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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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323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18
錦衣夜行 第230章 剖心
(類別:歷史軍事月關)


錦衣夜行第230章剖心


夏潯連忙捧起那副素綾的手札,展開一看,卻是一份圣旨,用工整的科考般嚴謹的xiao字謄抄下的圣旨,里邊一些句子旁邊還劃了豎線,顯然是反復研讀過的。


這是朱元璋的遺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命于世,定禍亂而偃兵,安民生于市野,謹撫馭以膺天命,今三十一年矣。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專志有益于民。奈何起自寒微,無古人博志,好善惡惡,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憂懼,惟恐不終,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念之有?


皇太孫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輔佐,以福吾民,凡喪葬之儀,一如漢文勿異。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這段話敘述了一下朱元璋一生所為,接下來就是亙古不變的傳位的那套詞兒,沒甚么看頭,重點在下面,顯然這是羅克敵手抄下來的字句,他劃了豎線的句子也正在下面這些內容上。


“一、天下臣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嫁娶飲酒皆無禁。


二、無民哭臨宮殿中,當臨者皆以旦晡,各一十五聲,舉哀,禮畢。非旦晡臨,毋得擅哭。


三、當給喪及哭臨者,皆毋跣,绖帶毋過三寸,無布車兵器。


四、諸王各于本國哭臨,不必赴京,中外官軍戍守官員,毋得擅離信地,許遣人至京。


五、王國所在文武衙門軍士,今后一聽朝廷節制。護衛官軍王自處分。


六、諸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類從事。


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這一段話,除了例行的喪事安排,有三處地方特別劃了豎線,一是“天下臣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嫁娶飲酒皆無禁”,二是“諸王各于本國哭臨,不必赴京”,三是“王國所在文武衙門軍士,今后一聽朝廷節制”。


夏潯看完了這段話,便閉上眼睛認真思考起來,這份遺詔如果有問題,問題一定出在這三個地方了,朱元璋臨終所做的這份安排,到底是甚么意思呢?


三日而除喪,這一點容易理解,朱元璋做百姓做苦了,做怕了,最恨的就是貪官污吏,最怕的就是當官的狐假虎威,滋擾百姓,這從他一貫的政策上就可以看出來,他平素為人就節儉的不像話,有此jiao待實屬尋常,但羅克敵把這一條也圈上,顯然是有另一番解讀了,這其中的含意,卻不好揣測。


至于諸王各于藩于哭喪帶孝,不準赴京……,朱元璋用得著這般xiao心么?赴京哭喪能帶幾個人來?到了皇太孫的地盤,還怕他們反了天去?再說一旦有人說某皇子不軌,就會被朱元璋以離間皇親之罪處死,這個農民出身的皇帝一向重視親情,也極其固執地信任自己的兒子,不容任何人說三道四,連諸王赴京哭喪都不肯,這是朱元璋的性格為人?


且慢!


夏潯心中一動,忽地想起了他前世看過的那本穿越xiao說中,正德皇帝繼位后幾位大學士泡制先帝遺詔,獨獨漏了正德皇帝最信任的禁衛侍衛統領楊凌,結果激怒了正德皇帝,xiao照照因此大鬧靈堂的事來,莫非……這遺詔其實是今上的主意?


夏潯慢慢張開眼睛,看著羅克敵,欲言又止,始終不敢說出自己的看法。


羅克敵欣然笑道:“呵呵,先帝若想做的事,除了喪事的安排,其他的在位的時候就可以做了,何必于遺詔中安排,其實自古以來,所謂遺詔,傳位詔書之外的其他安排,俱都來自繼位者的授意補充,咱們關起門來說話,說之無妨。”


這是把夏潯當成心腹培養栽培了,夏潯心中不禁有些暖意,便欠身道:“是,卑職以為,這是……今上的意思。”


羅克敵頷,微笑道:“先帝駕崩,訃告便已傳示天下,用的是最緊急的八百里軍驛傳遞,有些親王現在想必已經收到消息,而這份‘先帝遺詔’卻是三日之后匆匆出,可見皇上字斟句酌,頗費思量,你看,今上話中之意到底是甚么呢?”


“還能因為什么?想要削藩唄!”


夏潯不用猜度建文帝在遺詔中無法掩飾的用心,就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可他不能說出來。羅元敵大概也知道夏潯仍舊是不敢直言的,便道:“內中緣由,耐人尋味呀。國喪只有三天,縱然是有先帝遺命在,一向以仁孝著稱的今上若在這一條上不遵遺命,也完全沒有問題,皇上為什么這么做?”


他下意識地壓低了嗓音,向前俯身道:“還有,國喪只有三天,可以說是擔心擾民。可今上幼承儒學,最重古禮,循古禮,天子七月而葬,可我大明太祖皇帝卻只停靈七天便要匆匆下葬,明日就是歸葬孝陵之期,歷代帝王喪儀隆重,莫要說是帝王,就是大戶人家,也沒有這般倉促的,這豈是人倫之道?”


夏潯目光一閃,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羅克敵緩緩直起腰來,說道:“皇上這是急著塵埃落定呀……”


夏潯沉默良久,說道:“皇上做皇太孫多年,天下俱知他是大明未來之主,大可不必如此迫不及待的,也未免……太不自信了些。”


羅克敵聽了這句話大為滿意,他如此推心置腹,就是要換來夏潯一句真心話,夏潯如今敢在他面前非議當今皇帝,這就是真的以他的心腹自居了,有時候,招攬與投效,并不需要明明白白的言詞,一個舉動、一句言詞,彼此便可以知肚明。


羅克敵對夏潯放下心來,繼續說著自己的看法:“遺詔之中,又說諸王各與本國祭祀,不許進京。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大行的時候,諸王可都是回京奔喪的,當時怎么不讓他們各守本國,于王府祭祀?父喪子歸,本是天理人倫,即便是臣子,遇到雙親亡故,尚需丁憂歸家,守孝三年,何況是皇家?先帝素重孝道,豈能出此奪情之語?”


夏潯道:“可今上此舉到底何意呢?擔心諸王中會有人有不軌行為么?他們回京奔喪,頂多帶些親兵侍衛,在帝都之內,都攪起甚么風1ang?皇上何必擔心?”


羅克敵笑道:“此言差矣,皇上如此安排,據我看來,原因有二。一則,是給諸王一個下馬威,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們這些做兒子的不許回來披麻帶孝,連赴京祭祀亡父都沒有資格,還能妄作他想么?第二,這些王爺們齊聚京師,造反肯定是不敢的,卻難保他們兄弟之間不會私相往來,有所謀議,如果他們各據藩國,彼此不得見面,不知彼此態度,互通信使試探態度有所圖謀的可能便大大地降低了,皇上這也是未雨綢繆。”


夏潯皺了皺眉道:“卑職以為,不準諸王赴京臨葬,并不高明。諸王也許本來沒有別的意思,因著皇上這一舉措,卻難免心生疑慮。為人子的,連為亡父披麻帶孝的資格都剝奪了,這是極大的羞辱,豈能不讓他們心生怨恚?再說,這樣一來,分明就是表示皇帝猜忌諸王了,諸王豈能不生自保之心?”


羅克敵呵呵一笑,說道:“文軒多慮了,諸王或會因此而心生疑慮,可他們來不及有所舉措的,你看皇上這最后一條,已是圖窮匕現了!‘王國所在文武吏士,俱聽朝廷節制,唯護衛官軍聽王’,這就是要奪了諸王節制軍隊的權力。


藩王統領諸軍,這是先帝所定的規矩,豈是先帝所廢止?先帝如果覺得不妥,那么先帝在世時只須一紙詔書,諸王身為皇子,哪個敢不遵從父皇的命令,而且無法有一絲怨尤。先帝一世英明,豈會臨終才匆匆把這個‘惡人’jiao給今上去做?


再者,上個月先帝還有旨意,因塞上蠢動,令西涼的莊德、張文杰兩位都指揮,開平的劉真、宋晟二位都督,遼東的武定侯郭英等將領會兵一處,悉聽燕王節制,防范塞上胡人入侵。這個月突然就變成王國所在文武吏士,俱聽朝廷節制,唯護衛官軍聽王了?”


羅克敵目光炯炯,斷然道:“你看著吧,皇上,很快就要削藩了!”


夏潯看著羅克敵,目光微微有些古怪,羅克敵注意到了他目光有些詭異,笑容不由一斂,問道:“怎么?”


夏潯遲疑了一下,試探著說道:“大人以為,皇上削藩,一定可成么?”


羅克敵啞然失笑道:“文軒啊,本官剛要贊你聰明,想不到你竟說出這樣的蠢話來。皇上富擁四海,麾下雄獅百萬,諸王只有一城一地,護衛親軍不足萬人,試問,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天下一統,四海歸心、開國之始、強干弱枝的朝代,可有一位藩王據一城一地而造反成功的先例?”


夏潯默然片刻,欠身道:“卑職受教!”


羅克敵滿面net風地擺一擺手,滿懷憧憬地道:“欲削諸王,少得了我錦衣衛這柄快刀?文軒啊,我錦衣衛東山再起,指日可待了!”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18
錦衣夜行 第231章 難過的河
錦衣夜行第231章難過的河


采花使第231章難過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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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日,朱元璋逝世,在位三十一年,享年七十一歲。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十六日,皇太孫朱允炆正式即皇帝位,為大明王朝第二代皇帝。


“……夙夜祗懼,思所以克相上帝,以無恭皇祖之大命,永為寬猛之誼,誕布維新之政。以明年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德維善政,政在養民,當遵先圣之言,斯致雍照之盛,百弼卿士,體聯之懷……”


即位詔書宣告天下,隨即新帝率文武百官送靈于孝陵,正式安葬,一個新的王朝開始了。


夏潯這等官兒沒有資格為先帝送靈,隸屬手錦衣衛的儀仗自然是有的,不過夏潯現在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的坐堂官兒,留在衙門里辦事。


今天御道上兵甲林立,異常森嚴,自皇宮大內直至孝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夏潯懶得出門,徑坐在錦衣衛衙門里頭,其實也沒有甚么公事可干。


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發現自己到了這個時代之后這個世界因為蝴蝶效應而發生什么大的改變,北平燕王府險些被炸,雖然沒有成功,也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是這件事在北平地方官員有志一同的隱瞞下始終沒有傳披開來,夏潯便想,會不會是在真堊實的歷史上,也曾發生過同樣的事,因為其他種種變故而失敗“出于同樣的理由,所以沒有傳揚開來?又或者,這幾天大明朝廷將出現太多可歌可泣的大事,史學家們根本懶得理會這么一樁不曾成功的恐怖事件?


還有李景隆陜西練兵、東南平寇,復清是真的不知道歷史上他是否也做過同樣的事了,即便是做過吧,很顯然,這件事比起朱元樟駕崩、朱允炆即位這樣可以大書特書的歷史事件來說也沒有多大意義,李景隆真正大放異彩的時候是他率領五十萬大軍被當時只不過三五萬的燕軍打得根狽不堪的時候。


所以,夏潯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整個歷史,依然在按照他所熟知的歷史過程在前進,該發生的一切依然會發生,他這只穿越過來的小蝴蝶實在是太小了,扇不動整個世界的風云變幻。他所能影響的,只是自己身邊這幾個人的命運,無須載于歷史的那幾個人的命運,他只要做好自己,照顧好自己身邊這幾個人就成了。


削藩?


關我鳥事。


靖難?


關我鳥事。


夏潯堅定地認為,他就是穿越過來打醬油的,當一個土財主,娶幾房嬌妻美安,幸福地過完他的下半生。他需要忠于誰?需要給誰當奴才?為了天下黎民百姓嗎?好崇高的目標,好吧,如果是為了這個目的,永樂大帝顯然就是一個好皇帝,他還需要操什么心?


至于朱允炆,很明顯,他在位的這幾年,干得實在是不怎么樣,有人說如果朱林不造反,乖乖讓他侄子給削了王爵全家滾去云南勞改,也許朱允墳同樣會五征豪古、同樣會七下南洋,也許他的文治武功比朱林更出色,也許……,也許……,即然一切都是假設,那么一切都有可能,有可能更好,也有可能更壞,歷史既然證明永樂大帝是個有作為的皇帝,何必去拿也許碰運氣?


夏潯快樂地想,腦筋開始轉到彭樟棋身上,才十九啊,其實用不著太著急吧,可這小妮子居然已經開始著起急來,忙著求醫問藥、求神拜佛地想要生兒子了,著什么急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兩夫妻做了這么久,恩愛纏綿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么還不生孕?難道自己穿越時空,影響了身體?


整整一天,夏潯就在胡思亂想中很無聊地度過了,到了下午近黃昏的時候,皇帝儀仗擺駕回宮了,夏潯估摸著羅金事也快回來了,收栓了一下擺樣子的公文,便走出了他的簽押房。


繞到前院,夏清忽見劉玉塊站在側廊下,繡眷刀析在練功用的木樁上,正與蕭千月說著什么,蕭千月指著劉玉塊的鼻子,神色極為激動,劉玉映則囁嚅地解釋著什么,夏清便舉步走了過去。


“姓劉的,你給我小心著點兒!”


“蕭校尉,我……我真的沒做什么?”


“沒做甚么?你還說”、


蕭千月一張英俊的臉龐都扭曲了,他抬手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扇在劉玉映臉上,劉玉塊被打呆了,梧著臉頰,鼻撾翕動了幾下,眼淚便撲簌簌地流下來。


“王八蛋!你才到錦衣衛幾天,就敢爬到老子頭上去,你不要以為攀上枝頭就做了鳳凰,老子跟了大人多少年,出生入死,鞍前馬后,你個比娘們還娘們的東西,能為大人分什么憂、擔甚么事?”


蕭千月越說越氣,忍不住拳打腳踢,劉玉塊根本不敢還手,躲閃了幾下,干脆唔頭頭蹲到地上,媾平月恨恨地朝他屁股踢了幾腳,揮手又要去捆他,忽然被一只有利的大手緊緊攥住。


蕭千月猛一回頭,就見夏清站在身后,那只手仍被夏清緊緊攥住,夏清淡淡地道:“蕭校尉,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事至于拳腳相加?”


夏潯如今官位在蕭千月之上,蕭千月也知道羅克敵不只一次對夏清的性格和辦事能力表示出欣賞,顯然是有大力栽培的意思,倒也不敢太得罪了他,便悻悻地掙脫了拳頭,說道:“總旗大人,這是卑職和劉力士之間的私人恩怨,我們是武人“當然拳腳上解決,大人既然出面了,卑職不與他一般計較,告辭!”


