整個京師,士庶官紳,莫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其實燕王要來南京祭拜孝陵的消息,早就轟動京師了。

燕王欲歸京師,本來是極機密的消息,只有朝中一些位居中樞的大臣才知道,可是蹊蹺的是,燕王求歸的奏章送到建文帝御案前第三天,這個消息就在京師傳開了。甚至還有好賭的人開了地下賭盤,賭燕王到底會不會真的到南京來,因為皇帝削藩的心思,已經天下皆知了,而燕王更是人人皆知的皇上最想除掉的一藩,實在難以想像,他敢來。

然而,他竟然就真的來了。

一時間,南京街頭多了些瘋子般狂笑而過的人,這些都是冒險押了燕王一注的人,結果一夜暴富。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乘船過長江,朱棣手扶船舷,看著浩蕩東去的長江水,心懷激蕩。過了長江,登上燕子磯,饒是朱棣久領兵馬、戍邊御敵,練就得心如鐵石,剛決果毅,也不禁虎目噙淚。這一番歸來,他的心情與任何一次都不同,上一次來時,他的父親還健在,而現在,音容笑貌宛在,人已長眠孝陵,自己呢,卻正被侄子逼到絕路,一向心高氣傲的他,不得不親赴金陵,順眉低首,以證清白。這一次,他是滿懷忐忑、屈辱、悲憤的情緒而來,如何不百感交集。

對朱棣的到來,朱允炆及其手下一干心腹大臣們也是十分意外的,不過朱棣來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朱允炆也只好放下種種猜疑,先按規矩派人去接,反正到了自己的地盤兒,不怕他翻上天去,回頭再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朱棣是皇叔,又是皇室宗親中最長者,朱允炆雖是侄子,卻是皇帝,不必親自迎接的,便派了安王朱楹率皇室宗親子弟們前往江邊迎候。朱楹今年剛剛十六歲,他是朱元璋的庶二十二子,洪武二十四年的時候封為安王,現在還未就藩。

朱楹帶著皇室宗親迎到燕子磯,只見這位只在幼時見過幾面,如今只依稀有些印象的王兄身材魁梧結實,黑發黑須,方面闊口,顧盼之間,頗有一種龍虎之威,敬畏之意油然而生,連忙率眾趨前拜見,寒喧一番后,便與燕王把臂登車,同乘返京。

一路上,士民百姓紛紛走上街頭,一瞻這位膽大如斗的燕王風采,大街上摩肩接踵,熱鬧非凡,那情景就像前些天元宵佳節賞燈觀月之夜的時候一般熱鬧。小商小販、小摸小摸、在大姑娘小媳fù身上蹭蹭磨磨揩油的登徒子們也如魚得水,好不自在。

“莫逐燕,逐燕必高飛,高飛上帝畿!莫逐燕,逐燕必高飛,高飛上帝畿!”

人群中,一個衣衫襤褸的道士趿著一雙破鞋子,瘋瘋顛顛地拍手唱著一首不知從哪兒聽來的童謠,嘻笑而過。夏潯聽到這首童謠,身子霍地一震,立即抬頭望去,緊緊盯住了那人。這首童謠他知道,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在那些繪聲繪色地描述燕王造反的故事里邊,這首歌詞是有一席之位的。據說這是燕王蓄謀造反時,為自己造勢,在京城傳唱的一首童謠,沒過多久,果然應驗,朱棣真的反了。

這個瘋道人,真有這般神通?

夏潯緊緊盯著那瘋道人舉動,正想提馬追去,一探究竟,卻見那瘋道人已被巡街維持秩序的差人趕開,他嘻嘻哈哈地在人群里擠去,與一個年輕公子擦肩而過時,那公子一伸手,指間挾著兩張寶鈔,便被瘋道人握進了掌心。這動作既快又隱秘,但夏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又是早就注意到了那瘋道人,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瘋道人嘻嘻哈哈地走開了,行至遠處,又復高歌起來。方才遞錢給他的年輕人微微抬了抬頭,望著燕王儀仗淡淡一笑,轉身推開圍觀的路人走去。這位青衫公子戴著寬沿帽兒,壓低至眉際,讓人看不清那面容,只是他微微抬頭,看向燕王儀仗時,被隨行在大隊人馬中的夏潯看了個清楚。這人唇紅齒白,俊若處子,居然是劉欲玦。

“原來如此!”

夏潯恍然大悟,蕭千月在北平制造燕王要反的謠言,欲玦便在南京行事了,兩人一南一北,互相呼應,原來這都是錦衣衛搞出的把戲。燕王剛剛回京,這首歌謠如果聽在有心人耳中,稍一分析,便能明了其中之意,皇上豈能不泛殺機?

