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510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0
第十二章 千秋功過

    周恩來曾經擔任過黃埔軍校政治部副主任,和蔣介石是老相識了,此番西安之行,背負著和平解決的重大使命,態度自然謙恭誠懇,讓緊張警惕的蔣介石漸漸放下心來,舉止恢復了領袖的氣度,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

    「國事如今日,舍委員長外,實無第二人可為全國領導者,我等亦非不信委員長救國之真誠,唯恨不能迅速耳……」周恩來溫和的淮陰口音侃侃而談,蔣介石時不時點點頭,表情略微鬆弛,張學良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張恩來最後道:「我這次前來西安,是希望大家放下成見,團結禦侮,我們中國共產黨,願意在委員長的領導下,求同存異,共同抗戰。」

    蔣介石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大體上我是贊成滴,不過還需要細細磋商。」

    張學良和周恩來對視一眼,俱有喜色,蔣介石終於不再堅持強硬立場了。

    周恩來起身道:「委員長您休息吧,我告辭了,改天再來看您。」

    蔣介石未起身:「漢卿,你幫我送送恩來。」

    張學良送周恩來出門,和他緊緊握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送走了周恩來,張學良又回到室內,道:「委員長,我有幾個主張……」

    蔣介石站起來走到窗口,背對著張學良道:「我不和你談,一切問題等我回到南京之後再說。」

    張學良忍氣吞聲道:「那麼,起碼讓南京方面停止轟炸吧,再這樣下去,我不敢保證委座的安全。」

    蔣介石道:「好吧,我可以給何應欽去信,讓他暫停軍事行動,不過只能寬限兩天,兩天之內如果我不能回到南京,一切後果你們自負。」

    張學良知道再談下去沒有結果,蔣介石是很聰明的一個人,他猜出自己不敢拿他怎麼樣,便故意作態,讓自己騎虎難下。

    「委員長,卑職冒天下之大不韙發動兵諫,如果沒有任何結果就放人,您覺得可能麼,您覺得我能拿什麼來對西北軍、東北軍的將士交代,您慢慢考慮吧。」張學良語氣也硬了起來,丟下一句話便走了。

    談判還是陷入僵局,自從見了周恩來之後,蔣介石態度更加堅決,總之你提出什麼主張我都不反對,但是一不談及具體細節,二不簽字畫押,把張楊和共產黨吊在那裡乾著急。

    西北綏靖公署,將領們群情激奮,紛紛要求處死蔣介石,楊虎城也有些疑慮了,道:「老蔣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早知道這樣,就該一槍打死他。」

    有人道:「咱們不殺他,讓共產黨殺他,直接送到陝北,看他還拽不拽。」

    外面衛兵喊道:「副司令到。」所有人立刻立正,張學良走了進來,左右四顧,微笑道:「你們要殺蔣介石?」

    眾人紛紛各抒己見,慷慨陳詞,殺蔣介石的理由羅列了一大堆,楊虎城也道:「漢卿,以目前的形勢看,殺與不殺,我們都是面臨絕路,依我看來,殺比不殺要強些,起碼中央軍會缺乏一個強力的領導者,以便於我們各個擊破,蔣介石一死,天下大亂,西北的危局自然解除。」

    張學良道:「那華北怎麼辦,東北怎麼辦,中國一盤散沙,最大的受益者是誰?你們想過沒有?殺蔣介石太容易了,派一個二等兵,一把手槍就解決他,不殺他才是真的難,我們不能做千古罪人啊。」

    眾人都低頭默默抽菸,氣氛十分沉悶,和剛抓住蔣介石時的歡樂大相逕庭。

    副官進來道:「副座,南京電報。」

    張學良接過來一看,喜上眉梢:「有希望了,蔣夫人即將抵達。」

    ……

    一架道格拉斯客機飛抵西安機場上空,機上有宋美齡、宋子文和陳子錕、端納等,以及少數隨行人員。

    張學良楊虎城率領兩軍將領到機場迎接,軍樂隊儀仗隊也來了,排場擺的很大,飛機停穩後,張學良親自在舷梯下迎接,先下來的是宋子文的衛士,當即被兩名東北軍士兵持槍逼住,搜出了身上的配槍。

    宋美齡款款下機,道:「漢卿,我的隨身物品就不用搜查了吧?」

    張學良道:「夫人哪裡話,請。」

    後面接著下來的是宋子文和陳子錕,當看到陳子錕時,張學良笑道:「別人有飛毛腿,昆吾兄有一雙翅膀啊。」

    陳子錕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漢卿你還說我,搞這麼大動靜也不事先打個招呼,你不夠朋友。」

    雖然開著玩笑,但該做的還得做,陳子錕主動交出了自己的配槍。

    車隊浩浩蕩蕩進城,沿途已經戒嚴,氣氛蕭瑟,殺氣騰騰,宋美齡將一個小皮包遞給陳子錕,用英語說:「如果叛軍要對我不利,你立刻用這把槍打死我。」

    陳子錕捏了捏小包,裡面有一把袖珍手槍,看來宋美齡此來,也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宋美齡來到軟禁地點的時候,蔣介石正在床上休息,見夫人進來,急忙從床上爬起,觸動了背上傷口,疼的又坐了回去,擺手道:「你怎麼來了!此時來西安,和進虎穴有何區別。」

    宋美齡眼淚直流:「我不來,事情就無法解決,達令,你受苦了。」

    蔣介石看到後面的宋子文和陳子錕,奇道:「子錕,你怎麼也在?張學良放你出來了?」

    宋美齡笑道:「子錕一直陪著我,若不是他鎮著,何應欽這幫人更不把我放在眼裡。」

    陳子錕道:「事發當日,我見機行事,跑到機場搶了一架飛機飛回上海。」

    蔣介石道:「臨危不亂,好,好。」臉上表情卻有些不自然。

    宋美齡的到來,如同在蔣介石和張學良近乎決裂的關係上滴上一些潤滑油,談判得以繼續,蔣介石拉不下臉來承諾的條款,宋美齡毫不猶豫的照單全收。

    張學良的幾點主張大體是停止內戰,國共合作,武力抵抗日本,改組政府,清理親日分子,容納各個黨派共同議政,釋放政治犯,給人民更大的自由。

    周恩來代表中共提出:中央軍止步潼關,由社會各界商討抗日救亡方案,在南京召開和平會議。

    當然,這些主張都需要蔣介石同意。

    蔣介石依然堅持必須先放人再簽字。

    談判再次陷入僵局,張楊對蔣介石是殺也殺不得,放也放不得,頭疼不已。

    陳子錕找到張學良,問他道:「漢卿,你老實講,做這件事前有沒有深思熟慮?」

    張學良苦笑道:「我拋了硬幣的。」

    陳子錕道:「果然……事到如今,你準備怎麼收場?」

    張學良道:「怎麼都無所謂了,我只希望自己不要一錯再錯,背負一生罵名。」說著背手面向窗外,短短幾日,他的兩鬢已經出現白髮。

    陳子錕道:「如果委座堅持不簽字的話,唯有兩個結局,一是殺掉他,中國從此陷入亂局,二是放了他,中央軍殺進西安,你和楊虎城變成階下囚,西北軍和東北軍的番號消失,中央軍繼續剿共,如果非要選,你選哪個?」

    張學良沉默了一會道:「我選第二個,反正已經沒臉見九泉之下的父親了,就算丟了隊伍也沒什麼,老實說,事到如今,東北軍已經成了我的累贅,我早想撂挑子了。」

    陳子錕道:「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可顧忌的,反正最壞的結局也就是那樣了,索性把蔣介石放走,他願意繼續內戰的話,孰是孰非自有千秋公斷,你已經做到了該做的,問心無愧即可。」

    張學良道:「難道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了麼?」

    陳子錕道:「難道還能有第三種選擇麼?」

    與此同時,宋美齡也在苦勸蔣介石不要再固執:「達令,當前最重要的是離開西安,不妨虛以委蛇,回到南京後,想怎麼處置張楊,都是你說了算。」

    蔣介石道:「領袖的威嚴豈能踐踏,我若是屈服,以後拿什麼來服眾?」

    宋美齡道:「你若是死了,又談何服眾與否,你是不知道,這些天南京可熱鬧了,何應欽已經電請汪兆銘回國主持大局了。」

    蔣介石的臉色頓時非常難看。

    宋美齡趁熱打鐵道:「你不妨先口頭同意,脫身之後想怎麼解釋都可以,只要宣傳得當,別人是信你,還是信張楊?這些天來,南京一直在用大功率的電台幹擾西安的通電,干擾對方的宣傳,也是一種宣傳策略,這個你應該比我明白。」

    蔣介石臉色舒展開來:「好吧,我就先口頭同意,以領袖的人格來擔保,如果他們還堅持要簽字的話……」

    宋美齡道:「那就簽,總之先離開西安再說。」

    ……

    蔣介石終於讓步,雖然仍堅持不簽字,但是口頭同意停止內戰、一致抗日,並且改組政府,清理親日分子。

    張學良鬆了一口氣,興沖沖的跑到西北綏靖公署,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楊虎城,可楊虎城一臉的平靜,毫無喜色:「漢卿,你相信他?」

    「此時此刻,只有相信。」張學良道。

    「那你的意思是?」

    「盡快結束這一切吧,立刻送蔣介石回南京。」

    楊虎城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痛心疾首:「漢卿,你被人耍了,蔣某人陰險狡詐,出爾反爾,你怎麼能輕信於他,必須簽字畫押,才能放人。」

    張學良笑了:「虎城兄,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蔣介石不簽字可以反悔,簽了字照樣反悔,這只在他一念之間而已,逼他簽字只能適得其反,我寧願相信他作為領袖的人格擔保。」

    楊虎城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密密麻麻簽滿了名字:「這是西北軍中級以上軍官的聯名信,強烈要求事件完全解決後再釋放蔣介石,漢卿,軍心民意不可違啊。」

    張學良又陷入迷茫中,下意識的捏住了口袋裡一枚奉天銀號小洋,當年殺楊宇霆之時,他就是用這枚銀元作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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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0
第十三章 英雄都是逼出來的

    張學良最終還是沒拿出那枚銀元,他默默回到公館,凝視窗外蕭條的景色,西北的冬天,和家鄉不太一樣,似乎更加寂寥,雪已經化了,樹杈光禿禿的,到處一片灰濛蒙。

    此刻他心亂如麻,何去何從全無主意,擺在面前的全是死路,但是不發動兵諫,那就是一潭死水,死路至少還可以硬闖過去,死水投進去連個聲響都不會有。

    忽然樓下傳來嘈雜之聲,高粱稈蹬蹬上樓來:「報告,57軍,67軍的一些弟兄想參見副座。」

    張學良急忙下樓,站在樓梯口就看見大廳裡站滿了東北軍的少壯派軍官,一個個氣勢洶洶,劍拔弩張。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張學良強打精神,居高臨下掃視眾人,自打東北軍入關以來,他這個少帥的威信就一天不如一天。

    一個少校說道:「副座,我們提著腦袋給你干,怎麼到最後連個簽字都沒弄到?」

    「不簽字,堅決不放蔣介石走!」一幫青年軍官附和道。

    「你們不懂,這叫君子協定,逼蔣簽字,只能適得其反。」張學良耐心解釋,可軍官們根本不買賬,東北漢子認死理,大事都做下了,要麼簽字畫押大功告成,要麼轟轟烈烈的戰死,哪有不明不白就認輸的道理。

    他們強硬,張學良也強硬,還是於鳳至出來勸解了半天,才把這幫軍官勸了回去。

    張學良疲憊不堪,倒在沙發上閉起了眼睛,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小時候的一幕,父親騎著馬帶著自己在雪原上馳騁,毛茸茸的狗皮帽子下是父親年輕剛毅的面孔,縱馬揚鞭,快意恩仇,父親這輩子活的不窩囊。

    想到這裡,張學良突然覺得心裡寧靜無比,他知道該怎麼做了,好漢做事好漢當,發動兵諫的主謀是自己,那麼就讓自己一肩承擔這個後果吧。

    他匆匆上樓進了書房,寫了一封短信,交給夫人道:「我走後,把這個給楊虎城。」

    於鳳至驚問:「你要做什麼去。」

    「我不會有事的。」張學良答非所問,戴上軍帽,整整儀容,出門登車:「去高公館。」

    蔣介石等人正在吃午飯,張學良徑直進來道:「夫人,委員長,學良這就送你們回南京。」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美齡站起來道:「漢卿,你……」

