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 作者:酒徒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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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metrodon 2011-8-2 12:28: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4 538269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47
第三章霜刃(七下)

    三人商量停當,分頭調派人手。須臾之後,陷阱布置完畢。王洵命人將法哈德和費迪勒押入,屏退左右,先是非常溫和地撫慰了一番,然後開始詢問城中的布防情況和俱車鼻施汗秘密老巢的大體位置。法哈德和費迪勒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本以為能憑此撈些獎賞,最不濟也能保住一條性命。誰料王洵問完了話,突然把臉一翻,大聲喝道︰“兩個賣主求榮的狗賊,居然還敢以謊話欺騙本欽差。來人,將他們拉下去,梟首示眾!”

    “諾!”親兵們答應一聲,將兩名俘虜按倒在地,抹肩頭攏二臂綁了起來,倒拖著就往外走。

    “饒命啊,饒命啊!小的沒有撒謊,沒有撒謊!”法哈德和費迪勒大聲哀嚎,兩條腳拼命往地下蹭。王洵卻根本不想听,轉身就想往後帳走。

    危急關頭,突然听見有人大叫了一聲“且慢!”。萬俟玉薤大步闖入,擋住軍帳前門,沖著里邊高聲抗議道︰“啟稟王將軍,卑職曾經親口答應饒恕他們不死。當時很多弟兄都听見了。如果您不問青紅皂白就將他們給斬首的話,今後讓卑職日後如何指揮屬下弟兄們!”

    “一個小小的旅率,你有什麼權力答應饒別人不死?”王洵顯然正在火頭上,轉過身來,沖著萬俟玉薤怒吼,“給我滾出去,要不然的話,別怪我連你的腦袋一塊兒砍!”

    “末將,末將…….”萬俟玉薤羞得滿臉通紅,頓著腳在原地打轉。王洵見此,心頭怒火更盛,走回帥案前,伸手用力在上面一拍,“來人,將這傻大個兒給哄出去。哄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得令!”親兵隊伍中,立刻竄出了一個身材矮寬,滿臉奸詐的家伙,雙手按住萬俟玉薤的腰用力往外推。萬俟玉薤不敢硬抗,只是一邊後退,一邊繼續低聲抗議,“古人有雲,殺俘乃不祥之舉。況且咱們乃堂堂王者之師,豈能對兩個化外蠻夷食言?如果消息傳揚出去,今後誰還敢再向咱們投降?”

    “不投降更好,老子還嫌抓多了俘虜麻煩呢!”王洵不耐煩地連連揮手,“轟出去,轟出去。轟到輜重營里去喂馬,什麼時候學會了尊敬上司,什麼時候再放他回來見我!”

    “走吧,萬俟旅率!您還等人抬您走麼?”身材矮寬的家伙陰陽怪調,一听就是跟萬俟玉薤有舊怨。

    “姓王的,老子不用你推,自己會走!”萬俟玉薤一把推開矮胖子,怒氣沖沖起往輜重營方向報道去了。親兵們拖著已經徹底絕望的法哈德和費迪勒繼續向外,才走了幾步,又听見有一個熟悉的低聲在里邊說道︰“大人,這兩個家伙其實不著急殺。不如先派人探明了藏寶地點是否屬實,然後…….”

    然後自然是殺人滅口。法哈德和費迪勒不用細听,也終于明白鐵錘王大人為什麼非要自己二人的腦袋不可了。原來此人根本沒打算將俱車鼻施汗藏在綠洲里的作為戰利品起出來上繳大唐朝廷,而是下定的決心要跟幾個屬下私分。

    可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已經晚了。整個唐軍之中,除了先前那個傻大個而,誰肯為了兩名俘虜的死活得罪自家上司?法哈德和費迪勒追悔莫及,被親兵們一路倒拖著,從中軍拖到了後營,隨便找了個破帳篷,丟了進去。連綁繩都不肯給解,更甭提任何干糧飲水。

    兩個軟骨頭的家伙都受不得苦,才餓半天時間,便已經餓得頭暈眼花。正恨不得立刻就死掉的時候,帳篷外突然又傳來白天那個傻大個特有的憨厚聲音,“我給他們兩個送一頓上路酒,請幾位弟兄行個方便。嗨,原本是答應他們投降後不死的,誰料萬俟面子薄,在將軍那里求不下人情來!”

    “你也是吃飽了撐的。跟兩個化外蠻夷講什麼信用?”帳外負責看管俘虜的兵士嘆了口氣,帶著幾分同情的口吻回應,“這回倒霉了吧。好好的旅率職位也丟了,變成了一個馬夫!”

    “嗨,還都是王十三那倭奴害的。他一直就看我不順眼,總在大人面前說我的壞話。久而久之,大人不信也信了!”

    “就是,那倭奴心腸最黑!”看守與萬俟玉薤深有同感,冒著被責罰的危險低聲附和,“您進去吧。記得別耽擱太久。免得被人發現了,兄弟我不好交差。”

    “行,謝謝幾位兄弟了。這壇子酒,你們拿去暖暖身子!”萬俟玉薤滿口答應著,低頭鑽進了帳篷。

    他手里端著一個木托盤,上面放了一只雞,三個酒碗。此外,身邊還跟著一名親信,雙手拎著一個碩大的酒壇子。見到法哈德和費迪勒兩個還被像活豬一樣捆著,趕緊放下酒菜,上前松綁。待二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又輕輕做了揖,低聲道︰“不是萬俟失信,而是你們兩個不知道為什麼觸了欽差大人的霉頭。唉,萬俟人微言輕,救不了你們了。只能給兩位送一份上路酒,讓你們做鬼之後,也不至于恨我!”

    說罷,打發親兵離開,然後親自將三個酒碗斟滿。每人面前分了一碗,慘笑著捧起。

    法哈德和費迪勒二人餓得前胸貼後背,哪還顧得上什麼是斷頭酒?撲上去,一人扯起一只雞腿,狼吞虎咽。待將肚子基本添了個半飽之後,才突然想起來一般,雙雙沖著萬俟玉薤拱手痛哭,“將軍,將軍,大,大恩,只能下輩子報,報答了。我們兩個活該倒霉,死後做了鬼,也絕對不敢怨恨將軍!如果,如果…….”

    “嗨!”萬俟玉薤只管嘆氣。悶頭又喝了幾碗酒,然後站起身來,低聲道,“我得走了,否則,又是一屁股麻煩。你們兩個慢慢吃,不用著急。外邊的幾個看守都是不受重用的,此刻有酒有肉,自然不會對你們太苛刻。”

    說罷,自管起身出帳。丟下兩名俘虜相對著以淚洗面。

    法哈德和費迪勒二人邊吃邊哭,邊哭邊吃。慢慢的,酒意便上了頭。想到自己早晚是個死,慢慢地,膽子就又大了起來。

    費迪勒心思比較活絡,壓低了聲音,跟法哈德商量,“你說,如果咱們突然向外沖,有沒有活著離開的可能!”

    “恐怕,恐怕沒等跑出營門,就,就被砍成肉醬了!嗚嗚”法哈德哽咽著回應,眼淚成串成串往酒碗里掉。

    “反正是個死。剁成肉醬和砍頭也沒什麼分別!”費迪勒抹了抹眼楮,繼續低聲鼓動,“我剛剛听他們的說話聲,外邊好像只有兩個看守。如果我們兩個跑得夠快,說不定……”

    “可,可往哪跑。回柘折城,大汗如果知道咱們兩個帶頭投降,並且供出了他藏寶的消息,也得活剝了咱們!”法哈德繼續哀哭,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笨蛋。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咱們是力戰被擒,還是主動投降的?況且藏寶的事情,只有大汗身邊極少數的人知道。即便被唐軍起了去,也沒人會想到是咱們泄的密!”

    “嗚嗚,嗚嗚,那,那你說咱們什麼時候跑……”法哈德心思不由一動,哭著讓對方拿主意。

    “閉嘴!”費迪勒低聲怒斥,“你想被人听見啊!”

    罵啞巴了法哈德,他又快速起身,將耳朵貼在帳篷上,低聲說道︰“過來,听听外邊的動靜。如果能打探到一些軍情回去,說不定還能得到大汗的獎賞。”

    “嗯,嗯!”法哈德也終于豁了出去,擦干了眼淚,將耳朵貼在帳篷壁上偷听。功夫不負有心人,不多時,便听見外邊有人打著哈欠罵道,“鬼天氣,越來越冷了。欽差大人不知道要干什麼,居然到現在還不撤軍?”

    “你以為欽差大人不想撤軍啊?”另外一名看守非常不屑地反問,“要我看,欽差大人他老人家現在是騎虎難下,欲罷不能。”

    “此話怎講?”雖然挨了罵,第一名看守卻不生氣,反而虛心向同伴討教。

    “那還不簡單。咱們就六百來弟兄,卻接連搶了人家兩處營壘。跟俱車鼻施的仇結大了。一旦撤軍,就很容易被人看出虛實來。你想,那俱車鼻施也是一方豪杰,還能不要個臉面麼?知道自己上當受騙後,就是拼了老命,也得把場子給找回來!”

    “可就這麼裝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馬上天就冷了?到時候雪一下,想走都走不了!”

    “要不說你笨呢?”第二名看守低聲賣弄,“咱們先搶到了足夠的軍糧,又搶到了大批戰馬。把城里的人也都嚇傻了。哪天趁他們提心吊膽守城的時候,抽冷子一撤。把整座空營都留給他們。等俱車鼻施可汗發現咱們撤了軍,咱們早就進入拔漢那城中了!”

    “空營?”法哈德和費迪勒簡直不敢相信自家的耳朵。聯想到白天在營地內看到的情況,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上萬兵馬即便再井然有序,發出來的聲響也跟幾百人不一樣。而無論白天跟著俘虜隊伍被押進唐營之時,還是現在被單獨當做死囚看管之時,外邊都靜得極為可怕!

    六百人嚇得上萬兵馬做了縮頭烏龜。這個樂子可真大了!

    可如果將消息傳回城內去,這個功勞,也足以躺在金子堆上打一輩子滾。霎那間,兩個軟骨頭渾身上下熱血沸騰。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47
第三章霜刃(八下)

    想到日後如何飛黃騰達,法哈德和費迪勒心中的恐懼頓時減弱了不少。躡手躡腳地回到床榻前,繼續吃吃喝喝。很快,就將兩個時辰匆匆混過。外邊的看守又冷又累,罵罵咧咧地走進來,隨便往囚犯身上套了根繩子,然後罵罵咧咧地回到帳篷外,相互依偎著取暖。很快,鼻孔里邊就發出了喊聲。

    有道是酒壯慫人膽兒,發現逃命的機會就在眼前,法哈德和費迪勒背靠著背,以平生靈敏的表現解開了繩索,然後悄悄地將帳篷後側挑開一角,緩緩地鑽了出去。

    此刻正是人們睡得最沉的時候,整座軍營一片沉寂。兩個立功心切的家伙先是躡手躡腳挪開數步,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另外一座軍帳,慢慢地將耳朵貼了上去。待發現里邊沒有任何人聲,又一寸寸地將帳篷貼近地面處掀開,探頭探腦往里邊張望。只見這座帳篷內丟著幾捆稻草,數把彎刀,竟然連任何活物都沒有!二人又驚又喜,快速小跑開數步,悄悄掀開第二座帳篷。依舊是一座空帳,里邊除了光溜溜的地面外,空無一物!

    接連窺探了十余座軍帳,個個都是空空如也。“這鐵錘王,果真只帶了六百人就敢向一個國家發起進攻!”法哈德和費迪勒以目互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欽佩的光芒。隨後二人便迫不及待哈起腰,沿著帳篷的陰影一溜小跑,三拐兩拐,就貼近了營寨外圍的木柵欄。

    沿著營寨外圍的木柵欄,倒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防御得頗為嚴密。可大部分值夜的士兵都不會動,手里舉著的火把都被風吹得快熄滅了,也不去照管。法哈德和費迪勒躲在一座空帳篷後凝神細看,發現每十名值夜的軍士中,活人竟不足一成。剩下的居然全是牧草所扎,外邊套了件舊軍服而已!