這就是了,難怪在那些信誓旦旦地說燕王久蓄異志的故事里頭,一邊說燕王如何裝瘋賣傻隱瞞反意,如何在王府sī造兵器,為了掩飾還買些激鵝來掩飾打造兵器時的聲響,一邊又說燕王在南京大造輿論,制造自己將成為真命天子的形象,兩者之間仔細品味,有些自相矛盾。原來是因為朱棣不肯君要臣死臣便死,太不符合儒家正統的價值觀念,被那些筆桿子們愣是顛倒黑白,惡意曲解了。

與安王朱楹同車而行的朱棣也聽見了歌聲,開始他并未在意,只覺這首童謠遣詞造句倒還文雅,不似一般的俚語兒歌般粗俗,細細品來,還頗有幾分意境和哲理,鳥兒棲息于枝頭、覓食于草叢,悠游自在,然而人若逐之,則必高飛,高飛……”

朱棣品咂了一番,突然臉色大變:“莫逐燕,逐燕必高飛,高飛上帝畿!這到底是甚么意思,只是一句描述鳥兒覓食、人捉鳥兒的童謠么?俺剛剛踏足京師,街頭便有這樣的歌謠出現,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皇上那里……”

朱棣怵然而驚,再向人群中看去,那瘋道人已不知去向同,朱棣的掌心已沁出汗來,但是片刻的驚慌之后,他便迅速冷靜下來:“此番回京,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那幾個狗賊不使手段才奇怪了。管你用些什么手段,任你明槍暗箭,俺朱棣自有一定之規,盡管放馬過來!”

朱棣思忖已定,嘴角慢慢綻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

“皇兄,早朝已過,咱們今日來不及見駕了,這便去東耳房歇著么?”

依著規矩,朱棣要先和建文帝敘君臣之禮,然后才能敘叔侄之情,因此,他應該先以藩王身份入朝見駕,因為今天已經過了早朝,他雖在京中也有自己的府邸,今日卻是不能回去的,得去奉天門外東直門的耳房里暫住,候著明天一早臨朝見駕之后,才得自由。

朱棣沉聲道:“不,先不入皇城,在城里走一走,我想看看金陵,一別多年了啊。”

安王有些詫異,可他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哪有什么主見,一聽這位貌相威嚴一如乃父,叫他看著就有些畏懼的兄長吩咐了,連忙答應一聲,儀仗便繞著金陵內城,在南京城里游走起來。

這一番游走,許多市民聞訊趕來觀燕王入城,熙熙攘攘、好不熱鬧。等到最繁華熱鬧的城區都走遍了,已圍著皇城繞了半圈,朱棣突然吩咐:“自朝陽門出去,登鐘山,為兄要先去孝陵祭掃先帝陵寢。”

“皇兄……”

安王沒想到燕王突然做出這個決定,這個行程可不在皇上的囑咐之中,不免有些猶豫起來。

“嗯?”

朱棣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朱棣的相貌與朱元璋相似,本來那方面濃眉,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他久在邊關,飽經磨礪,不但有一種天皇貴胄的威儀,更具一種百戰沙場的殺氣,安王好似一只安樂窩里養大的金絲雀,哪見過這般氣度,被他冷冷一瞥,心里慌起來,忙不迭便應道:“啊!好,好好,我們去孝陵。”

夏潯跟著燕王的車駕走了一陣,以為燕王該去皇城內暫住候駕了,正欲撥馬趕回錦衣衛衙門向羅大人覆命,忽地見燕王儀仗居然向朝陽門而去,一打聽,居然是要去祭掃先帝陵寢,夏潯不禁有些意外。

他職位低微,上一次朱元璋出殯,他沒有機會隨行,想起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人,夏潯心中也不禁生起一絲感傷:“燕王既要祭掃先帝陵寢,不如我也去一趟,拜一拜這位驅逐韃虜,復我漢室江山的帝王!”

夏潯一提馬韁,便也隨著燕王的儀仗出朝陽門,往鐘山孝陵而去!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8
錦衣夜行 第257章 孟姜女哭長城
第257章孟姜女哭長城

“停車!”

車到孝陵前的下馬坊,朱棣突然一聲厲喝,隨即起身,也不待人放下腳蹬,便一步躍下車去。安王慌忙起身跟了下去。

朱棣眼望鐘山,緊抿嘴唇,臉上的線條好象刀削斧刻的一般,漸漸凝重起來,聚攏到安王身邊的那些皇室宗親都有些茫然,彼此竊竊私語著,不知道燕王倒底要干什么。

燕王忽然摘下了王冠、扯開玉帶、解下蟒袍,順手棄與地上,就在鐘山腳下,褪去了準備入朝見駕的一身隆重袍服,里邊赫然露出一身潔白如雪的麻布衣衫,他又取出一條白布,往額上一系,便成了一身扶靈出殯時才穿戴的麻服重孝。朱棣目中漾著淚光,沉聲喝道:“走,隨俺祭拜先帝!”

“遵命!”

