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 作者:酒徒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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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metrodon 2011-8-2 12:28: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4 538251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10
第二章天河(七上)

    “所以,這一仗,我安西軍必須打贏。只有把天方人的士氣打下去,才能保得整個西域的十年平安。”周嘯風的聲音又清晰地傳來,如同閃電般劈碎鋪天蓋地而來的黑暗。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卻讓薛景仙兩眼發亮。

    “周將軍看得長遠,薛某愧不能及!”半晌之後,薛景仙才從令人恐懼的幻想當中回過神來,抱攏雙拳,沖著對方深施一禮。

    “不是看得遠。而是站得近而已!”周嘯風擺了擺手,眉宇間透出一抹蕭殺,“薛大人如果久在西域,一樣會將局勢看得清清楚楚。天方教講究的是非信徒的財富乃至生命皆可予取予奪。如果此戰我安西軍因為某些意想不到的原因打輸了,中原會不會震蕩周某不敢說。整個西域,從涼州到疏勒,恐怕不止是要披發左衽那麼簡單了!”

    此刻周嘯風話里所謂的‘意想不到的原因’從哪而來,薛景仙心中比誰都清楚。頓時心里好生愧疚,猶豫了片刻,用仿佛不是自己的聲音說道︰“若是薛某,薛某能做些什麼,周將軍盡管吩咐便是。薛某雖然不成器,輕重緩急,還是能分辨一二的。”

    周嘯風接下來的話,讓他又氣又愧,“薛大人是背負著使命而來。這點大人不必明說,我等也能猜到一二。但是,周某想請欽差大人轉告您背後的那位太子殿下,我等在此刀頭舔血,並不只是為了自家功名富貴,同時也是為了整個大唐。只要他最後能心想事成,我等自然願意為他鞍前馬後全力奔走。可若是想現在就命令我等做些別的事,恐怕我等此刻就答應下來,也不過是一桶遠水罷了。”

    “這”對方的話說的太直接,直接得有些令人難堪。但這些話又偏偏句句理直氣壯,讓薛景仙根本沒勇氣拒絕。

    宦海沉浮十數年,他已經習慣了斟酌著說話,彎著腰做人。平生第一次,見到像周嘯風這種說話不會拐彎的武夫。毫無疑問,對方的話並不是只代表他一個人,而是他背後那整整一群。一群相信‘功名但在馬上取’,一群毫不掩飾自己對富貴的渴望,又願意為某個看似虛無縹緲的目標,放棄已經到手一切的赳赳武夫。

    這一刻,薛景仙覺得自己需要挺直脊梁,才能看清楚對方的身影。事實上,他也不由自主地在這麼做。肅立抱拳,沉聲答應,“周將軍盡管放心,此戰一天未完,薛某就不再多提一個與長安有關的字就是!”

    “如此,周某多謝了!”周嘯風也鄭重了起來,雙手抱拳,長揖及地。“薛大人此番回朝之後,必然會平步青雲。他日若有需要,我一眾安西將士,也不會忘了大人今日的眷顧之恩!”

    “這個,咱們就不提了了吧!”薛景仙擺了擺手,笑容依稀有些發苦。除非日後位列三公,否則,他無論如何也用不到引地方藩鎮為外援。而此番西行如果回去將周嘯風剛才那番話如實稟告,恐怕也會給太子那里留下辦事無能的印象,今後再想把印象扭轉過來,難度可就大了。

    然而男子漢大丈夫,這輩子總得做幾件像人樣的事情。用力甩了甩頭,薛景仙將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到腦後。繼而笑了笑,把話題轉回即將到來的戰事上面。“據薛某昨日所見,此番出征,安西軍頂多出動了三萬正兵。如果大食兵馬傾巢而來的話,不知道封大將軍那里有幾分勝算?”

    “打仗麼,誰敢保證每次都穩操勝券!”提起戰事來,周嘯風的臉上的神情立刻又變得很放松,“咱大唐甲兵天下無雙,但大食人在西邊,也是赫赫有名的霸主。只能說,盡力往最好了打就是了。總之咱們這回是以逸待勞,想打輸了也不容易!”

    這話等于什麼也沒說,薛景仙的心一下子又被揪了起來,“我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周將軍能否給我這門外漢說說,大食人的具體實力如何。比起,比起當年的突厥來,是差不多,還是更再其上。”

    “沒法比!”周嘯風搖搖頭,笑著解釋。“說實話,當年的突厥國不過是黃昏的太陽,再亮也亮不到哪去了。而眼下大食國,卻是初生的旭日!”

    這個比方,令薛景仙的心髒頓感沉重。他幾乎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剛才要答應對方在戰事結束前不做擾亂軍心的舉動了。如果能親自參與到一場空前絕後的大勝仗當中,封常清隨便從功勞中分點兒出來給他,也夠他在太子面前將自己辦事不利的形象挽回一二。而若是既沒及時完成太子殿下交托的使命,又跟著安西軍一道打輸了,或者沒完沒了地在這里僵持下去,他的前程可就徹底看不到光亮了。

    “甲兵,甲仗兵刃,大食人那邊如何?”帶著一點點不甘心和難以置信,薛景仙低聲問道。

    “大人請看!”周嘯風笑著從腰間解下一把柄上裝飾著古怪花紋和寶石的彎刀,雙手遞給薛景仙,“這是周某上次恆羅斯大戰時,從一名大食將軍手里奪來的。給大人看個稀罕。”

    薛景仙小心翼翼地將兵器接過,緩緩拔出半寸。刀刃剛一出鞘,一股子冷森森的寒氣就直撲他的面孔。周嘯風的話恰恰又從對面傳來,令人的頭皮陣陣發緊,“像這樣的彎刀,周某手中還有好幾把。都是從大食將領手中奪來的。對于他們那邊來說,好像不是什麼稀罕物件!”

    “哦!”反復回想書中描述的當年在淝水之戰時謝安的形象,薛景仙強作鎮定,“看起來好像挺鋒利的,不知比咱們的橫刀如何?”

    “大人拿你腰間的寶劍試試就知道了!”周嘯風想了想,給出了一個餿主意。

    大唐男兒,無論文武,腰間都喜歡佩戴一把兵器。薛景仙也不能免俗。听周嘯風說的輕松,心里便有了一爭短長之意。將彎刀交到左手,右手抽出自己平素佩戴的寶劍,高高舉起來,向左手的刀刃砍去。

    耳畔只听“噗”的一聲,寶劍居然如同豆腐一般斷為了兩截。薛景仙這下徹底沉不住氣了,將絲毫無損的彎刀舉到眼前,一邊反復打量,一邊氣急敗壞地質問道︰“你剛才還跟我說,此戰萬萬輸不得。兵器不如人家,兵力也不如人家,這仗還怎麼打?”

    “大人莫急!”周嘯風還是那幅波瀾不驚模樣,笑著從薛景仙手里奪過彎刀,將其裝回刀鞘,“周某只是想讓大人對大食那邊的實力,有個更直接的印象而已。至于這把彎刀,就送給大人防身吧。此乃天竺那邊所產精鋼打造,刀身上的花紋很精美,帶回長安去也算個稀罕物件!”

    “你還沒說怎麼才能打贏呢!”此刻薛景仙哪還有閑心再欣賞什麼刀身上的花紋,一把將刀身刀鞘從周嘯風手上奪回,氣急敗壞地追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薛大人雖為文官,看起來也深得其中三味!”周嘯風又笑嘻嘻地打趣了對方一句,才收起滿不在乎的神色,鄭重解釋,“方才周某跟大人說起,大食人的三大長處。一是其士卒多為教眾,相信死後可以進入天堂,享受無窮無盡的美酒美食和天國處*女,所以作戰時往往不顧生死。即便處于劣勢,也會頑抗到底。第二,就是大食國如今國力正盛,比起我大唐毫不遜色。第三,則是其國新並了天竺、河西一帶,把兩地所產的良馬、精鋼都得了去。甲杖之堅利,可謂天下無雙。我大唐在此三方面,根本不佔”

    “這我都記住了!不會忘了回長安替你等宣揚!”沒等周嘯風總結完,薛景仙氣哼哼地打斷。“說重點,咱們怎麼才能贏。否則,甭想讓薛某替你等張目!”

    “很簡單啊。”周嘯風微微一笑,故意讓薛景仙著急,“咱們不是不能輸麼?”

    “狗屁!”薛景仙氣得直哆嗦,顧不上斯文,髒話脫口而出,“不能輸就不會輸了。自古以來,誰打仗想輸過?”

    “那可不一樣!”周嘯風搖了搖頭,語氣雖然還是帶著一點點玩笑意味,眼神卻很是凝重,“大人可知道,整個西域的百姓,無論栗特,突厥,還是突其施人,走到西邊去做買賣,都以唐人自居?而西邊的波斯人,天竺人、甚至極西之地,信奉十字教的色目人,到了我大唐境內,也無不傾倒于我大唐的優容與繁華!我大唐之文章,我大唐之秩序,我大唐之物產,即便走到萬里之外,也令無數蠻夷之國仰慕不止。他們來我大唐之後便不願意離開,只恨自己今生投錯了胎,沒有生為唐人。”

    是這樣麼?久在中原,薛景仙對此還真沒什麼特別感覺。記憶中,自己治下的確有個開點心鋪子的胡商,總是到衙門中上下打點,希望能花錢買個唐人良家子的身份。只可惜他那雙汪藍汪藍的眼楮無法像頭發一樣用墨汁染黑,所以無論怎麼裝扮,正常人一瞥之間就能看出破綻。故而衙門口也不好收他的賄賂,直到薛景仙離任,此事還沒有任何著落。

    “那些天方教眾,寄希望的不過是一個死後的天國。而我大唐,建立的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太平盛世。”周嘯風的話繼續傳來,配合著過去的回憶,讓薛景仙的心中剎那間豪情萬丈,“兵書上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在人和這一塊,敵我雙方還用得著比麼?”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11
第二章天河(七下)

    回到自己的寢帳,躺在鋪著軟綿綿羊毛毯子的大床上,薛景仙輾轉反側。這是他在軍中渡過的第二個晚上,然而,他卻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迷戀上了此地。不僅是因為借著傳旨欽差這個差事的光,平白得了許多以往得不到的尊敬。而且是因為安西軍中那種輕松、愜意、雄壯威武又充滿陽光的氛圍,讓他渾身上下倍感舒暢。

    人天生就是直立行走的物種,即便是乞丐,也不願接受嗟來之食。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麼久,薛景仙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尊嚴是什麼模樣。而今晚,他卻發現自己的尊嚴還在,並且隱隱有了復甦的跡象。

    長遠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今天,他寧願沖動一回,.以後回想起來,也不會後悔。為了不讓西域大地像周嘯風描述的那樣,成為一伙宗教瘋子的獵物。更為了寫在自己靈魂深處的那個稱謂,唐人!

    他薛景仙是唐人。無論做縣令時的薛景仙,還是讀書時的薛景仙,都是唐人。是唐人這個稱謂,讓他在治下那些腰纏萬貫的胡商面前,始終能高高地仰著頭。是唐人這個稱謂,讓他,他的晚輩,還有成千上萬和他一樣的人,無論走到哪里,心中都充滿了驕傲。

    我是一個唐人。我大唐的國力,文章,物產以及平頭百姓的吃穿用度,都是全天下最好的,世間無其他國度可比。我大唐平定西域這片無主之土,帶給地方的是繁容與安寧。而遠道殺來的天方人,帶來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實在被自己突然崇高的舉動燒得有些興奮,薛景仙忍不住披上衣服爬起來,借著燈火觀賞周嘯風贈給自己的彎刀。刀柄上裝飾的是幾塊拇指大的紅色寶石,看起來非常剔透。被燈光一晃,就好像有一股流動著的血跡,順著刀柄淌向刀鞘。而把刀刃抽出來之後,血跡又突然化作一朵朵金色的雲彩。卷卷舒舒地布滿了整個刀身。看起來神秘而又華貴。

    “這個周老虎,還真的如他所說,不讓朋友吃虧!”信手拋起一塊面巾,薛景仙揮刀將其凌空斬為兩段。到現在,他已經不相信,隨便一個大食將領,都會配備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了。很顯然,周嘯風剛才故意夸大了敵人的實力。而至于此人為什麼這樣做,薛景仙已經懶得去尋找答案了。這把刀帶回長安去,至少能賣到一千吊錢以上。但薛景仙絕對不會賣掉它。這將作為人生的一段令人驕傲的回憶,陪伴他過下半輩子。直到厭倦了仕途沉浮告老還鄉之後,還能一手拿著寶刀,一手撫摸著孫子或者曾孫的腦袋對他們炫耀,“你祖父我當年,可是在西域打過天方人的。一刀揮下去,就是”

    正對著刀身上的花紋呆呆的傻笑,寢帳外又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跟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將其從幻想拉回現實,“薛大人已經安歇了麼?周將軍這里有一份禮物讓岑某帶給大人。不知道大人可願意今晚就收下!”

    “是岑判官麼?薛某還沒睡呢。”薛景仙楞了楞,趕緊收好寶刀,快步走到寢帳門口,“真是的,又讓周將軍破費,薛某怎好意思!”

    “薛大人不必客氣。大人肯替我安西軍著想,就是我安西軍所有將士的朋友!”判官岑參已經知道薛景仙的承諾,因此話語間透著股子親近,“這份禮物,大人肯定會喜歡。趕緊抬進來吧,別耽擱太久!”

    “是!”隨著一聲回應,幾個虎背熊腰的兵士,將一個巨大的描金箱子抬進了寢帳。薛景仙在路上高薪聘請的私人護衛們也被驚動了,紛紛走出臨近的帳篷,試圖過來幫忙。判官岑參卻笑著踏上一步,擋在了他們面前,“周將軍叮囑過,這份禮物,需要我們走後,由薛大人親自打開。不勞煩諸位幫忙了,大伙還是回去繼續休息吧!”

    “你等先退下吧!”見岑參舉動神秘,薛景仙只好客隨主便,點頭吩咐護衛們回避一二。待一干護衛回了各自的寢帳,剛想出言詢問究竟,岑參已經拱手告辭,“大人慢慢看。喜歡就收下。不喜歡也沒問題。岑某還有事情要忙,就先走一步了!”

