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漢風1276 作者:貓跳(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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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1-10-2 23:07: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0 903423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2:20
正文 212章 柳暗


    西宣慰使行省參政李恆三萬鐵騎下偱州,城小兵少同知偱州顧傑率領百姓逃往山中,城池不攻自克;參知政事平南元帥劉深攻梅州甚急,城中一日三驚;張弘範十萬大軍圍汀州,設回回炮轟塌城牆西南角,守將陳子才浴血死戰,以琉球轟天炮炸毀回回炮,民夫士兵冒著箭雨將城牆修好,斷城處血肉模糊;塔出以新附軍人海戰術消耗同安防守力量,夜間打起燈球火把,三個萬人隊不分晝夜輪流攻城,同安已然油盡燈枯……

    但在整個戰線上,他們絕非最危急的。

    “兄弟們,還有力氣不?”王天來杵著戰刀,堅固無匹的琉球甲破開好幾個口子,鋥光瓦亮的鎧甲上糊滿了乾涸的血跡,大片大片的暗紅色,韃子的、色目人的、新附軍的,還有王天來自己的鮮血。

    “報告將軍,都還有一口氣在!”一千來人,近半帶著傷,甚至已經站不起來斜倚在山體上,但他們的意志仍然堅定,他們的眼神仍然充滿鬥志。

    每個人的腰上,都掛著大漢皇帝頒的護照,鋼筒裡的小東西,意味著承諾:平等的地位,以及三十畝土地。

    沒有土地,他們是無根的浮萍,隨著海潮起起伏伏;有了土地,他們就會把根紮下來,變成參天大樹,狂風暴雨也吹不倒。

    蕉嶺,梅州到上杭的唯一通路,兩千人據險防守,而他們對抗的,是呂師夔新附軍六萬步騎!

    兩山夾峙怪石嶙峋、中有石窟河奔流不歇,仗著這絕無僅有的地利,王天來才能把三十倍的敵人拖在這裡整整十五天,可現在他已不打算生離此地了。

    兩千弟兄,一半永遠倒在了粵東熱土上,剩下的人,又有一半帶著傷,如果陳大帥還不援軍,王天來看了看這裡雄奇峻拔的山河,也罷,便以此處為王某的埋骨之地。

    螞蟻般眾多的新附軍,又沿著山坡爬上來了。一陣細細的山風吹過,繃繃繃繃的弓弦響,成千上萬羽箭從山腰騰空而起,射進了義軍的營寨,鹿、拒馬、寨牆、營房瞬間像是了白~麻麻的白毛——那是雕翎箭的尾羽。

    義軍士兵們沒有吶喊,連續十天的生死考驗,士兵們已經不需要用吶喊來抒解緊張和恐懼,他們已無所畏懼。

    連續不斷的箭枝。比粵東山區初夏的雷陣雨更密集。帶著死亡的呼嘯從天而降。肆意收割著營中的生命。終於。弓弦的彈響停下了。不再有羽箭落下。躲在寨牆、木樓和營房下面的義軍士兵們握緊了武器。他們知道。接下來是更為嚴峻的考驗。

    牌刀手、長槍手、弓箭手。數也數不清的人海。從嶙峋的怪石頭間一窩蜂的衝上來。亂糟糟的不成個陣型。但絕對的數量。已對守軍構成了極大威脅。

    滾木、落石。憑藉陡峭的山勢。將重力勢能快速轉化為動能。加速、翻滾。千鈞之力絕非肉身所能抵擋。粵東山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石頭。成為義軍殺敵的好幫手。數百斤的大石頭一路滾下。留在它運動軌跡上的。只有新附軍的血和肉。

    “放!”王天來大喝一聲。從寨牆上探出身子。羽箭夾帶著怒火。深深地射進一名百戶的胸膛。

    就在他射出這箭的同時。寨牆後的數百名士兵也站起來。早已捏得白的指關節猛然用力。開弓放箭。前後相差不過兩三秒鐘。至少六百支羽箭齊刷刷的紮進了新附軍中。成群地士兵如木樁子般栽倒。殷紅地血花在他們身上熱情綻放。向上急奔的新附軍就像浪頭撞上了岩石。忽的一下。攻擊的前鋒四分五裂。

    衝啊!義軍沒有像以往那樣藉著高處地勢和新附軍對射。而是一起跳出寨牆。向下急奔。

    王天來一馬當先,手中的戰刀舞成一團光幕,人頭、四肢、鮮血紛飛,五百名義軍就像五百隻出籠猛虎,藉著山勢急沖而下,仰面進攻的新附軍根本無法抵擋。

    剛剛被箭雨打懵的新附軍,一時沒搞明白為什麼敵人從防守方變成了進攻方,恃強凌弱以多欺少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但硬碰硬打死戰就沒不那麼在行了,短時間內損失過大,前鋒呂師夔重賞湊齊的敢死隊,就開始掉轉身子往山下跑了。

    呂大帥的賞金再誘人,還得留著命花呀!

    前鋒倒捲,順著山勢往下根本收不住腳,和中軍撞在一起,不少人連滾帶爬的下了山,才現敵人最多只追到半山腰,這會兒早就收兵回營了。

    媽的,這些客家人真是好漢子!新附軍的老兵油子,也不由得對著敵人喊哥,打仗打到這份上,可完全是拼的命了!

    “我們勝了,呂狗賊,有種上來,爺爺送你回老家!”義軍士兵們倚著寨牆,向山下垂頭喪氣的新附軍笑罵。

    可他們的將軍,王天來沒並有高呼,因為這樣的勝利,他再也承受不起了!點了數,就在剛才的戰鬥中,又失去了二十三名戰友,七名輕傷員變成了重傷員,新掛彩的則有十五個。

    再來幾次“勝利”,對呂師夔而言不過是皮外傷,我這邊可就要把鮮血流乾了!

    半夜,義軍營寨中靜悄悄的,沒有燈光,一片漆黑,將士們穿著甲胄合身躺倒,十根手指頭還緊緊的握著武器。

    枕戈待旦!

    “哇——哇——”,老鴉的叫聲劃破了夜空的靜謐,它扑騰著翅膀,從巢中飛上樹梢。

    山地突然間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伴隨著反彈琵琶輪指撥弦般的連串輕響,空氣中出現了一道道月光下若隱若現的白色軌跡。

    奪奪奪奪奪奪,比白晝更加細密的箭雨傾瀉而下,緊隨著箭雨,許多身高體壯→著羅圈甲翎根甲的探馬赤軍,揮舞著圓月彎刀、狼牙棒、斧頭、釘頭鎚等等西域各國各民族的獨特武器向營寨猛撲,鑲了銅泡釘的牛皮戰靴,踩過亂石、跨過壕溝,踏上了寨牆邊的空地。

    寨牆後,沒有呻吟,沒有吶喊,似乎沒有了一切生命的氣息。

    義軍在睡夢中嗎?義軍逃走了嗎?

    “殺虜!”一支鳴鏑射上半空,義軍戰士的吼聲在山谷中迴盪。

    長槍,從寨牆頂上居高臨下的刺出,穿透敵人的胸甲,刺破敵人的心臟;戰刀,由上到下直劈,砍破敵人的頭盔,劈開敵人的天靈蓋!

    但這一波敵人,遠非膿包新附軍可比。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左手抓住你的長矛,右手的狼牙棒就砸到了你的頭頂;戰刀劈落,側一側頭,被削掉了半邊肩膀,他仍然藉著來勢,把彎刀抹上你的咽喉!

    以命搏命,這是西夏人李恆手下的探馬赤軍,當年党項族名震天下的“平夏鐵鷂子”和“橫山步拔子”的嫡系傳人!

    一波又一波身披鐵重甲的探馬赤軍在弓箭手的掩護下,不顧生死的衝破夜幕,如同海邊的波濤一樣,迅速吞沒前浪,高高地拍向沙灘。

    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探馬赤軍的死亡浪潮,捲起的是血不是雪。人浪翻捲著,無數生命就像浪花中的浮沫,瞬間破碎,血如霧一樣在空中飄散。

    義軍陷入了苦戰,士兵們咬緊了牙關苦苦支撐,但攻入營寨的敵人越來越多,我方的損失越來越大,戰局變得極端不利。

    王天來使出了漢人中極其少見的連射技,將羽箭夾在手指縫中連珠射出,護指早就失去了作用,手指關節處被弓弦割得鮮血淋漓,十指連心,似乎他卻感覺不到疼痛,弓弦在指尖割出一朵朵微小的血花,然後羽箭帶著主人的鮮血射進敵人的眼眶,綻開一朵更大的血花。

    敵人倒下了一隊,第二隊接著上,第三隊第四隊似乎永無停歇,蒼茫的夜幕如同張開血盆大口的地獄君王,將無窮無盡的惡魔從地底投入人間。

    嗚~~嗚~~,沉悶而壓抑的牛角號響起,探馬赤軍的人潮即將淹沒這小小的軍寨。

    義軍士兵們接連倒在了血泊中,他們往往和敵人交纏著同歸於盡,王天來已動用了手頭最後一分力量,義軍的數量在急劇下降,但敵人的攻勢卻越來越猛烈。

    不僅探馬赤軍源源不絕,藉著月光,王天來現山下無數新附軍人頭攢動,蜂擁蟻聚!

    無論如何訓練,以農夫和強盜對拼,以吃糧食長大的體力和吃肉長大的體力對抗,義軍決不可能是探馬赤軍的對手,儘管有地形優勢和盔甲武器犀利,義軍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內,完全丟失了寨牆後的陣地,只能且戰且退,到了軍寨中央,還能堅持戰鬥的士兵,已經不足三百名……

    “陳大帥,王某在此盡忠了!”王天來拋下弓箭,拔出腰間的戰刀,勢如瘋虎的與敵人搏殺。

    “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密集的腳步聲,伴隨著吶喊和爆炸,越來越近,嘹亮的軍號穿透了黑沉沉的夜幕,給王天來、給倖存的義軍戰士帶來勝利的希望。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2:24
正文 213章 新的長城


    漢軍各級號令,班用口令、排用哨子、連用鐵皮鼓,營用旗幟和銅號,那麼,至少來了一個營,甚至可能是一個團!

    “弟兄們,陳大帥來救咱們啦,殺韃子!”王天來狂喜著揮動戰刀,斜刺裡一個黃須敵兵舉著釘頭鎚砸下,左面,穿著魚鱗甲的党項人彎刀橫掃。 >

    兩面夾擊避無可避,王天來戰刀往右一挑,割斷了黃須敵兵的喉嚨,至於左面那柄彎刀,就只有靠身上的盔甲來硬接了。

    沒有預料中令人牙酸的金屬磨擦聲,因為爆豆子般的槍聲響成了一片,和王天來纏鬥的党項人胸口開了老大一個血洞,像條死狗一樣翻著白眼倒下。

    王天來身後,數不清的漢軍士兵全裝盔甲,手端火槍源源不斷的從暗夜中湧出,其中一位從十米外向那党項人開了一槍,見浴血奮戰的義軍將領回頭看自己,他咧開嘴笑了笑,從腰上拿出子彈,咬開紙彈殼,抖了一點到引火藥池,剩下的全倒進槍管,然後將整顆子彈塞了進去,用通條壓實,最後扳開燧石擊鎚。飛快的完成這一系列讓王天來眼花繚亂的動作,他又端起槍,隨著大隊向前衝擊。

    探馬赤軍第二、三隊士兵手中舉著火把,為衝進軍寨的前鋒照明,此時卻正好成為了火槍射擊的活靶子,一個個胸前、腦門上綻開血洞倒下。

    “妖術,妖術!”琉球火砲的威力都有耳聞,但人手一根鐵管子,噴吐死亡火焰,任何鎧甲都無法抵擋,最勇敢的戰士一瞬間失去生命,偏偏敵人手中的鐵管子似乎能永遠無休無止,炸響的槍聲像過年放鞭炮一樣密集——慌了神的探馬赤軍並沒有註意到,漢軍的衝擊是交替進行,一部分人射擊的同時,另一部分在忙著裝填彈藥。

    如此詭異的戰斗場面,探馬赤軍還是聞所未聞,這不是妖術還能是什麼?對未知的強大力量的恐懼,讓最堅強的戰士瑟瑟抖,此時,一長一短,收兵的牛角號音讓他們擺脫了進退兩難的窘境。

    山下,李恆臉色十分平靜。本部三萬兵馬,加上呂師夔的新附軍,九萬大軍的絕對優勢,他不需要冒險,那種爆豆子般的響聲從來沒有聽過,己方前線的混亂也非常明顯,他決定等待天明再戰。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山頂軍寨,探馬赤軍如潮水般退去,正如進攻時如海嘯般湧來,在一波手榴彈的打擊下,後隊又留下了幾十具屍體,軍寨中恢復了平靜,只有滿地殘肢斷臂和濃稠的鮮血提醒人們,這裡剛剛經過了一場慘烈的戰鬥。寂靜的夜空中,偶爾傳來一兩聲瀕危傷員彌留之際的嘆氣聲,除此之外,傷員們哪怕傷勢再重,也緊咬著牙關,一聲不吭。

    金剛團副團長兼第一營營長仇滅虜。率領援軍及時趕到。在千鈞一之際挽救了蕉嶺關。

    雖然聚在他身邊的士兵並不多。但關後山道上人影綽綽。火把連成了長龍。王天來戰刀杵地。激烈搏殺後。肺中似有火在燒。聲音也變得嘶啞:“仇團長。一個團全來了?我這兒還有兩百個活著的。就全交給你了!”