燕王府隨行而來的侍衛們轟然一喏,唬得皇帝派來的儀仗官兵盡皆一愣,就見他們齊刷刷扯去冠戴衣袍,里邊赫然竟都是一身重孝,緊接著就見他們從袖中取出白綾,一個個系在頭上,然后緊隨燕王身后,頭也不回,浩浩蕩蕩直奔朱元璋陵寢而去。

皇帝派來接迎燕王的儀仗官兵們俱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安王一身隆重而華麗的朝服,這副樣子頗不自在,可四哥已經上山了,安王無可奈何,只好拔足追去,一眾皇族和儀仗侍衛見狀,忙也跟在后邊,一起向上涌去。

神道兩旁,潔白的巨石雕就的獅子、獬豸、駱駝、大象、麒麟,還有駿馬,俱都兩跪兩立,夾道迎侍,默默地注視著趕向朱元璋陵寢的朱棣。朱棣的步伐越來越快,后邊的燕王府侍衛們緊緊相隨,再后邊的安王等皇室宗親只能提著袍裾一溜兒小跑了。

“父皇、母后!父皇啊,母后啊,不孝兒朱棣,回來啦!”

安王朱楹氣喘吁吁地趕到“寶城”前面,就見朱棣長跪于地,正放聲大哭,后邊齊刷刷地跪著燕王府侍衛,安王一見這般架勢,連氣兒都沒喘勻,忙也追上去,緊貼著朱棣,跪倒在朱元璋和馬皇后的合葬墓前,隨之叩頭……

“什么?燕王去了孝陵!他竟去了孝陵!”

朱允炆聽罷稟報,看看愣在一旁的方孝孺、黃子澄等人,臉色先是刷地一紅,猶如潑了一層雞血,隨即又變得鐵青,額頭青筋都繃了起來,看著實在有些駭人,一旁侍立的小林子公公見了禁不住雙腿哆嗦起來。

朱允炆使勁一拍御案,一聲巨響,震得手掌都麻了,氣憤之中的他卻似全無所覺,只是厲聲吼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當兒子的回了京,去祭掃先帝陵寢,這沒錯!應該!可是你用不用這么急呀,你這當臣子的就不能先見見我這當皇帝的,然后由我這個當孫子的陪著你這個當兒子的一起去祭拜,也好給天下人一個一家和睦、尊尊親親的印象?

當今皇帝你還沒見,就先跑去哭陵!我這個侄兒皇帝到底讓你們受了多大的委曲,齊王是這樣,你燕王也是這樣,你們一個個的一回京就跑去向先帝哭訴冤屈?真是欺人太甚了!

朱允炆臉上火辣辣的,只覺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全然忘了當初他不準人家兒子回京奔喪,對別人又是一種怎樣的屈辱。

孝陵,朱元璋和馬皇后的合葬墓前,朱棣聲淚俱下,泣不成聲地道:“昔日元人竊主中原,皇綱覆墜,神州陸沉,中原板蕩,靈秀之胄,雜以腥膻,種族幾乎淪亡,幸有父皇應時崛起,廓清中土,日月重明,河山再造,光復大義,重塑漢人江山。”

朱棣痛哭道:“父皇啊,你深知創業維艱,守業更難,故而封建諸子,藩屏天下。兒臣不肖,承父皇委以重任,定藩北平,戍土守邊,唯一憾者,從此不能盡孝父皇膝前,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兒臣唯有將孝心盡忠于國事,自風華少年而兩鬢斑斑,駐守北平,數度領兵掃蕩漠北,殫精竭慮,不敢稍有疏忽……”

朱棣這通哭,既有真,也要假,要說真,對父親和母親,他的確有很深的感情,如今到了父母靈前,那種悲傷是發自內心的。同時,他也是在發泄委曲、悲憤的情緒。此外,他也是故意哭給皇親國戚、眾多的侍衛隨從們看的,這么多人看著,消息一定會傳出去。

即便沒有人傳,他也早已安排了人,會把發生在這里一切,包括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散布到大街小巷。現在外邊已經有傳言說他早有反心,說他在王府里打造兵器,這些漏洞百出的謠言,卻已漸漸置他于不利的局面,他知道朝廷在制造輿論,一俟民心所向,就會對他驟下殺手,他今日所為,打得就是一場輿論爭奪戰。

安王等人陪跪在一旁,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好默默低頭,時不時地拭一拭眼角,也不知是真哭還是假哭。朱棣卻是哭得一發而不可收拾了,他以手捶地,涕淚俱流地道:“兒臣亦知,天道無常,人壽有盡,惜父皇驟去,兒臣終不能一謁慈顏,至今深抱憾恨。父皇啊,兒臣何能承此傷痛啊!兒在北平,夢寐縈回,念念不忘的,便是再也沒有機會盡孝于膝前,兒不孝、兒臣不孝啊!”