    說著話,竟不跟薛景仙繼續客套,一轉身,含笑而別。

    什麼東西遮遮掩掩的?莫非他們還能送我金子不成?想想岑參臉上的詭異笑容,薛景仙心里就有些發癢。反正是睡不著了,不如現在就打開看看。隨手將寢帳門關嚴,薛景仙帶著幾分期待,扭開了箱子上的銅鎖。

    還沒等他將箱子蓋完全揭開,里邊已經傳出了一聲柔媚的呻吟,“哎呀,可悶死奴家了。這個姓周的家伙,不得好死!”

    “啊!”薛景仙嚇了一跳,趕緊將手從箱子上縮了回來。

    紅色的箱子蓋被人從里邊完全推開,朦朧的燈光下,一個足足有七尺高女子緩緩地伸展腰肢,抬腿邁出。

    皮膚如牛奶般潔白瑩潤,下巴微尖,頭發竟然呈烈火般的顏色!以唐人的目光看來,此女絕對夠不上角色美人標準。但勝在異域風情濃烈。踮著完全**的雙足輕輕走了幾步,就來到了薛景仙面前,輕輕跪倒,“奴婢荷葉,奉命前來伺候相公。”

    “你,你叫什麼。你叫我什麼?”直到現在,薛景仙才從震驚中回轉過心神,手握刀柄,低聲追問。

    “奴婢叫荷葉,前來伺候大人啊!”女子身上只穿了薄薄一層輕紗,跪在地上,紅唇和發梢上的火光涌動,愈發燒得人心神蕩漾,“難道我的唐言說得不夠好麼?嬤嬤就是這麼教導的啊?!”

    原來是個大戶人家養在家里,請人教導了唐言的舞姬。薛景仙心里猛然涌起一絲暖融融的滋味,一瞬間,防備之意盡數消散,“不要叫我相公。還有,誰給你取的名字,叫什麼荷葉,可真偷懶!”

    “是父親重金禮聘來的粟特嬤嬤,怎麼,她取的不好麼?這個騙子,還說她在長安呆過好幾年呢!”歌姬一歪頭,有些驚詫地抱怨。

    “即便大戶人家干粗活的婢女,都很少用荷葉做名字!”薛景仙心情大悅,笑了笑,耐著性子解釋,“還有,你不要叫我相公。相公是特指某些男人。”

    “那奴,奴家叫你什麼啊。還有,你說我的名字不好,你幫忙再想一個!”女子見薛景仙面色和藹,說話時的膽子立刻大了起來。

    “你叫我大人,老爺,都行!”從對方的後續話語中,薛景仙又推翻了自己剛才的判斷。眼前的這個女子不是歌姬,而是西域某個大戶人家的女兒。真想不明白哪些西域人的心思,居然不知道從哪找了個半吊子粟特人,給女兒取了個如此不倫不類的名字,“至于你。既然原來頭發這麼紅,原來又叫做荷葉。不如就改為紅蓮吧。听著清爽,叫著也上口!”

    “謝謝老爺!”西域女子倒是不笨,很快就學會了新的稱謂,“請問老爺,紅蓮可以起來了麼?”

    “嗯!”薛景仙輕聲咳嗽,想嚇唬新得的婢女一次,又有些于心不忍,“今天可以起來了。以後記得,回到長安後,我不讓你起來,你不能主動要求起來!”

    “以後你會帶著我?”紅蓮騰地一下從地上蹦起,胸前波濤涌動,“真的,老爺說話算話!”

    “周將軍讓你過來伺候我時,沒跟你說麼?”薛景仙有些發傻,笑了笑,勉強將目光從波濤起伏處移開半寸,皺著眉頭反問。

    “他根本不跟我說話!”紅蓮撅起嘴,對周嘯風好像十分不滿,“我父親將我送給了他。結果他從來就沒搭理過我。今天是唯獨一次,把我從別的營地叫過來,說讓我來伺候你。還說只有把你伺候高興了,才會帶著我去長安!否則,就把我送回家里去,隨父親安排!”

    “如果我不要你,你父親還會把你送給別人麼?”薛景仙很是好奇,順口詢問。

    “你真的不要我?”紅蓮一听大急,撲上前,雙手死死拉住薛景仙的胳膊,“求求你。千萬別趕我走。我會跳舞,我會唱歌,我還會彈你們大唐的琴。我彈得可好了,連教習都夸我有悟性!我還會給你暖床,給你做任何事情!”

    說著話,她就俯下身去,慌亂地解薛景仙的腰帶。薛景仙見此,趕緊用雙手將其抱住,低聲安慰,“你不要怕。既然周將軍把你送給了我。我就勉強收下好了”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太過虛偽,忍不住大笑了幾聲,繼續補充︰“我是說,我會帶你回長安去。但是,你們這里女子不值錢麼?怎麼隨隨便便就送人!”

    “也不是隨便送人!”紅蓮掙扎了幾下,臉色突然變得通紅,“我父親是勃律國的大相,家中有很多女兒。長大之後便要送出去和親,能送給唐人還好,要是送到,送到大食那邊,那,那”

    說到這兒,她不僅有些傷感,眼角處珠淚涌動。

    原來如此,周嘯風可真夠朋友!薛景仙心中嘆了口氣,同時又有幾分得意。找個宰相的女兒做奴婢,想想心里就覺得有面子。可對于大勃律這種夾在大唐與大食兩大勢力之間的彈丸小國來說,甭說是宰相的女兒,即便是金枝玉葉,自從生下來的那天起,恐怕命運就已經注定了吧!

    想到這兒,他不僅對懷中玉人心生幾分憐惜。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笑著安慰,“你放心好了,老爺我不會將你隨便送人!等咱們到了長安,想必你就不會再終日提心吊膽。”

    “謝謝老爺!”紅蓮伸出蓮藕般的手臂,輕輕擦淚。抹到一半兒,忽然看到薛景仙那火辣辣的目光,笑了笑,低聲說道︰“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我,我的確會給大人暖床。但是,但是不知道以前學得對不對。大人,大人能教教我麼?”

    轉眼間,聲音已經細不可聞。

    “敢不從命!”薛景仙低聲輕笑,手一揮,蠟燭應聲而滅。

    今晚,他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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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河(八上)

    第二天早上,卻起得遲了。

    待在紅蓮的伺候下用罷早飯,外邊已經日上三桿。薛景仙本來還打算出去拜訪幾個安西軍將領,轉念一想自己昨天剛剛做出了承諾,心里也就遲疑了起來。然而坐在寢帳中無所事事又確實無聊得很,便點手將紅蓮叫到身邊,一邊教她真正的中原禮儀,一邊跟她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紅蓮雖然是化外蠻夷之女,卻也生著一幅玲瓏心思。知道自己下半輩子的命運好壞,就全系在眼前這個看上去有點干瘦,實際上身體還不算差的男人身上。所以學起來分外用心,偶爾在有意無意之間鬧點兒小笑話,反倒給寢帳內的氣氛平添幾分�妮。

    二人一個教,一個學,好不快活。正蜜里調油間,門外又有護衛來報,說宋武、宇文至、王洵、方子陵等一干家在長安的年青將領聯袂前來拜訪。薛景仙昨天還曾轉交過宋昱和宇文德的家書,跟這幾個年青人也能算得上有一面之緣。況且現在是對方主動找上門來,不能算他違反承諾,因此稍做猶豫,便笑著迎到軍帳門口。

    “未經邀請便前來打擾,希望欽差大人勿怪我等冒昧。”幾個年青人中,眼下以王洵官職最高。因此便帶了個頭,沖著薛景仙抱拳施禮。

    拋卻欽差的身份不算,薛景仙的實職只是個中大夫,位列從四品下,比王洵的正四品中郎將身份整整小了三個級別。怎敢站著不動受對方的禮敬,趕緊側開身子,以全禮相還,“王將軍客氣了。幾位將軍都客氣了!幾位能來這里看望薛某,已經令薛某受寵若驚。豈有怪罪幾位將軍冒昧的道理?!”(注1)

    “薛大人真是會說話。再這樣,我等都不敢進門了。”王洵也身後的幾位同僚一道側開身子,拒絕接受薛景仙的回敬。

    “那可不行。薛某正羨慕幾位將軍的好運道,準備沾點兒喜氣呢!”薛景仙立刻收了客套,上前一把挽住王洵的胳膊,“趕緊請,趕緊請。紅蓮,快去給幾位將軍燒茶!”

    他新收的侍妾紅蓮正躲在門口偷偷向外觀看,猛然听見自家男人呼喚,嚇得答應一聲,拔腿便跑,“哎,我這就去。老爺別著急,水壺呢,老爺,咱們家的水壺在哪啊!”

    話音未落,四下里已經響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幾個在路上重金禮聘的護衛不忍眼睜睜地看薛景仙受窘,趕緊從側面的小帳篷里出來,送上一壺剛剛打滿的冷水。“掛在寢帳後邊那個火堆上燒。記得先燒開了水,然後再放茶葉和調料。不要往茶里邊加奶。你家老爺的客人都是從長安來的,喝不慣奶茶的味道!”

    “知道了!知道了!謝謝,謝謝!”如同新婦見公婆般般忐忑的紅蓮頻頻點頭,別人指點一句,就說一聲謝謝。這番舉動,又惹得王洵等人紛紛哄笑。一笑過後,跟薛景仙之間的關系反而比先前融洽了許多。

    “這丫頭是周將軍昨天送我的。薛某還沒來得及教導她,讓幾位將軍看笑話了!”薛景仙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笑著解釋。

    “她可是大勃律國中第一美人兒!這些日子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周將軍討要,他都沒松口。薛大人真忍心,居然讓她做粗使丫鬟。”宋武笑了笑,低聲點醒。

    “啊,竟有此事!”薛景仙被說得一愣,驚詫地低呼。但是昨夜已經領教過這大胸長腿女子的好處,食髓知味。此刻將禮物退還回去的話,是萬萬不肯說出口的。只好訕訕笑了笑,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這個,這個,你們看,薛某這不是奪人所愛麼。此女昨晚還是完璧,如今,如今”

    如今了半天,就是憋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尷尬地面紅耳赤。還好王洵見機得快,笑了笑,主動給薛景仙找台階下,“薛大人就不要自責了。周將軍即便不將此女送給你,他也沒福享受。否則,他的腦袋早掛旗桿上了!”

    聞听此言,薛景仙心里又是一陣緊張。但是很快,便明白了王洵是在替自己解圍,“哈哈,如此,此女倒是真和薛某有緣。這份人情薛某是欠大了,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還上?!”

    “薛大人客氣了!”宇文至心里竊笑,臉上卻裝得一本正經。“一個蠻夷女子,算不上什麼厚禮。若不是有這身甲冑束縛著,說不定宋將軍已經成車成車的往自己家中拉了!”

    “我哪有那麼好色!”听大伙繞來繞去,把玩笑話突然繞到了自己頭上,宋武趕緊跳出來,用力擺手。“薛大人別听這廝誣陷,宋某人練得是童子功,二十四歲之前,近不得女色!”

    “那你可有的熬了!”薛景仙搖了搖頭,笑著打趣。“安西軍聲威赫赫,不知道今後有多少蠻夷小國,上趕著將公主、郡主往軍中塞。我看宋將軍你今年也就十八、九的樣子。美色坐于懷中卻心神不亂,嘖嘖””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平素斯斯文文的薛大欽差,說起笑話來嘴巴比武夫們還要直接,眾年青將領又是一陣狂笑。只把個自稱練童子功的宋武,窘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紅著臉戳在門口咬牙切齒,“你們,你們”

    “好了,大伙若不嫌棄薛某的寢帳寒酸,就趕緊進來吧。西域日頭太毒,你等受得了,本官可是受不了!”薛景仙收起笑容,伸手拉開門簾。

    有道是听話听聲,鑼鼓听音兒。剛才雖然是東拉西扯地說了一些笑話,薛景仙也從中弄明白了,安西軍紀律很嚴,像那種“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現象,在安西軍中並不存在。所以周嘯風平白得了個美人,也只能將其送往關押俘虜的營寨內暫住。不敢立刻享用。而自己昨天收了周嘯風的禮物,卻也沒違反軍紀。畢竟自己只是到此公干的一個外人,任何行為都不受軍法的約束。

    正在心中仔細盤算利害得失之際,耳畔又听見王洵笑著說道︰“我等此番前來打擾大人,並沒有什麼要緊事情。只是離開長安太久了,難免有點想家。還望大人體諒我等的苦處,有什麼新鮮事,盡管跟我等說說!”

    跟在王洵身後,宇文至也沖著薛景仙拱拱手,笑著請求,“是啊,是啊,都離開一年多了。當初在長安時,沒覺得城里有什麼好來。待到了這兒,才知道當初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還不是老樣子,哪有什麼新鮮事!薛某倒是覺得,西域這邊天寬地闊,喘氣時都多幾分自在!”薛景仙略作斟酌,笑著回應。

    這話倒不完全是在恭維對方。在長安城時,他求官處處踫壁,整個人壓抑得都快瘋掉了,所以看到誰都不順眼,遇到令自己不開心的話題,就忍不住冷嘲熱諷幾句。而到了西域之後,又是被大伙眾星捧月般奉承,又是被贈寶刀美人,心情一下子就晴空萬里,整個人的性子也是大變,跟先前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故而跟誰都能說上幾句笑話,看哪個都覺得親近。

    “大人還是隨便說說吧。我等想家,都快魔怔了!”宋武也終于緩過了幾分精神,唯恐薛景仙繼續推辭,拱手著手請求。

    若是放在以前,就沖著他是中書舍人宋昱的弟弟,薛景仙也會給他點兒臉色看。此刻,卻覺得對方不過是一個半大孩子,驟然間離家萬里也著實可憐,想了想,笑著說道,“那薛某可是隨便說了。其實薛某去年夏天才到的長安,對城里風物也不熟悉”

    一邊謙虛著,他一邊將半年多來听到的,看到的新鮮事娓娓道來。中間當然還不忘了偷偷加上些個人私貨,對楊國忠取代李林甫之後的作為稱頌有加。反正恭維話不要錢,通過宋武、宇文至二人的口輾轉傳回長安去,說不定還會給他帶來許多利益。

    王洵、宇文至、宋武等人的確也思鄉思得苦了。很多長安風物,明明在記憶里邊很熟悉,也巴不得讓薛景仙再描述一番。偶爾听對方描述錯了,還笑著出言指正。總之,此刻在他們記憶里邊,只有長安城光鮮的一面,絕沒有先前感受到的沉沉暮氣。非但世間再無其他名城可以與長安相提並論,連佛教中的極樂,十字教中的天堂,都無法跟故鄉比擬。

    不一會兒,說話者就從薛景仙一個人,變成了大伙共同參與。七嘴八舌,將長安城的諸多好處如數家珍。侍妾紅蓮燒好了茶,拎著銅壺入內。見到此景,不敢出言打擾,只好站在一邊旁听。听著听著,她自己就入了迷,銅壺什麼時候丟到了腳下也不清楚,只覺得如果世間真的有如此繁華所在的話,自己能在里邊生活上一天,就是第二天早上就死去,這輩子也值了。

    注1︰唐代官制,同一品之間,還分正上,正下,從上,從下四等。王洵此刻的官職級別為正四品上,薛景仙為從四品下。所以後者比前者低了三級。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12
第二章天河(八下)

    好夢向來容易醒。

    突然間,外邊傳來一陣淒厲的警報,“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有敵情!”宇文至第一個反應過來,單手一撐,從氈墊子上長身躍起。“趕緊去中軍听令,大帥正在點兵!”