說罷氣憤憤地轉身就走,臨行狠狠盯了劉玉塊一眼,滿是怨毒之意,顯然是不肯就此罷休的。夏潯皺了皺眉,扶起劉玉塊,見他一個大男人,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玉塊,你怎么得罪他了?”


劉玉映慌忙搖頭,細細的聲音道:“沒什么,楊大哥,你不用為我擔心。”


夏潯見他不說,便也不再追問,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責怪道:“玉塊,不是大哥說你,你當初為什么要跟著大哥到應天來,為什么要加入錦衣衛?不就是想改變自己的性格,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么?你爹就你一個寶貝兒子,早晚有一天,你要撞起你們劉家的門戶,做一各頂天立地的漢子,遇事怎么能怕?


他長了拳腳,難道你沒有長?打不打得過是一回事,敢不敢還手是另一回事,下一回,如果蕭校尉再欺負你,大哥希望你能勇敢一些,如果你再這樣像個女兒家似的,只會哭哭啼啼,沒點骨氣,大哥也會看不起你!”


劉玉映被他說得滿面通紅,咬緊牙關使勁地點點頭:“大哥放心,我是你帶進來的人,我再也不會給你丟臉了,如果他再欺負我,我……我一定還手!”


夏潯欣然笑道:“這才對,這種地方,想要讓人尊敬,得憑本事的。來,大哥學過幾手功夫,專門拿人關節、擒敵制勝的。你的氣力比蕭校尉小了些,學會這樣的功夫,在他面前也就少吃些虧。”


蕭千月憤憤不平地離開練武場,剛剛拐進儀門,就見羅金事一身戎裝,背負雙手,面色陰冷地站在那兒,蕭千月一怔,連忙趨身行禮:“卑職蕭千月,見過大人。


羅克敵冷冷地道:“你方才,做了甚么?”


蕭千月一驚,抬頭看了眼羅克敵的臉色,囁嚅道:“大人,卑職……卑職……”


羅克敵緩緩地道:“一直以來,本官似乎有點太寵著你了,不知進退!”


聲音不大,卻一片森然,蕭千月心里一寒,葉嗵蘭聲跪倒在地,俯首道:“大人,卑職、卑職知道錯了。,


羅克敵面上如罩冷霜,蕭然道:“皇上今日剛剛吩咐下來,太祖皇帝歸葬孝陵,孝陵衛需要增加人手,明日一早,稱去孝陵衛報到吧。”


蕭千月臉色刷地一下白了,孝陵衛?駐扎在孝陵旁邊,白天曬曬太陽,晚上打打墳子,偶爾抓幾個跑來打豬萃的老百姓,每天無所事事地混日子,那就是守墳的啊。


蕭千月全惶跪爬幾步,伏在羅克敵腳下,連連叩首道:“大人,卑職真的知道錯了,大人饒我一回,卑職再也不敢了。大人……”


羅克敵一抖袍袖,在他面前淡然走過,眼角都不再掃他一下,蕭千月囈語似地叫道:“大人……”……”眸中已一片絕望。


河間府,瓦濟河畔,朱林頭纏白綾,身罩麻衣,隨行的百余名侍衛也都個個帶孝,連隨身的兵器上都纏了白布。朱抹的眼睛紅通通的,一來是哭的,二來也是連夜趕路熬的。剛一接到訃告,朱蔣就如五雷轟頂,雖然早知道父親這幾年來身體不好,大行走早晚的事,心中早已有了準備,可是驟聞角息“還是痛不欲生。


朱林馬上離開北平,快馬加鞭,赴金陵奔喪。自古以孝為人文之本,現在他大哥、二哥、三哥都已過世,父皇的兒子里面,他就是長子,披麻帶孝、為父親送終,這是他應盡的義務。


饒是他身子強健,這一路不分晝夜的奔跑,也已熬得形容枯槁,蓬頭垢面,全沒一點王爺樣子了,前邊眼看到了瓦濟河畔,就見轎邊設了巡檢,行人百姓正排隊候檢,朱林歸心似箭,對護衛千戶朱能道:“去,叫他們掇開巡檢,本王要赴京奔喪。”


朱能一提馬僵,直奔前去,片刻功夫,就見朱能拙馬趕回,面孔脹紅,羞憤難當地道:“王爺,咱們……咱們……過不去了!”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19
錦衣夜行 第232章 打醬油的日子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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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打醬油的日子結束了


未能撥馬趕回,面孔脹紅,羞憤難當地道:……王爺,咱們……咱們……過不去了!”,朱棣一呆”訝然道:“過不去?如何過不去?那橋不是好端端的么?”


朱能囁嚅道:“王爺,橋頭巡檢司的人說,朝廷已下了敕令,不許諸王進京奔喪。他們說……”,朱棣一聽,臉騰地一下脹紅如雞血,比朱能的臉色更紅了幾分”都有些黑了,他勃然怒道:“豈有此理!胡說八道!朝廷不許諸王進京奔喪?怎么可能,普天之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父皇駕崩,俺這做兒子的不能披麻帶孝,為父送終么?”,朱棣一提馬韁,便向橋頭沖去,一眾shì衛立即緊隨其后,朱能話還沒說完呢,剛才那巡檢說,朝廷的敕使已經到了瓦濟河畔,因為知道諸王得了訃告必定馬上回京奔喪”再下旨阻止恐怕要錯過了,所以朝廷派了大批敕使,遠出京師,堵住了各個水陸交道要道攔截各路藩王,他們已經派人去請那等候的敕使了。


“王爺,王爺請留步!”


一見朱棣黑著臉沖過來,后邊跟著一票shì衛,那橋頭的巡檢就知道這位必定是燕王殿下了,趕緊硬著頭皮迎上來:“王爺,朝廷敕使……”,”


“給俺滾開!”


朱棣一聲怒吼,把那巡檢嚇得一哆嗦,趕緊閃到一邊,朱棣撥馬就向橋頭沖去。


“燕王,留步!”


這時那朝廷敕使已經得到了消息,趕上了橋頭一見燕王策馬沖來,立即高喊一聲。


這敕使獨自一人,大步走上橋頭,朱棣本已策馬登橋一眼看見對面走來這人,立即一勒韁繩,那駿馬希聿聿一聲長嘶,被朱棣猛地一勒韁繩,立即人立而起,然后一雙鐵蹄往木橋上重重一踏,穩穩地立住。對面那人卻未停下,穩穩的一步步走上前來”走到橋中心,方才停下。


橋這頭是巡檢的小吏、候檢的百姓,以及燕王麾下shì衛,對面橋頭,則出現了一群身穿禁衛軍服的士兵,朱棣一人一馬立在橋頭”對面那人站在橋心,雖然面對威風凜凜的朱棣,卻絲毫沒有被他威風所懾,神態依常從容。


這只是一個小官兒,穿一身九品文官綠袍年紀很輕三旬出頭白面微須,不是甚么了得的人物。但是在他肩上,挑著四面小旗”四面藍繒制作的小旗迎風飄揚,就像戲臺上的武將肩上的靠旗。在他的腰間懸著四張小牌兒,走動之間金光燦爛,那是用椴木涂以金漆制作的牌子,金牌和三角藍旗上都只有一個字:“令!”,王命旗牌!


皇帝竟然動用了王命旗牌”掌王命旗牌者,擁有將抗命臣僚就地正法的權力!


木橋兩邊都有許多人,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所有人都屏息看著,唯有橋下的流水橋上的風”不理會你是一方藩王,還是代表著皇帝的生殺予奪的欽差大臣,依舊無所顧忌地流淌著、吹拂著。


“燕王殿下,先帝遺詔,諸王各于本國哭臨,不必赴京,請王爺馬上趕回就藩之地。”


“胡說!”


朱棣額頭蚯蚓般激起,緊緊攥住韁繩,怒不可遏地道:“你這是偽詔!是偽詔!俺是先帝之子”父皇駕崩,做兒子的不能靈前守孝,不能披麻帶孝送父送終?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那小官兒也不生氣,只是淡淡一笑,說道:“好教王爺知道,先帝已然歸葬孝陵,王爺就算現在趕到應天府也來不及了,還請王爺言語謹慎一些”你說下官傳的是偽詔?請王爺先看清楚下官身上這王命旗牌可是假的么?”


朱棣口不擇言地喝道:“父皇豈會下此不通情理的旨意?就算不是偽詔,那就是矯詔!”


那身帶王命旗牌的小官兒啟齒一笑,森然道:“燕王是說,當今皇上矯詔么?”


朱棣雖在狂怒之中,聽了他這暗含殺機的一句話,也不由怵然一驚,便道:“今上謙恭仁孝,天下皆知,豈會做此不通情理的授意”這必是……這必是皇上身邊有jiān佞之臣,矯詔離間皇室親情!”


那小官兒翻個白眼,冷冷地道:“先帝駕崩,燕王身為皇子,悲痛欲絕,激憤之下言語有所不恭”也是人之常情,下官不為己甚。但這皇命可不是假的,燕王殿下還是立即回轉北平的好,如果王爺拒不從旨,硬闖瓦濟橋,這抗旨的罪名,下官可不敢替殿下擔當的。”


“你……你……”朱棣指著那小官兒,手指哆嗦,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朱能見狀,生怕朱棣不顧一切,授人心柄,急忙下馬奔上橋去”抓住朱棣的馬韁繩,哀求道:“王爺,皇上既然不許諸王赴京奔喪,咱們……就回北平設祭吧,王爺”這是皇上旨意,不得不從啊。”


朱棣身子哆嗦半晌,手指無力地垂了下來,橋下流水,嘩啦啦的仿佛也發出嗚咽之聲,朱能見狀”連忙牽起馬韁繩,將朱棣的戰馬牽了回來。


橋頭軍民紛紛閃開道路,默默地看著朱棣,戰馬走下橋頭,朱棣仰起臉來看看長空,突然大吼一聲,揚手一鞭”驅馬如離弦之箭,狂奔而去,朱能大吃一驚,連忙翻身上馬,率領眾shì衛追趕上去。


那橋頭小官冷笑一聲,不屑地撇撇嘴,轉身走開了去。


朱能率著人追過一個山頭”就見燕王的戰馬停在那兒,馬鞍上空空無人”心中不由一緊,趕緊策馬追近了,就見朱棣跪在野草叢中”面朝金陵方向,雙手捶xiōng,放聲大哭:“父死不得奔喪,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身為人子,不許靈前盡孝,同是骨肉至親為何如此辱俺?”


朱能等人面面相覷,悄悄地站在那兒,不敢發出一點言語。


※※※※※※※※※※※※※※※※※※※※※※※※※※


夏潯這幾天逍遙快活的很”先帝安葬、新帝登基最忙的幾天過去之后,他便籍口肩頭創傷未愈”告假休息,這幾天一直在家里像老太爺似的享福。


謝謝今天也來了,如今關系已經明確,比以前更大方了許多,夏潯和梓祺、謝謝還有小獲,四個人在剛剛落成不久的后花園里坐著,頭頂柳蔭蔽日,腳下是光滑的席子席上擺了一張炕桌,上邊滿是時鮮瓜果,還有幾杯茶水。


幾個人正在聊起朱允墳剛剛繼位就大刀闊斧地做出的一些朝政上的變動。


皇帝下旨,把六部尚書從正二品提到了正一品,下屬官員自然依次提升,謅文臣五品以上及州縣官舉薦賢能”大舉任命官員:可是與此同時,又在草并州縣”裁撤冗員:兵部shì郎齊泰升了兵部尚書,翰林修撰、帝師黃子澄升為太常卿,同參軍國事;省刑減獄,許多因為貪污受賄本來判了死刑的官員都赦了死刑”只以流放為刑:這些舉措”獲得了許多官員的贊譽”說當今皇上施行寬政,一解先帝在位時的嚴酷政策,如春風拂面,化解嚴霜。


夏潯枕在梓祺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把朝廷上近日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來”彭梓祺和小荻聽了都喜孜孜地道:“如此說來”當今皇上還真是一個明君呢。”


謝謝聽了卻是冷笑不語,夏潯瞟她一眼”笑道:“你要說甚么?”,謝雨靂哼了一聲沒有言語”夏潯道:“這里沒有外人,說說何妨?”


謝雨靠聽了這句話,心里一甜,便道:“我卻覺得,這不過是皇上收買人心罷了,所作所為,卻也未必就是如何英明。”


夏潯笑道:“哦?仔細說來,如何不算英明了。”


謝雨靠道:“喏,六部尚書從二品提到一品,以前可是只有立下戰功的勛戚武將壽有一品的,這是把文官和武將分庭抗禮了。其實平時本就是文官掌理政事,說起實權,還在武將勛戚之上,現在再把文官職位提到平起平坐,從此以后,文官必壓武將一頭,看似平衡,其實是打破了平衡,那些文官當然搖著筆桿子拼命拍馬屁?再看這圣旨,文臣五品以上及州縣官舉薦賢能,為什么特意指明必須是文臣?”


小”荻忍不住說道:“重用文官有什么不好?我覺得武將大字不識,很粗魯的,你看我家少爺就是讀書人,多么明事理,這天下,都由讀書人管著”豈不太平許多?”


謝雨靠白了她一眼道:“小至一家,大至一國,都要講個平衡”不管是哪一方的,太過強勢,無所制衡,都不會是好事情。舉薦賢能,他們還能舉薦什么人?當然得是綁在一條繩上的人,肯聽他們話的人。可這邊又要兼并州縣,裁減冗員,目的何在?


冉們大明,一個縣的官員不過四五人,再加上十幾位吏,經制不過二十人左右,這就是管理一個縣的官員了,真的多么?削減官吏,就得更多的依賴地方士紳,那些讀書做官的,有幾個是貧民出身,若說他們慫恿皇帝做此決定全無sī心,我是不信。


要說冗員,并非沒有,但那都是白員,是經制正吏找來的幫閑、安插的親戚,不清理這些不在籍的幫閑,反把官兒清理的更少了,這種事不是越來越多了?再者,你看看啊,裁撤的主要都是什么衙門的官兒?刑部的、戶部的、巡檢司的,鹽稅茶稅零稅司的,這些衙門不是掌刑司法的、就是管理民戶的,再不然就是收繳稅賦的,咱大明三十稅一,自古以來沒有這么低的了”還要裁撤,你說讓他們無人可用,管理松懈下來,對誰有利?


你還得注意,皇上可不是光裁不增呀,這些衙門裁了很多人,可是有些衙門卻成倍地增加人。方才不是說了?國子監、翰林院這樣的地方增加的官員何止一倍,他們的權力也比以前大得太多了,地方州縣官舉薦的那些賢能往哪兒安排?自然也都安插到地方衙門里耍筆桿子去了,你說這又對誰有利呢?”