接下來,朱棣說的話卻是讓這些皇親國戚目瞪口呆、人人驚駭,再也無法在那兒陪著哭天抹淚了,因為朱棣開始罵人了。可是靈前所跪諸人,以朱棣位份最尊、年歲最長,一時間哪里有人敢上前制止他,就聽朱棣慷慨陳辭,寂寂山陵之上,無人不聞。

“父皇啊,你盛德弘施,知人善任,外攘內安。御宇乾坤,歷三十一載,始有今日,政和人興,國泰民安。不料父皇尸骨未寒,朝中便有宵小作亂,他們立躋顯要,玷列卿行,播弄是非,葛籐不斷,蠱惑今上,鉗制百官,構陷藩王,顛覆父皇遺制……”

安王朱楹聽得冷汗涔涔,卻又不敢制止,唬得跪在那兒,只是簌簌發抖,夏潯聽見朱棣這番言辭,不由暗暗吃驚,心道:“燕王這是怎么了?他剛回京,就痛罵方孝孺、黃子澄之流,這不是作死嗎?他不會是覺得如此下去,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干脆痛痛快快地找死吧?不對呀,歷史上,他可沒死,莫非史書記載有誤,燕王從這個時候就要開始裝瘋了?”

夏潯正在尋思,朱棣卻是越罵越痛快,這位王爺不愧是在戰場上熬煉出來的人物,嗓門真是夠大,也不用麥克風,大概是“寶城”周圍的建筑本來就有聚音的效果,人人聽得清楚。

就聽朱棣破口大罵道:“這些奸佞之徒指鹿為馬、鉤黨誅連、廣開告訐、殘害忠良!父皇在時,嚴于臣子,寬與百姓,是故上下太平,中外守法;而今這些奸佞把持朝政,不圖報國,專事鉆營,先皇在日,未之有也。以先皇之明、先皇之威,先皇在日,此等宵小安敢胡為……”

這番話雖未明著指責朱允炆,卻是連他也罵進去了,安王朱楹臉色蒼白,輕輕扯住他的衣袖,顫聲哀求道:“王兄,王兄慎言,王兄慎言吶。”

朱棣大概也是罵夠了,聲音停頓了片刻,忽又轉為悲傷的哭聲,再度伏地道:“母后啊!母后您慈親茹苦,潑墨難書,惜乎體弱命薄,未曾多享兒女之福,即辭世而去。人言母慈子孝。母固慈也,兒何稱孝?母后賜我生命、衣食、品行、教養。兒未曾進母一飯一粟一絲一縷,慈母哺兒三餐,兒何曾報母一羹?而今生死隔于兩界,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悲痛,莫過于斯……”

“得,哭完了父親,這又哭上母親了。”那些皇親國戚面有苦色,悄悄看看彼此,只好繼續陪跪,陪哭。

“母后早逝,兒定藩北平,身限異鄉,每逢清明灑掃,唯有思之念之,卻難為母一掬墳前三尺青蓬。而今,兒回來了,兒要勸諫皇上,遠小人,除奸佞、正朝綱,若能成功,兒臣當再來告慰父皇母后在天之靈。若是失敗,兒必被奸臣所害,五尺長綾,送一縷忠魂,穿越陰陽,達于母后膝下。在朝,不能為國盡忠,兒便去母后膝前盡孝吧!”

安王聽得冷汗淋漓,心中暗道:“早聽說四皇兄武功了得,橫掃漠北,群梟膽寒,想不到四皇兄的言語也是如刀如戟,鋒利逼人,可是……只圖口舌一快又有何益呀,四皇兄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朱棣哭完了馬皇后,挪膝面朝東方,雙手扶地,又是一聲大哭,這一回,他又哭上先太子朱標了。朱標做皇太子的時候就病故了,朱允炆登基后,追封父親朱標為大明興宗孝康皇帝,他的陵墓就在朱元璋夫妻的陵墓東面。

“皇兄啊,手足之愛,平生一人。四弟還記得,弟弟幼年之時,父皇征戰在外,四弟幼學無師,頑劣成性,都是兄長呵護憐惜,教誨帶領,你我兄弟親密無間,人之恩親,莫如兄弟之厚啊,迄今想起皇兄壯年早逝,臣弟都痛心疾首,一腔悲情,兩行熱淚,痛苦涕零,難于言語……”

朱棣聲聲血、字字淚,哭完了老爹哭老娘,哭完了老娘哭大哥,一眾本來只是負責接迎他回京的皇親國戚哭喪著臉跪在那兒,跪得腿都麻了,還得陪著他擔驚受怕的。

朱棣這一通哭,一直哭到夕陽西下,其情也慘,其狀也悲,簡直都要諧美孟姜女哭長城了。

后來,那些皇親國戚實在忍無可忍了,挪著雙膝一點點蹭向前去,蹭到安王朱楹面前,與他悄悄耳語幾句,把個毫無經驗的小王爺給提醒了,連忙起身招呼一眾皇親上前攙扶朱棣,眾人好言勸解一番,朱棣這才半推半就隨他們下山,一路之上一步三回頭,猶自垂淚不已。

安王把朱棣送進皇城,皇城內務司的宦官趕來接迎,安王等人如釋重負,馬上一哄而散,宦官把燕王送到東直門耳房暫且住下。迎接燕王的人中本來就有朱允炆的耳目,燕王在東直門剛剛住下,有關他在孝陵哭祭太祖、哭祭馬皇后、哭祭皇太子朱標的全部講話,便已一字不落地送到了御前。