    “快走,快走!”宋武推了方子陵一把,大聲催促,“估計是大食人的援軍到了,趕緊去中軍听令!”倉促中,腳下一絆,將紅蓮放在身邊的銅壺踢出數步,茶水登時淌了滿地。

    此刻,他卻沒功夫憐香惜玉,拉開帳門,撒腿便跑。緊跟著,宇文至、方子陵等前來打听故鄉消息的長安子弟魚貫而出。只有王洵,總算在生死邊緣比眾人多走過幾遭,雖然心里也很緊張,卻還不忘了躬身向薛景仙施了個半禮,帶著幾分歉意說道︰“軍情緊急,某等就先告退了。待會兒待大帥那邊應完了卯,再過來向欽差大人討教。”

    心里想時是一回事,真的听到了角鼓之聲,薛景仙早就驚得手腳發軟。此刻哪里還顧得繁文縟節?一把抱住王洵的胳膊,慘白著臉喊道︰“王,王將軍慢走一步?大食人,大食人真的來了麼?”

    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膽小,王洵掙了兩下沒能掙脫,只好停住腳步,伸手去掰對方死抱著自己的胳膊雙臂,“薛大人不必著急。眼下只是斥候傳來的警訊,按照軍中常規,想必大食人還有一段路要趕!王某之所以急著走,是要著去中軍應卯。安西軍規矩嚴,若是三卯不至,王某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我,我跟你一起去!”薛景仙哪里肯放手,用盡吃奶的力氣跟王洵“搏斗”,“我跟你一起去。我替你擂鼓,擂鼓,那,那個助威!”

    “大人想要為國出力,也得換了鎧甲啊!”王洵哭笑不得,像哄孩子一樣安慰對方,“戰場上最怕的就是流矢。那東西中上一支未必立刻要命,可萬一傷口感染,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了!大人若不穿鎧甲上陣,豈不是成了活靶子麼?中軍點卯還需要一段時間,大人換好了鎧甲,去那邊尋王某便是。趕緊放手,你的女人在旁邊看著呢!”

    “啊,啊!”薛景仙楞了楞,這才意識到自己新收的美妾就站在身邊。訕訕地收了胳膊,低聲叮囑,“那,那一會兒薛某就站著王將軍身邊好了。你可千萬說話要算數啊!”

    “其實你留在營地內,比哪都安全!”王洵笑著解釋了一句,轉過身,匆匆跑遠。

    “薛某這就去尋你!”薛景仙才不敢一個人留在營地。萬一安西軍打輸了,誰還顧得上回營?還是跟緊了王洵這個大塊頭安穩,至少敵軍放箭時,目標不會落在自己身上。

    一邊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他一邊收拾行頭。刀是周嘯風送的,鎧甲是剛才宇文至帶來的禮物,頭盔稍微大了些,總是溜下來蓋住眼楮,需要在腦後墊點兒東西。薛景仙忙得手不夠用,大聲命令侍妾過來幫忙。接連喊了好幾嗓子,才發現紅蓮已經嚇得傻了,蒼白著臉根本挪不動腳步。

    “幫我把床頭上的帳子扯下一角來,趕緊著。愣在那干什麼,大食人遠著呢!”薛景仙火往上撞,推了紅蓮一把,大聲喝令。

    “啊——”紅蓮再度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張開胳膊,一頭扎進薛景仙的懷里,“大人,大人,別丟下我。我怕。我不敢一個人在這兒!別丟下我。大食人,大食人,他們要屠城的啊!”

    “別怕,老爺在這兒呢!”盡管自己心里嚇得要死,薛景仙卻不得不裝出臨危不懼的模樣,“你好好待在這兒,老爺親自到陣前去,把大食人趕走。乖,別怕,實在不行,你就到床上躺著,用被子捂住耳朵。”

    這些話顯然沒什麼作用,嚇傻了的紅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老爺別走,老爺別走,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我怕,我怕——!”

    “別怕,大食人不是我們唐人的對手!”薛景仙雙臂抱住美妾,將其一點點推向床頭,“別怕,有大人我在呢。來,你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耳朵。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也給你,誰敢靠近,你只管剁他。”

    “大人別走,大人別走!”紅蓮顯然是見識過大食兵馬淫威的,死死拉住薛景仙的絆甲絲絛,就是不放。薛景仙又安慰了幾句,心頭便有些噪了,抬高嗓門,大聲呵斥道︰“放手!你再胡攪蠻纏,我就休了你。如果我戰死了,你盡管投降便是!反正敵軍不知道你是我的人,沖著你阿爺的面子上,也會放你一馬!”

    “不——!”紅蓮又怕又急,立刻嚎啕出聲,“如果你死了,我就抹脖子。你上午剛說的,這是中原規矩!”

    “胡說,我哪那麼容易死掉!”薛景仙被哭的心中一疼,聲音立刻又軟了下來。“我是欽差,欽差你懂麼。除非真的打了大敗仗,否則誰也不敢讓我受傷。乖乖地在這里等著,老爺我去撈功名去了!”

    說罷,狠心不再听身後的哀哭,整了整衣袖,大步出帳。

    一干被指派護送薛景仙從長安而來的親衛們,此刻也嚇得臉色煞白。拉著坐騎等在帳篷前,恨不得立刻就上馬逃走。在此“危難”時刻,薛景仙怎肯便宜了他們。沖上前幾步,指著兩位伙長的鼻子罵道,“你們也算男人?听見按號角聲就要尿褲子!莫說還有安西軍的弟兄頂在前面,即便安西軍真的抵擋不住了。大不了是一個死罷了,總好過陣前逃命,被官府捉了把腦袋掛在城牆上,辱沒自家祖宗。呸,呸,安西軍怎麼可能會輸。你們這些沒卵蛋的,還不跟我一起去中軍听候調遣!”

    “還說我們呢,您臉色又好看到哪去了!”侍衛們小聲嘀咕,心中雖然不服,卻再不敢提逃走兩個字。

    罵完了長安城來的護衛,薛景仙自己的膽氣又壯了不少。側過頭,沖著十幾名在路上雇來的親隨喝道,“你們幾個也別愣著,都把盔甲給我穿起來,咱們一起去給安西軍擂鼓助威。打贏了仗,我手中的金子跟大伙平分。若是不幸輸了,薛某身為四品欽差都不怕死,你們不過爛命一條,還有什麼可惜了的!”

    “我們本來就想去陣前長長見識的!”一眾雇佣來的親隨挨了罵,也不著惱,笑呵呵地大聲回應。“既然薛大人這里有金子分,我們就更不能走了。只是我等這三腳貓功夫,怕人家安西軍看不上眼罷!”

    “盡管跟在我身後。我如果有機會往前沖,你們跟著就是!”本著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的原則,薛景仙大聲回應。“如果戰後大伙僥幸不死,甭說幾片金子,就是你們想分軍功,薛某也厚著臉皮幫你們討些回來!”

    “多謝大人!”那些薛景仙在路上雇佣的漢子,多是些亡命的刀客。只要有錢賺,有好處撈,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畏懼。當即齊聲道謝,咧著膀子跟在了薛景仙身後。

    已經沒太多時間@攏  跋紗熳潘媧櫻  乓恢誶孜潰 燜儷逑蛑芯;姑壞茸叩街芯笳剩 參鞅硪丫  頰印Q 跋善鐫諑成縴拇Σt望了一下,瞅準了封常清的帥旗所在位置,策馬湊了過去。

    這是最穩妥的選擇。除非安西軍被打得全軍覆沒,否則,沒人敢讓敵人沖到封常清眼前。正當薛景仙為了自己的急智而得意間,耳畔又傳來一陣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悠長低沉,與剛才報警的角聲截然不同。他不由自主地將頭扭向角聲傳來的方向,卻看不見敵軍具體規模,只見遠處地平線上涌起了一股黑潮。鋪天蓋地,沒邊沒沿。

    黑潮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同墨汁般,蓋住了陽光,蓋住了藍天白雲青山綠水。將黑暗與冰冷灌滿整個世界,令天地間所有一切,瞬間都失去了顏色。

    天河,真的決口了。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12
第三章壯士(一上)

    頃刻間,所有勇氣再度從薛景仙的身體里溜走。什麼功名富貴,什麼壯志豪情,全都在不遠處那道鋪天蓋地而來的黑浪面前被拍了個粉碎。整個人心里,除了“逃命!”二字,也再想不起其他。可偏偏四下周全是戰馬,他根本沒有空隙撥轉坐騎。想要大喊一聲“讓開!”,卻又發現自己的嘴巴早就被遠處那道冰冷黑浪給凍僵了,根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薛景仙就要從癱在馬背上的當口,一個溫暖而巨大的手掌托在了他的腋下。“末將王洵,奉命來保護欽差大人!”

    “啊,呃,呃,呃”薛景仙如同溺水之人突然看到了救命稻草,順手抓過去,手指在王洵的臂甲上扣得發白,“呃,呃,呃,王,王,呃”

    見到他如此模樣,王洵倒不感覺怎麼奇怪。讀書人麼,十有**都是這德行。沒上戰場時,個個都熱血沸騰。待到需要動真章時,則手軟腳軟,連逃走的力氣都失去了。“大食人虛張聲勢而已。跑了這麼遠的路,早就人困馬乏。傻子才敢直接發起攻擊!”

    仿佛是在印證他的推斷,隨著一聲淒厲的號角,遠處的滾滾黑浪猛然一滯。隨即,黑浪下發出數陣狼嚎般的聲音,幾十面大大小小的戰旗挑出來,在距離唐軍五百步左右排成一條長長的直線。

    旗面上寫的都是大食文,薛景仙一個都不認識。但他卻終于恢復了一點兒心智,能判斷出敵軍正在列陣。在陣型整理結束之前,無法發起進攻。“有,有勞王將軍了!”轉過慘白的臉,他向王洵輕輕咧嘴,“薛,薛某這是,這是第一次,第一次”

    “欽差大人是第一次這麼近的看兩軍對壘吧。”此刻的大塊頭王洵,笑容看起來要多令人舒服有多令人舒服。“不愧學富五車的才子,泰山崩于面前都不變色。哪像末將,第一次與敵軍對壘時,差點連兵器都沒力氣拎!”

    “你以為全天下都跟你一樣啊!”宇文至帶了一小隊人策馬趕來,整整齊齊地站在了薛景仙的另一側,將薛大欽差和他的侍衛們護在了兩隊安西軍中間。“我去年來這里,第一仗可就射殺了四名敵將!”

    “得。誰不知道你?還吹呢,頭幾箭差點兒扎我肩膀子上!”第三個奉命趕過來的是宋武,听到宇文至又在吹牛,笑著揭穿他的老底。

    三個年青人嘻嘻哈哈,絲毫沒把遠處的敵軍放在心上。薛景仙和他的隨從們看到此景,心境立刻又踏實了不少,一個個訕笑著松開緊握的韁繩,將坐騎慢慢收攏成列。

    “薛某,薛某哪是鎮定啊。是給嚇得連害怕都忘了!”受到王洵等人的影響,薛景仙也拿自己開了個玩笑,“該死的大食狗,看看他們來了多少人!”

    “人多才好,免得待會兒首級不夠分!”王洵笑著向對面掃了一眼,嘴角上掛起幾分輕蔑。

    對面的大食人還在繼續整隊,一層層披著鎧甲的士兵從駱駝上跳下來,在戰旗下排開,用門板大的盾牌豎起城牆。緊跟在刀盾手之後的,是大食人的長矛兵,也是剛剛從駱駝上跳下,就迫不及待地將矛尖探過前排刀盾手的肩膀。隨後,是弓箭手,高昂著頭,寒森森的箭鋒斜指向上。再往後,全身包裹在鎧甲內的重騎兵,只穿了一件護胸的輕騎兵,沒有任何鎧甲,用黑布裹著半個腦袋的駱駝兵,一**,一浪浪,從遠處向這里匯聚,沒完沒了,無止無休。

    只看了區區一小會兒,薛景仙心髒就又開始發緊。側著腦袋再看自己這邊,卻發現安西軍的士卒們連盾牆都懶得豎,就大模大樣地騎在馬上,仿佛在觀賞敵軍的表演。而就在自己不遠處的安西軍主帥封常清,仿佛也沒有趁敵軍立足未穩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的意思,半眯縫著眼楮,花白色的胡須隨著呼吸上下顫抖。

    這群瘋子!兩相比較,薛景仙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後悔。早知道敵我雙方眾寡如此懸殊,他才不留在前線看熱鬧呢!對面的大食人規模至少是安西軍的四倍,驕傲的封常清居然還給對方留下充足的列陣時間,不是自大到發瘋的地步,還是因為什麼?

    與這群瘋子一起上陣,純屬給自己找死!薛景仙心中又偷偷嘀咕了一句,伸手去摸腰間兵器。準備著萬不得已時揮刀自殺。手指卻在腰間摸了個空,本來該掛刀的地方只剩下了香囊,上面濕濕冷冷的,宛若留著一層水漬。

    該死!薛景仙低聲叫罵。這才想起來,臨出寢帳之前,自己將削鐵如泥的寶刀留給新收的美妾了。正懊惱間,王洵已經看到了他的窘迫。笑了笑,將自己的佩刀解下來,遞了過去,“莫非欽差大人也手癢了麼?先用我的湊合一下吧!是軍中統一配發的橫刀,刀脊有點太薄了,只適合追亡逐北。大人先湊合著用,待會兒我再給你尋把更好的來!”