    張學良微笑道:「你們吃,吃完飯再說。」

    蔣介石一抹嘴:「吃好了。」

    宋子文也道:「吃好了,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吧。」

    兩輛汽車載著眾人直奔機場,陳子錕的dc-3已經加滿油停在跑道上了,張學良親自將蔣介石夫婦送上飛機,拉起了舷梯,對下面的副官高粱稈道:「我陪委座去南京,你自己回去吧。」

    高粱稈大驚:「副座,萬萬不可啊!」

    張學良關上了艙門,飛機引擎已經轉動起來,他回轉身,坦然面對蔣介石和宋美齡,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

    ……

    於鳳至放心不下,拿著張學良的信去了西北綏靖公署,楊虎城看了信之後大呼不好:「漢卿這是自投羅網!」

    眾皆大驚,楊虎城沉著臉道:「給我接中共代表團,快!」

    周恩來接到電話後非常震驚,當即驅車前往機場,抵達之後就看見楊虎城望天興嘆,一架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想必是張學良在向大家告別。

    「還是沒能留住漢卿。」楊虎城黯然道,深深嘆了口氣,「他臨行前留下一封信,把東北軍的指揮權交給了我,看樣子是不打算回來了。」

    周恩來久久不語,悵然若失,蔣介石一走,如放虎歸山,西安危矣,陝北危矣,共產黨危矣。

    飛機消失在茫茫天際,周恩來最後嘆了一句:「漢卿,意氣用事啊……」無奈的登車離去,機場恢復了平靜,唯有野草在風中狂搖。

    dc-3駕駛艙裡,陳子錕問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張學良:「漢卿,你考慮清楚了?現在飛回去還來得及。」

    張學良道:「你前日和我說,委座不簽字只有兩個結局,我想過了,其實還有第三個結局,此事因我而起,就讓我一人來結束吧,委座不簽字,是怕丟了面子,我親自陪他回南京,任他發落,給足領袖的面子,哪怕千刀萬剮我張學良也無所謂。」

    陳子錕沉默良久,才道:「漢卿,你是一個英雄。」

    張學良自嘲的笑笑:「九一八之前,我是個紈袴公子,九一八之後,我是不抵抗將軍,英雄這個稱號我真的不敢當,我去南京認罪,這一切就有圓滿解決的可能,我留在西安,也未必會有好結果,我走這條路,完全是逼得。」

    機艙內,蔣介石和宋美齡十指緊扣坐在一起,宋子文時不時看看舷窗,惟恐有驅逐機追來。

    一直飛到洛陽上空,中央軍的戰鬥機前來接應,蔣介石這才放心下來,dc-3降落在洛陽軍用機場,加油檢修,逗留一夜,期間蔣介石和南京電報頻頻聯繫,次日一早,直飛南京。

    終於抵達南京大校場機場,在蔣介石的授意下,在京外國記者和中央大員,社會賢達都到機場迎接,跑道上還鋪了紅地毯,排場不像是肉票歸家,反倒像英雄凱旋。

    機艙門打開,一身戎裝的蔣介石容光煥發從裡面出來,面帶笑容,從容不迫,頓時鎂光燈亮成一片,若不是憲兵們攔著,記者們早撲上去問長問短了。

    蔣介石下了飛機,步履並不像往常那樣矯健,手裡也多了根手帳,從華清池行轅跳窗逃命時摔傷了後背,直不起腰來,不過沒人注意這個細節,文武大員們一字排開,和委員長握手。

    「敬之,這些天你辛苦了。」蔣介石親切和何應欽握手,臉上沒有任何不愉快的神色,做賊心虛的何應欽鬆了一口氣,看來老蔣並不打算和自己算賬。

    最後下機的竟然是西安事變的罪魁禍首張學良,這立刻引起了現場轟動,記者們圍了上去,張學良口稱自己是送委座回京的,具體細節,會在記者招待會上解釋。

    ……

    陳子錕並沒有跟著他們一起出風頭,而是悄悄乘車離開機場,回到自己南京的宅子裡,劉婷已經等候多時了,見他回來,上前接過大衣,道:「早上報紙就說你們要回來,沒想到這麼快。」

    「消息還挺靈通的嘛,得知委員長脫險,社會各界什麼反應?」陳子錕問道。

    「不管左右,似乎都鬆了一口氣,看來在民族大義面前,大家的立場是一致的。」

    「看來漢卿的選擇是正確的,再拖下去輿論和軍事壓力對他都不利。」

    「張學良就算釋放蔣介石,也必須承擔他所造成的惡果,咱們這位委座雖然稱不上睚眥必報,但是對觸犯領袖尊嚴的人,向來不手軟,比如史量才……」劉婷冷笑道。

    陳子錕將自己陷在沙發裡,點上一支菸,悠悠道:「漢卿跟我們一起回來的。」

    劉婷有些驚愕,隨即反應過來:「這似乎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了,犧牲他一個人,換取蔣介石的領袖尊嚴和東北軍的安全,沒想到張學良竟然是個如此有擔當,有膽識的漢子。」

    陳子錕苦笑道:「漢卿已經當夠了縮頭烏龜,這輩子除了玩女人抽大煙糟蹋祖業,他還幹過什麼漂亮事兒?也該爺們一回了。」

    劉婷道:「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接下來的幾天會很熱鬧。」

    陳子錕奇道:「怎麼個熱鬧法?」

    劉婷笑而不語。

    不日,蔣介石召開記者招待會,說張學良楊虎城被自己的偉大人格感召,潘然悔悟痛心疾首,西安事變已經圓滿解決,對其他諸如是否兌現承諾,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問題,委座均不回答。

    同時,陝北紅軍領袖毛澤東發表聲明,言蔣介石能夠安全離開西安,共產黨的調停起了很大作用,並敦促蔣介石實現諾言。

    中共北方局發表《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宣言》,澄清事變和中共毫無關係,請求全國人民要求南京當局停止剿共。

    西安方面連發電報,催促張學良歸來,可此時張學良已經被押上了軍事法庭,僅僅審理了兩日,就倉促判決「張學良首謀伙黨,對於上官為暴行脅迫,減處有期徒刑10年,褫奪公權5年。」

    消息一出,西北震動,東北軍將士無不激憤莫名,少帥捨命赴京,居然換來這樣一個結果,蔣介石當真不仁不義!

    陝北紅軍已經開始備戰。

    又過了四日,戲劇性的一幕出現,國民政府發佈特赦令,張學良被法外開恩,赦免十年徒刑,交軍委會嚴加管束。

    西安方面又有了希望,翹首以盼,可是沒盼來張學良,卻盼來了中央軍,群龍無首的東北軍毫無抵抗能力,正在存亡之際,南京方面卻發了一紙電令:撤銷西北剿匪總司令部。

    這是一九三七年一月五日,南京政府和蔣介石終於邁出了停止內戰的第一步。

    陳子錕和宋子文前去探望了張學良,拿報紙給他看,宋子文拍著他的肩膀道:「漢卿,力挽狂瀾者非你莫屬,你是大大的英雄,過兩天我就陪你回西安。」

    「算我一份,我駕機送你回去。」陳子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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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0
第十四章 七七前

    雖然暫時未獲自由,但是張學良的心情很好,他不禁感慨道:「是我錯怪了委員長,一直以來我都不理解他,自從看了他的日記我才知道他的痛楚,簽訂塘沽協定後,他在日記裡寫下這麼一段話『我屈則國伸,我伸則國屈,屈辱負重,自強不息,但求於中國有益,於心無愧而已』」。

    宋子文道:「抗日的態度,不管左右都是一致的,只不過爭的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中日兩國的實力差距太大了,日本可以造航空母艦,我們連鐵絲網的材料都要進口,這場戰爭遲早要來,越晚,對我們越有利。」

    陳子錕道:「子文,你不是一直持強硬態度的麼,怎麼也變成這副論調了。」

    宋子文道:「凡事都有一個度,我沒有委座那麼好的肚量,東三省被佔了,可以忍,熱河被佔了,可以忍,冀東二十二個縣也被劃出去了,接下來是平津,你們知道日本人怎麼說麼,紐約時報的記者曾經採訪關東軍司令本莊繁,此獠說:若不控制平津,日本將永無寧日,若不控制黃河以北地區,平津地區就難以獲得安全,你們聽聽,日本人的胃口是能滿足的麼,委座一忍再忍,拖住了時間,可失去了民心啊。」

    陳子錕道:「不錯,學界也是這種看法,就連胡適也說,割讓滿洲可以給中國帶來三十年和平,整個中國都是悲觀的,除了陝北的共產黨,他們的主張和口號,句句都說到人心裡去,反觀委座,心裡想的只寫在日記裡,論宣傳,國民黨比共產黨差遠了,漢卿發動兵諫,難道敢說沒有受到共產黨的感召。」

    張學良道:「共產黨可不單單是宣傳工作做得好,他們的實際工作也和外界想像的不一樣,宋慶齡先生曾經托我送一個美國記者去陝北蘇區,他回來後我看了手記和照片,這才對共產黨印象大為改觀。」

    陳子錕心中一動:「這個人可是姓斯諾?」

    「埃德加斯諾,就是他。」張學良道。

    宋子文道:「怎麼越扯越遠了,來,咱們以茶代酒,預祝漢卿早日自由。」

    ……

    張學良終於還是沒能回去,數日後,他被特工總部軟禁起來,就連宋子文也不知道具體關押地點。

    東北軍群龍無首,部分少壯派軍官因少帥不能返回,遷怒於高級將領,將67軍軍長王以哲、西北總部參謀處處長徐方、副處長宋學禮和交通處長蔣斌等人殺害,內訌迭起,西安城內血流成河。

    楊虎城獨木難支,為避禍下野出國,西北軍乃向南京輸誠,中央軍開進西安,經協調,東北軍調往豫西皖北休整改編,從此成為蔣介石案板上的魚肉。

    陝北紅軍一邊積極備戰,一邊向南京發出賀電,慶祝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希望中央開言論自由、釋放一切政治犯,集中國力,一致對外等主張,保證不再以推翻政府為主旨,蘇維埃政府更名為中華民國特區,紅軍改名為國民革命軍,接受南京政府與軍事委員會領導。

    日本關東軍立即發表聲明,如果中國政府容納共產主義,採取敵視日本之態度,關東軍將採取一切必要之手段保衛滿洲國,維護東亞和平。

    這次色厲內荏的威脅沒有像以前那樣奏效,國民黨作出積極回應,蔣介石宣佈開放言論,集中人才,赦免政治犯,並派員赴西安與周恩來繼續磋商,同時改組政府,罷免了親日的外交部長張群。

    一時間和平曙光乍現,國內左翼右翼人士無不滿懷信心,國府與蘇聯的關係也得到加強,唯有日本感到憤怒,因為國民黨的做法直接違背了「廣田三原則」也就是共同防共一項,本來打算徐徐圖之的日本,有些迫不及待了。

    四月,日軍增兵平津,在華北演習。

    五月,關東軍司令值田謙吉在熱河召開軍事會議,加緊壓迫綏遠,青島爆發稅警團事件,日本海軍與青島當局就稅警團進駐一事幾乎爆發武裝衝突。

    六月初,近衛文麿組閣,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揚言,為對俄作戰,應先打擊南京政府,清除後方威脅,日本駐華大使談話,謂中國需尊重日本生存與發展的權利。

    一晃半年過去了,在西安事變中立下大功的陳子錕並未受到任何封賞,他沉得住氣,蔣介石也沉得住氣,可宋美齡卻忍不住了:「於公於私,子錕都對咱們有恩,達令,你是不是該表示一下。」

    蔣介石卻冷哼道:「別人都被扣留,唯獨陳子錕一人逃脫,西安重重包圍,東北軍西北軍一起叛變,我不信他能逃出去。」

    宋美齡道:「怎麼,你懷疑子錕和漢卿合謀?」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事發前,陳子錕和張學良一起勸諫我不要針對學生,你知道,漢卿脾氣衝動,陳子錕卻是有心機的,很難說漢卿下定決定發動兵諫沒有他在內參與,孤身飛回南京,也是計畫中的一環。」

    宋美齡道:「達令,你是不是考慮的太多了,即便你說的是真的,他們的出發點也是好的,最終你能獲釋,還不是靠他們。」

    蔣介石道:「我只是猜測而已,如果有真憑實據,陳子錕也要軍法審判……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賞罰不分明,會被他人詬病,這樣吧,把我去西安時穿的一件大氅送給陳子錕。」