    見到此景,法哈德和費迪勒已經顧不上再佩服敵將的膽子了。瞅了個空檔鑽到了一個稻草人身下,然後又趁著附近真正的值夜士兵閉上眼楮打盹的功夫,將身體貼近柵欄邊緣,雙手一搭一曲,整個人如狐狸般竄了出去。然後趴在地上半晌不敢動,待確信真的沒有人發現自己逃走之後,又迅速伸開四肢,連滾帶爬向遁向遠方。

    好不容易爬出了弓箭射擊範圍,二人直起身,撒開丫子猛跑。軍營內的唐家將士疏忽大意,居然也沒听見他們惶恐的腳步聲。

    堪堪來到柘折城東門外,法哈德和費迪勒跑得連肺都快炸了。先互相攙扶著喘了幾口粗氣,然後扯開嗓子沖著城牆上嚷嚷,“今晚那位兄弟當值,趕緊放下個筐子來!我們打探到了重要軍情,需要當面向大汗稟報!”

    城頭上的守軍正眯縫著眼楮打瞌睡,猛然听見底下有人喊聲傳來,立刻把弩車推出了城垛口。同時抓起火把向外一丟,聲嘶力竭地叫嚷道︰“敵襲,敵襲!唐軍連夜攻城了!”

    “敵襲,敵襲!”剎那間,示警聲響做一片。無數支亂箭射出城垛口,將城牆外三丈左右****一地白羽。好在法哈德和費迪勒兩人足夠機靈,听到第一聲叫嚷後,立刻將身體縮進了城門洞,才避免了亂箭穿身的厄運。然而零星落下來的滾木石卻差點砸到了腦袋上,嚇得二人蜷著身體直哆嗦。

    好不容易捱到了城頭上重新恢復得了寧靜,二人再度小心翼翼地從門洞里探出半個頭來,沖著上面低聲打招呼,“唉!不要慌。我們不是唐人。我們是從唐營里逃出來的自己人。哪位兄弟行行好,麻煩通知今晚當值的將軍一聲。”

    “誰,你說什麼?”城頭之上,燈火通明,幾乎所有人都正在瞪大了眼楮檢視剛才一番反擊的戰果。法哈德和費迪勒兩個接連重復了三五次,才終于有人肯相信,來的不是唐軍將士。訕訕地從城垛口丟下一個火把來,低聲命令,“將火把舉到眼前,慢慢從城門口走出來。說你呢,別耍花招。否則,咱們就放釘拍子了!”

    釘拍子,是懸掛在城門洞上方的防守利器。個個都重達百斤左右,向下一側鉚滿了狼牙般的鐵釘。關鍵時刻,松開系在釘拍上側的鐵鏈,就可以把攻進城門洞的敵人砸成肉醬。法哈德和費迪勒久在軍中,知道此物的厲害,瞬間急出了一腦門子白毛汗。撒腿從城門洞竄了幾竄,一邊撿起火把照亮自己,一邊大聲求饒,“被放釘拍,別放,我們真的是自己人,自己人!”

    “法哈德?你不是殉國了麼?”東城門樓處今晚當值的守將名叫安勒勒,與法哈德有過數面之緣。發現地下舉著火把求饒者之一是他,忍不住瞪圓了眼楮追問。

    “嗨,甭提了!”法哈德呲牙咧嘴,“老安,趕緊丟下個筐子來把我們兩個拉上去。我們打听到了重要軍情,如果能得到賞賜,到時候一定忘不了你!”

    “算了吧。我不稀罕!”安勒勒早就清楚法哈德是什麼樣的人,撇了撇嘴,冷冷地回應。又等了一會兒,確認了城牆下著實只有兩個人,他也不想過分刁難對方,便命令弟兄們丟下個系著粗繩的柳條筐,將兩名已經宣告殉國又囫圇個出現在城外的家伙拉了上來。

    雙腳一踏上自家城頭,費迪勒立刻恢復了往日驕橫跋扈的姿態。伸開短粗的手指沖著安勒勒點了點,大聲道︰“安勒勒是吧,我記住你了。改天見了我妹夫,保證會替你請功!”

    “妹夫?”安勒勒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認出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是左帥加亞西的大舅哥。忍不住又是一陣微微冷笑,撇著嘴回應道︰“如此,安某就先謝過了。你們兩個剛才說打探到了重要軍情,是跟我說呢,還是直接向大汗去匯報!”

    “當然要直接向大汗匯報了!”法哈德翻臉的速度比費迪勒慢不了多少,揚起脖子,驕傲地命令,“麻煩你給我們哥倆兩匹馬,我們哥倆這就去面見大汗!”

    “好!跟我來,這邊!”安勒勒懶得跟對方計較,轉身安排了幾個弟兄,用快馬將法哈德和費迪勒二人送往大宛王宮。臨行前,又刻意交代,讓弟兄們速去速回,別惦記著從中分什麼好處。

    “這不知道好歹的家伙!看得了大汗的封賞之後,怎麼折騰你!”法哈德在肚子里悄悄暗罵,雙腿一夾馬腹,風馳電掣而去。須臾,便來到了俱車鼻施汗的寢宮前。

    城頭上鬧騰了這麼久,俱車鼻施早就被驚動了,此刻正沖著大相白沙兒和幾名親信臣子發脾氣。听聞當值的侍衛稟告說,負責把守馬場的兩名百夫長死而復生,並且帶回了唐軍的重要情報。立刻命人將他們宣了進來。

    一看到俱車鼻施,法哈德和費迪勒立刻激動莫名。如同見到娘孩子般撲過去,以頭搶地,“大汗啊。您的奴才可是又見到您了。我們兩個以為這輩子就沒法回來了呢…….”

    “閉嘴!”俱車鼻施用力一拍桌子,然後大聲喝令。“你們兩個狗賊還有臉回來見我?當初調你們去協助米摩克時,你們兩個怎麼說的?”

    “大汗,大汗,我們兩個是冒死從唐營中逃回來,向您匯報重要軍情的!”

    “大汗啊。我們盡力了。是米摩克,是米摩克非要主動出擊,結果中了唐人的埋伏。才導致我們兩個被敵軍俘虜。我們可是死戰到了最後一刻啊!”

    唯恐俱車鼻施不問青紅皂白將自己推出去斬首示眾,法哈德和費迪勒二人爭先恐後的將馬場失陷的責任往米摩克身上推。俱車鼻施對老將軍米摩克非常了解,根本不肯相信兩個家伙的謊言。然而左帥加亞西卻厚著臉皮走上前,低聲建議道,“他們兩個既然能從唐營逃回來,也算對大汗一片忠心。大汗您不如先听听他們打探到了是什麼軍情,然後再決定寬恕不寬恕他們!”

    “是啊,他們兩個總算逃回來了。忠心可嘉!”本著廢物利用的原則,白沙爾也出面為法哈德和費迪勒兩個求情。

    “就憑他們兩個廢物,還能听到什麼重要情報!”俱車鼻施肚子里非常不高興,卻不願駁了幾個心腹的面子,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沉聲喝令,“听到了沒有,講!你們兩個打探到了什麼重要軍情。說出來,如果真的有用的話,我就饒你們一條狗命!”

    “謝大汗!”“謝大汗!”法哈德和費迪勒“砰砰”磕了幾個響頭,然後你一句,我一句,添油加醋地將自己如何身陷重圍依舊手刃數人,直到體力耗盡才被唐軍擒獲。如何臨危不懼,當著鐵錘王的面罵其為唐寇。如何被惱羞成怒的鐵錘王打入死牢,又如何在死牢當中以巧計從看守嘴里套問到了唐軍的真實情況,以及如何打翻了看守,從敵營之中殺出一套血路…….

    “夠了!”沒等他們將話說完,俱車鼻施汗已經羞得面紅耳赤,伸手“啪”地一拍桌案,大聲叫道︰“來人,給我擂鼓點將。本汗要親自帶隊,與該死的騙子一決雌雄!”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48
第四章破軍(一上)

    接下來小半個月,俱車鼻施索性破罐子破摔,將軍政諸事徹底推給大相白沙爾,自己躲在王宮中終日飲酒作樂,對城外的戰事問都不問一聲。

    城外的唐軍也不客氣,繼續以每天一座營壘的速度,掃蕩那些存放糧食、輜重、牲畜、草料的據點。各據點的守軍開始還燃起狼煙向城內求援,後來發現城中的公子王孫們根本不管自己的死活,索性連狼煙都不點了。心思堅韌者則象征性地抵抗一番,然後棄營而逃。心思不堅韌者,見到唐軍的旗號便打開營門,將賬簿和武器雙手奉上。然後乖乖地等待對方發落。

    眼看著兩年多來的積蓄一倉庫一倉庫地落入“盜匪”之手,大相白沙爾急得腦瓜門兒一片青紫。有心帶隊出城與唐軍一拼,怎奈連續兩次放棄主動出戰的機會之後,非但將領們的心氣都疲了,底下的兵卒士氣也低落到了極點,無論他怎麼鼓動,都提不起半分斗志來。帶著這種隊伍出去跟唐軍決戰,無異于自尋死路。白沙爾思前想後,終是決定繼續等待下去。反正最近北風已經一日急過一日,不出半個月,暴雪必降。到那時,大伙不用出戰,遲遲而來的嚴寒天氣,自然能將唐軍凍跑。

    仿佛發覺了天氣的變化,在連續破了數座營壘,將里邊的積蓄搶劫一空之後。城外的唐軍也改變的戰術。不再繼續慢條斯理地“打劫”,而是押著連日來捉獲的俘虜,將幾座營壘拆毀,將木料、帳篷、繩索等物收集到一處,在柘折城正東五里遠的地方,重新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營盤。營盤正前方,則用黃土和石塊壘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山丘,高度與柘折城相仿,四面都有木制的台階,可以直通其上。高台的邊角處,還各擺了一個巨大的鐵鼎,里邊放著木炭、蒿草之類,終日煙火不絕。

    “他們在干什麼,難道準備使用巫術麼?”自打那天晚上差點中了唐軍的“詭計”之後,左帥加亞西就變得草木皆兵,望著天空中飄蕩的黑煙,不斷地找人詢問。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那些信奉火神的邪教徒喜歡玩的把戲。但又不太像!”右帥查比爾也被加亞西弄得心情無比緊張,皺著眉頭,低聲回應。

    “該死,真主會懲罰他們,讓他們下地獄!”加亞西咬牙切齒,心里卻直敲小鼓。

    “真主保佑他的信徒!”小伯克阿里依、艾敏等人亦是滿臉憔悴,雙眼之中布滿了血絲。

    大伙心里都非常清楚,這回損失實在太慘,無論唐軍會不會被寒冷的天氣凍走,柘折城的前途都堪憂。藥剎水沿岸不止一個可汗自稱為大宛國的嫡系繼承人,拔汗那城主阿悉爛達、白水城主賀魯沙哥,都對大宛王冠虎視眈眈。更可恨的是西曹國主曹忠節,連姓氏都是唐人的,居然也自稱是大宛王之後,隨時準備與俱車鼻施一決雌雄。

    這兩年俱車鼻施背後有大食人支持,幾個窺探王位的人才不敢輕舉妄動。而如今大食人兵敗,柘折城縱使熬過唐軍的洗劫,也必將實力大損。明年開春之後,不被周圍的群狼盯上才怪!!

    一想到柘折城的前途,眾將便覺得眼前黯淡無光。偏偏外面的唐人一點兒也不體諒大伙的愁苦心情,在剛剛壘起的高台附近,敲鑼打鼓,吶喊呼喝,折騰個沒完沒了。前後不過兩日光景,大相白沙爾就被唐軍的怪異舉動弄得心里發了毛,把心一橫,沖著左右命令道,“去,把那個姓穆的,那個總管大人給我叫來。不,請過來,讓他看看外邊的唐人在搞什麼?”

    “是!”左右答應一聲,小跑著去找無所不知的王府新任總管。人還沒等走下馬道,卻被右帥查比爾低聲叫停了腳步。

    “還是我去吧!”右帥查比爾想了想,苦笑著道。“他現在可不好請,幾個小兵,未必能讓他過來!”