    “多謝王兄弟!”薛景仙將刀接在手里,真心實意的抱拳致謝。無論對方接近他是為了什麼目的,至少,人家今日已經三番五次地替他解了圍,並且每次都小心地顧及到了他這個欽差大人的顏面。

    王洵這人大咧咧慣了,對薛景仙的回護,其實只是出于對同鄉照顧,根本沒想那麼多。見對方端端正正地向自己作揖,趕緊在馬背上側開身體,笑著數落道︰“不就一把破刀麼?犯不著這麼鄭重吧!咱們兩個可都穿著鎧甲呢,別動不動就作揖行不行!”

    “噢!也是!”薛景仙這才听見自己身上的鎧甲撞擊聲,訕訕地笑了笑,放下平端著的胳膊。

    見對方終于不再端著架子,王洵又將馬頭帶近了些,笑著說道︰“你要是真的想謝我也行。我最得了些小物件,需要人幫忙帶回長安去。等你回去繳旨時,幫忙捎一下就行了。我家就住在崇仁坊,從左首數第”

    “如是王兄肯讓我抽頭的話,捎點兒東西也不是不可以。”薛景仙的笑容被對方感染,隨口開了句玩笑。“還有宇文兄弟,這位宋兄弟,有什麼東西需要往回捎,待會兒打完了仗,一並送到我那邊就是。反正我需要辦的事情已經差不多了,路上不必再緊趕慢趕!”

    “那敢情好!”宇文至和宋武也笑了起來,年青的臉上充滿了陽光。

    “就這麼說定了!”薛景仙笑著揮刀,這一刻,心情竟然是十幾年來,最為輕松之時。

    幾個人談談說說,時間過得飛快。好像就在轉眼功夫,遠道而來的大食人已經布好了陣,黑漆漆一大片,遠遠望去,就像農夫秋天放火燒荒,不小心火頭失控,燎了自家的堆放在地里秸稈一般,冰冷而又淒涼。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低沉的號角聲再度響起,軍陣中的大食人開始有所動作。不是向前,而是輪番跪倒在地上,嘴里發出喃喃的聲音。

    “他們在干什麼?”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到了此刻,薛景仙反而不像先前那般驚慌了。回過頭來,向王洵虛心請教。

    王洵對大食人的古怪舉動也不熟悉,又不願意在對方面前丟面子,想了想,信口胡柴道︰“估計,估計是在向某個神仙祈禱吧。祈禱神仙保佑他們殺人放火,無往不利!”

    “世間還有保佑強盜殺人放火的神明?!”薛景仙冷笑著撇嘴,心中對大食人的敬畏又降低了數分。雖然此刻,他已經能清楚地看見,對面的大食士兵身上的甲冑做工之精良,絲毫不亞于自己身邊的安西軍士兵。

    憑心而論,大唐在西域的擴張,也不是絲毫不帶血腥氣。然而藏在中原人骨子里的仁義觀念,還使得他們在擊敗了反抗者之後,盡可能地善待當地部族,而不是徹底將對方趕盡殺絕。當地人的信仰,拜火教、十字教、薩滿教,甚至此刻煽動百姓與大唐為敵的天方教,都被很完整地保存了下來。雖然這些教義在某些方面,與中原人奉行的儒、道、釋三家典籍格格不入,然而作為唐人,卻有著海納百川的胸懷和勇氣,允許被征服者與自己的信仰共存,共生,甚至相互影響、促進。

    反觀天方教,只是通過短短的幾天接觸,已經在薛景仙心中留下了非常惡劣的印象。侍妾紅蓮對天方教的恐懼不是裝出來的,軍中流傳的關于天方教狂信徒,把所有非教徒視為獵物的謠言,也並非完全是空穴來風。這種殘酷而又偏執的教義,與薛景仙心中的儒家理念沖突甚重,越是與其接觸得多,越令他心生蔑視之感。

    不是武力上的蔑視,而是作為文明對于野蠻的天生優越感,令薛景仙心中充滿了驕傲。即便安西軍今天真的打輸了,除卻逃跑與戰死之外,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心里也沒想過自己其實還有投降和當俘虜這兩個選擇。因為那兩個多余的選擇,不僅僅侮辱了他的一肚子文章,同時也侮辱了他身上的唐人血脈!

    大食人的祈禱文很長,像蒼蠅一般沒完沒了。薛景仙只看了一小會兒,便有些不耐煩了。用手肘踫了踫王洵,繼續虛心求教,“這應該是個好機會啊。敵人都下了馬。咱們只要拿騎兵一沖”

    “此戰不是要將大食人擊敗,而是讓其心服口服!”關于封常清的戰略目標,王洵倒是理解得非常清楚,“安西軍只有這麼點兒人,即便獲勝,也沒力氣繼續向西開疆拓土了。而大食也算是個當世大國,據說國土、人口都與大唐不相上下。如果趁他們遠道而來,立足未穩就發起攻擊的話。勝算固然很大,但大食人輸了之後,卻未必對我軍心生畏懼。只有給他們一個機會,堂堂正正地將他們打個落花流水。才能讓他們徹底怕了,至少有整整一代人,不敢再主動向咱們起釁!”

    “不戰而屈人之兵麼?封節度真是大手筆!”薛景仙反應一點兒都不慢,被王洵一提,立刻明白了安西軍的意圖。只是這個意圖是不是有些過于一廂情願?本著讀書人對化外蠻夷一貫惡感,他不太看好封常清的目標。

    正準備再跟王洵探討幾句,對面的敵陣又發生變化。隨著數聲號角,所有將士從地上站起身,各歸原位。隨後,陣門忽然打開,有個身高過丈,橫著量肩膀也足有六尺開外巨人,扛著把黑漆漆的彎刀,大步走了出來。

    咚,咚,咚,隔著老遠,薛景仙幾乎能听見對方腳步的節奏。端的是一步一個腳印,將地面踩得來回晃動。當然,這些都出于他的想象,西域的地面沒那麼松軟,大食巨人也不是蠻荒猛獸。但那撲面而來的壓迫感,還是令安西軍中很多人的呼吸為之一滯。

    “噢,噢,噢——”巨人走到戰場中央,距離敵我雙方都兩百五十步左右,終于停下了腳步。將彎刀插到地面上,伸開沒有任何鎧甲保護的胳膊,用力敲打自己的胸口。“噢,噢,噢——”

    如同野獸般的叫喊,迅速傳遍整個戰場。大食人聞之士氣高漲,跟著巨人的節奏齊聲呼喝。安西軍這邊的士卒們則破口大罵,氣勢上卻明顯比對面稍遜了一籌。

    “都什麼年頭了,居然還跟老夫玩這一套單挑的把戲?!”封常清終于被驚動,睜開雙眼,目中冒出一道寒光。“誰替我出去,把對面那個傻子給砍了!”

    “末將願往!”沒等封常清把話說完,王洵的坐騎已經沖出了本陣。一邊策馬飛奔,一邊大聲喊道,“末將剛剛受了陛下破格提拔,無以為報。就拿這家伙的腦袋來頂賬吧。諸位兄弟,千萬別跟我爭!”

    周嘯風、趙懷旭等人本來已經沖離了本證,听到王洵後半句話,笑罵著兜轉了坐騎。只有宇文至不放心,遠遠地跟了上去,同時取下騎弓,將羽箭搭上了弓弦。

    沒等王洵沖到戰場中央,巨人突然轉過身,拔腿就跑。一溜煙跑出老遠,又回過頭來,沖著王洵又跳又叫。

    “哈哈哈哈!”看到此景,本來還為王洵暗捏一把汗的薛景仙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正好奇間,又看到那個巨人拎著黑漆漆,側面瓖嵌了很多大寶石的彎刀,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戰場中央。

    這傻子要干什麼?眾人微微一愣。旋即看到王洵也跳下了坐騎,將馬槊掛在了馬鞍橋側,單手拎起了一柄又像鏈子錘,又像流星錘的奇怪兵刃。

    原來那看著像個傻子的巨人一點兒也不傻。居然不肯吃敵人在馬上,自己在步下的虧,所以才撒腿跑遠,然後背靠著自家大陣提出了抗議。而王洵雖然不懂大食話,卻從巨漢的舉動上,猜到了他的意圖。所以才跳下了坐騎,選擇與對方公平步戰。

    他腰間的橫刀剛才借給了薛景仙,所以此刻手邊只剩下了高適所贈的鐵流星可用。而對面的大食巨漢也算身經百戰,一眼就看出了,前來應戰自己的唐將犯了個致命錯誤,把極西之地重甲騎士所用的馬上兵器,當做步下兵器來用了。

    這種送上門便宜,不佔才是傻子。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大食巨漢騰騰騰助跑了幾步,大喝一聲,揮刀沖王洵就來了記直劈。此刻的王洵也不再是半年前那個初經戰陣的小菜鳥,先是向旁邊輕輕躍開半步,避過對方的刀鋒,隨後一抖手臂,將鐵流星迎面錘了過去。

    “嘿嘿”大食巨漢咧嘴冷笑,露出滿口的黃牙。腦袋隨即輕輕一歪,以與自己身形決不相稱的敏捷,避開鐵流星的攻擊。然後迅速向前搶身,刀鋒直劈王洵的面門。

    鐵流星本來極西之地的重甲騎兵,在第一波沖擊完成,手中長槍失去作用後,用來橫掃對方步卒的。因此鏈子設計得很恰當,坐在馬背上,單臂正好可以輪圓。此刻被王洵稀里糊涂地當做了東方的步戰兵器來用,鏈子就有些過長了。被巨漢搶近內圈,立刻成了累贅。害得王洵左躲右閃,根本沒有能力還擊。

    那大食巨漢豈肯再容王洵緩過神來反攻。佔到了便宜後決不松口,接連數刀,刀刀不離王洵脖頸和前胸。看到對方身體已經漸漸失去平衡,又是嘿嘿一聲冷笑,刀鋒由豎轉斜,兜肩帶背劈了下來。

    眼看著王洵就要身首異處,薛景仙忍不住閉上了眼楮。年青人的刀在自己手里,如果他就這樣死了,薛某人難辭其咎。正自責間,又听見一聲喝彩,隨後有一聲淒厲的怒吼,瞬間沖入耳鼓。

    “啊!”薛景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覺。大食巨漢受傷了,王洵居然沒事?他睜開眼楮定神細看,只見大食巨漢滿身是血,左一刀,右一刀,追著王洵猛砍。但是腳步已經踉踉蹌蹌,顯然受得傷不輕。

    再看王洵,卻是空了雙手,圍著大食巨漢來回兜圈子。先前被視為累贅的鐵流星落在不遠處的地上,錘頭幾個尖角在日光的照耀下隱隱發紅。原來就在薛景仙閉眼之時,王洵突然猛地向回用力,然後松開鐵流星,整個人向下一蹲,以地躺拳的救命姿勢,逃離了對方的攻擊範圍。

    而大食巨漢非常不幸地搶上,刀刃正好橫掃到了鐵流星的鏈子。失去控制的鎖鏈立刻變成了一條毒蛇,在巨漢的兵器上繞了一遭又一遭。沒等他在突然發生的古怪狀況下將兵器扯回來,鐵流星的錘頭卻因為王洵先前留在兵器的上的慣性,呼嘯著掃回。順著大食巨漢拉扯的力氣繞了個圈子,正好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饒是那巨漢頭上裹著鐵盔,後腦處也被鐵流星上的尖角敲破,鮮血汩汩外冒。然而此人卻依舊無法接受被一個身材比自己矮,年齡只有自己一半的唐將擊敗的現實,怒吼著掄動兵器,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將王洵剁于刀下。

    只可惜這個願望實在有些奢侈過分。王洵只是隨意繞了兩個圈子,就將此受傷巨漢繞暈了頭。瞅準破綻一腳踹于其腿彎處,將其踢翻在地。隨後搶過刀來,猛然向下一揮。只見紅光四射,有個碩大的頭顱躍上了半空,雙眼里兀自寫滿了憤怒與不甘。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13
第三章壯士(一下)

    “好啊——!”見到王洵陣斬敵將,安西軍上下齊聲喝彩。特別是心中自覺有愧的薛景仙,奮力揮舞著橫刀,叫聲比周圍任何人都響亮。

    對面的大食人中間,則發出了一陣刺耳的詛咒聲。緊跟著,三名身披重甲的將領策馬而出,揮舞著彎刀,直撲正在戰場中向自家兄弟拱手的王洵。

    “小心身後!”“不要臉,輸不起麼?”發現敵軍趁機偷襲,安西將士立刻大聲示警。听到袍澤們的提醒,王洵一把抄起鏈子錘和敵將的彎刀,迅速轉身,質問的話脫口而出。“就這點兒出息啊!單挑可也是你們提出來的!”

    大食人听不懂王洵的質問。即便听懂了,也裝著充耳不聞。繼續催動坐騎,恨不得立刻將王洵砍成碎片。

    此刻王洵的坐騎不在身邊,如果轉身退走的話,肯定會被策馬而來的敵將從背後剁成肉醬。只好把心一橫,左右手各持一件兵器,擺出了迎戰的姿勢。本臨死前也要多拉一個墊背者的想法,硬扛到底。

    眼看著敵將已經靠近他二十步之內,耳畔忽听一聲弓弦響。當先一人脖頸上突然插了跟雕翎,應聲落馬。緊跟著,第二聲弓弦響起,左側敵將亦被射翻在地。沖過來的第三名敵將見到已經沒便宜可撿,迅速撥偏坐騎,向戰場兩側遠遁。沖上前替王洵抱打不平的宇文至豈肯放過他,從箭 中掏出第三支破甲錐,穩穩地搭在弓臂上,彎弓如滿月。“ !”第支雕翎破空,從背面射中敵將脖頸,將其直接推離了馬鞍。

    電光石火間,王洵面前已經沒了敵人。趙懷旭和李元欽兩個此刻也策馬沖到了近前,一左一右,將其牢牢護住,“大帥有令,命你速歸本陣!”

    “稍等我一下!替宇文小子收拾了戰果就回!”在生死兩界迅速打了個轉的王洵怒不可遏,對敵將的最後一絲尊敬也從心中消失殆盡。舉起搶來的彎刀,收起刀落,“噗,噗,噗,噗!”在附近的三具尸體上各補一刀,然後將死者的頭盔踢開,用手抓住四顆頭顱的發梢,倒拖著向自家軍陣走回。

    見到自家將領接連戰死,對面的大食人愈發惱羞成怒。十幾名身穿黑衣的武士同時出馬,試圖憑借人數的優勢將頭顱搶回。安西軍這邊,也不肯再吃第二次虧。封常清一聲令下,十幾名悍將策馬迎上,與李元欽、趙懷旭、宇文至三人一起,堵住大食武士激戰。

    有這麼多人看顧自己的後路,王洵豈會再擔心。邁開大步,一溜小跑來到封常清馬前,將手中的四顆血淋淋的人頭向地面上一擲,同時大聲喊道,“末將王洵,幸不辱命!”