    在漳州總督府的軍事會議上。兩位原籍泉州的將軍一見如故。此時交情已如多年老友了。仇滅虜摘下腰間薄鋼片壓制的水壺。給他灌了半壺清水鍁。 “老子手上就一個連。加上營部!剛才兩連軍還在半山腰上。我就帶著一個連上來。三個排輪番放槍。把兔崽子們嚇了回去。哈哈哈。原來探馬赤軍也不是三頭六臂!”

    一個營?還只有一個連的兵力?王天來忽然覺得口中甘甜的清水變得苦澀。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漢軍一個整營加上義軍的兩千兵。就是西北戰線最後的援軍了!劉深攻梅州。玩圍三缺一的把戲。老子正好派兩個連趁天黑。從山路摸進城去;這邊就剩下營部和一個連。還有陳大帥給的兩千精兵。”仇滅虜誠摯的看著王天的地眼睛。 “山下是劉深的一萬蒙古軍、兩萬探馬赤軍。呂師夔的六萬新附軍。陛下的命令。是讓我們在這兒堅守十天。

    王老哥。咱們加起來剛好兩千五百人。能不能守住? ”

    王天來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差點兒沒提著仇滅虜的脖領子喊:你問守不守得住,我們兩千人在這裡拖了呂師夔半個月,十個人只剩下一個也沒丟了蕉嶺關,這個問題,還用問嗎?

    血戰餘生的兩百位勇士,哪怕是身受重傷靠在土牆上喘氣的,也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我們只有兩千多人,山下是九萬大軍,但我們是頂天立地的戰士,山下的敵人,不過是群一二三四等的奴隸!

    汀州城下,攻勢如潮,震天的吶喊聲中,沒人聽到騎在大宛馬上的蒙古上萬戶,低頭出了一聲嘆息。

    見慣了漠北草原風刀

    柔軟的江南煙雨曾經讓也迭迷失陶期間,懦弱的宋將,伯顏丞相南征時,往往一個蒙古兵可以打十個宋兵,一小隊蒙古兵便能追著上萬宋軍跑上幾十里,直到跑得兩腿軟,跑到江河湖海中淹死,也沒有誰鼓起勇氣轉過身子,用武器和少得多的蒙古勇士拼命。

    但現在,面對十倍的兵力,大元朝最精銳的蒙古勇士,宋人們竟然守在城中半個月,沒有一點動搖!

    蒙古勇士們箭如雨下,城上射下的箭矢,速度和準確與草原雄鷹相比,自然望塵莫及,但弓手們就是死戰不退,藉著堞垛的掩護,持續不斷的和你對射。

    陷陣隊、先登營挺著鋒利的彎刀爬上城頭,宋人不僅不逃走,還敢於拿著武器和粗壯的勇士對砍,也迭迷失從土坡上清清楚楚的看見,一名先登營百戶的翎根甲上紮滿了羽箭,倒地之前,掙扎著把彎刀砍入了面前敵兵的肩膀;受傷的義軍士兵在地上痛苦地掙扎,翻滾,突然,他撿起一支箭,把鋒銳的箭矢插進了百戶的咽喉。

    旁邊身穿羅圈甲的牌子頭狂吼著一刀劈下,義軍士兵的人頭盤旋飛下了城牆,血水從脖子斷裂處噴飛三尺高。兩個義軍弓手射完了手中的箭矢,他們一起撲上來,一人用手抓住牌子頭手上的彎刀,武士大力想抽回彎刀,刀鋒一旋,抓著刀的手指就和主人分離,正當他要順勢劈下的時候,第二名弓手已拔出腰間的匕,刺進了他的心窩。

    不少明顯是新招募的民軍,手上拿著的長矛桿子還帶著淡淡的青綠色,他們居然毫不畏懼的和蒙古武士們以命搏命,兩個、三個甚至四五個人,和敵人同歸於盡……

    如火如荼的攻勢漸漸疲軟,終於難以為繼,登上城頭的小股元軍被一一肅清,戰場慢慢回復了平靜。

    鈍兵於城下半月,從城牆下退回來的蒙古勇士的眼睛裡,也沒有了過去那種不可一世的驕橫。草原民族尊敬勇士,汀州遇到的對手,值得尊敬。

    這樣的對手,橫掃天下的蒙古精兵很少遇到,揚州李庭芝、鄂州張世傑,還有那永不屈服的合川釣魚城,值得蒙古勇士尊敬的對手,已經不多了。

    沒想到,在汀州還能遇到一位硬骨頭,也迭迷失伸出舌頭舔了舔有點幹的嘴唇,瞇起了眼睛,現在他不得不同意使入城勸降了。

    身為塔出大帥的愛將,他為了大帥戰無不勝的名譽考慮,以正在攻城為理由,將張弘範派出的勸降使阻攔了兩個時辰,然而,奇蹟並沒有出現,汀州城仍舊屹立在南下閩廣的通路上,像一把鐵鎖牢牢的鎖住了十萬大軍。

    使是守將陳子才的好友,他如願見到了這位多年故交。

    “大元崛起朔方,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四震天聲,大恢土宇,輿圖之廣,歷古所無。夫漢,琉球一隅之地,篡奪故宋之賊,欲與大元爭天下,誠為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僕為將軍計,攜蒙漢都元帥張大人書信來,請將軍為蒲田陳氏、為麾下將士著想,及早歸降大元,吾皇千古雄才,必不惜裂土分茅,以高侯相待。”

    陳子才劍眉一挑:“哦,書信何在?”

    使心頭一喜,忙不迭的將信雙手呈上,誰知陳子才接過後看也不看,撕得粉碎,仰天大笑道:“我蒲田陳家有西湖岳王廟盡節的狀元,有守城不降身被車裂的通判,卻沒有屈膝事敵的汀州知府!”

    元使惱羞成怒,厲聲逼問道:“大元天兵一旦破城,軍民人等玉石俱焚,將軍就不為城中百姓乞活,為麾下將士乞命嗎?”

    陳子才沒有回答,而是問守城的士兵和民夫:“告訴他,你們想芶且偷生嗎?”

    一名鬍子拉碴的老兵,張口就是揚州土話:“標下是淮南人,蒙大元天恩高厚,全家都入了土,現而今標下只想早點下去陪爹媽,倒有點嫌命長了!”

    幾名年輕士兵不屑看了看元使,一言不發。他們的老家在贛州,如今的南,已被蒙元屠刀變成了巨大的墳場。

    “元使大人還是回去吧,咱們粗人,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只知道興化人擋了唆都七天,全城被屠三萬多,只剩曉十七個人。咱汀州人,未必比興化膿包。”民夫們喊著號子,抬石頭​​加固城防。

    元使順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去,瞳孔一下子縮緊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絕對無法完成:西南角被回回炮轟塌的城牆,已經修的完好,甚至比垮塌之前更為結實。

    因為堆砌磚石的糯米灰漿中,凝結著戰死英烈的鮮血!

    用我們的血肉,組成我們新的長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2:30
正文 214章 合圍


    唆都開始覺得不對勁兒了。

    作為一名札剌兒氏的宿將,他從忽必烈的宿衛做起,自斡難河畔一直打到雲貴高原的大理國,平山東李璮,攻襄陽下建康取臨安克處州,大大小小數百場戰鬥,鍛煉出他野狼一樣的兇殘、野狼一樣的靈敏嗅覺。

    往北,平緩的山丘間似乎隱藏著重重殺機,放出的偵騎探馬活動範圍越來越小,從最初的三十里到十天前的二十里,再到現在的不足十里,許多大元帝國的勇士,從軍營出之後就再沒能回來。僥倖逃回的偵騎報告,灌木叢中砰的一聲響,火光一閃同伴就摔下馬去,不是胸口開海碗大個血洞,就是腦袋成了個爛西瓜。

    究竟是怎麼回事?唆都組織了一場獵殺行動,然而設好的陷阱不但沒能引出敵人,騎在馬背上的騎兵反而成為敵人的靶子,八十丈外的山丘上接連閃動火光、響起那可怕的砰砰聲,騎兵無法越過灌木叢衝鋒,一個個被打下馬來,輕箭的拋射漫無目的,鬼才知道敵人有沒有被命中。

    此戰唯一的收穫,就是唆都從死去的士兵體內找到了一枚變了形的鉛彈。他用手心托著鉛彈,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麼力量,把小小的鉛彈加速到能把人體打得稀爛?

    感受到危險,他並沒有退兵,而是向同安動了更加猛烈的攻勢。范文虎的二十萬大軍就在北面漳平一帶,不管沿西面的九龍江下長泰,還是東面西溪過安溪城,都可以和自己互為犄角之勢;同安到泉州大路一直掌握在手中,萬一有變,可以隨時從大路退回泉州,背靠福州王積翁和南劍州的范文虎,這兩個傢伙雖然膿包,但加起來幾十萬兵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那漢人婆娘的幾萬兵淹死了。

    哼,聽說那婆娘美貌非凡,要是落到我手上,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敢害我孩兒百家奴,必讓你痛不欲生!

    唆都呲牙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中萬戶周貴正巧回頭向大帥報以諂媚的笑容,被他殘酷的目光掃中,心頭激零零打個寒噤。

    “這些該死的漢人,竟然擋了本帥十五天,卻是難得、難得的勇士啊!”唆都看著城牆慨然長嘆。

    死的漢人,我們這些新附軍,不也為了大元朝流血嗎?看著城牆下累日車輪戰,留下弟兄們的累累屍骸,周貴嘴裡有點苦。

    見部下表情尷尬,唆都方才悟得自己話中不妥,便笑著鼓勵:“周將軍打得不錯,本帥都看在眼裡。好好幹,進城後永不封刀,讓兒郎們好好樂一樂,本帥不取分毫!”說罷,居然破天荒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曾幾何時。頭等蒙古主子對底下的四等奴才和顏悅色過?周貴本應受寵若驚。但他此刻的心情五味陳雜。主子對自己的態度好轉。卻是拜同安城同屬一個民族的敵人所賜。這究竟是喜劇。還是悲劇?

    “進攻。弟兄們打進城。最好的姑娘隨你們挑。金銀珠寶隨你們拿啊!”上萬戶王安見周貴似乎得了大帥的賞識。頓時心裡酸溜溜的不是個滋味。故意高呼指揮。吸引大帥的注意。

    新附軍老兵們忿忿地的一口唾沫。媽的。姓王的不是人。拿自己兄弟的命來填城。蒙古老爺們倒舒舒服服待一邊乘涼!哼。什麼姑娘、財寶。都是嘴巴吹的、紙上畫的。要你拼命的時候喊一喊。等破了城。還不是蒙古大爺先拿。能讓你撿點殘湯剩水就差不多了!

    唆都指揮著新附軍。繼續在同安城下打著消耗戰。汀州城外蒙漢都元帥張弘範的大帳中。卻是風雨欲來。

    張弘範皺著眉頭。調試著朱漆弓的弓弦:“唆都的軍報。有幾天沒過來了?”

    張珪略一思忖。不解地道:“禀父親。有五六天了。可范文虎的二十萬大軍就在他北面。唆都元帥的麾下又是百戰老兵。應該不會……”

    “報——”站赤急報拖著尾聲,策馬直奔入中軍,“兩浙大都督范文虎來文。”

    張弘範拆開書信,手一抖,八百里加急戰報,從指縫中無力的飄落了下來,盤旋著,落在大帳鋪著的羊毛氈毯上。

    “兩浙空虛,琉球海匪肆虐,兩浙亡宋遺族造反、魔教設壇燒香起事,為保住北運大都的糧食,不得不緊急抽調大兵十二萬北上,否則北運糧食出了問題,伯顏丞相對抗海都、乃顏的戰事必定難以為繼……”

    “唆都危險了。”張弘範長嘆一聲。

    張珪正要上前解勸,卻見父親剛剛有些頹喪的眼中精光T]御賜金刀下令:“命劉深、李恆、呂師夔三日內打到上杭、威脅龍巖;塔出右丞留在汀州,也迭迷失、張弘正隨我領精騎一萬,潛過蓮城以南,沿九龍江下漳州!”

