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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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9
第五十二章 收復南泰

    龔家村一戰,江北軍最後一點元氣也耗盡了,但卻成功的喚醒了江北數十萬百姓的抗日鬥志,數千人趕來參戰,別管動機如何,起碼將小日本的氣焰徹底打了下去。

    陳子錕坐在田埂上抽菸,眼前人來人往,都忙著撿洋落,日本人丟盔棄甲,留下的好玩意真不少,帳篷、軍用鍋灶,飯盒,罐頭,還有輕重機槍和沒開箱的子彈,有兩火伙人為了爭一挺歪把子,差點動起手來。

    薛斌氣呼呼跑來,指著遠處亂糟糟的局面道:「司令你看看,都他娘的亂成啥了,這幫人打日本不行,搶東西倒跑得快。」

    陳子錕笑笑:「隨他們去吧,這點玩意我也看不上眼,你咋回事,中彈了?」

    薛斌看看自己胸口,隱隱滲出血來,伸手一摸:「我操,中招了。」

    原來一顆流彈射入肋下,因為高度緊張並未發覺,現在鬆弛下來才覺得疼痛,陳子錕趕緊招呼擔架過來,讓他躺了上去。

    此役犧牲將士八十餘人,死難百姓二百多,傷者不計其數,鬼子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損失一個完整建制的騎兵中隊,四門大隊炮,輕重機槍十三挺,步槍數百支,輜重彈藥不計其數。

    漫山遍野都是無主的戰馬在狂奔,馬鞍空蕩蕩的。

    老德順的遺體被找到,被手榴彈炸的不成樣子,村裡人用潔淨的白布把他裹起來,殮在壽材裡,他家人流著淚請陳子錕為爺爺的墓碑題字,陳子錕想了想,提筆寫下一行字:南泰抗日老英雄龔德順之墓,落款是中華民國陸軍上將陳子錕敬題。

    犧牲將士的遺體被集體掩埋在龔家村外的一片荒地中,一排排新墳無比淒涼,戰死日軍的屍體也收攏到一起,挖個坑草草掩埋,上面只蓋了一層浮土,日後難免被野狗刨出來糟蹋,不過誰也沒心思管這些。

    十八鄉的好漢們聚在陳子錕帳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龔家村一戰讓他們信心倍增,原來小鬼子也不是三頭六臂啊,挨了子彈照樣翹辮子。

    「司令,您就領著俺們幹吧!」

    「司令,你讓俺往東,絕不向西!」

    大夥兒七嘴八舌的吵吵著,陳子錕甚為欣慰,嫡系雖然打光了,但這些民團土匪卻主動投靠,這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他的豪情壯志上來了,大聲道:「弟兄們,我宣佈即日成立江北抗日救國聯軍,我擔任總司令,你們都是司令!事不宜遲,咱們兵發南泰去者!」

    下面一片響應之聲,大夥鬥志昂揚,連夜出發直奔縣城而去,雖然是互不統屬的烏合之眾,但是數千人匯成的龐大隊伍,遠遠看去也頗為壯觀。

    陳子錕騎著一匹繳獲的日本洋馬走在隊伍中間,閻肅和他並轡而行,略顯憂慮道:「真要攻打縣城麼?」

    「當然是真的。」

    「攻下來又如何,守不住的。」閻肅嘆氣道。

    「守不住也要攻下來,我就是要讓日本人知道,中國不是那麼容易佔領的,同時也讓全國父老知道,江北人依然在戰鬥。」

    天黑了,隊伍點起火把,如同一條長龍在漆黑的夜幕下蜿蜒行進。

    ……

    南泰縣城,日軍大部隊已經撤往北泰,只留下一個小隊駐守,夏景琦率領一個中隊的皇協軍協防,他連夜審訊了游擊軍的探子,先押上來的是醉仙居的林老闆,沒上刑,甚至連繩子都沒綁。

    「林老闆,你說你這是圖啥,酒樓開著,小日子過著,就算改朝換代也礙不著你做生意啊,現在可好,招惹了日本人,皇軍要槍斃你呢,哎,鄉里鄉親的,我也不難為你,湊一萬塊現大洋,我給你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命保下來。」

    夏景琦好言相勸。再無昨日凶惡嘴臉,林老闆被關了一天,心裡那點勁也洩了,苦著臉道:「夏司令,你還是殺了我吧,一萬塊實在湊不出來,就算我把店面當了,也不值這麼多啊。」

    夏景琦道:「那就八千,不能再少了。」

    「最多能拿出三千來,實在是窮啊。」

    正在討價還價,一個偽軍進來耳語了幾句,夏景琦臉色一變,慌裡慌張出去,爬上城牆一看,遠處一條火把組成的長龍正逶迤而來,他倒吸一口涼氣,游擊軍殺來了!

