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 作者:酒徒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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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metrodon 2011-8-2 12:28: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4 538270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1
第一章看劍(五下)

    “哦!那就多謝公主了!”王洵笑了笑,接受了對方的解釋。

    矮胖臉而六順兒提著燈籠,一直將王洵送回館驛之內。待看到大門關好,立刻轉過身向不遠處的王宮跑去。附近的巡邏侍衛紛紛退讓,不一會兒,他已經來到阿悉爛達平素處理公務所在。站在門外向里邊探了探,隨即壓低了聲音喊道︰“啟稟大汗,六順兒有事情匯報!”

    “滾進來吧!”阿悉爛達正在里邊跟大相張寶貴議事,二人臉上都看不到半絲酒醉的痕跡。

    矮胖子六順兒將燈籠交給門口的侍衛,笑嘻嘻地快步走入。臨進門,腿腳故意絆了一下,如同個肉球般滾到了阿悉爛達的腳邊,趴在地上輕輕叩頭,“啟稟大汗。正如大汗所料,王妃今晚召見了唐使!”

    “是麼?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你一一學給我听!”阿悉爛達被六順兒的滑稽舉動逗得哈哈大笑,看了自己的大相一眼,隨口吩咐。

    “是!”矮胖子六順兒低聲答應,慢慢爬起來,笑嘻嘻地說道︰“王妃她把唐使召過去,先是請對方喝茶。然後趁機套問安西軍的真正出兵時間。隨後,便請求唐使幫忙,殺光柘支城中所有人!替小王子報仇雪恨!”

    “這個笨女人!”阿悉爛達生氣地跺了一下腳,“一天到晚就想著報仇,報仇!本王都快被她給煩死了!那唐使怎麼說?答應她了麼?”

    “那唐使甚為心軟。听了小王子的遭遇後,氣得眼楮都紅了。當下拍著胸口保證,一定要讓俱車鼻施汗死無葬身之地!”六順兒點點頭,滿臉獻媚。

    “蠢!”阿悉爛達繼續跺腳,不知道是罵王洵,還是在罵義和公主。

    大相張寶貴想了想,笑著開解,“其實王妃這樣做,也是件好事。一則讓大唐方面明白,你與大食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二來,也能加深大唐皇帝對你的印象。為了大唐天朝,您連自己親生都搭進去了。難道天朝皇帝還不該給您點補償麼?”

    “嗯!”阿悉爛達笑著點頭,顯然被說到了心癢處。“那女人,見識雖然淺了些,對本王卻是一向忠心。如果真的因為此舉替本王謀得了好處,也不枉本王當日為她花費的那一千多匹駿馬!”

    “中原女子,向來講究的是出嫁從夫!”張寶貴得意地笑了笑,仿佛自己臉上也很有光彩般。“大汗對她如此寵愛,她當然要全力為大汗謀劃。”

    說著話,又將頭轉向矮胖子,“柳總管,你剛才說王妃從唐使口中套出了具體出兵時間,你記住是什麼時候麼?”

    “記得,小的記得清清楚楚!”矮胖子笑著沖張寶貴施了一禮,大聲學舌,“唐使說,唐使說,安西唐軍已經厲兵秣馬。因為擔心下雪,才暫時停在了小勃律。據那唐使說,明年開春,無論這邊有多少諸侯回應,安西軍都會跨過蔥嶺來!”

    “廢話。他們本來就是箭在弦上。”阿悉爛達悻然打斷,“本王是奇怪,他們怎麼在小勃律耽擱了這麼久?!若是戰後立刻兵出蔥嶺,此刻恐怕已經將半個河中抓在了手里,怎用擔心冬天時在野外扎營?”

    其中緣由,張寶貴已經猜到一二。然而想起宋武白天時跟自己說過的話,他就有些猶豫自己是不是該將謎底揭開。阿悉爛達瞥了他一眼,笑了笑,假裝自言自語︰“奇怪。今年的事情件件都很邪門兒?那個欽差心軟得就像個孩子一般。他的屬吏一個個也都年青得不像話!莫非大唐沒人了,隨便拉一批武夫來就充當使者?!”

    欽差和他的隨從身上都帶著股子殺伐之氣,張寶貴這一點兒早就發現了。只是耐著同族的面子,沒有繼續深究。此刻被阿悉爛達戳破,心髒立刻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狂跳了起來。眼楮也下意識地側開,不敢與阿悉爛達的目光相接。

    “難道大相對使者的身份一點兒也不懷疑?”阿悉爛達笑著上前一步,低下頭追問。

    他的身材遠比張寶貴為高,此刻故意將距離拉得極近,立刻形成了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張寶貴被壓得透不過氣來,內心里反復掙扎了幾次,終于還是功名富貴佔了上風。拱了拱手,笑著道︰“大汗果然慧眼如炬。臣的確對他們的身份有所懷疑,但苦于沒有真實憑據,所以才不敢胡亂猜測!”

    “那你猜到了什麼?說給我听听!”阿悉爛達點點頭,笑著將身體挪開。

    頭頂上的壓力頓時緩解,張寶貴輕輕嘆了口氣,低聲回應道,“臣只是胡亂猜測。如果猜得不對,還請大汗寬恕!”

    “沒關系。你在本汗帳下也不是一兩年了。本汗何時說過連一點兒小錯都犯不得!”阿悉爛達大度地擺擺手,一語雙關。“說吧,把你猜到的都說出來,本汗自會做出決斷!”

    “其實安西軍止步于小勃律,和使者身份存疑這兩件事,彼此息息相關!”畢竟是頭老狐狸,張寶貴只要突破了自己心里那道無形障礙,思路就變得非常清晰。“安西軍坐視戰機丟失,卻遲遲不肯西進,依臣之見,恐怕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大唐朝廷那邊對是否拿下河中起了爭執!”

    “打了勝仗不撈點兒好處,天下還有這麼笨的人麼?”阿悉爛達搖頭大笑,有點不贊同張寶貴的分析。

    “那看好處能不能落到自己頭上了!”張寶貴笑了笑,繼續剖析,“據臣所知,大唐天子早就老得沒力氣處理朝政了。而他麾下的臣子,又分為很多派系。彼此之間爭斗不休。安西軍打了一個大勝仗,恐怕已經令朝中的幾方勢力失去了平衡。如果再把整個河中收歸版圖的話,恐怕…”

    “蠢!”阿悉爛達收起笑容,低聲喝罵。隨即,又迅速補充了一句,“我不是罵你。你繼續說。為了打擊自己的政敵,連唾手可得的土地都不去取,真是愚蠢透頂!”

    “好處反正落不到他的頭上。損人不利已罷了!”張寶貴列了下嘴,仿佛在點評一伙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並且,安西軍本來距離長安已經有幾千里路。很難被大唐朝廷掌控。如果再把河中拿下來,糧秣輜重就可以完全實現自給。如果連糧秣輜重都不依靠中原供養了,大唐朝廷拿什麼來保證這支虎狼之師沒有異心呢?!”

    “唔!”饒是奸猾無比,阿悉爛達也被中原那博大精深的權謀之術給折服了,沉吟了半天,愣是沒找出一個合適的評價之詞來。

    反正已經把王洵等人給賣了,張寶貴也不在乎賣多賣少。索性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了下去,“所以,依臣之見,安西軍是因為受到了自家人的牽制,才止步不前。而使團出現的目的有三,第一,替大軍探路。第二,聯絡河中一帶傾向大唐的力量,一起對付大食人。第三,也是其此行的主要目的,是給安西軍找一個繼續西進的借口,堵住反對者的嘴巴。同時為自己化解來自背後的糾纏,贏取緩沖時間。最後這一點尤為重要,比起它來,頭兩項只是添頭,順手做的事情。”

    “你是說,使者全是安西軍將士假冒的?怪不得,那個欽差居然對幾個商販動了婦人之仁。若是換了真正的讀書郎,恐怕才不在乎犧牲幾條人命來保守秘密!”阿悉爛達反應也不慢,順著大相張寶貴的話頭說道。

    大相張寶貴搖搖頭,笑著給出自己猜測的答案,“假冒不假冒很難說。但他們來自安西軍,這點可無疑!安西節度使有遇事決斷之權,先將使團派出來,再發信請求朝廷追認,完全合情合理!一點兒也不違反典章制度!”

    “也對!”阿悉爛達再度沉吟。順著大相的話往下捋,所有謎團便水落石出。一伙年輕的將領,在西域各地聲名不顯赫,被認出來的機率便降低了許多。因為都很年輕,所以心中的建立功勛的渴望遠比老將們強烈,故而敢于冒險。同樣是因為年青,這些人做事總透出一股生澀,一點兒也不像以前代表天朝前來的那些使節,每句話都能說得滴水不漏。還是同樣因為年青,他們從頭到腳透著一股勃勃生機,讓無論如何都不敢忽視。

    “所以,依臣之見,大汗需要做兩手準備。第一,裝作什麼都沒猜到,繼續與大唐,其實是跟安西軍保持友好。以便日後借助安西軍的力量,一統大宛國。第二,則需要跟大食那邊也留下一線余地,以免日後安西軍的行程有變,咱們自己反被推到風尖浪口上。就像上次怛羅斯之戰後那樣,使盡了全身解數才得以化解。”

    這的確是老成某國之見,阿悉爛達不得不表示贊同。但他心里,卻想到了更深的一層。“咱們兩個跟安西軍打交道,恐怕不下二十年了吧?!”

    “二十三年了!”大相張寶貴笑了笑,咧著嘴回應。那時阿悉爛達還是此地一股極小的勢力,完全靠著打劫商隊或者替別的城主作戰討生活。而他不過是個跟著商隊行走西域的賬房先生。被阿悉爛達俘獲後,為了尋一條活路,才不得不委身于賊。而現在,二人卻一個做了拔漢那的國王,另外一個做了大相,位極人臣。當年恐怕二人做夢都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走到這一步後,卻是無論如何都回不去了!

    “二十三年來,你在安西軍那邊也好,大食軍那邊也罷,見過如此有生氣的面孔麼?”阿悉爛達目的顯然不是為了懷舊,看著張寶貴的眼楮問道。

    張寶貴的心髒猛然抽搐了一下,但隨即迅速將負疚感丟到了身後,“臣沒見過,大汗需要早做綢繆!”

    阿悉爛達點點頭,對張寶貴的表現很是滿意,“你下去後找幾個可靠的人,把唐使已經秘密抵達河中的消息,給我傳到柘支城和迦不羅去。特別是柘支城的俱車鼻施汗那邊,一定要讓他知道,唐使會故意繞開他,不給他棄暗投明的機會!”

    “是!”張寶貴回答得毫不猶豫。

    “封常清…….”阿悉爛達抬起頭,嘴角浮現一絲冷笑,。他大半生都在大食與大唐之間搖擺。很多選擇都身不由己。而大唐與大食之間的競逐,恐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分出勝敗的事情。想真正做此間的主人,該做下的狠心,還是不要心存慈悲才好。

    ……

    “啊嚏!”數百里外的小勃律城中,安西節度使封常清重重打了個噴嚏。天還不算冷,他卻已經用羊毛大氅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畢竟年齡在那擺著呢,況且未曾成名前。他的生活頗為坎坷,眼下無論體力和精力,都過早地開始走下坡路。

    “大帥需要命人端碗姜湯來麼?”在旁邊整理公文的掌書記岑參見封常清臉色有些灰暗,走上前,關切地詢問。

    “沒必要!”封常清擺了下手,很是倔強地拒絕。“只是昨晚被風吹了一下而已,不妨事!”

    “大帥還是早點去休息吧!”岑參猶豫了一下,繼續低聲勸說,“沒必要硬撐著。這三萬多弟兄們,可全都看著您呢!”

    “看著老夫干什麼?老夫臉上又長不出花骨朵來?!”封常清搖搖頭,用一句玩笑話將岑參的提醒應付了過去,“你要是累了就早點回去休息吧。老夫習慣了熬夜,哪天不熬反而渾身不得勁!”

    見對方始終都不肯听從自己的勸告,岑參也無可奈何。拱了拱手,悄無聲息地退回了原來的座位,繼續替封常清整理軍中往來文書。這段時間雖然沒有戰事,但處理安西軍的一些內部雜務,也頗為耗神。特別是關于畢思琛、王韜等在夫蒙靈時代就混跡于軍中的一干老將的升遷問題,讓大伙費盡了心思,也打夠了筆墨官司。

    好在幾位老將功名利祿心都極重,雖然邊令誠反復阻撓,還是禁不起高升一步的誘惑,接受了封常清的安排。眼下軍中邊令誠的一系人馬都從重要的職位上被調開了,作為封常清的私聘幕僚,岑參也終于能悄悄地松一口氣。

    正埋首于文牘之間,耳畔忽然又響起了封常清的聲音,“有使團那邊的消息傳回來麼?老夫上次讓你安排的眼線,你可都落實了下去?”

    “都落實了!”岑參緩緩從桌案後站起,低聲回應,“但斥候們也還沒能將使團的消息傳回來。距離有些遠,天又開始變冷了,路也越來越難走!”

    “嗯!”封常清皺了皺眉,說話聲中隱隱帶著幾分擔憂。“年青人,辦事就是不牢靠!按理說,無論有沒有收獲,他也應該派人盡快給老夫送封信回來才是!”

    “大帥說的是王將軍麼?”岑參笑著反問了一句,臉上的表情有些令人玩味。“可屬下記得大帥當初,可是力排眾議選擇他為主使!”

    當初無論是岑參這種文職幕僚也罷,還是周嘯風等心腹老將也好,都覺得派王洵等人出使嶺西諸國的計劃,實在有些過于冒險。然而封常清卻固執己見,不但不听從岑參等人的勸阻,並且拒絕了周嘯風關于派個老成持重者取代王洵的建議。

    對于自己當初的堅持,封常清到現在也不覺得懊悔。“當然!”他大聲回應,抬頭掃了一眼岑參,又忍不住搖頭而笑,“你是不是覺得老夫太器重明允他們幾個了?或者說機遇他們身上的希望太高了?”