謝雨靠撇撇嘴,不屑地道:“讀書人,哼哼,那些讀書人比幫不讀書的武將心更黑呢,而且還滿口的仁義道德”把他們的丑陋心思都藏在里邊。”


說到這里,她哎喲一聲,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對夏潯道:“我……我可沒說你……”


小荻和梓祺聽了都在心中暗笑:“他呀”可不是真正的讀書人。”,梓祺想了想道:“至少,省減刑獄,這是好事吧?先帝在時,刑法著實殘酷了些。”


謝雨靠精神大振道:“那是自然,這確是件好事,以前行騙江湖……呃……”


雖然幾人早知道她以前的事,自己說走了嘴,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以前……我也很是害怕呢,那可是提著腦袋……,現在好了”今后官民有犯五刑者,法司一依《大明律》科斷,不許從重從嚴。用刑嚴厲的《大誥》等于是被不動聲色地廢除了。不過,先帝立法,涉及死刑最多的就是官吏違法,貪腐循sī,這一改還是當官的受益最大,當今皇上長于深宮”不知民間之事”他剛剛登基,會想到這一點么?我很懷疑”他最信任的那幾個官兒都是文官,我看這背后”,”


夏潯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道:“關于寬刑減獄,哥還是贊同的,舉雙手雙腳贊同,要知道,哥也是當官的人呀。”


三個女孩兒聽了都吃吃地笑起來,這時候肖管事走進來,夏潯正與三女說笑,見他進來,便坐起身道:“甚么事?”


肖管事道:“少爺,錦衣衛衙門來了一位差官,說是姓到的,要見您。”


夏潯喜道:“是劉玉塊么,快快請他進來。”


肖管事遲疑道:“這……”


夏潯一瞧,梓祺、謝謝等都未著正裝,只是內眷在家中的燕居常服,不由啞然失笑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21
錦衣夜行 第233章 一萬年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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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花使第233章一萬年太久


夏潯聽說建文帝要見他,心中頗為奇怪,這位建文帝剛剛坐上龍椅,日理萬機,怎么有空想起他這個小人物來?當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偏偏樹小了點,風又大了些,夏潯不敢怠慢,急忙回到內宅,在幾個女子七手八腳地幫忙下穿戴整齊,著人牽出馬來,隨劉玉玦出了府門。


一路上問起,劉玉玦卻也不知其中詳情,只是覺得能到皇帝召見,那是一件極榮耀的事情,對夏潯既是羨慕,又為他歡喜。夏潯悶葫蘆一般趕到金陵城里,劉玉玦還有旁的事做,夏潯便直趨錦衣衛都指揮使司衙門。


羅克敵一身正式官服,瀟灑之中透著英武之氣,見他來了,微微笑道:“知道你創傷未愈,不過皇上召見,可是一樁大事,怠慢不得,走吧,這就隨我進宮去。”


想了想,他又不放心地囑咐道:“見了皇上,有問便答,誠懇恭訓一些也就就是了,無需太過惶恐,皇上這是要用你做事,這也是我錦衣衛崛起之始,你只管好好做。”


夏潯仍然不明所以,卻又不好向僉事大人問起,只得答應一聲,隨著他步行往皇宮行去。


要說夏潯引起建文帝的興趣,這還是李景隆那份奏疏引起的。


夏潯告假的頭一天,帝師黃子澄邀戶部侍郎卓敬過府一敘,品茶聊天。


卓敬是洪武二十一年中的進士,殿試第二名,榜眼,博學多才,有名的才子,而黃子澄是洪武十八年的進試,殿試第三,探花,同樣是博學多才之士,兩人交情一向深厚。


敘談之間,黃子澄便對卓敬道:“諸藩大權在握,實為朝廷腹心之患,如今皇上雖削了他們的兵權,可他們統兵多年,軍中許多將領都是他們帶久了的兵,這可是大大不妥。”


卓敬與他是好友,平時交流對朝政的看法,早已達成諸藩強大,必成禍亂之源的共識,一聽這話,便道:“以行兄所言甚是,諸藩之中,若論帶兵日久者,唯有燕藩,而且懿文太子和秦王、晉王已相繼過世,燕王如今已成已成諸藩之首,更具威脅,依我看,莫如將燕藩調離北平,釜底抽薪,可彌禍端。”


黃子澄欣然道:“惟恭言之有理,今上仁孝,明知朝廷腹心之患,礙于骨肉至親,卻難狠下心來,我等做臣子的,自該為君分憂才是。為兄早有心向皇上建言,奈何為兄是帝師,若為兄出面,難免叫人誤會是皇上授意,惟恭可愿直言上疏?”


黃子澄是當今皇帝的老師,他這一說,卓敬心領神會,立即一口答應。


次日一早,也就是夏潯告假回家的當天,通政使衙門便收到了戶部侍郎卓敬的奏疏,通政使司一見這份奏疏所議之事十分重大,不敢怠慢,急忙做個登記,以加急件立呈大內,大內文書房的太監見了此疏也知事情重大,趕緊登記在冊,謄抄副本,然后把這份奏疏和皇帝還無暇處理的幾份重要奏章一并呈送御前。


因為建文剛剛登基,為了操辦喪事,建立新政,各種事情太多,許多奏章都未來得及批閱,內侍小付子捧著厚厚的一摞奏疏,半道兒跌了一跤,趕緊爬起來整理好奏疏,這原本放在最上面的建言削藩疏就變成了擱在中間,結果朱允炆最先看到的,就不是這份奏疏。


朱允炆批閱著奏疏,看到表兄李景隆的奏捷戰報時,特意打開仔細看了看,見里邊提到了楊旭,只覺此人十分耳熟,仔細一想,才記起當初楊氏宗族的家事鬧上朝廷的時候,還是自己在皇祖父面前為這個楊旭說了句好話,才為他解了圍。


后來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師傅是站在楊氏宗族一面的,當時還頗有些懊悔失言,如今看來,這人倒是個公忠體國的,自己予他恩惠,卻也不算冤枉。如今先帝駕崩,不宜大肆褒獎,可是楊旭人已經死了,朝廷若沒甚么表示,不免叫人覺得皇帝寡恩,想了一想,便提筆在奏表上批示,擢楊旭為世襲錦衣百戶,賞鈔百貫,綾羅十匹。


放下這份奏疏,再批幾份,他便看到了戶部侍郎卓敬的削藩策:“……燕王智慮絕倫,雄才大徊,酷類高帝。北平形勝地,士馬精強,又系金、元興起之地。今宜徙封燕王于南昌,萬一有變,亦易控制……,夫將萌而未動者幾也,量時而右為者勢也,勢非至剛莫能斷,幾非至明莫能察……”


一看這份奏疏,朱允炆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剛剛登基,雖然日夜盼望除去這肉中刺、眼中釘,卻怕自己急不可待地提起此事,讓臣子們覺得皇上生性涼薄,如今有臣子先行建言,這就好了,喜悅之余,忽又想到卓敬這份奏疏是循正規渠道遞進的,通政司、文書房,也不知有多少人看過了,萬一其中有他人耳目……


朱允炆躊躇半晌,吩咐傳見戶部侍郎卓敬,一見卓敬,朱允炆便拍案斥道:“燕王,乃朕骨肉至親,你怎能做此建言,離間皇親,傷朕叔侄感情?”


卓敬叩頭說:“天子無家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莫不關乎天下。臣所陳奏建言,系天下至計,愿陛下明察而行。”


朱允炆怒氣沖沖地道:“胡言亂語!若是皇祖父在時,見你離間皇親,做此大逆不得之語,必斬你首,朕念你也算是一心為朝廷打算,忠心可嘉,此次不予追究,退下吧!這份奏疏,留中不發!”


喝退了卓敬,朱允炆卻袖起那份奏折,轉身去找黃子澄、齊泰兩個心腹去了。


徙燕王到南昌?然后呢?


那也太慢了!這么一步步下來,什么時候才能把叔叔們都削完?


朱允炆那是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主兒,哪里忍得住按部就班層層抽梯的把戲,他要的是一步到位,永除后患。如今卓敬既然上疏了,他就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與心腹大臣提起此事,商討對策了。


見了太傅黃子澄和兵部尚書齊泰兩個親信,朱允炆便取出卓敬的奏疏,說道:“兩位先生,現有戶部侍郎卓敬,建言削藩,并提出了對策,朕心下頗為躊躕,不知兩位先生以為如何?”


兩人看過這份奏疏,黃子澄便道:“皇上,臣以為,削藩勢在必行,然則卓敬這番徙藩的策略,卻是書生之見,不可用之。臣以為,為我大明江山社稷萬載千秋考慮,當一勞永逸,永除后患。”


朱允炆欣然道:“先生有何見教,還請細細道來。”


黃子澄胸有成竹地道:“如今諸藩已乖乖交出兵權,可他們坐鎮藩國,仍然勢大,如今朝廷強盛,自然無虞,如果有朝一日朝廷虛弱,焉知諸藩不起異心?由東調到西,由南調到北,不過是權宜之計,要想一勞永逸,對諸藩便當一削到底,沒了王爵之身,便沒了造反的本錢。”


朱允炆大喜,不料一問起具體的削藩之策,兩個心腹卻是各執己見,并不相同。


齊泰認為,阻止諸藩進京奔喪,收繳諸藩兵權一事,雖然諸藩都遵旨行事了,但是對皇帝這兩道舉措,諸藩王心中都難免有些猜疑不定,杯弓蛇影,此時朝廷只要稍有動作,就會讓諸藩明白了皇帝的真正用意所在,難免就會有人狗急跳墻。


諸藩之中,燕王朱棣年紀最長、威望最隆,久居北平,如今雖剝奪了他的軍權,可軍中還有他的許多舊部,一旦他因皇帝削藩而暴起反抗,必定釀成極大禍端,所以既要削藩,就該先從燕王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率先解決這個最大的威脅。燕王只要被削,其余諸藩便難成氣候。


黃子澄則認為,正因為燕王久居北平,軍中有許多部屬,如果輕率拿他動手,風險便更大,不如對燕王先作安撫,同時剪除他的羽翼,從其他諸王下手,待諸王都被削掉,最后只剩下燕王一個光桿兒,他孤掌難鳴,朝廷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他擒獲。


齊泰雖也是個文人,畢竟是掌過軍的,略略懂些軍事,聽了老友這番愚腐之見,便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燕王為諸王之長,且實力最為雄厚,除掉燕藩,其余諸王必然喪膽,豈敢再生不臣之心?此乃一錘定音之舉!”


黃子澄振振有詞地道:“燕王素來恭謹,并無不法之事,要尋他的岔子,何其難也;況且燕王兩次出塞,均有戰功,如今無罪而削,如何服眾?朝廷賞懲俱應有道,無過而罰,豈是圣天子所為?燕王實力雖強,目前未見反跡,貿然削之,難擋天下悠悠之口啊。”


齊泰道:“若逼反了他,奈何?”


黃子澄詭譎地一笑,說道:“先將燕王左右羽翼削去,到那時,他左右盡是朝廷兵馬,你道他還能翻起甚么風浪來?如果那時他真反了,豈不正好授人口實?大義在朝廷一邊,我們出師有名,可不正好名正言順地除掉了他!”


齊泰只想直截了當削藩成功,而黃子澄考慮的卻多,他是既想削藩,又想削得理直氣壯,不損皇上清譽,往好里說,這叫十全十美,魚與熊掌兼得,往壞里說,這就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了。


兩個人各持己見,爭執不下,朱允炆是個沒準主意的,只聽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他的心中也是左右搖擺,難以決定。就這么爭了好幾天,兩位書生引經據典,滔滔不絕,一副秀才造反的模樣,大有爭論三年也難做定論的德性,誰也說服不了誰,朱允炆夾在中間,就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兒,終究是拿不出個準主意來。


這時候,一位頗受朱允炆欣賞傾慕的大儒來了,此人就是方孝孺。


方孝孺師從“大明開國文臣之首”的翰林學士宋濂,此后一直在陜西漢中府學當教授,一個九品小官兒,但是道德學問卻名揚天下,建文稱帝后,立即下旨召他進京,此刻他剛剛趕到京城。


方孝孺四十出頭,形容清瞿,一身的書卷氣。朱允炆見之大喜,立即將他連升三級,任命為翰林侍講,有了出入宮闈,朝覲皇帝的資格,進宮有座,禮稱希直先生而不名,方孝孺感激不盡,頓生知遇之感。


朱允炆對方孝孺這位大儒倒是極信任的,一見他來,立即便把自己與齊泰、黃子澄計議之事合盤托出,征詢他的意見,方孝孺雖是有名的大儒,卻畢竟官職太小,這還是頭一次在君前密議,不免有些緊張惶恐,他定了定心神,仔細考慮了齊泰、黃子澄的話,說道:“皇上敦儒修文,大興文治。氣象與先帝時大不相同,天下莫不稱頌。若說這文治之道,不外乎一個‘禮’字。燕藩之強,卻無把柄,若貿然削除燕王,必定為人詬病,有損陛下美譽。”


他頓了頓,見建文帝凝神傾聽,微微點頭,顯然很贊同出師有名之言,心中大定,便循著這個思路繼續說道:“削藩之事,穩妥至要。先除諸王,便是循序漸進、先易后難。一旦諸藩俯首,燕王再強,不也是孤掌難鳴么!到那時,皇上只稍作示意,燕王怕就要主動要求削藩了,若他真敢造反,也正如黃大人所言,徒遺把柄于朝廷,能攪起什么風浪呢?”


三套馬車,兩匹向左,一匹向左,朱允炆民龘主的很,馬上站到了人多的一邊,連連點頭道:“孝直先生所言甚是,那么依愛卿之見,削藩大計應從誰開始呢?”


方孝孺久不在中樞,一門心思在陜西研究書本,哪里提得出什么建議,不由遲疑了一下,把眼看向黃子澄,黃子澄見他與自己意見相同,甚是喜悅,連忙出來解圍道:“皇上,臣以為,可以先削周藩,周藩為內地諸藩之首,封國位居中原,乃逐鹿天下之地。把這里掌握在朝廷手中,正好北遏燕山,阻住燕王南下之路。再者,周王是燕王一母同胞的兄弟,兩王關系最為親密,如果除掉周藩,燕王便被斬去一臂,勢力將更形削弱。”


朱允炆聽得龍顏大悅,連忙問道:“妙計,妙計,朕有孝直先生、以行先生、尚禮先生之助,何愁大事不成。”


計議已定,便是著手對付周王了,可是周王做事雖不及燕王謹慎,要找些削其王爵的罪名出來也不容易,周王倒是在洪武年間私自去過一趟鳳陽,這是可以當成謀反的大罪,但是當時洪武皇帝還在,雖然嚴厲斥責了兒子一番,卻并未深究,如今怎好舊事重提?