    南京陳公館,委員長侍從室的工作人員送來一個紙盒,裡面裝著一件厚呢料的黑面紅裡大氅,領子上還綴著三顆金星,工作人員說這是委員長的禮物,陳子錕表達了謝意,讓劉婷把衣服掛起來。

    「這件衣服好像不是新的。」劉婷細心的檢查了一番,發現大氅雖然乾洗過,但細節處有磨損。應該是二手貨。

    「這是老蔣穿過的,他現在把自己當皇帝了,穿過的衣服也送人,以示恩寵。」陳子錕笑笑,將大氅披在肩上試了試,有點短。

    「下面放一放,還能穿。」劉婷道。

    「改改給小孩當尿戒子吧。」陳子錕不以為然。

    ……

    一切跡象表明,戰爭迫在眉睫,北平與天津首當其衝,而林文靜姐弟尚在北平,姚依蕾的父母和姨媽一家人在天津,為安全起見,必盡快接回。

    陳子錕連發電報催促,林文靜覆電說學業耽誤不得,需暑假再回,一般百姓無法接觸到高層信息,不知道時局危急,陳子錕只得親自乘機前往,先飛北平,再去天津。

    飛臨平津上空之時,兩架日本戰鬥機突然從雲層裡鑽出來,圍著dc-3轉了幾圈,看清楚機身上的民用航空標識後才離開,把飛行員驚出一身冷汗來。

    陳子錕也憤慨不已,剛才距離之近,都可以看到日機飛行員的仁丹鬍子,中華天空竟然任由敵人飛機猖獗,是可忍孰不可忍。

    飛機降落在北平南苑機場,29軍副軍長兼北平市長秦德純前來接機,一見面就大倒苦水,言說被日本人壓迫的痛苦至極,恨不得爆發一場大戰。

    「這場戰爭遲早到來,與其窩囊死,不如戰死。」四十四歲的秦德純是宋哲元的左膀右臂,早年也是馮玉祥的部下,十年前就見過陳子錕。

    29軍是中原大戰後馮玉祥的殘部整編而成,若是別的軍閥頭子,收編這麼一支有戰鬥力的部隊,偷笑都來不及,可收編他們的卻是天字第一號的敗家子張學良,自家的東北軍都嫌累贅,何況是別人的子弟兵,打發了五十萬安置費後撒手不管了,29軍寄人籬下,窮苦潦倒,行軍都得趁著晚上,以免被人當成土匪。

    《何梅協定》簽署後,南京中央軍和憲兵撤出華北,北平軍務分會撤銷,偌大一個平津地方就便宜了宋哲元和29軍,日本人對此也無意見,畢竟直接吞併平津吃相太難看,通過先「自治「再慢慢蠶食比較文雅。

    於是,平津一帶就成為中國的一個特殊區域,生出冀察政務委員會這樣一個怪胎,宋哲元小心翼翼的維持著華北的局面,生怕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地盤。

    「這哪是地盤啊,分明是個燙手山芋。」秦德純毫無顧忌的在陳子錕面前抱怨著,忽然汽車停在了半路上,司機回頭道:「小日本攔路。」

    前面站著一個日本兵,炮筒身材,橫著比自己還高的三八式步槍,擋在十字路口,攔住了29軍的整列車隊。

    片刻後,一個中隊的日本兵列隊而過,歌聲嘹喨,隊列整齊,土黃色的昭五式軍服,大簷帽,呢子綁腿,一張張年輕的面龐朝氣蓬勃,三八式步槍上長長的刺刀閃著寒光。

    帶隊的是一名大尉軍官,騎在高頭大馬上,赭紅色的馬靴擦得鋥亮,一把藍色刀帶的尉官軍刀掛在腰際,他輕蔑的看了一眼中國官員的車隊,高昂的昂起了頭。

    編上靴整齊的腳步聲中,日本兵們目不斜視的走遠了,秦德純的車隊護兵們臉色氣得發灰,無言的盯著遠去的煙塵,恨得牙根癢癢,駁殼槍柄都快捏碎了。

    「開車。」秦德純說。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1
第十五章 兩個小舅子

    陳子錕是中央級的高官,駕臨北平,本應由二十九軍的軍長、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宋哲元親自前來迎接,但是宋軍長不堪與日本人長期周旋的鬱悶生活,到山東樂陵老家養病去了,北京一攤子就交給副軍長秦德純、佟麟閣等打理。

    日本中國駐屯軍根據《辛丑條約》長期以來佔據北平天津各個戰略要地,塘沽、灤州、秦皇島、山海關都有日本駐軍,剛才遇見的便是駐北平的日軍第一聯隊。

    「我們二十九軍的戰線和日本人犬牙交錯,摩擦無可避免,將士們一忍再忍,終歸有忍不住的一天,剛才那樣算是客氣的,通常日軍遇到我部,都要無理取鬧一番,然後逼宋軍長道歉撤軍,每每如此,無非想逼我開第一槍。」秦德純道。

    陳子錕道:「二十九軍的弟兄們辛苦了,忍辱負重與敵周旋,功不可沒。」

    秦德純道:「壓力不止一處,東面有日本人扶持的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偽軍一萬七千人,北面熱河有關東軍的重兵,還有察哈爾的偽蒙軍四萬人,我們處在重重包圍之中,日本時常舉行實彈演習,我們幾度提出抗議都無果,難啊。」

    由於陳子錕是以私人身份來平,所以婉言謝絕了秦德純的招待,只是借了兩輛汽車,便直奔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文靜和林文龍依然住在這裡。

    汽車剛停在門口,張伯就出來了,老人家已經七十多了,腿腳依然利索,嗓門響亮的很:「老爺,您可回來了,太太整天想著您呢。」

    陳子錕笑呵呵的進了院子,四下打掃的乾乾淨淨,院子紮著涼棚,一角種著桂樹,牆上爬著絲瓜藤子,中央還有個魚缸,老媽子和丫鬟都恭恭敬敬的站著,一派老北京富足人家的景象。

    「太太呢?」陳子錕看了一圈問道。

    「回老爺,太太去東文昌胡同那邊了。」老媽子答道。

    陳子錕點點頭,出門上車,直奔東文昌胡同,那裡也是他的宅子,只不過長久以來不住,已經變成北平青年學生旅社了。

    來到東文昌胡同,兩個青年學生正結伴從裡面出來,看見陳子錕不禁一愣:「您找誰?」

    陳子錕道:「勞駕,我找北大的林文靜老師,她在這兒麼?」

    其中一個學生眼睛一亮:「姐夫,是你啊。」

    陳子錕定睛一看,不對啊,這小夥子不是林文龍啊,便道:「您是?」

    學生道:「我叫姚依菻,姚啟楨是我二伯父,姚依蕾是我堂姐,上回在天津我見過您的,您忘了?」

    陳子錕恍然大悟:「想起來了,那時候你還小,才到我腰這麼高,現在已經風華正茂了。」

    姚依菻道:「姐夫,林老師不在這兒,她在海淀那邊,我們正要過去呢,不如一起。」

    陳子錕自然滿口答應。

    「這是我朋友,黃敬。」姚依菻指著旁邊的青年道。

    「陳將軍,久仰。」黃敬以仰慕的目光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和他握握手,帶著兩人上車直奔海淀而去。

    他們去的地方是海淀軍機處四號院,坐西朝東的宅子,黑色的鐵柵欄門,能看見裡面樹木繁茂,整潔有序,敲敲門,裡面跑出一個學生來,打開門請他們進去,看到陳子錕也是狐疑了一下:「這是哪位教授?」

    姚依菻道:「這是林老師的先生,陳子錕將軍。」

    學生大吃一驚,隨即興奮起來,跑進屋裡大喊大叫,立刻出來一大堆人,跑在前面是小舅子林文龍,當年愛吃糖葫蘆的上海小囡已經變成英俊瀟灑的大學生了,相貌依稀有些當年林之民先生的影子。

    「姐夫,你到北平也不提前打個招呼,你這回帶了多少兵來?」林文龍興奮道。

    學生們也都以期盼的目光看著陳子錕。

    「我只帶了幾名衛士,這次北上是接你們回去的。」陳子錕道。

    林文龍頓時變了臉色,大學生們也都一副失望的樣子,還有人小聲嘀咕:「虛有其名……」

    林文靜和一個外國人走出了屋子,當年北京大學預科班的小女生現在已經是英文系的講師了,看到丈夫千里迢迢前來,她並沒有失態的撲上去,而是向他介紹站在旁邊的朋友:「子錕,這位是燕京大學新聞系講師,埃德加斯諾先生。」

    陳子錕上前握手:「你好,斯諾先生,我聽凱瑟琳提起過你。」

    斯諾笑道:「紐約時報的凱瑟琳斯坦利,她是我的朋友,也是一個中國通。」

    陳子錕道:「說道中國通,還是斯諾先生比較有發言權,你可是第一個進入共產黨地區的西方記者。」

    斯諾道:「我這裡有很多照片和採訪記錄,你想看麼?」

    「當然。」

    大家進屋,斯諾拿出自己的手稿和兩個大相冊,一邊翻看一邊講解,這是個毛澤東,哪個是周恩來,還有朱德,彭德懷……

    「周恩來先生是一位很有男子氣概的好漢,他的一部大鬍子非常氣派,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人竟然在南開上學時出演話劇裡面的女主角。」

    「彭德懷最大的本領是吃西瓜,整個蘇區沒人吃得過他,不過後來吳起鎮有個醫生,吃瓜的速度比他還快……」

    斯諾如數家珍的講解著他的蘇區見聞,大學生們都如同朝聖般認真的聽著,陳子錕看著照片上一張張清教徒般的面孔,不禁感慨:「潤之兄可瘦多了。」

    眾人大驚:「您認毛澤東!」

    陳子錕道:「當年他在北大圖書館當助理員,我經常去借書看,偶爾討論時政,也算是故交了。」

    林文靜微笑不語,並不拆穿陳子錕的牛皮,當年他就一拉洋車的,啥時候去圖520小說啊。

    不過大學生們並不清楚十八年前的事情,紛紛肅然起敬。

    斯諾道:「陳將軍,我想請你幫一個忙,或許有些冒昧,但只有您才能幫到。」

    陳子錕道:「凱瑟琳曾經關照我,只要能力範圍內的事情,我一定幫忙。」

    斯諾道:「我打算出一本書講述蘇區的經歷,書名都擬定好了,叫《紅星照耀中國》,可是出版方面遇到很大阻力,或許您可以和有關部門打個招呼。」

    陳子錕道:「你也知道,中國的有關部門是很多的,就算新聞出版當局批准,黨務部門也會阻撓,總之我會盡力而為。」

    斯諾家裡聚集了許多大學生,看樣子是在討論時局,青年學生滿腔愛國熱忱,但總有些不切實際,陳子錕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便道:「文靜文龍,咱們回去吧。」

    久別勝新婚,林文靜也打算趕緊回家,不過林文龍眼珠一轉,道:「姐夫,你說回去,是回北平的家裡,還是回江東的家裡啊?」

    陳子錕想了一下,慢慢說道:「是回江東家裡。」

    林文龍道:「我不回去,我要留在北平抗日。」

    林文靜也道:「還沒放暑假呢,怎麼現在就要走?」

    陳子錕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平津局勢危如累卵,此時不走,戰事一起,機場鐵路停運,想走都走不了。」

    林文靜笑笑:「不會的,再等幾天吧,等放了暑假就回去,我是老師,要以身作則。」

    林文龍道:「放了暑假我也不走,我已經參加了二十九軍的大學生軍訓班,現在也是半個軍人了,日本人敢來挑釁,我們就堅決打回去。」

    大學生們紛紛揮動拳頭:「對,堅決打回去。」

    林文龍熱血沸騰起來,道:「姐夫,你也留下和我們一起打日本吧!」

    陳子錕環視眾人,道:「打日本,是軍人的事情,自有宋軍長,秦副軍長他們處理,你們都是國家的棟樑,民族的希望,是萬里挑一的大學生,天之驕子,掄大刀你們不行,搞研究寫文章,軍人不行,讓大學生當步兵,那是敗家子的行為。」

    林文龍胸膛起伏:「姐夫,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正因為我們是大學生,是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是民族的精英,才更要作出榜樣來,大學生都能豁出命來和日本人拼,才能帶動全民族的抗戰。」