    “胡鬧。還不給我退下!莫非還等著老夫給你記功不成!”封常清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呵斥。

    武將單挑,在漢代以前的中原就已經是一種過時的戰術。如果剛才不是顧忌到己方軍心,封常清根本不想理睬大食人的挑釁。對方的意圖明顯在于借機炫耀武力,以鼓舞其麾下兵卒士氣。好在王洵這愣頭青最後打贏了,否則,安西軍未正式開戰之前先折一將,氣勢上就已經輸給了對方。

    此刻王洵也有點兒後怕,嘿嘿干笑了幾聲,拎著兩把兵器跑向自己的原來的位置。見了薛景仙的面兒,將新繳獲的彎刀向對方手里一遞,“給。大食人的人品不咋地,打制兵器的手藝還不賴。正經八本的天竺鋼,比我那把橫刀強!”

    刀的長度足有六尺,側寬五寸。對于薛景仙這種身板來說,實在有些過于笨重。但是,他還是伸出雙手,將王洵的禮物接了過來。然後緊緊抱在胸前,一邊感受著刀身的份量,一邊笑著說道,“有勞兄弟了。下次切不可再這樣冒險!”

    “誰想到大食人這麼不要臉!”王洵搖搖頭,翻身上馬。“打得怎麼樣了?真無恥,他們又在加人!”

    “插標賣首而已!”到底是書生,薛景仙說話比王洵文雅得多。撇了撇嘴,不屑地點評。就在王洵回陣,繳令,送刀,這段時間,疆場上的混戰已經又分出了勝負。遠道而來的大食人接連被打下馬四、五個,而安西軍這邊卻只有一名將領受了很輕的傷,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對方主帥的心里卻好像根本沒有“公平”這一概念。見到自家將領接連吃虧,索性吹響號角,又調了數百好手同時出陣。非要在安西軍身上討到個彩頭不可。

    封常清再也沒耐性跟對方耗下去了。抬頭看看天空的太陽,估算了一下敵軍從列陣起到現在的時間。笑了笑,伸手將一面淡紅色旗幟舉了起來。

    “前軍出擊!”周圍的親兵扯開嗓子大喊,瞬間將號令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

    “大帥有令,前軍出擊!”帥旗下,數百名將士齊聲重復,緊跟著,激越的戰鼓聲轟然炸響。“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雷鳴般的鼓聲中,安西軍前鋒就像一條被激怒了的獅子,咆哮著張開了尖利的牙齒。

    統帶前軍是宿將李嗣業,聞听號令,立刻揮師向前。最前排為七百多名盾牌手,每個人都舉著一把足以將整個身體遮蓋起來的巨盾。盾牌表面,包了一層精鋼。被盾牌的主人精心打磨,明晃晃的幾乎可以照見對面的人影。

    走在盾牌手之後,則是兩千多弓箭兵。分成前、中、後三排,每排相距十余步,一邊走,一邊在領軍郎將的指揮下,慢吞吞地調整著弓弦。跟在弓箭兵身後,則是兩隊長槊手和一隊陌刀手。規模各有八百余人,單獨結成了三個錐形陣列。

    李嗣業本人就站在陌刀隊前方正中央位置,頭戴一頂鑌鐵盔,盔沿微微上翹,形成一個優雅的圓翼。圓翼之下,是一個黑漆漆的面甲,上面用簪花工藝敲打出一張金剛臉,怒目圓睜,紅唇翻卷,看上去極其威武。面甲之下的脖頸,則被一層鏈子甲和一層皮甲牢牢護住,與下方的胸甲渾然一體,中間找不到半點兒過度的痕跡。而整個胸甲則又由幾片不同的甲葉組成,如荷花瓣般彼此扣在一起。既能為鎧甲的主人提供可靠的防護,又盡最大可能保證了鎧甲下身體的靈活性。胸甲正中,則為一面亮閃閃的護心鏡,遮住整個小腹。連在護心鏡下的,是幾片犀牛皮戰裙,遮蓋起護腿甲、護脛,和包鐵戰靴的上邊緣。

    跟在李嗣業身後的陌刀手們,幾乎與他做相同打扮,皆是全身重甲。將領與普通士卒的唯一區別在于盔纓的顏色。李嗣業的盔纓在陽光下呈華貴的深紫,統帶不同兵種的核心將領盔纓發藍,直接控制一團士卒的校尉則頭頂深紅色盔纓。旅帥們的盔纓為綠,隊正們的盔纓為灰,伙長和普通士卒站在一起,混同為一片耀眼的潔白。只有敵軍的血液,才能給他們染上顏色。

    如此厚重鎧甲,與手中精鋼打造的長柄陌刀加在一起,至少有六十斤分量。整個陌刀陣卻能緊跟前軍的節奏,寸步不落。只見他們踩著鼓點,不緊不慢地向敵軍迫近,每向前數步,鎧甲上的光芒便又明亮一分。刀刃處反射出來的日光亦更為耀眼。

    說來也怪,見到唐軍揮師沖陣。對面的大食人反而又吹響了收兵的號角,“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角聲中充滿委屈與不甘。在將所有活著的武士撤回本陣的同時,然後立刻開弓放箭,搶在唐軍靠近之前,將自家軍陣百步之內範圍,硬生生射了一地雞毛。

    “大食到底要干什麼?”薛景仙此刻心里對敵軍已經沒有了半分畏懼,一邊目送著自家前軍大步壓向戰場中央,一邊小聲向王洵請教。

    “我哪里知道!”王洵也是滿頭霧水,“先是無聊的要求單挑。單挑佔不到便宜,就直接群毆。群毆撈不到好處,就想混戰。等兩軍真的該接戰了,他奶奶的,又縮了回去!”

    “估計雙方對規矩的理解不一樣吧!”薛景仙皺著眉頭嘀咕了一句。心中總覺得能把鎧甲兵器打造到如此精良地步的大食人,應該不像王洵描述的那樣齷齪一般。然而對方此刻的表現,又令他著實找不到為之辯解的詞匯。

    由于前軍盡數為步卒,所以推進的速度並不快。戰場中廝殺的大食武士有充足的時間撤回本陣,而在混戰中逞足了威風的李元欽、趙懷旭和宇文至等人,則不緊不慢地割下地上尸體的頭顱,彼此招呼著,讓開李嗣業所部前鋒的攻擊路線,繞向本軍的兩翼。

    “等會兒咱們也要沖鋒麼?”又看了片刻,滿頭霧水的薛景仙終于想起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湊到王洵耳邊,略帶點兒慚愧地追問。

    “你不想沖?”王洵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低聲發問,“這種機會可是不多。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兒了!”

    “那我一會兒跟在你身邊!”薛景仙揮了會手中刀,大聲點頭。“傻子才蹲在後邊看熱鬧呢!”

    敵軍人數眾多,裝備精良,看上去還訓練有素。可怎麼看,薛景仙都不相信自己一方會打輸。比起安西軍來,大食人身上缺少一種東西。到底是什麼,薛景仙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他卻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不趁機砍下幾顆大食人的腦袋來換取功勛,這輩子肯定都會追悔莫及。

    男兒何不帶吳鉤!此番安西之行,值!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13
第三章壯士(二上)

    望著遠方伴隨著鼓點節奏緩緩推過來的刀叢,大食聖戰東征軍主帥艾凱拉木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叫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在這個時候,領軍跟大唐爭鋒。東方有句格言說得好,‘如果你想打贏一場戰爭,至少需要滿足以下三個條件之一。第一,要掌握有利時機。第二,要佔據有利地形。第三,將領和士卒,國王和臣子們齊心協力!這三個條件重要性依次提高,特別是第三條,乃是重中之重!’而現在他手中的這支聖戰軍,卻任何一個取勝的條件都不具備。(注1)(注2)

    論時機,眼下大哈里發艾布阿拔斯纏綿病榻,隨時都可能亡故。第一繼承人曼甦爾阿拔斯威望不足,難以令首相和群臣信服。軍隊最高指揮者大艾米爾穆杰希德心灰意冷,沉迷于從西方傳來的一種特殊飲料,終日精神恍惚。若不是教法官賈布里勒大人聯合當年追隨哈里發一同發動叛亂,驅逐了倭馬亞家族的若干老兄弟們苦撐局面的話,整個帝國幾乎要分崩離析。(注3)

    論地形,坦叉始羅附近河谷眾多,丘陵林立,根本不適合騎兵大規模展開。而對面唐軍的重甲步卒,在這里卻如虎歸山。唐軍已經抵達此地半月有余,基本上是在以逸待勞。聖戰東征軍卻是遠道而來,人困馬乏。

    論內部團結,此刻的東征軍更是千瘡百孔。當年恆羅斯大戰結束後不久,呼羅珊總督阿布穆斯林就被大哈里發下令毒死。其麾下悍將齊雅德伊本薩里稀里糊涂地卷入了一場叛亂,全家上下七十余口盡數被誅,無一人得到寬恕。更有葉齊德、賈哈姆、塞勒曼等一眾勇士,立下了曠世奇功卻沒有受到應有獎賞,反而跟著阿布總督一道被殺,死得不明不白。眼下的東征軍里核心將領,除了艾凱拉木本人,幾乎全是從其他戰場抽調而來,之前沒有半點兒與唐軍交手經驗。

    從某種角度上講,眼下的這支東征軍看起來規模龐大,盔明甲亮。真正實力還不如兩年半以前,恆羅斯之戰時與唐軍遭遇的那支隊伍的一半兒。當年的那支隊伍,十五萬人中有六萬是嘎茲(聖戰者),四萬穆特瓦爾(願意獻身的人,志願者),剩余五萬才是從被征服各國臨時招募的武士。領軍的呼羅珊總督阿布‧穆斯林,前鋒齊雅德伊本薩里兩人都堪稱一時名將。而眼下,十二萬大軍當中,居然有六萬是臨時拉起來的穆特瓦爾,三萬余各國僕從,真正受過嚴格訓練的護教嘎茲還不足三萬。至于他艾凱拉木本人,雖然深受大哈里發的信任。但此刻他心里卻非常清楚,自己的真實本領,距離前任呼羅珊總督阿布將軍相差不是一點兒半點兒。(注4)

    但是,艾凱拉木又不敢推辭上面交代下來的任務。曼甦爾並不是一個寬容的人,此刻國內權力爭斗的局勢又不明朗。一旦被曼甦爾和首相兩方之中任意一方誤會自己跟另外一方是同伙,故意不听調遣的話。待爭斗結果出來之後,艾凱拉木不敢保證自己的結局會比齊雅德伊本薩里好上多少。

    坦叉始羅曾經為佛教聖地,對周邊各國影響甚重。失去它,天方教所遭受的打擊將不可估量。所以盡管準備不足,盡管心里一百二十個不情願,艾凱拉木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接下了東征重任。並且在清真寺中立下誓言,要將真主的旨意傳遍整個東方,甚至一直傳到唐人的國都,數千里之外的長安。

    嘴上的誓言說得響亮,真正走上戰場之時,他卻慎之又慎。上次恆羅斯之戰,阿拔斯帝國做足了充分準備,並且收買了對方的僕從軍背後下刀子,才勉強獲取了勝利。雖然將唐軍打得大敗虧輸,自己一方也傷筋動骨。這回,唐軍有備而來,阿拔斯帝國的聖戰軍卻是倉促拉起,憑借著上次跟在呼羅珊總督阿布穆斯林身邊獲得的經驗,艾凱拉木不相信自己能創造更高的奇跡。

    所以,他一直試圖以巧計破敵。先將十二萬大軍齊頭並進,期待著以人數方面的優勢,逼迫唐軍後撤,不戰而屈人之兵。待發現這條計謀未能得逞之後,艾凱拉木又迅速想出第二條妙計,利用單挑的方式,打壓唐人的士氣,同時為自己一方爭取更多的休息時間。

    計策成功了一半,素有賢者之國的唐人,果然接受了聖戰者的單挑請求。沒有趁東征軍立足未穩之際,立刻發起攻擊。然而,令艾凱拉木始料不及的是,自己麾下那些打遍了整個西方世界未嘗一敗的聖武士,居然接二連三地敗在了唐人之手,無論是單挑,還是群毆,半點兒便宜都沒佔到。

    為了揭開聖戰武士們集體意外失手之謎,艾凱拉木不得不派遣更多的嘎茲出戰。盡管他心里面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會遭到對手,甚至自己一方將領的恥笑。但是,為了達到最後目的,任何手段,都可以原諒。誰料想,先前一直不斷謙讓唐軍主帥卻突然改了主意,居然主動向聖戰軍這邊發起了進攻。

    第一波殺過來的唐軍只有六七千上下,人數不及聖戰軍的十分之一。然而,就是這區區六千余眾,卻令艾凱拉木頭皮發乍,心里發毛,需要用盡全身力量,才能穩住呼吸。那是怎樣一支隊伍,他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踏著鼓點,他們緩緩邁進,每前進一步,都好像踩到了對手的心窩子上,令眼前的戰場來回晃動。

    過午的陽光很暖和,艾凱拉木卻覺得渾身發冷。他恨不得現在就立刻把全部兵馬都派出去,直接用人數淹沒對方。卻不敢保證對面的那名白胡子唐人將領,還有沒有其他妖術未曾使出。對,是妖術。異教徒最擅長的黑魔法與詛咒,否則,打遍了整個西方世界無敵手的聖戰軍,也不會被區區幾千人,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曾經砍下無數西方騎士頭顱的聖戰者們,也不會突然就失去力氣,被唐人像殺牲畜一樣,肆意宰割!