    扭頭下城牆,正遇到日軍小隊長,兩人一合計,兵力懸殊太大,根本守不住,轉進吧!

    林老闆還在牢房裡等著夏景琦回來,老半天不見人來,小心翼翼走到門口,發現連衛兵也不見了,壯著膽子推門出去,院子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再往外走,依然不見人影,直到出了老縣衙大門,才看到街上有人奔走。

    「老朱,咋回事?」林老闆問一個熟人。

    老朱興奮道:「陳司令打回來了!把小日本攆走了!」

    林老闆老淚縱橫,抬眼望城頭,火光熊熊,日本膏藥旗早已降下,一面青天白日旗在火光中冉冉升起。

    南泰縣被抗日聯軍兵不血刃奪回,士氣民心為之一振,陳子錕帶領一幫人重回老縣衙,看著自己當江北護軍使時期的辦公桌,他百感交集:「十五年了,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江北地區處於日軍重重包圍之中,收復南泰的捷報根本發不出去,陳子錕正在犯難,忽然雙喜帶進來一個人,正是早年在督辦公署做過農業專員的鄭澤如。

    鄭澤如早已不是當年風華正茂的翩翩青年了,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格外厚重的印跡,三十幾歲的人,看起來像是四十多,一襲青布長衫,腋下夾著油紙傘,不像共產黨的地下人員,倒像個教書先生。

    「想不到在南泰遇到故人,說吧,你有什麼事?」陳子錕開門見山,雖說當年鄭澤如犯下罪過,但事過境遷,國共都合作了,他也不想追究往事。

    鄭澤如故作神秘道:「我有一樣東西,想必是你目前最需要的。」

    「什麼?」

    「電台!」

    無線電波從中原小縣城源源不斷發出,江北抗日救國聯軍總司令陳子錕向全國發出通電,宣佈擊潰日軍一個聯隊,勝利收復南泰縣城。

    電文是明碼發出,所有電台都能接受,南京華中派遣軍司令部內,電文內容和竹下大佐的戰報同時被送到畑俊六大將的案頭,大將閣下雷霆震怒,下令將竹下聯隊調回,派出有經驗的田路朝一少將,重新組建旅團級別的田路支隊,徹底掃清江北反日武裝。

    重慶方面,無線電波被軍統電台收取,電文內容抄錄紙上,送到委員長侍從室,繼而送到委座面前。

    蔣介石很吃驚,陳子錕不是已經殉國了麼,怎麼還會以他的名義發出通電捷報,他當即下令,將電文廣為傳播,激勵士氣,但落款署名隱去,以免大擺烏龍,待軍統局調查真相之後再做定奪。

    他特地交代,事情要保密,在確認之前不得外洩。

    江北敵後戰場的勝利,同樣吸引了延安的注意,黨中央決定,八路軍派出精幹力量組成敵後工作隊,開赴江北大青山地區,展開游擊戰。

    ……

    北泰,街道上的瓦礫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逃到四外鄉的難民也逐漸回流,大小店舖開張營業,城市漸漸恢復了生機。

    鬼子在南泰掃蕩遭遇慘敗的消息不脛而走,北泰市民欣喜若狂,但卻不敢表露出來,只能暗地裡打上二兩酒在家慶賀。

    王三柳很有些幸災樂禍,他是親眼看見日本人的慘狀的,丟盔棄甲狼狽不堪,都不敢白天進城,是趁著天黑開回城內的,連竹下大佐也殘廢了,聽說眼睛傷口感染,怕是另一隻好眼睛也保不住。

    興沖沖回到家裡,勤務兵來報:「司令,您家親戚來了。」

    王三柳大驚,他是河北人,老家早沒什麼親人了,不用問,來的肯定是游擊軍,進堂屋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陳子錕的副官雙喜。

    「表哥,您一向可好。」雙喜精神頭很足,一看就是打了勝仗的樣子。

    「托您的福,日本人忙的團團轉,顧不上我這一攤子,您今兒來是?」王三柳客氣道。

    「也沒別的事,想借條船,再托您的關係開一張派司。」雙喜拿出一包東西推過去,裡面金光燦爛,是金條!