    “屬下不敢!”岑參微笑著再度拱手。臉上的表情卻分明在告訴對方,自己心里的確是做如是想。之所以這般並非出于嫉妒,而是作為對王洵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岑參心中非常明白,眼下的王洵還太稚嫩了點兒。將一個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年拋到嶺西諸國那些一輩子生存于大唐與大食夾縫的老狐狸當中,簡直跟送肉入虎口沒什麼分別!

    “那你可知道老夫今年多大了?”封常清笑了笑,信口又問了一句。

    “大帥今年尚不到六十!”岑參想都不想,張開就來,“如果您肯保重身體,不老熬夜的話,安西軍在您的帶領下,想必還能再輝煌上個十幾年!”

    “你啊,你這個狡猾的家伙!”封常清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看著岑參搖頭。

    岑參被看得身上發毛,趕緊將頭側開,盡量不與封常清的目光相接。同時在嘴里大聲反問,“屬下說得難道不對麼?大帥莫笑,屬下說得可句句都是實話!”

    “你說得的確是實話!”封常清慢慢收起笑容,目光忽然間變得有些深邃,“可你是否知道,自從天寶初年起,有誰能在安西節度使的位置上,干夠十個年頭?!”

    “這……”岑參被問得愣住了,一時半會兒還真無法回答。記憶中,他隱約知道封常清的前任高仙芝大約是天寶七年取代夫蒙靈做的節度使,天寶十年因為怛羅斯之戰指揮失誤,被明升暗降,從節度使位置上調到長安享清福。

    朝廷委派王正見接替高仙芝。很快,王正見積勞成疾,病故于任上。臨終前向朝廷舉薦了封常清。而高仙芝的前任夫蒙靈,大約是天寶三年上任,天寶七年便被受到邊令誠和高仙芝聯手彈劾,被朝廷調往他方。

    細算下來,前後四任安西節度使,居然沒有一人任期超過五年!這說明了什麼?!想到這兒,岑參心中突然開始同情封常清的處境。帶著一伙弟兄在這麼偏僻的地方為國家嘔心瀝血,不但要對付宦官的擎肘,而且要時刻提防朝廷的猜疑。也難怪邊令誠隨便玩弄點陰謀,就令老將軍縛手縛腳!若是他稍微應對不慎,西征無功而返還是小事兒,弄不好連自家的性命都要搭將進去!

    “此地距離中原畢竟太遠了!”封常清一邊苦笑,一邊無奈地搖頭。朝廷多加點兒提防,也是應該。老夫早就看明白了,也不在乎這些。老夫在乎的是,眼看著老夫這一代人行將就木,卻依舊沒能跟大食人分出個勝負來!”

    “也不急在一時。胡人向來無百年氣運!昔日頡利可汗麾下號稱控弦百萬,不也轉眼間就衰落了下去!大食人,想必也會如此!”岑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能安慰老將軍,只好拿突厥帝國的興衰來做比方。

    “可誰又能保證我大唐九永遠興盛下去?!”封常清的聲音陡然提高,如同洪鐘大呂。

    岑參無法回答,只好再度選擇了沉默。內心深處,卻知道封常清的擔憂已經漸漸成為現實。經歷了三十余年興旺與穩定,中原已經出現了衰退的跡象。然而當年在長安時他就曾經冥思苦想假若有一天自己僥幸被皇帝陛下賞識,能否獻上一條錦囊妙計。答案卻是否定的,有些問題不仔細想則已,一往深里邊想,就會發現根本不像表面上看那般簡單。

    “你,我,任何人都不能保證!”封常清的話繼續傳來,聲聲敲打著岑參的耳鼓。“老夫能做的,便是盡量在咱們這代人活著時,將此間的麻煩徹底解決。即便不能做到,也要給安西軍,給大唐,留下幾個將種傳承薪火。”

    說著話,他將目光探出窗外,遙遙地看向西邊的夜空。

    自己這一代將領已經都漸漸老去。而大唐與大食之間的較量,恐怕剛剛才開了個頭。

    那個假冒的大食使者不過二十出頭。

    王洵和宇文至、宋武等人,也差不多是同樣的年齡。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1
第二章礪鋒(一上)

    從拔漢那出來,商隊沿著藥剎河北岸繼續西行,越走,風景越蒼涼。

    這一帶本來是西域難得的膏腴之地,藥殺水曲曲彎彎,在兩片大漠中間沖出一片綠野,造就了碎葉、休循、大宛、康居等無數繁華所在。然而由于連年戰亂和大食人蝗蟲般的掠奪,幾乎所有文明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落了下去。城池日益衰落,鄉村凋敝不堪,驛道變成小徑,農田淪為牧場。倒是狼和豺狗種群,日益興盛了起來。成群結隊地在荒草中,見到落單的生物,便試圖圍攏過去,將其變成口中血食。

    這樣的旅途中,自然是危機四伏。商販們很自覺地收攏牲口,盡量將隊伍長度縮至最短。已經悠閑了好幾天的刀客們,也把手掌緊緊搭在了兵器上,時刻準備應付突然出現的危機。只有他們所依賴的主心骨,來自長安李記的商隊有些例外。兀自優哉游哉地走走停停,不斷地修正手中的輿圖,不斷地用石塊和動物的骸骨堆成一座座矮塔,為以後經過的旅人提供認路的標記。

    商販們對此很是困惑,卻沒有膽子發出疑問。三天前,當大伙都擠在為商販提供的客棧大通鋪上聞彼此的臭腳丫子味道時,人家“李記”的掌櫃和幾個主要伙計們可是做了拔漢那城主的座上賓。就憑這一點兒,就證明了“李記”的確像大伙先前猜測的那樣,已經可以手眼通天!

    眾人如此合作,飛龍禁衛們臉上的神色卻絲毫不見輕松。這條路太寂靜了,寂靜得有些令人寒毛直豎。自打離開拔汗那那一刻起,整整三天半時間,大伙在路上都沒看到一個陌生面孔。非但前往極西之地販賣中原貨物的行商憑空蒸發,騎著駱駝去中原做生意的波斯商人也銷聲匿跡,甚至連前些日子像蒼蠅般怎麼打都打不干淨的馬賊探子,也統統失去了蹤影。二百余里路下來,除了不時出現的狼群和野兔之外,大伙的視線里,竟然沒出現任何活物!

    情況不對。即便從來沒有過做行商的經驗,王洵也知道自己可能遇到了大麻煩。使團的真實身份十有**是暴露了,要不然,已經“餓”了大半年的馬賊,不可能突然都集體放了長假。而眼下除了拔漢那國的可汗及少數上層貴冑之外,可能走漏消息的,只剩下那幾個提前離開的商販。

    “我早就跟你說過,行大事者不能拘于小節,你就是不听!”宇文至認定了使大伙暴露身份的罪魁禍首是商販們,跟在王洵身邊低聲數落。“這回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大唐的使者來了。來聯絡西域諸侯一起對付大食人了!那些天方教的教徒豈不是個個都得急紅了眼楮?!”

    “那樣做,我跟楊國忠又有什麼區別?”實在受不了宇文至的抱怨,王洵看了他一眼,皺著眉頭反問。

    他不肯殺人滅口,並不是因為有什麼婦人之仁。而是自己經歷過了被別人當草芥踐踏的滋味,所以不願再視普通人為草芥。這種思考顯然在宇文至心里得不到任何理解,後者看了看他,憤然抖動馬韁繩,“區別就是,楊國忠現在已經做了宰相,而你我卻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

    說罷,不待王洵反駁,快速縱馬離開。

    憑心而論,宇文至不願意跟王洵爭吵。雖然兩個人現在越來越不投機。在宇文至心里,王洵之所以被卷入那麼多麻煩當中,全是因為自己當初不小心上了楊家的賊船。但有時候偏偏他又很難忍住心中的火氣,為了王洵的軟弱,也為了自己心中的絕望。

    兩個人都憋了一肚子委屈,兩個人都想著報仇雪恨。這是他和王洵現在最大的共同點。但王洵卻是吃多少虧不會學乖,居然還堅持著他心中那種迂腐的做人信條。甚至比當年在長安城中時,還要執拗。而他,卻已經不再相信這世界上有人任何公平可言。人類就像這草原上的獸群,弱肉強食是最基本的規則。兔子生來就注定了當狼和豺狗口中餐的命運,而狼和豺狗頭上,還有豹子和獅子。想要不被吃,就得狠下心來,讓自己變強,變成狼,變成豹子,變成獅王。把所有敵人都撕成碎片,哪怕它們是自己的同類。而明明是頭獅子,卻長了顆黃羊的心髒,往往不會被任何種群接受,死都找不到葬身之所。

    宇文至不嫉妒王洵升官總是比自己快,也不嫉妒王洵在年青一系將領中的人緣比自己好。但他無法容忍王洵有著這麼多優勢卻不擅長利用,平白因為愚蠢的善良,一次次主動往陷阱里邊跳,甚至一次次陷入危險。

    他宇文至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自從他陷入囚牢,而王洵不惜冒著抄家滅門風險,也要想辦法營救他那一刻起,他宇文至就在心里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報答王洵。哪怕為此丟了自己的小命。但他不能容忍王洵固執己見,眼睜睜地浪費自己的回報。

    背後有馬蹄聲追了過來,宇文至不用回頭,便知道來的肯定是王洵。就像當年在長安城時那樣,好朋友在遷就自己。總覺得他比自己大了一些,就喜歡充大哥。實際上,卻不知道他這個當哥哥的,心智遠沒自己這個弟弟的成熟。

    “你別生氣,我並不是想跟你爭辯!”果然,王洵的態度明顯軟了下來,聲音里帶足了遷就的口吻,“我覺得,那些商販不太可能猜到咱們的真實身份。即便有所懷疑,未必會跟別人說起。再者說了,那幫家伙向來是無利不起早,向大食人告密,他們能得到什麼好處?”

    後半句話倒也說在了點子上,宇文至強忍心中的怒火,慢慢拉緊馬韁繩,“那還有誰,莫非你現在懷疑阿悉爛達不成?”

    “你不是說過,不能輕易相信阿悉爛達這廝麼?”王洵的聲音由遠及近,依舊是不慍不火。

    他也不想跟宇文至處得太僵。畢竟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彼此之間雖然性子漸漸不合,卻沒什麼化解不了的矛盾。況且同行的這批弟兄當中,宇文至也是唯一一個有膽子,也經常跟自己唱反調的人,多听听他的見解,而令自己保持清醒。

    雖然被王洵抓住了痛腳,宇文至卻不準備認輸,撇撇嘴,冷笑著道︰“那天也不知道是誰,自覺舌燦蓮花!”話說完了,卻突然想起當晚自己是和方子陵、魏風等人打嘴架,王洵從頭到尾什麼一個字都沒說過,心中不覺有些尷尬,撇撇嘴,繼續補充道︰“用你的話說,那廝也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家伙,把咱們賣了,對他能有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令王洵一時半會根本無法回答。按常理,雙方既然已經聊到了戰後利益如何分配的層面上,拔汗那土王阿悉爛達應該不會這麼快就改弦易轍才對?除非他確定安西軍明年不會出兵,或者能從中撈到更大的好處。可采取借刀殺人的手段,將整個使團葬送掉,對拔漢那君臣來說,好處又在哪里呢?莫非他還能借此壯大自家實力?

    看著王洵那眉頭緊鎖的模樣,宇文至又覺得有些恨鐵不成鋼。換了自己處于同一個位置上,做出的決策肯定比王洵痛快得多,也簡單明了許多。有道是慈不掌兵,即便是封常清封大帥,為了達成最後的目標,有時也會犧牲掉一部分無辜者,他王洵憑什麼總覺得能兩全其美?

    “想不出來就別想了!”狠狠踢了胯下坐騎一腳,宇文至氣哼哼地建議。“反正咱們的身份肯定是暴露了,現在就看誰第一個代兵堵上來,拿咱們的腦袋向大食那邊邀功領賞。與其琢磨過去的事情,不如多謀劃謀劃眼前。滿打滿算就六百來號弟兄,還要帶著這麼多拖累,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我……”王洵就像沒睡醒般,回頭四望。宇文至的話沒錯,六百號弟兄,的確是少了點兒。商販們根本沒有任何戰斗力,那些被雇佣的刀客,論身手個個都不錯,真的放到兩軍陣前,個人的勇武根本沒機會發揮。萬一被某個勢力在這里圍住……。他又舉目四望,忍不住搖頭苦笑。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曠野,沒有險要,沒有密林,甚至連個可以借助列陣的丘陵都找不到。這一代,天生就是騎兵的戰場,打起來一定酣暢無比。

    “把商販們甩下,咱們加速往前沖。只要沖到下一座城市附近,無論是誰,讓咱們死在眼前,日後都承擔不起安西軍的怒火!”實在沒有辦法,宇文至只好替王洵出主意,雖然他知道自己這個主意,十有**會被對方否決。

    果然,王洵立刻就開始搖頭,卻遲遲不給出任何反駁理由。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麼樣啊。大伙都看著你呢!”宇文至再度憋不住怒火,氣急敗壞地提醒。

    怎麼樣?王洵第三次回轉頭,打量身後長長的隊伍。他承諾過,保護那些商販的安全。承諾過,有朝一日,要帶那些飛龍禁衛和民壯們風風光光地回中原去。那些部落武士之所以追隨他,是因為相信他能給大伙帶來一個好前途。雙方彼此之間沒有任何承諾,約定卻切切實實存在。

    他現在已經不是長安城中,那個闖了禍可以不任何責任的紈褲子弟。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跟很多人的利益息息相關。

    他早就不是一個人。

    “說話啊,真不明白,封帥怎麼會看重你?!”宇文至急得心中火燒火燎,湊到王洵耳邊大聲催促。

    “嘿嘿!”突然間,怎麼看怎麼不堪大任的王洵嘿嘿一笑,露出滿口的白牙,“你記得有個姓王的家伙麼?當年他好像帶得人比咱們還少。卻幾乎橫掃了整個西域!”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2
第二章礪鋒(一下)

    王玄策單人獨騎蕩平西域諸國的故事,在大唐幾乎流傳到了婦孺皆知的地步。宇文至又怎可能不明白王洵的意思?然而好朋友的前後反差實在太大,幾乎到了一瞬間換了個人地步,令他無法不瞠目結舌,半晌,才喃喃回應道︰“瘋了,你真的已經瘋了!”