    大漢三年四軋十,楚風遣黃金彪率一團兵力海運至同安以東,扼守自同安退回泉州的安平橋;陳淑楨率義軍騎兵三千、步兵一萬到同安以西十里;許鐵柱團和七清軍精兵進至同安以北丘陵地帶,完成了對唆都的三面合圍。

    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軍事家,也沒能認識到威脅來自海上,唆都以陸上決戰的套路出招,卻不料楚風以海上迂迴的新招回應,頓時陷於不利境地。

    福建局勢峰迴路轉。

    “天下間竟有如此打法?”唆都看著地圖,萬無一失的後路,人家簡簡單單的海上運兵,就踢了你的屁股。

    泉州城中只留著三千弱旅,還能不能回去?

    “怕是回不去了。”周貴指著地圖,“琉球砲船犀利,既然他們能運兵佔了安平橋,又怎麼會不把砲船擺在江中?幾條砲船打橫,咱們就是千軍萬馬都過不了江啊!”

    那麼往西,打下同安?

    唆都自己搖了搖頭。同安,既然半個月沒能打下來,再困到城下,漢人三面合圍,就插翅也難飛了!自己的一萬蒙古鐵騎只損失了不到一千,可三個新附軍萬人隊,連日消耗下怕是指望不上,攻城傷亡一比五,城內損兵兩千,攻方死傷* *千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麼,向北,趁合圍未完成,向漳平轉移。自己身為蒙古大將,範文虎絕對不敢坐視不管,只要和他合兵一處,不但能扭轉兵力困局,還能以兵力優勢繼續動攻擊。

    三天后,唆都提著刀鋒上蹦了口的彎刀,在同安城外的海灘上打著轉,四野里傳來的喊殺聲,讓他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整整三天,打頭陣的三支新附軍萬人隊,沒一支能衝破漢人的包圍,漢人手上拿著的鐵管子,乒乒砰砰的一陣響,就有無數勇士倒下;那陳姓婆娘手下更是了得,三個新附軍萬人隊沖擊,唆都帶著蒙古武士們騎著馬想破陣而出,眼見漢賊軍快要不行了,她竟然帶著貼身女兵騎馬衝鋒,義軍士兵就像打了雞血似的,一個個如同猛虎下山,不要命的撲上來,用長槍和利箭把蒙古武士們捅下馬。

    該死的漢人,該死的賊婆娘,不敢真刀真槍拼殺,每次沖近,不是炒豆子般密集的槍聲,就是一堆堆丟過來的手榴彈,炸得武士們人仰馬翻。

    若是有三萬、哪怕兩萬蒙古鐵騎,我都能輕鬆衝破他們的戰陣,用彎刀收割這些漢人的生命!

    范文虎,你竟敢違抗軍令不來救援!唆都怒火萬丈,他還不知道,留在漳平一帶的新附軍只剩下了三萬,聽聞南面唆都大帥被圍,嚇得屁滾尿流,別說來救援,差點沒自己潰散了。

    火槍≈雷、大砲,熱兵器的威力一一展現,但蒙古人引以為豪的騎射並沒有退步,唆都親眼看見一輪齊射後漢人齊刷刷的倒下一片,照以往的經驗,他們會潰散逃走,可現在,漢人們卻一步不退,反而挺著長矛向蒙古武士衝刺。

    連日酣戰,唆都睡著了。

    海面上吹來涼爽的風,夾雜著海水那特有的腥鹹味道,在唆都的夢中,卻成了聞慣了的草原上帶著青草味兒的晨風。潮水聲是一曲平緩的詩歌,宛若遠方牧羊姑娘思念情人的低唱。

    白煮羊頭,野蘑菇湯,幾個銅板一缸的燒酒。

    騎著駿馬追風逐電的那達慕,姑娘們紅紅的臉蛋和清泉般的眸子,騎士們走馬射箭,贏得心上人一個愛慕的眼神,就比喝上整壇子最烈的馬**酒,還要讓人心……是什麼力量,讓草原上的牧人拿起屠刀,衝到了江南漢人的家園,把辛勤的農夫一一劈倒,搶劫他們的財產和妻女? “人生最快樂的事情是戰勝敵人,殺死他們,搶奪他們所有的東西,看他們最親愛的人以淚洗面,騎他們的馬,蹂躪他們的妻女。”成吉思汗的宏偉志向,究竟給蒙古人帶來了什麼?

    唆都已不想再思考下去,他是大汗的戰刀,他手上早已沾滿鮮血。晨光中,他霍地張開了雙眼,握緊了手中彎刀。

    東西北三面,又響起了漢軍獨特的衝鋒號。

    “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2:34
正文 215章 雲積


    以兩萬精兵加上兩個團、四千多新式陸軍,圍住唆都兵馬,陛下好大的手筆! ”一襲白衣的陳淑楨,征袍上還帶著點點血花,那是昨天最危急時親自帶領女兵衝鋒,斬殺一名千戶三名百戶若干牌子頭鐵甲軍的戰績。

    “雖然知道你是在誇我,不過帳不能這麼算吧。”連日激戰,將士們的神經繃得緊緊的,楚風的話讓將軍們一陣哄笑,豪情頓生:唆都又怎麼樣,還不是被咱們圍得死死的,趴在同安以東、安平橋以西,方圓二十里的地方裝烏龜?

    楚風指著地圖上代表敵軍,大大小小的黑色旗幟:“新附軍有名的包軟蛋,十分之一的傷亡就能讓他們失去戰鬥力,連日以消耗戰攻城,三個萬人隊至少損兵八千,如果對手弱小,他們還能呲牙咧嘴的叫喚幾聲,面對戰力高過他們的漢軍,沒有潰散就算不錯了。

    這麼一算,我們的真正對手也就是領一萬蒙古兵,當然到現在只剩下八、九千的唆都。

    我們也決不是只有兩萬五的兵力。看,東面的安平橋,唆都要退回泉州就得走這裡,我一個團擺到東岸,五條護衛艦開到橋下,擺開口袋陣要殺他個落花流水,唆都這傢伙還有點頭腦,根本就沒往這邊來。 ”

    陳淑楨白了他一眼,心說你五條砲船裝炮一百五十門,再加一個團一千五百桿火槍、三十六門砲,那安平橋是五里長一座石橋,橋下便是九溪十八澗匯集而成的石井江,初夏時節水勢極大,韃子就算有百萬大軍,也過不了石井江啊!唆都又不是白痴,怎麼會把數萬大軍趕到是橋上給你當靶子?

    “唆都不上當,我乾脆炸了安平橋,五條護衛艦橫在上下游十里範圍,把許鐵柱團調過江,擺到唆都的東北面。西邊,同安城還剩下一千精兵、兩千民壯,我一個兵也不派,調兩條護衛艦進同安灣,順著河直接開到城下面,看唆都敢不敢再來攻城?

    現在,唆都的正西是同安城和兩艘護衛艦,西北面是陳大舉(陳吊眼官名)七千精兵和張魁團,正北是陳帥的一万精兵、三千騎兵,東北面是許鐵柱團,正東是炸斷的安平橋和石井江中的五艘護衛艦。 ”

    楚風的手指頭在地圖上,從西到北再到東畫了一個半圓弧,五部分力量已經互相銜接,連成了一道掙不斷的絞索,纏到了唆都的脖子上。組成絞索的力量,除了兩個使用火器的步兵團,陳淑楨的兩萬精兵、三千飛騎,還有七條滿載火砲的護衛艦,以及西面英雄的同安城、東面奔流不歇的石井江、南面浪潮洶湧的茫茫大海和北面佈滿雜草灌木的低矮土丘。

    唆都至此,自入死地,可謂天奪其魄!

    隆隆的砲聲從遠處陣地傳入帥帳,可以想像,每一顆砲彈落下,便有兩三個、四五個敵兵四分五裂。

    奇怪。砲擊進行了三四輪。還沒有聽到敵軍衝鋒的吶喊聲。難道唆都裝縮頭烏龜了?

    張魁風風火火地闖進帳中:“報告。唆都以蒙古軍居前、新附軍殿後。退入妙高山。”

    退入山區?楚風和陳淑楨同時湊到地圖前。陳吊眼、李鶴軒、許鐵柱等將領一起圍了上來。

    妙高山在同安城以東。其四周有大帽山、尾)片山地。雖然不甚高。但足以擋住漢軍射程千米左右的火砲了。藉著山勢阻礙。漢軍火砲自然難以發揮威力。可蒙古軍最大地優勢就是鐵騎衝擊。山地騎兵威力大幅下降。唆都自身更為不利啊!

    難道他想在此據險固守?北面漳平一帶地新附軍大多縮回兩浙。西北戰線上李恆、呂師夔被牢牢的釘在蕉嶺關。劉深一直打不破梅州。北面張弘範塔出困於汀州城下。離此地八百餘里。遠水解不了近渴……

    陳淑楨柳眉微蹙。仔細回想著雙方的部屬。問“今日營中有沒有現什麼異動?有沒有韃子斥候潛越?”

    張魁、許鐵柱同時答道:“末將營中用鯨油燈照得徹夜通明,就是個蒼蠅也飛不過去。”

    陳淑楨探詢的目光投向陳吊眼,他一下子急了:“姑姑、不、大帥,我敢拿人頭擔保,絕對沒放人進去。”想了想,猶豫著說:“不過,今天清晨我看見天上有種奇怪的老鷹在飛,白色的羽毛,帶黑花點子……”

    “那不是老鷹,那是蒙古人的獵鷹,韃虜叫它雄庫奴,又名為海東青。”李鶴軒望著楚風,情報司長官的臉上,少有的出憂色,“蒙古人從原遼金捉馴養海東青,叫它在空中傳遞軍情,有馴養得法的登高臨下從高空偵察敵人東向。

    蒙元每年都要派獵鷹使到鴨綠江、高麗、烏桓河(黑龍江)一帶捕捉,花費極其巨大、過程極度艱辛,得來十分不易,只有精銳部隊才能擁有那麼一兩隻。 ”

    楚風大驚,如今戰局膠著,仗著地利才勉強困住唆都,要是再來一支蒙古精兵,那戰場形勢就會瞬間逆轉,閩西戰場必將爛不可收拾!

    “雪花,雪花回來啦~~”帳外,陳淑楨麾下負責守護中軍的女兵們嘰嘰喳喳的叫起來。可別小看這夥女兵,全是山中的客家人家女孩,莽莽群山中自由自在的長大,動得粗、拼得命,每次她們一沖鋒,戰場上的男兵就臉紅脖子粗— —大老爺們打不下來,要女人頂到前面,這換誰都受不了,那士氣還不得嗖嗖的往上漲?

    雪花是只通體雪白的鴿子,一位皮膚微黑、大眼睛厚嘴唇,模樣頗為俊俏的女兵捧著它走進帳中,遞給了陳淑楨。

    想到宋朝明信鴿的高人們,也可以歇歇了,即使漢高祖劉邦使用信鴿求救的故事見於民間傳說,張騫、班超出使西域以信鴿聯絡的記載語焉不詳,至少唐玄宗朝丞相張九齡以信鴿為“飛奴”傳信,絕對是確鑿無疑的了。

    張九齡就是粵東韶州人,自那以後,嶺南養鴿成風,陳淑楨軍中也以軍鴿傳信。她取下鴿子腿上掛著的小翎管,將細薄的紙捲抽出、展開,美艷如花的臉龐頓時結上了一層霜華。

    北元蒙漢都元帥張弘範自領鐵騎一萬,繞汀州而過,輕兵急進倍道而行,潛越蓮城、在漳平之北渡過九龍江支流羅溪,計算時日,若快馬加鞭,距同安戰場不過三日路程!

    楚風等人並非絕世名將,除了掌握技術優勢,並得窺新式軍隊的運用方法之外,計謀韜略與蒙元百戰餘生之宿將相距甚遠。他們算到了同安之北的范文虎,並用圍魏救趙之計海路打兩浙迫使范文虎主力退出戰場,但他們算不到名震天下、遠程奔襲梅州擒文天祥的九拔都,會重施故技輕騎突進數百里,以意想不到的方向、無與倫比的速度,迅速扭轉了戰場態勢。

    如果他的一萬鐵騎出現在戰場以北,那麼就會和唆都形成南北夾擊,給包圍唆都的漢軍來個反包圍!

