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軍事]農夫三國 作者:蒼山虎 (連載中)

 
mk2257 2011-8-16 21:0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315367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44
40.卻行

朝食之後,鄧季向孩童們佈置了新的任務:抓捕卻行。

    所謂卻行,就是蚯蚓,也稱地龍或蛐蟮,在這時代,它叫卻行,意思是能倒退著走路的小蟲。《周禮》:“卻行、仄行、連行、紆行……謂之小蟲之屬。”鄭玄注:“卻行,?衍之屬。”

    蚯蚓是家禽和魚類的最好飼料,還有人用來喂豬,高蛋白,養殖容易,生長快,在後世農村中就有不少人飼養,鄧季家雖然不在此列,但周邊有鄰居辦養雞場,就曾飼養過,他並不陌生。

    毗鄰著清漳河,魚類資源豐富,無需養殖,鄧季準備用來養雞。

    對後世來說,養蚯蚓喂家禽乃一舉兩得的事情,既節約了成本又能加快禽類生長速度,但在這世,鄧季是猶豫了幾天才決定試試看的。

    原因很簡單,這時代瘟疫實在太多了,防疫手段卻少,家禽類比其它生物更怕瘟疫,他後世那鄰居家就是一場疫情過後,養雞場裡上萬隻雞死得一個不剩,雞場也倒閉了。

    涉侯國地界上前兩年才爆發過一場大瘟疫,要是再有個反復,可怎生是好。

    讓鄧季起意的,自然就是從丈人家抱來的那些雞,母雞不停產下卵來,存放時間過長會壞掉,看管的婦人來問過,雞子究竟是充作食物還是孵雞崽用,這才讓他想起後世鄰居家的養雞場。

    瘟疫猖獗,但鄧季還是想試一試,便讓婦人讓母雞抱窩,自己先將蚯蚓飼養出來再說,這東西除了喂雞,還可以喂豬,山谷中現在還沒有豕,以後想法子弄些來就是。

    民以食為天,鄧季目前缺的,就是穩定的糧食來源,以這點精壯人手養活那麼多老弱,壓力實在是大了一點,只要能改善現狀的,他都想試一試。

    聽聞讓抓卻行,孩童們都覺得古怪,除了釣魚,那玩意用處可不大,雖然不算稀罕,可聽疙瘩大哥話裡的意思,要的可不是一兩隻就夠。

    “怎麼,很為難麼?”見孩童們興致不高,鄧季不得不使出殺手鐧:“誰抓滿二兩重,餉飯(注)時多加塊肉!”

    “可算數?”

    “老子說話什麼時候不算數了?”

    孩童們這才歡呼而去,鄧季罵了聲,自去山上尋伍氏與焦氏,陪在她們身邊挖掘野菜,也為兩婦保駕護航。

    這段日子下來,兩位大戶出身的婦人挖掘野菜的手法已越發純熟,不過代價就是雙手多了不少刮痕,讓鄧季心疼不已,可又沒什麼辦法,自己是渠帥,總不能因為心疼就將她們招回來,只能期待秋收後改善生活。

    秋收秋收!賊老天,怎麼日子過得這麼慢?

    不僅是鄧季,這段日子,山谷中大多數人都在開始咒駡了。

    附近山頭狩獵過後,野獸們受了驚嚇,開始往越來越遠的地方搬遷,狩獵隊每日必須走出很遠才能開始捕獵,收穫漸漸減少,採集野菜和網魚的比他們稍微好些卻也有限,勞動量增加收穫減少,沒人咒駡才怪了。

    鄧季不去狩獵而是來幫忙挖野菜,小心翼翼陪在自家婦人身邊,自然引得周邊其他婦人們笑話,不過少年臉皮比這時代很多人要厚,並不在意,伍窕卻比不上她,每次被人調笑,總要紅臉好一會。

    隨著一起生活日久,鄧季對伍氏與焦氏的性格也漸漸瞭解,焦沁成熟得猶如滴水蜜桃,她本為嫂,如今身份卻只是姬妾,在曾經的小姑這位大婦面前就免不了拘謹,總是一副沉穩淑靜模樣,話不多,但許是成熟婦人守寡三年熬得狠了,這少年賊首又比以前那文弱丈夫生猛,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夜裡侍寢時,身子格外敏感,只要情動,明知一簾之隔就住著伍窕這位大婦,也會不管不顧叫將起來,又肯委曲求全,鄧季那些從前世小電影中學來的手段她也如數奉陪,將鄧季美得無可言表。

    身為大戶人家出身的大婦伍氏,是接受過處世之道教育的,平日裡落落大方,待人接物都盡力做到善美,便是挖掘野菜也要好強地暗自與別人比比,若是自家的少了,便要挨到最後下山,且很少會有失態之舉,上次野地遇蛇驚嚇的模樣可不多見,只是容易害羞,在夜間被寵倖時更是如此,明明每次身子燙得厲害,喉嚨亦蠕動不停,偏還要死咬著嘴唇不出聲,就怕姬妾焦氏聽見,越是這樣,鄧季越想看她窘樣,甚至有兩次故意將焦氏抱進來,一床雙好。為這個緣故,少有抱怨不滿的伍氏都對鄧季求過,想要換間大些的屋子,卻被食髓知味的少年拒絕了。

    挖了半日野菜,看看到餉飯時分,眾人這才下山,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難,沿途鄧季自然小心攙扶,又引前後婦人不停笑話,伍窕一時倔強拒絕,倒把腳給崴了,只能將裝野菜的籮筐給焦氏,由少年背著下山,這下笑話的更多,直讓她伏在男人背上不敢抬頭。

    回到谷中,請魯醫匠來看過,幸無大礙,不過將養兩日就好,等醫匠出門,鄧季便將她翻過身來,當著焦氏的面,在那嫩臀上狠狠來了兩下。

    待婦人羞怯難當回眸嬌嗔時,鄧季才哈哈大笑帶著焦氏出門去領餉食。

    伙房門前,已占滿等著用卻行換肉食的孩童,若找不到腐爛潮濕背陰的土地,蚯蚓其實也不好捉,其中便有不少捉不滿二兩重換不到肉的,不過孩子們可不笨,若分量不足的,便聚齊在一人手中,商量好等換來肉再分食。

    正準備用飯的時候,若身邊全是拿著蟲子的小子丫頭,確實影響食欲,若不是這些頑童全咬定是雷公交代的,好些人都準備藉口他們今日沒去覓食物而發作了。

    鄧季過來,看他們弄到的蚯蚓不少,自然歡喜,吩咐伙房再弄幾十條魚煮上,六尺以下孩童不論收穫如何,每人給多加塊魚肉,自然引得一片歡呼,只幾個稍大的在不住掂量自家有未超過六尺高,待會領肉時要不要微曲著腿去。

    讓孩童們將收穫全裝在木桶裡,足裝了有三大桶,自家和焦氏先領羹肴回去,與伍窕共用。

    飯後,喚上車黍、韓齊、郭石等人,扛幾把鋤頭出門,田豐不知這學生要搞什麼怪,一時好奇,也跟來觀看。

    前世那鄰居雞場因瘟疫倒閉,閒聊時曾說過,飼養蚯蚓其實很簡單,只要懂了技術,有無飼養坑皆可,不過鄧季第一次搞,還是謹慎些,在一塊不易積水的坡地上,讓車黍他們幾個力卒挖坑。

    不知鄧季有什麼打算,問過他也不說,反正飯後無事,只當出身汗,幾個大力士分頭挖掘,速度飛快,黃昏時便挖出兩丈長,丈許寬,深五尺的坑塘,刨掉上面軟泥部分,下面全是堅硬的地表土,便算完事。

    蚯蚓喜歡潮濕,但水也不能太多,否則會淹死它們,雨天能看到出逃的蚯蚓就是這原因,便撿些碎石在四周將坑口墊高,縫隙中倒入泥土,這飼養槽便告建成。

    再胡亂挖些腐泥做基土,將木桶裡的蚯蚓倒入,田豐這才一臉驚訝:“你要飼養卻行?”

    “是啊!”

    “此有何用?”

    “夫子且緩緩,容學生日後再稟?”

    鄧季小小賣個關子,田豐哼了哼:“不管你做何用,我垂釣時找魚餌卻方便許多。”

    “你是夫子,儘管來拿就是,誰還敢攔著不成?”

    鄧季笑笑,又吩咐郭石去抬些牲畜糞便、雜草拌碎扔進坑中,蚯蚓吃食很雜,根本不用愁餵養飼料。

    最後,為防止陽光暴曬,找些枝條攔住坑口,邊算完事。

    扯著一臉疑惑的田豐,眾人回去,鄧季則自去與頑童們鍛煉。

    渾濁燈火下,伍窕捂著傷腿,看焦氏打水為男人清洗滿身大汗,好奇問道:“聽說夫君要飼養卻行?”

    沒想到嘴快的人那麼多,這就傳入自家婦人耳裡了,舉起手任焦氏擦拭身子,鄧季點點頭:“不錯!”

    “那蟲豸軟呼呼的,可厭得緊,到底有何用?”

    “給你看條不軟的便是!”

    “嗯?”

    猶在疑惑中,不顧焦氏還未弄完身上泥濘汗漬,男人已踏步上前,將她抱起向室內走去,行走間,確實有條硬硬的大卻行頂在那臀瓣上,讓她身子開始發燙。

    伍氏已媚眼如絲,鄧季卻回頭招呼另一個:“焦姬,你也來!”

    注:餉,通‘饗’,晚飯。

    (第一卷完)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45
第二卷 動亂冀州

41.初起

雖已是深秋時節,正午時氣溫也還是不低,半山坡上,數百山賊都將自己藏在樹蔭下歇涼。
    馬蹄聲驟然輕響,驚動了山賊們,抬頭看去,坡下山谷大道盡頭,有一溜兒騎士正緩馳過來。

    “諾,諾,又來一股了!”

    半山坡上,一名年近半百的老賊指著那些騎士,大聲喊道:“快看清楚,有沒有打黑山旗?”

    樹蔭前巨石上,望風的山賊早已看清,回笑道:“自然是有的,在咱們太行,誰敢不打旗這般膽大亂闖?”

    老賊哼了聲,沉聲道:“小心無大差!”

    望風的嘻嘻一笑,一臉不以為然,旁邊又有豁嘴的問道:“這是第幾股過去的人馬了?”

    “第七股,只是這股也太少了些,還不足百人呢!”

    “嗯,我看就五六十騎!”

    “這做得什麼?張平難馳檄召人,連這點人馬也要?”

    出現的騎士們愛惜馬力,速度不是很快,但距離也越來越近,那老賊已看得清楚,不由倒吸了口涼氣,喝罵道:“你娘的羅獐兒,你沒看錯?那不是官兵麼?”

    聽到這話,半坡上的數百賊人亦紛紛抬頭去看,這些騎兵甲胄人馬皆披重甲,若不是當先那騎確實打著黑山旗,果然就是活脫一支官兵重甲騎。

    “嘿,這支人馬雖說少了些,家底兒可不薄!”

    談話間,騎兵們已馳到坡下,有人一聲輕呼,便齊齊勒住了馬,打頭一條鐵塔般漢子出列,扯開喉嚨沖他們問道:“諸位是那家渠帥麾下?在此作甚?”