    “如今你我,不發瘋還有活路麼?”王洵咧嘴而笑,搖頭反問。“在長安時你靠朱七,結果被人家給賣了!在安西時我想靠封四叔,誰知封四叔也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地的荒山野嶺,你我還能靠得誰來?東曹、姑墨?又焉知那些土王不會把咱們綁了當做蒲包送給大食人?”

    “他,他們…….”宇文至無言以應。先前他提議拋下商隊,帶著護衛沖到臨近的城下求救,本來就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比像現在這般在路上混吃等死稍強些,卻半點兒也不能保證對方肯接納大伙。更無法保證城中的土酋不會心生歹意,將使團中的所有人殺得干干淨淨,從而達到滅口的目的。

    “若是咱們自己不爭氣,靠樹樹倒,靠牆牆塌!”王洵狠狠看了宇文至一眼,仿佛要掐滅對方心里最後一絲希望,“如今之際,咱們只能靠自己和手下這幫弟兄,從絕境中走出一條活路來!如果這點兒本事都沒有的話,甭說將來找楊國忠報仇,就是僥幸逃回安西去,軍中也不會再有咱們兄弟立足的地方!”

    這回,輪到宇文至表露軟弱的一面了,嚅囁著嘴唇,半晌,才喃喃道︰“封,封帥,封帥不是那種人。封帥不是那種人,他不會害自己的弟兄!”

    “那也得咱們爭氣才行!”王洵回頭掃了一眼後面的隊伍,繼續說道,“想讓別人把你當個人物,你自己得先把自己當個人物看。否則,無論到什麼時候,你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被當成棄子的也沒人猶豫!”

    “封帥沒把咱們當棄子。特別是你王明允!”宇文至的聲音陡然提高,嚇得附近的商隊侍衛不斷拉緊戰馬的韁繩,“是你自己主動請纓的。不能怪封帥,絕對不能!”

    他當年在長安城中無人可依,直到進入白馬堡大營,才真正感覺到了安全。所以在他心中,早就把封常清當做了父輩一樣的人物,無法容忍別人半點兒污蔑。包括王洵,也絕對不能。可眼下的王洵突然強勢得幾乎不講理,聳聳肩,冷笑著道︰“我當然相信封四叔。但現在你我根本指望不上他。在安西,指望不上。在這里,更不可能。一句話,我要把大唐使節的旗號亮出來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干!”

    “把旗號亮出來?”宇文至根本追不上王洵的思路,緊皺著眉頭回應。把旗號亮出來有什麼用?那東西又不能當兵器使?但是在轉瞬之間,他的眼里就冒出了一道咄咄逼人的精光,“你是不是早就想這麼干了?!薛景仙那廝給你支的招,對不對,對不對!”

    把大唐使者旗號亮出來,就等于把眾人此行的目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也等同于在逼迫周圍的各方勢力站隊,要麼立刻倒向剛剛打了勝仗的大唐,要麼繼續給大食人盡忠。休想再首鼠兩端。而目前所有針對于使團的陰招,同時便被宣告無效。想劫殺使團向大食人邀功也好,想幫助使團以便取得大唐的支持與諒解也罷,都必須擺到明白上來,真刀真槍的干。

    憑著他對好朋友的了解,寬厚沉穩的王洵,根本不會想到如此決絕的招數。對朝廷忠心耿耿,用兵又素來講究謹慎的封常清,也不會準許有人這麼做。此番出使,本來已經是先斬後奏,達到了封常清所能支持的極限。如果沒等朝廷那邊的批復下來,就亮出旗號狐假虎威的話,更是等同于硬將整個大唐中樞綁上了使團的戰車。

    宇文至所認識的人中間,唯一膽大、心細、不要臉的便是薛景仙。也只有此人,才會給王洵出這種斷子絕孫的狠招。

    然而,好朋友的回答卻再度出乎的他的預料。“不是薛景仙!他也沒想到咱們會遇到目前這種尷尬情況。我是在臨出拔漢那城時才想到的。我等挾安西軍大勝之威而來,是在給別人改過自新的機會,又何必偷偷摸摸?”

    “改過自新?!”宇文至突然發現,王洵早就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王洵。雖然肩膀看上去還一樣結實,面孔看上去還一樣坦誠。但僅僅這份顛倒黑白的本事,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當年安西軍在怛羅斯河畔慘敗,西域諸國倒向大食的舉動,根本無可厚非。如今安西軍一雪前恥,西域諸國重新投向大唐,也是應有之理。畢竟這些小國的生存之道,便是朝秦暮楚。從來不會把見風使舵的行為當做恥辱。

    而從王洵口中這麼一說,事情就完全變了味兒。如果附近的各方勢力立刻表明對大唐的忠心,則大唐可能會“原諒”他們當年的背叛。如果他們繼續猶豫下去,或者對大食人心懷眷戀,則活該被犁庭掃穴。

    不講道理,一點兒道理都不講。沒有君子風範,一點兒都沒有。可站在一個唐人的角度,王洵的話偏偏又讓宇文至覺得非常過癮。仿佛只有這般,才更符合他們天朝來使的身份。才更顯得勝券在握!

    “怎麼樣,宇文小子,你有種給我一起干麼?”望著宇文至充滿迷惑和猶豫的眼楮,王洵又大聲追問了一句。臉上的表情,與二人在長安街上做惡少時別無二致。

    “二郎你說甚?!”宇文至習慣地反問,然後猛然抬頭。因為個人經歷和對待事物的態度不同,這兩年,他跟王洵之間已經隔閡越來越深。但就在此刻,那堵隔在二人之間的無形之牆,卻突然裂開了一條細細的小縫。透出另外一側那熟悉的溫暖。

    如果馬上要死的話,至少這樣的死法,更痛快,更轟轟烈烈。轉眼之間,宇文至已經做出了決定,“行,咱就再給他們一個機會!”

    “你帶幾個弟兄去隊伍兩側,免得一會兒有人被嚇到,做出什麼冒失舉動。”用手拍了對方一巴掌,王洵毫不客氣地吩咐。旋即,撥轉坐騎,逆著人流走向隊伍正中央。

    宇文至沖著他的背影咧了下嘴巴,隨後,點手叫過十幾名自己的嫡系手下,“趙大元、楊昊、史懷義,你們幾個,各帶一伍弟兄,四下加強警戒。待會兒若是發現有人敢不服從命令亂跑亂動,直接射殺!”

    “諾!”幾名低級軍官齊齊拱手,大聲回應。

    被點到的都是見過血的老兵,原本就不怎麼合格的偽裝一去掉,渾身上下立刻殺氣畢現。商隊中立刻出現了一陣混亂,無數雙眼楮抬起來,錯愕地看向了隊伍中央。

    那是“李記”大掌櫃所在。雖然這些天來,此人很少露面。但那身雍容華貴之氣,還是給商販們留下的極為深刻印象。

    然而,令大伙更驚愕的事情出現了。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李記”大掌櫃卻沖著姓王的護衛頭領,諾諾拱手。正當大伙迷惑不解的時候,幾名身材魁梧的“家將”從李記大掌櫃身後的駱駝背上,扯出了一面旗幟,迎風抖了抖,驕傲地挑過了頭頂。

    “唐”紅色的大字,黃色的旗面,邊緣綴滿了流甦,在太陽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多日來壓抑于眾人心頭的謎底終于揭曉。不知道為何,幾乎所有人在此刻感到的不是恐懼,也不是驚訝,而是發自內心的激動于驕傲。王洵和宇文至事先做出的預防手段全部落空,商販們先是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伸出手來用力揉眼楮,然後猛然間爆發出齊聲歡呼。

    “噢!”

    “噢!”

    “大唐!”

    “大唐!”

    這個遠在數百里之外故國雖然不盡如人意,此刻卻使得離家在外的游子們心中充滿了驕傲。

    我是個唐人。憑著這句話,無數黃色的面孔行走于陌生的國度,無論面對多少危險和挫折,卻始終能挺胸抬頭。

    我是個唐人。憑著這句話,無數黃色的面孔在陌生的地域生根、發芽,開枝,散葉。卻始終未曾忘記自己的祖先,自己的文明。

    感覺到那歡呼聲中得崇敬,護旗的兵士挺直身軀,盡力將旗桿挑直,挑高,挑高。

    起風了。

    金秋的風吹過來,將旗面吹得獵獵做響。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2
第二章礪鋒(二上)

    西域的秋風,吹得四野一片金黃。

    天更高,雲也更淡。曾經齊腰深的牧草都被風吹得倒伏下去,沒有力氣再站起來。露出附近平整空曠的大地。

    這是天生給男兒放歌縱馬的所在。每次看到它就令人神清氣爽。特別是坐在一頭汗血寶馬的雕鞍之上,周圍簇擁著數千弟兄的時候,更是不由得你不豪氣干雲。

    半天雲的大當家阿爾斯蘭就是這樣一個幸福的人。坐在馬背上放眼望去,附近清一色的牛皮硬鎧,清一色的大宛良駒,足足一千五百余名弟兄,個個紅光滿面。這都是他阿爾斯蘭的手下,他縱橫河中的本錢。如果絲綢古道上的買賣能像最近這般繼續紅火上半年的話,阿爾斯蘭相信,附近某座大城,就要換了自己當主人。

    也不怪他氣焰如此囂張,最近半個多月,這支綽號叫做半天雲的馬賊,的確賺了個盆滿缽圓。絲綢古道南線被大食潰兵人為給破壞掉了,往來商販們只好繞行北線。而半天雲的勢力範圍,剛好覆蓋了藥剎水拐彎處這數十里綠洲,商販們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地方。

    正所謂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連續十多天下來,阿爾斯蘭帶著麾下弟兄,日日出擊,日日都滿載而歸。絲綢、茶葉和珠寶等物在東西方的巨大差價,導致往來商販們個個們都將駱駝背上的行囊塞得滿滿當當。而在阿爾斯蘭手里,這些商人無異于一頭頭送上門的肥羊,不搶簡直就是對不起自己。

    當貨物落到了阿爾斯蘭手里後,很快就會通過一個便捷的渠道,以極其低廉價格銷售給附近的城主、國主、和總督們。為他換回來大把大把的金幣和糧食!有了錢和糧食,就意味著能招募更多的弟兄。有了更多的弟兄,就意味著能吞下更大的肥羊。吞下的肥羊越多,半天雲的名氣也會變得越響亮。名氣越響亮,則在河東一帶越吃得開。不但窮困潦倒的牧民會主動前來入伙,就連肩負維持地方安寧的國主、城主和總督們,也會悄悄地伸來友誼之手。準許馬賊們在他的城中設立窩點,銷贓、打听信息,購買鐵器、糧食和戰馬,反正只要不公然在城里動刀子,其他什麼事情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兒。

    當然,這個友誼不是無任何代價的。在“朋友”需要的時候,馬賊們必須兩肋插刀。比如在“朋友”不方便出面時,替他做掉某個人,某個家族。或者在朋友與別的勢力發生沖突時,作為雇佣軍突然出現在敵對勢力的後方。偶爾馬賊們還需要干點兒本職工作,到朋友指定的地點去制造幾場聳人听聞的流血事件,然後在朋友帶領軍隊來時,丟下幾具尸體迅速被“擊潰!”。這樣,“朋友”就會因為做事得力而受到其更高層主人的賞識,馬賊們也因為配合默契,拿到應有的補償。

    今天,阿爾斯蘭準備做的生意,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說是受了“朋友”之托。有一支規模巨大的商隊即將從藥剎水大拐彎處通過,數日之前他就得到的消息。隨後,便有幾支馬賊同行主動示警,宣布這支大唐商隊是根難啃的硬骨頭。幾家同行陸續派去踩盤子的眼線,居然全被保護商隊的刀客們給射死了!這麼多天,連商隊具體規模和主要運送的貨物,都沒一支馬賊隊伍能探听清楚!

    本來阿爾斯蘭听到示警之後,已經不打算動手了。以免折損過多弟兄,得不償失。畢竟綠林道上純憑實力說話,萬一啃上去 了門牙,很快就會被別人取而代之。然而,老朋友俱車鼻施可汗卻主動派人找上門來,以伍佰把軍中專用大食彎刀的代價,請他出馬。不由得他不重新考慮自己的決定。

    河東一帶好鐵匠難尋,肯到馬賊中討生活的鐵匠更是鳳毛麟角。大多時候,馬賊們手中的兵器需要高價從城中購買。而被準許在市面上公開買賣的兵器,質量肯定比軍隊所用差上一大截。所以對正準備大肆擴充實力的半天雲來說,這批彎刀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憑著多年到刀尖上打滾兒練就的本能,阿爾斯蘭不相信大宛王俱車鼻施會如此好心。然而,伍佰把彎刀的誘惑,又讓他實在無法拒絕。思前想後,他決定接受自己的軍師,一個來自中原的牛鼻子道士的建議,收下俱車鼻施的禮物,然後聯絡附近的幾家綹子,一塊兒“宰肥羊”!這樣做,將商隊的護衛殺光之後,分給每到每一家綹子頭上的“羊肉”難免會變薄,但同時也把被獵物 掉門牙的風險,降低到了最小!