朱允炆便想到了錦衣衛。羅克敵得到建文帝的傳召不禁大喜,他早知道新帝登基,必然削藩,到時候一定會起用錦衣衛,卻沒想到皇上如此迫不及待,剛剛登基不足一個月,就已準備動手了。


朱允炆馬上把羅克敵傳來,立即要他偵緝周王不法事,羅克敵滿口答應下來。朱允炆還不放心,又道:“此事至關重大,你是錦衣衛里目前的主事人,輕易離不得中樞,你將派何人前去操辦此事?”


羅克敵道:“臣之下屬,有一總旗,姓楊名旭,性格沉穩,辦事老練,可當大任。”


“楊旭?”


朱允炆忽地想到了他前兩日見過的那份奏疏,奇道:“楊旭不是已戰死雙嶼島了么,你錦衣衛中還有一個楊旭?”


羅克敵便道:“皇上,錦衣衛中只有這一個楊旭,當時朝廷水師確實以為他以身殉國了,誰知他福大命大,身負重傷而不死,落水漂流,幸被一漁民救起,將養多日,竟然撿回了性命。


朱允炆心道:“九江遺楊旭入雙嶼盜寇之幫為內應,他能于群盜之中為間而不露馬腳,確是膽大心細聰明絕倫之罪,朕讓他搜羅周王罪證,當能勝任。”便喜悅點頭,應承下來。


隨即他便想到,自己剛剛登基,民心人望尚嫌不足,這樣重要的大事,自己應該接見一下這個楊旭。當初楊旭與家族起了沖突,險些身陷囹圄,便是自己一言為他解圍,如果把他叫來再親自嘉勉一番,楊旭還不感激涕零?自然粉身碎骨報答君恩。主意已定,朱允炆才說出讓羅克敵帶楊旭來面君的旨意。


就這樣,夏潯有了進宮面圣的圣眷隆恩。


夏潯此番重新回到宮中,此間卻已換了主人,夏潯看著宮中一廳一柱、一草一木,心中也覺黯然。


那個令人望上一眼就心生戰栗的帝王,那個在幼女愛孫面前慈愛祥和的老人,不管別人對他是謗是譽、是畏是敬,但他鮮明的人格魅力,卻是叫人一見難忘的,自己只不過去了一趟杭州,再回來的時候,那個叱咤風云的偉人便已化作一坯黃土,走在宮中,物是而人非,真令人有種人生無常的感覺。


夏潯隨著羅克敵走在宮中長廊下時,朱允炆正在謹身殿議政。


憑心而論,朱允炆是真想干出一番于國于民有利的大事業,成就一代帝皇偉業的,他的新政卻也并非全無是處,不過不管是與朱元璋的老辣睿智比較起來,還是與朱元璋出自民間,熟知民情的閱歷比較起來,他都差得太遠,所以許多政策,要么缺乏遠見,要么就是被文臣們所蒙蔽,挾雜些私貨兜售給皇上,他卻不知真相。


比如此刻,繼鼓動皇帝撤消了大批鹽茶稅司、刑舉衙門之后,以江浙籍官員占主體地位的朝中官員們又打起了田賦的主意。


幾位江浙籍官員圍著朱允炆,先恭維吹捧了一番建文稱帝后的新政如何氣象一新,如同甘露,普天下臣民如何歡欣鼓舞的屁話,說得朱允炆眉開眼笑,真當自己是人間圣君了,這話題便繞到了江南稅賦上面。


江南蘇州、松江、湖州、嘉興四地的稅賦,是高于其他地方的,因為這些地區最為富裕,當然,也有人說,朱元璋把這四個地方的稅賦訂得特別高,是因為這里曾是張士誠的地盤,朱元璋惱悔江南百姓擁戴張士誠,所以立國之后予以懲戒。


不過朱元璋只有一隅之地的時候,天下四分五裂,各有其主,要依著這說法,那幾乎每一股勢力、每一支義軍、包括北元朝廷,當時都有他們的根據地,朱元璋要懲戒、要罰重稅,似乎除了他自己當初擁有的那片地盤之外,處處都該收重稅了。


而且,明朝賦稅極低,不管是田稅還是商稅都是三十稅一,蘇州、松江等富庶地區的重稅是相對于這個普遍稅率而言的,以上四個地區,一直都是江南乃至整個天下最富裕的地區,要說這“重賦”重到了這些地區無法承受,阻遏了地方經濟發展,卻也未必。


正由于這些地區富裕,百姓們有錢送子女讀書,這里出的讀書人最多,相應的在朝為官的人也最多,因此朱元璋健在的時候曾經做過規定:蘇州、松江等江南地區籍貫的官員禁止到戶部做官,因為朝廷反腐的幾樁大案中,“戶部胥吏,盡浙東巨奸,窟穴其間,那移上下,盡出其手。且精于握算,視長官猶木偶”,朱元璋擔心他們把持財政,偏私家鄉,從而犧牲朝廷的利益。


現在朱元璋死了,朱元璋洪武,朱允炆建文,從這年號上就可以看出,他想反其道而行,創建一番與乃祖不同的偉業,這些官員便蠢蠢欲動起來,在朱允炆面前大談江南重賦,致使百姓如何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請求皇帝開恩,減免江南稅賦。


要知道江南重稅其實也是有區別的,那里的民田稅賦并不高,稅賦高的是官田,這也符合自古以來一直的規矩,但江南恰恰官兒最多,江南的官田比例也極高,這筆帳算下來,關乎他們家族的切身利益就極重了。內中詳情朱元璋是知道的,所以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減免江南稅賦,朱允炆卻不知道這些情形,聽那些官兒們說的在情在理,不禁連連點頭。


侍候在建文帝身邊的小付子正在為皇上斟茶,聽這些官兒說的情形如此凄慘,未免有些太過夸張了,忍不住插了句嘴道:“江南魚米之鄉,稻米一年兩熟,卻和川陜云貴一般繳糧稅才叫公平么?如果蘇州松江的百姓都如此凄慘,那川陜云貴地區的百姓豈不早都餓死了?”


一位御使聞言大怒,厲聲呵斥道:“大膽,內宦閹人,也敢妄議朝政?先帝在時,誰敢如此,你欺我皇上柔弱么?”


朱允炆一聽,臉騰地一下紅了,拍案道:“混帳東西,誰讓你插嘴的!”


小付子才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先是被大臣呵斥,又見皇帝發怒,一慌之下碰翻了茶杯,熱水淌出,流到朱允炆的大腿上,燙得他哎呀一下跳了起來,小付子唬得臉色慘白,慌忙跪倒在地,連連叩首:“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婢多嘴,奴婢多嘴。”說著使勁掌自己耳光。


朱允炆被他一言削了面子,本就怒不可遏,又被開水燙了一下,更是氣極敗壞,厲聲喝道:“拉下去,拉下去,把這個妄議朝政、敗壞規矩的閹人給朕拉下去活活打死!”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小付子嚇得魂飛魄散,門外沖進兩個武士,不由分說便把他拖出去了。


一個言官輕蔑地道:“身體發膚,受之膚母,這些閹人自殘身體,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肢體不全、心地殘缺,哪有一個好東西?”


另一個人便道:“一個小內侍隨口一句話,或者罪不致死,但皇上能因此杜絕內宦干政,避免閹宦流毒,這殺一儆百,卻是于我大明江山社稷大為有益的。”


這時拍著馬屁,外邊已傳出噗噗的棍擊聲和小付子痛極慘呼的叫聲,朱允炆余怒未息地喝道:“拖遠些去打!”


他撣撣衣袍,重新坐下,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這才說道:“眾愛卿,請繼續講。”


朱允炆從小受師傅教導,對漢唐以來宦官為禍是深惡痛絕,對閹人從骨子里就有一種岐視和輕蔑,并不把他們當人看的。都說建文仁慈,可他的仁慈是分對象的,朱允炆下詔全國行寬政、省刑獄時,同時還下了一道詔書,特意詔諭地方,一旦發現宦官奉使橫暴,虐害士民即擒送京師,加以嚴懲。


在他一道詔令下來,許多犯罪的官吏死罪變重罪、重罪變輕罪、輕罪變沒罪,刑部、都察院論囚,比起往年少了三分之二。但是與此同時,他對內宦的管教卻比朱元璋在時更為嚴厲,這就像朱允炆合并州縣,裁減冗員的同時,又對他認為重要的部門大肆增加官員編制一樣,他的寬刑仁政也對不同對象有不同標準,只不過筆桿子掌握在文官手里,文官們都說他仁慈,眾口一詞地說上一千遍,他便成了雨露均沾人人受益的活菩薩。


夏潯與羅克敵走到謹身殿外時,恰看見兩個侍衛一個提著足踝,一個揪著頭發,漫不在乎地提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走出來,那具瘦弱的尸體軟綿綿的,一張扭曲慘白的面孔向外側垂著,夏潯掃了一眼,突地身子一震,猛然站住腳步,失聲道:“小付子!兩位兄弟,這……這是怎么回事?”


夏潯在宮中當值時間不長,今日當班的兩個侍衛不認得他,不過一瞧他身穿飛魚袍,那就是錦衣衛自家兄弟了,便客氣地答道:“誰曉得這小宦官因為什么觸怒了皇上,皇上吩咐打死,那就打死嘍。”


“皇上……,小付子……”夏潯喉頭發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那兩個侍衛向他客氣地點點頭,拖著那具尸體走了出去,夏潯扭過頭,目光追出好遠。


“楊旭!”


前邊有人喚了他一聲,夏潯扭過頭,見羅克敵站住腳步,目光嚴厲地看著,神色很是不悅,便咬咬牙,低著頭跟了上去。


※※※※※※※※※※※※※※※※※※※※※※※※※※※※


“嗯,就依眾卿所議,江浙賦獨重,宜悉與減免,畝不得過一斗,就這么定了吧。”


朱允炆蓋棺論定,眾官員連忙又是一番恭維贊美,目的已達,這才依禮退下,隨后一個內侍戰戰兢兢稟報:“皇上,羅克敵、楊旭在殿外候見。”


朱允炆聽了,便微笑道:“傳他們進來!”


羅克敵和夏潯一前一后進入謹身殿,向這位年輕的皇帝躬身施禮,朱允炆微笑道:“愛卿平身。”


他看了看楊旭,說道:“朕在先帝身前,曾經見過你,那時候,你在宮中當值吧?”


夏潯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毫無表情地欠身道:“是,皇上記性好,微臣當時只是殿前一名侍衛,竟蒙皇上記在心中。”


朱允炆見他臉色發白,神情謹肅,聲音也有些發硬,還道是他見了自己有些緊張,心中大為得意,便呵呵一笑道:“先帝比朕嚴肅許多,真不知你在先帝面前,如何支撐下來的,不要這般惶恐,朕與你早有緣份呢。記得,你當初與楊氏宗族因為父母之事起了沖突,事情一直鬧上了朝廷,當時朕在先帝面前,還為你說過持公之語。”


夏潯欠身道:“皇上仁德,微臣銘記在心。”


朱允炆神色嚴肅起來,說道:“你能為父母所受的委屈,不惜對抗家族的威壓,這是至孝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至孝之人,必是至忠之士,羅克敵向朕薦舉了你,為朕做一件關乎江山社稷、天下萬民福祉的大事,你可愿意?”


夏潯直撅撅地翹著屁股,地道:“皇上所命,臣必竭誠效力!”


華蓋殿內,齊泰對黃子澄道:“以行兄,我聽說,皇上用了錦衣衛去查周王?”


黃子澄翻閱著一份公函,頭也不抬地道:“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他們……不正適合做這些事嗎?”


齊泰蹙了蹙眉道:“可是錦衣衛……,這群兇鷹惡犬,一旦起用,難免……,我還聽說,派去主持其事的人,就是那個用計害了你的學生,在朝中大大折辱了你一番的那個楊旭?”


黃子澄挑了挑眉毛,慢慢合上卷宗,抬起頭來,輕輕捋著胡須,慢條斯理地道:“尚禮,你忘了毛驤、蔣瓛是怎么死的了?我還不曉得錦衣衛中盡是鷹犬?狡兔未死,鷹犬么,容它囂張一時,又如何!”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21
錦衣夜行 第234章 墻上蘆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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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潯唇間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跟著羅克敵離開了皇宮,走到殿角的時候,他回了下頭,依稀似乎看到一個十歲出頭,瘦弱得像只小鴆鵓的小內侍手執拂塵,踮著腳尖向他跑過來,吐一吐舌尖,很擔心地說:“哎喲,楊大哥,你怎么才來呀。”


夏潯猛地搖了搖頭,轉身向外走去,再不回頭。


“楊旭,你先回去準備一下,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明天一早”就來衙門報道,領了關防,赴開封公干。”


出了宮門”羅克敵站住身子道。


夏潯應了聲是”羅克敵猶豫了一下,想起蕭千月昨晚找到自己一番哭泣求饒,到底是跟了自己幾年的人,心頭不由一軟,又道:“還有,明日你來,本官予你一道公文,往孝陵衛上調一個人,陪你一同赴開封公干。”


“哦?”


夏舁似有所覺”抬起頭來。


羅克敵笑了笑,說道:“蕭千月,你們以前一起做過事,配合默契,這個人前些時日因狂妄自大,受了本官的教訓,想來現在也該知道收斂了。叫他跟你去吧”也算是用得得心應手的人。”


夏潯拱拱手道:“卑職遵命。”


羅克敵點點頭,徑自翻身上馬,沿御道而去。夏潯牽著自己的馬,一步一步踱出御道,出了正陽門,站在中和橋上,看著悠悠流過的秦淮河水,郁郁地吐出一口濁氣。


“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悄尖皮厚腹中空。”


心中想著那位建文帝”夏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對他的評言”向著秦淮河水輕蔑地一笑,轉身就要離開。


剛一轉身,恰見一個三旬上下的青衫文士”眉目倒是清秀,身材卻是極矮”頭頂只到他胸前而已”臉上微微帶些紅潤,頜下一縷淡淡的胡須,兩眼直勾勾的,好象神經不太正常,他一步步向橋邊護欄走來”神情呆滯,嘴唇微微翕動著,似乎在嘀咕著什么。


夏潯瞧他神情異常,忍不住著意地打量了幾眼,見他走到橋邊”扶著欄桿看著橋下河水,忽然雙臂用力”一按橋欄,就要縱身躍下去。夏潯早在注意他的舉動,見此情景,急忙伸手”一把揪住他腰間襟袍”把他硬生生地扯了回來。


那人五短身材”也不重”竟被夏潯一把提在手中。


“你做什么”放開我,休管他人閑事。”


那人惱怒起來,連連掙扎”嘴里還傳出淡淡酒氣。夏潯本來心情不好,見這人一味尋死,反被他氣笑了:“你要死哪里不好去死”到鄉間上吊去,爛了還能肥塊地”跳進這里,豈不臟了秦淮河水?”