    姚依菻也道:「我贊同文龍的觀點,民族危亡,不是珍惜罈罈罐罐的時候了,大學生又怎麼樣,別說是大學生了,就是大學教授,博士生,面對敵人的炮口,一樣要挺起胸膛迎上去,如果國家不在了,我們學的知識又有什麼用!」

    陳子錕無言以對,他明知道這些青年的選擇是錯的,但卻不得不贊同他們的生死抉擇,民族危亡,就是需要熱血來喚醒民眾,沒有什麼捨不得,沒有什麼不能犧牲,如果瞻前顧後,顧慮重重,反而打擊了民眾抗日的積極性。

    「好吧,我支持你們,我以私人名義,贊助你們大學生軍訓班兩百支步槍。」陳子錕道。

    學生們歡呼起來,林文靜也露出微笑。

    「走,我們上街去!」姚依菻忽然振臂高呼,學生們紛紛響應,一幫人當即上街喊起了口號,進行抗日宣傳,吸引了一群老百姓圍觀。

    陳子錕夫婦走出門來,依偎在一起看著這些熱血青年慷慨陳詞。

    遠處兩輛洋車過來,見前面路被封死,一個俊美男子輕笑道:「家勇,學生娃娃們又鬧事了,一個個氣性這麼大,日本人就在城外頭,也不見他們去打。」

    另一輛車上男子道:「可不是麼,依我看啊,這些學生是火氣太大,憋得難受,您想啊,窮學生沒錢逛八大胡同,沒處瀉火啊,這火氣就沖日本人發了,這日本人也是倒霉催的,東三省都佔了還不知足,還想佔咱們北平。」

    美男子道:「管他呢,哎,你看,那不是陳子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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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1
第十六章 戰爭開始了

    來的正是李俊卿和趙家勇,倆人正在去頤和園赴宴的路上,別看城外整天鬧的歡,這些老北京還真沒當回事,照樣聽戲、喝酒,從容不迫,透著悠閒與自信,這就是北平爺們的派。

    「陳大哥。」李俊卿坐在車上喊了一嗓子,他穿著白綢長衫拿著摺扇,玉樹臨風的走哪兒都是焦點人物,可這回大夥都在聽學生演講,正好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蓋過了他的聲音,陳子錕沒聽見,也沒朝這邊看,帶著林文靜上了汽車,一溜煙看走了。

    「你沒看錯吧。」趙家勇道。

    「絕對是他,錯不了。」李俊卿抖開扇子急速扇了幾下,「不行,我得找他去,來幾次北平都沒碰到,弟兄們感情都疏遠了。」

    趙家勇道:「老李,今兒就算了,還有局,趕明兒再去找錕哥。

    李俊卿看一眼絕塵而去的汽車,道:「也罷,那就明兒再去。」

    ……

    陳子錕確實沒看到李俊卿,他的心思都在那群學生身上,汽車裡,他問林文靜:「文龍學業如何?似乎看他對政治比較感興趣。」

    林文靜道:「國家危難,熱血青年哪個不關心政治,更何況文龍是在有著五四傳統的北大上學,你別小看這些青年學生,一二九運動就是他們組織的。」

    陳子錕道:「文龍也有份?」

    林文靜道:「文龍參與了,還有小姚和小黃他們幾個,都是積極分子。」

    「這麼說,他們都是共產黨!」陳子錕警惕起來。

    林文靜白了他一眼:「共產黨又怎麼了,現在都國共合作,一致抗日了,何況他們並不是共產黨。」

    陳子錕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他只關心怎麼盡快把家眷撤離危險的平津,快開到家門口的時候,林文靜忽然提到:「你剛到吧,吃晚飯時間還早,不如去車廠看看。」

    「好啊。」陳子錕欣然同意。

    來到紫光車廠門口,兩扇紅門已經斑駁褪色,門前的石台階也磨得光滑無比,寶慶正在院子裡卸貨,他用洋車拉了幾袋子麵粉回來,大夏天的,一顆光頭鋥亮無比,賣力氣的漢子都喜歡剃光頭,利索,涼快。

    陳子錕的到來讓寶慶欣喜異常,讓杏兒倒茶切瓜,這幾年杏兒日漸蒼老,背都有些微微駝起,他們的兒子大栓十二歲了,生的壯實可愛,就是不愛學習。

    「和我那兒子一樣,不愛看書。」陳子錕笑道,吃了一口西瓜,問寶慶:「買這麼多麵粉幹啥?」

    「北平不太平啊,早晚得打起來,按我的經驗,最多亂三個月,不得預備點存糧啥的,真打起來,再找個大缸,裝上磚頭瓦塊把大門堵住,心裡就踏實了。」

    寶慶是開車廠的,對外面的情形觀察的比較全面,他都預感到要打仗,北平的局勢緊張可見一斑。

    「大錕子,你說真能打起來?北平不會被日本人佔了吧?」杏兒給他倒茶續水,很擔心的問道。

    「傻娘們,瞎說什麼呢,咱北平有二十九軍,哪能讓小日本佔了去,二十九軍的大刀隊真叫厲害,嚇得日本人都弄一個鐵圍脖戴著。」寶慶談起這些街頭巷尾流傳的故事來,眉飛色舞的很是興奮,末了還問陳子錕:「大錕子,你是當將軍的,你講講,咱二十九軍和日本人誰厲害。」

    陳子錕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是咱們中國人厲害,現在內戰已經停了,國家一致對外,小日本敢挑釁,就叫他有來無回。」

    寶慶咧嘴笑了:「杏兒,聽見麼,大錕子都這麼說,我就說嘛,咱中國四萬萬人口,地大物博,還怕小日本麼。」

    忽然大栓拿著一把木片做的大刀撒歡的跑過去:「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殺啊~」

    「這孩子。」寶慶喜滋滋的在兒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忽然想起什麼:「大錕子,這次來住幾天?」

    陳子錕道:「住不了幾天,這不快放暑假了麼,接林文靜姐弟倆回去。」

    寶慶惋惜道:「咋不多住幾天,咱哥倆好好嘮嘮,有日子沒見了。」

    杏兒道:「人大錕子是中央的大官,哪像你這樣,整天吃飽了沒事幹,到處瞎轉悠聽人吹牛。」

    寶慶惱了,把瓜皮往地上一摔:「說啥呢。」

    杏兒絲毫不怵:「說你呢,大錕子,你別理他,丫挺的脾氣越來越大,敢和我叫板了。」

    兩人並不是真吵架,而是日常性的拌嘴,想起多年前寶慶憨厚敦實單戀杏兒的往事,再看看現在,真讓人感慨歲月如梭,陳子錕看看表,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杏兒道:「吃了飯再走吧,拍個黃瓜,切個豬頭肉,快得很,你們哥倆喝兩盅。」

    陳子錕道:「不了,晚上還有局,秦德純要給我接風。」

    一聽是北平市長請客,杏兒便不強留他了,送他出了大門,兩口子又打打鬧鬧進去了。

    回到林宅,文龍還沒進家,林文靜憂慮的問道:「你剛才說的是真的麼,我們中國可以打贏日本麼?」

    陳子錕道:「我給你說一組數據吧,是軍委會的絕密資料,一般人不知道的。」

    林文靜洗耳恭聽。

    陳子錕道:「日本現有兵力大約四百五十萬人,其中現役二百萬人,陸軍常備師團十七個,海軍艦艇總噸位一百九十萬噸,飛機三千架,我國有軍隊一百七十萬,艦艇十一萬噸,飛機六百架;日本的鋼產量是五百萬噸,中國僅有四萬噸不到,日本石油產量一百六十萬噸,中國僅有一萬噸,日本可以生產航空母艦、坦克、飛機、大炮,中國的重武器全靠進口,製造輕武器用的鋼材也要靠進口;更重要的是,日本上下一心,中國四分五裂,資源豐富的東三省被日本霸佔,新疆被蘇俄掌控,四川雲貴依然軍閥橫行,軍隊吃空餉的居多,士兵素質低下,營養不良,軍官良莠不齊,資質甚差,這就是中日兩國的實力對比,誰能贏,你自己判斷。」

    林文靜久久不語,秀眉緊蹙,熱血學生和寶慶這樣的老百姓自然接觸不到這樣的數據,更別說作出分析判斷了。

    過了半天,林文靜道:「中日實力懸殊,但並非不可一戰,當年美國獨立之時,比英國的實力差距更大,一樣可以打贏。」

    陳子錕道:「你說的對,中國雖弱,仍是龐然巨物,否則日本早就迫不及待下嘴咬一口了,剿共既停,抗日統一戰線成立,全國一心,也是可以一戰的,不過我還是不讚成大學生上戰場,優秀的人才都打光了,將來怎麼重建國家。」

    林文靜道:「這個你放心,平津高校已經有預案,在西南等地興建校舍,戰爭開始,我們這些教職員工就會搬過去,不耽誤學生上課。」

    正聊著,秦德純派副官來請,說是為陳將軍預備了接風洗塵的宴席,看來這頓還是躲不過去,於是陳子錕帶著林文靜一起赴宴。席上談論最多的還是局勢,因為陳子錕是中央官員,秦德純很想打聽一下南京政府的意思。

    「堅決抗日,毫不妥協。」陳子錕這樣答覆他。

    「何以見得?」在座的傅斯年問道,他也算陳子錕的舊識了,當年組織五四風潮時還是個英俊青年,現在卻變成了體態臃腫的大胖子。

    陳子錕道:「我當然不是空口白話,委座開辦的廬山軍官訓練團所用教材已經不再有剿共戰術,而是換成了抗日宣傳,我想這足以說明問題。」

    傅斯年和秦德純等人均欣慰點頭。

    ……

    次日,接到電報的姚啟楨夫婦從天津坐京津特快趕來,一見陳子錕的面就說起火車上的見聞:「日本人沿著鐵路線演習,涵洞大橋附近都擺滿了兵,槍炮刺刀林立,當真嚇人。」

    姚依蕾的姨媽一家人並未前來,姨夫是日本正金銀行裡的高級職員,就算日本人打過來也不怕。

    陳子錕預感到平津地區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隨時可能爆炸,他再次詢問林文龍和姚依菻,兩個小夥都表示要參加二十九軍的暑期軍訓團,和日本人死磕到底,林文靜勸也沒用。

    無奈之下,陳子錕只好先帶姚啟楨夫婦和林文靜離開北平。

    這天,剛放暑假,日期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五日。

    兩日後,盧溝橋事變爆發,日軍藉口一名士兵失蹤,無理要求搜查宛平縣城遭到拒絕,向盧溝橋發動進攻,遭到二十九軍三十七師219團的猛烈還擊。

    平津29軍被三面包圍,宛平是北平唯一的門戶,宛平一旦失守,平漢線被切斷,北平便成孤城,而盧溝橋正是這一門戶上的插銷,扼守盧溝橋就是守住北平與中原的通道,中日雙方均重視盧溝橋的得失,戰鬥不算激烈,訓練精良的日軍僅傷亡三十餘人,中國軍隊陣亡一百人以上。

    消息傳到廬山,蔣介石電令宋哲元固守宛平勿退,並作全體動員,以備事態擴大,隨即電令孫連仲的26路軍向石家莊集結。

    七月八日晨,廬山海會寺大營房,起床號聲中,六千名學員迅速集中在旗杆下,升起青天白日旗後,教育長陳誠向大家宣佈:戰爭開始了。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1
第十七章 黑夜來臨

    北平,紫光車廠,寶慶蹲在門口吧嗒吧嗒抽著煙袋鍋子,廠裡的夥計小歪子來交車,兩人嘮了了城外的戰事。

    「咱二十九軍真不是蓋得,37師吉星文,那是誰?吉鴻昌的侄子,能是孬種麼,半夜裡帶著一個連的弟兄,全都光著脊樑帶著鬼頭大刀游過永定河,把龍馬廟的小鬼子砍得人頭滾滾,哭爹喊娘,吉團長大刀都砍卷刃了,他一個人就砍了二十八顆小鬼子的人頭。」小歪子說的唾沫星子橫飛,把後院的杏兒都引來了。

    「那咱們損失大不大?」寶慶很擔心的問道。

    小歪子故意賣關子,等杏兒給他倒了一碗茶葉末沏的涼茶,一仰脖喝了,抹抹嘴繼續吹:「大刀隊的爺們,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漢子,深得韓慕俠老爺子的真傳,那是鬧著玩的麼,大刀都是精鋼打造,十枚銅板摞在一起,一刀下去全兩半,老闆你說,這日本鬼子的脖子再硬,能有銅板結實?切,咱們大刀隊毫髮不傷,多少人去的,多少人回來。」