    今天是個出獵的好天氣。放眼望去,十里之內的景物一覽無余。阿爾斯蘭本隊人馬的左側,有兩支衣冠不整,兵器雜亂的隊伍,人數各自在三百左右。那是阿爾斯蘭請來助拳的盟友,一捧沙和雪打旺。右側,則是另外兩支前來助拳的盟友,老北風和倒拔柳,各自人數也在三百上下,嘍@歉齦雒婊萍 蕁8潞瘧柯磣車陌 煸葡啾齲 饉募頤擻鴨蛑倍際牆謝ㄗ印8久揮屑絛嬖詰謀匾 br />
    “如果我做完這趟買賣之後,順手把他們……”猛然間,阿爾斯蘭眼中冒出一道淒厲的寒光。周圍這四家同行的實力太弱了,跟他們一起生意,自己肯定吃虧。而過後不肯按約定分贓的話,四家盟友肯定也不會善罷甘休。最合適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在“融入”半天雲。這樣的話,自己不必再為分出去的東西兒而肉痛,與商隊戰斗時所遭受到了損失,也能迅速補充回來。

    這個主意是如此的高明,阿爾斯蘭一旦想到,就覺得心頭火燒火燎。扭過臉,他向身邊的親信馬六兒吩咐,“你,去把老穆頭兒給我叫來,不,請,請軍師過來。說我有大事跟他商量!”

    “軍師……”馬六兒有些猶豫,“您不是讓軍師帶人去探听商隊情況了麼?”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麼多廢話!”阿爾斯蘭不喜歡被屬下質疑,舉起皮鞭,狠狠地給馬六兒來了一記。“讓軍師把事情交給別人做,趕緊到我這邊來!”

    馬六兒躲閃不及,臉上立刻出現了一道血痕。他楞了一下,不敢動手去擦傷口,催動坐騎,迅速跑開。望著此人順從的背影,阿爾斯蘭心中突然有點兒後悔,然而大當家的驕傲很快又壓住了後悔之心,撇撇嘴,低聲罵道︰“連一點兒眼力架都沒有,還敢跟老子頂嘴,該死!一支商隊,還有什麼可探查的。你們幾個,給老子打起點兒精神來,一個個低頭耷拉腦袋的,老子沒管你們飯啊!”

    後半句話是沖著其他幾名親兵說的。因為馬六挨打兒而物傷其類的親衛們被嚇了一跳,立刻將身體挺得筆直。阿爾斯蘭這才終于覺得心里舒坦了些,掃了眾人一眼,大聲道,“別給老子丟人。誰敢給老子丟人,老子就要他的狗命!只要你們好好干,咱們早晚也會有一座城池來安身。到時候,老子給你們每人都封一個大官做,誰都不會落下!”

    “謝大帥!”明知道阿爾斯蘭在畫餅充饑,眾侍衛們還是齊聲道謝。

    阿爾斯蘭心頭一片火熱,繼續喋喋不休,“老子說到,就會一定做到。阿悉爛達當年,不也是跟老子一樣吃刀頭飯的麼?他現在已經做了國主,老子只是生得比他晚了十幾年罷了!”

    這下,不但侍衛們受到了鼓舞,附近的嘍@彩科笳瘛7追裝緯 淶叮 笈穆砥  鞍 估己梗 薄鞍 估己梗 薄鞍 估己梗 br />
    現在稱汗,肯定太早了些。阿爾斯蘭不想過于招搖,揮揮手,制止了眾人的歡呼。如果能吞並其他幾家盟友,他麾下的戰兵人數就可達到四千。再動用今年劫掠所得,招募一些牧民入伙的話,明年開春時湊出五千騎兵沒有任何問題。

    五千輕騎,用得好的話,已經可以顛覆一個國家。特別是在大唐與大食爭鋒,河東一帶群雄亂成一團的當口。阿爾斯蘭記得軍師穆陽仁曾經對自己說過,附近的大宛王俱車鼻施和拔汗那王阿悉爛達,都不是正統的大宛皇家血脈。他們之所以能各自竊取半壁江山,完全是由于懂得把握機會的緣故。

    而阿悉爛達手中的兵力滿打滿算也只有一萬五千左右。俱車鼻施的實力比阿悉爛達略強,能夠養得起兩萬步騎。可他們在即將到來的爭奪河西之戰中,肯定要選擇大唐或者大食其中一方。無論怎麼選擇,戰斗中都不可能不蒙受損失。那樣的話,半天雲的力量,就幾乎能與這兩個國家平起平坐了。

    如果手中掌握著一支可以跟國家平起平坐的力量,誰還當馬賊?!!阿爾斯蘭將拳頭握緊,將手指慢慢塞進自家的嘴里。

    狠狠咬了幾下之後,他確信自己並沒有在做夢。老天已經把機會擺在眼前了,就看自己能否把握得住。坐視機會流逝的人,天亦棄之!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3
第二章礪鋒(二下)

    片刻之後,一身道士打扮的狗頭軍師穆陽仁騎著馬趕到,板著灰敗的老臉沖阿爾斯蘭拱了下手,低聲詢問,“大當家找我什麼事?馬上就要跟敵人開戰了,最好不要輕易改變部署……”

    “當然是非常要緊的事情!”阿爾斯皺了皺眉,念在眼下正有用得到此人的份上,沒做過多計較,“區區一個商隊,還用不著你我太緊張。本督突然覺得,等宰了這批肥羊之後,咱們的隊伍又需要增加些人手了!你以為呢?”

    說著話,他拿眼光不斷往左右兩側的盟友方向瞄。誰料一向擅于揣摩上意的穆軍師今天的反應卻出奇地遲鈍,順著阿爾斯蘭的目光逡巡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喃喃地回應道︰“若是能籌集到足夠的錢糧,把隊伍擴充一下也是應該的。不過…….”

    “不要跟我說那些沒用的廢話!”本想听幾句奉承卻沒听見,阿爾斯蘭心中有些惱怒,用力甩了下鞭子,陰森森地命令,“本督已經做出了決定。你只需要想辦法把事情做好便是!人,我想要。但最好是他們乖乖地把隊伍交出來,免得大伙撕破了臉,到最後誰都為難!”

    穆陽仁本能地向後躲了躲,臉色顯得愈發灰敗。反復沉吟了半晌,他才幽幽地說道︰“如果大當家執意如此的話,某這里倒也有一個現成主意。可萬一傳揚出去,未免會壞了大當家的名聲!”

    阿爾斯蘭眉頭一簇,很是厭煩穆道仁的@攏 懊芨瞿裼茫【慍當鞘   麼鎩 褂心歉霰   羌父鏊 拿霉克擔 綣饕夤苡玫幕埃 徑餃蘸笊儼渙四愕暮麼Γ br />
    穆陽仁有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低聲補充,“既然如此,一會兒‘殺羊’的時候,大當家何必讓弟兄們動作稍慢一些!能讓踩盤子的眼線一個都回不來的商隊,實力肯定不會太弱。咱們先設計使得一捧沙、雪打旺、老北風和倒拔柳他們不顧一切往上沖,沖得傷筋動骨。然後大當家再借著照顧彩號的名義,邀請他們到咱們那邊休整。屆時,恐怕他們心里即便不想去,也沒膽子推脫了!”

    這個主意的確足夠陰損,只是顯得有些過于一廂情願。畢竟其余四伙馬賊的大當家也都是刀尖上滾出來的,不可能一點兒提防之心都沒有!阿爾斯蘭斟酌了片刻,又低聲問道︰“這麼明顯的陷阱,他們肯往下跳麼?一旦看出來了,豈不是要耽誤本督的正經事?!”

    “大當家剛才也說過,敵手不過是區區一個商隊而已,再強能強到哪里去?”穆陽仁拱了拱手,用阿爾斯蘭自己的話做注解,“況且那四人都是窮瘋了的。只要大當家事先跟他們約定,誰第一個攻破商隊防御圈兒,就有權分七成貨物。他們豈肯落于咱們身後?”

    “哈,這倒是個好主意!”阿爾斯蘭高興得將手中鞭子上下亂揮,差點抽到穆陽仁的眼楮上。“好好好,本督這就將他們幾個請過來做約定。你,該忙什麼繼續忙什麼去吧!”

    “是!”軍師穆陽仁整了整道袍,沖著阿爾斯蘭深施一禮,然後慢吞吞地撥轉了馬頭。

    “沒事兒給老子施這麼鄭重的禮干什麼?”阿爾斯蘭被對方弄得一楞,笑著罵道,“你這臭神棍,莫非心里覺得不忍麼?哈哈,既然不忍心,你怎麼又給本督出了這麼陰險的主意來?!”

    軍師穆陽仁仿佛沒听見他的話,佝僂著腰,慢慢往後隊去了。繡著一幅火焰圖案的道袍在這一刻,顯得格外骯髒。“這臭神棍!”阿爾斯蘭又低聲罵了一句,撇著嘴嘀咕,“才幾天沒拿鞭子抽你,你的尾巴就翹起來了。等著,待本督先收拾了那幾個雜碎,然後再想辦法整治你!”

    罵夠了,他自管命人去請其他四伙馬賊的大當家前來議事。擺出一幅老子吃定了你們幾個的姿態,強行要求大伙答應誰先突破商隊防御圈,誰分七成貨物的條件。其余幾名前來助拳的大當家一听,立刻鬧了起來,破口大罵阿爾斯蘭不守規矩。

    “規矩?本都督要不是念在大伙都是同行的份上,才不會拉扯你們幾個一道發財!”阿爾斯蘭撇了撇嘴,大聲冷笑,“好,就按規矩,誰出力多誰拿大頭兒。本都督麾下有一千五百弟兄,個個身手都是一等一的棒。看看你們,手底下帶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知道的是給本都督助拳來了,不知道的,還因為來了一群打秋風的叫花子呢!”

    “這條道都半年多沒行人了!”

    “人多又怎麼樣?大不了咱們一拍兩散。老子不伺候了,你自己跟商隊拼命去!”

    眾人氣苦,七嘴八舌地嚷嚷。但心里卻不得不承認,自家的實力的確照著阿爾斯蘭差了甚多。

    “好,你們不是說按規矩來麼?按規矩,本都督是主,你們是客。按規矩,本都督人多,你們人少。所以本督要分貨物的餓七成,你們幾個有何話說?哼哼,直接本督好心給你們機會多分些羊肉,可你們還拿本都督的好心當做驢肝肺……”阿爾斯蘭心中早有定計,裝出一幅氣急敗壞的模樣與對方掰扯。

    幾個大當家你一句,我一句,吵了半天也沒吵出個頭緒來。一捧沙的頭領沙千尺先支撐不住了,咬了咬牙,大聲道︰“可以,就按你的辦法來。但先破了商隊防御圈子者,至多分六成。干不干你給個痛快話,倘若不行,沙某寧可立刻走人,不伺候了!”

    “對,黃某也是這個主意!”雪打旺的頭領黃萬山素來跟沙千里一個鼻孔出氣,見好朋友真的準備撂挑子,也咋咋呼呼地附和。

    阿爾斯蘭心里頭分明已經樂開了花,臉上卻依舊做出一幅很不甘心的模樣,“即便大伙不分先後,本督這邊也應該分五成才對。本督好心…….”

    “我呸!你要是有好心,沙漠里的野狼就都變成了活羅漢了!”老北風的頭領塞吉拉胡向地上啐了一口,冷笑著打斷,“最多六成!干不干?不干拉倒!”

    倒拔柳的頭領花十三見大伙先後敗下陣來,也不想獨自死撐到底。笑了笑,低聲道,“就算我們佔了你便宜不成麼?你阿爾斯蘭家大業大,何必跟我們這些窮鬼斤斤計較?!就六成吧,反正,把纂著是你的旗子先**商隊中央去!”

    “那可保不準。打仗的事情,誰能事先把一切都預料清楚!”阿爾斯蘭撿了便宜還賣乖,悻然回應。“六成就六成,誰讓本督拿你們幾個當朋友呢!說好了,我這邊發令後,大伙才一起往前沖。誰也不準搶先!”

    “好好好。一切都按照你說的來!”沙千里看了看好朋友黃萬山,撇嘴冷笑。

    黃萬山本來就不大瞧得起阿爾斯蘭,此刻愈發覺得對方形象齷齪,干脆撥轉坐騎,一言不發地離開。

    “怎麼走了。咱們還沒盟誓呢!”阿爾斯蘭大急,策馬追了幾步,高聲喊道。

    “大伙說好的事情,除了你阿爾斯蘭之外,我們幾個誰有膽子敢違背?”沙千里又冷笑了幾聲,策馬越過阿爾斯蘭,去追自家好朋友黃萬山。

    阿爾斯蘭本來就是做作樣子,以免被眾人看出什麼破綻來。听了沙千里的嘲諷,便順勢拉住了戰馬的韁繩。老北風的頭領塞吉拉胡和倒拔柳的頭領花十三見此,也覺得心里很不舒服。聳了聳肩,撥馬朝黃萬山相反的方向而去。

    轉眼之間,四名前來議事的大當家就都離開了半天雲的隊伍。埋首走在左側的黃萬山突然將坐騎的韁繩拉緊了些,等好朋友沙千里從背後追上來後,低聲道︰“你說,這阿爾斯蘭,到底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他的眼窩子不會真的就這般淺吧?”

    “一個殺人越貨的強盜頭子,目光再長遠,還能長遠到哪里去?!”一捧沙的頭領沙千里搖了搖頭,苦笑著回應。“人家兵多,拳頭大,你我還是忍了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黃萬山搖搖頭,低聲輕嘆。對方是強盜頭子,鼠目寸光,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一樣是靠殺人越貨過活,一樣手上沾滿了無辜著的鮮血。

    “那還什麼意思!”沙千里繼續苦笑,“莫非你真的為那六成貨物動了心?莫說憑著你我麾下這點兒人手,未必能拔了頭籌。即便僥幸第一個突破商隊的圈子,過後那阿爾斯蘭肯兌現諾言麼?”

    “你是說。他不但想分了貨物的大頭,還想吞了咱們?!”黃萬山微微一愣,壓低了聲音反問。

    “莫非你一點兒都沒察覺麼?阿爾斯蘭今天的確太好說話了。放在平日,誰能從他嘴里多挖出半成貨物來?!”

    “嘶!”黃萬山直拔自己的絡腮胡子。他的確察覺出了阿爾斯蘭居心叵測,卻沒想得這麼深。“吞了咱們,他就不怕樹大招風?”

    “樹如果足夠大,就不怕了!”沙千里一語道破天機。“我听說,封瘸子要領兵打過來了!俱車鼻施做下了那等好事,封瘸子一到,會留他一條狗命麼?”