    王三柳腦子迅速轉著,如今淮江水路被日本人控制,客貨船隻都要搜查,游擊軍急著用船,難不成是想乘勝追擊,在省城幹一票大的,如果連累了自己,可就得不償失了。

    「司令別擔心,沒什麼違禁品,就是幾個重傷員,鄉下治不了,想送到省城大醫院去,一事不煩二主,就來麻煩您了。」雙喜漫不經心道。

    王三柳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運傷員啊,尚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好說,派司我幫著辦,可是船不太好搞啊。」王三柳說的是實情,他這個司令權限不大,凡事都要聽日本人的招呼。

    「這樣啊,沒關係,船隻我們想辦法,司令只要負責北泰到省城的水路安全即可。」雙喜想了想,又道:「我嫂子的月子坐的差不多了,要不然這回一起送省城吧,老麻煩你也不是辦法。」

    「好說,好說,我盡力安排,這個你收回去,我和陳司令情同手足,拿這個就外氣了。」王三柳將金條往外推,沉甸甸的,足有幾十兩。

    「你和咱們司令的交情是沒得說,可下面的兄弟還要吃飯,日本人那邊也要打點不是。」雙喜又將金條推了回來。

    王三柳道:「好吧,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在王三柳的安排下,林文靜抱著小白菜,由兩個奶媽和一個丫鬟陪著,上了去省城的客船,王大媽放心不下,親自陪同,等進了艙才發現,夏小青正坐舷窗邊。

    「小青姐!」林文靜驚呼一聲,兩人緊緊擁抱,泣不成聲,汽笛長鳴,一艘大船進港了,大隊日本兵魚貫下船,土黃色的軍裝,閃亮的刺刀,刺眼的太陽旗,碼頭上整齊的列隊,一切都預示著新的戰鬥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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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9
第五十三章 烏合之眾

    日軍進佔江東省,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將淮江中的水雷清理乾淨,原江東輪船公司的船隻都被充公,掛上了太陽旗,用於軍事物資運輸,江面上時常有插著旭日旗的炮艇突突突的轟鳴著來回巡弋,尋常百姓的漁船哪敢下水。

    這艘客船是曾蛟安排的,有日本人頒發的運行執照,可以來往北泰與省城之間,以前逃到北泰來的難民開始回流省城,所以生意不差,艙室全都坐滿了客人,夏小青林文靜她們被安排在頭等艙,空間寬敞,還能看到江景。

    雙喜護送女眷們去省城,他脫下軍裝換上短打褲褂,打扮的像個小跟班,一路端茶送水,伺候周到。

    一路順流而下,傍晚時分抵達省城碼頭,旅客們提著大包袱小行李走著顫巍巍的跳板下船,抬頭看去,港務局大樓旗杆上,一面刺眼的太陽旗迎風飄揚,碼頭出口處,站著兩個日本兵,任何人出入都要向他們鞠躬,否則就會遭到毆打。

    頭等艙的客人先下船,奶媽抱著小白菜,丫鬟攙著林文靜,夏小青身上有傷,沒提行李,空著手走在前面,她個高,站在一群人中如鶴立雞群,很快引起幾個人的注意。

    港口牆角處站著三個男子,一水的黑色長衫,禮帽,墨鏡,長衫上繫著皮帶,掛著駁殼槍,這種不倫不類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省城偵緝隊的人。

    這三位可是夏小青的老相識,當年的省城四虎,被趙子銘宰了一個後,只剩下三虎,在監獄裡蹲了三年,不但沒有改過從新,氣焰反而更加囂張,日本人來了之後,沒人願意當走狗,他們兄弟三個自告奮勇為皇軍效勞,鞍前馬後的贏得信任,成為偵緝隊的一員,專門負責碼頭治安。

    老二拿胳膊肘碰碰老三,朝旅客方向努努嘴,老三推一推墨鏡,嘀咕道:「這娘們有點眼熟,怕不是……不會是陳子錕的那個老婆吧。」

    老四也發現了情況,道:「還真像,走,去盤查盤查。」

    三個人大搖大擺走過去,攔住去路:「站住,你是什麼人,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夏小青定睛一看,不屑道:「滾。」

    「喲呵,膽子不小,爺給你點厲害瞧瞧。」老三伸手掏槍,胳膊人按住,是雙喜。

    「這位爺,您有事兒?」雙喜笑呵呵的打著招呼,手裡的擼子卻頂住了老三的腰眼。

    老二和老四大驚失色,在碼頭執勤這麼久,頭一回見到敢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耍橫的,當即大呼小叫起來,破鑼一般的聲音迴蕩在碼頭內外:「快來人啊,抓反日分子啊!」