    「嘖嘖,厲害!」寶慶興奮起來,手中蒲扇猛搖。

    杏兒也道:「照這打法,小日本一輩子也進不了咱北平。」

    「那必須的。」小歪子道。

    大栓也唱起了兒歌:「手心手背,狼心狗肺,小日本最怕大刀隊。」

    一個穿米色警察制服的老頭走進了胡同,吆喝道:「寶慶,忙著呢。」

    寶慶煙袋在鞋底磕磕,迎上去道:「王巡長,吃了麼您?」

    王巡長摘下帽子,警帽內沿被汗水侵的白花花一片:「寶慶啊,我給你說個事,上面要每戶交一百斤大餅,你可得出力。」

    寶慶道:「是給二十九軍徵得軍糧?」

    王巡長道:「可不是麼。」

    寶慶道:「沒得說,一百斤大餅,我出。」

    王巡長笑道:「你小子,以前可沒這個爽快。」

    寶慶摩挲著禿頭道:「以前這個大帥打那個督辦,都是中國人自相殘殺,咱不操心,現在二十九軍的爺們拿命和小日本干,咱能當縮頭烏龜麼,旁的沒有,大餅出得起,我再出五十斤西瓜,給老總們解渴,好多殺幾個小日本。」

    大家都笑了。

    ……

    宛平城外永定河邊,細雨霏霏,219團團長吉星文和部下將士站在一列新墳前,脫帽敬禮,這是前夜突擊永定河鐵路橋橋頭堡和龍馬廟敵人陣地時犧牲將士的墳地,一百五十個漢子,只回來六十多個,其餘的全戰死在敵陣中,弟兄們沒一個是孬種,全都是前胸中槍。

    「弟兄們,一路走好!」吉星文將一碗酒灑在地上,士兵們舉槍朝天射擊,為烈士送行。

    南苑二十九軍營地,上千名大學生在操場上列隊,這是北平大學生暑期軍訓團,這兩年來二十九軍擴編迅速,張自忠的三十八師就有五個旅十一個團,兵力三萬人,比日本的甲種師團兵員還多,整個二十九軍足有十萬人馬。

    軍訓團的大學生們穿著灰布軍裝整齊列隊,紋絲不動的站在雨中,高音喇叭裡傳來蔣委員長濃重的浙江口音:「……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抗戰守土之責,皆應抱定犧牲一切的決心!」

    訓練結束後,林文龍和幾個同學聚在一起,姚依菻向大家傳達了最新消息:「延安已經決定,先派四千人開赴華北,主力改編後出發。」

    眾人交換著欣喜的眼神,林文龍揮舞著拳頭道:「紅軍一到,一定有日本人的苦頭吃。」

    ……

    北泰,江灣別墅,陳子錕和夫人們在收音機旁一起聆聽了領袖講話。

    「看來這一次是真的要大打了。」陳子錕道。

    姚依蕾道:「我們怎麼辦?」

    鑑冰道:「江北距離南京很近,應該很安全。」

    林文靜道:「戰爭不知道會持續多久,還是未雨綢繆比較好,我建議派人去西南買些房子,萬一戰火燒到江北,我們也有個地方去。」

    陳子錕道:「悲觀點說,西南也未必安全,上海租界、香港相對比較安全,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你們自己挑吧,誰去上海,誰去香港?」

    夏小青道:「去什麼去,沒打先想逃,這仗還能贏?日本人又不是三頭六臂,先和他們拼,拼不過再說,反正我哪兒也不去。」

    正好劉婷進來,說南京軍委會急電,召陳主任進京商討軍務,要求下午抵達。

    「讓機場準備飛機,我即刻就到。」陳子錕回臥室換軍裝,面對著穿衣鏡內略顯鬆弛的體形和腰部的贅肉,他不禁感嘆:「老了。」

    門外伸進來一顆小腦袋,是嫣兒,小姑娘已經十二歲生的和姚依蕾一樣漂亮可愛。

    「爹地,你要去南京麼,帶我一起去吧,正好放暑假,我還沒出去玩呢。」嫣兒道。

    陳子錕穿上薄毛料凡爾丁軍裝,回頭道:「爹地去辦公,不能帶你去,你不是每天要練習游泳的麼。」

    嫣兒走過來幫爸爸整理著武裝帶和佩劍,撒嬌道:「要去嘛。」

    「下回吧。」陳子錕敷衍道。

    嫣兒撅著嘴還要鬧,姚依蕾進來把女兒拉走了。

    陳子錕急赴機場,傍晚抵達南京,驅車進城,軍事會議連夜召開,蔣介石以海陸空軍總司令名義下令國民經濟轉入戰時軌道,中樞機關和軍事工業開始向內地轉移。

    中央還有一個重大決策,那就是開闢上海戰場,全面抗戰,華北平原利於日軍機械化部隊馳驅,江南水網密集,湖沼星羅,地形複雜,築有國防工事,對中國有利,而且上海是國際大都會,英美利益眾多,在此開戰可以引起國際關注,英美介入。海軍方面復提出建議,封鎖江陰要塞,使長江上的日本軍艦無處可逃。

    ……

    七月下旬,日本大肆增兵平津,飛機轟炸廊坊,日軍提出最後通牒,要求二十九軍撤出平津,被宋哲元拒絕,更大規模的衝突一觸即發。

    天氣炎熱無比,南苑兵營外是茫茫一片青紗帳,站崗的哨兵發現不遠處有異動,急忙拉動槍栓喝問口令,回答他的是一顆子彈,日軍斥候已經摸到了附近,槍聲響起,奇襲變成了強攻,一隊日本兵從青紗帳裡衝了出來,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猛衝向兵營。

    六年前,一隊關東軍就是這樣強攻瀋陽城外的北大營,五百輕裝步兵輕鬆無比的攻佔了萬人據守的北大營,今天,華北駐屯軍也想重演這一幕。

    可是駐守南苑的不是東北軍,而是二十九軍的將士,早已嚴陣以待的中國軍隊將日軍放到五十米以內,機槍步槍齊鳴,手榴彈雨點一般飛出,日軍死傷慘重,留下一地屍體倉皇退走。

    大學生們歡呼雀躍,這是他們第一次參加戰鬥,親眼目睹了囂張跋扈的日軍死在槍下,勝利的喜悅讓熱情洋溢的男女學生們唱起了歌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二十九軍的大兵們迷惑不解的看著這幫精力過剩的學生娃娃,這才打了一小仗,怎麼就這麼興奮。

    一個四十來歲的老班長抽了兩口旱菸,對班裡的士兵道:「小日本從來不吃虧,待會肯定來報復,咱們死了倒沒啥,這些大學生都是文曲星下凡,千萬要護住了。」

    大頭兵們都點頭。

    半小時後,天邊出現十幾個黑點,越飛越近,可以看到機翼上的紅色膏藥,老班長大喊一聲:「趴下!」

    防空機槍開始射擊,但絲毫阻止不了日本飛機的轟炸,一枚枚炸彈落在兵營裡,火光四起,煙塵滾滾,彈藥庫被引爆,掩體被炸塌,士兵們死傷纍纍。

    飛機丟完了炸彈,終於離去,林文龍從泥土堆裡爬出來,茫然四顧,到處斷壁殘垣,彈坑密密麻麻,一個男同學的屍體就躺在旁邊,剛才他拿了一支步槍朝天射擊,卻被彈片擊中了腦袋,當場犧牲。

    林文龍想哭,剛才還談笑風生的戰友,現在卻血淋淋的死在眼前,他沒法接受這種殘酷的現實。

    天空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轟……嘶」尖銳的哨音下,老班長一個箭步撲過來,將林文龍壓在下面,炮彈就在不遠處炸響,日軍開始炮擊了。

    炮擊準備持續了半小時,炸的人耳朵嗡嗡作響,死傷還在加劇,林文龍眼睛都紅了,質問老班長:「怎麼不反擊!」

    老班長道:「沒有大炮,沒有飛機,拿什麼反擊?」

    林文龍無言以對,他是知識分子,知道血肉之軀和鋼鐵之間的碰撞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又是一陣轟鳴聲響起,幾輛鐵殼烏龜遠遠開了過來,車上還插著猩紅的膏藥旗。

    「敵人的坦克!」有人低呼。

    機槍響了,打在坦克車的鐵板上,火星四濺,毫髮無損,坦克後面是大隊貓著腰前進的日本兵。

    一個中國士兵拎著手榴彈衝了過去,距離幾十步就被坦克的並列機槍掃倒了,開闊地帶是坦克的舞台,又有步兵掩護,以二十九軍現有的手段,很難奏效。

    一個帶少將領章的軍官急匆匆趕來,喝道:「軍訓團怎麼還不撤!」

    「我們不撤,我們是軍人,死也要死在前線!」一個大學生大義凜然道。

    那少將大怒:「打仗玩命還輪不到你們,啥時候當兵的死絕了,你們再上,老駱駝,帶他們走!」

    部隊分出一個營的兵來,掩護大學生軍訓團撤回城內,二十九軍繼續原地抵抗為大學生們安全撤退拖延時間,林文龍不認識這個少將,多年後才在烈士名冊上見到他的名字。

    老駱駝是老班長的外號,他和本班的弟兄奉命保護林文龍等十幾個男女學生回城,青紗帳裡全是零散的撤退單位,頭頂上飛機轟炸,他們不得不離開公路走小路。

    林文龍等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七月底的北平郊外,一絲風都沒有,熱的令人窒息,忽然前面一陣噪雜,走過去一看,衛兵們圍著一個人正在緊急施救,傷員全身是血,頭部中彈,兩眼都瞎了,人估計是不行了。

    「這是佟麟閣副軍長。」一個學生從傷者是領章認出他就是二十九軍的副軍長。

    眾人默默脫帽致哀,他們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匆匆離開,走到大紅門附近遇到一股前線撤下來的敗兵,聽他們說,132師的師長趙登禹遭到日軍伏擊,也犧牲了。

    林文龍覺得嗓子眼腥甜,有什麼東西堵在那裡,想哭也哭不出來,他找了個角落坐下,呆呆的看著遠處。

    「後生娃,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想開點吧。」老駱駝坐在他身旁,拿出煙袋來點燃,吧嗒吧嗒抽著。

    天慢慢黑了下來,依然酷熱。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1
第十八章 全國總動員

    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十歲,臨戰前夜,僥倖心理還是佔了上風,他判斷日本人和以前一樣,只是虛張聲勢而已,為表示誠意,他下令拆除北平市內準備巷戰的沙包街壘,與日方展開談判,對廬山堅決抵抗的電令置若罔聞。

    如今一切都晚了,左膀右臂盡失,佟麟閣趙登禹戰死,南苑失守,十萬敵軍大兵壓境,關東軍自熱河北來,朝鮮軍川岸師團南來,河邊旅團東來,還有第五師團和海軍向天津進攻,二十九軍雖有十萬人馬,但是對整個華北來說,兵力還是捉襟見肘,力有不逮。

    北京是座古城,城牆高大寬厚,若是在古代還能憑城牆據守待援,但是庚子之戰八國聯軍已經證明,城牆在洋槍洋炮面前毫無作用,平津無險可守,死戰的話,唯一的結局就是被包了餃子,連帶著老百姓也跟著遭殃。

    萬分痛苦中他作出抉擇,放棄北平,向保定退卻,茫茫夜色中,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乘車離開了北平城,回望夜幕下雄偉壯麗的前門樓子,他愴然淚下。

    宋哲元走了,大批二十九軍的敗兵陸續退到城內,可等待他們的卻是向保定集中的命令,林文龍和他的同學們穿著軍訓的服裝混在敗兵隊伍裡慢慢前行,道路兩旁擺著西瓜和大餅,那是北平父老捐出來給將士們吃的,餓壞了的士兵吃了大餅,啃了西瓜,一個個沉默不語。

    老駱駝對林文龍等人道:「學生,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咱們就此別過了,趕緊回家去吧,外頭亂。」

    經歷了血與火的大學生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筋疲力盡,再也沒有人提報效國家的事情。

    林文龍默默走了,在半路上他把灰布軍裝脫下來丟進了溝裡。

    ……

    紫光車廠的小歪子今天出早班,大清早天還沒亮他就出車了,拉著四盞電石燈的洋車小步跑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忽然覺得有些異樣,路邊似乎扔著什麼東西,走過去一看,嚇了一跳,竟然是幾支破槍。