    “不,那還不是最壞的!”陸猛咬著牙齒,幾乎是從齒縫中一個字一個字的​​迸出來:“張弘範不會那麼傻。兵法雲攻敵所必救,他只需打下空虛的漳州,不,長泰、漳浦、南靖、平和,這些城市全都是空虛的,打下任何一座城市,甚至不攻城,就在漳州一帶的鄉村燒殺搶掠,我們的處境就會不堪想像!”

    楚風、陳淑楨已經不寒而栗,若是前線戰局僵持,後方家鄉被燒殺,偏偏自己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抓住全騎兵的敵軍,士卒未免軍心散,以張弘範的無恥性格,同安城下就會重演四面楚歌的悲劇!

    義軍中幾位家在漳州城的將領,牙齒已深深的咬緊嘴唇。

    “如果以純粹的戰場效果論,這是張弘範的最佳戰術,但戰爭絕不僅僅在戰場上。”李鶴軒指著地圖上從漳平一帶直插同安的唯一通路:“陛下、陳總督,以情報司對北元形勢的分析,張賊必經鼓鳴山以南直撲同安戰場!”

    漳平以北十里,羅溪。鐵蹄隆隆作響,將寧靜的溪谷攪得鳥雀驚飛,無數馬蹄踩進了山泉匯集的溪水,將清澈見底的溪流搞得混濁不堪。

    蒙古武士們已經奔走了三天,馬兒都跑掉了膘,士卒們心疼的撫摸著愛馬,它兩條前腿上看得見骨頭,沒辦法,倍道兼程,靠隨身攜帶的精料人吃馬嚼,每晚宿時將馬放出去吃點青草,掉膘還是好的,再這麼跑兩天,馬兒怕是要跑垮了。

    張珪放出了海東青,振翅高飛的獵鷹,將把通知唆都配合行動,南北夾擊漢軍的羊皮紙捲帶到同安戰場。

    “父親,為什麼不下漳州?搶南蠻子的府庫,開了城不封刀,讓兒郎們放開手燒殺,同安戰場上的陳楚二匪還不慌了手腳?圍魏救趙、攻敵必救,比直接投入戰場的效果要好得多!”年輕的將軍忍不住心頭的疑問,向他睿智的父親提出問題,這個北方漢人世侯的年輕子弟,已然忘記了自己血管裡流著哪個民族的血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2:40
正文 216章 匯聚


    還有,范文虎那老賊,居然畏縮不前,父親何不用御刀殺狗頭? ”想起范文虎的懦弱、卑劣、無恥,張珪就臉上發燒,為了大汗立下汗馬功勞,南征北戰英勇無畏的張家,會和范文虎這樣小丑同屬一個民族?怪不得蒙古人看不起我們漢人。

    張珪入怯薛宿衛,身為漢人,自然少不得受蒙古勳舊子弟幾分閒氣,他捏緊了拳頭,決定今後一定要繼承父親的榮譽,做大汗手中最鋒利的戰刀,讓那些嘲笑自己的蒙古人看看,自己這個漢人的兒子,才是長生天下當之無愧的把都魯!

    張弘正搖搖頭,這個侄兒不像他少年老成的父親,倒像是青年時代熱血***,提著戰場上砍下的人頭,爭強好勝的自己。

    這兩三年來,哥哥總把他帶在身邊,看樣子是作為張家下一代的接班人培養了,若說戰略戰術,他已學了**成,不過人心之險,遠勝戰場上的刀槍,侄兒要學的,還有很多。

    “正因為為父是御賜金刀九拔都,所以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去救札剌兒部的唆都,所以范文虎能退後,而我必須衝到最前!”張弘範拍著兒子的肩膀哈哈大笑,笑容中卻有著難以察覺的苦澀。

    御賜金刀,代表著忽必烈大汗最大的信任,它意味著榮耀、財富、高官厚祿,但為了獲取信任,需要付出的更多。

    大汗,是雄材大略之主,他的絕對信任,就意味著對你的絕對掌控,只有在確信你無法逃出他的掌心時,他才會把信任交給你。

    李恆得不到這樣的信任,因為他有党項族的探馬赤軍;塔出得不到這樣的信任,因為他背後有唐兀部的族人;範文虎更得不到這樣的信任,因為範家經營兩浙之地,麾曉十萬新附軍。

    只有張弘範,自山東李?叛亂之後,北方漢人世侯就被削奪了兵權,他手上沒有一個私兵,常年跟隨他的上萬戶昔里門是一個血統純正的蒙古人,他的忠誠是針對御賜金刀,而非九拔都,只要忽必烈一個命令,他可以毫不猶豫的砍下主帥的腦袋。

    更何況,除了領兵在外的父子兄弟三人,張家一門老幼都留在北方……

    至於范文虎那老狐狸,張弘範無奈的笑了笑。伯顏北征對付海都和乃顏這兩個大元朝最危險最強大的敵人,他們麾下可是血統最純正的蒙古精兵,其中不​​少人甚至是當年遠征歐洲,打到多瑙河畔的無敵雄師的後代,要對付他們,江南北運的糧食和金錢,遠比頑羊角弓和彎刀有效得多。范文虎所謂保守兩浙財賦的理由,在藉口的表面下藏著一個要?:范大都督如果扣下兩浙的財賦,北面的戰事就會一塌糊塗!

    有兩浙士紳的支持。有手上二十萬新附軍。范文虎的地位就穩如泰山。漫說自己手中的金刀砍不斷他的脖子。就算忽必烈大汗。也得對他客氣三分。有包軟蛋之名的范大都督。實際的地位、處境。可比自己這個空有無敵美名的九拔都。好過太多太多――有那麼一刻。張弘範內心中甚至對范文虎產生了一點嫉妒。

    也正是因為張弘範是忽必烈的孤臣。所以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救援唆都。札剌兒部的唆都!御史大夫伊氏帖木兒、平章政事阿合馬、御史中丞撒里蠻、平章政事呼圖帖木兒。這些蒙古、色目系大臣對漢人掌軍的態度。決不是沒有傳到九拔都的耳朵裡。如果唆都有任何閃失。甚至他的蒙古部隊損失過於慘重……

    張弘範雙腿一夾。馬兒西律律長嘶著跑了出去。馬背上的人影顯得那麼孤單。他緊緊握著腰間的御賜金刀。人和刀似乎融為了一體。

    也許。他本人就是大汗手中一柄沒有自己魂魄的戰刀。或者一隻鷹。一條獵犬。海東青被拴住了腳爪。獵犬被主人套上了項圈。一旦殺盡了飛禽走獸。幸運的會被一腳踢開。但更大的可能是被主人無情的殺掉……

    哦?聽了李鶴軒關於張弘範進兵路線的判斷。陸猛劍眉一挑。頗有點不服氣。難道情報司主管。會比自己這個陸軍司令對戰場的判斷更準確?

    待對方做了解釋。才恍然大悟。他是個年輕、正義感頗強的將領。身在楚風處處以制度約束。而非帝王心術管制的琉球。自然不明白北元方面那麼多魑魅魍魎勾心鬥角的事情。

    原來蒙元和咱們漢國的區別如此之大,原來知己知彼不僅包含對敵人兵力裝備士氣的了解,還包括了敵人的性格和政治背景、朝堂勢力消長――陸猛點著頭,他從李鶴軒的分析中學到了很多。

    可就算張弘範會從鼓鳴山進兵,同安戰場上的兵力絕對不能動,而漳州城裡只剩下法本的金剛團,他麾下的兩個營拿船運到浙東偷襲,正在回閩西的海路上,另一個營往東加強蕉嶺關和梅州的防守力量,法本手上就剩一個團,能擋得住張弘範的一萬鐵騎?

    沉默,鼓鳴山的地形並不算多麼險要,那裡與其說是山地,不如說除了主峰外都是些緩坡。沒有人認為一個團部能在那裡擋住一萬鐵騎,甚至齊裝滿員的整團都不可能。

    “姑姑!”陳吊眼急切的搓著手,瞪大的眼睛,比平時顯得更為突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這位在閩西粵東堅持抗元達三年之久的女將軍,難道,她還有什麼辦法?

    陳淑楨猶豫再三,片刻間俏臉上變換了好幾種神色,終於銀牙一咬,決然道:“其實,我還有一張底牌,父親在世時就說過,這是非到最後關頭、沒有必勝把握而決不能輕動的……請陛下命令法本將軍盡快趕到鼓鳴山!”

    鼓鳴山離漳州並不遠,溯九龍江而上四十里,再東行三十里就到了疊翠集秀的山麓。

    張世傑和蘇劉義已成為金剛團直屬騎兵連的普通一兵,崖山生死之後,兩人似乎大徹大悟,居然主動要求到軍中從士兵幹起,此時,他們看著團長法本手中拿著的,一頭尖一頭平的圓紙筒,百思不得其解:這就是陳大帥最後的底牌?是她聲稱一定能守住保得鼓鳴山十天不失,挽救同安戰局,挽救閩西粵東四州數百萬軍民的底牌?

    相信,未免太過小兒科;不相信,軍中無戲言,陳淑楨是什麼位置,能拿大夥兒開玩笑嗎?

    “管***,老子在崖山撿了條命,今天還給楚大人!”張世傑長笑著一捋頷下花白的鬍鬚,女婿蘇劉義在旁邊暗暗好笑,要強的老丈人,到現在還有點不服氣,投入漢軍,未嘗不有學習研究,破除心頭大謎團的意思。

    為什麼這支軍隊能在偏遠之地茁壯成長,為什麼他們能一再戰勝強大的蒙古武士?

    法本登上了鼓鳴山的主峰,將圓紙筒底下插上根光滑的圓木棍,端端正正的豎在平整的地上,從底下摸出根引線,拆下火把上的一根小樹枝,將引線點燃。

    原來這是個旗花火箭!

    白晝行軍,此時已然入夜,火箭底部噴出烈焰,發出刺耳的尖嘯,似離弦之箭射上半空,嘭的一聲大響,在空中炸開,五顏六色的煙火,就向四面八方飛射,便如鳳凰浴火重生展開了尾​​羽,顏色絢麗之極。

    這樣的旗花火箭有二十個,法本將在今天晚上,每隔一刻鐘向空中射上一支。

    耐心的等待,夜空中萬籟俱寂,黑沉沉的,連星光都看不到。法本默數著自己的心跳,焦急的等待著回應。

    一百、二百、三百,曾在蒲團上練習過禪定功夫,此時心臟卻不受控制的猛烈跳動起來,越來越快……

    終於,西面山上十餘里處,升起了金色的旗花火箭。

    法本長出了一口氣。

    苦滷寨。人老了就睡不踏實,已經七十歲的老寨主聽到了異響,從床上爬起來走到了窗口,天空中還沒散盡的焰火,是那麼的清清楚楚,是那麼的神聖,就像有一個至高無上的聲音向他發出了召喚。

    老人從床底下藏的最深處拖出了一個箱子,他起開箱子,裡面是層層的石灰,石灰堆裡埋著油布裹好的東西,拆開來,排列得整整齊齊,正是與陳淑交給法本的一模一樣而形制略小的旗花火箭。

    一道金色的焰火升上夜空,等到西邊更遠處有了回應的焰火,老人才放了心。他的大兒子已經敲響了銅鑼,全寨子的人,青年、老人、婦女和兒童都聚集在寨子中間的空地上。

    “二十年前,連續兩年的大旱,苦滷寨人餓得皮包著骨頭,奶娃娃吊在媽胸口,可干癟的**吸不出一滴奶……”老人容易沉浸在回憶中,他的聲音漸漸低沉,忽而變得高亢:“是陳家給我們送來了五車救命的糧食,這才讓苦滷寨沒有變成亂葬崗!現在,陳家姑娘發來了旗花火箭,輪到咱們去報當年的救命之恩了。老少爺們,咱們客家人有忘恩負義的爛貨嗎?”