    看著這些器械良駒,山坡上賊眾們都艱難地吞下口水,還是那老賊答道:“我家將軍乃是眭固,前日已應平難將軍邀,領軍先去了,留我等再此迎南來的各路人馬,指引道路!”

    鐵塔漢子點點頭,又問:“既如此,沾縣如何去,你等定是知曉的了?”

    老賊忙指了道路,那鐵塔漢子道謝別過,騎兵隊便離了山賊們繼續前行。

    看他們遠處背影,有個少年忍不住羨贊道:“好威風!老子若是也有這麼一身……”

    “豈止是威風!”老賊轉過頭來,教導道:“前幾支人馬看到咱們,有這般從容麼?”

    少年這才想起,之前幾支打腳下過去的隊伍,發現自己等時都是小心提防,全無這支騎兵的大氣,他便不由笑道:“他們未免也太不精細了,若咱們真有異心,還不被滅殺了?”

    老賊大罵:“放你娘的屁,你沒看見人家都握著器械的麼?”

    這老賊脾氣不好,平日早被他罵得習慣了,少年也不生氣,只是好奇問道:“那又如何?”

    “嘿嘿,那就是人家沒將咱這幾百人馬放在眼裡,我剛才打量過,那些握兵刃的手,全穩得狠,這支騎兵,可不光是看著威風!”

    “真的?”

    “老子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少年歪頭想想,老實道:“確實沒有!”

    ――

    向前緩馳的騎兵隊伍裡,鄧季正不放心問道:“車大個,你們真不回去了?”

    “呸!”鄧季雖是渠帥,可惜年紀太小,在車黍面前向來卻沒什麼威儀可言,他大怒道:“老子是那般無信之人?說過不回便不回去!”

    這些卒兵大半出自於羝根麾下,張燕馳檄召各路人馬,限七日內在上黨郡沾縣彙集,定是要遇到於羝根的,鄧季可擔心得狠,若被召回去,自家損失可重。

    “你都問過幾次了?”非但車黍動怒,旁邊一騎弓卒聽聞鄧季又問,也不滿插話道:“下曲陽於羝根不顧咱們而去,何必還跟他賣命?咱雖是賤命,也不能讓人輕賤如此!”

    車黍點點頭:“懶顧說得不差,再說,於羝根處精壯多婦人少,你這裡則反之,如今兄弟們都找了良人,誰還真願意回去不成?”

    於羝根麾下精銳,全是廣宗一戰後從皇甫嵩手下逃得性命的,那裡還能剩下家眷老小?這兩年脅裹從賊的老小婦人也不多,可謂僧多粥少,怎比得鄧季這裡婦孺眾多讓眾人如魚得水,這幾個月下來,卒兵中還未找到相好的壓根就沒有,便是謝允的娘毛氏,姿色甚好,方蒙死後沒男人看顧,也免不得要再次從人,好歹月前有鄧季做主自家挑選,選中的就是剛才說話的懶顧。

    聽車黍和懶顧這般說,原於羝根麾下的卒兵們也紛紛點頭,鄧季忍不住笑道:“我這裡婦孺老弱多,要養活他們卻也不容易……”

    “你擔什麼心?”對於養活這些婦孺,韓齊此時比鄧季還有信心,插嘴道:“夏日裡那般艱難都熬過來了,有你丈人在,難不成將來咱們還會挨餓?”

    聽到話的卒兵都笑,為女兒日子好過些,秋收後,伍恭果然將四千石糧食如約送來,解了穀中燃眉之急,有伍氏在穀中,確實讓人放心。

    伍氏糧食送來前,最後十余日,穀中都在以蛙、鼠、草根樹皮等為食,總算沒老弱餓死,好不容易才熬過來,只要今年冬耕成功,明年夏季收穫,自給自足便再不成問題,不用仰仗別人了。

    略放下心事,鄧季才沖懶顧問道:“懶顧,你究竟懶到何等模樣才被叫這名?”

    這人卻是姓顧,身材容貌皆平平無奇,只因平日裡實在懶得出名,能不動便不動,才被叫做懶顧,聽聞鄧季發問,他只是笑笑不語,車黍卻笑答道:“若不是月前納了謝允他娘,有婦人漿洗,這廝如今穿的還是下曲陽一戰抹紅的血衣,這還不叫懶?”

    聽到這般,免不得有調皮的打趣:“懶到這般程度,和毛氏歡好時,若你在上面動也不動,她一時來了勁頭,可怎生是好?”

    眾人大笑,連懶顧亦笑,有人又替他答道:“那定然是毛氏在上,他在下了!”

    老實人郭石也是得了伍氏婢女後才知道女人滋味,跟著嘿嘿笑一會,咧嘴憨聲道:“狩獵時射殺野獸,大多弓卒都要兩三箭,他只一箭便夠,我問他如何練出的,說只因懶得多射!”

    郭石不是個會說謊誇大的,聽到這話,眾人又不由齊聲喝彩,大型野物別說兩三箭,若不是要害部位,身中十餘箭亦不會倒斃,發起狂來反倒更難制,這懶顧只需一箭致命,眼光、力氣、箭術都是缺一不可,端的不俗。

    “你用幾石弓?什麼木料的?”

    目光掃過他背上木弓,鄧季也來了興致。

    “一石,桑木!”

    在所有硬木弓中,最好的是拓木,只是難尋,懶顧答完,又道:“不過我覺得一石弓有些輕了,正請穀中弓匠替我制張兩石弓出來,試試能否得用,只是還需等著!”

    製作一張好弓得兩三年時間,鄧季大笑道:“如何不早說,我從南陽背張牛角弓跋涉到此,正是兩石的,只是不得用,回去不妨試試,說不定便是替你背來的!”

    一石是一百二十斤,雖說這時代的斤重還不到後世一半,那也是近六十斤,一石弓便已是強弓,能使用強弓且五十步內準頭不差是弓卒目前的最低要求。

    只需要六十斤力氣便能拉開一石弓,聽起來覺得容易,可只拉開抵不得什麼用,少說也得連續開弓三十次以上的才算合格,還得有準頭,這對臂力要求可不低,一石便如此,兩石三石就更不容易。

    這懶顧貌不驚人,沒想到竟是個不俗的,鄧季那張寶貝牛角弓,反正不能用,放著也是閒置,倒不如送他做個人情。

    自從當上屯長需要上陣廝殺,當初的寶貝牛角弓便再不能隨身背著,懶顧後來入夥,竟然不知他還藏有此等利器,聽聞自然歡喜謝過。

    閒談一會,已繞過好些山谷,沾縣城在望,只見城外各處錦旗招展,看著這許多人馬,韓齊好奇問道:“張將軍召集各部到沾縣,不知為何?”

    車黍對黑山賊熟悉,仔細打量一會,大聲答道:“如今秋收剛過,正是屯糧時,張平難占了沾縣尚不足,要做筆大買賣罷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46
42.衝突

沾縣為上黨郡所轄,地處上黨太原兩郡交界處,鄧季一行到了近前,只見縣城城牆破損,護城壕邊尚血跡斑斑,訴說著幾日前發生在這裡的奪城之戰。

    平難中郎將馳檄太行召集人馬,各部留下看山人手,所來合計也不下四五萬人,再加張燕所部,小小縣城內可駐紮不下,全都立營城外,此時已是營寨連綿相接,鄧季部人數雖少,可打著黑山旗,就表明是支獨立的人馬,也有人上來盤問,待將鄧疙瘩名號報上,那問話的便派個嘍?帶他們找地方安歇,待兩日後,渠帥再到城內參加軍議,他自家則回城內去稟告記錄。

    一路走過去,黑山賊諸部情況各異,有紮起營帳的,也有寒酸到只能搭些窩棚的,只是人馬鼎沸,很是熱鬧。

    羝根留下輜重裡不缺營帳,此行戰馬上也有帶來兩帳,待到了地頭,眾人便開始安營。

    才一會功夫,外側起了喧鬧,卻是有卒兵與旁人起了衝突,鄧季等忙跑過去查看,原來是左旁安劄的隊伍中,有人汙自家麾下偷馬,起了摩擦。

    見狀,鄧季不由暗自冷笑,旁邊這支隊伍有七八百人,定是眼紅自家甲胄精良、戰馬肥駿,又欺這邊人少,心生不良要尋隙生事呢。

    如今鄧季也不是怕事的,弄明事端,讓郭石沿營帳外十丈畫條線出來,所有人撤到線內,冷冷喝道:“是非如何,爾等自知,若有敢越此線者,視同心懷不軌,圖謀友軍,定殺無赦!”

    鄧季年幼連嫩,話雖說得生硬,可只有這點人馬,那些嘍?那個會怕?對面渠帥也不是好脾氣的,劄甲馬甲倒也常見,可那些戰馬委實高大神駿,惹得他心癢難撓,當下便不管不顧喝令嘍?撲過來。

    劄甲馬甲戰馬讓嘍?中無數人眼紅,自家這邊人馬可不少呢,慢了可就分不到了,一時人人爭先,還有不少兵刃都來不及拿,空著手便跟著人潮撲上來。

    這種時候心軟留手的總要吃虧,得了鄧季事前吩咐,這些嘍?們剛跨過那條線來,迎面已有刀槍箭雨飛來,一點不留情,頓時就奪走十幾條人命。

    眼見身側同伴嚎叫著倒下,眼前一幕出乎意料,眾嘍?才知他們真敢動手殺人的,一時膽寒,隊伍又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鄧季等不過寥寥六十餘人,對面渠帥怎能料到搶先出手的居然是他們,又見手下嘍?不爭氣,頓時怒火中燒,大喝道:“殺!給老子全殺了,再敢後退者,老子砍了他!”

    剛才是出乎意外,準備不足,如今渠帥在後不饒,嘍?們也惱恨,這次再來便是真個相互絞殺了,不過這支賊兵人數雖多,卻根本沒什麼章法可言,比不得鄧季手下全是精銳好手,只是一個照面,又躺下數十人。

    六十余卒兵排成數列,前排為槍卒與力卒,次排刀盾卒,最後弓卒,各種殺人利器相互配合,這裡場面混亂地界狹小,生事的隊伍人數雖是鄧季等十餘倍,卻難施展開來,發揮不到多少優勢,又沒弓箭手,一時竟鬥不過這數十卒兵,只見前排嘍?不停歇倒下。

    雙方纏鬥一會,那渠帥不由又怒又急,張燕便在沾縣內,豈能容自家在他眼皮底下生事,初始不過仗著人多,想在其麾下巡查騎兵趕來前將這幾十人馬一口吞了,事後他們成了死人,罪過全推在其頭上就是,誰知這數十人竟如此難纏,吃虧的反倒是自己。

    他心裡才剛開始焦急憂慮,斜刺裡已有六七百重甲騎沖到,將械鬥雙方團團圍住,那些圍攻嘍?頓時大驚,渠帥還沒下令,便已一窩蜂退了出來。

    重甲騎頭領環視一圈,只見地下已躺著兩百餘屍體,對這些烏合之眾,鄧季麾下六十餘卒遊刃有餘,根本就沒吃什麼虧,只有兩名刀手輕傷,仍堅持與同伴一塊持械肅立著。

    “可有人替我解惑?”