    “嘶!”黃萬山一不小心,直接將胡子扯下了一小簇。疼得直吸冷氣。如果俱車鼻施汗被唐軍處決,柘折城一帶必然會出現權力空檔。阿悉爛達出身草莽,未必能一口整個大宛吞下。屆時,藥剎水兩岸必然又是一番風起雲涌。也難怪阿爾斯蘭未雨綢繆了。如果黃萬山和沙千里兩個出于跟阿爾斯蘭同樣的位置上,也未必能抵擋住這個誘惑。

    然而,此刻沙千里想得卻是另外一番光景。沉默了片刻,他咬了咬牙,低聲跟好朋友商量,“兄弟,做哥哥的問你一句話,這樣的日子,你過得滋潤麼?”

    “滋潤個狗屁!”黃萬山一磕馬鐙,沉聲回應,“若不是舍不得將最後這點弟兄白白葬送在路上,老子早掉頭向東去了。即便死,也是咱安西軍的鬼雄!老沙,你是不是想跟我說,起兵接應封瘸子。你放心好了,只要他的旗幟一出蔥嶺,老子立刻帶人迎過去!”

    沙千里輕輕點頭,嗓音居然有些哽咽,“封瘸子為人雖然古板。卻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家伙。當年怛羅斯慘敗,大伙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能活下來,已經不易。他的心眼里只要還有半分人性,想必就不會追究咱們這些年殺人越貨的過錯。所以,咱們手中這點兒弟兄,無論如何不能被阿爾斯蘭吞了。這麼多年咱們都熬下來了,不能倒在最後這幾天上!”

    “嗯!”黃萬山低聲響應,虎目中有淚水在輕輕打轉。近兩萬大軍出征,最後跟著高仙芝撤回安西的,只有區區不到千人。剩下的,或者戰死沙場,或者被大食人俘虜,當做奴隸賣往西方。他和手下幾十名弟兄,是硬在尸山血海中殺出一條路來,遁入了萬里瀚海。

    待大食軍撤走後,他帶著弟兄們靠劫掠為生。漸漸于藥剎水畔闖出了名號。不久,又在一個偶爾的機會,踫到了同樣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沙千里。為了避免成為附近幾大勢力的關注目標,二人不敢合兵一處,不敢肆無忌憚地擴充實力。只想有朝一日,能帶著麾下的弟兄們回到安西。回到中原,回到自家那十五畝永業田旁

    這個夢,是支撐著二人和各自麾下的弟兄們活下去的動力。所以,誰也休想將它吵醒。哪怕是將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半晌,黃萬山抹了抹眼角,低聲道︰“老沙,這一關該怎麼過?你說吧。你主意多,我跟著你就是了。”

    “即便咱們不跟商隊拼得兩敗俱傷,事後,也逃不過阿爾斯蘭的惦記!”沙千里想了想,咬著牙道,“所以,咱們待會兒只能這樣…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4
第二章礪鋒(三上)

    在如此空曠的荒野里,獵物的蹤影很容易被發現。剛剛脅迫著幾個前來助拳的同行簽訂城下之盟沒多久,隊伍的正前方就傳來了嘍@塹幕逗羯br />
    “嗷!”“嗷!”眾馬賊像狼一樣大聲嚎叫,然後迅速擺出攻擊姿態。羊很肥,不是一般的肥!放眼望去,光是馱貨物的駱駝恐怕就不下兩千頭。而更令馬賊們振奮的是,貪婪的商人們居然沒有選擇趁大伙立足未穩之時奪路而逃,卻錯誤地將駱駝驅趕到隊伍外圍,緊緊地縮卷成了一團。

    這無疑是個極其愚蠢的策略。如果商人們丟下一部分貨物跑路的話,因為動了貪心,眾馬賊便很難盡全力追趕。所以頂多截下商隊的部分貨物,其余的便只能任由他們逃離生天。而商隊一旦縮卷成團,試圖負隅頑抗的話。雙方便只剩下了不死不休的結局。要麼馬賊們因為代價過于慘重,忍痛退走。要麼商隊所聘請的刀客和商人們一道被殺光,貨物全部落于馬賊之手。

    見一切事情都朝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阿爾斯蘭心情非常振奮,清了清嗓子,大聲吩咐,

    “傳本都督的將令,不準出擊,先打人牆,把羊群圍起來!”

    “大當家有令,不準出擊,先打人牆,把羊群圍起來!”

    “大當家有令,不準出擊,先打人牆,把羊群圍起來!”

    發財在即,一眾親兵也非常高興,扯開嗓子,把阿爾斯蘭的將令流水般傳了下去。

    半天雲的二當家敏圖和三當家哈根聞听,立刻帶領各自的嫡系,分左右抄向商隊的兩側。狗頭軍師穆陽仁也抖擻精神,領著百余名與自己關系近的小嘍@葡蟶潭擁納硨蟆R壞┌ π緯桑 閌親芄 嫉氖笨獺0 估悸獾鞀恿思趕侶蓿  廢蜃笥伊講嗟耐 忻強慈 班擰 !嗯?!”。

    他突然像被蜜蜂蟄了一下般,兩道掃帚眉緊緊地皺成了一個疙瘩。本隊人馬右側的老北風和倒拔柳如他事先所料,人和馬都躁動不安,顯然不甘心“羊肉”被別人拿走大半兒,準備搶個先手。但本隊人馬左側的一捧沙和雪打旺兩支隊伍卻太沉靜了,沉靜得有些令人恐懼。

    “他們要干什麼?”憑著多年刀尖上打滾形成的本能,阿爾斯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眼下他的本隊人馬已經分成了四部分,留在自家身邊雖然還佔大頭兒,也不過**百人。如果一捧沙和雪打旺兩人趁這個機會反水的話……

    “傳令,讓老二和老三趕緊撤回來。南北兩側的位置留給老北風和一捧沙他們!”當機立斷,阿爾斯蘭向身邊的親信大吼,“快,吹角,吹角,讓老二、老三和軍師給我收攏隊伍!”

    “大當家,你說什麼?”親兵馬六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著眼楮確認。阿爾斯蘭剛才的命令根本不合常理。大伙把命令變成角聲容易,可一旦領會錯了大當家的意圖,過後恐怕就不是挨一頓鞭子就能恕罪的事情。弄不好,連腦袋瓜子都得被砍下來挑在槍尖上!

    “收攏隊伍,傳令。全體向我靠攏!”阿爾斯蘭沒時間跟麾下這群笨蛋解釋,厲聲怒喝。屈于他平日的淫威,傳令兵慌忙抓起一只號角,用力吹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令人失望的角聲從中軍傳出,迅速響徹整個曠野。“大當家在干什麼?”“大當家今天怎麼了?”已經跑出半里多遠的二當家敏圖和三當家哈根等人拉住坐騎,遲疑地回頭張望。先是放著好好的頭功不準自家弟兄搶,非要照顧老北風等幾個外來戶。眼下又于攻擊的半路上把隊伍硬往回拉,準備放商隊一條生路。瘋了,莫非他昨夜縱欲之時,腦袋栽到了地上不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沒等他們決定接不接受來自背後的亂命,不遠處的商隊中猛然響起一陣激烈的鼓聲。伴著雷鳴般的旋律,一桿金黃色的大 ,高高地從駱駝背上豎了起來。

    “唐!”猩紅色的漢字,隨著旗面上下舞動。

    緊緊依偎在一起的駱駝猛然被人拉開,戰鼓響處,有股暗金色洪流傾瀉而出。金盔、金甲、暗金色戰旗。一排排馬槊平指前方,宛如銀河中的點點繁星。

    “咚咚咚咚咚咚!”金色的洪流涌動速度不是很快,但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卻令所有馬賊六神無主。第一排只有五個人、彼此之間相距三尺。第二排是六個人,在沖刺的過程中,與前方袍澤拉開兩丈左右的距,錯開半個身位。第三排沖出來的金甲戰士,比第二排又多了一個人,依舊與前排袍澤拉開兩丈距離,錯開半個身位。然後是第四、第五、第六、第七……

    就在馬賊們被突然發生的變故驚得手忙腳亂之際,已經有近十排金甲戰士從駱駝隊深處涌出,每個人手中都是一柄丈八長槊,槊鋒處反射著耀眼的寒光。

    “唐軍!”阿爾斯蘭听見自己已經變了調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詛咒。好大一只肥羊,吃進肚子後,足夠讓他積累起稱雄河中的本錢。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做一頭真正的狼,而不是喂羊的那把青草。

    留給他做正確反應的時間沒多長,稍一遲疑,便徹底失去。從駱駝隊身後殺出來的唐軍越沖越快,轉瞬間,已經跟亂成一團的二當家敏圖所部發生了接觸。如陽光照見了積雪,阿爾斯蘭能想像多快,二當家敏圖所部敗得有多快。“ !”第一排與唐軍接觸的馬賊,連招架的姿勢都沒擺全,就被對方用槊鋒撞離了馬鞍。一丈八尺多長,碗口粗細的槊桿在與人體接觸的瞬間,如弓臂般彎曲成弧,隨即,游龍擺尾。戰馬沖鋒產生的力量和雙方踫撞產生的力量,重新匯聚在一起,由槊桿中部徑直向槊鋒釋放。“錚!”“錚!”“錚!”,清脆的聲音不絕于耳。馬賊們一個個飛起來,飛上天空。慘叫著,盤旋著們,無可奈何地墜落于地。被急沖而至的戰馬踩在蹄下,踩成一團團肉泥。

    沖在最前方的五名唐人速度稍稍變慢,卻依舊追上了另外幾個躲避不及的馬賊。“ !”“ !”“ !”,“錚!”“錚!”“錚!”,沉悶的撞擊聲和清脆的槊桿彈開聲交替而起,又是五具尸體落地。二當家敏圖所部隊伍,轉眼被撞凹了一個大坑,血如泉涌。

    當長槊第三次彈開之後,沖在最前方五名唐人的坐騎終于放緩了腳步。然而,他們身後,另外六名唐軍已經殺到。借助戰馬奔跑的速度,撞進前排袍澤在敵陣中砸出來的血凹深處,“ !”“ !”“ !”,如驚濤拍岸,一瞬間將血凹變成血口子,轉眼又擴大成一道永遠也無法彌合的放血槽。

    第二排唐軍的速度因為尸體的阻擋而放緩,第三排唐軍又至。還是同樣一個位置,還是同樣一種節奏。將血槽繼續擴大,擴大,徹底撕裂成一道壕塹。

    第四排……

    不用第四排了。沒等第三排七名唐軍的釋放完了戰力,二當家敏圖及其麾下的馬賊們已經魂飛魄散。不用任何人下令,爭先恐後地撥轉坐騎,向遠離唐軍的方向竄去。把匆匆撤湊過來支援的另外一支隊伍,三當家哈根所部沖得東倒西歪。

    然而唐軍的攻擊卻還在繼續。如同事先演練了無數遍一般,一排接一排涌上來,從背後追上逃命的馬賊,將他們挑上半空。然後又是一排接一排加速,疊浪般,掃清沿途一切阻礙。

    “完了!徹底完了!”站在本陣中調度全局的阿爾斯蘭如同被嚇傻了般,呆呆地目睹了二當家敏圖和三當家哈根的潰敗,沒有發出任何正確命令。那只在大伙假想里令人垂涎欲滴獵物,根本不是什麼肥羊!只是它偽裝實在太好了,太逼真了。直到它露出獠牙後,才被發現是一頭獅子。

    到了此刻,阿爾斯蘭唯一清楚的就是,俱車鼻施挖了一個巨大的陷阱讓自己往里邊跳。商隊的真實身份,俱車鼻施肯定一早就知道。所以,他才不惜重金來買通半天雲,推著大伙往火堆上撲。毫無疑問,當自己帶領著一眾馬賊把唐人耗得筋疲力盡之後,俱車鼻施將帶著傾國之兵跳出來。一刀一個,將先前拼命雙方殺得干干淨淨。

    “大當家,大當家。怎麼辦啊。怎麼辦啊。您倒是說句話啊!您倒是說句話啊!”危難關頭,親兵馬六兒倒比阿爾斯蘭更能沉得住氣。見自家頭領兩眼發直,趕緊用力晃了他幾下,大聲呼喊!

    “怎,怎麼辦?怎麼辦?”阿爾斯蘭喃喃地回應。對付絲綢古道上的行商,他有充足的經驗。然而跟官軍作戰,他卻一點兒頭緒也摸不著。對方的攻擊太犀利了,犀利到了根本無法阻擋的地步。阿爾斯蘭剛才分明看見,三當家哈根幾次穩定隊伍,試圖憑借人數的優勢打斷對方攻擊節奏。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在絕對的戰斗力差距面前,弟兄們簡直是在自尋死路。

    在三當家哈根的激勵下,幾十名素以凶悍著稱的弟兄,飛蛾撲火般掉頭沖向黃色洪流。卻連個泡都沒冒起便被甩上了天空。紅色的血漿在天空中飛濺,頭頂的太陽也被染得流光溢彩。比陽光更耀眼的,是敵軍挑起的那面戰旗。

    “唐”,熾烈如火,驕傲亦如火。

    “眼下最要緊的,當然是穩住。正面沖過來的唐人只有兩百多。而咱們這邊,加在一起還有兩千多弟兄!”馬六兒徹底急了,冒著被阿爾斯蘭秋後算賬的危險,越俎代庖。“傳令,您趕緊傳令。讓老北風、一捧沙他們,全都靠過來,靠到您身邊來。咱們結圓陣,耗也把唐人耗死!”

    “傳,傳令。所有人,向我,向我靠攏!結圓陣,結圓陣!”阿爾斯蘭先是順嘴答應,隨後全部神魂又回到了身體當中。“傳令,結圓陣迎敵。大伙跟唐寇拼了!”

    “圓陣。所有人向大當家靠攏!”

    “圓陣。所有人向大當家靠攏!”