    “嗯。”大相白沙爾輕輕點頭,“你去了,好言好語跟他說。不值得跟他生氣。咱們就先讓他囂張幾天!待外邊的敵兵退了,我自然有辦法趕他走!”

    王府總管,是俱車鼻施當日為了表彰穆陽仁識破唐軍陰謀之功,親口封給他的官爵。甭看與他原來的管家職位只差了一個字,權力範圍卻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管家只算俱車鼻施的私人奴僕,主要負責王宮內的柴米油鹽,沒權力干涉政務。總管卻能替俱車鼻施傳達口諭、安排官員覲見時間,將外面的民情,官員的聲望稟告給俱車鼻施知曉,並且可以在危急關頭調動少量王宮侍衛。

    若是放在中原,這至少是個三品監門將軍,只有親信太監才能擔任。但大宛國沒有使用閹人的傳統,所以穆陽仁白白撈了個便宜。不過他這個總管也算做得盡職盡業,上任之後第二天,便找出了王宮在防御方面的數處疏漏,還主動替左帥加亞西在俱車鼻施面前說好話,讓後者寬恕了他擅自誅殺將領的罪責。所以白沙爾、加亞西等雖然依舊看著穆大總管很不順眼,卻念在其能主動示好的份上,暫時沒有專門針對他。而穆陽仁也十分懂得藏拙,平素只管拉著幾個宮廷侍衛天南地北地胡侃,對柘折城的政務、軍務方面,一概不參與,不打听。倒也暫且與城中的天方教勢力相安無事。

    這日,穆陽仁正跟幾名當值侍衛講古,說到突騎施傳奇可汗俱車鼻施,在部落被突厥人屠滅的情況下,收拾了三十幾副皮甲,自立為汗。東征西討,數年之內,一統藥剎水沿岸各地,稱雄西域。隨即又向大唐上表,娶金河公主為妻。得到大唐的財力、物力支持。興兵二十萬,南破吐蕃、北擊突厥、西拒大食。將三個強大的敵人打得焦頭爛額。吐蕃、大食、突厥三方勢力無可奈何,只好像大唐一樣,把國王之女嫁過來,以示拉攏。俱車鼻施則將三個公主統統納為側室,每天晚上抱著四個女人大被同眠,受盡人間極樂。

    穆陽仁出身市井,別的本事未必多高明,口才卻是一等一。此時大宛國讀書人不多,國史更是從來沒有修過。所有關于歷史的掌故,都是老一輩,少一輩耳口相傳,根本經不起任何推敲。所以任穆陽仁把故事說得有多離譜,把黑的說成白的,西北說成東南,侍衛們也听不出來,只是覺得故事听起來著實過癮,當年的那個俱車鼻施可汗也著實是個大大的英雄。

    偏偏此人與眼下的大宛王俱車鼻施還是同名同姓,所以侍衛們听了,自然而然地就將他的光輝事跡,與王宮里那位天天喝酒買醉的主人聯系了起來。當听到金城公主死後,老俱車鼻施居然听信了吐蕃女人的蠱惑,主動向安西挑起戰爭,都覺得其十分不智。又听到俱車鼻施在碎葉城下,被唐將蓋嘉運打得全軍覆沒,心里愈發覺得那個吐蕃妖女是罪魁禍首。最後听聞俱車鼻施落魄時,女人們一個個都離他而去,更是怒不可遏。待听聞他眾叛親離,落魄無依,在大漠中游蕩,居然被幾個處木昆部的馬賊砍了腦袋,一個個不覺站起身來,扼腕長嘆。

    “唉,如果大唐的公主再多活幾年就好了,一定能鎮住那個吐蕃女人!”

    “是啊,四個女人當中,只有大唐的公主是真心對待俱車鼻施,其他估計心里都巴不得他早死!”

    “不過,他這輩子也輝煌過,四個大國的公主啊。想想都讓人流口水!”

    “狗屁四個大國。突厥和吐蕃,怎麼跟人家大唐比!”

    “那當然,大唐與河中這一塊,恩恩怨怨糾纏了上千年,就像親哥倆打架,誰都不會真的下死手!”穆陽仁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拍了拍身下的石台階,低聲總結。“可換了外人進來,就不一定了。你覺得人家是幫你,其實人家不過是為了謀奪你的牛羊和牧場罷了!”

    幾個當值侍衛都是俱車鼻施可汗的親信老人,受天方教的影響不深,所以很容易便被穆陽仁給繞進去,點點頭,低聲附和,“可不是麼!人家大唐遍地都能撿到金子,才不會大老遠過來搶你!都怪某些人不知道死活,偏偏挑撥著大汗去劫殺唐使。闖出禍來,又沒本事收拾攤子!”

    “對,他們不是一直說自己本事大麼?怎麼連出城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就是,就是,招惹了唐人,最後還不是咱們出去拼命?”

    “可不是麼?整日說什麼地上天國,地上天國,天國什麼樣我沒見到。現在卻弄得連口磚茶都喝不起了!”

    火苗一點起來,就不受控制地往高了冒。提及這兩年大食人對柘折城的壓榨,眾侍衛越發覺得心中氣憤難平。穆陽仁自覺計謀得逞,正準備繼續往火頭上澆幾瓢油。剛要開口,猛然听見背後有人喝道︰“你們幾個,瞎說些什麼?都覺得活得命長了不成?”

    啊!眾人被嚇了一跳,登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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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破軍(一下)

    穆陽仁心里也非常害怕,但多年的撈偏門經驗,卻讓他迅速控制住了心中的惶恐。慢慢地轉過身來,笑著沖說話的方向輕輕拱手,“嗨,我們幾個只是說一些陳年舊事而已。與現在的事情沒關系。右,右帥大人,您找大汗麼?我這就進去給您通報!”

    踫到這麼一個滾刀肉,右帥查比爾也沒辦法。強壓住心頭的不快,沉聲道︰“不用了!我不找大汗,我是來找你的。唐軍在城外壘了個怪模怪樣的土丘,大相讓我請你過去看看那是什麼東西?”

    “我就一個四處游蕩的道士,哪可能知道這麼多啊!”穆陽仁一听,立刻贅著屁股往後閃,“右帥您還是找別人吧。一旦我說錯了,豈不耽誤了您的大事!”

    “你到底去不去?”查比爾暴怒,伸手便去按腰間刀柄。

    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看到對方真的要動粗,穆陽仁立刻又換了副面孔,訕笑著說道,“我去,我去還不成麼?不過,一旦我說錯了,您日後不能找我算賬!”

    “趕緊走,哪那麼多廢話!”查比爾惡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大聲命令。

    假道士穆陽仁推脫不過,只好命人牽了一匹戰馬,騎上去,怏怏地跟在查比爾身後。連續听了數日號角之聲,此刻柘折城中的百姓人人自危。時值正午,大街上卻沒有幾個行人。沿途商鋪也是關門落鎖,唯恐一不小心就大禍臨頭。

    兩人一前一後在街上走了片刻,看看四下里沒有其他人旁听。走在前面的右帥查比爾悄悄地拉緊了馬韁繩,將胯下坐騎速度放慢。待穆陽仁于不知不覺間與自己並絡而行時,側過頭,以極小的聲音問道︰“你給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外邊那些唐人派進來的細作?!”

    “冤枉!小的冤枉!”穆陽仁嚇了一跳,趕緊舉起手來大聲喊冤。“小的是半天雲的軍師,唐軍見了小的,殺還殺不及呢,怎麼可能放心讓小的進城來做臥底?您要是不信,就把我身邊那些弟兄叫過來審問,看看小的到底跟唐軍有沒有瓜葛?”

    他這廂嚇得滿腦袋瓜子冷汗,右帥查比爾卻根本沒當回事。听穆陽仁說得懇切,便笑了笑,柔聲安慰道︰“行了,行了,不是就不是,你嚷嚷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右帥,右帥您隨便問問,可是,可是會出人命的!”穆陽仁一邊擦著冷汗,一邊在肚子里罵查比爾的祖宗八代。有這麼隨便問的麼?一旦被別人捕風捉影,老子有幾顆腦袋被你們砍?他***,早晚不得好死!

    “到了現在,誰還敢動你這王宮總管?!”查比爾絲毫不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多過分,又笑了笑,淡然道。“不過,你這王宮總管還能當多久就不清楚了。大汗那人,最恨屬下吃里扒外!”

    “小的對大汗的忠心,日月可鑒!”穆陽仁立刻又舉起手來,賭咒發誓。唯恐對方不信,他又迅速補充,“沒有大汗,就沒有小人的今天。小人當年做夢都沒想到,能當上這麼大的官兒。如果不對大汗盡忠的話,換了別人,還會給小的這麼多富貴麼?”

    後幾句話,每一句都說到的點子上,不由得人不信。點點頭,右帥查比爾笑著說道,“的確,除了大汗,沒人會賞識你這家伙!那我再問你句實話,你以為,咱們這柘折城,能逃過此劫麼?”

    “這……?”穆陽仁本來想逃避,然而卻被對方刀一樣的目光盯著,不得不認真對待。斟酌了好一會兒,才以極低的聲音說道︰“若是前兩次大汗都肯听從小人的建議,不管外邊唐軍的虛實,只管殺出去跟他們拼命的話,也許還有機會獲勝。可小的人微言輕,左帥大人他又事事,事事都要跟小的擰著來……”

    “過去的事情咱們不提。你就說現在,咱們還能不能把柘折城守住?!”查比爾擺了擺手,制止了穆陽仁的抱怨。作為俱車鼻施身邊的一名老兄弟,他對大相白沙爾、左帥加亞西等人的做派也有許多不滿。然而大敵當前,這些矛盾都可以暫且放在一邊,以免被唐人得了機會。

    “小的不懂打仗!”穆陽仁先是苦笑著強調了一句,然後繼續補充,“但是大唐那邊有句古話,說第一次敲鼓能聚集士氣,第二次敲鼓士氣就要低落一半兒。如果前兩次敲鼓都沒把握機會的話,第三次敲鼓就沒任何效果了。如今城中將士都知道大汗是下定了決心要把唐軍耗走,哪還有人願意出去拼命?所以,現在,守得住守不住,都只能死守了!”

    河中文化與中原不同,但查比爾也是百戰老將,豈能不明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听完了穆陽仁的話,沉默了好半晌,才嘆了口氣,幽幽地道︰“的確,也只能死守了。不過,如果柘折城守不住,你能不能想個法子保得大汗周全。說實話,從我跟他那天起,你是他最賞識的一個唐人!”

    “小的,小的只能說,盡一切努力!”提起俱車鼻施的知遇之恩,穆陽仁也很是感動。點點頭,鄭重承諾。“不過,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點兒。畢竟,畢竟有什麼主意,都得首先取得大相和左帥的首肯!”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明知道穆陽仁的承諾未必可靠,前途黯淡,查比爾也只能暫且將死馬當做活馬醫。趁附近沒人注意,從懷中摸出一塊金牌,他迅速塞給穆陽仁,“這是本帥的信物,可以借給你用幾天。憑著它,你的人進出各處城門,都不會受到盤查!”

    ‘他什麼意思?讓我去跟唐軍聯絡如何投降麼?’穆陽仁大驚失色,抱著金牌,如同抱著一團火炭。‘他自己怎麼不去?莫非又想拿老子當擋箭牌?’

    早就猜到他的反應,查比爾撇了撇嘴,冷笑著道︰“放心,出了事情,本帥自然會替你擔著。本帥只是想,如果打不過的話,就另尋一條出路。畢竟,該死的是大食人。咱們柘折城,與大唐並沒多少仇怨。”

    “這……”穆陽仁依舊反應不過來,繼續目瞪口呆。記憶中,右帥查比爾也早就板依了天方教,並且一言一行都極為虔誠。誰能料到此人居然打起了腳踏兩只船的主意。

    見偽道士穆陽仁依舊迷迷糊糊,查比爾聳聳肩,冷笑著補充,“你們大唐人也好,他們大食人也罷,不過都是一陣風。頂多是冷風和暖風的區別。我跟俱車鼻施,卻是這里的草。無論是那股風掛過來,都在這里生不了根。而我們這些草,卻不可能離開這里搬到別處去!所以,也只能順著風倒了!”