朱棣那邊剛剛跨進浴桶,準備洗一洗一路奔波而來的風塵,仍然等在宮里的黃子澄等人就和朱允炆看完了他那番痛快淋漓的《哭陵罵駕致詞》,捧著這篇朱棣講話記錄,在座的每個人都能找到他對號入座的地方,自朱允炆以下,所有的人都像是去非洲混了一把血,臉都黑了。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9
錦衣夜行 第258章 天下有好名者
錦衣夜行第258章天下有好名者

夏潯來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司,正見到指揮僉事羅克敵。

羅克敵很清閑,他本以為新帝登基之后,錦衣衛很快就可以借削藩之事重新崛起,奈何削藩大業一直掌握在黃子澄、方孝孺等人手中,這幾個儒生對錦衣衛根本就不待見,只有他們需要打打下手、揩揩屁股、或者有些下作手段實在不屑為之的時候,才偶而用一用錦衣衛,比如這一次他們就琢磨出一狗屁不通的童謠來,吩咐錦衣衛進行傳唱。

不過羅克敵并沒有感到沮喪,錦衣衛最艱難的時候他都熬過來了,還在乎眼前的挫折嗎?這么多年的錘煉,羅克敵的性格早已磨練得極為堅忍。他的父親是錦衣衛最早的創建人之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投身錦衣衛,這一生從此與錦衣衛牢牢地綁在一起。

榮,共榮;辱,共辱。

他唯一的理想和信念,就是在他有生之念,讓他和他的父親父子兩代人為之奮斗的事業:錦衣衛,能夠重新崛起。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他一直在準備,他堅信,這個機會一定會來。

直到燕王進京,他的希望終于破滅了。

諸王之中,唯一可以對皇帝具有威懾的,就是燕王。燕王居然出昏招,自己進京送死來了。一進南京城,燕王就是籠中之鳥,皇帝只要一道詔令,兩個獄卒就能隨意擺布燕王。燕王如果這般輕易地死去,那朝廷削藩就容易多了。

雖說寧王朱權也領兵多年,同樣對朝廷具有一定的威懾性,可是朱權遠在遼東啊,遼北兵馬,全靠車拉馬馱的從關內輸運給養,只要北平落入朝廷之手,掐斷了寧王的糧道,寧王縱有百萬虎賁之士,也要不戰而潰,根本不是朝廷的對手。

所以,只要燕王一死,也就意味著朝廷削藩可輕易為之,再無重大阻礙。這也就意味著,錦衣衛再沒有重新崛起的可能了。他能繼承父親的事業,為了錦衣衛的振興而付出一生,其中不乏許多對錦衣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的支持,如果在自己有生之年不能有所作為,那么他把這份責任再交出去的時候,錦衣衛還有復起的可能嗎?

羅僉事一向好茶,極少飲酒。夏潯進房的時候,卻見到羅僉事正在喝酒,爐上正煮著水,桌上卻擺著酒,羅僉事冠欲般的臉龐已經帶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微微有些酒氣。

看到夏潯進來,他捏著酒杯,只淡淡地問了一句話:“為什么不把我給你準備好的投名狀交出去,取信于燕王?”

“因為不需要!”

夏潯在他面前盤膝坐下,從容說道:“大人,卑職到北平,現燕王如今已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個時候,卑職若是主動投靠他,如此冒失的舉動,必然會惹他疑心。”

羅克敵舉杯一飲而盡,瞪起微醺的雙眼又道:“你身邊那個幼女,是燕王送的?”

夏潯毫不驚訝,他早知道蕭千月既然看見,一定會稟報羅僉事的。夏潯從容地笑了笑,答道:“是,燕王對卑職確有拉攏之意。只是,燕王如今的處境已是大廈將傾,天下人人都看得出來,他也不指望靠些財帛女子,就能讓卑職為他賣命,只是希望能賄賂卑職,讓卑職少對他少些為難,替他說他幾句好話也就是了。

卑職遵大人囑咐,燕王贈以財帛女子時概不推辭。收受他的好處,讓他安心,覺得我的存在對他是有益無害的,建立比較親近的關系,也就足夠了。燕王目前沒有反意,想要找他的把柄,很難。卑職以為,強而為之,不如靜觀其變。”

羅克敵目中微微露出欣賞之色,贊道:“很好,逆而難取,則順而待變,逆順自如,方為不敗之道。你果然沒有叫我失望,大事交給你去做,是對的。”

夏潯欠身道:“大人夸獎,卑職只想追隨大人,做一番大事業,重現我錦衣衛榮光罷了。”

羅克敵黯然一嘆,說道:“可惜……,我們沒有甚么大事可做了,天不佑我,燕王他居然突出昏招……”

羅克敵微微扭身,出神地看著壁上他最為珍惜的那幅《錦衣隨帝出輿圖》,凝望了許久,才悵然嘆息一聲,回過頭來,又道:“你回來后,隨燕王去過孝陵?燕王哭祭先帝,沒有旁的情形吧?”