    親兵們再度扯開嗓子,將命令傳了出去。隨即,是一陣陣驚惶的號角聲。已經亂成一鍋粥的馬賊們終于有了主心骨,紛紛策動坐騎,螞蟻一般擠向阿爾斯蘭所在位置。被突然發生的變故弄蒙了的老北風、倒拔柳等馬賊隊伍,也重新振作士氣,慢慢向阿爾斯蘭所部靠攏。

    如果圓陣結成,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至少,能挺到俱車鼻施趕來,拉著唐人一道去下地獄。惡狠狠地看了已經突破了所有阻礙,馬上就要沖到本陣邊緣的唐軍一眼,阿爾斯蘭咬牙切齒,“跟他們拼了。、殺退了唐寇,寨子中所有積蓄,大伙平分!”

    “平分!”“平分!”馬賊們大聲鼓噪,自己給自己打氣。然而,唐軍的攻擊力實在太強了,比他們以往見過的所有隊伍都強了一百倍。二當家敏圖沒等撤回本陣,就被唐軍追上,從背後刺下了坐騎。三當家哈根幾度試圖阻擋唐軍的腳步,為大當家這邊贏得變陣機會。卻把手中所有力量都搭了進去,緊跟著自己也被一支冷箭射下了戰馬,生死未卜。

    這道憑空冒出來的黃色洪流,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擋。眼看著唐軍越沖越近,越沖越近,阿爾斯蘭剛剛穩定住的隊伍,又開始動搖。圓陣最外圍的嘍@疵錛罰 艙竽誆康穆碓裘俏 吮C 壞貌喚 都舛宰紀  暮蟊場6慌跎場 ┐蟯街游楦穡 尤徊簧幌斕厝頻攪嗽艙蠛蠓劍 媸弊急缸趴 鎩br />
    “都別擠,跟我來!”關鍵時刻,阿爾斯蘭也被逼出了幾分狠勁兒。回過頭,向黃萬山和沙千里兩人大喝。“老子帶人先頂上去。老沙,老黃,塞吉拉乎,您們幾個看著辦!”

    “並肩子上啊!”老北風的頭領塞吉拉胡和倒拔柳的頭領花十三都被激起了幾分血性,揮舞著彎刀大聲回應,“一起上,堆也堆死他們!”

    沙千里看了看黃萬山,又看了看越來越近的那個“唐”字,忽然咧嘴而笑。“一起上啊,弟兄們!”他大聲呼喝,手中鋼刀斜劈,將距離自己最近的某個隸屬于半天雲的馬賊頭目,一刀劈成了兩段。

    “弟兄們,把咱們的旗子扯起來!”黃萬山緊隨沙千里之後,一邊策馬前沖,一邊大聲呼喝。

    “把咱們的旗子扯起來!”

    “扯起來!”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有面千瘡百孔的戰旗,在馬賊們的背後高高地扯起。

    “唐!”已經陳舊得幾乎看不出顏色的漢字,這一刻,竟然如火焰一般,灼痛了所有人的眼楮。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4
第二章礪鋒(三下)

    怎麼會這樣?

    一時間,阿爾斯蘭、塞吉拉乎和花十三等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但很快,關于一捧沙和雪打旺兩支隊伍的記憶,便如潮水般從他們的心頭涌起。

    每當一捧沙與別的綹子起了沖突,第一個趕去支援的,肯定是雪打旺。反之,亦然。

    每當眾馬賊合伙做買賣,或者聚集在一起根據各自的實力重新劃分活動範圍的時候,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總是共同進退。

    這兩支隊伍的地盤相距極近,卻從沒起過爭執。如果換了別人,恐怕已經不知道火並多了少回。

    黃萬山和沙千里兩個明明好得幾乎穿一條褲子,卻也從沒露出過試圖將手下隊伍合並跡象。

    無論是豐年還是荒年,一捧沙的隊伍只有三百上下。雪打旺的規模也差不多。沒有多大發展,也不見削弱。

    絲綢古道上,幾乎任何一伙馬賊,都不是獨立的存在。都或多或少地與地方勢力有瓜葛。然而,一捧沙和雪打旺兩支隊伍,卻沒接受過任何地方勢力的資助,也從沒為任何地方貴族充當過打手。

    無人能駕馭得了他們

    即便把他們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很難讓他們屈服。

    這些年,綠林同行不看好他們,地方勢力不待見他們,卻都無法將他們解決掉,或者吞並為自己的屬下…….

    他們像兩只迷途的雪狼,驕傲且孤獨地存在。與背後的碧野黃沙格格不入!

    平素這些細節沒人過分關注,如今那面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戰旗一亮出來,所有謎團便昭然若揭。他們不是綠林同行,始終不是。他們甚至不屬于河中這片天地。他們來自大唐,他們是把驕傲刻在骨頭里把堅強融進血脈深處的大唐男兒。無論距離家鄉多遠,多久,都是!

    不知為何,此刻在阿爾斯蘭、塞吉拉乎和花十三等人心中,對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居然生不起什麼恨意來。原來那兩個家伙是唐人啊,難怪他們不肯為任何實力賣命。原來他們一直在隱藏實力,就是等著今天,等著有朝一日,能在堂堂正正地打起自家的旗幟。

    這種男兒,即便做了對手,也令人覺得佩服。三名馬賊大當家相對苦笑,都知道今天的戰斗,已經徹底寫好結局。前面一支唐軍裝備精良,攻擊犀利。後方一支唐軍士氣高昂,經驗豐富。被這樣兩支氣勢如虹的大唐兒郎前後夾擊,即便人數再多一倍,大伙也不可能取勝。

    如今,三名大當家不約而同想做的,就是帶著盡可能多的親信脫離戰場。唐軍再強,終歸是一伙過客。而他們卻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唐軍來去如風,他們卻堅韌如戈壁灘上的野草。當對面這伙唐軍和背後的一捧沙、雪打旺等人離開後,附近方圓數百里,依舊是他們的天下。腳下這片貧瘠而廣袤的土地上,人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只要身邊能剩下幾十名老嘍@ 貌渙碩嗑茫 湍苤匭呂 鷚恢游欏br />
    可如此一個低廉的要求,實現起來也非常地困難。在正面唐軍的犀利攻擊下,馬賊們不斷後退,宛如巨錘下翻滾的頑鐵。而來自背後的唐軍就成了一塊鐵砧,與前方的唐軍遙相呼應,不斷將馬賊的隊伍壓扁,壓扁,壓成了細細的一長條。每一錘擊落,都是紅光飛濺。

    老北風的頭領塞吉拉乎向後組織了兩次突破,都被一捧沙和雪打旺的人給硬生生頂了回來。倒拔柳的頭領花十三用刀子逼著一些嘍@疤恚 醞冀 怕姨憑墓鶻謐啵 員鬮 約漢偷障登仔琶怯 冒踩 防氳幕幔 雌  掠胊肝br />
    沒有人能擋住前方唐軍的鋒櫻。雖然他們只有百許人,但那區區百余桿長槊如同被薩滿施加的祝福般,所指之處,一切皆成齏粉。沒人能突破後方唐軍的阻攔,雖然他們衣衫不整,兵器殘破,但他們所站立的地方,卻堅硬如銅牆鐵壁。

    這就是唐軍。

    曾經橫掃河中,讓眾豪杰紛紛俯首的唐軍。

    這就是唐軍,曾經以區區數人,帶領十幾萬僕從蕩平半個天竺的唐軍。

    雖然經歷過怛羅斯之戰的慘敗,腳下這片土地已經不為大唐所屬。然而,唐軍威名,依舊像夢魘一樣印在藥剎水兩岸每個牧人的心上。

    無論他們手里拿著如何簡陋的兵器。

    無論他們被逼到了怎樣的逆境。

    他們依舊,

    一人可十。

    十可當百。

    百可破萬。

    當上萬唐軍席卷而來,整個天地都將為之顫抖。

    而唐軍以往對待俘虜的寬容與仁慈,又使得馬賊們心中生不起頑抗到底的念頭。當看見兩面新舊不同,卻一模一樣大唐戰旗分別豎立于自家身前身後之時,馬賊們的士氣就已經垮了下去。當發現自己這邊無論采用何等招數,都難擋唐軍全力一擊之時,馬賊們已經徹底絕望。

    打不可能打得過,敗在這樣一支隊伍手里,也算不得什麼恥辱。況且丟下兵器投降,還未必會丟掉性命。大伙又何必自己非要往唐人的槊鋒上撞?

    也不知到是誰帶的頭兒,最靠近唐軍的嘍@牽  級 鹵鰨 掄鉸懟0閹 直諏俗約也本鄙希 夯憾紫律硤濉br />
    這是標準的投降動作。據說,當年那支唐軍,見到做出這個動作者,都不會再施加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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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嘍@遣輝敢餛疵  估肌﹫ 鹺突ㄊ 熱艘彩治薏摺F  絲趟塹奈恢枚即τ詼游檎醒耄 胍 唄澩恿講 幼擼 幢宦頁梢煌諾淖約業芐值滄×巳罰  味寂膊豢  丁br />
    眼看著再不沖出去,大伙就都得被唐軍的戰馬踏成齏粉。親兵馬六急中生智,揮刀從背後劈翻兩名亂作一團的小嘍@ 笊腥碌潰 胺緗簦 滯煩逗簟1鸕駁潰〉駁勒咚潰 br />
    “你這…”阿爾斯蘭心疼得直哆嗦,揮起彎刀,就想把馬六砍成兩段。但他的胳膊被老北風緊緊地架在了半空中。“你瘋了,他是為了你好,趕緊走,別耽誤功夫!”

    阿爾斯蘭楞了楞,猛然驚醒。雙腿一夾馬肚子,緊緊跟在了馬六背後。幾名嫡系護住他,一邊前沖,一邊掄開胳膊左劈又砍。一瞬間,就在周圍砍出了條血淋淋的縫隙來。

    塞吉拉乎和花十三兩人的嫡系見樣學樣,也紛紛向同伙舉起的馬刀。這些家伙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慣匪,只要動了殺機,手下便毫不留情。須臾之後,以阿爾斯蘭的戰馬為前鋒,一支鮮血淋淋的隊伍從人群側面冒了出來。因為唐軍前後夾擊而涌成一條長條狀的嘍@嗆淙槐覽# 笮⊥紡扛韃幌喙耍 納 印br />
    “想跑,哪那麼容易!”正在駱駝隊後調度全軍的王洵見狀,立刻命人晃動軍旗,把原本埋伏在駝隊兩側,準備拿來用做疑兵的鏢師們全撒了出去。“一顆人頭一吊開元通寶,三顆人頭一石茶磚。不願意要錢的,可以折算軍功,領取武勛。回頭到安西節度使大營兌現。”

    “嗚嗚嗚嗚嗚嗚!”伴著催命的號角,齊大嘴和儲獨眼兩個,各自帶領百余名刀客傾巢而出。人馬卷起一陣狂風,打著旋從背後追向逃命的馬賊。刀鋒過處,人頭滾滾而落。

    單純論個人武力,刀客們遠遠在馬賊之上。然而以往雙方相遇,為了保護貨物和雇主,前者總是處于被動挨打的地位。即便有幸殺出重圍,或者耗得馬賊們不得不退走,也要付出非常慘重的代價。

    今天,這一切都翻過來了。看上去年紀青青,說話做事都不怎麼靠譜的欽差大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馬賊背後安排了一支伏兵。在兩支唐軍的前後夾擊之下,,人數佔據絕對優勢的馬賊們居然連一刻鐘都沒堅持住,就開始四散逃命。如果讓他們跑掉了,大伙將來還有臉見那些死在馬賊手里的同行麼?此刻不給他們報仇,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去?殺,殺光他們。即便不為了欽差大人許下的高額懸賞,也要將馬賊斬草除根。為了這些年來死在絲綢古道上的刀客,為了那些永遠回不了故鄉的冤魂。

    看到左右兩側伏兵盡出,阿爾斯蘭和塞吉拉乎等人心中愈發絕望。雙腿拼命磕打馬肚子,即便身邊就有人被從坐騎上砍落,也絕不回頭迎戰。好漢不吃眼前虧,已經輸成這樣子了,就不在乎輸得更多。狡猾的唐軍連伏兵都安排好了,誰知會不會還藏著更多的後招?今天這仗,本來就是個大陷阱。即便沒有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人不帶隊反水,大伙也討不到任何便宜去。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5
第二章礪鋒(四上)

    如果阿爾斯蘭、塞吉拉乎和花十三等馬賊頭領,此刻有膽子回頭張望一下的話,他們就會立刻地後悔得把腸子都吐出來。

    唐軍的如潮攻勢不見了。曾經讓賽吉拉乎用盡全身解數都無法阻擋的如林槊鋒,在一群丟下兵器,引頸就戮的俘虜面前卻遲緩了下來。他們似乎還不能徹底摒棄對同類的憐憫,無法放任自己的坐騎從俘虜的身體上踏過去。盡管每多耽擱一瞬,便會有更多的馬賊成為漏網之魚。

    與這些無法擺脫婦人之仁的持槊者相比,後來從兩翼殺出的“伏兵”們顯然更為狠辣果決。但這兩支伏兵所發出的聲勢固然浩大,取得的實際戰果卻微乎其微。他們過分追求于展示個人的勇武,相互之間很少配合,或者根本沒有配合。什麼迂回,包抄,策應,接力,諸如此類基本騎兵戰術,一概不會!只要馬賊們不惜代價埋頭前沖,就有機會從給他們的刀下逃生,根本不用過分害怕。

    與上述兩支隊伍相比,臨陣倒戈的一捧沙和雪打旺等人,倒是透出了幾分久經戰陣的老練來。但比起追亡逐北,他們眼下更需要的是盡快證明自家的身份。畢竟一桿破舊的戰旗無法說清楚一切,剛才有共同的敵人在時,對面的唐軍無暇顧及太多。待馬賊的抵抗一瓦解,立刻有數十名長槊手擺出了警戒姿態。如果一捧沙和雪打旺兩支隊伍稍微表現出一點敵意的話,他們不介意將剛才加諸于馬賊們頭上的如雷攻勢,再度施展一次!