    “沒有,一個也沒有!”人們振臂高呼,壯實的青年、健壯的婦女,甚至包括還能走路的老人和高過車軲轆的孩子,一起拿起了鋤頭、獵弓、吹箭和棍棒,帶上乾糧,點起火把,向火箭升起的方向走去。

    法本已然熱淚盈眶。

    西面,金色,東面,紅色,北面,藍色,南面,白色,無數的旗花火箭相繼炸響,南到梁山、西到銅鼓山、北到蓮城、東到安溪的閩西群山間,無數道狼煙烽火升騰而起,整個大地已經***,火把結成了無數道長龍,向鼓鳴山匯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2:45
正文 217章 千戶大人的算盤


    李世貴就算做夢,也不會夢到自己會和一群土匪,加上鋤頭棍棒的山民,去抵抗御賜金刀九拔都張弘範麾下的一萬鐵騎。

    在邵武溪遇伏,一千新附軍全軍覆沒,押運的糧草全被搶走,李世貴一想,就算回兩浙,損兵、丟糧的罪名,說破天也逃不過去,免不了脖子上要吃一刀。倒不如留在福建,兩浙那邊​​,上面有沈育德沈師爺關照,下面有幾個相好同僚照應,只要自己的人不回去,往上報個“戰死”不就完了嗎?范大都督最為體恤下情,是決不會株連家屬的,報了戰死,批下幾十兩賑濟銀子也未可知呢。

    這些年造孽的銀子也掙了幾兩,雖說自己膽子小沒沾人血,可跟著韃子跑,畢竟是些喪良心的事啊!可千萬別搞得生兒子沒屁眼!等哪天風聲過了,悄悄溜回家,老子就關起門做富家翁,管你媽的牛打死馬馬打死牛,天下這麼亂,最好還是窩在范大都督二十萬大軍彈壓下的兩浙家裡,韃子不敢太過分,土匪更不敢上門,安全!

    李千戶大人本是個生意人,宋末戰亂,他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忽然起了個功名心,從賈丞相手裡買得個統制官,跟著範大都督,當然,那時候范大人還不是大元朝的兩浙大都督,是大宋朝的殿前副都指揮使、安慶知府。

    范文虎降元,李世貴也跟著投降,他是個生意人買的官,見風使舵乃是應有之義嘛!之後因為不是范家嫡系,又膽小如鼠,四五年待在千戶任上就沒挪過窩。

    這次范家軍出征閩西,李世貴花錢買通了紹興師爺沈育德,得了個押運糧草的差使。他自認為運糧有損耗剋扣可以發財,又不用上前線動刀動槍,是樁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哪知道半道上遭了搶,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佩平金符的大元千戶,變成了那啥,興漢討虜軍的俘虜。

    我呸,什麼討虜軍,滿嘴“肉票”、“扯呼”、“風緊”、“招子亮”的黑話,當我李世貴傻子麼?范大都督麾下頗有幾個土匪招安的同僚,平時說的就和這些人別無二致,你們還不是受了陳淑那婆娘的招安,看樣子,剛脫下土匪皮還沒幾天呢。

    不過,鄙視是鄙視,當初在戰場上,李世貴可是“陣前起義”的有功人員。

    當時,過江龍和海裡怪二話不說就要砍了李世貴,軍師齊靖遠趕緊宣布降者免死的政策,李大人做慣了生意的,立刻打蛇隨棍上,說自己是陣前起義。

    齊靖遠告訴他,“戰前反正叫做起義,打起來之後就只能算投降,投降了就是俘虜。”

    李世貴眼睛一轉,趕緊說自己早就準備棄暗投明跟著陳大帥殺韃子,本來就預謀半道上拐個彎把糧食運到陳大帥軍中的,可你們突然殺出來,衣服花花綠綠的,又沒個旗號,我怎麼知道是討虜軍呢?還以為是土匪呢,這才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

    這下輪到齊靖遠臉紅了。他嫌討虜軍的軍旗太大太花哨。這次伏擊就沒扛出來。軍中沒個旗號。這條理是李世貴佔住了;同時。伏擊鬧這麼大場面。從頭到尾沒死一個人。討虜軍一沖。范家軍的老兵油子非常識相地躲到兩丈以外。趴地上雙手抱頭。似乎也算得上沒有抵抗……

    楚風以細緻精密的條令條例體系。將軍隊變成了工廠流水線。海陸軍的兩位司令也是嚴肅認真的個性。直接導致這支軍隊的精神面貌有點類似於十九世紀的德國陸軍。往好了說。是精確的遵守紀律。往壞了說。就是比較死板。

    齊靖遠是正宗的匠戶子弟。最早參加漢軍的那批老兵。上級的命令、軍隊的條條框框。他絕對不加質疑。所以李世貴鑽起空子。儘管心裡有點抵觸。但還是嚴格對照規定。給算成了起義。

    這下輪到三位大當家傻眼了。明明是老大一場功勞。變成敵人主動起義。這差距也太大了吧?海裡怪、過江龍氣得大眼瞪小眼。直後悔剛才怎麼沒一板斧劈了這老油條。還是雷老虎把他們勸住了。按照雷老虎的說法。現在既然受了招安。就得學著軍師那樣“以德服人”嘛。

    不過李世貴也沒得意多久。范大都督縮回兩浙。本來前方屯著二十萬人的糧草。現在只剩下三萬兵。就算吃到明年也盡夠了。當然不用再往閩西運。以討虜軍這麼一支剛脫下土匪皮的軍隊。當然不可能去打城市。沒有運糧隊。敵後破襲也就失去了意義。於是齊軍大夥兒南下往漳平靠。看看能不能找點事做。反正軍T|擊。往哪走都是奉命行事。

    昨天翻過戴雲山,到了漳平東南面五十里,半夜宿營時,滿天花花綠綠的旗花火箭炸開,東南西北各個山頭上都是焰火,比臨安府上元節放煙花還熱鬧,李世貴還尋思這些山上刨土的苦哈哈,倒是有興得很,扳著手指頭算算,什麼節慶都不是,難道閩西之地四軋十七才過元宵?

    第二天就不得了,山路上,各村各寨的人,漫山遍野往鼓鳴山走,一問才知道,昨夜不是焰火,而是陳家發的聚兵令,閩西山中,只要接了令,全村拿得動兵器的人,就得連夜往規定的方向趕。

    哪裡有仗打,討虜軍就往哪裡去,三位大當家正嫌膿包新附軍陣前起義,這份“投名狀”有點拿不出手,既然陳家幾十年來第一次發聚兵令,那裡必然有大場面,及早趕過去,好好打一仗,正好做送給陳大帥的見面禮嘛。

    過了華安城,得知要去鼓鳴山和張弘範對陣,李世貴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媽媽耶,御賜金刀九拔都,這位戰無不勝的元朝名將,李世貴曾經在校場上隔著二三十丈的距離遠遠瞧上一眼,那威嚴、那眼神,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九拔都麾下的兵馬,更是威武雄壯,熊腰虎背的身材、百戰精銳的氣勢,驕兵悍將啊!憑這些山民就想擋住他的一萬鐵騎,那不是癡人說夢嗎?千戶大人毫不懷疑,張弘範伸出根小指頭,都能把自己打得粉身碎骨。

    李世貴和手下的老兵油子們不敢去張弘範刀下送死,可他們也逃不掉了。新附軍的各級將領從亡宋跟著賈丞相那陣開始,就比賽著吃空餉、喝兵血,范家軍非嫡系的千人隊,能有個七八百就算天地良心的了,李千戶這次帶著別人的兵出來遭瘟,臨出發一個個肚子疼腦袋疼屁股疼小腳趾頭疼,泡病號又去了兩三百,手上實打實的也就五百號人。討虜軍是三股大綹子合伙的,實兵上千,人家也不是傻子,你這“陣前起義”忒也蹊蹺,行軍隊列上自然也特別照顧了一下,兩個夾著一個,叫你沒法溜號。

    現在,就更別想跑了,各寨義兵怕不有上萬,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裹著,就是最滑溜的老兵油子,也沒法鑽空子開溜,只得被一路裹挾著往鼓鳴山趕。

    青壯男子,大腳婦,剛高過車軲轆的孩子,滿頭白髮的老人,數不清的山民在彎彎曲曲的山道上聚成了長龍,提著刀槍棍棒,背著乾糧袋朝最初升起焰火的地方行進。

    他們一路上有說有笑,彷彿不是去戰場上送死,而是到山腳下開一場社火祭賽似的。李世貴好奇的扯著人問:“你們是去當炮灰,並不是去喝喜酒、趕廟會,為什麼喜氣洋洋的,好像嫌命長呢?”

    老人停下來,上下打量一番,笑呵呵的道:“聽口音,將軍不是本地人吧?自然不懂得咱們客家人的心思。欠了情,就得還情,欠了命,就得還命,老丈活了七十年,就怕到死還欠著情、欠著命,這下好了,幹乾淨淨的來世上,幹乾淨淨的走,這心裡面,舒坦!”

    “老丈這話,說的對,又不對。”旁邊一位身穿長衫,儒士模樣的年輕人湊上來說:“報恩,固然是該報的,可這次並非為了陳家私恩。試問陳家投降蒙元韃虜,官祿名爵難道會低於兩浙范文虎、江湖呂師嗎?人家起兵抗元,還不是為了保我等百姓平安​​!便是在下沒受過他的恩惠,也要投筆從戎,和韃子周旋一番呢。”

    老人愕然,摸著花白的頭髮楞​​道:“以此說來,咱們苦滷寨欠陳家的恩情,豈不是永遠還不完了嗎?”

    “那也未必……”

    話間,幾人隨著大隊轉過山坳,到了一處寨。這裡的男人和健婦已拿起武器奔赴前線,留守的小孩、老人和少女,煮了雞蛋、烙了米餅、熬了綠豆稀飯,抬到大路上勞軍。

    “吃點吧,自家母雞下的蛋,熱滾滾的呢!”

    “剛烙的米餅,大哥嚐嚐嘛!”

    “稀飯,綠豆稀飯,夏天喝了清熱敗火!”

    過節才享用的美食​​,他們已傾其所有,因為他們知道,已經離開的親人,恐怕有許多回不來了,送給這些到鼓鳴山去的人,就跟送給親人一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2:48
正文 218章 回頭


    “起義”的新附軍,身上穿著整齊的牛皮甲,更是成為關照的對象,熱乎乎的雞蛋,香噴噴的米餅,硬往懷裡塞,一張張熱情的笑臉,一片片赤誠的心意,讓你根本無從拒絕。

    十二三歲的女孩子,五六歲的小男孩,正是最崇拜英雄的年齡,一對姐弟捧著熱氣騰騰的雞蛋,那姐姐指著新附軍,對弟弟說:“山伢,你不是成天嚷著要看大軍嗎?看吶,他們都是陳大帥駕下的好漢,保守咱們家鄉的大英雄哩!”

    弟弟瞪大了眼睛,瞧著心目中的英雄們,奶聲奶氣的問:“叔,我爹說陳大帥在漳州殺韃子,汀州殺韃子,您一定立了好多戰功吧?韃子騎馬跑得快,你們怎麼追上去的?韃子射箭厲害嗎,有沒有咱們寨子的雷六哥射得好?兔子跑老遠,他都能射中呢!”

    “什麼英雄,他們……”討虜軍的士兵想說出實情,但看著孩子純真的眼睛,卻不願意破壞一個美麗的童話,將下半截話吞回了肚子裡。

    被問到的“大英雄”,則從額頭一直紅到了脖子根,陳淑在汀州、漳州抵抗元兵的時候,他們還跟在韃子屁股後面,在兩浙徵糧徵稅,何曾殺過一個韃子?

    懷裡揣著的雞蛋,手上拿著的米餅,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五根手指頭幾乎拿捏不住,燙得胸口又苦又辣,恨不得狠狠批自己兩個耳刮子。

    一群女孩子打著赤腳,袒著手臂,身穿人鮮豔的特色服裝,拿著米酒和雞蛋,把李世貴攔住了,“將軍,喝一口酒吧,這是咱自家釀的女兒紅!”“將軍,茶葉鹽水蛋,帶去陣上吃!”