    黑山賊內部出現這種事情,就是在打張平難的臉,而且是當著那麼多人面打,重甲騎首領提長刀越眾而出,臉色非常難看。

    對面那渠帥卻是認得這位重甲騎首領的,不等鄧季張嘴解釋,他便一臉小翼靠過去:“孫將軍,卻是這些蟊賊想盜我的馬,有部曲看到,這才起了爭執!”

    自家身為賊眾之一卻罵別人為蟊賊,這位渠帥有些好笑,不過他也不笨,立即將對方盜馬改為想盜馬,一字之差,自有奧妙。

    這重甲騎首領年約四旬左右,臉面修長,鬍鬚只有稀疏幾根,不過左臉頰上一道傷疤破壞了面部美感,目光掃過面前這人,他冷冷問道:“是誰看見,物證何在?”

    孫將軍面色不善,這渠帥已出了一身冷汗,不過他平日便是個思緒敏捷的,忙指著地上一具屍體,道:“是他看見的,卻被這些蟊賊殺之滅口了,物證麼,卻是鄙人的坐騎,只因發現的早,並未被盜走!”

    這話就是睜眼瞎說了,重甲騎首領未置可否,轉頭看向鄧季等處,問道:“你等何人做主?出來說話。”

    輪到自家了,鄧季忙擠出陣列,揖手道:“區區姓鄧,賤號疙瘩,見過將軍!”

    見鄧季如此年輕,這人面色微訝,不過仍問道:“這人所說如何?”

    “不實!”

    “哦?”

    鄧季冷笑一聲,解釋道:“張平難召集我等來此,兩日後方才聚會,時日尚多,賊欲盜馬,豈能選白晝之時!”

    “再說,”不顧那渠帥面上汗如雨下,鄧季沉聲道:“我等剛到,營帳尚未立好,並無人出營,便是廝殺時,也只守護自家營房,旁側觀者甚多,將軍不妨詢問,是非曲直自然明白,鄙人所言若有虛假之詞,請取項上人頭!”

    “不錯,我也是這般想的!”

    重甲騎首領眼中凶光一閃,長刀翻過,那渠帥頭顱頓時與身體分了家,鮮血泉湧而出,灑了他胯下戰馬一身。

    其實這裡形勢明眼人一看就知,只是這首領似個講理的,鄧季還道有得辯白一番,誰料人家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將那渠帥砍翻倒地。

    他一時倒忘了,這全都是賊人,不是官府辦案。

    眼見自家渠帥丟了性命,嘍?們免不得個個心驚膽顫,那人長刀將地上頭顱挑起提在手中,環視一周,問道:“如何,可還要本將去旁側別部問問?”

    早有嚇破膽的嘍?伏地請罪:“是我等見他甲胄精良,不合起了貪心,還請孫將軍饒命!”

    有打頭的,其他人想再抵賴也不成,不過片刻,嘍?們便跪了一地,叩頭如搗蒜,只乞活命。

    殺渠帥也就夠了,那孫將軍這才冷哼兩聲,道:“張飛燕也無需你等這般烏合之眾,殺你等還汙我寶刀,爾等便自回去罷,待重選渠帥出來,再到滹沱河去請罪!”

    鄧季不知道,當初張燕起事時,因剽悍敏捷,得了個“飛燕”名號,如今卻只有麾下老賊們敢如此稱呼,這位孫將軍名叫孫輕,兩年前也是太行諸山賊之一,後與另一股山賊王當領部眾投奔張燕,才讓張平南勢力大漲,獨秀太行。

    除之前鄧季見過的杜長,這孫輕,沒見過的王當,張燕麾下還有左校、郭大賢、左髭丈八三部,都是最得用的將領,太行群盜中赫赫有名。

    地上嘍?們聽聞能得活,自然都叩頭拜謝不已,待孫輕不耐煩時,才收拾起家當回山中老巢去。

    料理完這些嘍?,孫輕才躍下馬來,在鄧季面前站定,拍他肩膀笑道:“小子倒也難得,不如領你部眾投了張飛燕,到我麾下來幹如何?給你個軍侯做,不算虧待罷?”

    方才一戰,雖說那些烏合之眾實在太不堪了些,但以六十人敵八百許,有此戰績,鄧季所部確實足自傲,也讓孫輕起了招攬之心。

    這六十餘卒雖不多,但要真個單挑放對,他麾下能敵過的卻也不多。

    雖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可鄧季是打算將來要去投奔曹操的,沒想一輩子做山賊,自然是搖頭拒絕了。

    可憐鄧季對這時代所知太有限,不知張燕日後也是要降曹操的,且還被封平北將軍,不過那得等十九年之後。

    少年拒絕,孫輕免不了失望,不過人各有志,倒也沒多說什麼,閒談兩句,領重甲騎們又自去各處巡查。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47
43.聚會

黑山群盜大小渠帥們聚在一起,足有百餘名。

    自家人馬雖然少,但鄧季現在身份好歹也是一方(注1)渠帥,還是有一席之地的。跪坐在屬於草席上,他對“一席之地”這成語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對後世人來說,長時跪坐確實讓人感覺不習慣,剛在涉侯國野外山谷安定之初鄧季也曾想過讓木匠造些凳子、椅子出來,可思來想去,這時代對禮儀的執著實在固執到一個難以改變的地步,就他所知,不少俘將就是因為對方禮待而投降的,無禮、失禮能輕易就與人仇怨,跪坐正是一個人對待別人態度端正嚴肅的表現,表示你對他人的正視,傳統絕對不是說變就變的,要扭轉這種認知和風俗,得窮數十年之功才行,鄧季自認沒這個本事。

    人前必須得跪坐,人後坐椅子不如靠榻隨意舒適,因此椅凳這種簡單的發明也只好擱置,委屈自家膝蓋去適應。

    大大小小足有百余位渠帥跪坐在原縣衙大廳裡,草席連成一片,自然擁擠,肩並著肩,人擦著人,最前列、最靠近平難中?將張燕的自然是大股山賊的各方渠帥,有識得的輕聲指點,那是楊鳳、劉石、雷公、司隸、眭(sui)固、于毒、於羝根等,至於後排小渠帥們,人馬只有數百、甚至如同鄧季般只帶數十人來參加的也不在少數,不過大家相互沒有隸屬,身份上還是平等的。

    不同後世某些場合身份最高者總在最後才登場,張平難來得比所有人都早,端坐在主位等各家渠帥到齊,有專人點過,便開始軍議。

    “諸位,”他的聲音剛響起,下面人群中頓時就鴉雀無聲,大家都認真傾聽:“秋收已畢,具探馬來報,並州刺史張懿督雁門、西河、太原三郡官府,徵調民夫四萬,共輸今年租賦,合計有百二十萬石,欲經上黨到洛陽去交付!”

    沒有任何廢話,張燕開口就直奔主題,下面諸家渠帥卻被這突然聽到的消息震得目驚口呆,乖乖,一百二十萬石糧食,那得堆多高,得裝幾個糧倉?

    “押送官兵多否?”

    “三郡太守如何肯聽刺史的?”

    “往年不是各郡自運,走西河達東河轉洛陽的麼?”

    “官兵如今在何處?”

    “何人押運?可有細作混入?”

    片刻後,大廳裡便如同炸開了鍋,前排渠帥你一言我一語搶問著各種問題,後排沒資格提問的則相互交頭接耳,宣洩自己的訝異和興奮。

    群情洶洶,縣衙大廳裡亂成一團,鄧季坐在最邊遠的角落裡,也被這消息雷到,驚訝得不成,前兩月還在為熬過青黃不接的夏季、填飽肚皮拼死拼活,如今便聽平難中?將要領大家幹一票上百萬的大買賣,如何不驚?

    養活一個人口,年耗糧也不過才六石,一百二十萬石足夠二十萬人白吃年餘,若是節省著用,兩年也沒問題。

    輸糧民夫四萬,那就是四萬輛運糧車,四萬頭拉車的牲畜,這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張懿這是發那般瘋?調集這麼多財富一次運送,不是擺明請山賊們來搶麼?

    鄧季有自知之明,在座沒他的說話餘地,耳朵裡聽著大方渠帥們不停搶問,腦中則迅速消化著得到的各種資訊。

    提出的問題層出不窮,張燕卻只是笑而不語,一概不答,等嘈雜聲音漸漸沉寂下來,才又開口道:“諸位當知,並州各郡以往俱是各自輸糧上京,張懿本也沒這般能耐調動諸郡。”

    到這世後,鄧季也知曉了一州刺史並非比郡守更高的行政單位,在郡縣制度下,西漢初設刺史監察諸州郡縣官吏,有舉報權而無處置權,只是將所見湊給天子而已,人選也由天子臨時指派,俸祿只六百石,相當於縣長,還不如縣令,後來職權俸祿漸漸增大,在地方上也有了常置的行轅,到這時俸祿已漲到二千石,與郡守和國相平級,但與郡守還是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這位張懿能調動三郡力量,當真是不易。

    東漢衰落,這時候的並州九郡,由於匈奴、鮮卑、烏桓、羌等外族不斷襲擾,五原、雲中、定襄、上郡、朔方五郡早已名存實亡,不在漢室手中,還能控制的也就剩上黨、太原、雁門、西河四郡罷了,如今連雁門與西河都不甚穩固。

    “並州西有匈奴(注2)、東有我黑山賊,而匈奴反叛之心益顯,”張燕臉上露出個自嘲笑容,繼續道:“二者選其弱,在官府看來,我等山賊可比匈奴易敵,為此故,今年便舍了西河,改走上黨!”

    “這等輸糧入京,官府也料定我黑山要劫的,方才諸郡合力,倒非張懿一人之功!”

    “據探馬回報,此番有刺史所轄並三郡官兵合計兩萬五千人押送,由張懿親領,三天前已到太原郡盂縣!”

    聽到並州官兵的數位,坐前列的楊鳳忍不住插嘴問道:“將軍,不知官兵是郡縣兵還是戍(shu,與戌xu不是同一字)卒?”

    “一萬戍卒,其餘為郡縣兵,且全為騎兵!”

    “嘶!”

    幾名渠帥嘴裡都倒抽了口涼氣,並州處邊境,與其它州不同,除了郡縣兵外,還駐有戍卒。這些戍卒常與外族交戰,又都是服兵役長過郡縣兵的老卒,戰力比起京師的衛士來差不了多少,若不是他們無故不得離開戍守之地,黑山賊絕不敢如此放鬆。當然,鄧季更不知道,日後縱橫一時的並州鐵騎主力便來自這些戍卒。

    “張懿膽子倒大,居然敢調動戍卒!不怕天子治罪麼?”

    笑語接上發問的是於毒,對於並州刺史張懿這位老對手,張燕還是很瞭解的,他點頭答道:“如今天下紛亂,只要租賦運到京師,些許小過,天子想必亦不會為難,且獻上財帛之物,尚有十常侍之流遮掩相助呢!”

    “就是,有十常侍這等奸佞在,罪過財帛可化!”

    “據說當初盧植不願賄,監囚回京議罪;張讓向皇甫嵩索錢未果,免其左車騎將軍位,削侯六千戶!”