    只要阿爾斯蘭等人不被突然出現的巨大變故弄得六神無主。只要他們剛才帶領嫡系部屬在戰場核心處多堅持片刻。結局將截然不同。至少,他們有可能將半數以上的嘍@煩隼礎br />
    然而,這一切只是假設。唐軍在西域的數十年積威,足以令阿爾斯蘭等人魂飛膽喪。他們不敢回頭,不敢顧身邊弟兄們發出的慘叫,只管一味地催動坐騎,催動坐騎。追過來的刀客們雖然人數眾多,畢竟在坐騎的精良程度和對周圍地形的熟悉程度上與馬賊們有一定差距。砍下了幾十顆人頭後,便慢慢被拉開了距離。

    眼看著再追下去,就有與大隊人馬失散的風險,齊大嘴戀戀不舍地收攏了隊伍。另外一位刀客頭目儲獨眼還沒殺得盡興,听齊大嘴吹響了事先約好的收兵號角,策馬湊了過來,皺著眉頭問道︰“就這樣放走他們,太可惜了吧?!”

    “先讓他們多蹦幾天!”明明跟好朋友一樣覺得惋惜,齊大嘴卻生了一張硬嘴巴,笑了笑,做出幅成竹在胸的模樣,“欽差大人事先叮囑過,讓咱們不要跑得距離大隊太遠。想必他早就料到了此節,故意放幾個賊頭一條生路!”

    “欽差大人交代過,我怎麼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儲獨眼狠命皺眉,無論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欽差大人幾時曾經對自己和齊大嘴作出過這種要求。然而,此刻的他對王洵已經佩服得到了恨不能將對方供起來的地步,絲毫不敢做絲毫違拗,“估計是我當時沒往心里頭去。說實話,老齊,咱們哥倆這回可真看走眼了!”

    “誰說不是呢!”提起最近幾天發生的一連串變故,齊大嘴就忍不住想咬手指頭。太像做夢了,比做夢還不真實。幾個在絲綢古道上混了大半輩子的老江湖,居然沒看出商隊和軍旅的區別來!而欽差大人在身份暴露之後,所顯示出來的胸襟和手段,更是令他拍刀贊嘆。不肯遷怒于無辜的商販和刀客,不肯屈服于逆境。在敵我難分的未知之地,毫不猶豫地打出大唐使節的旗號。面對數倍于己的敵軍,毫無懼色,並且奇招盡出,摧枯拉朽般將馬賊們擊潰。

    特別是那支事先潛到馬賊隊伍身後的伏兵,簡直就是神來之筆。數遍心頭所有能記住的名將,智將,齊大嘴都不認為他們做得和欽差大人一樣神不知鬼不覺。

    越是用崇拜的眼光看,欽差大人的形象越完美。雖然他的臉比傳說中的那些英雄黑了些,身材也顯得過于粗壯,與傳說中那些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瀟灑摸樣格格不入。回返的路上,齊大嘴繼續跟老朋友探討,“你說咱們大唐,是不是早就盯上這幾伙馬賊了!否則,伏兵怎麼那般容易潛到馬賊身後去?”

    “我估計是!”儲獨眼揉了揉興奮得已經發了紅的眼楮,咧著嘴回應。“你注意到沒?伏兵的旗子都掉色了。往少了說,他們至少比咱們早來了一年多。嘖嘖,欽差大人這謀略,真叫老成。跟他比,咱們這些人年紀真的活到了狗身上!”

    “是啊,是啊。人不可貌相啊!”附近的刀客們連連點頭。無論先前對年青的欽差大人多不看好,此刻,大伙全都當此戰之前的那些怪話不是出于自己之口。“最好欽差大人先別忙著公干,帶著咱們一路橫掃過去。哼哼,我看這條道上,哪支馬賊再敢囂張!”

    真的會這樣麼?別做夢了吧!齊大嘴和儲獨眼兩人互相對著搖頭。以他們二人做刀客這麼多年的經歷,官軍主動為商販提供保護的情況,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往大唐在西域的威名固然赫赫,安西軍實力固然藐視群豪,但是,這份威儀卻從沒跟普通百姓分享過。在大部分平頭百姓眼里,官軍在西域打輸打贏,好像都是朝廷的事情。與他們無關,也給他們帶不來半點兒利益!

    可今天這位帶著大伙殺馬賊的欽差大人,說話做事,真的和其他大官不一樣?莫非他除了欽差身份之外,還有別的背景?這樣想著,齊大嘴和儲獨眼兩個,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向遠方的戰場望去。

    那面金黃色的大唐戰旗還筆直地樹立在風中,驕傲且華貴。真的不同了,以往的大唐戰旗,從沒讓人感覺到如此親近。真希望他走得更遠些,挑得更高些。齊大嘴等人默默想著,不知不覺間,已經將腰桿挺得筆直,筆直。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5
第二章礪鋒(四下)

    他們幾個對王洵佩服的五體投地,卻不知此刻戰旗下的王洵,在指揮作戰方面,其實是個如假包換的半桶水。非但臨陣倒戈的兩伙馬賊與他半點兒關系也沒有,就連拿來對付阿爾斯蘭、塞吉拉胡等人的手段,也是參考了幾個月前安西軍大破大食軍的招數,照著葫蘆畫了個瓢而已。

    按照王洵原來照搬照抄來的部署,整個戰斗應該分為以下幾個階段。第一步,長槊手列隊沖陣,打敵方將士一個措手不及。第二步,輕甲騎兵把握住戰機,從長槊手撕開的缺口沖進去,攪亂敵陣。第三步,當敵軍陣型徹底出現兩翼與中央不能相顧之態時,他事先安排下的疑兵,數百名由齊大嘴和儲獨眼帶領的刀客要一齊殺出,干擾敵方主將的判斷。然後,才是真正的殺招,由他帶著一百五十名陌刀手靠上前去,給敵方以致命一擊。

    幾個殺招環環相扣,也算抄得了封常清當日幾分精髓。誰成想第一招還沒使全,馬賊們居然全軍崩潰了。後面幾式“巧妙”安排,除了兩支疑兵在追殺敵軍的過程中起到了些許作用外,其余全落到了空處。這讓王洵心里感覺非常難受,就像掄著上百斤的大鐵錘去砸石頭,不小心卻砸到了一泡狗屎上面。雖然目標的結果同樣是四分五裂,持錘的人卻被自家弄得氣血翻涌,一時半會兒根本緩不過精神來!

    被從天而降的勝利弄得頭暈腦脹,王洵接下來的指揮就像突然間換了一個人一般,半點兒也沒有可稱道之處。好在阿爾斯蘭等人已經被嚇破了膽子,根本沒有勇氣回頭。而宇文至、宋武、方子陵等人好歹也都是白馬堡大營正規培訓出來的軍官,縱使從中軍傳來的將令前言不搭後語,也懂得如何按部就班地收容俘虜,打掃戰場。同時,大伙還不忘了分出一部分兵馬,監督來歷不明的“友軍”。以免整個戰斗功虧一簣。

    待王洵的心智終于又回到正常水平,戰斗的收尾工作已經基本結束。斥候們事先探听清楚的兩千五七百多名馬賊,除了阿爾斯蘭、塞吉拉乎等匪首和一名叫做穆陽仁的狗頭軍師,各自帶著幾十名嫡系成功逃走外,剩下幾乎被全殲于此。不過被陣斬的馬賊人數還不到總人數的兩成,剩下的全都主動繳械做了俘虜。

    這可讓王洵感到有些為難了。他身邊只有六百多名唐軍,還不及俘虜的三分之一。若是被對方緩過神來,就很難再控制住局面。然而,將俘虜盡數誅殺,在此刻也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一則與安西軍的軍規不符;二來他此番出使的目的是為了合縱群雄,也不宜表現的過于血腥。

    “不如將處置俘虜的事情暫且擱到一邊。先跟對面的人打個招呼去!”見王洵滿臉遲疑之色,宇文至走上前,低聲提醒。“如果他們所打的旗號為真的話,恐怕是當年在怛羅斯之戰中被殺散了的。若是能拉到咱們隊伍當中來,可成為你我今後的一個大助力!”

    “他們?”王洵先是遲疑,然後狠狠地拍了自己腦袋一下,“虧得你提醒,否則我真的太對不起人了。走,一起過去。無論是不是當年失散的弟兄,至少人家今天幫了咱們大忙!”

    說著話,他策動坐騎,緩緩走向對面已經按兵不動多時的友軍。遠遠地挺直身軀,拱手致謝︰“多謝對面的弟兄出手相助。大唐河中安撫使,中郎將王洵在此有禮了!”

    幫了忙卻被當賊看,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早就都憋了一肚子火,見王洵年紀青青就穿了正四品武將服色,身後還披著一件赤紅色披風,心中愈發覺得憋屈。當即,由沙千里拱了拱手,冷冷地回應道︰“幾個怛羅斯河畔的孤魂野鬼,能不拖大人的後腿就不錯了,怎配提‘幫忙’二字。剛才即便沒有我等湊熱鬧,想必馬賊們也難逃出大人的手掌心。若有添亂之處,還望大人不要見怪才好!”

    “是啊,是啊。還請欽差大人不要見怪才好。否則我等還真擔當不起!”其他幾名原安西軍將領紛紛附和,看向王洵的目光充滿了挑釁。

    “強敵環伺,所以在沒弄清楚諸位身份之前,王某不得不小心些。得罪之處,在此賠禮了!”王洵在馬上再度拱手,大聲向眾人致歉。

    “不敢,不敢!”沙千里等人紛紛閃避,臉上的陰雲卻沒有半點兒消散跡象。

    周圍這些人果真為怛羅斯之戰失散的安西軍弟兄的話,這幾年來,所吃的苦頭可想而知。而從這些人匆匆套在身上的標識上看,其中官職最高者,也不過是個校尉。也難怪他們心中不舒坦。猜到敵意的起源,王洵笑了笑,非常平和地說道︰“今天如果不是你等出現,王某縱然能取勝,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作為答謝,所有繳獲之物,便全歸諸位好了。除此之外,王某還能給諸位擠出大約夠吃兩個月的干糧和一批鎧甲、兵器。如果諸位不嫌棄的話,立刻就可以派人跟我去取!”

    “你?”沙千里等人先是一愣,然後怒形于色,“你這話什麼意思!拿我等當叫花子打發麼?”

    “幾位兄弟誤會了!”王洵非常禮貌地再度拱手,心平氣和地解釋,“王某此番奉命出使,有重任在身,不敢于路上耽擱太久。而諸位與王某又互不統屬,無論是上報功勞,還是指揮調度,王某都不便干涉。所以才準備擠一些干糧和兵器出來,讓諸位自行返回安西。安西軍剛剛打了一場勝仗,從這里往東,應該沒人敢難為一支打著大唐旗號的兵馬!”

    說著話,他自管抬著眼皮往對方那面破舊的戰旗上看,壓根不在意沙千里等的憤怒。眾人被氣得幾欲吐血,卻從王洵的話頭里挑不出半分毛病來。半晌,黃萬山輕輕嘆了口氣,帶頭向王洵拱手,“我等日日盼著,就是重新站在大唐的旗幟下。卻不敢作為一哨殘兵,灰溜溜地爬回安西去。欽差大人如此年少有為,還是請給我等再指一條明路為好!”

    “是啊,是啊。欽差大人既然能一路毫發無傷走到這里,想必見識要高人一等。我們這些人都是莽夫,還請大人不吝指點!”沙千里也強忍住心頭惡氣,順坡下驢。

    他與黃萬山兩個本來就有再度為國出力之意,否則也不會看到王洵這邊的旗號之後,立刻打出同樣大唐戰旗。但先是因為宇文至等人的刻意提防,讓他們幾個覺得熱臉貼了冷屁股。後來又因為把王洵當成了借助祖宗余蔭撈功名的紈褲子弟,心生輕慢。所以才故意冷言冷語一番,免得表現得過于急切,合兵一處之後反而被王洵呼來喝去。

    誰料想王洵根本沒有收編他們這支隊伍的打算。並且還主動提供糧草輜重,送他們東歸。這種大度且毫不在意的姿態,登時讓沙、黃兩人的盤算落了空。若是灰溜溜地逃回安西,這兩年來,他們原本就有很多機會,又何必等到現在?況且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回去了,又怎可能得到封常清的關注?若是得不到封常清的關注,不能于安西軍下一次東征時斬將殺敵,日後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對當年戰死在怛羅斯河畔的袍澤?

    想到那些死不瞑目的袍澤,眾人心里先前對王洵的一點不滿也變得微不足道了。相繼拱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兩年多來,我等將河中各地的山山水水,大路小徑,摸得爛熟。若是欽差大人有需要我等效力的地方,盡管開口就是。我等不敢推辭!”

    “是啊!都是為大唐而戰。分那麼清楚干什麼?欽差大人做事仗義,我等也不能太被人小瞧了去!”

    早在听到對方自報身份為‘怛羅斯河畔的孤魂野鬼’的時候,王洵心里就已經開始打這支隊伍的主意。只是他這兩年所受磨礪頗多,心中早就被磨出了無數溝壑,所以才使出了一招以退為進,逼著對方先行表態。

    如果沙千里和黃萬山等人不肯上當,王洵自然還有很多從高力士、陳玄禮、封常清等仇人或者恩人身上偷師來的手段,一招招施展開來,逼著對方就範。總之,這支在敵人背後忍辱負重多年的隊伍他已經看到眼里了,絕對不會任由它從嘴邊溜走。

    此刻已經漸漸接近目標,王洵嘆了口氣,裝作很為難的樣子說道︰“不瞞諸位,此刻等在王某面前的,幾乎步步都是陷阱。今天的這伙馬賊,不過是別人丟出來的探路石子而已。你等如果拿了干糧現在就向東返的話,十有八(九)能平安回到大唐境內。如果跟王某一道向西,前路恐怕是九死一生”

    “有什麼可怕的。我等這條命原本就是撿回來的!”

    “就是!若是沒有風險,我能還沒興趣呢!”