    說著話,他又喟然長嘆,仿佛要把心中的不甘全部化作一口怨氣給吐到天上去。穆陽仁听得心有戚戚,咧了下嘴,低聲道,“穆某明白您的意思。穆某盡力去做好了。無論如何,都會不會辜負大汗和您的信賴!”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右帥查比爾盯著穆陽仁,仿佛要用目光將他內心世界看穿一般。半晌,又嘆了口氣,低聲道︰“走吧,別讓大相等急了。”

    “嗯!”假道士穆陽仁答應一聲,策馬跟上。須臾之後,二人來到了東城門口。將坐騎交給守城士兵,快步沿馬道走上城頭。先跟大相白沙爾見了禮,然後並著肩頭向城外張望。

    只見一座巍峨的高台拔地而起,與柘折城遙遙相對。高台之上,豎立著四個巨大的香爐,縷縷青煙不斷從香爐上的孔洞中冒出來,盈盈繞繞,將高台的頂端裝點得如夢似幻。

    “嗚嗚嗚”幾聲號角沖煙霧中傳出,隱隱帶著幾分古韻。穆陽仁雖然听不懂號角所傳達的意思,心髒卻猛然縮了縮,有股肅穆的感覺從腳底升起來,直沖腦門。

    這角聲如龍吟,如虎嘯,從亙古的蠻荒時代穿越而來,喚醒他內心深處沉睡的記憶。刀耕火種,披荊斬棘。軒轅皇帝鏖戰蚩尤,大漢鐵騎馳騁塞外,也許都是伴著同樣的曲調,同樣的旋律。

    不知不覺間,穆陽仁就站直了身體,雙目當中,隱隱有幾點濕潤的光澤在閃亮。他是唐人,剝了皮,碎了骨,碾成灰,埋進污泥里,也是唐人。穿上羊皮大氅,帶上貂皮帽子,脖頸處掛滿獸骨,耳垂處墜滿寶石,依舊是唐人。

    這一身份,在他內心深處,不想改變,也無法改變。

    “你這卡菲爾,到底知道不知道對面是什麼東西?別磨蹭,趕緊說!”看見穆陽仁神神叨叨的模樣,左帥加亞西心頭火往上撞,推了他一把,大聲喝令。

    “知道!”穆陽仁偷偷握了握拳,沉聲回應。

    “什麼?”聞听此言,大相白沙爾立刻搶上前,急切地追問。

    “盟誓台!”穆陽仁難得將腰挺直了一回,望著白沙爾的眼楮,大聲回答。“據說當年中原一個英雄會盟諸侯,號令大伙驅逐蠻夷,用的就是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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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破軍(二上)

    話音未落,左帥加亞西已經怒氣沖沖撲上,一拳一腳,將穆陽仁掀翻在地,“你這卡菲爾,你這卡菲爾,我叫你盟誓,叫你盟誓….”

    若是放在以往,穆陽仁肯定早就滿地打滾,哭喊著求饒了。誰料今天,他不知道突然從哪來了勇氣,居然不閃不躲,沖著加亞西嘿嘿冷笑。

    見到此景,加亞西愈發怒不可遏,從腰間抽出彎刀就往下劈,“我先宰了你,讓你替唐人說話……”

    “當啷!”一聲,刀鋒被右帥查比爾用兵器架開,同時,一個冷冰冰聲音提醒道︰“行了,你鬧夠沒有。他是大汗親口委任的王宮總管,要殺,也得經過大汗同意才行!”

    “你!”加亞西不願與查比爾結怨,卻沖著穆陽仁不依不饒,“不過一個卡菲爾,殺了又能怎樣?我就不信,大汗還能讓我替他償命?!你別攔著,今天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幾時!”

    “人是我叫來的,被你殺了,我也逃不了被大汗責難!”查比爾鐵青著臉,緊緊將穆陽仁護在背後。

    “你讓不讓開!不讓別怪我刀子不認人!”加亞西刀鋒亂晃,逼迫查比爾少管自己的閑事。

    “你試試!”查比爾本來就跟他不怎麼和睦,此刻又剛剛與穆陽仁有了秘約,豈肯輕易讓步。揮舞了幾下彎刀,將加亞西迫離目標三尺之外。

    眼看著二人就要當眾火並,大相白沙爾只好出面做和事老,“加亞西,別給大伙添亂!”查比爾,你也把兵器收起來。有那份力氣到城外去使,在這里耍刀子算什麼英雄?!!”

    他身兼大宛國宰相和天方教河中地區教長二職,位高權重。查比爾和加亞西二人不敢違抗,都悻悻地將彎刀插回了刀鞘。鎮住了兩名武將,白沙爾又命親信從地上扶起穆陽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道︰“你如果還以大唐為榮,就該到城外去,跟著他們一起攻上來。而不是在這里做大宛國的王宮總管。如果感念大汗對你的恩德,就該老老實實跟我們並肩抗敵,而不是總想著成為外邊唐軍的一員。到底哪頭對你更有利,你自己想想清楚。否則,恐怕不光我這邊容不下你。萬一唐軍入了城,也未必有你的好果子吃!”

    “屬下一直盡心盡力為大汗謀劃!”穆陽仁抹了抹嘴角上的血跡,沉聲回應,“是他,一直念念不忘提醒屬下,屬下是個唐人,與你們永遠都不一樣!”

    這話倒也是有感而發,因此听起來理直氣壯。像穆陽仁這種市井無賴,做唐人時根本沒得到過朝廷的任何好處。被高仙芝當做棄子丟在河中之後,卻因為唐人的身份,遭受了比其他各族戰俘多幾倍的磨難。可以說,在穆陽仁內心深處,其實對大唐朝廷的歸屬感非常單薄,單薄得幾乎到了揮揮手便能輕易抹除地步。然而,無論他願意不願意承認,在左帥加亞西這種宗教瘋子和心胸狹窄之輩眼里,他就是一個唐人,永遠都不可能被視為同類。

    “你這卡菲爾,你還有理了你!”聞听此言,左帥加亞西又沖過來揮拳欲打。大相白沙爾上前半步,擋住了他的去路,“住手,他說的是實話。人不應該因為誠實而受到責難。”

    “他……”加亞西氣得臉色發紫,指著穆陽仁咬牙切齒。

    “退下!”白沙爾豎起眼楮斥退了他。隨即又將面孔轉向穆陽仁,和顏悅色地道,“你抱怨得對。他先前做得的確有些過分了。可大汗給予你的富貴,卻也是別人幾輩子都求不來的。你怎麼也不能剛拿了大汗的金子,轉頭就打算把他賣給你的族人!”

    “屬下沒有。屬下一直在替大汗出主意。小的三番五次勸大汗主動出擊,可你們都不肯听!”穆陽仁看了白沙爾一眼,滿臉委屈。

    這又是一句實話,雖然白沙爾也不敢確定穆陽仁當初勸大伙主動出擊時,到底是何居心?然而眼前的情況卻明擺著,因為遲遲不敢與外邊的唐軍交手,城內兵將們的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如果第一場雪還遲遲不降的話,估計用不了太久,就有人偷偷跟唐軍聯絡獻城了!

    但是,事已至此,後悔藥顯然無處可買。白沙爾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姍姍來遲的冬天和其他各城的援軍與唐軍貌合神離上。所以,即便明白了城外那座盟誓台的功用,他也不想冒險派將士出去將其焚毀。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盟誓台只是對唐軍有用。對守軍來說,外邊多一座高台,少一座高台,幾乎沒什麼差別。

    想到這兒,他也沒心情繼續跟穆陽仁掰扯以前的是是非非,揮手命對方退下,自顧去檢查城牆各處防務。穆陽仁本來也不願意跟這些家伙有太多瓜葛,施了個禮,順著馬道走下城樓。待離開城門很遠了,又拉住坐騎,回過頭來,沖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吐沫,恨恨地罵道︰“***,老子欠了大汗的,老子自管想辦法去還。但你們幾個,如果老子讓你們死得太痛快了,老子的姓就倒著寫!”

    他這次是真的發了狠。罵過之後,便撥馬走向自己的府邸,著手安排親信與城外的唐軍聯絡。在他看來,俱車鼻施這個大宛王,不過是白沙爾等人手里的傀儡而已。基本上別人怎麼想擺弄怎麼擺弄,自己能做主的事情非常有限。既然如此,給大唐做傀儡和給大食人做傀儡,就沒多大差別。反正只要外邊的唐家肯答應城破後留俱車鼻施一條活路,他這個才當了幾天的王宮總管,就算報答了俱車鼻施的恩情。

    此刻城中,其實已經暗流洶涌。很多將領本來就對白沙爾、加亞西等人一手遮天不滿,如今大難臨頭,更不想為他們這幾個瘋子殉葬。故而憑著右帥查比爾的金牌,穆陽仁的心腹愛徒劉館很輕易地就在當天夜里被送出了城,隔了一個白天之後,又瞞過了白沙爾等人在軍隊中的支持者,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回來。

    “如何?見到鐵錘王了麼?他怎麼說?”穆陽仁正等得火燒火燎,見自己的人平安返回,立刻將其拉到僻靜處,低聲詢問。

    小道士劉館本是個孤兒,在馬賊隊伍中受盡欺辱,多虧了穆陽仁被穆陽仁收為弟子,才平安活到的今日。因此,他對穆陽仁這個一句道經都未曾傳授過的師父非常忠心,見對方問得急,趕緊理了下思路,低聲稟告,“見到了。不過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唐軍相信我是從城里出去的。鐵錘王是個才二十出頭的大個子,為人非常爽快。他親口答應,如果您老能勸說右帥大人主動打開城門,日後必然會記您老的首功!”

    “首功個屁!”穆陽仁狠狠地掐了小劉館兒一把,急切地催促,“說正事兒,他答應繼續扶持俱車鼻施做大宛王了麼?城中的其他將領唐軍準備怎麼處置?!”

    “那……”小劉館兒的臉色立刻開始發苦,“沒有,他說,其他人都可以饒恕。但俱車鼻施不能。他先前投靠大食,背叛朝廷,是第一罪。侮辱大唐公主,殺拔漢那王子,是第二罪。狗膽包天,教唆馬賊劫殺天朝使團,是第三罪。緊閉城門,據王師于城外,是第四項罪名。還有,還有…….”

    “還有個屁!你這廢物,不是讓你跟他們說麼,大汗是被白沙爾等人逼的,迫不得已麼!”沒等小劉館把王洵的原話復述完,穆陽仁已經急得跳了起來。

    “說了,我說了啊。”小道士劉館兒委屈的鼻涕眼淚一起往外流,“我都跪下來求他了。可他就是不肯答應。他說,借口麼,總能找到。俱車鼻施也是個英雄,怎麼可能那麼容易被別人操縱。他還說,如果,如果不結結實實跟守軍打一場,讓城里的人知道知道王師的厲害,想必師父和右帥等人即便投降,也投降得不甘心。所以,所以一切都可以慢慢來。他不著急。您也不用著急。再等等,再想想。想清楚了,就派個有分量的人,出去跟他重新談。不必像現在這般偷偷摸摸。”

    “老子,老子……”穆陽仁急得直跺腳。能不偷偷摸摸麼,如今城中軍隊大部分都控制在白沙爾和加亞西等人手里,無論是自己還是右帥查比爾,如果真的明目張膽主張向外邊的唐軍請降,肯定會立刻身首異處。

    “師父別急,師父別急!”小道士非常有孝心,見穆陽仁焦頭爛額,趕緊上去輕輕給他捶打脊背,“買菜不還講究討價還價麼?我看,鐵錘王那人也是在漫天要價。等一等,說不定他發現柘折城並不像他想的那樣容易被攻破,也就降低了對咱們的要求!”