    “若非此等小人,吾輩焉能做賊?”

    “還有大將軍何進呢?據說本乃屠戶,因其妹得居高位!”

    “黨人也抵不得甚用,如此大漢,焉能不亡?”

    “閹宦外戚百年之瘤,天子不能制!”

    因提到十常侍,莊重的軍議頓時變成了聲討,仿佛廳中座的不是山賊而是大漢忠良。情況已基本闡明,待諸方渠帥再發洩一陣,張燕才道:“若放官兵安然過去,我黑山賊定遭人嗤笑!”

    山賊恐丟了顏面遭人笑話,放在後世這事本身就是個笑話,可在這時代,卻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況且,那百二十萬石糧若能劫到,大家日子可要好過許多,”張燕頓了頓,方肅然道:“我決意與其一戰,諸位若有不願,可領軍自去,燕絕不為難!”

    大老遠把人招來,若真就此回去了,在太行還有日子好過?況且聚來的諸股人馬人多勢眾,有這麼多糧食牲口好搶,誰願意放過?大小渠帥們誰都不願示弱,一時全跪伏下去,異口同聲:“但憑將軍驅使!”

    張燕滿意地點點頭,戰前動員結束,接下來就是佈置戰術:“官兵謹慎,令偵騎四出,吾等七萬餘眾,絕難得伏擊,只好結陣對敵!”

    黑山賊人多,官兵精銳,正面硬碰勝負各半,張懿未嘗也沒有借糧草為餌,一舉除黑山賊的意圖,不過張燕已拿定主意,他大聲道:

    “此去西南百十裡地,有一小縣名陽邑,官兵欲入上党,陽邑乃其必經之路,城外地勢平坦,正好廝殺,各部明日五更造飯,已時開撥,先取陽邑休整!”

    “諾!”

    注1:按黃巾舊例,各部稱為方,統領為渠帥。

    注2:漢末匈奴泛指南匈奴,東漢初年匈奴分裂為南匈奴和北匈奴,南匈奴依附漢室,入居河套地區,北匈奴留居漠北,受漢、南匈奴、鮮卑、烏桓等攻擊,不斷西遷,最後入歐洲,因歐洲人不承認引得歐洲動亂,各民族大遷移的野蠻人就是匈奴人,有歷史記載的是北匈奴最後遷到康居國,在今天巴爾喀什湖和鹹海之間。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48
44.初戰

拿下數百縣兵防守的陽邑沒任何難度,甚至都沒發生戰鬥,發現黑山賊大軍壓境時,陽邑縣長、大戶全選擇了逃離城池而不是堅守。
    有陽邑縣長逃出相告,又有斥候回報,輸糧大軍行到晉陽便止步,民夫車輛全躲進城內,只張懿領著官兵迎上來。

    與張懿提前對戰沒什麼好處,若黑山賊戰敗,自然一切休提,若官兵戰敗,輸糧隊膽怯,再不會出城南下,不論勝敗這筆糧食都難到手。斥候回報官兵動向後,張燕又帶著黑山賊迅速退回沾縣,若張懿領兵再追來,還可退回太行中去。

    官兵全有坐騎,行軍速度快得多,不過黑山賊人多,太行中精壯不下二十萬,張懿也害怕離得太遠,一旦被張燕纏住,黑山賊分偏師取晉陽可就危險,並不敢過於逼近。

    你來我往試探兩番,一時竟成僵持之局,張燕擺出一副不見糧草絕不與其見陣的架勢,京師百官和衛士們可還等著領俸米,張懿不敢過多耽擱,只得又領輸糧隊上路。

    其實以往已交手過幾次,有這兩萬五千官兵在手,還有小半是戍卒,張懿有信心黑山賊就算來十萬之眾,他也能殺退,只是護糧草要多費力氣罷了。

    果不其然,出晉陽剛過陽邑,斥候回報,黑山賊又從後面追來,官兵忙列陣以待,民夫們在各郡官吏率領下,也自持械警戒,在張懿心裡,這四萬民夫是他為防萬一布下的後手,所調大半是服過兵役的農戶,讓各郡配置上器械不說,領隊也全挑不缺膽略的郡吏。

    這一次,張燕沒有再退讓,遠遠結好陣勢後,七萬黑山賊緩緩壓上。

    秋風肅殺,落葉蕭蕭,曠野裡萬物驚避,大戰一觸即發。

    兩軍只隔一箭之地時,張燕方止住前些,剛穩住陣腳,官軍隊伍裡一騎打馬飛出,手舉長刀來回賓士兩趟,耀武揚威好一陣,方大聲喝道:“某乃西河楊居,誰敢出戰?”

    這就是所謂的陣前邀戰了,在後世,此等行為或許被視為可笑,可命亂箭射殺,但此時勇者挑釁單挑廝殺,最易讓人熱血沸騰,卻是鼓舞士氣的不二法門,注重禮節、君子風度的這時代人,絕不會下達射殺命令。

    見楊居出陣,官兵陣裡頓時一齊喝彩,黑山賊眾中左髭丈八按捺不住,飛出迎敵。

    “左髭丈八來也!”

    這位名號為左髭丈八的將領,左臉上長著刺蝟般硬髯,右臉卻光潔無須,甚是怪異,因此得了這號,不過他向來武勇,躍馬直奔楊居,不過兩合,刺傷其肩臂,見楊居負傷逃回,黑山賊群中俱都大聲哄笑起來。

    自家得了頭彩,張燕自然大喜,令旗一揮,喝聲道:“前軍迎敵!”

    便有騎卒飛馬去傳令,一會功夫,黑山賊中前軍萬餘人便脫離本陣,往官兵陣勢沖去。

    這萬餘人前軍歸劉石統一指揮,卻是由三股大賊合兵組成,於羝根所部便在其中,卻不少精銳之士,只是,黑山賊各部混雜,平日又沒編制過,沖起來未免陣型淩亂,隊伍裡更是十八般兵器都有。

    黑山賊前軍萬餘奔跑迎來,遍野裡響起粗重的喘息聲,初曆戰陣的新卒免不得手心出汗。官兵多為騎卒,只有盾兵和弓手下馬佈陣,那裡肯輕易放這些黑山賊壓近,待大隊人馬進入射程,陣中別部司馬扯紅脖子,吼了聲:“射!舉盾!”

    三排弓手早扯動手中利器,弓如滿月,聽到喝令,俱都鬆手放弦,漫天箭雨頓時劃破蒼穹,直落入山賊們的衝鋒陣中,山賊中也有射手彎弓還射,慘嚎聲在兩面陣中驟然響起,拉開了鏖戰序幕。

    官兵弓手比山賊多,也整齊得多,這一波箭雨至少帶走七八百條黑山賊性命,有人直接被勁疾射穿定在地上,發出臨死前的哀鳴,但沒有人肯發慈悲理睬停留,全都直接從他身畔奔過,沖向前方。

    在己方弓手射出的第一時間,最前端刀盾兵們便高舉起盾牆,對面稀疏射來的箭傷害並不大,在弓手第二輪箭射出的同時,後排兩翼五千重甲騎士已策動戰馬,往黑山賊群衝殺去。

    “左翼速向中接應!”黑山賊各部太雜,不能如同官兵般組出純粹的兵種,只是簡單分前後左右中五軍,若再要細分,那就是各渠帥統領的所部了,憑前軍萬餘人,上前只有給屠殺的份,見官軍重甲騎發動,張燕忙指揮左翼上前接應。

    左翼也有萬餘人,是由於毒統領。鄧季所部便在其中,兩軍上十萬人的廝殺,這六十餘卒在其中連朵浪花都掀不起來,一個不慎便有覆滅之禍,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控制住戰馬速度,絕不越過步卒上前。

    自家一身重甲顯眼,形似官兵,為防止被其他山賊誤認,鄧季還讓所有人都在頭盔上包裹上已許久不用的黃巾。

    最前端,官兵重騎已突入黑山賊前軍之中,所過處一片人仰馬翻,凡擋在這股重甲洪流面前的,全被不留情地碾碎踢開。

    被戰馬撞飛的,被踏倒的,被武器砍翻的,多不勝數!鮮血皮肉碎骨四下飛舞,嚎叫怒駡哀鳴充斥野地。

    “擋住!擋住!”

    剛一接觸,前軍便損失慘重,若不是張燕事前許諾所獲由前軍多得,才沒人願意來充當,劉石忙著大聲疾呼,吆喝精壯們撲上去,兩軍糾纏在一起,官兵弓手威脅大降,只要擋住他們,等左翼靠上來,說不定能將這股重甲騎全殲。

    不僅於羝根部,黑山賊中好手亦不少,要止住這些重甲騎,將他們攔腰截斷最能建功,十幾名長戟手從旁斜沖過去,趁其不備,揮動武器去勾勒戰馬馬蹄,亦有長槍手舍武器去絆,霎時就放翻數騎,後面官兵忙帶坐騎避讓,造成不小混亂,沖勢終究被止住。

    山賊們頓時士氣大漲,一個個捨生忘死撲上,官兵陣中張懿見重甲騎失了銳氣,令旗揮動,一支四千餘人的輕騎撲出,飛馳接應重甲騎。

    騎兵速度快,黑山賊左翼先出,官兵輕騎則後發先至,已一路砍殺進去救援,尚喜不多時於毒已領軍趕上,大軍沖散官兵隊形,兩軍又陷入混戰。

    鄧季領著麾下也與官兵對上廝殺,在混戰場,得小心被大股官兵撞上,注意這六十餘卒保持不分散,還得護住近戰能力不強的弓卒們,很是費心力。

    弓卒們雖然近戰不強,可都是選出的好手,二十步內幾乎都能做到箭無虛發,自家又只有這緊團在一起的六十卒,也不怕誤傷友軍,好幾次鄧季等剛要接敵,耳邊弓弦響動,前面官兵便已捂著面門倒下。

    很少有人在混戰場防備弓手,交手幾撥小隊官兵後,弓卒們殺傷反倒最多,韓齊等刀盾卒沒長兵器,卻連出手機會都沒搶到。

    各處轉戰廝殺,不一會,終碰到一隊近兩百人的官兵輕騎,看見鄧季等立時便打馬沖來。

    輕騎無甲護身,弓卒們第一時間彎弓搭箭射去,還沒照面官兵騎隊中就有七八個人中箭跌下馬來,可惜優勢止於此,兩隊相距並不遠,懶顧沒能再開出第二弓,對方已殺到近前。

    “殺!”

    戰馬相交瞬間,鄧季一聲如雷爆喝,長槍疾探,率先挑落一人,槍卒們亦不甘示弱,盡力避開對方向要害揮來的武器,將敵人刺下馬來。

    車黍揮動大砍刀,沖入官兵騎隊中大砍大殺,硬生生攔腰截下後隊,韓齊等刀盾卒得了機會,忙擁上好一陣砍瓜般殺過。

    待兩隊交錯而過,重整隊形時,官兵騎隊的軍官悲哀地發現,麾下已少了近八十騎,而對方,僅跌落一騎。

    “沖!”