那人被他調侃的更加惱怒”連聲道:“豈有此理,真真豈有此理,快放開我,不要以為你是錦衣衛一個總旗就了不起,本官還要高你一級”放開我,不成體統。”


夏潯有些驚訝,便松了手”奇道:“你是官?你是什么官,說來聽聽。”


那人整理整理衣襟”傲然道:“本官解縉”原為中書庶吉士,常侍先帝左右,而今……而今……”


解縉?總編撰”大明朝第一位內閣首輔大臣!


自己剛剛還吟過那副對子:“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想不到就在這兒遇見了原作者,夏潯更加驚訝”見他語集,下意識地又問:“而今如何?”


解縉的肩膀塌下來,垂頭喪氣地道:“而今,而今是……是河州nbsp;夏潯聽了差點笑出聲來,衛吏?大約相當于現在的一個連部文書,解縉怎么越混越回去了?


夏潯看看解縉模樣,又看看秦淮河水,恍然道:“解大人就是因為被貶到河州去做衛吏,所以要投河自盡?”


解縉臉一紅,吱吱唔唔的有些說不出話來。夏潯心道:“這可是的總編撰人呢,這么一個才子”可不能讓他這么死掉。”便鄙夷道:“解大人滿腹才學,怎么這般沒有出息,圣人還窮困潦倒過,古之名臣少有一帆風順的,今日大人落魄河州,安知來日不能位極人臣?”


解縉慘笑一聲,攤手道:“我?成么?”


夏潯很認真地端詳著他的眉眼,說道:“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骨髏清奇,靈根甚佳,來日前程必不可限量。”


解縉摸摸下巴,茫然道:“現在錦衣衛混得這么慘么,算命的都往里收?”


夏潯哈哈大笑”一把抓住解縉手臂,說道:“走走走,咱們尋家酒店,邊吃邊聊。”


解縉只當這是個混酒喝的兵痞,趕緊掩住腰間道:“我可沒錢………


解縉家里可不是窮人,做官這些年又有傣祿,他會沒錢?夏潯鄙視地瞄了眼這個守財奴,哼道:“自然我請。”


解縉聽了松了口氣,這才隨他去了。


夏潯找了家不大的小店,切了個鹵盤,點了幾樣清淡的小菜,又要了壺酒,讓解縉坐下,問起經過,這才知道事情來由。


說起這解縉,的確是個才子,洪武二十一年舉進士,授中書庶吉士,御前行走,甚受朱元璋器重”曾獻,被朱元璋贊為安邦濟世之奇才,治國平天下之大略。還曾對他說:“與爾義則君臣,恩猶父子,當知無不言。”能讓朱元璋這樣嚴厲的人說出這樣溫情的話”可見對他的喜歡。


不過,恃才者多自傲,解縉亦然,他智商很高,情商卻嫌不足”一則是對上不知委婉,年輕氣盛”想到啥說啥”二是和同僚相處的不融洽,恃才傲物,有些討人嫌。到后來”又莽撞地替郎中王國用捉刀上疏,為韓國公李善長鳴冤。


他那文采,旁人學不來的”朱元璋一眼就看出來了”朱元鼻雖愛其才,卻惱他不知進退,便把自己未當皇帝前的老朋友,解縉的父親召進京來”對他說:“大器晚成,若以爾子歸,益令進。后十年來,大用未晚也。”一句話”將二十二歲的解縉帶薪離職,回家進修涵養去了”一下子給了他十年長假。


解縉無奈,只好回家潛心學問,磨礪性情,眼看著熬過了八年”十年之期馬上就要到了”結果朱元璋歸天了”這一下解縉傻了眼,朱元璋可是許諾過,十年之后讓他回朝為官的,如今朱元璋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再等兩年”新皇帝還記得他是誰嗎?


怎么著”也該到皇上跟前露一小臉”給皇上留下點印象啊。可他母親剛剛去世一年,三年孝期未過,父親解開年紀也大了”怎好赴京活動?再說還沒到皇上規定的十年之期呢。


解縉倒底是個才子,腦瓜靈活”竟然被他想到了借口。先帝遺詔里不是說“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么,不管現在能不能輔政,他還是個京官”就該來見見新任天子呀。再者說”先帝曾親口對他說過:“與爾義則君臣,恩猶父子,當知無不言。


”既然恩同父子,父親過世了,兒子去吊孝,天經地義吧?


就這么著,解縉趕赴了京城,結果馬上落到了老冤家袁泰的手里。


袁泰本是督察院左都御使”因為不法事”被解縉彈劾,朱元璋貶了他的職”朱允炆登基后調整領導班子,把吳有道撤了下去”重又把袁泰提拔了上來,袁泰聽說解縉回京活動,立即到朱允炆面前告了他一狀:服喪未滿三年離家遠行,是為不孝:先帝曾許他十年之期,如今才只八年就返回京師,是為不忠;不忠不孝,理應處死!


朱允炆耳根子軟,一聽這話便要下旨斬了解縉,幸虧禮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董倫和解縉是老鄉,為他求情說太祖駕崩,解縉棄家事而就國事,這是忠孝不能兩全而取其大義,縱然有罪也不應殺,否則不免寒了先帝舊臣的忠心。


于是朱允炆網開一面”把他打發到大西北去了。


夏潯聽了只覺哭笑不得,朱元璋真沒給朱允炆留下人才嗎?這是的總編撰大文豪”永樂王朝首任內閣首輔,做了六年首輔大學士的杰出政治家,給弄到西北邊防區某連部當文書了……,解縉一邊說一邊喝,越說越傷心,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到最后竟放聲大哭起來,引得酒館里許多客人都往這里看來,夏潯苦笑著放下酒錢,攙起解縉,對酒客們連連點頭道:“我這朋友酒品不好,呵呵”喝醉了就好號啕大哭,不用理他”不用理他。”


夏潯扶了解縉出來,好一通安慰,又信誓旦旦向他保證,是金子總要發光的,明珠不會永遠蒙塵,去西北走一遭,多多了解民情軍情,未必便是一件壞事,朝中既然還有朋友,說不定三五年功夫,他就會受到朝廷起用。


解縉本來就是個智商比較高情商比較低的人,一俟訴說了心中冤屈,舒服了許多,那尋死的心思也就淡淡了,他越想越覺得夏潯說的有道理”待夏潯把他送回客棧的時候,醉眼中滿是感激地對夏潯道:“文軒,今日多虧了你,解某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文軒的大恩”解縉記在心里了,有朝一日,解縉真能苦盡甘來,重返朝堂,再來報答文軒的恩德。”


夏潯應承著把他送回房去”解縉醅面大醉,往榻上一躺便呼呼大睡了,夏潯替他掩好了房門,走到客棧門口時忽然一下子呆住:“解縉是我救的!如果歷史上他曾因為被貶河州而投河自盡,那么本來沒有我的歷史上”是誰救了他?如果并沒有另一個人存在,那么他的生與死其實就是被我影響,那么歷史上我在哪里?是因為……我默默無聞么……”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22
錦衣夜行 第235章 劍指周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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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劍指周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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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夏潯趕到錦衣衛衙門[]領了關防和羅僉事的手諭出來,先去了一趟解縉入住的客棧,解縉昨日酩酊大醉,此時遲遲醒來,正坐在店里吃粥。他的個子非常矮,大約只有一米六上下,又是坐在墻角背光處,要不是夏潯一向的進門就先觀察不引入注目的所在,還真不容易看到他。


夏潯沒有讓他現自己,悄悄地觀察了一下,見這位大才子神態從容,確是一副心結已解的樣子,便寬懷一笑,拒絕的店小二的殷勤讓座,轉身走出,上了駿馬,直奔孝陵。


夏潯趕到孝陵的時候,暖暖的陽光已曬滿大地,偶爾有些孝陵衛上正在巡弋的老兵現一個百姓衣袍的人在孝陵衛策馬狂奔,只當肥羊上馬,興沖沖迎上來,提槍要攔,見夏潯掌中亮出一枚象牙的腰牌,這才很晦氣地呸一口唾沫,怏怏地繼續值守。


進了孝陵衛內圈,防范反不及外圍嚴密,到了孝陵衛官兵駐扎之地,夏潯翻身下馬,尋了個官兒詢問蕭千月所在,夏潯現在已經是百戶了,朱允炆已經御筆批了擢升一級,雖然夏潯沒死,也不好再收回成命,何況正有大事要他做,正是施恩的手段。


那官兒只是個小旗,見是上官到了,卻也還算客氣,不過守墳的就是守墳的,這一輩子沒甚么大出息了,不但他們要守墳,他們的子子孫孫繼承父職都要守墳,仕途上沒了奔頭,干什么都是懶洋洋的,對夏潯雖然客氣,卻也提不起精神為他效力,只是給他指了指地方,便沒精打采地走開了。


夏潯循著那小旗所指方向走了一陣兒,又是一處軍營,夏潯正想再找人問問,就看到了蕭千月。蕭千月蹲在一處土包上,正望著金陵方向呆。平素他是最注意形貌的,每次見到他,總是把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茍,頭絲兒都梳理得整整齊齊,此時頭上卻挽了一個懶人髻,隨便簪了,穿著一套半新不舊的短褐,蹲在那兒引頸向天,好像一只望月的癩蛤蟆。


才幾天功夫,一個人就可以有這么大的變化么?


夏潯站住了腳步,忽然想起了臨行前羅僉事神情嚴肅地囑咐他的話:“皇上急于削藩,原本不需確證,想要拿他們也就拿了,可是周王是孝慈高皇后親自帶大的皇子,從小管教甚嚴,就藩之后循規蹈矩,在諸藩之中聲名極好,素有賢王之稱,朝野皆聞,放眼天下,也只有被先帝贊為蜀秀才的蜀王可以與他相提并論,如果不教而誅,實在說不過去,所以你這一去,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一個足以將他削去王爵的重大罪名。”


“大人,既然周王素有賢名,何必先選他下手。”


“糊涂,他是皇五子,與皇四子朱棣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兄弟二人感情一向最好,皇上最擔心的就是他們兄弟二人聯起手來與朝廷做對,要削燕王臂膀,自然第一個拿他開刀。你記著,這件差辦好了,咱們錦衣衛就有出頭之日,本官謀劃一生,等的就是今天,如果你壞了本官這件大事,不管你有多少苦衷,你曾立下多少功勞,本官必定嚴懲不貸!”


說到這一句時,一向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羅克敵面容微微扭曲起來,顯得有些猙獰了,可見此事在他心中是何等重要。


蕭千月只是行事囂張,言語不遜,就被大人貶到孝陵,險些子子孫孫,永為看墳人,如果這件差事不辦妥了,壞了羅僉事一生的期望,我的下場,恐怕比蕭千月還要不如吧……


想到這里,夏潯心中一寒,他長長地吸了口氣,這才揚聲喚道:“千月,千月,蕭校尉!”


喚到第三聲,正在出神的蕭千月才醒過來,扭頭一看夏潯,登時大喜過望,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下土包,語無倫次地道:“總旗大人,是……是不是大人肯赦我之罪,叫我回去了?僉事大人是要大人你來接我回去的么?”


夏潯沒有說話,蕭千月臉上的笑容慢慢呆滯起來,勉強地道:“大人……是來看我的?”


夏潯吁了口氣,說道:“僉事大人命我去開封公干,要你與我同行,這是調令,咱們去見見此地的衛指揮大人吧。”


蕭千月大喜,一把搶過調令,捧在懷里,眼里漾起淚花兒,激動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人不會忘了我的,大人不會這么狠心,大人……大人,千月一定不會再叫你失望,一定不會再叫你失望……”


夏潯忽地打了個哆嗦,沒來由得覺得有些惡寒,蕭千月平素一副酷酷的模樣,用不用說這么肉麻的話呀?不過轉念想想,如果自己淪落到如此地步,不但自己要做個看墳人,自己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窮大明一世,都要囿于此地守陵,恐怕他也受不了,便也為之釋然了。


明朝的開封,因為曾被朱元璋立為北京,所以城池的修繕較之許多大城更為堅固,周圍二十里一百九十步,高三丈五尺,廣二丈一尺,護城河深一丈,闊五丈,萬難云連,屹屹言言,望若列嶂,壯都會也。登城樓而遠望,太行篙室,居然在幾案間,大河湯湯,僅如衣帶,壯麗不凡。


夏潯和蕭千月是從南燕門進的城,進城之后,便在徐府坑一帶找了家客棧住下來,然后按照羅克敵的指示,準備與錦衣衛在當地的秘探取得聯系。這個密探同西門慶的老爹一樣,都是最早一批被錦衣衛外派到地方上潛伏下來的人,這一次的行動事關錦衣衛的崛起,所以羅克敵毫不猶豫地動用了他的隱藏力量。


錦衣衛在開封的這個密探是當初最早一批派出錦衣衛的老人,已經六十多歲了,目前公開的身份是開封府有名的勾欄院韓墨坊的大掌柜,名字叫做韓墨。


明代繼承元朝,戲曲十分達,當時大明歌舞戲曲最繁盛的地方,南方主要集中在金陵,北方就是開封。韓掌柜的勾欄院是開封最大的戲坊,這里集中了北方許多戲曲名家,歌舞名家,樂坊就開在徐府街上。


徐府街在周王府南面,這里是開封最繁華的地帶之一,有染坊、油坊、磨坊等各種作坊,還有雜貨鋪、當鋪、酒店、飾鋪、藥材鋪、木耳店等等。不遠處的山貨店街,則專門出售京、杭、青、揚等處運來的粗細暑扇。還有茶葉店、紙店、綢緞鋪,以及刻字、刷字、做衣服、賣漆器、賣竹器和裱糊字畫的。


三街六市,奇異菜蔬,密稠不斷。以此形成了開封最繁華的地帶。


韓墨是此地的一個名人,因為他開著歌舞坊,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觸的多,消息靈通,人脈廣,可也因此,認識他的人就多,夏潯和蕭千月入住客棧之后,不便請他前來,兩個人稍事休息,便徑直去了韓墨坊,要了一個雅間,點了幾道酒食,將聯絡暗號通過毫不知情的伙計遞給了韓掌柜,兩個人便坐在雅間里欣賞臺上美人兒載歌載舞。


這些舞伎都是十七八歲姿容婉媚身段窈窕的美人兒,載歌載舞的十分養眼,兩人喝著茶,在那里邊看邊等,倒也不嫌寂寞。片刻兒功夫,房門叩響,接到二人暗號的韓墨便匆匆走了進來。


韓墨身材高大,微微駝著背,精神卻極矍爍,一張很普通的面孔,帶著習慣性的笑容。夏潯一見他來,立即站了起來,且不論這老人與他相比官職誰高誰低,就憑這老人奉命潛伏至此,一輩子隱姓埋名,不與故鄉和親人聯系所做的重大犧牲,就值得他的尊敬。


見夏潯站起,蕭千月忙也跟著站了起來,自從被羅僉事配孝陵衛,蕭千月是真的收斂多了,再也不敢自恃羅大人身邊近人,而頤指氣使,目中無人。


韓墨雙接過夏潯遞來的錦衣衛腰牌,用顫抖的手指輕輕摸挲著,神色激動,久久,兩顆渾濁的老淚落在腰牌上,他歡喜而辛酸地對夏潯道:“好多年了,好多年了,我本以為,要在這里等上一輩子,終于被我等到了。”


再慢慢抬起頭來時,夏潯驚訝地現他的氣質變了,原本只是一副庸俗的生意人的面孔,眉眼五官并沒有什么變化,可是靜靜地站在那兒,卻突然變得像是一柄出鞘的寶刀,隱隱透出一股殺氣,這殺氣蘊于內,也只有夏潯這樣曾經殺過不止一個人的人才能感覺得出來,在旁人眼中,此刻的韓墨,不過是目噙淚光,有些激動的老人罷了。


韓墨唏噓道:“當年,是羅大人派遣到開封的,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已經老了,聽說,錦衣衛里現在是小羅大人主事?”