    他不敢撿,忐忑不安的繼續前行,往日人氣頗旺的賣舊貨的鬼市今天竟然沒有人,隱約能聽見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從南邊傳來。

    小歪子拉著他的洋車,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中央,兩旁的水月燈發出慘白的光,照亮了他的禿頭,他的正前方出現了一面張牙舞爪的旭日旗,然後是排成縱隊的日本兵,略帽下遮陽簾忽閃忽閃,刺刀如林,那麼長的隊伍,除了腳步聲竟然沒有任何雜音,肅殺之氣四下蔓延。

    小歪子嚇得兩股戰戰,拉起洋車掉頭就跑,往日裡從沒跑得這麼快過,一路奔回紫光車廠,砸開大門跌跌撞撞進去,上氣不接下氣道:「不好了,壞菜了。」

    寶慶起的也早,納悶的看著他:「咋了,跟丟了魂似的。」

    「小日本進城了,從永定門進來的,老長的隊伍,足有上萬人馬。」小歪子氣喘吁吁。

    寶慶傻了眼,呢喃道:「不能夠啊,二十九軍不是還在麼。」

    冀察政務委員會辦公室裡,電話已經無人接聽,遍地都是紙張,汽油桶裡盛滿了文件焚燒後的灰燼。

    紫光車廠關門了,寶慶準備的大水缸終於派上用場,填滿了磚頭瓦塊堵在門口,家裡儲備著糧食清水,應付幾個月不成問題。

    一家人躲在房子裡戰戰兢兢,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時候可沒少禍害百姓,日本人更不是好東西,惹不起,咱躲得起。

    就這麼過了一天,沒人來砸門,寶慶和杏兒稍微安心了一些,可到了第二天,車廠大門就被敲響了,嚇得兩人戰戰兢兢,以為是日本鬼子上門搶劫。

    「寶慶,是我,你王叔。」外面傳來王巡長的喊聲。

    寶慶壯著膽子來到門口,隔著門板問道:「王巡長,啥事?」

    王巡長道:「我還問你啥事呢,咋把門關了,一天沒見出車,我還以為出事了呢。」

    寶慶道:「這不是日本人進城了嗎,我擔心……」

    王巡長道:「甭擔心,日本人也吃人糧食,也得坐洋車,趕緊把門開了,生意做起來。」

    寶慶道:「那啥,我歇兩天不成麼。」

    王巡長道:「還真就不成,上面發話了,北平所有鋪麵廠子,必須開張,要不然罰款拘人,是開張,還是交罰款,你看著辦。」

    寶慶道:「上面是誰?」

    王巡長道:「是北平地方治安維持會,警察局歸他們管了,上面發話,說商店不開門,街上沒車輛,影響日中和諧。」

    寶慶沒轍,只好把車伕們召來,開張營業,這幾年生意越來越差,廠裡就剩十來輛洋車了,為了生計他自個也得拉車跑活兒。

    拉著洋車出去轉了一天,沒什麼生意,街上人很少,大毒日頭當空照,狗趴在樹蔭下吐著舌頭,正陽門火車站上,插著一面日本膏藥旗。

    這北平,從此便不是中國人的北平了……

    寶慶步履蹣跚的走著,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停問自己,難道從此就要亡國奴了麼,連客人叫車都沒聽見。

    「膠皮!」一人在路邊高呼,寶慶夢醒,急忙拉車過去,走近一看原來還是老朋友李俊卿。

    李俊卿早已不是當初華清池小澡堂子的搓澡工了,現如今人家是北平城的名流,和寶慶的交往也早就斷了,不過見面還是客客氣氣的。

    「喲,寶慶哥,是你啊。」李俊卿笑呵呵道,他穿一件玉白色的長衫,戴著草帽和墨鏡,拿著摺扇,風流倜儻一塵不染。

    寶慶道:「李先生有日子沒見了,您這是上哪兒去啊?」

    「去新華宮開會。這大熱的天,拉車的都趴著了,走了一路都沒碰見洋車。」李俊卿看起來氣色不錯。

    新華宮就是以前的總統府,中南海皇家園林,不知道現在誰在那住著,寶慶也不關心那個,請李俊卿上車,一路拉著他過去,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儘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到了地方,李俊卿掏了一枚大洋給他,寶慶說啥沒要,拉著空車走了。

    李俊卿笑笑,進了新華宮大門,門口警察檢查了他的證件,立刻敬禮。

    這兒是北平地方治安維持會的所在,老北洋舊人江朝宗擔任會長,碰巧他和李俊卿相熟,變拉他一起下水,為日本人幹活。

    來開會的除了李俊卿還有幾十個人,都是北平二三線的社會名流,一個個長袍馬褂打扮隆重,主持會議的是一個日本大佐軍官,商討話題是如何盡快組建華北臨時政府。

    ……

    平津淪陷的消息傳到北泰,陳家人無不憤慨憂慮,姚依蕾的姨媽一家尚在天津,林文靜的弟弟不但滯留北平,還在南苑軍訓,聽說南苑血戰死了不少人,她茶飯不思,擔心弟弟安危。

    陳子錕在南京主持工作,家裡只有女人們當家作主,雖然平津淪陷,但是交通尚未阻斷,林文靜想回北平尋找弟弟,被姚依蕾制止:「華北兵荒馬亂,你一個女人家去了能有什麼用,出了意外,我們更擔心,萬一被日本人抓了,不是給老爺添亂麼,文龍二十多歲了,能照顧自己,再說,我堂弟也在北平,他們肯定會互相照應,你就別擔心了。」

    上海,日本海軍蠢蠢欲動,他們傚法盧溝橋事變,以一名海軍陸戰隊士兵失蹤為由,佈防閘北,八月九日,兩名日本海軍陸戰隊在虹橋機場挑釁時被擊斃,四日後,也就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上午九點五十分,第二次淞滬戰爭揭幕。

    開戰次日,中國政府發表《自衛抗戰聲明》,軍委會組建第九集團軍,仍以張治中為總司令,負責淞滬抗戰,當天,日本飛機轟炸杭州南京,被空軍第四大隊高志航等擊落十八架,戰果卓著,這一天,從此成為中國空軍節。

    九一八以來,中國第一次以強硬姿態面對日本,舉國上下空前團結,山西閻錫山,桂系李宗仁、四川的劉湘,雲南的龍雲都表示堅決擁護中央,抗戰到底不懼任何犧牲。

    同時,陝北的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華南的共產黨游擊隊改編為新四軍。

    各地人民捐款助戰,海外僑胞更是不甘人後,短短時間內捐款即答三百萬之巨。

    全國的軍隊都動員起來,陝西、山西、雲南、貴州、四川、廣東,各省各處,軍隊雲集,穿著草鞋,背著行李,向著華北,向著上海進發。

    江東省城大校場,一萬名精銳將士整裝待發,他們是江東省警備司令部麾下新編師,由原江東軍九十九軍,江東陸軍軍官學校1937屆畢業生組成,一水的德式裝備,鋼盔、牛皮綁腿,毛瑟24式步槍,大皮鞋擦得鋥亮。

    江東省警備司令陳壽,新編師師長陳啟麟,省主席閻肅,還有特地從南京趕來的航空委主任委員陳子錕,都站在台上檢閱部隊,士兵們列隊通過主席台,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寫滿了義無反顧。

    劉婷的弟弟劉驍勇就在隊列之中,他是中央軍校江東分校的應屆畢業生,掛陸軍准尉軍銜,挎著盒子炮雄糾糾通過主席台前方,領隊一聲喊:「向右看齊!」無數雙眼睛齊刷刷轉向主席台。

    台上的軍官們紛紛舉起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向將士們還禮,站在陳子錕身後的劉婷看見了隊列中的弟弟,心口一陣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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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1
第十九章 淞滬硝煙

    陳壽司令和陳啟麟師長都發表了講話,無非是我輩軍人,唯有馬革裹尸報效國家之類的豪言壯語,最後壓軸的是陳子錕上將。

    陳子錕上台先向台下敬了一個禮,江東軍是他的家底子,江東陸軍官校的學生更是他的心頭肉,這些江東省最優秀的年輕人即將奔赴戰場,等待他們的是血與火的考驗,戰爭殘酷,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生存下來。

    「這台上穿軍裝的,連我的副官在內,全都姓陳,我看你們干脆就叫陳家軍算了。」陳子錕第一句話竟然開起了玩笑。

    一陣輕笑,士兵們緊繃著的神經略微放鬆了一些。

    陳子錕臉色一正,道:「你們即將奔赴淞滬戰場,這些年來中國是什麼樣子,你們都很清楚,旁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戰場上衝鋒的時候,記得彎腰,下級遇見長官,千萬不要敬禮,最後送你們兩句話,事到萬難需放膽,狹路相逢……」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抬眼看著台下一萬名軍人。

    「勇者勝!」新編師的一萬名士兵發出排山倒海般的吼聲。

    軍樂聲響起,陳子錕上將代表軍事委員會向新編師授予了軍旗和新的番號,中華民國陸軍新編模範第十七師。

    授旗儀式後,模範十七師當即開赴戰場,即便是陳家軍這樣裝備精良的部隊,也沒達到全機械化,只有團以上軍官才有小汽車,營長連長們騎馬,炮兵坐卡車,步兵只能徒步行軍。

    部隊沿著省城中央大街開拔,雄糾糾氣昂昂開向碼頭,大街兩側的商舖全都掛起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市民們熙熙攘攘,圍觀國軍出征,大人懷抱中的小孩子也揮舞著國旗為將士們鼓勁:「多殺小日本啊。」

    也有很多大叔大媽在抹著眼淚,他們的孩子就在隊列中,戰場上刀槍無眼,誰知道這一去還能不能再見,劉存仁一家也站在路邊,翹首以盼,希望能在隊伍中看到兒子的身影。

    兒子已經二十歲了,中學沒讀完就被大姐托關係送進江東陸軍軍官學校,這小子從小調皮,當了兵之後穩重多了,現在是堂堂國軍准尉副排長,將來是要當將軍的。

    劉驍勇所在的連隊走了過來,這是一支普通的步兵連隊,連長騎馬走在前面,後面是機槍手抬著的馬克沁重機槍和大隊步兵,劉驍勇在隊列中走的虎虎生風,看見街道一側站著的父母弟妹,他微笑著招手,隨即大步向前走遠了。

    隊伍開拔了,中央大街恢復了平靜,劉存仁一家人拿著小旗子回到家裡,劉母心神恍惚,連飯也不做了,時不時問:「她爹,你說小勇會不會受傷啊。」

    劉存寬慰道:「江東軍訓練精良,比日本人也不差,小勇不會有事的。」其實他不懂軍事,完全是憑空猜測,讓家裡人放心而已。

    忽然外面大門響,劉婷進來了,老兩口拉著女兒又絮叨一回,末了又提到劉婷的婚事:「你可真不小了,三十好幾歲還不結婚,你大妹妹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劉婷早就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微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沒結婚,可也有兒子了,小南難道沒叫過你們姥爺姥姥?」

    劉存仁道:「那畢竟不是親生的,再說還姓陳……你和陳主任之間到底咋樣啊,拖了這麼久,你不急,他也不急?」

    劉婷道:「急什麼,這樣挺好的,反正比當姨太太強。」

    女兒執拗,老兩口也沒辦法,只盼陳子錕知道自家女兒的付出,對她好一些。

    ……

    模範師一團二營三連的弟兄們上了一艘運送煤炭的機器船,全國各地都在往上海運送兵員和物資,能坐上船已經是他們的福分了,聽說四川雲貴的兵都要靠兩隻腳板千里迢迢走到上海呢。

    散裝貨船敞著艙門,大兵們席地而坐,打牌抽菸吹牛放屁,機器轟鳴,掩蓋了說話的聲音,八月天,酷熱難當,艙底瀰漫著汗臭和嘔吐物的味道,劉驍勇是軍官,可以上甲板休息,吸點新鮮空氣,但他是副排長,要以身作則和弟兄們在一起。

    船到了一個不知名的碼頭,士兵們下船吃飯,師部後勤處在岸上支起幾口大鍋,熬得稠稀飯,滾燙無比,大兵們輪流用茶缸和飯盒打飯,蹲在地上不顧燙嘴,一邊吹一邊吃,還沒吃完長官就吹哨子了,兵貴神速,每個連吃飯的時間只有五分鐘,要趕緊騰出地方給下一波弟兄吃飯。