    這次輪到鄧季帶隊反沖,沒有任何猶豫,六十重甲騎踩著轟鳴聲,一頭撞入官兵群裡,如虎入羔羊,沸水潑冰。

    兩隻官兵騎兵都被分割開來,眼看損失不小,中軍裡張燕看得清楚,頓時大喜,吼道:“傳令右翼楊鳳,揮軍衝撞官軍本陣;傳令於毒,待中軍壓上接替後,自去取糧秣;杜長、孫立、王當、左校,給我殺上去,滅眼前騎兵!”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49
45.文遠

得張燕下令,黑山賊已是全軍掩上,一副要全殲戰場中央那數千騎兵的樣子,並州刺史張懿亦不由變了臉色。
    中央還有數千戍卒,絕不可能丟棄不顧,除將已無大用的兩千弓手撤入送糧隊後外,張懿亦推動後隊官兵壓上。

    兩支大軍很快靠近中央,雙方都得了生力軍,新一輪廝殺又起,喊殺聲震天,生物勿近,絞殺到現在,空氣中飄著濃重的血腥味,下風三四裡地外尚能聞到。

    “左翼!左翼軍向戰場左側靠攏!”

    得了新的軍令,餘毒大聲招呼,親兵們忙四奔出去傳令,趁官軍大隊沒到之前將聲音傳到戰場各個角落。

    “左翼為何集結?”

    問話的是黑山賊中一位驍將,剛在圍攻中將第三名重甲官兵刺落,他面目醜陋,臉上刺有黑山二字,同樣身披重甲,只不知是哪位渠帥麾下,一支長矛在馬上使得潑水不進,很是搶眼,鄧季已看他領四十餘名精騎數次穿透官兵騎隊,本事絕不在車黍之下。

    刺字驍將只是一人之力,論整體實力,鄧季這支隊伍比他還打眼,領隊奮力靠過去合攏,渾身浴血的車黍已大聲笑道:“不論為何,咱們只管聽命就是!”

    將陷入戰場各角的人馬召集回來甚是費力,兩隊都想不通於毒為何下此命令,只能暫合兵一處,拼力往左側殺出。

    並非於毒軍令管用,卻是平日受張燕之威所懾,除了他們,左翼各部俱都不明所以,卻也一樣盡力往戰場左側殺出去。

    還好一路未遇到大股官兵糾纏,有這刺字驍將和車黍兩個打頭,精兵在後,行進頗快,沿途又有不少山賊隊伍併入進來。

    待突出戰場,於毒所部已在戰場外,他身邊尚有兩千精壯,其餘想必亦被沖散了。

    將主戰場留給中軍後,屬左翼的各部亦陸續趕來,能戰的尚有六七千人,待片刻再無人殺出,於毒喝令道:“張平難有令,吾等左翼軍出前搶奪官兵糧秣,諸位跟我上!”

    張懿所有兵力都已被張燕纏住,運糧隊只剩民夫還在,聽聞此言,連鄧季在內所有人頓時大喜,當下往戰場後方四萬輛運糧車撲去。

    前列所對民夫萬餘人,卻是太原郡所征,見大隊黑山賊舉著明晃晃刀槍撲過來,隊伍裡不可避免的發生了騷亂,有膽小的轉身欲逃,只是還沒跑出幾步,身後“嗖嗖”一排箭飛來,將他們全射得刺蝟一般。

    其餘人等驚嚇不敢再動彈,三郡官吏才忙著打氣:“何處可逃?即便逃過今日,他日尚有國法不饒,你等可想好了?”

    “爾等也曾為郡縣兵、戍卒、衛士!膽氣何在?”

    “賊人不過數千,吾等三郡民夫共有四萬,為何懼之?”

    有郡吏不停打氣,民夫們慌亂才漸停,開始記起當年軍伍舊事,各逐漸握緊手中短刀。

    眼前民夫漸成模樣,於毒卻一聲冷哼,指著前方沖身畔大喝道:“此等老邁之輩,早已握不穩刀槍,吾等一鼓可破,然否?”

    “然!”

    “殺!”

    隨著於毒大喝,所有精壯亦隨之狂吼起來:“殺!”

    兵役結束後,農夫們每日相伴的是鋤頭而不是刀柄,若沒拼死之心,便不會再有多少戰力,且官府給民夫發放的器械僅有短刀,就算當年之勇還在,能用得慣的也不多。

    道理人人明白,前後民夫足有四萬,人數雖是己方數倍,卻沒誰會害怕。

    “啾......!”

    黑山賊蜂擁而上,大部已入了射程,張懿撤下來的弓手再次出手,二千隻箭帶著尖刺的破空聲怒射,沖在最前排的黑山賊瞬間倒地大片。

    “糧秣就在眼前,沖!”

    於毒那肯放棄,扯著喉嚨大聲喊叫。

    除了於毒,各家渠帥亦拼命鼓動向前,要少受箭雨就得加快速度,在他們喝動下,黑山賊們開始亡命前沖。

    弓手又射了兩輪,帶走千餘條性命,黑山賊這才撞入敵陣,短兵相接。

    “操!”

    狠狠將一名弓手刺翻,鄧季不由痛聲大罵,其所部兵精人少,每個卒兵都來之不易,這次衝鋒中亦有人中箭,五死十餘傷,自惹得他心痛不已。

    以往弓手前後有刀盾兵護衛,此番張懿將他們獨自調入民夫隊中,哪裡還有這般好事,為射殺賊寇又不得不站到最前排,被黑山沖進隊伍裡,形式逆轉,頓時成了待宰羔羊。

    民夫們亦在郡吏吆喝之下逼上,人數雖多,不過畢竟大多都不再適應廝殺場,於毒帶大隊迎上接觸廝殺一會,他們便節節後退,前面的後退,後面自然止不住陣勢,隨本郡官吏斥喝斬殺,也是無用。

    鄧季怒火中燒,並未上前迎擊郡吏們監督的民夫,直帶隊衝殺了數十弓手洩憤,這才稍平復下來,看四周盡是被追殺驚慌失措奔逃的弓手,他才醒悟過來,厲聲喝道:“器械跪地降者不死!”

    自家這股山賊非但士卒稀少,精壯亦不足,車黍知他心意,亦止了追殺,領人一起高呼:“器械跪地降者不死!”

    官兵身份固然可貴,卻比不得性命重要,並不是人人都如韓奇一般,聽到呼喊,無路可逃的弓手便紛紛跪地求命,不過場面混亂,剛才幾波箭雨又積累了不少憤恨,別部人馬可不願跪地者就饒過,誤殺掉的也不在少數,待車黍等分開制止,收攏降卒,也只得三百餘人。

    民夫後退,這邊數千運糧車便無人看顧,看這些牲畜糧車,黑山賊們自然心花怒放,於毒領軍繼續往前衝殺,鄧季卻指著俘虜們道:“子義,地上撕衣物將他們綁縛了,你領刀盾卒、弓卒原地收集器械,押他們先走!”

    韓奇領命,鄧季這才帶著槍卒、力卒往前去追于毒大軍。

    太原郡民夫一路後退,撞入雁門郡民夫中,沖散隊伍,眼見已成崩潰之勢,不料後陣中突然跳出一員小吏,領數百吏員、民夫反復衝殺,竟硬生生將於毒軍攻勢止住。

    兩郡官吏得了空,這才忙又組織民夫壓住陣腳,與黑山賊們僵持住。

    那小吏只十七八歲年紀,身材將近八尺,五官端正,卻有股英氣逼人,使一柄丈二長刀,驍勇敢戰,何處民夫止不住敵勢,他便領人殺過去解救,這般來回衝殺數次,才一會功夫,已血染衣袍,全身盡赤。

    鄧季上來時,先前識得那面上刺字的驍將已按捺不在,領麾下精騎撲了上去,相交數合,便被那小吏一刀劈下馬來,取了首級。

    刺字驍將的武勇鄧季可是親眼見過的,居然不是這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少年數合之敵,讓他頓時吃了一驚。

    少年左手提黑山中驍將的首級,右手執刀,殺氣凜然,頭領被殺的那些精騎都呆住了,周邊黑山賊們則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眼見如此,少年高舉首級沖賊眾們大聲道:

    “雁門尉曹掾史(注)張文遠在此,誰敢一戰?”

    張文遠?鄧季嘴裡咀嚼了兩遍,待反應過來時,眼前一黑,差點跌下馬來。

    這位,難不成就是日後威震逍遙津,能止東吳小兒夜啼的張遼?

    田豐字沒記住,這位可不比他,《三國》裡那麼多篇幅有過,又加遊戲裡鍾愛,張遼,字文遠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的。

    鄧季萬般想不通,若真是他,為何趙雲不是少年將軍,這位是,三國裡卻未提及?奶奶的,他都快迷糊了!

    那誰誰誰,你坑爹呢?

    天下同字的人多了,眼前這少年不一定便是張遼,可若不是他,三國哪裡還有一位驍勇如此的張文遠?

    “誰敢一戰?”

    鄧季還在發怔,少年又高喝了聲,於毒之下數千黑山賊被他威勢奪魄,竟無人敢發一言。

    左側西河民夫亦已趕過來,太原雁門民夫已重整旗鼓,見少年如此威武,頓時士氣大漲,喝彩聲不斷,於毒料不可取,心想奪下的糧車牲口已有萬餘,還是先將它保住,剩下待張燕殺退官兵,領大隊前來再說。

    於毒下令,黑山賊們慢慢後退,留大隊繼續與民夫相持,只分人去拽後面拉車的牲畜,使之彼此連接,十余輛糧車一起,吆喝著往後離開。

    民夫們戰力不高,能止住賊人攻勢已不錯,追殺卻是妄想,只憑他單槍匹馬畢竟有限,這名叫張文遠的小吏也只能眼看黑山賊們拉運糧車遠去。

    注:尉曹掾史,郡國屬吏,主徒卒轉運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0
46.良機

于毒領軍押牲畜糧車浩浩蕩蕩撤回自家後隊的時候,正交戰的兩軍人馬都有看到,糧秣被劫,事後天子問責不說,在老對手面前也輸了一合,張懿說不出的沮喪,救出陷陣中的騎卒後,率先鳴金收兵。廝殺了這許久,士卒們漸疲,張燕亦隨之收兵罷戰。

    回營查看過,左翼諸軍這次得了四十余萬石糧,此行總算不虧,免不了將領軍的于毒誇讚一番。

    見其餘諸渠帥面露不忿,還有人道對陣一群民夫,卻未竟全功,該重罰才是,官兵手裡尚有八十萬石,張燕也不願放過,戰事仍舊未歇,少不得他這平難中郎將一一排解,將情緒引導到官軍身上去。