夏潯微微蹙起眉頭道:“是,燕王只是赴孝陵哭祭先帝,問題是,燕王祭悼之辭,慷慨激烈,悲憤莫名,卑職覺得,他這番不計后果的泄,恐怕要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羅克敵默然一笑,沉聲道:“他只要來了,那就是殺身之禍。在孝陵上說些甚么,或者什么都不說,又有什么區別?他說了什么慷慨激昂的話了?”

夏潯便把燕王哭陵的經過仔細敘述了一遍,燕王的原話半白半文,夏潯也無法一一記得清楚,只將大意對羅克敵說了一遍,羅克敵雙手按膝,靜靜地聽著,待夏潯說完,羅克敵的眉頭也輕輕地蹙了起來。

夏潯沒有催促,如他一般,雙手按膝,靜靜地等待著,羅克敵用手指輕叩著膝頭,許久,眉頭忽然一動,輕輕“哦”了一聲,恍然道:“好計策,好心機!”

夏潯趕緊問道:“大人有何現?”

羅克敵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往日云淡風情、雍容優雅的風度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微笑著取過兩只杯子,提起爐上的水爐,一手拂長袖,一手提錫壺,蜻蜓點水般將兩只茶杯斟滿,自取一杯,輕輕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微闔雙目,露出陶醉的神色。

夏潯微微傾身,靜靜地等他指點迷津,這口茶在口中品嘗一番,輕輕咽下肚去,羅克敵才呵呵一笑,說道:“燕王還京,本來可以說是兇險至極。”

夏潯頷道:“不錯,九死一生之局,他竟然真的來了,卑職一直想不明白,他怎么有這么大的膽子。”

羅克敵微笑道:“你錯了,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不生。燕王本來是一定有來無回的,可是燕王自置死地,如今反而有了生機。”

夏潯是真的沒有聽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管怎么說,他前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警校生,配合警方做過臥底,有些警察的專業知識和工作經驗罷了。對于歷史大勢,他也經由學過的讀過的一些書籍有一些了解。

但是對于人心人性、宦場風云,他的了解絕對比不上羅克敵,甚至比不上這個時代許多做官的人,對于人心人性的把握,在這個制度遠不及現代完善、做官就是做人的年代,那些人比現代人更高明一籌,夏潯還需要不斷地學習和磨煉。

羅克敵見他不明白,便指點道:“燕王北來,如果指望皇上會顧念叔侄之情而饒過他,那就大錯特錯了。他昔日交結的人脈、立下的戰功、無懈可擊的清白,統統不是問題,皇上只要想辦他,就一定有辦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公論。”

“公論?”

“不錯,燕王未曾南來,消息就已傳遍大江南北。燕王到了金陵后,又繞城半周,引得全城人關注,隨后便大張旗鼓只奔孝陵,這種種行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引起朝野所有人的注意,成為公論最關注的一點。

皇上可以不在乎他燕王是不是冤枉,卻不能不在意公論。黃子澄、方孝孺這些人,更是視名節逾性命的人物,他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前程,卻絕不可以讓自己的名譽受到玷污,被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見夏潯聽得聚精會神,羅克敵繼續說道:“周王、齊王、代王被廢,朝野間已經有了些為之不平的議論,這是齊泰、黃子澄等人急于求成釀成的惡果。皇帝剛剛登基,年輕望淺,這幾位大人剛剛上位,根基不牢,所以幾乎每走一步,每說一句,都想看看朝野間的反應是贊是謗。

若他們不好名也就罷了,偏偏這些位大人都是極愛惜羽毛的,朝野間些許不平的議論,已經讓他們有些如坐針氈了,燕王如此興師動眾地哭祭先帝,指斥他們為奸佞之臣,必然為朝野所矚目,所有的人都會瞪大眼睛看著,看他會落個什么下場,是否會如他哭祭先帝時所說,被奸佞所害。你說黃子澄等人會讓這奸佞之名坐實了己身么?”

夏潯有些不敢相信,遲疑道:“就這樣?黃大人他們處心積慮,一心想要除掉燕王,如今燕王自己送上門來,輕而易舉就能把他除掉了,黃大人他們……他們會為了擔心朝野間的些許非議就坐失良機?”

羅克敵啞然失笑:“可笑吧?我也覺得可笑,可你不應該感到奇怪,你是秀才,名教弟子,圣人不是教誨你們說名節重于山,利害似云煙么。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這些位大臣,是不愿讓自己沾上一絲污點的,就為這,恐怕燕王此番南來,真能全身而退!”