    “等,老子哪來的功夫等!”穆陽仁急得連連嘬牙根兒。照目前情況看,既能討好外邊的唐軍又能報答俱車鼻施的恩德的目標,肯定實現不了了。可右帥查比爾等人雖然對白沙爾等天方教狂信徒不滿,對俱車鼻施卻是忠心耿耿。如果唐軍不肯答應寬恕俱車鼻施先前所犯下的諸多罪責的話,大伙根本不可能開城投降。

    “等,再等等其實也不妨。徒兒我這次多留了個心眼,還真看到了一些秘密?”小道士劉館一邊替穆陽仁敲打脊背,一邊笑著邀功,“他們見我年紀小,就不怎麼防備我。但是我偷偷看了看,外邊的唐軍,進進出出都是同樣的面孔。好像人真的不是很多,至少不會超過當年咱們的弟兄數!”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50
第四章破軍(二下)

    “你說什麼?”穆陽仁眼前一黑,差點沒栽倒在地上。他本以為外邊的唐軍既然敢擺出一幅從容不迫姿態,陸陸續續到達了至少也得有四五千上下。誰料事實竟然真的如自己第一次所猜測的那樣,僅僅只有數百人!

    撈了小半輩子偏門兒,他自問都未曾有如此膽大。偏偏先前他還為了干擾白沙爾等人對形勢的判斷,三番五次叫囂著要出城與唐軍決一死戰!如果當日俱車鼻施等人果真听了他的話,他這輩子就徹徹底底不用再回故鄉了。如果對面的唐將知道他�慍當鞘┌齬庵種饕猓 峙魯瞧坪螅 毆魏穩艘膊換岱毆br />
    想到這些,數股冷汗從穆陽仁額頭上淋灕而下。小道童劉館卻不體諒師父的心情,兀自低聲回應道,“他們真的只有千把人。我不但偷看了進出營門的隊伍規模,趁著他們做飯時,還偷偷數了數營內的炊煙。總計才百十個灶頭的模樣,肯定養活不了一萬多張嘴!”

    “天!”到了此刻,穆陽仁氣得連連以頭撞牆。這都是什麼事兒啊!自己想打開城門,接引數百唐兵唐將進城來收拾一萬五千守軍!怪不得對方擺出一幅不慌不忙的姿態,一再要求自己這邊再等等。假使自己這邊真的跟右帥查比爾等人把城門獻了,外邊的唐兵有膽子進來麼?

    “師父你別急。師父你別急!”見穆陽仁額頭上已經撞出了血跡,小道童劉館兒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趕緊沖上前,雙手摟住對方的腰,“事情不是還沒成呢麼?還沒成呢麼?況且是鐵錘王自己主動說要師父您再等等的。接下來不知道還會有什麼變化呢!”

    “對啊!”穆陽仁如同黑暗之中突然見到了一絲微光,哪怕是來自螢火蟲的尾巴,也要死死攥在手里。與唐軍接觸的事實,只有極少幾個人知道。只要不泄露出去,自己便很安全。接下來,就順水推舟,讓開城的計劃胎死腹中便好。

    “你這熊孩子,怎麼不早提醒我。”輕輕給了小徒弟一個脖摟,他討好般罵道,臉上的表情有點慘,就像剛剛賭輸了幾千文錢。“今天的話,全給我爛在肚子里,跟誰也不要提,听見沒有。一旦消息泄露,不僅是你,師父我也得跟著一道完蛋!”

    “知道,知道,師父您放心!”小道童劉館摸娑著被擊中的地方,低聲表態。隨即,又恨不甘心地追問道,“那咱們還跟唐軍聯絡麼?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當然算了,你還嫌咱們死得不夠快啊!”穆陽仁沒能理解徒弟的想法,豎起眼楮,低聲呵斥。

    “可,可…….”挨了訓的小劉館耷拉下腦袋,撅起了嘴巴。沮喪了好一陣兒,又忍不住輕輕扯扯穆陽仁的錦袍,繼續低聲勸道,“師父,可唐軍也不一定會輸啊。他們不是請幫手了麼?”

    有關唐軍在四下請幫手的話,是先前穆陽仁在分析局勢時,親口說過的。此刻被徒弟重復出來,他根本無從反駁。眨巴著三角眼楮琢磨了片刻,他也覺得此時就跟外邊的唐軍劃清界限,有點兒為時尚早。那鐵錘王既然敢帶著區區幾百人向柘折城發起進攻,就未必沒有別的後招。一旦柘折城守不住,自己還是得提前準備後路。

    想到這一層,他又開始犯猶豫。搜腸刮肚思考了好半天,才低聲道,“你說得也對,咱們不著急做決定。這樣吧,你先去睡一覺,師父我去查比爾那邊打听打听城內的防務情況。咱們師徒兩個分頭行動。過幾天,如果真的有援軍到達,你就再溜出去一趟,把這些如實匯報給鐵錘王。這樣,萬一將來他破了城,咱們有功。萬一將來他破不了城,咱們只要保住秘密,也不會有什麼錯處。”

    “唉!”小道童劉館答應一聲,愉快地下去休息了。穆陽仁則按照先前的商議結果,打起了騎牆觀望的主意。一邊收集城中的情報,一邊隨時準備切斷與唐營的聯絡。他現在是俱車鼻施的王宮總管,所處位置非常關鍵。所有最新軍情,在報告與俱車鼻施之前,無一不經過他的耳朵。很快,他便發現,局勢越來越復雜了,復雜到了已經無法看清楚其發展方向的地步。

    藥剎水沿岸的眾國主、城主們,的確正在帶領著隊伍在向柘折城附近開拔。但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卻不打算充當唐軍攻打柘折城的馬前卒,而是抱定了兩頭下注的主意。其中甚至有幾家更為大膽,干脆偷偷派人進城來跟俱車鼻施聯絡,承諾如果大宛國上下準備出城與唐軍拼死一搏,他們將在關鍵時刻,效仿當年的葛邏祿人,從唐軍背後插上一刀。

    當然,這種承諾到底有多少可信度,穆陽仁就吃不準了。不但他吃不準,連老奸巨猾的白沙爾,接到信後也只是稍稍高興了一小會兒,便繼續鐵青著臉去城頭巡視。用右帥查比爾的觀點來解釋,那些送信進來的家伙,不過是在替自家多準備一條退路而已。指望著他們真的給守軍幫忙,還不如指望著明天就下大雪。

    雪遲遲沒有下,藥剎水沿岸諸侯的兵馬卻陸續抵達了。來得最早的是東曹國國主曹元莘,由于距離柘折城較近,他的國家成了唐軍傾銷繳獲物的首選目的地。因此也徹底把俱車鼻施得罪了個透徹。如果唐軍沒打下柘折城就撤走的話,俱車鼻施的第一報復目標,必將是東曹。故而,此人鐵了心要跟唐軍並肩戰斗到底。

    第二支到達的援軍由西曹國主曹忠節帶領,此人自稱身上流淌著大宛王室的血脈,試圖與俱車鼻施爭奪對大宛國的統治權。當年俱車鼻施得到了大食人的支持,才勉強將其壓制住,令其偏安一隅。如今見到俱車鼻施倒了霉,此人豈能不過來落井下石?

    第三支到達的援軍來自拔漢那。由阿悉蘭達親自帶隊。第四支援軍來自白水城,帶隊的不是白水城主賀魯沙哥,而是其小兒子賀魯索索。在半路上,就已經偷偷派人知會了俱車鼻施,說這次行動完全出于被迫,到時候,只會替唐軍搖旗吶喊,不會真的向柘折城發一箭一矢。

    隨著第五、第六、第七支、第八支援軍隊伍的陸續到來,穆陽仁發現自己越來越頭大。唐軍並沒立刻組織優勢兵力對柘折城發起進攻,仿佛在等著更好的機會。而先前還如坐針氈般的大相白沙爾,在不斷得到城外諸侯的暗通款曲後,已經重新振作起來,慢慢穩住了軍心。雖然他沒有立刻向城外發起反擊,卻把城中最精銳的力量,全部集中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幾個心腹手上。

    白沙爾在等,等待最佳的出手機會。連日來,此人看向城外的目光竟然充滿了笑意。

    到底還繼續不繼續跟城外勾搭?撈了小半輩子偏門的穆陽仁,從來沒像今天這般猶豫過。局勢已經完全失控,無論怎麼選擇,都成了賭博。稍有不甚,便輸得粉身碎骨。

    “天尊,火神,真主,佛陀、無論你們哪個管這噶達,趕緊出來做個決斷吧。”望著城頭上淺灰色的彤雲,他喃喃地禱告。“再熬,就把人給活活愁死了!”

    也許是他的禱告生了效,也許是老天爺真的存心跟外邊的唐軍過不去。決斷這一天說來便來了。就在穆陽仁遲遲不能決定是否派小徒弟出城繼續與唐軍勾搭的當口,有個諸侯的使者,冒死送進城里一條令人震驚無比,繼而又憤怒無比的消息——唐軍的真實兵力為兩千五百人左右,其中還有近一半兒,是臨時補充入隊伍的馬賊!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接到消息的瞬間,俱車鼻施的臉色就從絕望的灰白變成了亢奮的黑紅,推翻桌案,三步兩步沖上前,拎著信使的衣領追問。

    倒霉的信使又冷又累,還沒喘過氣來便被俱車鼻施抓到半空之中,直憋得手腳亂舞。好半天,才斷斷續續地回應道︰“真,真的。我家可汗仔仔細細核對過。松,松手,嗚,嗚嗚…”

    “氣死我了!”俱車鼻施又羞又恨,將使者奮力摜在地上,大聲咆哮。坐擁兩萬大軍,居然被兩千臨時拼湊起來的烏合之眾嚇得閉門不出,從今往後,叫自己如何在群雄面前抬頭?更可恨的是,那些該死的唐人,居然接連搬空了自己十幾座存放糧草輜重的營壘,而自己苦苦搜刮了兩年多,才積攢下來這點兒家底兒。

    “大汗,大汗不要生氣!”那使者既然有膽子冒著被唐軍發現的危險進來給俱車鼻施報信兒,自然也不是什麼等閑之輩。躺在地上打了個滾兒,迅速爬起來,抱著俱車鼻施的腰喊道,“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將這伙唐人驅逐。我家可汗說了,整個藥剎水,只有您威望最高。所以必須您親自帶領兵馬出城,與唐軍做一個了斷。他才好帶頭響應。”

    “我當然要跟唐人有個了斷!不殺光他們,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俱車鼻施想殺的,可不止是城外那區區數千唐軍。把手按在腰間彎刀上,目光四下逡巡。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50
第四章破軍(三上)

    他需要挖掘出令自己變成縮頭烏龜的罪魁禍首。他需要誅殺幾個奸佞之輩,重新在將士們心中樹立起光輝形象。他需要有人為先前所發生一切錯誤判斷承擔責任。然而,這樣一個替罪羊,卻非常不好找。

    大相白沙爾背後站著整個大食國,打退了唐軍之後,還得繼續求著大食人撐腰,所以,此人注定與所有錯誤都無關。

    左帥加亞西是白沙爾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並且此刻重兵在握。

    右帥查比爾追隨自己多年,並且在老兄弟們之間素負人望。處置了他,無異于自掘墳墓。

    找來找去,唯一一個適合推出來做替罪羊的,便是新任王宮總管穆陽仁。可他卻是對局勢判斷最接近真相的一個,曾經兩次建議大伙主動出擊,是白沙爾一再否定了他的建議。殺了他謝罪,大伙未免太虧心。

    可是,不殺他,又如何向將士們解釋自己被唐軍用疑兵之計嚇住的事實?