夏潯道:“是,現在錦衣衛尚無都指揮使,一切事務,均由羅克敵羅僉事主持其事。”


“羅克敵,羅克敵……,是了,我想起來了,小羅大人,是叫羅克敵,那一回,羅大人帶他到衙門[]里來,當時他還是個孩子……”


韓墨突然從緬懷中清醒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到底年紀大了,東拉西扯,盡說些沒用的,不知道小羅大人這次派兩位來,有什么事是需要屬下做的!”!。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22
錦衣夜行 第236章 樂得做個逍遙王
第236章樂得做個逍遙王


夏潯和蕭千月對視一眼,請韓墨一同坐下,這才神情凝重地道:“這一遭兒,事情十分重大,關乎我錦衣衛是否能重新崛起,所要對付的人,同樣不是等閑之罪。韓老,可要謹慎了。”


韓墨習慣性彎著的腰桿兒一挺,久扮戲院老板見人作揖逢人陪笑的謙卑表情不見了,老眼中隱隱泛起一抹冷厲,傲然道:“咱們是天子親軍,緹騎四海,想當初,咱們威風的時候,王侯將相,沒有甚么人的門兒是咱們敲不開的,百戶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說。”


夏潯沉聲道:“這一遭,咱們要對付的人,是周王!”


韓墨目中異采一閃,沉住了氣,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夏潯見他毫不動容,不由暗暗佩服,錦衣衛最老的這批密諜,沒說的,不但忠心耿耿,而且膽魄見識,俱都不識,這批特工的素質,的確極高,由此可見,錦衣衛全盛時期,是如何的人才濟濟。


夏潯繼續道:“我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找到周王為惡的把柄。”


韓墨眉頭微微一皺,說道:“周王為人謹慎,要找他的把柄,殊為不易。”


蕭千月笑了一聲道:“所以,才要請韓老想想辦法。”


他暗示道:“咱們錦衣衛,想找一個人的把柄,雞蛋里也能挑得出骨頭的,不是么?”


韓墨自然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他方才那么說,也是拿不準朝廷的態度,聽蕭千月這一說,就知道不管罪證是真的假的、道聽途說的還是動手腳炮制的,總之,一定要讓周王有罪,便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意。


夏潯微微皺了皺眉,可這也是羅克敵的意思,所以他只能強抑不悅,說道:“我與千月剛到開封,對這位周王的情形,還不甚了解,有勞韓老把周王的情況和我們說說,咱們商量一下,看看從何處著手。”


韓墨沉吟道:“周王是先帝第五子,這一點兩位當然是知道的,洪武三年的時候,周王先是被封為吳王,駐守鳳陽。因為鳳陽是先帝發祥之地,大明的中都,讓一位藩王鎮守,容易引發他人諸多猜測,所以洪武十一年的時候先帝才改封這位王爺為周王。這位周王到開封后,興修水利,減租減稅,發放良種,組織開墾黃河荒灘,著實做了些有益藩國軍民的好事……”


蕭千月皺了皺眉,這些事是無法入罪的,開封是他的藩國,他開墾荒地、興修水利,發展經濟,本就是當時朱元璋賦予各位藩王在藩國內應盡的責任,想說他這是示恩于百姓,收買人心都不成。


蕭千月這一次被羅克敵打發到孝陵守墳,好不容易求得羅克敵心軟,讓他隨夏潯往開封來辦差,既見夏潯沉默不語,他有心表現一番,便按捺不住,提示道:“除了這些,他還有什么喜好、舉動?主要是……身為一個王爺一般不會去做的事?”


韓墨道:“哦,說到這個,倒是有一樁。”


蕭千月精神一振,傾身道:“韓老,快說來聽聽。”


韓墨道:“這位周王好醫術,這些年他不但自己學習醫術,還聘請了李陌、劉醇等本地名醫,編撰了《保生余錄》、《袖珍方》《普劑方》等醫書,刊行于世,據說,他現在又在準備編杜撰一本《救荒本草》。”


蕭千月皺眉道:“救荒本草,那是什么東西?”


韓墨解釋道:“因為河南地處黃泛區,一旦黃河泛濫,就容易發生洪災,百姓流離失所,衣食無著,所以周王派人走訪龘民間,記載各種各供食用的草木并繪畫成圖,還請了許多郎中,研究哪些草木可以解毒后食用……”


夏潯沉聲道:“如此作為,分明是一位愛民如子的賢王了,如何據之定罪。”


韓墨微笑起來:“只有不做事的人,才抓不到他的把柄,只要他做事,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總有漏洞可尋的,咱錦衣衛不就是替皇上做這件事的么?百戶大人不要著急,對周王的喜好、為人、做事都有個詳盡的了解,咱們總能找到可以大做文章之處的。”


夏潯暗暗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要說周王做的這幾件事,還真是與民大為有利的事,他的《袖珍方》因為用藥有效,花費不高,一經問世,就被翻印十多次,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就大量引用了《袖珍方》和《普濟方》中的方劑。至于他正在編撰的《救荒本草》后來成書之后也對民間百姓產生了巨大的作用,再后來這本書傳到日本,還受到了眾多日本植物學家的推崇和學習。


不過,現在由于朱允炆首先拿他開當,他這本書的問世之期怕是要延后了。


此時樓下臺上的舞蹈換成了雜劇,正在演《竇娥冤》咿咿呀呀地唱著,蕭千月想了想,又問道:“還有什么情況,都一一說來,看看哪方面容易做文章。”


韓墨想了想,又道:“其他的,就沒甚么了。”


蕭千月道:“周王本人沒有甚么,他的子女呢?”


韓墨撫著胡須道:“周王的子女么,讓我想想……”


他掐著指頭算計了一陣,說道:“周王有正妃馮氏,是宋國公馮勝之女,另有側妃楊氏,周王現在生有嫡子兩人,庶子五人,郡主十一人……”


夏潯瞠目道:“這么多?”


其實這還不算多,周王不但是一位賢王,更是一位閑王,閑著沒事,盡生孩子玩了,此后幾年他被侄子朱允炆貶為庶民,發配云南窮荒僻壤之地當人猿泰山,那么凄慘的環境,他也沒忘了生孩子,以后幾年陸陸續續又生了七個王子,當真是老當益壯。


韓墨笑道:“是啊,這位周王多子多孫,不過現在楊妃受寵,所以他的嫡子只有兩個。這嫡長子叫朱有燉,全無一點世子樣子,自取了個名號叫全陽道人,他老爹好醫術,他好曲藝,倒是頗有乃父之風,老韓與他十分熟悉的,因為這位世子酷好戲曲、雜劇,經常會跑來我這院子里,同那些戲子舞伎研究曲藝。”


“周王這嫡次子叫朱有爋,性格與乃父、乃兄卻大不相同……”


韓墨目中微微露出厭惡之色,說道:“周王這位嫡次子,簡直就是一個異類,真不知道以周王和周世子的為人,怎么就有這么一個兒子、這樣一個兄弟,性情乖舛、為人囂張,糾結一幫紈绔惡少,欺男霸女,簡直就是開封城里的一害。”


蕭千月目光亮了起來:“韓老,我們的差使,或許就可以著落在這位周王的兩位嫡子身上。”


夏潯實在不想害了這么一位賢王,說道:“依韓老所言,這周王嫡次子確是一個惡少,可是以他鳳子龍孫的身份,據此入罪恐怕還嫌不夠,想攀他父親一個養不教的罪名,恐怕更是……,那可是大明親王啊,非謀反大罪,如何治之?”


蕭千月嘿嘿一笑,陰陰地道:“百戶大人倒底是個讀書人出身,對我錦衣衛的手段還是不盡了然啊。誰說我要入周王次子之罪,籍此攀誣周王了?”


夏潯一怔,愕然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韓墨眼珠微微一轉,面上漸漸露出會心的笑意,蕭千月黠笑道:“韓老明白了?”


韓墨點頭道:“懂了,不知兩位打算從嫡世子下手,還是從嫡次子下手?”


蕭千月道:“這兩個人,我們都想見見,周王既然無懈可擊,就多了解一下這兩位王子吧。”


韓墨笑道:“若是如此,倒也容易,眼前就有一位,你們可以見見。”


他往臺上一指,指著那扮廉訪使竇天章的老生道:“這一位,就是周王世子朱有燉了。”


此時臺上正唱:“六龘月飛雪千古冤,血濺白綾三年旱,何時借得屠龍劍,斬盡不平天地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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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應壽寺,方丈禪房。


道衍和尚和朱棣對面而坐,中間一張炕桌,桌上一爐檀香,兩旁各有一杯茶。雪白的墻上,只有一個大大的“禪”字,禪字最后一筆拖曳直下,幾乎又占了一個大字的位置,筆直鋒利,仿佛一柄倒懸的利劍。


朱棣還是一身麻衣孝服,本來是白色的孝服,滿是灰塵,都快變成了土黃色。


他盤膝坐著,雙手按膝,面色陰霾,久久不語,道衍也不著急,披著黑色的緇衣,靜靜地坐在對面,手里的佛珠一顆顆地慢慢捻著。


朱棣剛剛回到北平,路過慶壽寺,想起亡父少年時候曾經出家為僧,而此寺主持又是亡父親手為自己挑選的經學師傅道衍,一時感傷,便入寺拜望,可是到了禪房,千言萬緒,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許久,朱棣的禪定功夫終究不及道衍,按捺不住,問道:“近來發生的事情,大師可都曉得?”


道衍和尚道:“先帝駕崩訃告,天下皆聞。遺詔削諸王兵權,貧僧業已知曉。王爺本赴金陵奔喪,如今卻在這里,莫非……皇上不許赴京?”


朱棣默然。


道衍輕輕嘆了口氣,問道:“王爺心中為何煩惱?僅僅是因為不能赴京奔喪么?”


朱棣的面容微微抽搐了一下,沉聲道:“身為人子,不許靈前盡孝,這屈辱哀傷,還小么?”


道衍瞟了朱棣一眼,說道:“今上這一詔削兵,一敕阻行,其中深意,難道不是王爺更為擔憂的?”


朱棣身子一震,目中微微閃過一抹精芒:“大師看出來了?“道衍微微頷首:“天子心懷叵測!”


朱棣憤怒起來,振聲道:“以諸王鎮天下,是先帝之國策,天下未定,國內邪教橫行,邊隆北元虎視,若非我等戍邊鎮守,天下豈能穩若泰山?這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皇上何以甫一登龘基,就對我們如此敵視,我們對朝廷難道不夠恭訓么?”


道衍雙掌合什道:“先帝是有大智慧的人,天縱英明,豈會不知七王之亂故事,他令諸藩鎮守天下,又各領兵權,這固然是先帝親親之情,信任無以復加,卻也未必就沒有帝王心術。強藩林立,能做皇帝的卻始終只有一個,諸藩勢力犬牙交錯,必然相互牽制,相互監視,除非朝廷中樞衰弱之極,誰能成事?


當中樞真個衰弱至極時,就算沒有藩王,難道不會被權臣取而代之?自三皇五帝到如今,以一介布衣而成天子者,唯漢劉邦與先帝,其它那些帝王,哪一個不是前朝重臣或一方豪強而黃袍加身?真要到了那么不堪的一步,對先帝來說,由自己子孫取而代無能之君,也勝過將江山付與外人之手,如此,當可保朱家數百年江山。


至于千秋萬世,呵呵,先帝是個信己不信天的人,他是不會相信被人喊幾聲萬歲,就真能千秋萬載的。可今上……顯然不會這么想。在今上眼中,諸藩就是他最大的危脅。”


朱棣憤懣地道:“今上已做了幾年的皇儲,名份早定,他有甚么不放心的?”


道衍道:“皇上有心病,他是先帝長孫,卻不是嫡長孫啊,嫡長孫是朱允熥。”


朱棣泄氣地道:“罷了,皇上要兵權,我們繳了,他不要我們替他守江山,俺也懶得操那份閑心了。”


道衍捻著佛珠,淡淡地笑道:“呵呵,王爺雖做此想,但愿皇上就此罷手才行。”


朱棣瞪眼道:“大師言下何意?且不說今上仁孝之名天下皆聞,就算今上忌憚諸位皇叔,我們已經繳了兵權,皇上還會趕盡殺絕不成?”


道衍道:“貧僧也希望,皇上會到此為止。太子和秦王、晉王已相繼過世,王爺如今已是諸藩王之長,又曾數次統軍出塞,屢立功勛,恐怕皇上最為忌憚的,就是王爺您了,王爺今后當小心做事,千萬不要遺人把柄。”


朱棣聽得冷汗都下來了,上個月他還是國之重藩,北軍統帥,奉父皇之命,統領諸軍北伐胡虜,一轉眼兵權被削了,聽道衍和尚的意思,似乎皇上意猶未盡?