    于毒沖那些不滿的瞪大眼,卻也無可奈何。

    四十萬石不是少數,交戰時也沒個放置地,若被官兵再奪回反倒不美,想來想去,張燕派杜長領軍一萬,先將這些糧秣押送回滹沱河老巢去,待戰後分配,順便再召人馬來相助。

    新降未附,人心不穩,鄧季俘到的三百弓手留下也不妥,便讓韓齊領刀盾卒、弓卒押送,與杜長一起上路,到中途再轉道回涉侯國山谷去。

    張懿一戰丟了四十余萬石糧,此後再不肯輕出與戰,張燕少了一萬精壯,也不敢太過逼人,此後兩軍走走停停,相互對峙,幾番試探,局部廝殺,手段用了無數,卻都無可奈何。

    戰線綿延,竟一直前移,不兩天便出了太原,入上黨郡。

    以黑山賊對太行周邊地界的瞭解,張懿想要在前路設伏亦無可能,好在一路南下,入上黨境內後,上党太守張楊親領八千郡兵來援,才讓他稍微安心。

    官兵援軍到來,卻是一隻生力軍,張燕提了小心,控制賊兵不上前太過逼近,得了這空,張懿忙讓郡吏們催輸糧隊快行。

    可惜好景不長,輸糧隊行再快也有限,又兩天后,黑山賊杜長糧秣還沒送回滹沱河,已派偏將另領三萬餘精壯趕來,張燕與張懿這對本家老對手,如今還得加上個張楊,三張領大軍在涅縣東南又大戰一番,卻都沒討到什麼便宜,因兵疲而再次罷手。

    涅縣城矮民少,並不可守,張懿等歎息一番,只得又繼續向前。

    涅縣之南便是濁漳水,仗著比官兵還要熟悉地勢,張燕早派軍繞路將河上渡橋盡數燒毀,官兵也無法在數萬黑山賊面前成功搭橋,只得沿河北岸緩走,過不了河,連襄垣城也不能進,直入潞縣境內。

    沿途所遇也有不少大戶村寨,難得黑山賊大軍出動,反正官兵有糧車拖累,速度不快,有所遇張燕必下令擄掠,數萬大軍之下,未逃離的那家抵擋得住?還好他不是個嗜殺的,取下村寨擄走錢糧也就罷了,後來有人學了乖,主動獻上錢糧勞軍,張燕才放過。

    一路相互廝殺試探騷擾,雙方士卒皆疲倦不堪,鄧季也是如此,涅縣一場苦戰又損失了八名卒,他自是心疼不已,這時距涉侯國已不遠,官兵手中糧食雖多,但等奪下來再分到自家手中卻有限,若不是恐張燕發怒,又想弄明白那自稱張文遠的少年是否就是張遼,他真想領人轉道回穀了。

    陽邑郊外一戰後,鄧季再沒見過那張文遠,想來以他武藝,民夫又甚少出戰,應該不會死於陣中。

    《演義》裡提及,張遼是能領軍獨當一面的,以鄧季理解,這就是帥才,比那些將才還要好上許多,又這麼年輕,若能俘過來,呵呵,想想就讓人淌口水。

    追名人的少年卻忘了,想要俘張遼,就算圍攻,自己的卒起碼也要搭進去不少,說不定連自家性命搭上也不能成功,就算僥倖俘到,以自家賊人身份,他不願乞降,如同田豐一般也沒多大用處。

    大軍中機會渺茫,可少年還是咬牙領所部一路跟隨。

    被餘下的輸糧車束縛住手腳,官軍一路被動,張懿日漸憂慮,也終於同意張楊的建議,派出使者到河內河東去求援。

    就算河內官兵肯來援助,也還相隔甚遠,更別說河東了,他只得沿濁漳水緩慢前行,沒幾日,竟然到了鄧季丈人家伍寨門前。

    再往前將入太行群山,濁漳水兩岸多陡峭之處,大軍根本不能再沿河前行,張懿張楊親自到伍寨門前看過,這數百年前便修建的寨子所選地勢實在好,兩面夾山,且全是懸崖峭壁,根本就無後顧之憂,比一路所見的村寨都要好守得多,官兵可據此以待援軍。

    喚開寨門,又見內裡頗寬,張懿張楊便俱都歡喜起來,召身為族長的伍恭來借地,兩軍廝殺卻將伍氏帶入兵禍之中,眼見又是賊眾勢大,其中還不知有無自家女婿在,將來官兵撤走賊人們還有報復可能,鄧季丈人心中自是咒駡不停,只是並州刺史、上党太守兩位大員親自開口,那容得他嘴裡說個不字出來。

    官軍最後居然選定丈人家,在鄧季目瞪口呆注視下,糧車、牲畜和傷兵全都遷入寨內躲避,由大軍先警戒,民夫在伍寨之外再立起一層營寨,團團將伍氏寨子護在身後,官兵大軍與民夫共駐於營寨中防備,只留數千刀盾于伍寨內。

    見官兵擺出一副堅守模樣,張燕免不得揮師急急攻打,可官軍陣中雖少了弓手,卻連三郡民夫也拉出擺陣,精銳戍卒也不少,那裡還輕易下得去嘴,反倒小敗了一場。

    待重新收拾殘軍,再來對陣時,張燕一時發了狠,也開始造營圍守,做出長期圍攻的打算,又讓諸方渠帥遣信使回去,俱召集家中留守精壯前來。

    不幾日,各路山賊便源源不斷補充加入進來,若聚齊太行山賊,少說也有二十余萬,司隸相鄰兩郡援軍卻還沒見蹤影,張懿沒法,只得連寨中留守的數千官兵也調出,用心防禦。

    自家留守老巢的精壯鄧季倒並未使人去喚,自打官軍以伍寨為後盾立起營寨,他便一直在糾結,是否要將伍氏密道報與張燕知道。

    非但是他,車黍等亦幾次提起,畢竟鄧季丈人家的密道卒兵們人人知曉,只是事關渠帥丈人,他們也不好太造次。

    任誰都知道,張燕若得了那密道,遣一軍從中殺出,前後夾擊,官兵非大敗不可,糧食和牲畜全要歸入黑山之手,鄧季有此大功,分到的錢糧必然不少。

    可若真如此做了,伍恭與鄧季關係再保不住,伍氏一族亦只得從賊,那可是他們這些人家萬萬不願的,人家嬌滴滴的女兒讓自己睡了這許久,焉能真不顧情面?且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得看顧伍窕顏面。

    待寨中官軍俱都調出對陣,鄧季便不再糾結,他已經迷糊了,可以想像,伍寨中如今只剩傷兵與少數兵卒官吏,猶如那絕世美女剝開身上最後一縷紗,那副欲拒還迎的模樣,不……不就是等自家撲上去麼?

    眼看最後的官兵都從寨中調到陣前對敵,鄧季頓時就心潮澎湃,不能自抑,兩世為人,他還從未有過這般能一夜暴富的良機,出自本能,一個瘋狂又大膽的計畫迅速在腹中成型、完善。

    這一刻,七十多萬石糧食、兩萬餘牲畜的重量立刻壓過了對伍氏的憐惜,奶奶的,從賊又如何,老子做賊,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

    賊老天好不容易將這機會擺在自家面前,若不取,必遭天譴!

    待稍微冷靜下來,還沒與車黍等商量,鄧季就拿定了主意。

    對陣這麼多天下來,亦有不少渠帥部屬死傷慘重,甚至全軍覆沒的也有,因傷亡過重、士卒疲倦向張燕辭行的不少,反正已賣過性命,如今不缺人,張將軍也不會再為難,反倒許諾只要參戰過,之後俱可到滹沱河分一杯羹,再多鄧季一個,也不打眼。

    向張平難稟過後,鄧季一行絕塵而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1
47.伍窕

嘶!”

    一個不慎又被針尖刺破,便有血珠從指尖上冒出來,伍窕吸了口氣,忙將傷到的手指含到嘴中,輕輕吸吮。
    不知為何,今日竟有些心緒不寧,一早已是手指第三次被刺了。

    難不成是征戰在外的小丈夫出了什麼意外?

    搖搖頭,她忙將這不吉的想法擠出腦外,將手上活計放回簸中,出門去走走透透氣也好。

    被扔下的活計是一件綢袍,說來未免好笑,被迫嫁的丈夫年紀尚小,現在竟然還在長個子,之前的衣物現在穿在身上都有些不妥了,趁秋後有閒暇,不必再如同別人般去勞作,伍窕才想著要為他縫製一套。

    身邊婢女們如今也都有了男人,有了各自要忙活的事情,雖遇到自己仍如同以往般恭敬,但還在秋收前,這種主僕關係其實就已經名存實亡了,好在穀中向來不分食,羹肴有專人去做,且伍窕學會的東西已經很多,又有焦氏相助,倒不是太難維持,只是像今天自己鬱悶的時候,未免會覺得有些冷清。

    焦氏又不在屋中,或許應該去看看她在做什麼。

    出得門來,伍窕發現隔壁毛氏手提木桶從外而歸,便打了聲招呼,順便瞄一眼,桶裡是剛漿洗好的男人衣物。

    不由發怔一下,她才醒起懶顧已經與韓齊先回穀來了。

    閒話兩句,與毛氏擦肩而過,突然間,伍窕竟然有些嫉妒這找了第三個男人的婦人了。

    走過這排整齊的房舍,東面,韓齊正對著二十餘名男子嚷嚷什麼,伍窕知道,那些男子是韓齊和懶顧受丈夫之命帶回穀的三百余官兵俘虜中新挑選出來的弓卒,剩下沒被挑上的,已跟穀中其餘精壯一道出穀,帶牲畜到北面去拉煤了。

    在這時代,煤在冶鐵中已經被用來提高爐溫,太行中煤資源豐富,甚至後世一個有名的煤礦區位置就在山谷東北面不遠處,之前狩獵時還發現了露天煤,冬季將臨,鄧季臨出門前就已安排好,精壯們採煤回來儲備,老弱則負責準備柴禾。

    伍窕聽小丈夫說過,得提前準備好過冬物質,冬季還得植麥呢,如今木匠和鐵匠們都還在趕制他說的那種新犁。

    雖出自大戶,已用了數百年的犁伍窕卻是見過的,也見過農夫耦犁,和丈夫搞出的這種犁可大不相同,她想像不出這真的有用。

    作為大婦居然懷疑丈夫,這可不好,伍窕有些暗惱自家了,腦子裡怎麼那麼多想法呢。

    那邊說話的韓齊是個穩重的,又統領著刀盾卒,在谷中自然顯眼,家中雖已有正妻范氏,伍窕原先的幾名婢女挑選男人時,也有人心甘情願給他做媵室。

    匆匆瞄了一眼,伍窕忙低頭離開,她是渠帥的正妻,谷中如今地位最高的婦人不假,可惜男人年紀還小,要想手下們畏懼還有些困難,男人都如此,她的地位也就並非很特別,連稱她夫人的都很少,那邊的可都是賊眾,下意識裡,便想與之保持段距離。

    再轉過去,隱約能聽到讀書聲,那邊是草堂,若駐足細聽,不需多久就能得聞田大名士打學生板子的聲音。

    說實話,對於丈夫所言的這位大名士,伍窕至今仍持半信半疑的態度,她見過的士人不多,卻也難信下手如此之狠、不顧斯文的人會是位名士,丈夫在草堂裡也曾挨過兩次板子,掌心紅腫得連筷子都拿不穩,為此,對那名士她心中便自然生了些怨懟。

    對草堂裡受苦的孩童們,伍窕是萬般同情的,當然,除了同情更多的還有欽佩,比起伍寨中那些無憂無愁的同齡人來,賊窩裡的這些孩子要成熟得太多,每日如此,卻無人抱怨,就是其中最笨天天被打的,也不會因夫子手重而不去上課。非但如此,早課結束後,他們尚要幫大人做事,到晚間打熬力氣,練習槍法,兩日前韓齊等帶繳獲歸來,穀中多了些閒置不用的弓,他們又開始找閒暇練習射箭。

    這樣勤奮的一群孩童,無論誰見了也免不得要誇獎的,雖然他們同樣調皮。

    不想聽田夫子揮戒尺的聲音,伍窕從草堂外快步通過了,只是環顧一圈,卻不見焦氏的影子。

    已近朝食,問過幾名在伙房忙碌的婦人,卻有人看見焦氏往雞舍那邊去了,伍窕便往穀後坡地上找去。

    半坡上,是丈夫之前弄出的卻行坑,如今已有三個大坑,看到這個,想想之前連自己在內滿穀人的不解,再到如今的欽佩,伍窕也與有榮焉,對那種新犁的信心也強了些。

    半坡上雞舍裡大大小小的雞如今已有數百隻,這些從當初自家抱來的雞群,已壯大如斯,每日只需草糠等拌上卻行剁碎餵養就成,不用耗費半分糧食去養,就算那位田大名士,對此也嘖嘖稱奇不已。

    過了卻行坑,伍窕便在雞舍前看到了焦氏,這邊樹木茂盛,她正坐在一塊青石上,耳裡聽著雞仔歡叫,嘴角淺笑,手上卻忙著與之前伍窕做的同樣活計。

    焦氏耳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抬頭看見是伍氏,吃了一驚,忙開口喚道:“小……夫人如何來此?”