    ……

    發覺俱車鼻施的目光一點點向自己這邊轉,穆陽仁就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在變涼。他終究還是個外人,無論到底做過什麼。慢慢地踮起腳尖,他試圖悄悄地從人群里擠出去,先找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然後再想方設法逃命。誰料退路早就被有心人封死,左帥加亞西伸開巴掌,將他一把扯了回來。

    “你這個卡菲爾,難道你以為你最近做得那些事情,大相他老人家就真的沒看見麼?給你個機會,看看你到底能折騰出多大風浪來罷了!”斥責的話語字字如刀,狠狠地扎入人的心髒。

    “我…….”穆陽仁臉色煞白,本能地將目光轉向右帥查比爾,希望他能兌現當初的承諾。誰料昨天晚上還在催促他盡快與城外聯系的查比爾,卻像什麼都不知道般,默默地將頭轉向了窗外。

    窗外,晚秋的風如刀,吹落樹枝上最後幾片葉子。

    穆陽仁知道自己這回無路可逃了,咧了咧嘴,準備接受命運。誰料在這時候,一直對他嚴加防範的大相白沙爾突然開了恩,擺擺手,制止了左帥加亞西拔刀的手臂,笑著說道︰“別忙著殺他。我留著他還有用。況且要不是他給了某些人一個虛假的退路,咱們也沒那麼容易穩住城中人心。”

    “哼!”加亞西示威般看了看查比爾,悻悻將刀插回了刀鞘。

    大相白沙爾搖了搖頭笑著走上前,沖著俱車鼻施低聲請示,“大汗,臣下認為,此人不適合再當王宮總管了。不知道大汗可否將其交給臣下處置!”

    “嗯!”俱車鼻施點點頭,盡量不去看穆陽仁的眼楮。與城外唐軍討價還價的事情,實際上是查比爾先得到他的授意,然後才交代給穆陽仁去做的。其中所有經過和雙方爭執的重點所在,他心里都清清楚楚。憑心而論,穆陽仁這個王宮總管對他俱車鼻施沒有任何辜負之處,並且還一再地想方設法地保全他的王位。但是,王冠面前,容不得些許私情。唐軍威脅已經不再,穆陽仁這個總管的使命,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

    “大汗答允了!”仿佛為了確定俱車鼻施的真實意願,白沙爾繼續敲磚釘角。

    “大相把他帶下去,隨便處置吧。”“俱車鼻施笑著揮揮手,如同丟掉一塊擦手布般輕松。“看在他曾經為我守門的份上,別讓人死得太難過!”

    說罷,盡管邁步走回自己的王座。

    白沙爾笑著拍拍手,叫過幾名武士,將已經心如死灰的穆陽仁架住,低聲威脅,“看在你對大汗忠心的份上,我也不過分為難你。這幾天都有誰在暗中跟你來往,相信你還記得他們的名姓。說出來吧,說出來後,我讓你不流血地死!”

    “沒別人了!”穆陽仁回過頭,再度看了看查比爾、安勒勒、艾敏等人,剎那間,嘴角處居然帶上了幾分驕傲,“我想替大汗找條退路,就偷了右帥的令牌。拿著這塊令牌,就沒人敢問我為什麼派人出城。就這麼簡單個事情,大相您想得太多了!”

    “找死!”左帥加亞西聞言大怒,三步兩步跨上前,沖著穆陽仁拳打腳踢。穆陽仁突然間如有明悟,既不躲閃,也不求饒,冷冷地看著對方,任對方肆意施為。只是幾下,他的嘴角就淌出了血來,滴滴答答往地毯上落。而先前跟他稱兄道弟的將領們則一個接一個將目光側轉開,唯恐躲得慢了,便被牽連進去。

    本來認為可以借機將查比爾等對真主信仰不堅定的將領們一網打盡,沒想到穆陽仁居然突然變成了塊硬骨頭。大相白沙爾也有點兒惱羞成怒。有心在眾人面前示威,他故意不制止加亞西,任由此人像捶打沙袋一般,將穆陽仁打得搖搖晃晃。

    “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說出來,我就給你一個痛快!”加亞西越打越過癮,趴在穆陽仁耳朵邊上大聲誘導。“你一個人,干不了這麼大的事情。別逞能了,說出來,咱們都省點力氣。”

    “呵呵!”穆陽仁裂開猩紅色嘴,吐出一口血沫,“瞧不起人了不是?憑什麼我自己干不了大事。老子好歹也是半天雲的軍師,寨子中坐第三把交椅的大人物。論地位,不比你這狗屁左帥低多少。”

    “我叫你嘴硬,叫你嘴硬!”听出穆陽仁話里的諷刺味道,加亞西繼續連踢帶打。兩名架住穆陽仁的武士承受不住這麼大的沖力,接連後退。然後又有另外兩名武士上前,接替他們的工作,繼續將穆陽仁架緊,承受加亞西的怒火。

    “別打了,別打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終于,穆陽仁支持不住,張開嘴巴,大聲求饒。

    “哼,賤骨頭。”左帥加亞西揉了揉打痛了的拳面,悻悻地罵。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穆陽仁的身上,唯恐他將自己給招供出來。誰料穆陽仁又是嘿嘿一笑,吐著猩紅的舌頭,低聲回應,“第一個當然是您了。不是您怕唐軍怕得要死,求著我去聯系他們的麼?左帥大人,莫非您這麼快就忘了?”

    “我,我殺了你!”加亞西先是一愣,直到穆陽仁把話說完,才明白過味道來。沖上去就要繼續痛打。穆陽仁無法躲閃,掙扎著大喊,“你殺我滅口也沒用。我早就偷偷將此事匯報給大汗了。不信,你自己去問問大汗!”

    “殺人滅口“四個字,足以令加亞西不寒而栗。他高舉著拳頭,就是打不下去。眼看自己的心腹愛將就要掉進穆陽仁的圈套,大相白沙爾不得不再度出言干預,“行了,他不說就不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本相原本也沒打算追究到底。畢竟當時唐軍來勢洶洶,難免有人意志力不夠堅定。今後,記得立功贖罪就是。”

    “哼。算你便宜!”加亞西沖著穆陽仁唾了一口,冷笑著歸列。大相白沙爾知道再問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猶豫了一下,轉過身,沖著俱車鼻施建議,“大汗,既然藥剎水兩岸的眾城主、國主都到的差不多了。咱們不妨借此機會,干淨徹底地贏下這一仗。讓天下英雄看看,到底該站在哪一方。”

    “嗯,就按你說的辦!”俱車鼻施點頭答應。絲毫不在乎對方說話時,那種意氣指使的態度。

    得到了俱車鼻施的首肯,白沙爾將頭又轉向冒險給自己送信的使者,“回去告訴你家可汗。他的心意我們清楚了。大宛國上下,來日誓與唐人決一死戰。屆時,該怎麼辦,他自己決定!”

    “是,是,小人明白!”親眼目睹了白沙爾等人如何對付一個腳踏兩只船的家伙,使者背後涼氣直冒,“小的會把大汗,大相的意思交代清楚。相信我家可汗,會慎重地做出選擇!”

    “嗯,下去休息吧。來人,取兩百枚波斯金幣來,給他壓驚!”白沙爾揮揮手,命人安排信使下去休息。隨即,再度將目光轉回已經丟掉了小半條命的穆陽仁身上,“反正你的人輕車熟路。一會兒,我寫好的戰書,就由你的人送到唐營當中。希望他們知道陰謀敗露後,能對得起大唐帝國四個字,還有勇氣堂堂正正與我大宛國將士決一死戰!”

    “相信!”穆陽仁笑了笑,只以兩個字來回應。

    白沙爾懶得再跟一個快死的人爭口舌上的鋒芒,揮手命武士將穆陽仁架到一邊。然後當著眾將的面,用大食文和唐文,給城外的唐軍寫了份戰書,交給俱車鼻施審閱並用印後,裝進一個羊皮口袋,封了火漆,丟在了穆陽仁面前。“去,喊你的人送信。做好了此事,我就給你個痛快!”

    穆陽仁撿起羊皮口袋,在數名武士的監督下,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在王宮中的臨時住所。小道童劉館正在房間里邊替師父燒水,看到師父這幅摸樣,嚇得撒腿跑上前,緊緊將其抱穩。“師父,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啊?!師父!”

    “沒事!”穆陽仁慘然一笑,低聲回應,“師父笨,與狼為鄰,結果被狼咬了。這有戰書,是大相命人送到唐營的。他們怕唐人砍腦袋,沒人敢去。師父就替你接了這個活。”

    說著話,將戰書從懷里掏出來,硬塞進了劉館之手。“去,趕緊給唐營送去。去了後,就別再回來了!”

    眾武士本來也沒打算難為一個半大孩子,所以對穆陽仁最後一句叮囑,權當沒有听見。小道童劉館兒卻不肯領命,抱住師父的腰,大聲喊道,“不去!他們自己出爾反爾,憑什麼把過錯全讓師父你來扛。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乖!”穆陽仁摸了摸徒弟的頭,剎那間,目光無比地溫柔。“去吧。誰讓師父我是唐人呢。給唐人送信的事情,自然要落在咱們師徒頭上!師父在這兒等著,等著看王師如何打進城里來!”

    這句話,就有些太囂張了。負責押送並監視他的武士們紛紛出言怒斥。“住嘴,別自找苦吃!你這小家伙,不想讓你師父再挨打,就趕緊去送信!”

    小道童劉館知道自己已經沒了選擇,松開穆陽仁,含淚收好裝著戰書的羊皮口袋。汪藍的眼楮中充滿了怒火。幾名武士牽來坐騎,逼著他出城去送信。穆陽仁則笑著將他送到了城門口,然後輕輕地揮手。“去吧,送完信就別回來了。師父是個唐人,你也該是個唐人才對!”

    這一刻,穆陽仁從沒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是個唐人。也從沒如此狂熱地相信,外邊的大唐兒郎,哪怕是只有區區數百,依舊可以橫掃藥剎水兩岸。

    他慶幸自己將徒兒送到了必勝的一方。誰料,當天傍晚,小道童劉館卻又轉回來了,同時還為白沙爾等人帶回了唐將的一封信。信上只有區區四個字,明日決戰。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51
第四章破軍(三下)

    本打算看看外面的唐軍在計謀敗露之後倉皇撤退的模樣,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敢應戰。俱車鼻施、白沙爾等人如同一口吞下了個包裹著針尖的大山梨,心中酸甜苦辣百味雜陳,臉上的表情也是千奇百怪。

    唐軍為什麼敢應戰,莫非他們真的能讓前來支援的群雄俯首听命?如果那樣的話,守軍的勝算就未必如先前設想般的大了。俱車鼻施有些猶豫,然而在下午的時候,大相白沙爾已經出面以他的名義昭告全城,先前閉門不出是因為受到了唐人“奸細”欺騙,馬上大汗就要帶領弟兄們洗雪前恥。如果此刻再度出爾反爾,躲于城牆後頭繼續做縮頭烏龜的話,以後就不用再于藥剎水一帶立足了。

    “除了讓你把這封信送回了之外,他還說了什麼?”白沙爾不甘心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的銳氣再度受挫,拉過小道士劉館,鐵青著臉追問。

    “關于交戰方面的話,一句都沒有!”既然敢返回城內與自家師父同生共死,小道士劉館兒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壞打算,呲牙一笑,低聲回應,“不過,關于我師父的話,鐵錘王他老人家倒是提了一句,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听!”

    “說!”敵方的任何信息,此刻對于白沙爾來說都非常重要,他皺了皺眉,低聲命令。

    “鐵錘王,鐵錘王他老人家說…….”小道士劉館又是呲牙一樂,然後學著王洵的口氣,大聲轉述,“你回去告訴他們,最好讓那個姓穆的道士多活幾天。否則,一旦再打了敗仗,就找不到人幫忙聯系乞降了!到時候別連後悔藥都沒地方買去!”

    “他……”

    “氣死我了!”

    “太瞧不起人了!”

    如同一滴冷水濺進了油鍋,王宮當中,怒吼聲幾乎要把房頂給掀起來。立刻有人沖上前,就準備給小道士以教訓,卻被白沙爾伸手攔住,“別打他。他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來人,把他押下去。讓他多活一晚上,明天早晨決戰之前,砍他們師徒兩人的腦袋祭旗!“

    “是!”幾個彪形大漢搶入,將瘦小枯干的劉館圍住,合力拖向了門外。

    小道士劉館也不討饒,只是嬉皮笑臉地看著俱車鼻施、白沙爾、加亞西等人,目光中充滿了鄙夷。俱車鼻施被看得心頭火燒火燎,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命令,“把他跟他那個騙子師父關在一塊兒,別苛待他們。明天一早,本汗要讓他們師徒兩個親眼看著,看那唐寇如何在我大宛將士的鐵蹄下灰飛煙滅!”