    正好後面過來一群抬擔架的士兵,為首一人劈面給了老二一個大嘴巴:「喊什麼喊!」

    老二怔住了,捂著臉看這幫人,穿軍裝,背大槍,橫眉冷目,氣勢挺足,瞧不出是哪部分的。

    碼頭執勤的日本兵趕來了,船上下來的人出示了證件和公文,原來他們是負責送傷員到省城就醫的隊伍,躺在擔架上的都是在南泰掃蕩作戰中身負重傷的皇協軍。

    日本兵肅然起敬,啪的一個立正。

    三虎傻眼了,日本人不幫著撐腰,他們也不敢造次,只好眼睜睜看著這幫人離去。

    出了碼頭,兩輛汽車早已等在門口,一輛直接載著重傷的陳啟麟去醫院,夏小青個林文靜則上了另一輛車頭插著日本旗的轎車。

    日本人統治下的省城街頭,除了略顯冷清之外,似乎和以前沒有太大區別,夏小青特地讓汽車伕到楓林路轉一轉,看看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

    楓林路已經成為日本高級軍官的別墅,街口堆著沙包,架著機槍,沒有特別通行證無法入內,昔日家園竟成了強盜的巢穴,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接待她們的是江東省維持會長柳優晉,他忍辱負重留在省城,就是為了防止秩序混亂,百姓遭殃,現在大勢已定,他不願再頂著漢奸的帽子,一心想辭職不做,但日本人卻不願意放過他,非得讓他當江東省長不可。

    其實覬覦偽省長位子的人可不少,既有當年督軍孫開勤,又有省府高級參議張鵬程,二十年代的北洋老政客劉禹政也出山了,想再當一回省長。

    日本人選擇傀儡是有原則的,國民黨系統的官員優先,如果是有威望有能力的就更好了,其次才輪到北洋時期的軍閥政客,柳優晉長期擔任省府秘書長,資歷和威望都足夠,省長非他莫屬。

    當然,孫開勤張鵬程等人願意投效,也不能冷落了人家的一腔熱忱,於是,孫開勤出山,就任江東省保安總司令,一幫老部下也紛紛前來投靠,唯有老兄弟段海祥不願意當漢奸,推辭不出。

    張鵬程則被委任為省警察廳長,權力極大,堪與省府分庭抗禮,這也是日本人的一招妙棋,讓中國人之間互相爭鬥,才好平衡制約。

    目前省城就是這麼個局面,柳優晉不願意當省長,日本人逼著他當,兩下就這麼僵持著。

    夏小青和林文靜等人暫時住在柳優晉的宅子,休息幾天再去上海,省城熟人太多,萬一被人認出來就麻煩了,相比之下上海租界最安全。

    柳優晉利用身份採購了一批治療外傷的消毒藥水、繃帶等物,托雙喜運回江北使用,至於軍械彈藥他就無能為力了,日本人管控的很嚴,暫無法時搞到。

    雙喜把保護兩位夫人的任務轉移給青鋒,帶著藥物折回北泰,先去了王三柳處打探情報。

    王三柳把日軍掃蕩路線和出動部隊人數告訴了他,雙喜雖然只是個副官,但跟在陳子錕身邊耳濡目染,戰略戰術方面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日軍出動一個旅團級別的部隊掃蕩江北,那是用牛刀殺雞啊,南泰危矣。

    「我得立刻趕回去,請王司令借我一匹快馬。」雙喜急不可耐道。

    ……

    南泰縣城,到處烏煙瘴氣,江北抗日救國聯軍旗下儘是土匪鹽梟、兵痞無賴,不光有江北本地人,還有湖北跑來的潰兵,河南逃來的慣匪,都是無法無天慣了的猛龍,誰的面子也不給。

    土匪們在縣城為非作歹,到處搶劫,強姦民女,比日本人還壞,偏偏他們頂著抗日救國聯軍的名頭,是陳子錕總司令麾下的抗日隊伍,誰敢不從,就給他扣一個漢奸賣國賊的帽子,當街槍斃。

    陳子錕派蓋龍泉成立執法隊在街上巡邏,專抓禍害老百姓的傢伙,一夜就抓了十幾個害群之馬,大都是外縣人,全都關在老縣衙大牢裡,等天亮了依法嚴懲。

    天還不亮,各路的司令就找上門來了,他們誰也不尿蓋龍泉那一壺,什麼大青山的土匪頭,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