    原來她們見李世貴盔甲燦爛,走在討虜軍行列中,還當是陳淑楨麾下將官呢,像一群歡快的百靈鳥,把他團團圍住,一道道火辣辣的眼神,一張張純真的臉龐,裸露的雙臂和小腿更是膚色粉嫩,但好色如命的李世貴,連一絲兒色心也生不起,默默接過土碗,灌了一口米酒。

    比黃連還苦,他抹一抹嘴,低著頭快步離開。

    “柳妹子柳妹子,將軍喝了你的酒哩!”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過來,嬉鬧著唱起了山歌,聲音比江南三月的黃鸝更動聽:“鑼鼓聽聲歌聽音,郎唱山歌妹知情,解下彩帶拋過崗,但願早日結同心~~”

    齊靖遠聽到這火一般滾熱的山歌,心尖尖上一顫,陳總督身邊那個叫杜鵑的女兵,每次訓練結束之後,就是用一曲火辣辣的山歌向自己“挑釁”,說她是認真的吧,一大群女子嘻嘻哈哈的鬧著,好像是在開玩笑,說她沒那個意思吧,可為什麼每次都衝著自己呢?想到杜鵑微黑而秀美的臉龐,帶著火花的目光,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翹。

    齊靖遠故意拖到了隊伍末尾。“不拿百姓一針一線”是漢軍鐵一般的紀律。但這支隊伍畢竟是剛剛接收的。什麼紀律都沒來及細講。所以。他留在隊末。從懷裡掏出了漢國金燦燦的金幣。

    可是。勞軍的人們沒有一個收下他的錢。少女們歡笑著躲開了。像一群快樂的小鹿;老人們搖著頭。慢吞吞的收拾著碗筷。他們將下一代。將自己的希望送到了戰場上。他們已不需要金錢;孩子們好奇的看著那亮晶晶的金幣。他們甚至還沒見過這種叫做黃金的東西。更不知道許多人會為它喪失生命。但好奇心讓孩子們圍攏來。甚至伸出小手。摸摸“大英雄”手心里的寶貝。

    隨著少女的一陣叱喝。孩子們跳跳舞舞的散開了。金幣仍然躺在齊靖遠的手心。一個也沒少。

    只有一個老得身子弓彎。臉上地皺紋像閩西山地一樣溝壑縱橫的老婦人沒有走。齊靖遠一喜。 “老人家。請你收下錢吧。咱們漢軍。是不允許白拿民間東西地。”

    老人家伸出了肌肉乾枯的手。不是來拿金幣。而是捧著兩顆熱乎乎的茶葉蛋。她臉上的笑容慈祥。卻有些呆滯。齊靖遠注意到這點。他猛的一驚。

    “五十年前。槐花阿婆的男人投了軍。就再沒回來過。她眼睛早哭瞎了。耳朵也聾了。什麼都不曉得。但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大清早摸起來煮了幾個雞蛋。跟我們一起拿到了這裡……錢。對阿婆已經沒有用處了。”不知什麼時候。一位高挑的山里妹子站到了齊靖遠身邊。銀鈴般的嗓音。帶著說不出來愁緒。水波盈盈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將軍。能替我往鼓鳴山捎個信麼?”

    齊靖遠點點頭,家妹子的臉蛋忽然紅了紅,低下頭去,又抬起來,鼓足了勇氣道

    你告訴鹿回頭寨的阿黑哥,就說東山頭的盤花花,等)]7喝甜米酒! ”

    嶺崗頂上一株梅,

    手攀梅樹望郎來;

    阿媽問涯望脈介?

    涯望梅花幾時開~~

    齊靖遠離開了,手中的金幣終究沒能送出,身後,本來歡快的山歌,歌聲中有化不開的憂傷。

    翻過了幾道灣,轉過了幾座山,李世貴懷裡的雞蛋仍舊熱乎乎的,因為雞蛋揣在心口,有體溫暖著。

    他知道,自己不配吃這枚雞蛋,而那上面散出的熱量,更是讓心口針扎一樣疼,扔掉?一萬個捨不得。

    他已記不清楚,多少年沒見過百姓勞軍的場面了,北元的千戶官職,或許會收到溜鬚小人的馬屁,或許撒下大把銀錢,可以在妓院感受幾分虛情假意的逢迎,但老百姓會在背後戳著你的脊梁骨,鄙夷的目光如芒刺在背,那唾沫星子,能讓你從頭到腳洗個澡!

    三年、四年,還是五年?這樣自內心的笑容,這樣滾燙的人心,已經好久沒有感受過了……

    新附軍的隊伍裡,一名最頑劣最滑頭,平素心如鐵石的老兵油子,忽然就跪地上號啕大哭,聲音就像受傷的野獸:“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家在蘄州,全家都被韃子殺絕了,可那年在池州,我竟然投了韃子……”

    哦,想起來了!李世貴回憶起來了,四年前,奉命駐紮池州,那時候,自己還是大宋朝堂堂正正的統制官,率軍進駐池州的時候,百姓們就是這般,舞著紅綢子,敲著歡快的鑼鼓,殺了下蛋的老母雞燉了雞湯,拿出度荒的餘糧蒸了乾飯,淮南蕪湖有名的紅心鹹鴨蛋、梅菜、香豆干,塞得你懷裡滿滿的,兩隻手都拿不下,成串的小魚乾、湖蝦乾還往你脖子上掛……那時候,自己從來沒有覺得這一幕的可貴,似乎官爵、銀錢,比老百姓的一點吃食更珍貴,更值得追求。

    錯了,大錯特錯!

    接到駐節安慶呂大帥開城投降的命令,還以為是順應天命,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改朝換代,甚至滿心希望投靠新君博取功名。所以,李世貴投降韃虜,打開了池州城門。

    錯了,大錯特錯!

    韃子進城後的燒殺淫虐,飽受荼毒後的池州百姓,眼神中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歡樂,如同滿城的行屍走肉,而他們看著新附軍——本應保護自己的朝廷軍隊,翻臉變成韃子的幫兇,百姓眼中的仇恨,就如歡迎他們以宋軍身份入駐時的歡樂,一樣的熾烈!

    殘宋帝主暗弱,賈似道奸臣專權,大元朝忽必烈皇帝千古明君,伯顏丞相一代賢臣,改朝換代不可阻擋!我是順應天命,我是棄暗投明!李世貴拼命替自己找著藉口,直到那個血色的黃昏。

    他和親兵喝得醺醺的,經過池州城東的那處小院,院子住著位溫柔美麗的姑娘,在歡迎入城的時候,她曾經把親手做的香豆干塞到李世貴的手上。儘管宋軍統制變做元朝新附軍千戶之後,就再沒有被允許踏入這座小院,但李世貴仍然喜歡到這裡來走一走,看著那座寧靜的小院,他的內心似乎也能得到安寧。

    那天的黃昏,殘陽如血,和往日一樣散步到小院外的街道,李世貴卻聽到院中傳來了韃子肆無忌憚的淫笑。

    他立刻拔出腰刀,向院子衝了過去,但在院門前,他停下了腳步——他已不是保衛百姓的守軍,而是征服的四等僕從!

    前進一步,將是完全不同的人生,李世貴握刀的手,已全然被汗水濕透……也許過了整整一年,也許只有片刻,兩個元兵從小院中出來了,他們打著酒嗝,離開前甚至還拍了拍門口熟悉的新附軍千戶的肩膀,告訴他:“不好意思,如果是想玩姑娘的話,你來晚了點。”

    院內,兩位慈祥的老人​​倒在血泊,那位眼睛會說話的姑娘,全身不著寸縷,白皙的胸膛上有個深深的血洞,失去生命光澤的眼睛,似在無言的控訴!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已是百年身,李世貴從那一刻起,就不再有靈魂。他回到浙東老家,拼命賭博、拼命喝酒、拼命嫖娼、拼命斂聚錢財,然而無限的愧疚,卻如毒蛇般無時無刻不在噬咬著心臟!

    我還能回頭嗎?

    與此同時,跪著的新附軍老兵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鮮血鑄成的恥辱和罪行,只能用鮮血來洗清。”齊靖遠把老兵從地上扶起來,“韃子的鮮血,或你自己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3:08
正文 219章 不動如山


    “計劃必須改變了! ”楚風仔細的計算著同安到鼓鳴山

    陳淑楨徵集閩西山寨民兵,固然可以在九龍江山地河谷到漳州同安沖積平原的入口,鼓鳴山一帶拖住張弘範,但同安的唆都龜縮入妙高山區,一時半會兒啃不下來,若是再拖下去,閩西百姓就要在鼓鳴山流盡鮮血了!

    “我有一個想法。”楚風看著陸猛、李鶴軒、張魁、許鐵柱、陳淑和陳吊眼一干將軍,“但你們才是專業的軍事、情報人員,這個方案,請你們來判斷吧。 ”

    與大都城那位帷幄獨斷的大元皇帝不同,楚風這位立憲皇帝更喜歡徵求別人的意見,他相信一個由專業人員組成、能夠各展所長各抒己見的參謀部,終究會擊敗世間任何名將。

    世人都記得楚霸王的百戰百勝所向無敵,有幾個人會崇拜忍受胯下之辱的韓信、屢敗屢戰的劉邦?世人都記得科西嘉的雄獅拿破崙,有幾個人會牢記英國的威靈頓,普魯士的沙恩霍斯特、格奈斯瑙、克勞塞維茨、布呂歇爾和總參謀部?世人都記得那隻狡猾的沙漠之狐,可是有幾個人會欣賞平庸無奇的蒙哥馬利?

    後者身上沒有那麼多的傳奇色彩,他們只不過是懂得發揮自己的優勢而已——然而恰恰是後者擊敗了前者。

    蒙元有伯顏、張弘範、李恆、塔出、唆都,北面的敵人有許許多多不世出的名將;而漢國的軍官,在三四年前還是匠戶子弟、宋軍中級軍官的兒子、蒲田大族的新媳婦……大家只有群策群力,才有可能戰胜北方那個可怕的敵人。

    統帥部開始了緊張而有條不紊的工作。

    當漢國的軍事機關針對最新戰局,做出綜合、匯總、分析、決斷,並調整戰略戰術部署的之後,鼓鳴山麓的戰鬥已進入最血腥的階段。楚風、陳淑楨率領各級將官,登上戰場以南五里處的山峰,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赤裸裸的血肉屠場,一部不停絞碎人體的絞肉機。

    殺!山坡上,蒙古兵將彎刀刺入漢家男子的胸膛,獰笑著擰動刀柄,看著對方軟軟倒下,但下一刻,兩根簡陋的木棍就一左一右抽上了蒙古武士的後腦。

    射!飛蝗般的箭雨從天而降,沒有盔甲防具的民兵立撲,奈何橋以前所未有速度接收著殉難者的靈魂,可石鼓山上的防守民軍居高臨下,用百發百中的獵弓,沾滿見血封喉劇毒的羽箭回擊。

    身穿羅圈甲的蒙古百戶被箭矢淺淺的擦過面頰。似乎只有輕微的疼痛。和被蚊蟲叮咬相差彷彿。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他一挺彎刀繼續向山坡上沖擊。可僅僅跑出了七步。那雙暴戾的眼睛就突然間變得灰敗。噹啷。彎刀落地。人亡。

    見血封喉。七上八下九不活。上坡最多只能跑七步。

    山地作戰不利騎兵衝擊。民軍以極大的傷亡。守住了鼓鳴山高地:而九龍江東岸、鼓鳴山西側不寬的平坦地域。勝利的天平則向元軍傾斜。張弘範指揮騎兵向民軍的防守陣地輪番衝擊。以倉促集合、未經訓練、武器簡陋的民兵。對抗能征慣戰的蒙元鐵騎。犧牲之慘烈。幾乎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幾乎”而不是“絕對”。因為民軍中還有一支全火器裝備的軍隊:法本率領的金剛團團部。

    砲連的九門六斤炮在敵人發起衝鋒的時候逐次鳴響。接連不斷的將火雨投射到元兵騎隊中。張弘範專門利用砲仗和爆竹訓練了馬匹能迎著巨響衝刺。但他無法訓練人馬抵擋落地開花的榴彈、在地平面上跳躍前進的實心彈和以每秒四百米高速噴射的霰彈鉛丸。火砲陣地前一千米的距離。成為騎兵的夢魘。人和馬的血。匯成了流動的小溪。

    張珪用門牙咬著下嘴唇。鮮血在嘴裡有腥咸的味道。刺痛更讓他有一種特殊的清新感覺。如果在漳平轉而向西進入閩西腹地。戰局決不會有這樣糾結困擾。現在則已勢成騎虎。鼓鳴山是九龍江下游出河谷。進漳州同安沿海平原地唯一通路!

    父親仍舊每天握著他的御賜金刀,和叔叔在陣前奔走,他指揮的蒙古鐵騎傷亡兩千,給敵人造成的減員則超過一萬,可是到現在還沒有看到突破南蠻子防線的希望。

    張珪再一次看了看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金刀,為了它,大元朝最優秀的軍事統帥必須將勇士們的生命浪費在這個河谷,原本的榮耀,此時卻帶上了一層諷刺的意。

    究竟值不值得?