想想自己與當今皇上的父親,先皇太子朱標一向兄弟情深,今上素有仁孝之名,自己又已老老實實地交出了兵權,朱棣還是不肯相信朱允炆會有什么進一步的舉動,便搖頭道:“俺卻不信,皇上會趕盡殺絕。”


道衍微微一笑,說道:“也許,貧僧所言,只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皇上心意如何,貧僧倒也不敢妄下斷言,靜觀其變罷了。”


朱棣起身道:“皇上不放心,俺就讓他放心。樂得做個逍遙王爺,舒心自在,嘿!求之不得。”


道衍隨之站起,聽了朱棣這番氣話,不覺為之莞爾。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23
錦衣夜行 第237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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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237章為誰風露立中宵文/


文學閣


他們發現,這位周王世子就是一個純粹的戲迷,他不但喜歡演戲,還喜歡寫戲,經常毫不在乎自己王世子的身份,和一班優伶以及考不上功名的文人混在一起,琢磨些劇本兒,然后興致勃勃地排練、上演,除此之外并沒有甚么其他的愛好,在他身上,很難做甚么文章,頂多說他這么做有失世子身份,這又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名?


兩個人轉而跟蹤嫡庶子朱有懶,朱有燃倒真是一個極品,這位小王爺今年剛剛十八歲,大概是營養過剩的緣故,生得人高馬大,一臉的青春痘。他的愛好只有三件事:喝酒、打架、上床。之所以說上床,而不說玩女人,是因為這位小王子喜歡的不只是女人。


他每天做的事情幾乎都差不多,上午離開王府,匯合一班紈绔,去城中有名的酒樓、勾欄里飲酒作樂,一直喝到午后,便開始滿城游走,到處惹事,這位王子倒有個好處,不以自己王子身份壓人,惹了事就和被惹惱的另一批潑皮無賴、紈绔子弟找個僻靜的街巷,便開始大打出手,瞧他身手,還真是跟著名師練過的,拳腳功夫頗有些根底。文學閣


等到把別人打得鼻青臉腫或者被別人打得鼻青臉腫之后,小王爺就開始爽了,他的下一頓酒也就開始了,這頓酒喝完,便是飽暖思淫欲的時間。文學閣夏潯和蕭千月跟著他的第一天,發現他晚上去了一家勾欄院,看了一出《白蛇鬧許仙》的戲,這出戲基本上就是后世《白蛇傳》的雛形了。


后來的《白蛇傳》講的雖是西湖故事,可它最初卻正是發源于河南湯陰的一個傳說,白蛇精被淇河之濱許家溝村的一位老人從黑鷹口中救出,這條白蛇為報答井家的救命之恩”嫁給了許家后人牧童許仙。婚后,她經常用草藥為村民治病,使得附近“金山寺”,的香火冷落起來,黑鷹轉世的“金山寺”長老“法海和尚”,大為惱火,決心置“白娘子”,于死地云云……


看完戲朱有燃驅散了各個幫閑跟班,便和許仙、白娘子、小青一起進了間房,夏潯和蕭千月幾乎以為這位小王爺跟他哥哥一樣,也是個喜歡研究戲曲的小資青年了,兩個人施展功夫,“上房揭瓦”,”閉起一只眼從瓦縫娶往里一瞧,才發現里邊正在妖精打架,小王爺和許仙、白娘子、小青正“廝打”,做一處。()


那時少有女子登臺,這旦角兒都是男人扮的,四個男人滾在一起”當真是丑態畢露,把個夏潯惡心得不行,蕭千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夏潯示意,這才戀戀不舍地隨他離開。()


第二天這位小王爺的生活與頭一天沒甚么太大區別,還是喝酒、打架,只不過晚上沒有再找戲子”而是去了青樓”令人大跌眼鏡的是,他找女人的標準和男人大不相同,他不怎么在乎長相,只找胸大的,這一晚上,小王爺在青樓里又胡天黑地了半晌,這一回連蕭千月都不愛看了。


不過夏潯和蕭千月注意到一點,晚上他是一定會回王府的,不管是喝得酪耵大醉,還是風流之后手軟腳軟,他一定會回王府,絕不在外過夜,由此可見,周王的家教還是很嚴的,只是這位小王爺在外邊胡作非為,偏又沒做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誰會閑極無聊,說與周王聽呢?人家畢竟是父子,教訓一頓也就罷了,自己終究是外人,到時候豈非得不償失?


第三天,夏潯和蕭千月守在一戶寡婦門前對面的小酒店里。()這寡婦三十多了,再大兩歲都能當朱有懶的媽了,也不知道這位小王爺是不是有戀母情節,偏偏喜歡了她。


夏潯瞟了蕭千月一眼,無聊地道:“恐怕再盯三年,這位小王爺過得依舊是這樣醉生夢死的日子,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我們怎么辦?告他一個風化之罪么?”,蕭千月笑嘻嘻地道:“欲加之罪,何惠無詞?”


夏潯蹙眉道:“你有辦法?”,蕭千月心中一凜,這才記起夏潯是自己頂頭上司,自己瞞著他動什么手腳,恐怕會令他不悅,如今蕭千月可不敢倚仗羅僉事的寵信目中無人了,何況,他知道,在羅僉事心中,眼前這個人比自己重要的多。文學閣


蕭千月忙道:“卑職也是昨日才想到了一個具體的辦法,同韓老商量了一下,他也覺得可行,現如今他已經打探具體消息去了,卑職正打算回去之后,便去韓墨坊聽他消息,一俟確定之后再報與大人定奪的。文學閣”,夏潯道:“這位小王爺今天也就這樣了,我們不必守在這兒,回去吧,邊走邊說。”


“是!”,蕭千月隨他離開那戶人前,邊走邊道:“卑職請韓老查過,這位小王爺平素行為,周王也并非全然不知,的此時常呵斥于他,有一次還痛揍了他一頓,就因為這,小王爺才不敢在王府外面過夜,不過父子之間因此變得極為惡劣。()朱有與嫡兄也不合,因為周王一直拿他和世子比較,所以他對世子很有敵意。卑職的意思是,利用這個朱有,抓他一個把柄,只要他說一聲周王意圖謀反,這就是證據了。”


夏潯聽到這兒,身子猛地一震,一下子站住了,蕭千月奇怪地看著他道:“大人,你怎么了?”,“哦,沒什么。”


夏潯臉上震驚的神色緩緩斂去,問道:“以子告父,他肯?”,蕭千月再有成竹地笑道:“利令智昏,他為何不肯?”,※※※※※※※※※※※※※※※※※※※※※※※※※


這一夜,夏潯夜立中庭,久久難以入睡。


他的腦子很井,想了很多事情。文學閣


他一直以為,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這個時代,所扮演的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娶妻、生子、快快活活、太太平平地過上一生,足矣。


可是當蕭千月信心十足地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夏潯的時候,他驚呆了。文學閣


他不記得其他幾位王爺是被朱允墳以什么莫須有的罪名抓起來的了,但他記得周王的半,周王是被他忤逆不孝的兒子誣告謀反而被削去王爵,抓捕回京的,可眼下,這件事分明走出自于錦衣衛的策劃,而他正是其中一個執行者。


他開始意識到,他并不是這個時代一個無足輕重的過客,他已經干預了太多的事情,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如果沒有他揭露北元人的陰謀,燕王府真的會因為其他種種變故而不被炸掉?如果他沒有被派去杭州,在鹽官救下于黃氏,于謙還能平安誕生?如果他沒有救下解縉,《永樂大典》的總編撰、永樂王朝的第一任內閣首輔大臣是不是就要換人了?不不不,如果燕王府當初不是在他的干預下得以保全,或許燕王早就被炸死了,又哪來的永樂盛世?


“未來的一切,我所知道的那一切,根本就走出于我的創造,否則它應該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面目全非的歷史?我并不是在經歷歷史,而在創造歷史?”


夏潯腦海中一陣迷糊:“不會吧,就算我的猜測屬實,那么…………,就像于謙,我所影響的,只是他的生與死,他未來的發展和成就,仍然源于他自己的努力:我改變了解縉和燕王的生死,他們未來的路,同樣仍然是他們自己走出來的,我呢?在我所知道的歷史中,并沒有我的存在,是因為我一直用這樣的方式影響著別人,又通過那些人創造著這個時代,還是說,我的影響只走到此為止,那么未來的我是什么樣子的?我還有沒有未來?


夏潯真的迷惘了,認識到這個時代有許多人、許多事走出自于他的影響和干預,才在史冊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筆,他很是興奮。


可是他搜腸刮肚,在記憶中也找不到楊旭這個人的存在,所以不免又為自己莫測的未來感到一絲忐忑。


夏潯苦笑了,別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朱允墳不知道以他那么強大的實力竟然會削藩失敗;北平那位正覺著屈辱憤懣的燕王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夠成為皇帝;垂頭喪氣地奔赴蘭州去當連部文書的解縉不知道他會為全人類留下一筆寶貴的文化盛宴,不知道幾年之后,他將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明首輔,可問題是,他們對未來的一切,都不知道。


而他不同,他知道未來的發展,知道許多人未來的命運,唯獨他自己的未來,他一無所知。這種知之中的不知,比起別人全然的不知,顯然是一種煎熬。


歷史上,我是誰?


如果我能影響歷史,我可不可以改變我所知道的歷史,再多一些輝煌,再少一些遺憾?


夏潯忽爾喜、忽爾憂、忽爾振奮、忽爾沮喪,一顆心七上八下,種種念頭在心底攸乎來去,到底后也沒有準確地把握住什么,他只隱隱地感覺到:如果他猜測的是真的,那么未來很可能還有許多在史書中大書特書的事跡,就走出自他夏潯的手筆!


這讓他期待與興奮之中,又微微有些遺憾:要是能穿越回現代去,拿著歷史書跟同學們吹噓,說某某人的命運是因我而改變,某某歷史事件走出自于我的干預或謀劃,得吸引多少班花校花警花們的青睞呀,牛叉不能吹,如錦衣夜行啊……


夏潯正想著,蕭千月興沖沖地趕回來,興沖沖地道:“大人,韓老都打聽明白了,咱們明天就可以行動!”,……第237章為誰風露立中宵……!!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24
錦衣夜行 第238章 權力的滋味
第238章權力的滋味


錦衣夜行第238章權力的滋味


艾佳,雙十年雙,她是周王府的一個宮女,到了這個年齡,一般都會發還全家,許其婚配的,不過同艾佳一起進王府的同齡宮女大多已經遺返回家了,艾佳卻沒有。


周王很喜歡她,已經有意納她為側妃,雖然還沒有正式向朝廷請封,不過周王府上下已經都知道了,在王府里她的地位便也與其他宮女不盡相同。這不,她今兒想回家看看父母,就是由宮里內宦備了車轎送回去的。


可是艾佳回了娘家剛只住了一天,就來了一個宮里的小內侍,說是王爺要她回去,艾宮女現在在宮里倒是管著一些內務,只當王爺有什么急事,忙隨了那小內侍登車離去。她并不認得這個小內侍,可周王府里的下人起碼過千,各有職司,本就不全認得,這兩年又在陸續調換新人,不認得也屬正常,這里可是開封府,周王的藩國,她哪里能想到旁處去。


艾家送走了女兒,王府這邊卻不知道她向王爺求了三天的假,已經提前回來了。朱有爋還是一如既往地喝酒打架,廝混了一天,到了傍晚卻奔著韓墨坊來了,因為韓墨透過幾個潑皮,告訴他說,院子里新來了一個舞伎,唱腔優美,身體窈窕,真比飛燕西子還要美艷三分,朱有爋是個喜歡嘗鮮的,聞著腥味兒就來了。


平素他是不大到韓墨坊來的,因為他大哥周世子朱有燉就喜歡留連于韓墨坊,這一次也是聽說大哥不在,這才趁隙而來。到了院子里揀個雅間一座,叫上吃食美酒,連看兩出曲目,開始上了歌舞,那個舞伎果然出來了。翩躚登場,果然身姿嫵媚,艷驚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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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有爋心癢難搔,立即把折扇一收,向臺上一指,急不可耐地道:“留下,今晚留下,與小爺侍寢。”


侍候在一旁的韓墨陪笑道:“小王爺是不是太性急了些,何如多來幾回,捧幾次場,叫她陪小王爺喝喝酒,彼此熟稔了,兩情相悅,水乳龘交融,才能侍候得小王爺周到呀。”


朱有爋把折扇向他一指,乜著眼冷笑:“哼哼,韓掌柜的,別把你招攬其他客人那些手段拿來欺哄小爺,小爺哪有那些閑功夫,還要先哄得她開心了?瞧她腰條腴潤,神情嫵媚,顯見是個慣經風月的,還要夾緊了腿兒裝處子么?不要以為我大哥常來這里,小爺就不敢動你,惹惱了小爺,砸了你的韓墨坊。”


幾個幫閑裝腔作勢一番,唬得韓墨連忙賠禮打躬的答應下來,朱有爋這才轉怒為喜,在眾人奉迎之中喝起酒來,等他喝得酩酊大醉,幾個幫閑起著哄得把“新郎官”送進了早已備好的房間,這才一發地散了。


朱有爋抓起桌上茶壺狠狠灌了一通兒,拐過屏風,見那美人兒已經睡了,身著緋色褻衣,玉體妖嬈,海棠春睡,令人一見便血脈賁張,惜乎房中只有墻上一盞壁燈,光線昏暗,看不清她容顏,這朱有爋是個性急的少年,又是一向只圖自己爽快,哪管那女兒家感受如何,雖覺光線昏暗,有礙欣賞春色,性致上來,卻也等不及去喚人再取燈來了。


他急吼吼寬衣解帶,赤條條爬上榻去,抱住那美艷成熟的妖嬈美婦,這一番酣暢淋漓,到后來一泄如注,美得骨頭都酥了,隨即便伏在美人兒身上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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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有爋是被一杯涼茶潑醒的,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客棧里面。他雖醉得厲害,這房間里的鋪陳擺設卻還是認得出來的,抬頭看看,面前一坐一站兩個人,身上俱著錦衣衛官服,那坐著的面容藏在燈后,看不清楚,站在面前的卻是一個眉眼清秀,卻隱隱帶著些煞氣的青年。


朱有爋不由大驚:“你們是甚么人,小爺喝醉了么?這……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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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冷笑道:“小王爺,你現在可不是做夢,清醒一下吧。”


這時身后傳來一個女子驚慌的聲音:“二王子,奴家……奴家怎么在這兒?”


朱有爋扭頭一看,只見床上還有一個美人兒,只拿一條被單掩著身子,花容失色,滿面驚恐,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不是艾佳么,父王要納她為側妃的,她怎么……在這里?落入他人眼中,這下糟了!”