    縣衙大堂裡,聚滿了各路豪傑,一個個打扮各異,有穿軍裝馬靴的,有長袍馬褂佩盒子炮的,有穿老羊皮襖的,有穿拷綢小褂的,總之是五花八門服色各異,背後還都跟著背大刀和駁殼槍的護兵。

    「總司令到!」隨著一聲高呼,陳子錕從後堂出來了,深綠色的呢子制服,領章上三枚代表上將軍銜的金星,身材高大,武裝帶嚴整,目光掃處,不怒自威,豪傑們被他的威勢懾服,一個個都乖乖站了起來,點頭哈腰,聲音高低不同:「司令好!拜見司令,給司令請安。」

    陳子錕落座,道:「都坐下吧。」

    一陣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聲音。

    「昨夜執法隊出動,逮捕了十四個禍害老百姓的混賬,你們說該怎麼處置?」陳子錕問道。

    「殺!」鐵路工人出身的趙子銘站起來,做了一個狠狠的切瓜手勢,「這幫畜牲,比日本鬼子還可惡,不殺不行!」

    「操你媽的,誰的褲襠開了,把你露出來了!」一個腦門上貼著膏藥的漢子跳了起來,指著趙子銘罵道,「老子的弟兄,誰敢動老子和他玩命!」

    這人叫胡金彪,當過土匪,吃過軍糧,河南水災,他領著一票弟兄到江北謀出路,打家劫舍,偶爾也打日本人,總之哪兒有便宜就上哪兒去,聯軍中他勢力最大,足有五百人槍。

    「操,丫挺的,敢罵老子!」趙子銘一撩褂子,拽出兩把王八盒子來,頓時引起一陣哄笑。

    胡金彪也哈哈大笑,從腰間拔出一隻二十響大肚匣槍來,往面前小桌子上一拍:「看清楚了,這才是爺們用的槍,你有種就摟火,看誰先死。」

    趙子銘怒不可遏,舉槍瞄準胡金彪的腦袋,頓時雙方都舉起槍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陳子錕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聲如炸雷:「都把槍放下!造反啊!」

    土匪們互相不服,但在陳子錕這個正牌上將軍面前還是不敢呲毛的,胡金彪打個哈哈,先把槍放下了:「我給總司令面子,不和你計較。」

    趙子銘也悻悻放下槍,將頭轉到一旁。

    陳子錕道:「在座的都是抗日救國聯軍的各路司令,是軍人!不是土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哪有什麼給誰面子的問題。」

    胡金彪也將臉別到一邊,表情頗為不屑。

    「馬司令,這十四個人裡,有九個是你的弟兄,你說該怎麼處置?」陳子錕問道。

    「還能怎麼處置,弟兄們出生入死打日本,玩幾個小娘們算什麼屁事,依我看,罰酒三杯算了。」胡金彪不以為然道。

    陳子錕想了想,道:「好吧,你給我面子,我也給你面子,把你的人帶回去吧。」

    陳壽頗為驚訝,他以為陳子錕會重演當年在縣衙大院槍斃亂兵的大戲,沒成想居然不聲不響就這麼算了,難道陳子錕已經不是當年的陳子錕了。

    「謝了!」胡金彪站起來一拱手,帶著犯事的手下大搖大擺去了。

    各路司令也都散了,只有陳壽蓋龍泉趙子銘等人留了下來。

    「錕叔,姓胡的不是東西,你怎麼還給他好臉色。」趙子銘咬牙切齒。

    陳子錕道:「他手底下五百多人,打起來咱吃虧,先穩住他,晚上擺酒,大家聽我號令,把馬金彪逮捕處決,以儆傚尤!」

    眾人這才振奮起來,陳子錕還是當年那個有勇有謀,出手狠辣的大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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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9
第五十四章 遠遁深山

    當晚,陳子錕在醉仙居舉辦慶功宴,邀請司令們參加,各路老大帶著馬弁護兵大搖大擺的來了,胡金彪最誇張,足足帶了十二個護兵,個個膀大腰圓,腰間插著盒子炮,大概他也知道頂撞了陳子錕,生怕這次酒宴是針對自己的鴻門宴。