    “是!”彪形大漢們高聲答應,卻又將目光齊齊轉向了白沙爾,等待他的最後決定。白沙爾不想當眾駁了俱車鼻施的顏面,揮揮手,低聲補充道︰“就照大汗的吩咐去做吧,讓他們多活幾個時辰也無妨。我就不信,外邊的唐人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大相英明!”眾將領躬身稱頌,底氣卻不是很足。

    “難道你們怕了麼?”見到大伙個個無精打采,俱車鼻施再度拍案而起,“難道你們真的以為,區區數百唐人,就能打敗咱們整個大宛國?”

    眾將領慚愧地低下頭,無言以對。誰心里其實都明白,自己一方佔據著絕對的兵力優勢。可就是感覺不到勝利在望的滋味,總覺得自己一方好像已經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陷阱當中,四下里全是殺機。

    “大汗說得對,咱們的確不必擔心!”白沙爾接過俱車鼻施的話頭,繼續煽動,“外邊的敵軍雖然人多勢眾,可那些城主、國主們,哪個不是成了精的人物?如果唐軍沒本事單獨與大宛國硬撼的話,誰會傻到為他們出死力?”

    “大相英明!”眾將領再度躬身,聲音終于高了一些,臉上也擠出了幾分笑容。

    “回去犒賞三軍,明天出城決戰!”俱車鼻施奮力揮了下胳膊,以使得自己的形象看起來更威武些。

    “決戰!”“決戰!”眾將領齊聲重復,嘶啞的叫嚷聲沖破夜空,遙遙地在王宮上空回蕩。

    “決戰!”“決戰!”幾乎在同一時刻,城外的唐營上空,也是一片沸騰。以不到對方十成中一成的兵力,將偽大宛國君臣堵在柘折城里做了足足半個月縮頭烏龜,大唐將士們已經將敵人瞧到了腳跟兒底下。雖然明知道真相大白後敵軍必然會惱羞成怒,依舊對勝利充滿了信心。

    已經跟了王洵有一段時間的老兵們忙著收拾鎧甲,磨利兵刃,為明天的惡戰做準備。剛剛從馬賊隊伍“反正”過來沒多久的新兵,則將半個多月來獲得的獎賞包裹起來,小心翼翼地托付給那些因為體質和年齡原因,被淘汰到伙房、輜重營等處,明天不必上戰場的袍澤。從長安來的天朝將軍處事公道,幾乎把所有掠奪自柘折城周圍營壘的繳獲物,都委托商人換成了金銀細軟分配了下來。無論新兵老兵,一概論功行賞,不偏不倚。即便有人沒立下任何戰功,也能分到幾包“助威賞”。雖然比袍澤們用人頭扎扎實實換來的賞賜少一些,差一些。然而比起當年跟隨幾個馬賊大當家“做買賣”後分到的紅利,仍然要厚重上好幾倍!

    如此“優渥”的待遇,令馬賊們迅速忘記了先前的身份,融進了唐營這個整體。如今,他們也不再把城中的守軍當一回事。相反,每個人還都期待著能在王將軍的率領下,早日打進柘折城去,將俱車鼻施的王宮洗劫一空,然後攜帶著搶來的金銀、寶馬和美女去安西,去大唐境內,永遠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即便明天的戰斗真的不幸遭受挫折,大伙心里也沒什麼好怕的。能把俱車鼻施這樣的梟雄,硬給嚇成了縮頭烏龜,本來就是足以夸耀一輩子的光榮。況且在藥剎水兩岸縱橫往來這麼多年,大伙受盡了白眼。唯獨最近這半個月,真正像個爺們般活了一回。

    有此一回,立刻死了也值。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51
第四章破軍(四上)

    決戰在第二天上午巳時,如期展開。

    由于已經徹底探明的唐軍的實力,俱車鼻施將麾下全部將士都帶出了城。經過對方的零敲碎打,此刻他手中總計還剩下一萬四千多兵馬,其中有三千名騎兵,全身都披著厚甲。這支看家力量,被他放在了隊伍正中央。密密麻麻地排成了一個錐形攻擊陣列。一個銳利的錐尖,外加一個短粗的椎體。在錐形兩翼,則是由身穿輕甲的長矛兵和樸刀手,各自根據攻擊範圍和防御力量的差別,再度分為前後兩層。中間還夾著一排弓箭手,但是人數不太多,手中的弓箭也以藥剎水兩岸流行的柘木弓為主,射程很遠,殺傷力卻有些差強人意。

    俱車鼻施本來也沒打算采取守勢,所以弓箭兵在今天的戰斗當中可有可無。對付唐軍步卒身上的明光鎧,弓箭的穿透力實在太差了些。而對于交戰雙方當中任何一方的騎兵而言,弓箭手的有效殺傷距離和射擊速度,也使得他們如同剛雞肋。一百二十步之內才可能使得騎兵受到威脅,八十步才能使得對方受重傷。而戰馬跑開之後,跨越八十步距離不過是四個屈指光景,這段時間內,訓練嫻熟的弓箭手頂多發出三箭,還沒有時間瞄準。訓練程度稍差些的,能穩穩地射出第二支箭都成問題,更甭說將敵人擊落于馬下了。

    既然準備主動向唐軍發起進攻,以優勢的兵力和嫻熟的配合,迅速壓垮敵人,俱車鼻施就順理成章地把麾下最善戰的將士,都派到了第一梯隊。帶領騎兵的核心將領是右帥查比爾,小伯克阿里依和艾敏各自帶領數百精銳護在查比爾身側,他們三個將成為整個軍陣的鋒線。左帥加亞西因為武藝比這三個人稍遜,被安排在了第二騎兵梯隊,也就是騎兵軍陣的椎體部分。根據白沙爾的建議,俱車鼻施的具體規劃是,當查比爾等人將唐軍的主力消耗得差不多時,由加亞西帶領第二梯隊,來完成致命一擊。小伯克安勒勒因為做事沉穩,被俱車鼻施安排去統帥左翼的步兵,如果唐軍能在頂住兩個梯隊騎兵攻擊後,還沒垮掉,或者與查比爾等人形成僵持狀態,安勒勒便負責帶領左翼靠上去,將對方淹死在人海當中。此外,在軍陣的右翼,俱車鼻施布置了安排了同樣數量的兵卒。他們具體由大相白沙爾率領,威懾其他前來參戰的諸侯,並且伺機煽動對方倒戈。

    至于俱車鼻施本人,則站在了一個由十六匹紅色駿馬拉著的巨車之上。一身金盔金甲,看上去像個落入凡間的天神。這架馬車是他當年專門為了巡視領地所打造,高達一丈四尺。站在車頂,可以清楚地俯覽整個戰場。在車頂四周,還豎著數面巨大的牛皮鼓,以便他通過鼓聲來發號施令,調度全軍。此車無論設計和建造,都堪稱完美。唯一的缺陷便是太高了,每次出城時都非常麻煩。俱車鼻施得先蹲在鼓架下面,待車身過了城門才能再度鑽起來,站直身體。

    然而這不損他的威風,至少,在自己人眼里,他的形象依舊高大無比。在萬眾矚目之下,只見他高高地將手中彎刀舉起來,然後,將刀尖緩緩指向對面人數單薄的唐軍,停頓,仿佛在做無聲的示威。

    對面的唐軍大概只有千把人,簡簡單單分為前軍、中軍、後軍三個方陣,和一個松散的預備隊。前軍和中軍都是騎兵,後軍則為清一色的步卒。每個方陣大約都在四百人上下,除了軍容比較齊整外,幾乎一無是處。

    至于預備隊,在俱車鼻施看來,其存在和不存在也沒什麼兩樣。里邊的士卒鎧甲五花八門,手里的兵器也亂七八糟。顯然,這些人是從俘虜的馬賊當中淘汰下來的,只能給其他三個方陣搖旗吶喊,不具備任何戰斗力。

    作為對盟友的信任,唐將居然把左右兩翼,完全交給了前來助陣的群雄。並且對他們的列陣和出戰次序,沒做任何約束。這使得左右兩翼的隊伍非常凌亂,東一堆,西一堆,說是存心作壁上觀,也不過分。唯一表現比較積極的是東、西兩個曹國的軍隊,但他們無論人數和號召力都實在差了些,根本起不到半點兒表率作用。

    看到此景,俱車鼻施的獲勝的信心更強。將彎刀迅速下揮,半空中劈出一道閃電。“殺唐寇!”右帥查比爾策動坐騎,一馬當先沖了出去。小伯克阿里依、艾敏緊緊跟上,護住他的兩側。三個人的嫡系部屬吶喊著同樣的口號,在他們身後匯成一道洪流,通體呈暗黑色,洶涌澎湃,仿佛可以吞噬掉一切阻擋在面前的活物。當他們沖出百余步之後,統帥第二騎兵梯隊的加亞西則帶著自己的人,緩緩前行,在行進中調整戰馬步伐,以便在更近的距離內,向敵軍發起新一輪沖鋒。

    兩部分騎兵剛一出發,馬蹄所踏起的煙塵便籠罩了小半個戰場。兩翼的步卒們扯開嗓子,大聲吶喊,隔著濃濃的煙塵,給自家的騎兵弟兄助威。俱車鼻施則又向身後看了一眼,目光掃視過被捆在敵樓柱子正面的穆陽仁師徒。這兩個人位置比他還高,自然會對戰場上的局勢看得比他還清楚。

    假道士穆陽仁身負重傷,耷拉著腦袋,奄奄一息。小道童劉館兒卻是寧死也要爭一口氣。發覺俱車鼻施的目光掃過來,立刻跳著腳大喊,“我打賭,你今天一定贏不了。趕緊投降吧,趁著老本還沒賠干淨!”

    戰場上的喊殺聲甚大,俱車鼻施根本听不清楚對方在說什麼。但憑借直覺,他相信那不是一句祝福。冷笑著撇了撇嘴,他放下彎刀,從親衛手里接過鼓槌,“咚!”地一下,狠狠地擂在了身側的戰鼓上。

    “咚咚咚咚!”“嗚嗚嗚嗚!”巨車之下,鼓聲和號角聲響成了一片。催促著大宛國的騎兵們盡快上前砍下敵人的頭顱。受到自家大汗的激勵,查比爾用力磕打了幾下馬鐙,將戰馬的體能壓榨到最大。騎兵交手,速度便是生命。哪怕是比敵人快一分,將對方砍下坐騎的機會就多一倍。

    對面的唐軍騎兵也開始加速,陣型單薄得有些可憐。查比爾甚至懷疑,僅憑著自己所統率的第一梯隊,就能結束戰斗。“看樣子唐將根本不會打仗,或者他被這幾天接連的勝利沖得失去了方寸。”一邊將彎刀探到身側蓄勢,查比爾一邊嘲笑對方狂妄。“陰謀詭計就是陰謀估計,可以得逞一時,但是得逞不了一輩子。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詭計都將灰飛煙滅!”