    不待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人做決斷,附近的將士們紛紛表態。王洵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當即將雙手一抱,四下做了個羅圈揖,“如此,王某就多謝諸位弟兄了。都是軍中弟兄,咱們就直來直去。請諸位先在我帳下委屈些日子,待回到安西後,所有功勞苦勞,無論是這幾年王某沒親眼看見的,還是今後王某親眼看見的,將一一上報,絕對不會讓諸位的血白流半滴!諸位,可願意相信王某!”

    “願意,願意!”眾將士听王洵突然滿口都是大實話,愈發覺得此人可靠可親。紛紛圍攏過來,大聲回應。

    “兩位大哥,可願意助王某一臂之力!”得到了眾人的支持,王洵才又回過頭來,向沙千里、黃萬山兩個頭領發出邀請。

    “我們”沙千里不禁有些氣結,弟兄們躍躍欲試了,做頭領的哪還有阻撓的道理?“我們二人,願意唯大人馬首是瞻!”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36
礪鋒(五上)

    見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人的氣焰已經不像先前那樣高,王洵迅速換了幅面孔,笑著建議︰“那就趕緊帶著弟兄們過來換身齊整鎧甲,捎帶著把兵器也補充一下。我這次帶得輜重雖然不多,給大伙每人擠出一套來,還是綽綽有余!”

    兩支孤軍被困在河中一帶已經將近三年,大多數弟兄們此刻非但身上的鎧甲早已破得沒法再修補,就連手中的兵器也豁牙露齒,令士氣和戰斗力俱大打折扣。而對于將士們而言,有一整套優質的鎧甲和兵器,無異于多出了半條命。因此,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人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再度齊齊拱了拱手,帶著幾分感激的口吻說道︰“如此,就多謝欽差大人了!”

    “別叫我欽差,我听著別扭。”王洵笑著搖了搖頭,伸出胳膊,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請兩位前輩帶著弟兄們跟我來。在下姓王,單名一個洵字,乃是封節度帳下的一個廝殺漢。封節度需要試探河中地區群雄對大唐的態度,為來年的西征做準備,一時半會兒卻找不出合適人選來,才臨時趕我這個笨鴨子上了架。若依王某本心,這合縱連橫之舉,乃文人玩的勾當,根本不該有王某一介武夫什麼事情,也遠不如真刀真槍拼得痛快!”

    這番話有真有假,意在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听在耳朵里,卻覺得非常親近。“在下沙千里!見過將軍大人!”“在下黃萬山!見過王將軍!”

    正客套間,二人突然覺得王洵這個名字有點兒耳熟。仔細一看,又看到了他掛在馬鞍橋下的兵器,同時楞了楞,將兩雙眼楮圓圓地瞪了起來。

    宇文至一直在警惕著對方的一舉一動,發覺氣氛有異,立刻提了提馬韁繩,與王洵並在了一處,“兩位前輩怎麼了?還有什麼特別要求,盡管提出來讓我家將軍知曉?”

    “你是王洵?”沙千里根本不理睬宇文至舉動,目光上上下下地掃視,顫抖著雙唇追問。

    “是啊!”王洵被問得丈二和尚模不到頭腦,撥開宇文至,笑著回應。

    “你真的是王洵!”黃萬山也好像受到了什麼驚嚇般,盯著王洵的臉,上上下下看了個沒完,“你真的是王洵!那個兩軍陣前,將大食第一好漢薩爾格拉在兩軍陣前一錘子砸死那個?!老天爺,沒想到竟然是你!”

    “我?我哪有那麼大本事啊!”王洵瞠目結舌,如墜雲霧。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地居然已經闖下了這麼大名頭。兩軍陣前一招斬殺敵將,對方還是大食第一好漢?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啊?自己的確斬殺過一名大食莽夫,卻也是費了好大力氣的,並且最後用的也是刀而不是錘,怎麼傳來傳去全變了模樣?!

    此刻,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人才沒心思管真相到底是什麼呢!他們兩人能帶著一伙殘兵,在強敵環伺之下堅持到現在,所憑得全是心中一股信念。幾乎有關大唐的一切,都會被拿來放大、加工、激勵士氣。而唐軍數月前以少勝多,大破二十萬大食聯軍的喜訊,早就被二人添油加醋對屬下弟兄重復了無數遍。幾個關鍵人物,更是濃墨重彩地反復描繪,並且加入了無數個人想象在里邊。

    況且西域各地交通簡陋,信息傳播完全靠旅人的嘴巴。安西唐軍與大食之戰的經歷,傳到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的耳朵里時,已經承受過了無數道加工,與事實相去甚遠。

    在民間的想象里,能被大食軍主帥派出來挑敵罵陣者,肯定是軍中第一好手。大食軍之所以敗得那麼狼狽,也肯定是因為第一好手輸得太快,影響了全軍的士氣。而殺死了大食第一好手的唐將,肯定是身高過丈,眼似銅鈴。說不定還是什麼古代神明轉世,專門來對付殘暴野蠻的大食人的。

    諸多因素疊加在一起,王洵形象在傳說中已經非常高大。即便是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人,也不止一次地設想過,如果有朝一日能與此人並肩而戰,將會是何等的榮耀。二人沒想到的是,短短幾個月後,他們的願望就能實現了。更沒想到的是,當自己第一眼看到心目中的英雄時,居然會把對方當成個混軍功的紈褲子弟!

    想到這兒,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不覺面紅過耳。先沖著王洵深施一禮,然後回過頭來,沖著各自的部屬大聲介紹,“弟兄們,這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鐵錘王,陣斬大食第一勇將的王洵王將軍。還趕緊不過來一道拜見!”

    剛才听到兩位頭領跟對方的交談,弟兄們已經激動得躍躍欲試。此刻得到許可,誰還能再保持鎮靜。紛紛策馬上前,沖著王洵用力拱手,“見過王將軍!”“見過鐵錘將!”

    “大伙免禮。免禮,都是自家弟兄,千萬不要客氣。不要客氣。”被熱情的人群包圍起來的王洵額頭見汗,不斷拱手相還,“再客氣我就頭暈了!趕緊跟著我領鎧甲兵器去。還有很多事情要大伙做呢!”

    听王洵說得直爽,眾人更覺得這位年青的將軍對脾氣。齊聲答應著,讓開一條路,然後簇擁在王洵身後朝駱駝隊方向走。經過剛才帶隊監督自己的方子陵等人面前時,卻還念念不忘瞪上幾眼,以泄心頭怨氣。

    “都是人啊。運道咋就差這麼多呢!”方子陵氣得直翻白眼。剛才王洵只帶著宇文至一人過去跟來歷不明的隊伍打招呼,他其實心里暗中捏了一把汗。畢竟對面的那支殘軍除了一面千瘡百孔的大唐戰旗之外,拿不出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一旦他們懷著某種不良企圖,王洵就等于自己把自己往刀尖上送。

    誰料王洵走過去後,三言兩語便折服了對方的兩名頭領。隨即,虎軀一震,再震,再再震,居然轉眼就成了那支殘軍的主心骨。

    單看臉上的表情,此刻即便王洵拿大棒子往外趕,那伙來歷不明的殘軍也要死乞白賴追隨他了。這情形,沒法讓人不嫉妒。可是嫉妒之余,方子陵卻又由衷地替王洵感到高興。如果殘軍的來歷真的像他們自己所說,是當年怛羅斯河畔失散的弟兄。收服了他們,就等于大伙身邊又多出了兩個團老兵。與原來的兩個團加在一起,甭看只有區區千把人,卻都是實打實的精銳。此後西行路上再遇到任何規模的對手,勉強都有一拼之力了。

    王洵的好運氣顯然不止這麼一點兒。很快,令方子陵更為嫉妒的事情就發生了。走過俘虜們身邊的時候,沙千里遲疑了一下,低聲向王洵問道︰“怎麼他們還都站在這兒。將軍是不是很頭疼怎麼處理這幫家伙?”

    “的確如此!”一旦拿對方當了自己人,王洵就不喜歡打腫臉沖胖子,咧了咧嘴,坦然承認。“王某此番前來,是替大軍探路的。不宜殺戮太重。可輕易地放他們走的話,王某又怕他們以為我唐人迂腐可欺,回過頭在絲綢之路上變本加厲地禍害咱們的人!”

    “放他們走?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沙千里有心在王洵面前表現,笑了笑,主動請纓,“末將想跟大人討一支令,收編了這伙土匪。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收編他們?”王洵臉上的表情很是遲疑。類似的主意他也想過,然而一則難以保證馬賊們的忠心,二來對方的戰斗力也實在太差了些。用來搖旗吶喊則浪費糧食,驅使起作戰的話,恐怕沒等敵人靠上前,他們反倒把自家陣腳給沖散了。

    “這片土地上,向來是強者為尊。以大人目前的名頭,不愁他們不忠心耿耿。”仿佛猜到了王洵的擔憂,沙千里笑著補充,“至于打仗,這邊和咱大唐不一樣。向來是憑著少數精銳決勝負,其他人能起的作用都很有限!”

    王洵先是一愣,隨後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我還奇怪呢,怎麼剛一交手,半天雲就潰不成軍了!那就煩勞沙將軍收編了他們,能借著他們的人數,沿途壯壯聲勢也好!”

    “得令!”沙千里興奮一拱手,縱馬朝俘虜們奔去。馬賊們將今天的戰敗的原因十中(八)九歸咎到了他的頭上。因此個個滿臉憤恨,若不是兵器已經被收走,旁邊還有幾十名唐軍虎視眈眈的話,真恨不能一起撲上前,將此人碎尸萬段。

    沙千里卻不怕招人恨。先是策馬圍著俘虜隊伍兜了幾個圈子,然後帶住坐騎,沖著俘虜們大聲喊道︰“你們知道今天輸給了誰麼?兩軍陣前一招砸扁了大食第一勇將的鐵錘王。也就是他老人家懶得跟你等一般見識,沒有親自動手。否則,甭說阿爾斯蘭那廝跑不了,你們這些個家伙,也得一半兒都變成肉醬!”

    唯恐有人听不明白,他先用漢語說了一遍,緊跟著又用突厥語大聲重復。眾俘虜們听第一遍時,還把敵意寫了個滿臉。待听了第二遍,猛然間就把王洵的摸樣跟傳說中的人物對上了號。臉上的敵意立刻消失不見,代之是由衷的欽佩和尊敬。

    河中地區百姓多為突厥遺族,雖然近年來已經漸漸被大食人同化,但骨子里信奉的依舊是狼群法則。服從強者而鄙視弱者,並且沒有什麼持久的忠誠概念。先前阿爾斯蘭實力強,大伙紛紛聚集于阿爾斯蘭旗幟下。如今來了一個比阿爾斯蘭強大百倍的豪杰,大伙便立刻恨不得撲將過去,借托他的威名,像周圍弱小者亮出白森森的獠牙。

    “听清楚沒有?我再說一遍。”把俘虜們的表情看在了眼里,沙千里繼續用兩種語言重復,“你們今天,輸給了鐵錘王。一點兒也不冤!他老人家說了,哪個要是還不服,盡管向他單挑。只要打贏了他,就可以帶著兵器和戰馬離開,此外,還贈送十斤茶磚!有不服的沒有?有想賺茶磚的沒有?”

    眾俘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訕訕而笑。據說能空手搏殺虎豹的大食第一勇士薩爾格拉都被鐵錘王一錘子砸扁了。自己上去,不是純粹活得不耐煩了麼?

    “好,既然沒人有膽子跟鐵錘王單挑,我就再給你們另外一個機會!”看看火候已經差不多,沙千里笑了笑,突然將腰間橫刀抽出來,高高地舉在了手中。“鐵錘王需要有人替他殺人放火,願意去的,自己列隊,跟我到鐵錘王面前,向他發誓效忠。不願意的,自己割了兩根大拇指,滾到柘拆城中做叫花子吧!”

    鐵錘王招募嘍@糠裁竅渤 猓  躺 鵠矗 僕妻卦諫城 謀澈罅卸印R恍┬ 揪褪切⊥紡空 虺齠 雒嫖 種刃潁  直硐值猛 耍 蘸蟛換 艿教竿醯鬧厥印6霰鴆輝敢餳絛鍛誹蜓 兆擁穆碓簦 瓷岵壞昧礁竽粗福 淘偃 篝蜃鷗攪碩游檳┤病br />
    轉眼間,隊伍已經收拾整齊。在沙千里的帶領下,走到王洵面前,齊刷刷拜倒,大聲地說道︰“我等沒長眼楮,得罪了您老人家,該死,該死。請英雄饒恕我等。我等從今以後,願意供英雄驅使。您讓我殺誰我殺誰,您讓我打誰我打誰。即便讓我自己抹脖子,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這些人有的說突厥語,有的說粟特語,有的說漢語,各種語言匯集在一起,比數百只鴨子的叫聲還要亂。王洵根本听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卻知道沙千里已經出色地完成了任務。高興之余,又想著收攏這些人的心,清了清嗓子,大聲回應︰“諸位免禮!都站起來吧!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既然你們願意跟著王某,王某也不會虧待你們。從今以後,有功同賞,有過同罰”

    “謝大人!”俘虜們亂轟轟的站起身,東倒西歪,完全是一伙烏合之眾。

    這般摸樣,上了戰場也只會拖自己人後腿。可自己能拿什麼鼓舞士氣呢?一邊訓話,王洵一邊搜腸刮肚。錢財,好像作用不大。自己也拿不出太多的錢財。大義?如果馬賊們心中有大義的話,也不會去殺人劫道了。翻來覆去,他豁然發現,此刻,除了被越傳越玄的威名外,自己近乎一無所有

    突然,王洵看到了封常清送給自己的侍衛,原先的倭人,現在的唐人,王十三,心中靈光乍現︰“如果有人接連三次立下頭功,我就做主,幫他歸化,讓他做個唐人!”指了指不遠處的大唐戰旗,他真誠地許諾,“教他說唐人語言,許他穿唐人衣衫,幫他取唐人名姓。讓他的子子孫孫,永遠都是唐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讓人羨慕的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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