    破解對方詛咒的,只能是對信仰的虔誠。想到這兒,艾凱拉木忍不住在心里默念經文。這番虔誠的舉動,迅速被身邊的親信學了去,繼而傳播開來,以最快速度傳遍全軍。“他們躺在寶石瓖嵌的床上,長生不老的少年端著碗、壺和一杯最純的酒;他們自己選擇水果和喜愛的禽肉。他們還會得到深色眼楮的天堂美女,如同蚌殼里的珍珠一樣貞節”

    “他們躺在寶石瓖嵌的床上,長生不老的少年端著碗、壺和一杯最純的酒;他們自己選擇水果和喜愛的禽肉。他們還會得到深色眼楮的天堂美女,如同蚌殼里的珍珠一樣貞節”祈禱文慢慢從軍陣當中響起,聲音由混亂慢慢變為整齊,由低沉慢慢變為響亮。旋即,幾乎所有大食將士都加入了進來,將經文如梵唱般傳遍原野。

    對面的安西軍將士听見了,卻依舊走得不緊不慢。他們仿佛根本無視于對方人數是自己近二十倍的事實。邁著整齊的步伐,他們繼續向前推進,推進。一步,兩步,從三百步推進到二百步,從二百步推進到一百五十步,一百三十步,一百二十步

    “咚、咚、咚、咚”從他們背後傳來鼓聲單調且響亮,掃過沙場,越過人群,刺入聖戰者們的耳朵,令他們骨頭發冷,手腳發木。

    “咚、咚、咚、咚”接連不斷的鼓聲,始終以同一個節奏,穿透誦經者的耳朵,穿透他們的靈魂和心髒,如同烏雲背後的一縷陽光,將誦經聲攪得支離破碎。

    “啊——”終于有大食人受不了鼓聲所帶來的壓力,率先發出了一陣箭雨。一百二十步距離,羽箭可以命中目標,卻無法射穿對方的護甲。走在攻擊隊伍最前排唐人刀盾手,只是隨便將盾牌舉了舉,就攔住了大部分攻擊。零星幾支羽箭穿過盾牌縫隙,砸在鐵甲上,發出“叮”的一聲,軟軟落地。

    “穩住,穩住。不準浪費箭矢!”艾凱拉木突然驚醒了過來,扯開嗓子大聲喝止。

    “穩住,穩住。不準浪費箭矢!”畢竟久經戰爭,他身邊的嘎麛L犢 櫻  鈦桿俜糯螅  槿 br />
    羽箭的密度迅速變稀,但有人還在盲目地亂射。一支接一支,落在唐人的腳下,與先前胡亂射出的羽箭混在一起,在軍陣面前形成一道細密的屏障。

    這種完全由木桿和羽毛組成的屏障,不具備任何防護效用。唐人的包鐵戰靴踏上去,立刻粉碎一片。一百一十步,一百零五步,一百步,忽然,鼓聲猛然停頓,隨即,化作一陣連續的雷鳴。

    “咚咚咚咚咚咚咚——”伴著奔放不羈的節奏,所有唐人停住了腳步。走在隊伍最前方的刀盾手猛然將手中巨盾向上一舉,瞬間結成了一面明亮而低矮的城牆。所有盾牌,上緣都微微前傾,與頭頂上已經走過天際中線許久的烈日,呈某種默契的角度。

    剎那間,西域特有的明亮日光,就從打磨平滑的精鋼盾牌表面上反射了出來。無數道反光匯聚成粗壯凝重的一團,狠狠劈向了對面大食人的眼楮。

    “啊——!”艾凱拉木本能地選擇了閉眼,耳畔驚叫聲響成了一片。還沒等他弄明白唐人到底有使用了什麼古怪魔法,雷鳴般的鼓聲又急轉稀疏,“咚、咚、咚咚、咚咚”踏著鼓點,安西軍前鋒再次向前推進,如同一只渾身閃著銀光的巨龍般,壓向黑漆漆的大食軍陣。

    “放箭,放箭!”到了此時,艾凱拉木再也顧不得什麼控制戰場節奏了。扯開嗓子,不顧一切地命令己方弓箭手進行攔截。命令被化作喊聲和角聲,迅速向周圍傳播。聞听號令,早就按耐不住的大食弓箭手彎弓,仰頭

    無法瞄準。即便信仰再虔誠的嘎瞗@謖獾康淖勻渙α棵媲埃 參薹ㄈ米約赫隹 劬ΑK侵荒芷咀胖本  髡 慕嵌取J醞蚣頻撓鵂誑眨 蠖噯炊汲閃宋抻媒巧 ;蛘吒吒叩卮影參 範庸 蛘咼壞鵲醬錟康牡兀 鬩煌吩蛄說孛妗V揮瀉萇僖徊糠鄭 苯喲蛟諏艘貧 卸芮繳希  飩嗟畝 媧虺鑫奘÷櫚愣H歡 廡┬︵〉穆櫚愣 居跋觳渙甦齠芮降姆垂餑芰Α4腫車墓庵絛矗 蔚麼笫橙肆窖哿骼幔 薹 辭宄悅婺勘輟br />
    好在艾凱拉木麾下兵馬足夠眾多,中軍的弓箭手被盾牆晃成了瞎子,兩翼的弓箭手還能盡最大可能地提供一些支援。通過側向攻擊,給前進中的唐軍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為自己一方贏得更多的調整時間。只是這樣一來,兩翼的隊形就無法保持齊整,慢慢地被自家弓箭手擠壓向前,慢慢被擠壓成了一個雁翅形,並且起伏不平。

    連綿不斷的箭雨越下越猛,前進中的唐軍漸漸有了傷亡。一名位于隊伍邊緣的刀盾手身體猛然晃了晃,鮮血從肩窩處冒了出來。他身後的弓箭手立刻上前,先接過巨盾,然後將傷者推開,推向隊伍後側。隨即,耀眼的巨盾再度舉了起來,護住附近的大唐男兒。

    又一名盾牌手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羽箭從空檔處斜向撲入,射中了幾名弓箭手。為了保持射擊的準確性,唐軍給弓箭手提供的皮甲,在一百步以內的距離上,防不住羽箭攢射。傷者被推開,盾牌被撿起,內排弓箭手在低級軍官的指揮下迅速補位。整個隊伍在行進當中做好了調整,腳步依舊不疾不徐。

    “咚,咚,咚咚,咚咚”終于,鼓聲的節奏再度發生了變化。敵我雙方,幾乎同時松了一口氣。前進中的唐軍再度停住腳步,在距離大食人軍陣不及八十步的位置,重新調整隊形。盾牆兩側慢慢向後彎曲,為自家袍澤提供更全面的保護。盾牆正面的盾牌數迅速減少,反射的陽光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強烈。

    “傳,傳令。讓兩翼約束隊伍,小心唐軍有詐!”艾凱拉木聲音已經緊張的變了調,沙啞著嗓子調整部署。他麾下眾位嘎矕羉鯃洛o納硤澹 坪踉叫菹 狡1埂V皇譴掖疑涑雋巳逯鵂 鴕丫 腥宋薹    搖K約旱納硤遄純 裁槐缺鶉撕枚嗌  腦囁裉恢梗 負蹺薹ㄍO隆W齏椒 桑 紙歐恚 剿廝奼憔涂梢運烈食游璧貿 絲嘆谷緩孟裰賾 錚br />
    一切都向最不利情況發展。這種狀態下,艾凱拉木不敢輕易驅使大軍上前決戰。否則,根本無法預料麾下的弟兄們,會不會在激戰當中,忽然失去全身力氣。成為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安拉啊,難道您是懲罰僕人的信仰不夠虔誠麼?”抬頭看了看可惡的太陽,艾凱拉木暗暗追問。雖然家族中偶爾有人也會做一些搶劫,勒索的勾當,但那都是針對異教徒的行為,按道理根本沒有違反教規。為何今天聖戰大軍突然失去了往日的好運氣?承受著一個接一個莫名其妙的磨難?

    還沒等他將心里的疑惑想清楚,對面傳來的鼓聲再度化作一陣陣雷鳴。在擋住了大食人數輪羽箭攢射之後,安西軍刀盾手突然把盾牆撤開,露出了先前隱藏在盾牆之後,蓄勢已久的弓箭手。

    “ ”一聲整齊的弓弦響,切入了軍鼓的節奏。數百支破甲錐同一時間發了出去。掠過八十步的距離,將正面的大食軍陣,整整齊齊砸出了一道豁口。

    八十步,唐人制弓技術之精良,在這個距離上表現的淋灕盡致。尖鋒長達三寸,有著四個稜面的破甲錐輕易地撕破了大食人身上的保護,無論是皮甲、板甲、還是鎖子甲。尖利的錐鋒去勢未盡,繼續撕開皮膚,撕裂肌肉,將里邊的五腹六髒攪得稀爛。

    第一輪羽箭射起的血珠尚未落下,唐軍前鋒的第二排弓箭手已經松開弓弦。又是數百支羽箭同時升空,聲響和威勢與先前絲毫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這輪羽箭為斜射,先向上飛了一段距離,然後急轉直下,越過第一波弓箭手撕開的缺口,將後邊的大食兵將射得人仰馬翻。

    緊接著,第三排羽箭又至,將更多大食人推向死亡的深淵。整個大食軍陣正面登時一片混亂,很多訓練不足的穆特瓦爾抱頭鼠竄,將自家隊形撞得百孔千瘡。

    一些參加過上次恆羅斯之戰的大食老兵見狀,不等艾凱拉木發令,立刻一手舉著盾牌,一手持刀沖上前,嚴肅戰場紀律。十幾個血淋淋的尸體倒下去後,軍陣正面終于恢復了一點兒秩序。另外數百名經過嚴格訓練的聖戰者也從驟然打擊中緩過神來,彎弓搭箭,向對面的唐軍發起反擊。

    “近衛營,嚴肅戰場紀律!聖戰營,反擊,馬上反擊!”到了此刻,艾凱拉木好歹想起了主帥的職責,揮舞著手臂,大聲命令。

    更多的老兵投入缺口處,或者用刀鋒逼迫穆特瓦爾們充當肉盾,或者加入弓箭手行列。冰雹般的羽箭從缺口處射了出去,逆著對方羽箭射來的方向,扎向大唐將士。一瞬間,雙方隊伍中都出現了大量死傷,血光在兩支隊伍頭頂輪番飛濺。

    站在前排的一名唐軍弓箭手剛剛將羽箭搭上弓臂,就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他左右兩側的袍澤卻不聞不問,前腿彎曲,後腿緊繃,用全身的力氣,繼續將角弓拉圓。緊跟著,左側的弓箭手受傷倒地,角弓摔出老遠。沒受傷的右側弓箭手目不斜視,繼續蓄力,瞄準,松手,破甲錐如毒蛇般飛出,正中對面大食弓箭手的面門,將其整個人射飛起來。脖頸在半空中折斷,腦袋被破甲錐穿透,前後各露出血淋淋的半截。

    前、中、後,三排唐軍弓箭手,每排都有不少人受傷倒地。但沒被敵軍羽箭射中的人,則繼續遵從身邊校尉的指揮,將破甲錐搭上弓弦,將弓臂拉滿,將死亡的烏光送向指定的目標。

    “啊”整整一排大食弓箭手倒地身亡。很快在彎刀和經文的驅動下,又補上了新的一批。

    “噗”羽箭入肉,數名大唐男兒血染沙場,身邊的袍澤迅速補位,拉開角弓,繼續向大食人射出羽箭。

    沒有停頓,沒有閃避動作,敵我雙方面對面站在八十到一百步的距離上,瞄準對方的要害,不停拉弓,放箭。放箭,拉弓。

    戰鼓聲依舊響如驚雷,卻已經無法蓋住弓弦的彈動聲。“ ”“ ”“ ”簡單而又清脆的弓弦響猶如從地獄發出來的召喚,每一輪過後,都帶數十條鮮活的人命。

    一排大食人倒在了缺口處。轉眼又是一排。

    活著的人手開始發軟,腳開始發虛,卻不得不繼續向前補位。否則,他們將無法證明自己對信仰的虔誠。

    不虔誠者,死後無法升入天國,活著也會身敗名裂。

    不知不覺間,聖戰者們又開始念誦經文,一聲比一聲急促,“他們躺在寶石瓖嵌的床上,長生不老的少年端著碗、壺和一杯最純的酒。”

    “他們自己選擇水果和喜愛的禽肉。”

    “他們還會得到深色眼楮的天堂美女,如同蚌殼里的珍珠一樣貞節”

    “他們躺在寶石瓖嵌的床上,長生不老的少年端著碗、壺和一杯最純的酒”

    注1︰黑衣大食建立于公元750年,開國哈里發姓阿拔斯,所以自稱為阿拔斯帝國。

    注2︰當時的阿拉伯帝國橫跨東西,對東西方文明都有涉獵。文中模擬阿拉伯人口吻翻譯的孫子兵法,

    注3︰黑衣大食是政教合一國家。最高為哈里發,其下為首相,稱作維齊爾。再下為教法官,負責審理教徒內部的訴訟。全**隊總司令稱“大埃米爾”。

    注4︰嘎茲、穆特瓦爾都是黑衣大食國對戰士的稱呼。嘎茲:為聖戰者,信仰虔誠,訓練嚴格,打仗時奮不顧身。穆特瓦爾是志願者,同時也是狂信徒。但沒有經過嚴格軍事訓練。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14
第三章壯士(二下)

    弓箭手在戰場上本來只是用做防御的輔助力量。主要用來對付敵軍的大規模沖擊,或者在攻城時負責壓制防守一方的同行。在今日之前,大食人從來未曾嘗試過將弓箭手派到戰場最前方,充當進攻的主力。更沒有人會想到,安西軍主帥封常清,會在兩軍交戰之初,就選擇了這樣一個不合常規的打法。

    八十步左右的距離,對于大多數經過嚴格訓練的弓箭手而言,命中目標幾乎是十拿九穩。只要他能平心靜氣地瞄準,只要他能不受身邊的慘叫聲和對面刀盾手的干擾。

    換句話說,是封常清以一種幾乎瘋狂的戰術,將兩軍的第一回合,從傳統的互相試探實力,直接變成了雙方弓箭手之間的“單挑”。面對面互相射擊,誰堅持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

    很顯然,大食人在這方面不佔上風。即便有人數和信仰力量作為支持,他們身上的頹勢也越來越分明。

    雙方的訓練程度本來有一定差距。唐軍最前方那一面面分散開來,在陽光下不斷閃爍的盾牌,又嚴重影響了大食聖戰者的視覺。大食聖戰者手中的彎弓,是由他們自己掏錢購買,弓臂材料從桑木、柞木到山毛櫸,五花八門,弓的力道大小不一。而對面唐軍手中,卻是由兵部統一打造,清一色的朱漆角弓。講究的是“冬析干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體”。同樣呼嘯而來的羽箭,唐軍的破甲錐可以輕松撕裂大食人護甲,入體半尺。大食人的弓箭卻只能貫穿唐軍弓箭手身上的皮甲部分,一旦遇到護心鏡、鐵護胸等物,威力就要大打折扣。