    六十步,雙方此刻的距離只剩下六十步。仿佛是意識到了繼續對沖的話,將死無葬身之地。對面的唐軍速度居然又開始減緩,並且試圖通過彼此靠近來一道承擔對面的壓力。這幾乎就是在找死,速度越慢,越容易被撞到馬下。正在查比爾暗自高興的當口,已經在前沖過程中調整為密集陣型的大唐將士,突然將橫在身前的兵器舉了起來,穩穩對準了大宛騎兵的胸口。

    “那是什麼?”查比爾心中警兆頓生,本能地將持刀的手臂抽回來,擋住了胸前要害。一陣細密的弓弦響,透過驚天動地的鼓聲,傳進了他的耳朵。隨即,護在身前的右臂一緊,手中彎刀緩緩地滑過戰馬前腿,被馬蹄踢到了塵埃當中。

    弩箭。該死的唐兵,居然人手拎了一把短弩。怪不得他們要把隊伍集中起來。還沒等查比爾來得及憤怒,敵我雙方已經對沖到三十步距離之內。迎面殺來的唐軍將在藥剎水沿岸可以賣到天價的伏波弩毫不猶豫地丟開,再度于馬鞍前抓起早已上好了弦的另外一把,獰笑著,扣動了扳機。

    “      !”這回,弩箭入肉聲被查比爾听了個清清楚楚。以他為核心,左右將士齊刷刷落馬一片。加上第一波弩箭下的犧牲品,至少一百三十余名騎兵,連對手的模樣都沒看清楚,就已經命喪塵埃。整個錐尖狀攻擊陣列,仿佛被人用麥芒捅穿了般,從正中間稍稍偏左方向,出現了一個細細的缺口。而已經近在咫尺的大唐輕騎,則將尾端掛著皮繩的第二把伏波弩丟下,抽出馬刀,順著錐尖缺口處硬闖了進來。

    一道雪亮的刀光從查比爾左肩出掃過,嚇得他趕緊側身躲閃。有個身穿明光鎧的唐將從他身邊沖了過去,頭也不回,掃空的刀鋒砍向另外一個目標。緊跟在查比爾身後的大宛國騎手沒有自家將軍那麼靈敏的反應能力,只是稍稍楞了楞,就被橫刀掃在了肩膀上。銳利的刀鋒借著戰馬交錯的沖擊力,將此人整個肩膀從身體上卸了下來。失去肩膀的騎手厲聲慘叫,試圖用另外一只手去捂傷口,血卻如噴泉般向外沖開他的手指,將坐騎的半邊身子染得通紅。

    倒霉的騎手只堅持了兩息左右,便因為失血過多而掉下了坐騎。無數馬蹄從他的身體上踏過,迅速結束了他的痛苦。把所有力量集中在極小範圍之內的大唐將士,繼續順著弩箭射出來的缺口蜂擁而入,將反應不及的大宛國騎兵砍得人仰馬翻。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查比爾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調整。而搶到先機的唐將,也不會給他任何調整部署的機會。四百余人的隊伍,以五個左右一排,一**沖在了同樣的位置。缺口附近的大宛將士抵擋不住,紛紛落地。查比爾眼睜睜地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小伯克阿里依被四五把橫刀同時掃中,整個人被掃成了碎片。然後又做惡夢般看見另外一名自己熟悉的百夫長,被幾把橫刀輪番照顧,抵擋不及,慘叫著落馬。緊跟著,又是幾名心腹弟兄,為了保護他這個前鋒主將,被輪番沖過來的唐軍砍做數段,騰起的熱血,濺了他滿身滿臉。

    偏偏這個噩夢沒完沒了,更多的唐軍從他身邊沖過,每個人都是一擊不中,便直奔下一個目標,誰也不肯戀戰。整個隊列如同水銀般,沿著弩箭射出來的缺口向里滲透,滲透,終于,“ 嚓”一聲,將差比爾所統帥的第一梯隊撕開,硬生生撕成了互不統屬的兩段。

    “咚!咚咚!”當近在咫尺的威脅消失,查比爾終于又听見了來自身後那巨大的戰鼓聲,如同一聲聲驚雷,不斷擊打著他的心髒。他知道那是俱車鼻施在指責他,在訓斥他的失誤。卻不知道自己應該繼續向前,還是停下來將隊伍重新整合為一體。

    “咚咚咚咚!”又是一陣憤怒的戰鼓,讓查比爾徹底清醒。他驀然回首,發現沖破自家軍陣的唐軍居然沒有跟左帥加壓西所部的騎兵發生接觸,而是迅速撥轉坐騎,沖著大相白沙爾所在位置沖去。

    以精銳騎兵攻擊沒有準備的步卒,還用上了可以于馬背上重新裝填的伏波弩。查比爾即便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自家右翼步卒,即將遭受一場什麼樣的屠殺。特別是大相白沙爾,根本不懂任何武藝,如果他不幸被唐人給射死了,此戰便徹底失去了意義。

    不敢再做任何猶豫,查比爾把未受傷的左臂一揮,撥轉馬頭,帶領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幾十人向右翼折去。“跟上右帥,跟上右帥。”小伯克艾敏也發現了唐軍的卑劣企圖,大聲呼喊著,帶領自己的嫡系部屬,掉頭便往自家右翼轉。很多騎兵根本弄不清主將到底要干什麼,卻不得不撥轉戰馬,緊隨其後。一個個繞得暈頭轉向。

    站在高車上調度全軍的俱車鼻施,是對局勢看得最清楚的人。雖然眼前的情景,令他根本無法相信。足足一千五百名騎手,居然被唐軍用四百人,便攪了個亂七八糟。第一攻擊序列徹底完蛋,整個作戰部屬,也隨著第一攻擊序列的崩潰,而變成了一團麻。清楚自家士氣狀況的俱車鼻施知道,此刻大相白沙爾所部右翼,甭說參與進攻,能保證不被敵軍沖垮都成了問題。而他除了催促查比爾火速回援以外,居然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第二攻擊序列,由左帥加亞西所部的那一千五百名騎兵不能回援。否則,整個戰場的主動權,就徹底交給了唐人。一旦出現被區區千余唐軍追著打的情況,正在作壁上觀的群雄,肯定會立刻落井下石。

    “去死,該死的人全去死!”也算身經百戰,分得出孰輕孰重。俱車鼻施橫下一條心,不再管自家右翼,抓過一根號角吹響,催促第二騎兵梯隊,迅速向唐家本陣發起反擊。

    “嗚嗚,嗚嗚,嗚嗚”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看誰能撐得到最後。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52
第四章 破軍 (四 下)

這個決定狠辣至極,如果能得到徹底執行,撲向大宛軍右翼的那四百大唐健兒,頂多將白沙爾砍死,將大宛軍右翼捅個對穿。而帶領大宛國第二騎兵梯隊的左帥加亞西,卻可以憑借優勢兵力,將另外兩部分唐軍,吞噬個一干二淨。

    勝利依舊屬于俱車鼻施。雖然他付出的代價有點兒大。

    然而,此刻的加亞西卻舉步維艱。

    先是唐軍前鋒擦著他的軍陣邊緣沖了過去,然後右帥查比爾又叫囂著帶領一千多號弟兄奮起直追,整個隊伍拖拖拉拉長達半里,幾乎橫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騰起的煙塵嗆得人睜不開眼楮。

    為了不跟查比爾的人撞做一團,左帥加亞西不得不命令麾下弟兄拉緊韁繩,放緩速度。胯下的坐騎被勒得“  ”悲鳴,先前做出的所有調整馬力準備,瞬間付之東流。

    速度乃騎兵沖陣的關鍵。沒有速度,就談不上戰斗力。好不容易等到煙塵變淡,眼前再無自己人阻擋,加亞西立刻吹響隨身號角,命令弟兄們重新加速。卻赫然發現,就在他避讓自己方人馬的這一瞬間,唐軍的第二支騎兵,已經風馳電掣般沖了過來。

    以四百對一千五,直撲加亞西所在軍陣正中央,每個人手里都提著一把伏波弩。

    “聚攏,向我靠攏!”加亞西嚇得魂飛魄散,扯開嗓子大聲嚷嚷。第一梯隊的前車之鑒未遠,他可不敢保證自己能擋住唐軍的撞擊。

    正在提速的大宛將士聞令,紛紛朝著主將所在位置涌上。與此同時,令人牙酸的弓弦聲響起,數排黑色的弩箭,層層疊疊地掃射過來。

    登時,大宛將士如同暴風雨中的芭蕉,被弩箭射得東倒西歪。加亞西在危急關頭,憑借本能狠狠地勒了下坐騎。可憐的戰馬被勒得前蹄豎起,上下亂蹬,將射往自家主人的弩箭,盡數擋在了脖頸上。

    “唏噓吁吁——”弩箭直沒及尾,戰馬厲聲悲鳴,卻堅持著不願倒下。加亞西趁著坐騎吐出最後一口氣的關頭,雙腳用力一踩馬鐙,整個人騰空而起,竄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百夫長。倒霉的百夫長已經被迎面射來的斷弩弄得手忙腳亂,冷不防被加亞西從側面一撞,立刻掉于馬下。借著二人相撞的反推力,加亞西的身體在半空頓了頓,飄然落在了馬鞍上。手臂用力一扯韁繩,連人帶馬藏在了另外一名趕過來救援的百夫長身後。

    第二波唐軍發射的弩箭又到,將加亞西身前的百夫長射成了刺蝟。他本人卻安然無恙,從尸體後抬起頭,彎刀向前斜指,“沖過去,殺光他們,他們就有兩把短弩。絕對不會發出第三箭!”

    幾名親信將領看了看他,硬著頭皮跟上。有意無意間,卻跟他至少留出了半丈左右的距離。加亞西對此渾然不覺,繼續揮舞著彎刀前沖。那兩名百夫長不是為他而死,是為信仰而死。為信仰獻身,是無尚的光榮。他們將在天堂獲得流著奶和蜜的土地,獲得無數美麗動人的處*女,和吃不完的瓜果。

    忽然間,瓜果與處*女皆消失不見。雪亮的刀鋒出現在眼前。加亞西橫刀斜挑,磕開對面的刀刃,然後反手一刀砍過去。期待中的利刃破甲聲沒有听見,手中彎刀落在了空處。對面的唐軍憑著戰馬的速度,從他身邊沖過,刀鋒斜摟,掃向另外一個大宛人。

    “卑鄙!”加亞西破口大罵,卻無可奈何。騎兵交戰,彼此之間本來就只有一刀到兩招的互砍機會,傻瓜才會冒著被自己人從背後撞死的風險,停下來跟對手拼命。

    轉眼間,第二把雪亮的橫刀又至。加亞西提起彎刀,奮力阻擋。刀鋒被他推偏,握刀者也迅速遠去。緊跟著,是第三把,第四把,第五把,連綿不絕。急沖而過的大唐將士,拿他當做活靶子,每個人都是一刀不中,策馬便走,根本不做任何停留。

    加亞西所部騎兵,卻沒有這麼嫻熟的配合。他們的軍陣本來就被自己人弄得很亂,又兜頭挨了兩波弩雨,再加上戰馬速度未能及時提起來的因素,整體陷入了被動挨砍的局面。很快,距離加亞西比較近的大宛騎兵便被一個挨一個砍于馬下,無數破碎的肢體在半空中飛舞。

    “我要殺了你們!”加亞西心知情況不妙,卻根本騰不出手來調整隊形。願意上前,也敢于上前營救他的大宛士卒,都做了唐軍的刀下鬼。他只能憑借自家的武藝苦苦支撐。而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的大唐將士,卻集中力量,打在大宛軍陣的一個點上,將第二梯隊的陣型,沖得搖搖欲墜。

    “停下來,跟我單挑,懦夫!混賬!”加亞西大聲咆哮,如同一頭被激怒了的公牛。他的武藝遠遠在這些唐兵之上,然而卻只能光挨打不還手。更多的大唐將士從他身邊沖過去,輕蔑地揮出一刀,然後殺向下一個目標。每個人都對刺耳的叫囂不屑一顧。

    “單挑,單挑!你們這樣,算什麼英雄?”加亞西左遮右擋,憑著扎實的武藝,將砍向自己的刀光盡數接下。突然,附近的刀光一稀,馬蹄聲瞬間遠去。所有大唐騎兵都沖過去了,把他孤零零地丟在了背後。

    懷著滿腔悲憤地轉過身,他定楮細看。發現自己身後二十丈的距離內,出現了一條完全由斷肢和尸體組成的通道。四百唐軍,憑借一個沖鋒,就捅穿了他麾下有一千五百人組成的隊伍。留給他的,只剩下千瘡百孔的戰旗,和無盡的屈辱。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更恐怖的是,那些大唐兒郎在沖破他的阻攔後,毫不猶豫地,便沖向了查比爾所部的後背。而先前作勢撲向大宛軍右翼的那伙大唐騎兵,此刻卻又兜轉回來,掉頭撞向匆忙追來救護右翼,卻連隊形都沒顧得上整理的查比爾。

    二夾一,兩個完整的方陣,夾擊一個跑成一條長蛇狀的混亂隊形。誰勝誰負,一望便知。

    加亞西看得雙目欲裂,揮動彎刀,便準備帶領弟兄們從唐軍背後追過去。誰料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到胯下坐騎晃了晃,隨即,有股戰栗的感覺從腳底直沖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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