    此時千人隊以最快的速度,颶風般衝過了炮火製造的死亡地帶,進入了百步以內弓弩的打擊範圍。蒙古武士們輕輕一帶馬韁,馬兒剛剛減速慢下來,主人就從它身上跳下,一手扶著馬鞍腳下快跑幾步消去前衝的慣性,另一手已從背後取下大弓,引弓、放箭,動作一氣呵成,不愧為征服歐亞大陸的天下強軍。

    輕箭以高彈道拋物線落向民軍陣地,但大部分被土石牆和馬車給擋住了,遠處指揮的楚風,輕輕點點頭。

    最初,搶占阻擊陣地的漢軍,以輜重車構建了抗衝擊防線。騎兵連輜重排、團屬輜重連≮連彈藥車、工兵連輜重車,四十多部大車用繩索聯結起來,以防敵人的騎兵衝擊。

    這種四輪馬車,採用了簧片減震裝置,能夠用騾馬拉拽,在一般道路上行駛,它的車廂外包薄鐵皮,有些微的裝甲功能,但更主要是讓敵人的火箭失去了作用,即使用火油潑上焚燒,漢軍也可以沙土迅速覆蓋、撲滅。

    工兵連將車陣聯接之後,並沒有閒著,他們伐木、搬運泥土和石塊,在車陣的前面又築成一道齊胸高的土牆,趁著戰事的空隙,甚至又在前天晚上往土牆之外豎立起不少拒馬、鹿。土牆和車陣間隙,輜重連、工兵連的士兵拿著短火槍,傳令排、衛兵排和憲兵排使用步槍,更有數不清的民軍準備好獵弓和吹箭,嚴陣以待。

    當第一波箭雨落下的時候,步槍、火砲也發出了怒吼,蒙古兵迅速在攻擊正面上盡量散開——這是張弘範領悟到的,減少火器殺傷的招數。

    不到一百桿步槍、九門火砲對分散陣型的敵人殺傷有限,小步快跑的蒙古武士很快接近到了五十步以內。他們丟下了手中的大弓,拿起較小的頑羊角弓,箭矢也從輕箭換成了前端閃著寒光的三棱重箭,草原驕子們使出了連射技,一邊前進一邊不斷射出箭雨,有全副盔甲的漢軍只須躲過頭臉,而全身沒有保護的民軍,就必須緊緊的縮在障礙物後面,以免被箭術超群的敵人命中,三棱箭咬上一口,就撕下一塊肉,就算不是要害,不及時救治的話,流血幾分鐘就能把個大活人送上西天。

    不過,這個距離上漢軍的短火槍和民軍手中為數極多的獵弓也發言了。閩西山民射獵狐狸、野兔、野豬和梅花鹿,他們的獵弓不像蒙古人的大弓射得那麼遠,也不像頑羊角弓的輕巧、三棱箭的毒辣,但山民的箭技在五十步內絕不遜於北方草原的射雕英雄,一篷一篷閃著藍汪汪寒光的餵毒箭矢,向著元軍牛皮甲、羅圈甲、柳葉甲和翎根甲保護不到的地方招呼。

    慘烈的戰鬥,空中箭矢你來我往,交織成兩股方向完全相反的洪流,箭矢與箭矢碰撞,意志與意志交鋒,終於,蒙古人來到了鹿區,他們衝擊、射箭、還要躲避著鹿,前進的速度難免有所降低。

    就在此時,躲在車陣後面的族婦女,拿出了一根根手臂長的細竹筒,繡筒的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有的甚至花上了彩繪。

    她們將竹筒像吹簫那樣湊到了唇邊,空氣中就響起了“噓噓”的風聲,正在鹿中穿行的蒙古武士,一個不慎就在面門上中了毒箭,渾身青紫的倒下,抽搐著回到了長生天的懷抱。

    但至少有五百人推進到了胸牆前,他們猛的一蹬地,跳躍起來,手中的彎刀直劈!

    蒙古彎刀前重後輕,劈砍起來力道兇猛無匹,身上的盔甲,就算最差的生牛皮甲也輕易不會被武器破開,一名武士往往殺死四五個民軍,才會被人潮淹沒。

    有盔甲防護的漢軍,五人十人結成小群,手中步槍的刺刀刺、挑、撩,和強壯的元兵鬥了個旗鼓相當,無奈他們的數量太少,無法將突入陣中的敵人迅速肅清。

    張弘範的第二個、第三個千人隊壓上,衝入車陣的元兵越來越多。

    民軍的傷亡極大,沙土質的戰場上,竟然積起了一個個血窪子……但他們一步也不後退,因為身後就是自己的家鄉!

    不動如山。

    楚風在峰頂握緊了拳頭,手心濕漉漉的,心臟瘋狂的跳動著,臉上卻竭力保持著平靜,直到河谷東西兩面山地上,各有一面黑底金龍軍旗冉冉升起。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3:14
正文 220章 破軍


    齊靖遠兩邊手膀子都脫力了,三天三夜,白天上陣殺敵穩定軍心、鼓勵士氣,安慰負傷的戰士,巡視營寨,幾乎不眠不休,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吃不消。

    似乎是冥冥中的天意,數萬民軍中,他竟然奇蹟般的找到了鹿回頭寨的阿黑哥,可是這個家漢子再也不可能去喝東山頭盤花花家的甜米酒了——當齊靖遠帶來意中人口信的時候,他已經處於彌留之際,聽完了口信,他就微笑著永遠閉上了雙眼。

    海裡怪被三棱箭近距離射中肩膀,蒙古人的箭頭上同樣餵著毒藥,只不過比不上見血封喉的藥性猛烈,但也足以放倒這個健壯如牛的漢子,讓他不等不發著高燒躺到了醫護排的病床上。

    過江龍和雷老虎一個被彎刀砍傷了右臂,一個被輕箭射中了肩頭,輕傷不下火線,“老子跑小一千里路是來打仗,不是來過家家的,要是這點傷就下了戰場,將來還有面目見陳大帥嗎?”

    和兩位大當家配合著,又砍翻了四個韃子兵,齊靖遠偷眼向後面看了看。

    “陣前起義”的李世貴捏著戰刀,臉上的神情一會紅一會白,鑑於他部隊的戰鬥力,布陣時這些新附軍被放到了戰陣後面,和許多家婦女排在一塊。

    其實,客家婦女不纏足,家裡家外做事和男人無異,法本此舉並沒有別的意思,可在新附軍的眼裡,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不少人早已熄立功贖罪的決心,當場就站出來,走到了胸牆後的第一線。

    但李世貴沒有動,將近一半的新附軍沒有動。李世貴抓著自己的頭髮,不停的在陣地後面徘徊,他在猶豫。

    張弘範張大帥,御賜金刀九拔都,所向無敵的元朝名將,如果是所知不多的普通小兵,反而會初生牛犢不怕虎,到了李世貴這樣的層次,張弘範三個字給他帶來的威壓之大,實在讓本就優柔寡斷的他難以抉擇。

    張世傑和蘇劉義目眥欲裂,因為那些死難的義民,壯烈犧牲的場景,讓他們想到了當年死戰不退的淮軍,淮揚殉節的李庭芝、姜才,襄陽水戰的張順、張貴兩位將軍,樊城失陷後投火**的守將牛富、王福,泉州、福州殉難的淮軍將士……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如這般毅然決然吧?

    整整三天,騎兵只能躲在車陣後面,和步兵一樣用火槍殺敵,看著敵人肆虐,張世傑恨不得摔了手上的火槍——雖然犀利,但在故宋第一名將,至少是名符其實的陸戰第一名將的手中,裝填、發射的繁瑣程序,實在顯得太慢了點,遠不如他拿著長槍戰刀拼殺,來的酣暢淋漓。

    突破口越來越大。張弘範臉上已有了淡淡的笑意。分散衝擊以降低炮火中的損失。下馬肉搏以盡量避開鹿、胸牆和車陣。以肉搏無敵之蒙古軍。摧垮對面數量眾多卻絕大多數裝備低劣、身體矮小單薄之民軍!

    一旦突破阻擊。從鼓鳴山出九龍江河谷。往東南就是一馬平川。快馬跑上兩個時辰。就能到同安城下!和唆都南北夾擊。就會像鐵鉗一樣將楚賊的陣線絞斷!

    大元朝的蒙漢都元帥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此時他還不知道。對面的車陣之後。一位堂兄正用仇恨的目光看著自己那面巨大的張字戰旗……

    突然間。戰場上的吶喊聲逐漸變小。因為交戰雙方注意到。河谷兩側的山峰。漢軍地戰旗冉冉升起。金龍以威嚴的目光。子著河谷上炎黃子孫和長生天驕子的搏鬥。

    一排排盔甲鋥亮的戰士。從山坡上緩緩走下。他們手中的步槍。不停的向蒙古騎兵噴射著鉛彈。彈雨潑灑到騎兵隊中。一匹匹戰馬長嘶著倒下。一個個馬上武士翻著筋斗栽到地面。

    以分散陣型沖鋒的蒙古軍。突遭側面的打擊。攻擊的矛頭頓時不再那麼鋒利。並且越來越鈍。富有經驗的百戶千戶們試圖組織士兵向兩側山上射箭。但漢軍利用山地排成了立體陣型。一二三排依山勢站位升高。士兵們可以自由開火而不用擔心誤傷前排戰友。放槍的速度幾乎和平時訓練同樣流暢而迅速。子彈秋風掃落葉般奪走蒙古武士的生命。

    法本禿驢,老子來救你了,回頭得敲你一頓狗肉!西面山坡上指揮部隊的許鐵柱,想起光頭和尚吃狗肉的場面,不禁咧開嘴呵呵大笑。

    “兄弟們爭口氣,別讓啃了幾天硬骨頭的禿驢營笑話!”東面山坡,張魁揮舞,給士兵們打氣。

    張弘範死定了!死死盯著戰場的陳淑楨,長出了一口氣。以義軍繼續包圍唆都,留下大砲繼續轟擊製造漢軍主力還在的假象,暗中調兩個團漢軍北上,利用河谷地形夾擊張弘範,將這個甘為蒙元屠刀的漢奸一舉擊潰!

    這樣做,要冒很大的風險,如果唆都察覺,單靠砲兵和兩萬餘義軍精兵,絕對擋不住他潰圍而出,那麼戰事將更加糜爛。

    另一方面,執行這個計劃的好處也十分誘人:唆都只是七路大軍中的一路,消滅他,敵人有可能繼續進攻,閩西的壓力雖然稍微減輕,但相對於巨大的兵力差距,其實意義不大。可張弘範身為御賜金刀的蒙漢都元帥,這次進攻的主帥,擊敗他,七路大軍必然大亂,不戰而退!

    賭的就是龜縮山中的唆都能不能察覺漢軍兵力調動。

    陸猛認為,唆都已經龜縮了四天,他甚至把新附軍擺在容易受砲擊的位置,自己本部蒙古軍放在山區中心,這是典型的烏龜打法,只要漢軍保持每天的炮火壓制,他就決不可能主動突圍。

    李鶴軒同意了他的意見,求戰心切的許鐵柱張魁更不會反對,陳吊眼拍著胸脯保證:就算唆都突然醒過神,以兩萬精兵,也要死死把他拖住三天!

    最後陳淑楨提出了問題:兩個團的火槍,夾擊固然能壓住張弘範,可敵人要退走,哪兒有第三支部隊繞到他背後擋住歸路呢?

    “其實,我也有一張底牌,”楚風自信滿滿的把指頭從東海,繞兩浙、八閩沿海一路南下轉進了九龍江:“黃金彪錢小毛兩個營,剛從佐渡島接回,與襲擾兩浙的金剛團兩個營會合後返回,昨天,他們剛到漳南海面。”

    以三個團部加十個齊裝滿員的步兵營,六千多火器部隊為骨幹,四萬民軍做配合,聚殲張弘範麾下騎兵萬人隊於鼓鳴山和九龍江之間的河谷地帶!

    好大膽,大膽得讓人匪夷所思,偏偏這個匪夷所思的計劃,就在這個年輕的、沒有半點皇帝架子的大男褐中實現了。

    陳淑楨看著楚風的眼神,有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味道,那是一個沙場名將,對同級別、甚至更高級別名將的欣賞。

    連排發射的火槍,騰起了陣陣刺鼻的硝煙,灰白的煙霧瀰漫了整個河谷,在山坡上和民軍搏鬥的蒙古武士們接連倒下,士氣大振的民軍發起反擊,將這部分敵人壓到了山下的較為平緩的地區。

    張弘範的四五個騎兵千人隊,正利用平緩地形加速沖刺,向谷口的防線衝擊,分散衝刺的騎兵陣形,受到兩側突如其來的打擊,根本無法做出合理的回擊,只能沿著既定的路線繼續加速,如果他們不往前衝,就會被側面射來的子彈打成篩子。

    從山腰退下的元軍,正和騎兵們撞到了一起,沒有騎兵肯停下來,因為只要落馬,他們就會被後面衝上來的戰馬踏成肉泥!