夏潯心中微微一動,連忙試探地道:“那……咱們怎么做?要不要稟告皇上,或者提醒諸位大人,以免中計。”

羅克敵微微一笑,提起壺來,將茶杯慢慢注滿,語含玄機地道:“急什么,要烹一壺好茶,火候不到,是不行的……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39
錦衣夜行第259章暮與旦的期待

第259章暮與旦的期待

夏家的書房里,一燈如豆。

謝雨霏和彭梓祺正在燈下忙碌著。

彭梓祺將一口樟木匣子闔上,說道:“數了兩遍了,這一匣一共是一百條。”

謝雨霏抓起算盤“嘩”地一抖,便劈嚦啪啦地撥弄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一百條,一條一兩,一兩金折五兩銀,一兩銀折一千二百六十文……”

謝雨霏的手指撥弄的飛快,看得人眼花繚,等她把數計算出來,便像只偷吃了兩只激的狐貍,嘿嘿嘿地奸笑起來:“怎么樣,我沒料錯吧,剛換成金子的時候一兩銀恰值一貫鈔,咱們是一千零五十文換一兩,現在市面上是一千二百六十文折銀一兩,黑市里更高,這才幾天,咱們至少已經六百貫了。”

彭梓祺瞪圓了眼睛道:“真的假的?這才幾天,天吶,比咱們家那些上好的水田一年的收成賺得還多得多。”

謝雨霏得意洋洋地道:“本姑娘出馬,那還用說。”

彭梓祺大喜道:“太好了,謝謝呀,你真是我們家的財神爺,依我看,你就給咱們家掌理賬房得了。”

謝雨霏嗔了她一眼道:“喲,你可真會打算,拿我當你們家搖錢樹啦?”

彭梓祺笑道:“什么你家我家,等你八月中秋一過門兒,咱們就是一家。”

她抱住謝雨霏的肩頭,搖晃著道:“好不好?好不好?我管帳管得頭都疼了,以后這活兒可交給你啦,有你這樣好手段,我看相公也不用做這么辛苦的官兒,整日在外奔波勞碌了,咱們一家人只管坐下來隨便吃、隨便喝,一生一世都受用不盡……”

謝雨霏是個不習武功的,彭梓祺力氣又大,被她歡喜之下不知輕重地一陣搖,搖得頭昏眼花,一條纖腰都要折了,連忙嬌呼道:“住手,住手,再搖下去,你家帳房先生就要被你折磨死啦。”

“哈哈!那你是答應了?”

彭梓祺哈哈一笑,這才放開謝雨霏,向她扮個鬼臉,貼著她耳朵嘻笑道:“瞧你這身子,嬌怯怯的,那怎么行,他可是很厲害的,到時候你……”

彭梓祺嘰嘰喳喳謝一番,雨霏聽得臉熱心跳,連忙捂起耳朵道:“去去去,我不聽,沒羞沒臊的,甚么都敢說呀你。”

彭梓祺道:“哎呀呀,你有羞有臊成了吧,好,等你過了門,不許和我搶。”

謝雨霏急了,瞪起杏眼道:“憑什么呀,咱可是說好了的,你做初我做十五!”

彭梓祺吃吃笑道:“你行不行呀?”

謝雨霏白了她一眼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她眼珠轉轉,壓低了嗓門,聲道:“我告訴你呀,女兒家是身有駝骨的,天生就能適應……適應……,咳,反正這跟練不練武沒啥關系。”

彭梓祺好奇地道:“真的假的,聽誰說的?”

謝雨霏一挺胸道:“那當然,我師傅說的。”

彭梓祺嘖嘖嘆道:“你師傅可真行,這種事兒都教你,我娘從不教我什么的……”

夏潯離開的這段日子,謝雨霏有空兒就過來與彭梓祺聊天說話,或者一起去金陵城里激籠鬧市區購買些女兒家當用的東西。

夏潯臨走前,已經囑咐家里變賣家產,肖管事對少主人這些古怪的安排總有些云里霧里不明所以的感覺,眼見自家購置的那幾十畝上好水田獲得了大豐收,肖管事很是心疼,瞧這安排,他琢磨著少爺又要搬家,望著那剛剛蓋好的心居,更是從心底里舍不得,所以彭梓祺雖然吩咐下來了,他卻磨磨蹭蹭的一直不肯找人處置。

后來還是謝雨霏對他說,他們家少爺做的是錦衣衛的差使,有時難免要奉朝廷指令做些不宜被人知道的機密要事,所以只管按照少爺吩咐去做就好,少爺現在做的是官,多做幾件大事,將來才能做大官,到那時楊家更能吐氣揚眉,光宗耀祖,何必如此家子氣,肖管事這才依言處理。

夏潯回來的時候,除了這一幢宅子,其他產業已在不知不覺間悄悄處理掉了,謝雨霏是個何等會精打細算的人,夏潯雖未對她明確講過到底要出甚么事,她從夏潯語氣中卻猜測出,朝廷恐怕將有極重大的事情生,既然重大到家在帝京,卻要變賣家產,換成浮財,恐怕會是一場大動蕩。

夏潯雖然職位不高,卻身在中樞,能得到這樣機密的消息也不稀罕,她是個極有魄力的姑娘,干脆把自己家能變賣的產業也都賣掉了,還通知了師傅。等到所有能處置的家產都變賣干凈,謝雨霏又走了黑市的門路,把寶鈔都換成了金銀。

朝廷是不允許金銀流通的,但是一旦遭逢世,寶鈔必然貶值,以前朝廷政局有動蕩的時候,寶鈔多少都有過不再那么值錢的時候,機靈的謝雨霏便把寶鈔都換了金銀,還勸彭梓祺也這么做。