    吃了個囫圇半飽,部隊再次登船前進,開到南京下關碼頭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黎明了,弟兄們睡眼惺忪的下了船,在哨音和命令聲中登上火車悶罐車廂,一刻不停的開往淞滬戰場。

    南京國民政府設置戰時機構國防最高會議,組織大本營統一指揮抗日戰爭,舉國上下都動員起來,投入到抗日救亡中來,鐵路沿線,百姓簞食壺漿,自發的慰問軍列上的士兵,滬寧線繁忙無比,所有的客運走暫停了,一列列火車載著士兵、軍火奔往戰場。

    悶罐車的車門敞開著,大兵們擠在門口,好奇的看著平板車上拉著的博福斯高射炮,鐵路路基下是一條公路,不知道哪路部隊正在徒步前進,他們穿著草鞋打著綁腿,穿著灰布軍裝,扛著漢陽造,劉驍勇衝他們揮手,他們也沖火車上的友軍打招呼。

    火車開到蘇州附近便不再前行,制空權在日本人手裡,必須下車徒步前進,士兵們折了樹枝圍在帽子上做掩護,縱隊前行,餓了就啃點幹糧,再累再困也不能掉隊。

    次日早上,終於抵達上海附近,空氣中瀰漫著硝煙味,天上時不時傳來飛機的轟鳴聲,路邊的一塊空地上,血跡斑斑,彈坑纍纍,據說昨天川軍一個團在這兒列隊進行戰前動員,結果被日本飛機發現,丟了一堆炸彈下來,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就死傷大半。

    模範師被編入了陳誠的第十五集團軍,進駐閘北,部隊沿著道路兩側前進,子彈上膛,隨時準備戰鬥,敵我雙方穿插作戰,內線也不安全,到處是斷壁殘垣,到處是火焰和黑煙,望遠鏡裡,日本軍的偵查氣球掛在空中,為炮兵和軍艦指引方向,每當炮彈襲來,弟兄們就臥倒隱蔽,等轟炸結束再抖掉灰塵繼續前行。

    他們接替的是第六師十八旅的陣地,友軍傷亡慘重,建制都打光了,活著撤出來的只有百十個人,模範師的弟兄們默默看著友軍步履蹣跚灰頭土臉的離開,在省城閱兵時候的豪氣,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進入陣地後不久,日本人的炮擊和轟炸就開始了,黃浦江上的巡洋艦用大口徑艦炮射擊國軍陣地,每一發炮彈落下,大地都跟著顫抖,周圍房子的窗戶玻璃早被震碎了,樹幹也燒的焦黑。

    天上是蒼蠅一般的日本飛機,肆無忌憚的掃射、轟炸,如入無人之境,模範師此前進行過防空演練,懂得如何防空襲,但還是損失了不少人。

    弟兄們都開始罵,罵空軍白吃乾飯,還沒見著日本人就死傷幾十號,這仗怎麼打,劉驍勇也忿忿不平,這是中國的天空,怎麼就由著日本飛機猖獗呢。

    忽然兩架塗著青天白日徽的雙翼戰鬥機飛了過來,空中展開一場殊死搏鬥,陸軍的弟兄們都抬頭觀戰,也不罵了,紛紛為自家空軍加油助威。

    一架中國飛機中彈凌空爆炸,陣地上一下沉寂下來,但剩下的那架飛機不但沒有逃走,反而愈戰愈勇,和敵機纏鬥起來,空中轟鳴聲不斷,曳光彈橫飛,不時有日機被擊落,拖著黑煙栽到地上,弟兄們歡呼起來,替那空戰英雄數著戰果,一架,兩架,三架!

    猛虎架不住群狼,英雄的中國戰鬥機還是被擊中了,拖著黑煙在空中翻滾,劉驍勇急得大喊:「跳傘啊,快跳傘!」

    空中出現一朵白色的傘花,飛行員跳傘了。

    眾人剛鬆一口氣,一陣風吹來,將飛行員吹向了日軍陣地,劉驍勇當即請示上峰,要求帶兵去把人救回來。

    營長立刻批准,讓劉驍勇帶一個排救回飛行員。

    「開飛機的命比咱們金貴,無論如何把人救回來。」營長拍了拍劉驍勇的肩膀。

    劉副排長點了本部二十五名士兵,躍出戰壕迅速向飛行員降落地點靠近,他們貓著腰端著槍快跑,忽然一陣機槍子彈打來,當即栽倒了七八個,剩下的臥倒在地,匍匐前進。

    中方陣地上的重機槍開始掩護射擊,進而日本人的擲彈筒和迫擊炮也加入進來,趴在中間地帶上的二十多個中國兵,陸續被日軍打死,彈孔都在頭部。

    劉驍勇和三四個士兵躲在一堆瓦礫下面,他們眼睜睜的看著戰友被打死,卻無能為力,日本人的火力太強了,露頭就是死。

    營長又派了一批人衝過來增援,半道上就被打死了一半,劉驍勇覺得嗓子眼滾燙,顫抖著手拿出水壺喝水,卻連嘴都找不到,恐懼充斥著他的內心。

    舉起望遠鏡看那飛行員,似乎摔斷了腿,就坐在一堵牆下面,焦急的望著這邊。

    日本人太陰險了,他們故意把飛行員當作誘餌,引我軍去營救,藉機殺傷我有生力量。

    不對,他要做什麼!劉驍勇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望遠鏡裡那個中國飛行員,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放在唇邊吻了一下,然後舉起手中的左輪槍,朝自己太陽穴開了一槍。

    劉驍勇淚流滿面,模糊了鏡頭。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2
第二十章 打出威風

    這是劉驍勇第一次在戰場上流淚,也是最後一次,淞滬戰場的殘酷遠超他對戰爭的理解,整個閘北化為焦土,沒有一棟完整的房子,戰死者以萬為單位,每天都有大批戰友陣亡,再柔弱的心腸也磨練的如鐵石一般。

    他和他的戰友是夜幕降臨之後才匍匐回去的,為了營救飛行員,本連死了三十多個人,差不多消耗掉一個排,大部分是被日軍的擲彈筒炸死的,這東西彈道彎曲無死角,射速又快,防都防不住,剩下的被槍打死的,小日本槍法真好,隔著幾百米,槍槍爆頭,令人膽顫心驚。

    第二天日方移交了飛行員的遺體,他們還算尊重烈士,以白布蒙了遺體擺在陣地中間,上面放了一束花,還有一張寫著字的紙,大致能看得懂,是向烈士致敬的意思,稱讚犧牲者是一個真正的「武士」。署名是帝國海軍航空兵山田次男大尉。

    這是劉驍勇所經歷的戰爭中唯一有人情味的事情,接著又是無休無止的戰鬥,轟炸,炮擊,進攻,戰場上吃不到熱食,炊煙會引來炮擊,只能吃乾糧喝涼水,好在是夏天,不吃熱飯熱湯也能對付,但是屍體爛的快,滿鼻子都是腐臭味,熏的人腦袋發昏。

    三天後,排長被一顆流彈打死,劉驍勇扶正做了排長,可是他麾下只有八個大兵了,這排長和班長也差不多。

    一場豪雨,天氣涼快了許多,戰壕裡積滿泥漿,弟兄們坐在爛泥裡,吃著後方送來的糕點,喝著橘子汽水,抽著三炮台的香菸,一個個滿足的打著飽嗝,在上海打仗就這點好處,日本人的炮彈不敢往租界裡打,而租界裡住的都是中國人,各種慰勞品接連不斷的送到前線,讓江東來的大頭兵們過足了洋癮。

    忽然傳令兵弓著腰跑來,傳達了營長的命令,讓劉驍勇去臨近八十八師開會學習經驗。

    劉驍勇納悶:「我一小排長學什麼經驗。」

    傳令兵說:「營長說了,你是軍校生,你不去誰去。」

    劉驍勇只好前往,八十八師是中央軍精銳,和日本人打過幾次硬仗,穿戴打扮也很不凡,連軍裝料子都是德國進口的,渾身上下透著嫡系部隊的驕傲。

    一個中校講述了不少有用的經驗,比如重機槍必須經常轉換陣地,不然會被日軍迫擊炮摧毀,敵人進攻前會進行火力準備,這時候應該退到第二道防線,等炮擊結束再進入陣地,還有一點就是,日本兵的白刃戰技術很強,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再厲害碰到咱們江東軍也得歇菜。」人群中傳來一聲嘀咕。

    主講中校怒了:「誰說話的,站出來。」

    劉驍勇站了出來:「報告長官,是我。」

    中校瞄了一眼他的准尉領章,道:「你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劉驍勇挺直腰板道:「報告長官,我說小日本再厲害碰到咱們江東軍也得歇菜。」

    中校道:「你是模範十七師的啊,小夥子,有信心是好的,但不能自大,日本兵雖然個頭矮,但是體格很強,步槍和刺刀都比咱們的長,拼刺刀,咱們要三個人才能拼掉他一個,這是幾十場戰鬥的統計數據。」

    劉驍勇道:「那是因為我們江東軍沒到,才容得他們撒野。」

    中校氣得沒話說,扶扶眼鏡道:「好了,日本人這段時間很安靜,想必是憋著一次大的進攻,是騾子是馬,咱們等著瞧吧。」

    別的部隊軍官也都像看愣頭青一樣看著劉驍勇,對他的豪言壯語不以為然。

    ……

    三天後,日本人的大舉進攻果然開始了,先是猛烈的炮擊和轟炸,江東軍這回學乖了,退到第二道防線,藏在戰壕裡頭頂鋪著波紋鋼板,再覆蓋一層泥土,防得住重炮轟擊,這還是五年前一二八抗戰的經驗。

    炮擊結束,轟隆隆的巨響傳來,劉驍勇驚呼:「坦克!」急忙率領部下進入陣地,預備好集束手榴彈和莫洛托夫雞尾酒。

    仿德式m24長柄手榴彈,十枚捆在一起,威力巨大,可以炸斷坦克的履帶,莫洛托夫雞尾酒就是燃燒瓶,汽油裡放了黃磷,摔碎之後黃磷遇空氣自燃點起汽油,烈火熊熊殺傷力很大,扔在發動機蓋上,可以讓坦克拋錨,這玩意是西班牙內戰發明出的,已經證明效果很好。

    三輛外形猥瑣的九二式坦克冒著青煙開過來,劉驍勇伸手壓了壓,制止了弟兄們開槍的衝動,這鐵烏龜不怕子彈,現在射擊反而暴露了火力點。

    坦克停頓了一下,繼續前行,車載機關槍不停掃射著,進行火力偵查,直到能看見坦克後面跟著的步兵面孔時,營長才下達了開火的命令,頓時火蛇亂射,煙霧彈拋了出去,突擊手抱著集束手榴彈躍出戰壕,十名突擊手只有一個衝到坦克前,將手榴彈塞了下去,一聲巨響,坦克履帶斷了。

    後面的坦克將前面拋錨的同伴推開,繼續前行,忽然又是一聲巨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傷員拉響了手榴彈,炸燬了第二輛坦克,坦克兵掀開蓋子爬出來,劉驍勇舉起步槍一槍命中,這是他打死的第一個日本人。

    趁著敵人陣腳大亂,營長一揮盒子炮,弟兄們躍出戰壕殺了過去,將燃燒瓶投在第三輛坦克的引擎蓋上,頓時燃起熊熊大火,這輛坦克也報廢了。

    失去坦克掩護的日軍不但沒有後退,反而迎了上來,在軍官的口令聲中齊刷刷拉槍栓退子彈,這是要拼刺刀啊。

    不得不承認,日本步兵的戰術素養遠超中國兵,無論是射擊還是拼刺。他們都有這個自信,能拚得過三倍於己的敵人。

    但他們這回遇到的是江東軍,劉驍勇的囂張不是沒有緣由的,早在西北軍還不叫西北軍的時候,陳子錕就從馮玉祥那裡得到一本大刀譜,從此江東軍也練起刀法來,作為武器不足時的補充。