    上述幾項,大食人和唐人在每一項之間的差距都不算很大。然而數項加起來,卻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後果。被聖戰者發出的羽箭射中,唐軍多是傷而不死。只要能及時撤回本陣醫治,活下去的把握至少有六到七成。所以受了傷後,唐軍弓箭手往往是不喊不叫,默默地倒下,默默地由自家袍澤將自己抬向陣後。而被羽箭射中了的大食聖戰者,重則當場喪命。輕者,也會撲到在血泊當中,來回翻滾,慘叫不止。

    整個弓箭對射的時間其實並沒有進行多久。從搭箭、開弓到把弓弦松開,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只需要一個到一個半呼吸時間。前、中、後三排弓箭手循環往復三輪,總計也不過是十幾個呼吸。但是,對于戰場中處于下風的一方而言,這十幾個呼吸的時間,卻比從日出到日落還要漫長。在在鋼刀的逼迫和誦經聲鼓舞下,聖戰者們前僕後繼,一波接一波往缺口上填。每一波人填上去頂多堅持三兩息,就又被唐軍的弓箭手射成了篩子。終于,對信仰的虔誠再也抵擋不住對死亡的恐懼,有名全身包裹著黑甲的聖戰嘎u蝗淮蠼幸簧 敉肪團塴?只乓運 誦娜繽 樗 閶桿俾櫻 材羌洌 蟛糠鐘 憑隕淶墓 佷級 鋁吮鰨  硤用 斡商憑撓鵂 約旱暮蟊車背砂凶櫻 叢僖膊桓一贗房瓷弦謊邸br />
    “回去,回去!安拉在天國看著你們!”負責督戰的大食老兵們氣急敗壞,揮動彎刀,剁翻慘叫最大聲的幾個弓箭手。然而,在絕對的數量面前,屠殺起不了絲毫作用。逃命者只是胡亂伸手一推,就將督戰老兵推翻在地,然後數雙沾滿血漿的皮靴子踩了上去,將可憐的老兵踩成了軟軟的一團。

    見到此景,大食聖戰東征軍主帥艾凱拉木不敢再猶豫了。瞪著通紅的雙眼高高舉起右臂,同時聲嘶力竭地命令︰“近衛營,全體出擊。將對面的唐人給我殺光。出擊!安拉在天國見證你們的榮耀!”

    近衛營都是精挑細選的老兵,素質還在被稱作嘎p氖秸咧 稀N盤睿  檀叨 錚 藕白糯穎菊笳醒氤宄觥D山 M訟呂吹墓 置翹  慘﹥】贍艿亟 柘掄鉸淼乃俁忍岣叩礁 br />
    看著不遠處持續加速的黑色洪流,大食人軍陣的正前方八十步位置,百戰老將李嗣業輕輕舉起手中陌刀,沉聲斷喝,“進!”

    “進!”八百陌刀手,一千六百長槊手齊聲回應。同時端平手中兵器,呈三個尖銳的錐形陣列,大步向前推去。

    已經出色完成使命的刀盾手,弓箭手們在幾名郎將的指揮下,迅速變為縱隊。沿著陌刀陣和長槊陣之間的空隙,迅速向後撤去。

    一瞬間,陌刀陣和長槊陣完全暴露,如同猛獸的牙齒一般,亮在了大食禁衛營面前。

    “咚,咚,咚!”鼓聲再度傳來,還是那個單調低沉的節奏。踏著鼓聲,三個錐形陣列穩穩前推。百戰老將李嗣業手舉陌刀,走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

    轉眼之間,敵我雙方就撞在了一起。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黑色的洪流被雪亮的鐵錐硬生生刺出了三道巨大的豁口。紅色熱浪就沿著這三條豁口向西推去,如同火焰一般,迅速點燃天空與大地間的所有顏色。

    “進!”李嗣業舉起帶血的陌刀,大聲高喊,劈落。將自己正對的大食武士連人帶坐騎,同時劈為兩段。

    “進!”身後的陌刀手和不遠處的兩隊長槊手齊聲響應。兵器並舉,將周圍蜂擁而來的大食人,砍翻,刺倒,變成腳下的尸體。

    八十步的距離,根本不夠騎兵用來加速。沒有慣性作用,戰馬立刻表露出求生的本能,揚起前蹄,死活不願往刀叢和槊叢中硬沖。失去了坐騎的助力,人數足有唐軍前鋒五倍之多的大食近衛營,對著平行推進的三個鋼鐵叢林大聲喝罵,卻找不到任何下手機會。對面的唐軍則對此早有預料,在領軍核心將領和數名校尉的協調指揮之下,槊出,刀落,將靠近自己的對手殺得人仰馬翻。

    “進!”李嗣業舉起陌刀,厲聲斷喝。

    “進!”八百面陌刀同時舉起,同時落下,將敢于擋在面前的一切障礙掃成齏粉。

    “進!”長槊向正前方刺出,無數黑衣大食人從馬背上掉下來,變成了一個又一個血葫蘆。

    黑衣近衛紛紛後退,雙眼里邊充滿了委屈和不甘。唐軍的步槊長達兩丈四尺,鋒刃部分完全由精鋼打造,然後由一條兩尺多長的套管,固定于硬木制造的槊身之上。而他們手中的彎刀卻只有五或六尺來長,連對方手中槊桿的木制部分都踫不到,更甭說是攻擊到對方身體。

    這種既借不上坐騎的力氣,又無法靠近對手的滋味,憋得他們就像春天的公狗般,放聲嘶吼。嘶吼罷了,一肚子憋屈依舊無從釋放,只能順著自家人流,不斷向後退避。

    東征軍主帥艾凱拉木將這一切看在了眼里,禁不住大罵禁衛營主將白舍爾愚鈍,“繞到側面去,攻擊他們的側翼。攻擊他們的側翼。笨,笨得向石頭一樣。來人,給我下死命令,擋不住唐軍,我就將他們全家變成奴隸!“

    沒等傳令兵把命令和威脅轉化成號角聲,禁衛營主將白舍爾已經開始嘗試攻擊唐軍的側面。在他的調度下,十數名低級將領分頭散開,各帶百余名近衛,緩緩地在人流中兜了半個圈子,從不同角度撲向了陌刀和長槊陣。

    長兵器的弱點在于不利近戰,萬一被對方貼身迫近,就無法進行有效回防。大食近衛軍中士卒以呼羅珊地區的百戰老兵為主,反應速度遠遠高于普通聖戰者。發覺自己一方有新的應對舉措,立刻撥轉坐騎閃避,主動讓出數條縫隙,給側向撲上的同伙創造機會。

    “進!”

    “進!”

    陌刀手和長槊手們對敵軍的變化視而不見。依舊按照固定的節奏,高呼向前。迂回撲上的大食禁衛喜出望外,用雙腳再次磕打了一下馬肚子,盡可能此從胯下坐騎上壓榨出一點兒速度來,然後高高地舉起彎刀,獰笑著劈落。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天國的榮光。然而,一聲斷喝卻擊碎了所有美夢。

    “進!”冰冷單調的吶喊聲中,後排的安西士卒猛然發力,將長槊向斜側前方刺出。前方緊鄰他的袍澤對身邊砍過來的彎刀不閃不避,以同樣的姿勢,刺向更前一排斜側偏上位置。再前排,長槊舉起,也是同樣一個角度。

    錐形陣列的外圍迅速擴大,數百桿同時刺出的長槊,在烈日下,宛若一朵綻放的鋼鐵牡丹。紅光閃耀,一個個大食近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軟肋上的槊鋒,手臂一軟,彎刀無力地掉落于地。

    迂回到陌刀陣側翼的近衛們結局更為慘烈。在志在必得的一擊當中,他們幾乎把自己整個肩膀和肋骨,暴露給了比目標稍後一排的唐人。隨著一聲斷喝,六尺余長的刀鋒從側後凌空劈落,毫無阻礙地劈到了大食近衛的軟肋處。將他們的上半個身子連同高高舉起彎刀一並掃起來,躍起數尺,帶著血雨慘叫著跌落。

    “進!”左右兩個長槊陣,同時發出斷喝。長槊手們互相照應,將正前和斜前方的敵人扎下馬背。

    “進!”陌刀陣平推向前,剁碎周圍一切阻擋。

    “進!”手起,槊出。

    “進!”手起,刀落。

    隨著單調冰冷的“進!”“進!”聲,身穿黑色鎧甲的大食近衛紛紛落地。領軍主將白舍爾憑著優勢的人數,不斷調整應對之策。但所有妙計都撞在了三個一成不變的鋼錐上,次第化為一灘灘血肉。

    “進!”

    “進!”

    “進!”

    “進!”

    李嗣業不知疲倦,安西將士也不知疲倦。隨著他們單調冰冷的呼喝,先前如同烏雲般涌來的大食近衛就像被陽光照到了般,不斷向後退,向後退,猛然發出“哄”的一聲,四分五裂。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4:15
第三章 壯士 (三 上)

“進!”“進!”薛景仙扯開嗓子,喊得聲嘶力竭。

    這一刻,他完全忘記了自己肩頭的使命。也再顧不得讀書人的斯文。只想用盡全身力氣,將心中的狂熱喊出來,喊出來,大聲地喊出來。

    “進!”“進!”“進!”“進!”追隨薛景仙一道前來的欽差護衛也完全迷失于戰場上的熱浪中,根本想不起剛才是誰,被嚇得幾乎縱馬逃命。更狂熱的是那些被薛景仙高價雇佣來的刀客,饒是已經見慣了鮮血,他們依舊一個個揮舞著手臂,喊得聲嘶力竭。仿佛如果自己稍有懈怠,就分不到薛景仙事前許諾的金子一般。

    這趟安西之行,即便沒有金子,刀客們也覺得值了。以前光是從比爾嘴里听說大唐如何如何,強漢如何如何,卻從沒親身體驗過。今天,他們與護衛們一道,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身為唐人的驕傲和威嚴。

    是的,他們都是唐人。天底下信仰最不虔誠的一伙。有人家中供著佛祖,有人家中供著真武道君。有人家中供著匠神魯班。有人家中甚至把趙公元帥和孔老夫子並肩而立。他們喜歡逢廟燒香,見神磕頭,只要對方傳說中能夠為自己提供保佑。與對面的大食聖戰者相比,他們簡直可以說毫無信仰。然而,一個“唐”字,卻可以讓他們所有人熱血沸騰。

    每一個唐人心中,都站立著唯一的一個神明。不是真主,不是上帝,不是一團火焰或者一團混沌,更不是哪個蹲在寺廟里故作高深的土偶木梗。

    他們真正信仰並會為之付出一切的,是自己記憶里的祖先,是自己身體里的血脈,是自己背後已經屹立數千年,並且將永遠屹立的巍巍華夏。

    這一刻,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霍去病,深入大漠,封狼居胥。

    這一刻,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班定遠,萬里覓封侯,無須生入玉門。

    他們走到哪里,就會把文明帶到哪里。像火把一樣,照亮周邊沉沉黑暗。讓四方蠻夷感受到唐人的文章之美,胸襟之闊,武力之強,百業之盛。

    他們站在哪里,華夏就在哪里。

    听著周圍山呼海嘯般的吶喊,王洵同樣心情激蕩。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大唐重甲步卒列隊沖陣。然而,像今天這般,以區區兩千五百人組成的三個錐形陣列,直搗對方中軍,將數倍與己的敵軍砍得人仰馬翻的場景,卻是在夢里都沒有想到過。

    比吶喊聲更令他如醉如痴的,是視覺上帶來的沖擊。

    那陌刀,那長槊,那一步步穩穩前進的動作,那平靜而華麗的節拍。那隊列與隊列,士卒與士卒之間的嫻熟配合。猛然間,讓他如遭醍醐灌頂。

    憑借嚴格的訓練和精妙的配合,重甲步兵完全可以與敵軍的騎兵正面硬撼,並且可以干淨利落的擊敗他們;長槊手和陌刀手,臨戰時無須考慮來自側面和後方的敵人,只要能保持隊形的齊整,就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騎兵沖擊時聲勢浩大,但如果速度優勢被克制,威力就無法正常發揮;真正的良將,往往會利用戰場上一切有利條件,發揮己方的長處,壓制敵方的優勢

    這些話,當年在白馬堡中他都曾被逼著記得滾瓜爛熟。然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當年自己從封常清、周嘯風等安西前輩手里,到底學了些什麼!不遠處戰場中央,此刻正揮舞著陌刀帶隊前進的李嗣業,等于在親自示範,給王洵上了一堂生動的臨陣指揮課。讓他這個懵懂少年,半瓶子醋將軍,終于能窺探到兵法的堂奧。

    眼前仿佛劈過了一道閃電,把戰場上的所有一切照得分外明亮。每一個人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包括敵軍每一次的應對,和己方的每一步變化,此刻,在王洵眼里都清清楚楚。心頭的熱血依舊洶涌澎湃,耳畔的吶喊依舊響若雷鳴。他的眼神卻漸漸從狂熱中冷卻,漸漸變得沉靜而銳利。

    大食人又挺不住了。為了保證中軍不被李嗣業所帶的重甲步卒沖垮,對面的大食主帥不得不再度從兩翼抽調兵馬。接到號令的敵將顯然汲取了先前的教訓。不再試圖原地與大唐的重甲步兵硬撼,而是遠遠地兜了半個圈子,準備高速迂回,沖擊李嗣業的後方。

    封常清當然不會讓敵人的奸計得逞,揮動令旗,派遣甦慎行和齊橫兩名別將各帶一千輕騎兵上前迎戰。從兩翼前來支援中軍的大食人看到這種情況,不得不在迂回途中再度分兵,一半兒繼續繞向唐軍重甲步卒的身後,一半兒揮舞著彎刀,直撲新投入戰場的唐軍。

    盡管如此,大食人的兵馬,在局部依舊遠遠超過了唐軍。所以他們一個個大呼小叫,自覺穩操勝券。然而,一個突然發生怪事,卻令敵我雙方所有觀戰者的呼吸同時為之一滯。跑在最前方的那幾匹大食戰馬,前腿猛地一彎,將背上的大食黑甲甩了出去。緊跟著,“撲通!”“撲通”,人體與地面撞擊聲絡繹不絕,左右兩側迂回而來的所有大食聖戰者亂成了一團。