彭梓祺自家短處自己知,知道在當家理財這方面,自己一竅不通,過了中秋,謝謝就是自家的人了,這么說絕不會是想害相公,便依著她的主意,把楊家的財產也一并換成了金子,夏潯當初想要變賣家產的時候,都沒有想得這么細,卻未料到他沒想到的,謝雨霏都已替他想到了。

今日燕王抵京,儀仗繞城半周,然后直趨孝陵祭祖,這么大的陣仗,滿城都在議論,謝雨霏自然也會聽到,燕王既然回來了,夏潯自然也會回來,所以她早早的就到了夏潯家里。可是飯菜早就做好了,夏潯卻還一直不見人影兒,兩個人便到了書房,攏了攏家里的帳務。

兩個女孩兒正說著悄悄話兒,靜悄悄的院落里突然傳出獲高分貝的一聲尖叫,彭梓祺和謝雨霏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一抹驚喜,彭梓祺脫口叫道:“他回來了!”

謝雨霏眉彎眼笑:“一定是他!”

※※※※※※※※※※※※※※※※※※※※※※※※※※

仍然是早朝,文官走左掖門、武官走右掖門,文武百官魚貫而入,看起來似乎與平日平無不同,但是宮廷shì衛和內shì們很快就現,似乎有那么一點不同。

是的,今天上朝的隊伍浩浩蕩蕩、極其壯觀。那些平日可來可不來的勛卿國戚、已經沒有什么展前途、因此時常告病在家泡病號的老邁高官,竟是一個不落,只要能爬得起來的,全都到齊了,眼看著那些白蒼蒼的官員,顫顫巍巍的拖累了整個隊伍行進的度,真是讓人心焦。

燕王朱棣昨日在孝陵鬧的那一出,傍晚時分就已傳遍了整個南京城,王侯將相、士農工商,無人不知。有人因此罵他欺君犯上大逆不道,也有人擊掌叫好贊他不愧為大明諸藩之長,終于仗義執言說出了大家的心里話,總之有褒有貶,議論紛紛。

今日他要上朝見駕,哪個不想來看個結果,這可是建文元年以來朝中的頭一樁大事啊。

東方晨曦微明,內shì開始鳴鞭,文武百官、王侯公卿依次過橋,至奉天門丹墀下而止,丹陛左右鐘鼓司鳴樂,殿陛門楯間天武將軍們皆穿著明鐵甲胄站班,御道左右及文武百官班后的錦衣校尉們握刀布列,殺氣騰騰。

文武百官們現,今天皇帝擺設的儀仗,是大朝會的儀仗,而今天并不是大朝會的日子,心中都明白這副陣仗就是擺給燕王看的,那些彼此友好的官員們雖然不敢交頭接耳,卻也互相遞著眼色通通聲氣,交流著心中的意見。

文武百官們今天來得這么齊,可不都是替建文帝撐場面的,也不都是來打醬油看熱鬧的,從公里說,他們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張,有的人贊成朱允炆的削藩,有的人贊成朱元璋的建藩,有的人贊成削藩但是不贊成朱允炆削藩的手段,還有的人是與燕王朱棣素有交情,心中頗為他打抱不平,更有許多勛戚武將們對建文帝登基以來一系列抑武揚文的舉措心懷不滿,盼著燕王為大家出一口惡氣的,眾臣僚各懷心思,都在等著“王見皇”的一幕。

雅樂起,皇帝該御門了,文武百官頓時精神大振,錦衣衛力士張著五傘蓋、四團扇,自東西升立座后站定;內使二人,一執傘蓋,一執“武備”,雜二扇,立于座后正中。建文帝神情嚴肅,舉步登階,鴻臚寺唱入班,文武百官馬上上前參拜皇帝,三呼萬歲聲震耳欲聾。

依照上朝的程序,先該由鴻臚寺官員對皇上稟報今日謝恩、辭駕的官員以及外地進京朝覲的官員,這些官員此時都候在午門外,一般除非重要官員,否則皇帝是不見的,只要皇帝應一聲“知道了”,自有內shì去傳旨,那些候見的官員們便在午門外遙行五拜三叩頭禮,之后就可以該干嘛干嘛去了,然后,金鑾殿上就會進入每日早朝最重要的環節:奏事。

然而今日文武百官們是沒有什么要事待奏的,就算是有,也都先擱在了一邊,誰挑今天這個日子向皇帝奏事,馬上就得成為全民公敵:你丫的還有沒有一點眼力見兒!

在所有人心中,今天朝堂上唯一的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就是燕王朱棣朝見建文皇帝。

鴻臚寺的官員依例先出班,奏道:“皇上,今有北平燕王奉旨回朝,現在午門外候見。”

文武群臣目不轉睛地看著御座上那位年輕的皇帝,就見他兩頰攸地繃了一繃,然后冷冰冰地吐出四個字來:“宣他覲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huro

LV:7 大臣

追蹤
  • 101

    主題

  • 30244

    回文

  • 5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