    “嗯……走走!”

    同屋生活這麼久,以往的親情猶在,但面對面時,兩人卻仍免不了尷尬,伍窕對焦氏既叫不出嫂子,也喊不了焦姬;同樣,焦沁對伍氏不能再叫小姑,稱夫人時卻總免不了有些勉強。

    氣氛又如同往常般開始異樣,伍窕有些後悔尋來,只得看著焦氏手上活計,找話道:“呀!你也在制衣麼?”

    伍窕說到手上活計,焦氏頓時就臉紅了,她知道伍氏在為鄧季製作袍服,作為一個姬妾,她自然是不想與以往的小姑子,如今的大婦爭風頭的,可農家子出身的小男人所有穿戴都是上不得檯面的短衫短襦和平頭麻鞋,頭髮有時甚至還用野草隨意就紮起,唯一的寬袍還是在伍寨要了自己身子後箱籠中翻出的前夫衣袍,伍窕還不善針線,雖起心為丈夫制衣,速度卻慢到她實在看不下去,只好偷著也做,之前還想既然伍窕做了衣袍,她便只做布屐,哪知布屐做好伍窕衣袍還未完一半,只得接著做下去。

    被這一問,焦沁便如做賊被抓住一般,臉上緋紅心中忐忑,伍窕卻未覺,上前拿起細看一番,嘴上讚歎道“呀!你針線可比我好得多,比起來,我的都見不得人呢!”

    伍窕不是個會假意贊人的,焦氏安心下來,試探道:“要不然,以後奴幫夫人……”

    “說定了,”伍窕環住焦氏的腰,嬌癡道:“你以後得幫我!”

    嘴裡說著話,伍氏心裡卻幽幽一歎,焦氏早已定好了位置,自稱為奴,稱自己夫人,自己也不必再搖擺不定,以後還是叫她焦姬罷,與她共侍一夫,能繼續在一起也不錯,總好過自家孤獨一人在這裡。

    伍氏環著自己,一如當年那單純的小姑對自己的依賴,焦沁輕撫著她的後背,只覺得心中那層隔閡,突然間便消融無蹤。

    “他出門已經好些天了,”焦姬懷中還是一如既往的舒適,伍窕不由輕聲道:“我有些不安呢!”

    “會回來的,”兵荒馬亂、人不如狗的世道,就算安坐家中也會有禍事上門,更別說丈夫出門對敵,人與人之間不得不互相依靠慰藉,焦氏嘴裡說著安慰伍窕也安慰自己的話:“奴與夫人在等他呢,會回來的!”

    兩人沉默一會,不知想到什麼,伍窕覺得自己突然有些臉燙,輕聲呢喃道:“這惡賊,若快些回來,我便依了……”

    焦氏沒能聽清她說什麼,正想開口細詢問,穀中已有人大聲喊道:“鄧雷公回來啦!”

    “呀!”伍窕興奮地跳起來,一把拉住焦氏:“咱們快走!”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2
48.翁婿

推開幾個糧包,鄧季小心翼翼地探出打量一番四周,四面卻是黑黢黢的,看不到一抹光亮。
    因為是在糧倉裡,伍氏遮掩入口處的糧秣堆得很多,精壯們搬了半天才通出條能容人爬入的小道來讓鄧季進入。

    沒什麼異狀,輕輕出口氣,鄧季終於安下心來,之前他就怕官兵已知曉這條密道,將它堵上或故意在周邊設伏,如今看來不像設伏的模樣,總算可放心。

    作為掩藏密道入口的糧倉選得自然偏僻,仔細聽聽,左右俱無人聲,上前在倉門上輕輕一推,外面卻是上鎖的。

    這趟作說客只帶了郭石進來,回洞口揮手讓密道那端的精壯們暫退出去,鄧季與郭石合力,先將糧包搬回掩住洞口。

    取小手斧沿門縫輕輕一跺,外面的銅鎖便如同豆腐般裂開來,兩人竄出,外面月朗星稀,沉寂一片,大多數人卻都在夢中。

    上次來過伍寨一遭,鄧季卻沒弄明白老丈人伍恭臥室所在,還好來前已問過伍窕,等郭石回手將門掩上,兩人便如同狸貓般輕靈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數日來,寨子外兩軍廝殺不停,擔心賊人勢大殺敗官軍後伍氏難免,擔心官兵殺退賊眾日後來找伍氏報復,擔心賊女婿死在陣中讓女兒守寡,擔心賊女婿向大賊首說出自家密道,諸般種種,又上了年紀,伍恭都多憂少眠,今日讓小妾錘了半天胸口,又是快到五更天才眯著,只是還沒多長時間,就被門上兩聲輕敲驚醒過來。

    多事之秋,夜半門響必無好事,眼睛還在迷糊,伍恭心裡已“咯噔”一下,深吸口氣穩住心神,按住身旁欲起的姬妾,待門上又響了兩聲,才開口問道:“是何人?”

    “丈人,卻是小婿雷公!”

    雖是鄧季丈人,卻也只知曉自家女婿名號為雷公,真名並不得知。

    聲音隔著房門、外間,但夜半寂靜,伍恭也能隱約聽見,忙下榻出外間開門,只能隱約看到眼前模糊黑影,他卻已忍不住怒火開口斥道:“你要作死,卻莫害我女兒,寨外幾萬官兵呢,如何就敢親自進來?”

    讓郭石守在門外,鄧季一步跨進門來,低聲道:“丈人輕些聲,莫被別人聽到!”

    鼻腔中雖哼了哼,伍恭倒也壓低了聲音:“裡進還有我姬妾在,且待我支走再說!”

    喚出裡進的小妾,又摸黑找火鐮點燃油燈,昏暗燈火下,翁婿倆對坐而談。

    “你這小賊,來此作甚?”

    才數月未見,老頭頂上白髮又多了不少,要想成功瞞天過海,不論用什麼方法也必須得先讓自家這丈人同意,鄧季忙賠笑道:“自然是為伍寨中這兩萬余運糧車!”

    雖已猜中幾分,伍恭還是忍不住大怒:“豎子可惡,欲讓我伍氏從賊否?”

    這是事實,鄧季只有默認,伍恭老頭心立即便涼了,問道:“你等從密道進來的?”

    鄧季點頭,伍恭頓時怒極,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待醒起外面仍然沉寂,又忍不住奇道:“你既已泄出密道,賊軍也當進來,怎此時還未聞廝殺聲?”

    “好叫丈人知曉,小婿並未泄出密道,只是帶自家人馬前來,連同伍窕在內,俱在密道外等候!”

    自打這小賊上次劫持伍甯,強納伍窕、焦氏之後,伍恭便知曉他是個膽大妄為的,卻沒料到竟然膽大到如斯地步,又嚇了一跳:“你……你要獨吞這許多糧秣?”

    見鄧季再次點頭,老頭問道:“有多少人馬?”

    想想,鄧季還是決定說實話:“精壯六百,老弱四千,全在密道外!”

    “如何能成?莫說官兵,若真被你吞下這許多糧秣去,外面那大賊首能饒過你?”

    鄧季輕輕一笑,嗤道:“今逢亂世,何人不為己?即便他真知曉了,分出一半與他也就是了,此等天賜之物若不取,必悔之一生!”

    “然爾置伍氏於何地?”

    伍恭的怒火在意料中,待他發洩過,鄧季方才心平氣和問道:“如今兩虎門外相爭,不論勝負如何,伍寨日後只怕都沒個安寧,丈人身為族長,何以自救?”

    這正是身為族長的伍恭日夜擔心的,如今被這賊女婿不客氣說破,老頭亦不由一滯,良久方恨聲道:“老朽不能為一女,搭上全族性命前程!”

    “伍氏還可從賊,如何就沒有性命前程了?”鄧季冷笑著反問一句後,又道:“如今張平難大軍雲集,官兵勢弱,若被攻破寨子,才真是沒了性命!”

    伍恭不以為然道:“寨子破時,伍氏還可借密道逃生!”

    這老頭太過天真,鄧季只得無情戳破道:“一旦官軍敗退,黑山賊覆掌間就能攻入寨內,伍氏兩千人,急切間逃得出幾個去?即便都逃走,如今天下到處是賊人,成了沒田地的流民,在官府眼裡也與賊眾一般!”

    張懿、張楊兩位大員進來時沒能及早說出自家密道,打的便是關鍵時讓伍氏脫逃的主意,被賊女婿一番實話,伍恭默然無語,鄧季繼續道:“今日成了賊,便永世是賊身麼?不瞞丈人,若有機會,小婿也是要降官府為後世子孫搏個好出身的,天下將亂,想必用得到吾等的也自有!”

    若這賊女婿真肯降官府,自家女兒倒也有個盼頭,伍恭不由驚喜道:“你…有降官府之心?”

    “何人不惜命?何人願永世為賊?”鄧季笑笑:“只不得其時,不得其人罷了!”

    伍恭也知道,上次為避過薛禮所帶官兵讓賊女婿知曉了伍氏密道,他若鐵心要做,真鬧將起來,伍氏留下也逃不過一死,除非自己能將這女婿綁縛交到官兵手裡,否則也只剩從賊一路好走,重重歎口氣後,他無奈問道:“你只有數百人馬,如何能成事?若寨外官兵回救,不過片刻便能破寨而入!”

    這麼說就表示老頭同意了,鄧季頓時大喜:“有丈人相助,計議周密,定讓寨外官兵難察分毫!”

    見女婿雀躍,伍恭只得苦澀一笑:“我便同意了,尚有伍氏族老們,他們如何肯?”

    “丈人一族之長,正當救伍氏於水火,便是乾坤獨斷了,也無甚干係!”老頭左顧右盼好不乾脆,鄧季忙拍上馬匹,推他一把:“再說,族老們亦都是明事理的,如今伍氏有難,豈能坐以待斃?”