    從這一刻起,張弘範失敗的命運已然注定。

    “衝啊!”張世傑雙腿一夾戰馬,揮舞著馬刀沖向敵陣,沖向那面給他帶來恥辱的張字大旗,身後,嘹亮的衝鋒號響徹大地,山坡上、河谷中,蜂擁蟻聚的民軍,排山倒海般沖向敵人。

    “衝啊!”法本帶著不多的士兵,跳出胸牆向亂作一團的敵人追擊,整整三天的阻擊,憋了一肚子鳥氣,此時不衝,更待何時?

    不可一世的蒙古武士,淹沒在硝煙和人潮中,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民軍!大元勇士不會害怕剛拿起武器的百姓!他們想用彎刀和弓箭再次逞兇,可在斬殺一兩位民軍戰士後,就會被飛來的鉛彈在胸口開上海碗大的血洞,或者被無數隻手拉下馬,棍棒、鋤頭、柴刀,將他砸成肉泥。

    原來蒙古勇士也是人,受傷了也會流血,挨打了一樣會死!原來咱們漢人一樣能把蒙古人打敗!李世貴的怯懦拋到了九霄雲外,一股從內心最深最深的地方升起的力量,讓他不由自主的拿起武器,飛快的超過一個又一個衝鋒的士兵,並且還讓他張開嘴巴,從胸膛裡蹦出兩個字:“衝啊!”

    大漢三年五月初一,楚風破張弘範於鼓鳴山麓,弘範父子僅以身免,平南先鋒官張弘正以下萬人悉數戰死,漢軍兵威大振,旋回師擊唆都於同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0-6 13:14
本帖最後由 uuuuuuuuuu 於 2011-10-6 13:17 編輯

正文 221章 主奴


    高山腹地的大元朝福建左丞征南元帥中軍大帳,唆都絡腮鬍亂蓬蓬的,在帳中踱來踱去,沒一刻停下來,就像頭落入獵人陷阱的野獸,極度憤怒而無可奈何。

    “王安、劉達、周貴三個奴才還沒來嗎?”唆都的聲音帶著一種殘酷的味道,帳外的遠眺山下的親兵就打了個寒噤,這一次,該是哪個漢將倒霉了?

    唆都大帥是札剌兒部的大英雄,跟著大汗從漠北一路殺到江南的百戰名將,親兵跟著他,也到手了不少好處,這位大帥動不動破城之後不封刀,同伴們燒殺搶掠得盆滿缽滿,捎回草原上的部族,叫留在族中的雛鷹們羨慕得流口水,嗷嗷叫著也要到江南來殺蠻子。

    至於大帥的失態嘛,親兵一點也不在乎,大帥是烈火般的脾氣,戰事稍有不順就要動肝火,上次打興化受挫,不就是氣得把剛搶來的,那個嬌滴滴的南人姑娘一刀揮成了兩段?

    結果怎麼樣?七天后打破城池,將守城的陳瓚五馬分屍,洗城永不封刀,興化三萬多叛賊做了咱們蒙古勇士的刀下鬼!

    親兵毫不懷疑,幾天之後大帥就會扭轉局勢,率領勇士們將漢人殺個精光——他沒有註意到,大帥的語氣和以往相比,暴虐中多了一絲惶恐的顫抖。

    北面張弘範軍的海東青,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再飛來!

    唆都敢於死守山區絕地,乃是他知道自己是最早追隨黃金家族的部族之一,札剌兒部的英雄。北方的海都和乃顏叛亂聲勢之大,已經震動了堅不可摧的汗八里,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大汗本人,也不敢冒失去札剌兒部的風險,對自己坐視不管,更何況張弘範這個漢人?恐怕他往同安跑得屁滾尿流的吧?

    六天前接到張弘範用海東青送來的軍令,唆都就笑了。他鎮守的泉州和陳淑楨的漳州之間,並沒有險絕的地理阻礙,兩地間商隊往來不息——就算是搶劫成性的蒙古人,也不會為難泉州的色目商人,否則從誰手上收稅呢?雙方的兵力部署,至少戰爭爆發前一個月的兵力部署,互相是清清楚楚的,根本沒法隱瞞。

    此時陳淑楨麾下能抽調的全部兵力,就是圍困自己的兩萬來人吧?加上六七千使用火器的琉球匪軍,西邊一座同安城、東邊炸斷的安平橋下五條砲船,已是楚匪手上最後的力量,他們決不可能擋住張弘範的奇襲!

    要知道,這位漢人是連真金太子都羨慕的把都魯,極其擅長長途奔襲,把蒙古鐵騎威力發揮到極致的御賜金刀九拔都!

    於是唆都高枕無憂。令三個新附軍萬人隊堵在山區邊緣。承受漢軍無休無止的炮火轟擊。自己則帶著蒙古軍躲在山地腹心。保存實力。

    張弘範日夜兼程潛過蓮城。張弘範繞道漳平。於羅溪上游涉水而渡。張弘範沿九龍江一路南下。倍道而行已至鼓鳴山。和民軍交戰……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唆都令兒郎們磨快了刀槍。調好了弓弦。只等張弘範到來。就殺下妙高山。南北夾擊。讓楚、楚匪手下地南蠻子。用鮮血來祭奠兒子百家奴。

    張弘範鐵騎頓兵鼓鳴山。久攻不克。當唆​​都接到這條信息的時候。他百思不得其解:一群民軍。最多兩三輪箭雨就會將他們擊潰。怎麼可能拖住整整一個萬人隊的蒙古鐵騎?怎麼會讓所向披靡的九拔都無可奈何?

    焦急的等待了三天。每天傳來的消息都是張大帥揮兵猛攻。屍體枕籍流血汪洋。敵人傷亡慘重卻一步不退……到了第四天。就再沒有海東青飛過來。

    接連兩天沒了北面的消息。唆都急得喉嚨火辣辣的疼。海東青乃東海神鳥。飛行既快又高。南蠻子絕對沒辦法對付它。失去了聯繫。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張弘範出事了!而且。是非常嚴重的潰敗。以至於連海東青這樣的神鳥都無法攜帶!

    九拔都的一萬鐵騎會被民軍擊潰?不。就算擊退。都讓人難以置信!唆都搖著頭。不敢相信這個判斷。他寧願相信兔子能蹬死老鷹。也不認為倉促上陣、裝備低劣的民軍能擊敗縱橫天下的雄師勁旅!

    身經百戰的唆都,本能的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三天,只能等三天,到時候沒有張弘範的消息,就只能以手上的兵力,硬碰硬的向北突圍!

    三天中,唆都每天早晨都會到營帳外面散步,只不過,眼睛總盯著天空,可惜神鳥並沒有再次光臨。

    那麼,今天就必須突圍了。

    帥帳外,匆匆趕來的三個新附軍萬戶,把親兵拉到一邊,王安從袖子裡摸出塊半兩重的銀子,塞到親兵手裡:“哈拉哈兄弟,大帥用過早飯了麼?今個兒有沒人挨罵?”

    到漢地不過幾十年,可蒙古人學漢人的東西比真正的漢人快,盤剝要錢的名目,除了大宋朝原有的之外,又多T錢”“羊羔兒息”“上任規”“呼啦兒錢”等等等等,眾多優秀學生里,大帥親兵哈拉哈就是個中翹楚。他輕輕顛了顛手上的銀子,低聲道:“各位將軍仔細,大帥昨晚上半宿沒睡,今天早上只喝了一小碗酸**。 ”

    王安臉色沉重的點點頭,此時哈拉哈才大聲叫道:“禀大帥,王安、劉達、周貴到!”

    掀開羊毛氈簾子,進到帳中,三人卻是一驚:被圍了六七天,親兵口中焦躁的唆都大帥,不是像往常那樣黑著一張臉,而是笑瞇瞇的,神情頗為輕鬆愉快。

    “各位將軍,這幾日你們在外抵擋反賊的砲火,實在辛苦了,本帥都看在眼裡!”唆都一反常態的客氣,甚至還衝著帳外的親兵叫道:“來呀,把本帥用的酸**,給三位將軍各打一碗!這漳泉地面,夏天熱得死人,不喝碗**敗敗火,哪兒有勁兒替大汗平南蠻子?”

    王安和劉達是營伍中打滾一二十年的老油條了,見此情景,互相交換個眼色,抱拳禀道:“大帥說哪裡話,替皇上平蠻子,乃是我輩的份內事,就算馬革裹屍,也沒有半句怨言,哪裡談得上句辛苦呢?更何況大帥體恤屬下,將肉食送到營中,將士們銘感五內,都說要不把蠻子殺個血流成河,都對不起大帥的恩典呢!”

    我呸,肉麻當有趣!周貴心說那什麼肉食,明明是從泉州帶來的牛羊,昨日殺了蒙古兵吃肉,咱們新附軍四等人分了點骨頭、內臟而已。

    這就算恩典了?三日里麾下新附軍將士們頂在前面挨炮,幾千條人命就值堆牛羊骨頭?

    “來來來,坐下說話!”唆都爽朗的笑著,招呼幾個屬下坐在氈毯上,哈拉哈也把酸**端了上來。

    潔白的酸**,上面飄著幾顆大紅棗,被困這些天全靠殺隨軍帶著的牛羊,咽的是乾糧,端著新鮮的酸**,哈拉哈饞得喉嚨口冒清水,無奈這玩意可沒自己的份兒,一碗碗擺在將軍們身前。

    哈拉哈眼饞的東西,並不受漢人的歡迎,若是牛乳倒也罷了,可唆都招待眾人的是羊奶,常年住在江南的周貴,只覺得那股子腥羶味道從鼻孔直鑽進頂門心,別說喝,就算聞一聞,就差點把早上吃的鹹鴨蛋、綠豆稀飯給吐出來。

    唆都熱情的勸道:“各位,這是咱蒙古勇士的最愛,成吉思汗遠征花拉子模,就是靠它頂住大漠的暑熱!咱們蒙古人有了這玩意,加上酸黃餅子。羊肉幹,千里遠征也能不帶糧草!”

    王安、劉達心裡面十二個不願意,聽得唆都這麼說,只得硬著頭皮將酸**吞下,連里面的紅棗都沒細嚼,真真是囫圇吞棗了,明明難受得厲害,還強打起笑臉,一疊聲的讚道:“國朝妙物,的的確確勝過江南飲食,蒙大帥的恩典,下屬才有此口福啊!”

    唆都笑盈盈的轉向了周貴:“周將軍,你不習慣這味道麼?要不要換一碗清茶?”

    儘管心頭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周貴還是沒敢​​換,主子習慣的東西你不習慣,這可是誅心大罪啊!他捏著鼻子一仰脖,一小碗酸**倒進喉嚨,腥羶的味道攪得胃裡翻江倒海,還得擠出個笑容,對著唆都道:“謝大帥之賜!”

    “好,好!”哼哼,唆都笑了,他知道這幾位屬下還不敢背叛自己,那麼,計劃可以提出了。

    半個時辰,三位萬戶臉色蒼白的走出大帳,不是被羊奶嗆的,而是被唆都的計劃嚇的。

    三個萬人隊,王安、劉達向東北,周貴向西北佯攻,吸引楚楚匪的火力,掩護唆都率蒙古軍從正北突圍,再從蒙古軍打開的突破口一起潰圍而出,向正北行進五十里,從石井江上游琉球砲船到不了的地方渡河,回泉州老窩。

    唆都的話說得好聽,什麼“回泉州後奏明大汗,諸位大大的封賞”、“蒙古軍戰力強,負責打開突圍通路,你們跟在後面可以輕鬆點”,但誰不知道,所謂的佯攻是讓新附軍送死,便是和這幾天挨炮一樣?另外,就算蒙古軍真能突破,人家有馬,咱們新附軍步行,還不是留在後面讓楚、楚匪包餃子?

    蒙大帥恩典,佯攻的部隊一接戰,自己三人可以帶親兵,騎馬隨著蒙古軍突圍,可失去了親信部曲,失去了大軍,蒙古主子還會要三條沒了爪牙的癩皮狗嗎?

    周貴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營帳,等眼睛適應了帳中昏暗的光線,他忽然發現一個青衫烏紗的人,搖著扇子坐在自己的大椅上。

    那人一笑,出口白森森的牙齒:“你好,我姓李,名鶴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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