原來,周王經常帶人搜羅草木樣本、研究著書,并不天天住在王府,像朱有爋這樣的人物,哪有身邊放著可人的姑娘卻不侵占的道理,這艾佳在周王府后宮的侍女里邊,算是出類拔萃的一個,又兼年紀漸增,卻不得出宮,也是春情寂寞,被他動手動腳,半推半就的便成了好事。


到后來,艾宮女引起了周王的注意,想要納她為側妃,艾宮女一心要攀上高枝兒,再說那周王到底是個知情識趣的男人,比起朱有爋這樣的毛頭小子不知強了多少,便有意與他疏遠了距離,朱有爋也是懼怕父親,糾纏幾次,見她不愿就范,只好悻悻罷手。


可這朱有爋與自己的父親和兄長極為疏遠,卻把那幫子只會恭維馬屁揩他油水的幫閑紈绔當成了無話不談的親兄弟,這樁風流事兒曾經同他們提過,這些人哪是能替人保密的主兒,以韓墨所在的行當,想要打聽這些八卦消息,實在是無往而不利,竟然被他打聽到了。


合該這朱有爋倒霉,交友不慎,自遺把柄,這件事就被聽到周王只有兩個嫡子,而這兩個嫡子間又頗為不合的蕭千月利用了。


朱有爋一開始本以為是有人設局害他,勒索錢財,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了,這兩個人那一身衣裳,還有面前這個人有意引導的問話,很快就讓朱有爋明白了一切,他雖然是個不務正業的紈绔子,卻不是一個白癡,如何還不明白對方目的何在?


“你們要對付我父王?”


喝酒打架從不怵人的朱有爋冷笑起來,這人雖一無是處,倒有股子狠勁兒,冷冷笑道:“好啊,我是睡了父王的女人,不過一個女人罷了,父王又能把我怎么樣,還能打死我不成?你們想把我的丑事公開?隨你,小爺不在乎!”


朱有爋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很清楚,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相比起這個嚴重的后果,他寧愿被父親痛打一頓,拘禁起來,他的親娘正受父王寵愛,枕頭風一吹,最多三兩年功夫,他還能出來,可要是周王被削了王爵,將置他與何地?


“不是我們要對付你父王,是朝廷要對付你父王。”蕭千月微笑道:“是皇上,要對付你父王。”


朱有爋臉色變了變,蕭千月又道:“朱有燉才是王世子,你呢,將來只能做個有名無實的郡王,沒有藩國,只有俸祿,你同樣是周王嫡子,為什么要受到如此對待?實話告訴你,皇上要對付王爺,原因只有一個:皇上真正要對付的人,是燕王。燕王是周王的親哥哥,兩位王爺一向走動親近,不削其臂膀,皇上怎么能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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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王爺肯出面指證王爺和世子謀反,你想想,皇上會怎么對待你?皇上畢竟是你的堂兄,也無心削去周藩,你肯指證周王和世子的話,就是向皇上表明了心跡,成為皇上的忠臣,這周王之位,不是要落在小王爺你的頭上嗎?到那時候,你才是真正的王爺。”


朱有爋怦然心動,氣喘起來:“你說的,是真的?”


蕭千月微笑道:“皇上的賢名,你還不知道?若非為了江山社稷、萬千黎民的安定,皇上怎么會大義滅親,對付意圖不軌的燕王和周王,饒是如此,皇上也滿腹愧疚呢,你若肯向皇上效忠,這周王之位,鐵定就是你的,這開封城,注定了就是你的藩國。”


朱有爋目光閃動,猶豫起來。


蕭千月將一張寫滿字的紙慢慢遞到了他的面前,就像一個誘騙人簽下出賣靈魂契約的魔鬼,微笑著說:“簽下它,你就是周王;不簽,就算周王念及父子情深,不懲罰與你,你也將因犯下忤逆大罪被人舉告,被皇上囚進鳳陽高墻,永世不得出頭,何去何從,小王爺三思!”


朱有爋望著眼前這張墨跡淋漓的供狀,心里強烈地掙扎了起來。


夏潯坐在燈后,冷眼看著這丑陋的一切,默默地嘆息了一聲,結局他已經知道了,朱有爋一定會就范的,他能改變甚么么?


朱允炆如今大權在握,如果他立即下旨,直接削燕王之爵位,他這唯一的強敵沒有眾兄弟的前車之鑒,說不定就束手就縛了,到那時,要殺要剮還不都由得他,想不動聲色地弄死困于淺灘的燕王,也不過就像捏死一只螞蟻,可他偏偏自作聰明地搞什么先削羽翼,而且拿素有賢名的周王第一個開刀。


上帝要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瘋狂與愚蠢,是一對孿生兄弟。


掙扎良久,貪欲終于泯滅了朱有爋心中僅存的一點親情和良知,他在供狀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蕭千月將那張供狀小心地卷起來揣在懷中,微笑著瞟了眼床上的那個美人兒,對朱有爋欠身道:“打擾小王爺的興致了,小王爺如果有興趣,可以繼續,小王爺如果喜歡,她將來就是小王爺的側妃。當然,如果小王爺不放心,也可以讓她永遠閉嘴。”


艾佳立即瞪大了驚恐的眼睛,蕭千月很邪惡地加了一句:“她的生與死,都要由小王爺您來決定!掌控他人生死的滋味,很不錯吧?”

“王爺!”


艾宮女立即從榻上出溜下來,光著屁股撲到了朱有爋的腳下,像一只小狗狗正向自己的主人討好地搖尾巴。


朱有爋突然有點醺醺然起來,他覺得:掌握權力的滋味,真的不錯!
dimetrodon 發表於 2011-10-3 15:24
錦衣夜行 第239章 狗皮膏藥
第239章狗皮膏藥


“好,好好好,楊旭,你果然能干,朕沒有看錯你,這么快的速度,就拿到了周王謀反的證據。”


朱允炆拿著朱有爋的供狀喜形于色道。


夏潯欠了欠身,干巴巴地道:“謝皇上夸獎,微臣只是盡自己本份罷了。”


羅克敵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對朱允炆道:“錦衣衛雖經大肆削減,幸好還有一些做事沉穩老練的人,皇上交待的差使,他們自然竭盡全力。今后皇上但有什么差遣,只要吩咐下來,錦衣衛上下,仍然要竭力效忠皇上的,微臣父子兩代為朝廷做事,所思所想,唯皇上之思想。”


朱允炆眉頭微微一皺,黃子澄說過,這件事交給錦衣衛辦最好,但是絕不可放縱錦衣衛,給予他們太大的權力,恢復他們昔日的榮耀,如今羅克敵這么說,顯然是想討取更大的權力。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又不可太寒了他的心思,朱允炆猶豫了一下,便道:“嗯,羅僉事公忠體國,朕自然是知道的。哦,朕已請了黃子澄、齊泰兩位先生來,共議鎖拿周藩的事情,你們兩個,一并參加。”


羅克敵見他絲毫不提對錦衣衛衙門的支持,微微有些失望,不過一聽朱允炆讓參與密議,和黃子澄和齊泰兩位大臣共商國策,這分明又是極度的信任了,頓時又萌生了一線希望,連忙欠身道:“是,微臣遵命。”


稍過片刻,齊泰和黃子澄先后趕到了謹身殿,朱允炆立即把周王嫡次子朱有爋的供狀給他們看,兩人看了也是喜出望外,黃子澄連連拱手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有此把柄在手,朝廷削周藩,便出師有名了。”


齊泰也微笑道:“周藩一削,不但可以斬去燕王一條臂膀,還可籍此觀望諸王動靜,這叫投石問路,從諸藩的反應,朝廷也可從容擬定下一步的削藩策略,確保朝廷大政貫徹自如。”


朱允炆被兩個心腹大臣一贊,登時躊躇滿志地道:“好,朕這便下詔,解周王進京問罪!”


“皇上且慢!”


黃子澄趕緊道:“皇上剛剛解除諸王兵權,各地駐軍中還有許多將領是諸王帶久了的部下,萬一周王情急造反,軍中有人響應,豈不釀成大亂?縱然朝廷能將他擒獲,地方必也受害。”


朱允炆“啊”了一聲道:“先生提醒的是,那……朕該怎么辦?”


黃子澄胸有成竹地道:“出其不意,打他個措手不及!”


齊泰皺了皺眉,心道:“堂堂朝廷,既然拿了他的罪證,不公示其罪,明令詔拿,還要搞什么出其不意的偷襲,這不是示弱于人么,這豈是堂皇天子所為?”


可黃子澄是朱允炆的老師,關系比他近些,見皇上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齊泰張了張嘴,卻沒有說甚么出來。


朱允炆聽了黃子澄的話道:“先生所言有理,那就這樣,朕令魏國公徐輝祖率兵北巡,佯過開封,將周王一舉擒獲。”


黃子澄因為上次楊旭一案,雖因楊旭只是一個引子,對他這小小人物并不放在眼里,卻因此惱了中山王府,一聽皇上要把這件大功許與徐家,心中甚是不愿,他想了想,說道:“臣以為,派魏國公去,不如派曹國公。”


朱允炆驚訝道:“先生是說九江么?怎么他便合適了?”


黃子澄道:“皇上,先帝在時,曹國公便多次赴各地練兵,巡閱,派曹國公去,更不惹人生疑。再者,曹國公之父岐陽王李文忠,有許多舊部,都在河南都司為將,若曹國公出馬,這些將領見是昔日元帥之子,定當更為恭敬,肯附從周逆的,也就更少了。”


朱允炆連連點頭:“好好好,還是先生考慮周詳。來,速速宣曹國公李景隆見駕!”


李文忠是朱元璋麾下第一猛將,若說為帥者,徐達、胡大海、常遇春等人,那都是朱元璋手下久經戰爭訓練出來的帥才,李文忠則是朱元璋手下第一猛將,到后期老帥們死的死、退的退,李文忠更是成了軍中第一號人物。李文忠同時又是朱元璋堂姐曹國長公主的兒子,所以和皇上是關戚,太子朱標在的時候,經常帶著兒子朱允炆去李家作客,所以朱允炆和這個表兄關系也非常好。


李景隆聽說皇上召見,立即立宮見駕,一定要他帶兵削藩,擒拿周王,立即答應下來。


朱允炆欣然道:“有九江出馬去辦這件大事,朕就可以放心了。”


他看了陪立最末的夏潯一眼,又道:“此番查尋罪證,楊旭出力最大。你二人又曾一起往東海緝匪,算是熟識,這一遭,仍讓楊旭做你的先鋒,一定要兵不血刃,順利解決此事,不要讓朕失望。”


李景隆似笑非笑地看了夏潯一眼,躬身道:“臣,遵旨!”


夏潯暗暗嘆了口氣:“這貼狗皮膏藥,又要貼上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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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李景隆掛帥,雖是黃子澄的一點私心,不過持公而論,干這種事,李景隆的確比徐輝祖更合適做這種事,因為近幾年來,朝廷派李景隆出京公干的機會的確比魏國公徐輝祖多的多,去年剛去了陜西,年初又去了蘇杭,現在讓他北巡,不致招人疑心。


至于周王藩地內將領多為李文忠統領過的,那就純屬黃子澄扯淡了。李文忠帶過的將領哪兒都有,可沒集中在河南,同樣的,中山王徐達帶過的將領,在河南一樣有許多,這條理由實在不成其為理由。不過就個性上來說,徐輝祖性格方正,李景隆為人圓滑,鼓搗點陰謀詭計,他的確比徐輝祖合適,這也算是黃子澄慧眼識英才。


李景隆奉圣旨,點兵三萬,打著北巡邊地的幌子,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南京,過黃河一路向北,直奔開封。


到了開封,李景隆駐兵城外,進城覲見周王,周王對他的來意毫不知情,還設宴款待于他。此時夏潯才見識到這個所謂的大草包口蜜腹劍的功夫,他的目標就是周王,但是在周王面前坦然自若,一口一個周王爺,喝到酣處便改了自家親戚的稱呼,滿口都是五伯父,把個非主流植物學家的周王忽悠得暈頭轉向。


席間,只有二王子朱有爋對李景隆的到來有所察覺,等他見到陪在李景隆身側的夏潯,更是臉色發白,心神不寧,很快就找了個身體不適的借口退席回避了。


李景隆拜訪了周王,盡了禮數,同時也成功地打消了周王的警惕,借口還要見見幾位父親生前的老部下,婉拒了周王留他宿在王府的好意,便轉到了都指揮使司衙門。


李景隆取出皇帝密旨,宣讀了圣上旨意,河南都指揮使司的諸位將領連忙接旨答應,李景隆猶不放心,親自坐鎮都指揮使司,監督河南都指揮使將自己父親當年的幾個親信部下安排為四門的守城將領,當晚,李景隆便攜河南都指揮使趕回軍營,率朝廷大軍包圍了周王的三護衛親軍的駐地,宣讀了圣旨。


既有皇帝旨意,又有大軍包圍,連開封都指揮使都站在曹國公帳前聽令,周王的三衛兵馬知道勢不可違,只得乖乖棄械投降,李景隆兵不血刃地解決了周王的三衛兵馬,隨即率軍趕回開封,自南城門入,徑直包圍了周王府,此時,東方第一縷晨曦剛剛灑向大地。


兵貴神速,李景隆來得急,開封都指揮使司配合得也默契,當朝廷大軍刀出鞘、弓上弦,把周王府圍得水泄不通的時候,周王府里對此還一無所知呢。


周王府周圍本來就肅靜,少有人行,此刻見這么多兵馬,老百姓更是早早的就躲開了,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又不嘈雜,在高高的宮墻里邊,壓根兒就沒得到半點消息。


李景隆騎在馬上,喝道:“砸開宮門!”


兩個士兵沖上去,抓住碩大的門環嗵嗵嗵地砸了起來,只砸了幾下,里邊剛剛起來的兩個門子衣衫不整地就跑來開門了,一打開門,兩個門子也不看是誰,就罵道:“誰他娘的一大早兒就來砸門,這是甚么地方容得……”


話未說完,就見宮門外黑壓壓一片全是兵,那槍桿兒豎起來跟密林一般,不由得嚇呆了,吃吃地道:“這……這這……有人造反么?”


李景隆擺手道:“把他們拿下!”


立即搶過去幾個兵丁,把兩個呆若木雞的門子提到了一邊,李景隆正要提馬進門,心中忽地一動,乜著眼睨了睨坐在一旁黑馬上面默然不語的夏潯,微笑道:“周王畢竟是當今皇叔,還是先禮后兵的好。楊百戶,勞駕你,進去一趟,向周王宣讀圣旨,令周王攜金印御冊,率一家老小,于承運殿內跪迎天使,束手就縛,否則,只有兵戎相見,到那時玉石俱焚,莫怪本國公言之不預!”


“這貼狗皮膏藥還不死心?”


出乎李景隆的預料,夏潯既沒有畏怯,也沒有著惱,他只是淡淡地一笑,翻身下馬道:“卑職遵命!”


緊了緊腰帶,擺一擺佩刀,夏潯便向那半開的大門走去,穩穩的,消失在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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