    “老朽失察,當日引豎子入宅,伍氏之難也!”

    鄧季臉上一紅,只得苦笑道:“丈人謬贊,小婿不敢當。”

    等計議妥當,雞鳴不斷,天邊已發白,翁婿倆便靜坐到日出,伍恭喚人召集族老到大廳議事,又讓鄧季與郭石先躲入大廳草簾之後,待族老們齊聚,伍恭將實情合盤托出,便只聽廳內族老們謾駡、反對、歎息不斷,甚至還有族老提出召集族中老小更換族長之議。

    伍恭老頭一時被惹發了火氣,喚鄧季與其伴當出來震懾住老傢伙們,讓他們知曉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又將日後有機會再降官府的話說了,逼鄧季立下誓言,這才讓老傢伙們勉強同意下來。

    放任不管的話,族老中若有人起異心,說不定會是禍端,反正老傢伙們已經點頭,鄧季便讓丈人找部曲先送他們從密道出去交給賊人們,反正寨內沒幾個官兵,伍氏族人隨意走動也無人來管。

    外間兩支大軍每日總要交戰一番,吸引掉大部分人注意,聲音也足可蓋過寨內響動,如今萬事俱備,只待兩軍再廝殺。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3
49.李當之

久戰生疲,這些天下來,兩軍早已有默契,造飯朝食之後,方派軍廝殺一番,若天氣過於炎熱,便改在餉飯之後。

    今日氣溫卻適人,朝食之後,黑山賊五千、官軍兩千又開始在戰場中央鏖戰,趁鼓響進軍時,寨牆上數十?望官兵注意力都放在寨外,鄧季將自家精壯卒兵們悄悄放了進來。

    伍寨內僅存官兵分在三處,一是寨牆之上,負責?望並溝通裡外的二十餘人;其次為糧車處巡查,專管照料牲口、提防煙火的兩百人;最後在伍氏一溜廂房外幾名助醫匠看護傷兵的官兵,廂房內則安置了千餘傷卒,還有幾名醫匠在內。

    最緊要的地點自然是寨牆上,若被他們提前驚覺召喚外間官兵來,自然一切皆休。

    有丈人這伍氏族長相助,便要容易許多,卒兵們進來後,全換上伍氏部曲衣物,車黍等便簇擁伍恭往寨牆上去。

    伍寨本就是人家的地方,寨內這些官兵平日仰仗之處可不少,伍恭之前也曾上寨牆觀戰過,見他又來,身邊帶著二三十部曲,官兵們也不以為異,看管寨牆的隊率轉頭與伍恭打了聲招呼,目光在車黍等身上掃過一眼,便轉頭回去,歎道:“今日卻又是賊兵占上風,這都第幾日了?”

    寨牆上風有些大,伍恭帶車黍移到他身邊,開口發問:“為何戰事又不順?”

    卒兵假扮的部曲們貌似隨意,在寨牆上四處遊看,不多時便分散開來,每名官兵身旁都站了人,這官兵隊率猶不覺,答道:“賊兵如今上場的都是生力軍,吾等卻都久戰,援軍再不到,張並州只怕又得調民夫上陣了,唉!”

    寨牆上尚有箭塔一處,已有名官兵?望,趁他們搭話的功夫,郭石已移到塔下,開口往上喊道:“這裡看不甚清,兄弟且讓我上去!”

    塔上官兵回頭,見他一臉憨厚,搖頭拒絕道:“不成,若被牆下將軍們看見,卻累我吃軍棍!”

    郭石笑道:“將軍們都在觀戰,那裡就看見了?”

    那官兵仍舊不依,拒絕後又轉頭去看牆外戰況,郭石便逕自往上爬去。

    待那官兵察覺,郭石已快速攀到頂處,他便斥駡起來,隊率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忙開口對伍恭道:“那卻不是耍處,貴屬……”

    話猶未盡,只覺頭上一股大力傳來,自家視線便已轉到後方寨內,張口幾次,嘴裡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伍恭就站在面前,見車黍輕輕便將這隊率腦袋擰成麻花,心裡不由打了個突,下意識往後退退,離這大漢遠些,轉頭四顧,賊人們已紛紛動手,一把捂住身旁官兵的嘴,抽刀在脖頸上就是一抹。

    攻其不備,寨牆上殺人竟沒傳出半點聲音去,伍恭畢竟經歷得少,牆下就是黑壓壓的大隊官兵,那裡還不心驚肉跳,好在牆下注意力都在戰場中央,直到寨牆上官兵全都放翻,亦無人察覺。

    箭塔處官兵亦已被郭石掐死,輕輕將屍體放下,下面自有人接住,寨牆上動手瞬間,靠近寨牆的伍氏房舍中早有十餘名身披甲胄的精壯魚貫而出,很快便登上牆頭取代原先官兵位置,又有人爬上箭塔,從下看去,牆頭便一切如常了。

    今年四十二歲的楊偌是黑山賊苦蝤部一名弓手,老蛾賊出身,除射術超人外,一向自傲眼力要比別人強許多,今日未輪到自家所部上陣,便與同伴一起擠在陣前觀看,眼見一番鏖戰後賊兵又占了上風,他亦隨之雀躍歡呼不已,只是百忙中突覺對面遠處刀光晃動,定睛看時,似乎寨牆上有幾名官兵被扶著倒下。

    那寨牆上雖還有不少人站立,卻已沒了官兵,他微微一怔,忙扯動身畔同伴:“且看寨牆上!”

    同伴正盯著場中看得有滋味,被楊偌打斷,甚是不滿,抬頭看了一眼,反問道:“什麼?”

    楊偌再看時,官兵亦有了,寨牆上與之前無差,他不由疑惑地揉了下雙眼,難道是自己看花了?

    寨牆上動手之前,伍寨中一頭莽牛被刺傷後臀,正往官兵牲畜雲集之地狂奔去,後面,韓齊等數十人提器械直追,卻越追越近,看守官兵哪敢放它驚到牲畜群,都呼喚出來幫忙攔截。

    “這牛為何受驚?”

    百忙中,一名小卒開口問追趕過來的人群,有人回道:“這牛一向溫順,只今日不知為何發狂,不慎被它掙脫!”

    又有人道:“且多叫些人手來,若驚了前面官家牲畜群,我等可吃罪不起!”

    便有人回頭招手呼喊,四周房舍中便奔出數百提械漢子,一起來圍捕驚牛,看管這片的軍侯雖覺得如此多人一齊出來有些蹊蹺,但在伍寨中已住了這些時日,也未多想,只顧吆喝士卒一起攔驚牛,不讓靠近。

    這壯牛力氣卻大,幾番追逐都被它掙脫,不多時,兩方人馬圍著牛已混成一團。

    待寨牆上動手已畢,追逐漢子中韓齊喝了聲:“此等畜牲留之何用?”

    韓齊上前一刀抹斷驚牛咽喉,這是動手暗語,其餘人等器械便紛紛往官兵身上招呼去。

    伍氏部曲突然動手,同伴慘呼著倒下,官兵們俱都呆住了,腦裡還沒反應明白,刀槍又不留情地迎面而來,這才有人想著還手,只是倉促間那裡還抵得住。

    過了許久,牆外官兵才有人注意到內裡隱約傳來的慘呼聲,還沒開口發問,牆上已有人大聲歎道:“這頭驚牛力氣可大,性子又暴,竟連傷吾寨中數人,實在可恨!”

    在牆下官兵眼裡,寨牆上同伴們已忘了職責,只顧面對寨內撫掌大笑,想必是在幸災樂禍,叨擾人家這許久,實為不該,有識得先前說話的是伍氏族長,便不免對他有些同情,又聽他身旁有人接道:“驚牛傷人,還請主人前往安撫才是!”

    伍氏族長便領著部曲們下寨牆去,前面戰陣中自家官軍已很吃緊,眼見抵不過賊人,牆下官兵便又將注意力放回去擔憂。

    身後慘叫延續好一會方歇,想必是那驚牛實在強壯,伍寨中人難以制服。

    搶佔寨牆的全是卒兵,糧車處扮追牛的是韓齊領剩下卒兵並穀中精壯,傷兵處便由伍氏數百部曲前往,卻是鄧季和伍寧兩人帶隊。

    年紀比自己還小的賊姐夫這次將伍氏全族拉入深淵,伍寧對他不滿頓時到了極點,臉色鐵青著跟在隊伍後面,怎麼看也覺得不順眼,若不是如今已騎虎難下,他都想施冷箭結果鄧季了。

    鄧季哪知妻舅憤恨,即便知曉也無妨,他只顧提槍殺入,族長交代過,部曲們亦步步跟上,廂房外幾名官兵不是夠殺的,沒多久就全丟了性命。

    一溜廂房內裡相鄰土牆都被打穿,裡面住的傷卒全是之前道途中數戰中所傷,官兵在伍寨外立起營寨後,張懿覺得麻煩,新傷者便再未送入。

    傷卒們早被屋外聲響驚動,只是他們手中器械全無,又都負傷在身,賊人進來不免驚惶,眼看只有被屠之命,內裡一名醫匠沖出,擋在鄧季面前厲聲喝道:“爾欲如何?”

    這名醫匠並不高大,身穿寬袍,頭紮赤巾,年約四旬,長得有些清瘦,攔在對面正容厲喝,身上竟有股凜然之氣,鄧季不由一怔,良久方曬道:“從賊者生,不從者屠之,如此而已!”

    醫匠怒道:“此等皆是傷患,難礙爾等之事,便是其內有家室老小不願從賊,亦不致死,豈能嗜殺如此,多傷性命以失德?”

    這些傷卒日後還能上戰場的有十之六七,余者卻連精壯都算不上,穀中至今便還養著數十殘疾,不過如今穀內缺精壯,在鄧季眼裡,若其中有願意從賊的,不妨帶回醫治,若不肯,殺之可也。

    醫匠拼命維護,鄧季對他冷笑道:“他們是官兵,我是賊寇,自皇甫嵩以下,可聽說過官兵饒賊不死的?讓賊以德報怨?豈有此理!”

    “吾不論官兵賊寇,眼裡只有疾患!”

    這醫匠說得正氣凜然,鄧季卻不大相信,提槍作勢欲刺,口裡問道:“你是何人?敢擋我去路!”

    面前提槍的賊人身上猶有血跡,殺氣不減,這醫匠也不由害怕,有汗水順額頭滴下,心頭如打鼓卻仍自不肯退縮,開口道:“吾乃李當之,元化先生之徒也!”

    提到自家老師,醫匠倒膽氣為止一壯,又喝道:“豈能墜了吾師之名,若殺傷患當先殺我!”

    “哼!”鄧季冷哼:“不認得!”

    這醫匠鄧季還是佩服的,不過為試探是否真願如所說般替傷患一死,提槍佯刺,卻已被伍寧從後趕上,一把拉住槍尾,沖他怒吼道:“此乃華仙人之徒也,豈能加害?”

    難道是名人?鄧季不由沖自家妻舅好奇問道:“華仙人是誰?”

    “華仙人乃沛國譙人,名佗,又名?,字元化,醫術通神,游走四方活人無數,年且百歲猶有壯容,民多稱為仙人!”

    操,還真是相當有名的名人,鄧季不由一聲驚叫:“華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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