    “他們完了!”用眼楮直勾勾盯著戰場的王洵輕輕搖頭。騎兵對沖,落馬者根本沒有生還的希望。即便未被當場摔死,也會被後面沖上來的馬隊踩成一堆爛肉。更關鍵一點是,輕甲騎兵的攻擊威力,大部分都要依靠戰馬才能發揮。如果軍陣混亂,坐騎突然減速,就等于變成了一個個活靶子給對方砍。

    “大唐!”齊橫本來就擅長把握機會,見到敵軍胯下戰馬突然脫力,不禁喜出望外。斷喝一聲,揮刀抹過去。

    銳利的橫刀借助胯下坐騎的速度,在半空中抹出一條詭異的紅線。順著紅線的延伸方向,身穿黑色鎧甲的大食騎兵,如同秋天的麥穗一般,紛紛往下掉。近千安西輕騎緊隨齊橫兩側與身後,手臂張開,刀刃斜抹,無數條紅線在半空中陸續拉開,宛若一只夢醒的鳳凰,慢慢展開了火焰之尾。

    另外一側的甦慎行依舊保持著他先前的悶葫蘆本色。帶領麾下弟兄,在奔馳中排成齊整的楔形隊列。每一名與這個楔形接觸的敵人,身上都中了不止一刀。有幾個既沒來得及招架,又無力躲避的大食人,陸續被數把橫刀抹中,脖子、前胸、小腹和大腿上部紛紛裂開,慘叫著扭動掙扎,內髒零零碎碎落處老遠。

    手持橫刀的大唐輕騎無暇回顧,將橫刀斜舉,繼續列陣猛沖。所過之處,大食黑甲要麼被殺,要麼撥馬逃開。原本就亂哄哄的隊形越發散亂,根本組織不起有效抵抗。

    “大唐,大唐!”“大唐,大唐!”薛景仙等人的注意力瞬間被騎兵吸引,扯開嗓子,喊得不知疲倦。

    遠處的重甲步兵陣列完全被馬蹄濺起的煙塵遮擋,唐軍這邊,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然而,那單調和沉穩的吶喊聲卻依舊保持著同樣的節拍,“進!”“進!”“進!”,穿透煙塵,穿透血光,把凜冽的戰意,送到每一名大唐男兒的耳朵里。

    ‘如果去年我能掌握李將軍一半兒本領。不,也許兩成就夠。’听著煙塵後的呼喝聲,王洵心中暗想。如果去年一眾飛龍禁衛在遇襲時,能組成今天李嗣業將軍所統帶的那種陌刀陣。扮作沙盜的古力圖等賊根本沒有任何獲勝的希望。可那場戰斗中,同樣是手持陌刀的飛龍禁衛,傷亡卻高達七成以上。

    一百飛龍禁衛,最後活下來的不過二十幾人。背後唆使哥舒翰下黑手的楊國忠,如今又成了大唐的宰相,第一權臣。可以說,王洵這輩子,基本上已經看不到報仇的希望。哪怕他的官職升得再快也不能!

    沒等他來得及懊惱,一陣驕傲的吶喊聲,迅速又將他的思緒拉回眼前。大唐輕騎已經擊穿了敵軍的陣列,弟兄們紛紛策馬殺回。“跟上,把大食人砍成肉塊!”曾經跟王洵有過一場沖突的齊橫滿身是血,分不清哪些是敵人的,哪些是自己的。只是他的眼神卻愈發狂熱,刀尖向剩余的黑甲一指,又策馬掃了過去。

    “那邊!”甦慎行終于開口說話,刀鋒指的不是散布在戰場上,失魂落魄的對手。而是自家重甲步卒的身後。“幫忙,殺!”

    “殺!”他麾下的弟兄行事風格完全跟主將相同,簡短地回應了一個‘殺’字後,立刻撥轉馬頭。

    千名輕騎沖破煙塵,沖破黑暗,如同一把鋼刀般,插向了另一波敵人。血光再度在戰場中央呈現,慘叫聲不絕于耳。本想包抄到唐軍背後,自家背後卻受到攻擊的大食人或者逃走,或者被殺,迅速土崩瓦解。

    轉眼間,三個重甲步卒陣列就又回到了人們的視線當中。與先前不同的是,兩側的錐形槊陣,已經都變成了前後都有一個尖角的菱形。將陌刀陣的兩翼和後背牢牢護住。近半士卒面孔朝後,持槊挺立。另外一半卻繼續與陌刀陣相伴向前,平穩推進。

    而陌刀陣的最前方,此刻已經抵上了敵人的本陣。

    “進!”李嗣業手舉陌刀,大聲斷喝。

    “進!”數百大唐男兒齊聲響應。刀鋒所指,黑色如潮水般退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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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壯士(三下)

    太陽很足。倒映在刀刃和槊鋒上的寒光,卻令所有大食人從冷徹骨髓。

    沒有人願意直面那耀眼的寒光。即便在士氣旺盛的情況下,保持嚴整隊形列陣而戰也不是大食人的強項,更何況他們剛剛目睹了數以百計的聖戰者被緩緩移動過來的陌刀和長槊攪成碎肉。

    實事求是的講,唐軍重甲殺人的效率並不高。從雙方開始白刃接戰到現在,死在陌刀和長槊下的也不過才幾百人。但是,那一往無前的氣勢,卻令所有大食人,包括信仰最堅定的聖戰者,都不敢直搠其鋒櫻。

    擋者,必死。

    並且一定是世間最慘烈最難看的死法,連個囫圇尸首都找不回來。

    在血淋淋的斷肢碎肉面前,天國聖處*女的誘惑力頓時大打折扣。只要還來得及,大多數聖戰者們都本能地做出相同的動作,撥轉戰馬,退向兩側。少數不幸正擋在唐軍前進道路上者,則不顧一切從馬背上滾落,手腳並用朝任何不需面對槊鋒和刀鋒的方向逃竄。

    黑色的人潮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裂縫,如同烏雲遭遇到了烈日。

    裂縫盡頭,正是艾凱拉木的帥旗所在。

    大食聖戰東征軍主帥艾凱拉木的臉色登時變得像石灰一樣慘白。如果此刻不顧一切命令左右兩翼向中軍合攏,憑借絕對的數量優勢,他有極大的機會,用人海淹死這群踏步而來的唐軍重甲。

    然而,隨後東征軍必然要面臨一場災難。他的對手,安西軍主帥封常清向來就以擅長把握機會而聞名,沒有理由坐視聖戰軍撅起了屁股,依舊按兵不動。

    如果繼續用中軍死扛,艾凱拉木相信,一刻鐘之內,他的身體就要像先前那些沖上去的聖戰者一樣,被陌刀或者長槊直接攪成碎片。

    到底何去何從,答案其實不難選擇。

    命是自己的,坦叉始羅城是哈里發的。

    聖戰嘎茲打光了可以再培養,志願者穆特瓦爾耗沒了可以再招募,家族失去一位舉足輕重的貴冑,可是要十幾年甚至數十年緩不過元氣來。

    “吹角,吹角。全軍向我靠攏,跟唐人決一死戰!”只是稍作猶豫,大食聖戰東征軍主帥艾凱拉木就舉起了令旗,

    身邊的親兵一直眼巴巴地盼著的就是這句話,迅速將命令化作連綿的角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左右兩翼,數以百計的號角迅速回應。如同一群在冬夜里對著月亮嚎叫的野狼。在未曾探明唐軍實力之前,就倉促與其決戰的確要面臨一定風險。但是,所有大食人的心髒都受夠了陌刀和長槊的壓迫與折磨,寧願盡早與對手分出結果。

    剎那間,天地當中所有的黑色都向戰場最中央涌了過來。聖戰嘎龤@駒剛摺醞嫉蕉 椒 頻那康痢舴福 褂斜恍 吹鈉痛泳 呔僮藕諫 狡歟 謖匠∩閑緯梢桓齦齪諫 鑫小7路鷚 淌梢磺校  硪磺校  斕淥醒丈  急涑傷酪話愕拇亢 br />
    然而,就在無窮無盡的墨色正中央,卻有一團白色的亮光始終耀眼。如長夜中的火種,黎明前的晨星,每一次閃爍,都令黑暗為之顫栗。

    “救他們啊!救他們啊!”看著大食人瘋了一般往中軍靠攏,薛景仙的眼眶幾乎瞪裂,伸手扯住王洵的絆甲絲絛,大聲祈求,“趕緊去跟封帥說,趕緊。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封帥自有主張!”輕輕掰開對方的手指,王洵小聲回應。“你慢慢看好了,大食人這回已經輸定了。”

    “可李嗣業將軍也在里邊!”薛景仙楞了楞,瞠目結舌。雖然不懂軍略,他也能看出,對面的大食主帥方寸已亂。安西軍這邊只要不出太大的失誤,最後肯定能穩操勝券。然而那兩千多持長兵沖陣的重甲步卒和後續上前支援的兩千多輕騎怎麼辦?如果他們只是誘餌的話,安西軍所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些?

    難怪人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默默看著遠處即將被重重黑暗吞沒的軍陣,薛景仙只覺得自己渾身血液都要涼透。什麼萬里覓封侯,什麼封狼居胥。 赫的戰功背後,分明是尸山血海!

    “放心好了,封帥從來不會拋棄自己的弟兄!”仿佛听到了他內心里發出的狂喊,王洵再度偏過頭來,笑著安慰。“至少我從沒听說過!”

    仿佛在印證著他的話,在左右兩側,突然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吱咯咯聲。薛景仙扭頭看去,只見百余具架在木輪上的大弩,被一群身穿輕甲的士卒小跑著推到了陣前。

    緊跟著,又是一陣令人牙酸的車輪摩擦聲,一排密密麻麻的輕弩被士卒們推出,在大弩之後排成前後數列。還沒等薛景仙弄清楚安西軍到底在搞什麼鬼,耳畔突然傳來一通淒厲的號角,千余全身上下沒有任何盔甲防護的壯漢,沖到陣前,每個人肩膀上,都扛著一把早已上好了弓弦的強弩。

    “最大的那種,是伏遠弩,三百步內可穿透重甲。稍小的那種,是擘張弩,致命射程二百三十步。弟兄們手里拿的,是角弩,射程也在二百步之外。”唯恐薛景仙再來拉扯自己,王洵側過頭,低聲向他解釋,“封帥馬上就要下令進攻了。待會兒,你跟緊我。千萬別自個兒往前邊沖!”(注1)

    “進攻?你怎麼知道?”薛景仙傻傻地追問。話音剛落,帥旗下果然傳來一陣激越的鼓聲。所有唐軍,無論騎在馬上還是走在步下,同時緩緩向前移動。

    “怎麼不讓騎兵先沖?”薛景仙緊隨王洵身後,嘴巴像被擰了弩弦一般,@賂雒煌輟br />
    他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只是本能地用這種方式來掩蓋自己內心深處的緊張。“敵軍可都是騎兵!天哪,薛某居然也有持到上陣的機會!天哪,該死的大食人居然分兵過來迎戰了。天哪,陌刀陣,陌刀陣還在。他們還在,還在!快點,大伙走快點啊!天哪,怎麼又停下來了。又停下來了!”

    回答他的是一聲急促的脆響。

    軍陣的正中央,一架伏遠弩被人用繩索拉動了扳機。

    青黑的弩箭呼嘯著騰空,帶起一道黑光,直撲對面高速沖過來的大食黑甲。當先的一名大食聖戰者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弩箭從馬鞍上推了下去。粗大的弩箭透過他的尸體之後,余勢未衰,繼續穿透第二名聖戰者,射翻第三名聖戰者,隨後,將第三名聖戰者和其背後正對的一匹戰馬的脖頸釘在了一起,才終于停了下來,尾部冒出數道血箭。

    “啊!”最後一名被弩箭射穿的聖戰者卻還沒有死透。躺在馬尸體上,厲聲慘叫。無數鐵蹄從他身體上踏了過去,將他,戰馬,以及戰馬的主人一道踏成了肉餅。

    沒有人敢于停下來施以援手。騎兵高速沖擊過程中,任何停頓都等同于自殺。為了獲得馬速的優勢,大食人幾乎個個都將坐騎的潛力壓榨到了極致。兩軍之間的距離,轉眼就被他們跑完了一半兒。當發現唐人突然停下來發射弩箭時,想改變戰術已經來不及。只好一個個拼命將頭壓向馬脖頸,同時繼續踢打馬鐙。

    “繼續!”看著不斷向自己沖來的敵軍,封常清笑了笑,輕輕揮手。

    從左到右,百余架伏遠弩依次被拉動扳機。巨大弩架迅速向後一頓,將蓄勢待發的弩箭,一支接一支射了出去。

    伏遠弩,弩強十石,以絞車開弓。弩臂上置巨矢一,長三尺五寸,精鋼為鋒,棗木為桿,尾部嵌有三片鐵翎。三百步內,當者立斃!

    每一支弩箭都是根據同樣的標準精心打造,彼此間重量的差異不會超過一錢。被同樣做工精良的伏遠弩發射出後,在半空中次第組成了一把黑色的鐮刀。

    這把鐮刀帶著罡風,帶著呼嘯,迅速向前。猛然間碎裂成片,將數以百計的大食人,從馬背上掃了下去。

    為了保證弩箭的最大殺傷力,經驗豐富的安西射手們,都盡量瞄準敵軍的脖頸偏下位置。大食人賴以自豪的板甲,在破空而來的巨弩之前,如同紙糊。精鋼打造的弩鋒毫不費力地穿透鎧甲,撕裂**,然後從目標的胸腔飛出來,飛向下一個犧牲者。

    幾乎每一支弩箭都至少射殺了兩個目標。個別發射角度足夠刁鑽者,甚至像第一支凌空而起的弩箭那樣,接連殺死三到四個目標,才被尸體所阻擋。大食人狂奔而來的隊伍當中,立刻出現了無數巨大的缺口。缺口邊緣,僥幸沒被巨弩招呼上的聖戰者們既失去了高速前沖的勇氣,又不敢將坐騎拉住,一個個將身體伏在馬鞍上,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搖搖欲墜。

    注1︰唐代軍弓弩裝備率也非常高,並且工藝精良。基本上每十名士兵,要裝備六把角弓。各種強弩,也是軍中必備。其中伏遠弩有效射程三百步,擘張弩有效射程二百三十步,角弩有效射程二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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