    江東軍的刀和西北軍的刀大同小異,都是厚背砍刀,威猛無比,刀法更是一脈相承,招式簡單有效,磕飛敵人的刺刀再順勢砍下,無往而不利。

    一場慘烈的白刃戰開始了,劉驍勇先用手槍打,打光了子彈之後才抽出背後的大刀來,怒吼一聲衝入敵陣,刀落處,污血四濺,糊了他一臉。

    時隔多年他還記得,日本鬼子的血是臭的。

    此戰,模範師和日軍打出了一比一的交換比,贏得了友軍的尊敬,劉驍勇所在連隊的連長也戰死了,副連長當了連長,劉驍勇升為副連長。

    ……

    南京大本營,陳子錕默默注視著沙盤,上面用紅藍小旗標註著敵我雙方,代表我方的藍色小旗不斷被副官取下,那是部隊已經打殘退出戰鬥的意思。

    淞滬戰場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絞肉機,每天都張著血盆大口,吞噬著年輕的生命,中國軍隊精銳盡出,幾乎所有的德械師都投入了戰鬥,還有大批的川軍、桂軍、滇軍、粵軍源源不斷的趕來,義無反顧的投入戰鬥,為了國家民族流血犧牲。

    中國已經投入了三十萬兵力,才堪堪和十萬日軍打個平手,日軍還有強大的後備兵員沒有調動,從本土運兵到上海也只需要兩三天而已,而以廣西援軍為例,走到上海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兵器方面,重炮彈打一發少一發,飛機掉一架少一架,根本無可補充。

    這只是物質方面的差距,更令人痛心的是一些毫無廉恥的漢奸賣國賊,為了一己私利出賣情報,行政院機要秘書黃浚,將大本營聚殲日本軍艦的情報洩漏,導致計畫失敗,漢口日艦商船連夜撤走,雖然黃浚被捕伏法,但損失也不可挽回的。

    忽然一個參謀滿臉喜色的進來,道:「捷報,第八路軍115師在晉北平型關大敗日軍,擊潰日本精銳板垣師團萬餘人,斃傷俘虜甚多,繳獲輜重無數!」

    作戰室內頓時沸騰,大家爭相傳閱戰報,第八路軍就是以前的陝北紅軍,現在改編為國民革命軍序列,沒想到一出手就打破了日軍不敗的神話,打出了中國軍人的威風。

    第二天的報紙上刊登了具體戰果,八路軍殲敵五千,俘虜一千,擊毀汽車一百輛,大車二百輛,繳獲坦克裝甲車汽車馬車等七十四輛以及大炮一門,炮彈兩千發。

    陳子錕回到公館,將手中中央日報丟在茶几上,外面傳來鞭炮之聲,是市民在自發慶祝平型關大捷。

    劉婷走過來拿起報紙,頭版套紅印刷,也是平型關大捷的字樣。

    「戰果卓著,你相信麼?」劉婷道。

    「國軍戰術呆板,硬衝猛打,屢次剿共都敗在紅軍手裡,共產黨人打仗還是很有一套的,不過殲敵五千,略微誇張了些,但水分也不會太大,想必共產黨人還沒學會國軍虛報戰功的本事,再說,我們太需要一場勝利了。」陳子錕道。

    劉婷點點頭:「是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軍心民心。」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2
第二十一章 校場上的隊列

    是啊,太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軍心民心了,淞滬會戰連慘勝都談不上,戰略上總體是對的,但指揮錯亂,矛盾百出,組織不力,效率低下,中國軍隊從上到下都沒有進行海陸空立體作戰的經驗和手段,只能拿人命往上填。

    這也難怪,連統帥蔣介石也不過是日本振武士官學校的學生,黃埔軍校只是速成學堂,政治課為主,軍事課科目還停留在歐戰水平,統帥無能,累死三軍,好不容易練出的德械師就這樣毫無意義的成了炮灰。

    「模範十七師已經傷亡超過三分之一了,小勇在前線也掛了彩,要不要把他調回來?」陳子錕問道。

    劉婷搖搖頭:「這個要問他自己,我不能替他做主。」

    陳子錕看著窗外,細雨霏霏,入秋了。

    江東省城大校場,第一批補充兵整裝待發,模範十七師打了一個月損兵折將,陳壽不得不從省內各部隊調派精兵補充增援,這批士兵有三千人,穿戴打扮不如第一批,戴的是早年進口的美式托尼鋼盔,背的是m1917式步槍。

    沒有閱兵式,沒有豪言壯語,補充兵默默出發,冒雨行進在中央大街上,秋日的街道有些蕭瑟,不少人家已經接到陣亡通知書,全城處處縞素哭聲。

    淞滬前線,連長劉驍勇迎來了他的第一批補充兵,一共五十人,都是打過仗見過血的老兵,老傢伙們拽得很,對年輕的連長愛搭不理的,動不動就是:俺們戰上海的時候你小子不知道哪裡玩泥巴呢。

    真正的戰場上,是不講資歷和軍銜的,服人要靠真本事。

    劉驍勇用行動證明了一切,當日本人再次發動進攻的時候,他左手握槍,右手持刀,大喝一聲:「弟兄們,狹路相逢!」

    「勇者勝!」殘存的步兵們挺起刺刀衝出了戰壕,利器入肉的噗噗聲此起彼伏。

    新來的補充兵們傻了眼,這幫娃娃兵當真不要命,他們呸呸吐了兩口唾沫在手心,操起步槍也殺了出去。

    又擊退了日寇的進攻,劉驍勇滿身是血,疲憊的坐在戰壕裡,剛才他砍死了三個小鬼子,自己也挨了一刺刀,幸虧他閃的快,只擦破了油皮。

    伸手摸煙,煙盒是癟的。

    「連長,抽這個。」新來的老兵遞上了煙袋鍋子。

    劉驍勇淡淡一笑,他們終於承認自己這個連長了。

    ……

    隨著戰事的擴大,日軍增兵二十萬,中國軍隊增兵五十萬,桂軍、川軍、粵軍、湘軍和中央軍輪番上陣,犧牲無數,血肉之軀終究擋不住日軍炮火,十月下旬,主要陣地失陷,部隊被迫退往滬西,只留下中央軍八十八師524團一營據守蘇州河北四行倉庫,掩護大部隊撤退。

    四行倉庫是鹽業銀行、金城銀行、中南銀行、大陸銀行的聯合倉庫,鋼筋混凝土結構,堅固無比,可抵抗日軍的中型山炮轟擊,524團團長謝晉元帶領部下在此阻擊日軍,死守不退,斃敵無數。

    上海報紙紛紛報導524團的英勇事蹟,各界群眾從早到晚聚集在蘇州河南岸,不顧流彈危險為謝晉元和八百壯士吶喊助威。

    這天清晨,慕易辰夫婦來到蘇州河岸邊翹首以盼,只見一名穿著童子軍制服的少女下了蘇州河,向對岸游去,圍觀群眾都為她叫好,就連日軍也停止了射擊,納悶的看著這一幕。

    這名女童軍爬上北岸,進了四行倉庫,不久,一面嶄新的青天白日旗在四行倉庫升起,在初生的陽光下獵獵飄揚,北岸滿目瘡痍,一片焦土,唯有這面旗幟如此鮮豔,如此耀眼。

    南岸的市民無不熱淚盈眶,激昂的歌聲響起: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

    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

    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奮守東戰場!

    四方都是炮火,四方都是豺狼,

    寧願死不退讓,寧願死不投降。

    我們的國旗在重圍中飄蕩!

    飄蕩!飄蕩!飄蕩!飄蕩!

    「他們都會死,是嗎。」車秋凌淚水模糊了雙眼,依偎在慕易辰懷裡道。

    慕易辰沉痛的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不一定,想想辦法,讓他們退入租界,日本人不敢怎麼著的。」

    在公共租界內的中國士紳名流的努力下,英美當局終於首肯,允許八百壯士撤入租界,但要求解除武裝,不得參戰。

    ……

    日軍兩師團在杭州灣登陸,中國軍隊全險撤退,淞滬鏖戰,犧牲慘重,長江蘇州江陰無錫防線不保,撤退變成了潰退,整個蘇南,到處都是潰兵,天上日本飛機呼嘯,肆無忌憚的投彈掃射,中國空軍已經喪失殆盡,無力反擊。

    華北戰局也不妙,南口失守,張家口淪陷,大同淪陷,太原淪陷,日軍沿平漢線南下,攻佔保定、石家莊、安陽,另一路順津浦路南下,攻佔魯北德州,兵鋒直指濟南。

    十一月二十日,國民政府西遷重慶,大本營任命唐生智為南京衛戍司令,率領十五萬軍隊堅守首都。

    江東子弟兵組建的模範十七師從上海撤下來之後,一萬人只剩下三千了,勉強編成一個旅,陳啟麟師長變旅長,劉驍勇卻從准尉副排長提拔為中尉連長,帶著手底下五十多號弟兄防守中華門一線。

    淞滬會戰失敗後,士氣一落千丈,臨時構建的前沿指揮部內,陳壽和陳啟麟正在研究防禦戰術,忽然外面有人進來,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薛斌。

    薛斌所部被改編為稅警總團後撤到蘇北整訓,這次淞滬會戰又上了前線,連番鏖戰,建制都打散了,老禁菸執法總隊的弟兄們只剩下三百多人,薛斌乾脆帶著他們脫離稅警總團,重回江東軍懷抱。

    老兄弟又在一起並肩戰鬥了,大家擺上軍用茶缸,開了兩盒罐頭,開環暢飲起來,喝道酣處,陳壽道:「仗打成這樣,你們說南京能不能守住?」

    陳啟麟道:「南京虎踞龍盤,有長江天險,但是自古以來威脅都是從北來,這回日本人從南邊過來,無險可守,失陷只是時間問題。」

    陳壽道:「咱們怎麼辦,不能白白耗死在這兒啊。」

    陳啟麟道:「又能怎麼辦,南京是中國的首都,說啥都得保衛的,軍人職責在此,馬革裹尸在所不惜。」

    陳壽道:「死了白死,有啥意思,咱們在上海打了三個月,損失七千人啊,這個仇是肯定要報的,但是不一定在南京這兒報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薛,你什麼想法?」

    薛斌喝了一口酒,拍桌子站起來:「打,寸土不讓的打,就算死也得拉倆墊背的,想一口吃掉南京,崩掉狗日的門牙!」

    陳壽嘆口氣:,他知道薛斌的媳婦前年病故,留下兩個孩子沒人照顧,老薛都義無反顧,自己也沒啥好說的:「既然你們堅持要打,我就捨命陪你們,不過最好給江東軍留點種子,不能一鍋燴了。」

    陳啟麟想了一下道:「我同意。」

    次日,劉驍勇和一些青年軍官接到命令,護送烈士遺骸回江東,大戰之前讓他們脫離戰場,這些小夥子都很不理解,集體到師部請命,卻遭到嚴厲訓斥,陳啟麟罵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們難道忘了麼,護送烈士遺骸,是很重要的任務,誰敢抗命,我先槍斃他!」

    一個上尉不服氣道:「即便重要,派一個人就夠了,為什麼派這麼多人一起。」

    陳啟麟道:「這是命令,你只管服從,不需要問為什麼。」

    「大敵當前,我們都是骨幹軍官,不能走!」上尉當面頂撞起來。

    「執法隊,給我抓起來,槍斃!」陳啟麟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憲兵撲上來將那上尉扭住,其他軍官見師長來真格的了,全都跪下了:「師座,請收回成命!」

    陳啟麟道:「留下九死一生,你們這是何苦。」

    軍官們齊聲道:「馬革裹尸,軍人本分。」

    陳啟麟雙目通紅,動了感情:「弟兄們,和日本人還有很多年的仗要打,咱十七師已經傷亡過半,再打下去,種子都沒了,我和司令挑選你們回去,就是為咱們師留下火種啊。」

    眾人都低下了頭,師長的苦心,他們不是不知道,但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忍心拋下袍澤獨自偷生。

    最終採取了折衷方案,通過抓鬮的方式讓一半人回去,劉驍勇抓到了回的紙條,奉命和二十名戰友一起,護送遺骸歸鄉。

    十二月的省城,寒風凜冽,城外大校場上,七千個陶罐整齊的排列著,如同出征的將士,這是模範十七師犧牲官兵的骨灰,戰死的人太多,棺木不夠用,遺體後送的運輸壓力太大,只能集體火化後裝罐運回,其實罐子裡的骨灰和名字未必對得上,但每一罐,都是江東子弟的骨灰。

    校場內外,哀聲遍野,四個月前歡送子弟兵出征的父老們,此刻卻在辨認著陶罐上親人的名字,鮮活壯實的小夥子,已經化為一杯黃土。

    灰濛蒙的天上飄起了雪花,左胳膊上纏了繃帶的劉驍勇和幾位戰友一起,緩緩抬起右臂敬禮,蒼涼大地上,似乎迴蕩著將士們的吼聲:「狹路相逢勇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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