    到了樓下,蓋龍泉笑眯眯攔住胡金彪:「老胡,弟兄們就別上去了,樓上坐不下。」

    胡金彪道:「那不行,我走到哪兒都帶著這幫弟兄,不讓他們上,我也不去了。」

    蓋龍泉道:「雅間就這麼大,光你這些弟兄就佔了一屋子,別人往哪兒坐?」

    胡金彪鼻孔朝天:「那我不管,你換個大點的地方能死啊?」

    蓋龍泉一點也不生氣:「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強了,樓下地方大,胡司令坐下邊吧,和弟兄們好好樂呵樂呵。」

    樓下是大通間,敞亮是敞亮了,級別下去了,坐在這兒吆五喝六,划拳行令的都是各路司令的馬弁保鏢,胡金彪和他們坐在一起喝酒,身價可就下去了,他眼珠一轉,道:「罷了,我給你個面子,就帶兩人上去,怎麼樣?」

    「我服了你了,上去吧。」蓋龍泉無奈的一擺手。

    胡金彪挑了兩個精幹的手下,沖其餘十個人使了個眼色,便上樓去了,那十個弟兄挑了個靠牆的角落坐下,不喝酒光吃肉,警惕的眼神四下亂掃。

    樓上雅間,各路司令都已經就坐,就差胡金彪一人了,別人都沒帶保鏢,單單他身後站著兩條大漢,氣派比陳子錕還足。

    陳子錕和顏悅色,讓人倒酒:「都滿上,為慶祝收復南泰,咱們先干三個。」

    仔細看清楚酒水都是從一個罈子裡倒出來的,胡金彪才放心喝了三碗酒。

    酒過三巡,陳子錕道:「這兩天大夥都撈了不少吧。」

    眾人就都嘿嘿笑起來,有人說:「老胡撈的最多,光娘們就搶了五個,藏在營裡日夜快活,快槍也撿了百十支,誰能和他比啊。」

    胡金彪矜持的笑了,四下拱手:「大家承讓。」

    陳子錕話鋒一轉:「大夥吃老百姓的,拿老百姓的,也該為老百姓幹點事兒了吧,聽說日本人又要打過來了,咱們商量商量,這縣城怎麼守。」

    司令們就都不言語了,悶頭夾菜吃。

    陳子錕道:「論兵力,胡司令最強,論撈好處,你比別人都多,論打日本人,想必也不會差了吧。」

    聯軍本來就是烏合之眾,互相之間恩怨頗多,胡金彪為人不厚道,又是外來戶,陳子錕起了話頭,司令們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其中道理的,這是藉機發難呢,他們樂的看胡金彪倒霉,自然隨聲附和。

    胡金彪只顧夾菜吃,頭也不抬:「再說吧。」

    陳子錕道:「日本人一個旅團都快開到跟前了,現在不說,什麼時候再說?」

    胡金彪道:「讓我的弟兄當炮灰,門也沒有,事先說好的,我姓胡的人馬聽調不聽宣,我愛幹就幹,不愛干咱們一拍兩散。」

    陳子錕忽然變了臉色,一拍桌子道:「大膽!你當抗日救國聯軍是茅廁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敵當前不尊號令,該當何罪!」

    蓋龍泉、陳壽同時喝道:「當斬!」

    胡司令身後兩個馬弁這就要掏槍,早被人從背後一記悶棍放倒拖了出去。

    胡金彪忽地站了起來,一腳踩在板凳上,扯開自己的衣服,拍著胸膛冷笑道:「姓陳的,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有種朝這兒打,不敢開槍就不是人養的,不過我勸你想清楚了,我要是回不去,我那五百弟兄可不答應。」

    陳子錕冷哼一聲:「五百人你就敢嚇唬我,當我陳子錕沒見過世面麼,來人吶,給我拿下!」

    趙子銘和雙喜將胡金彪按在桌子上,從他身上搜出盒子炮兩把,擼子兩把,子彈都上膛了。

    「胡司令,槍借我玩兩天。」趙子銘順手將盒子炮塞在自己腰裡。

    胡金彪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只恨自己太大意了。

    陳子錕義正辭嚴道:「胡金彪縱容部下為害鄉里,不聽號令頂撞長官,依戰時發令,判處死刑,立刻執行!」

    「饒命!」胡金彪這才知道對方玩真的,喊什麼都晚了,趙子銘將手槍頂在他天靈蓋上扣動了扳機。

    槍聲就是號令,樓下傳來一陣急促的手提機槍掃射的聲音,胡金彪的十個護兵被當場解決。

    司令們噤若寒蟬,好一出鴻門宴,酒席上殺人,血淌了一桌子,胡金彪死不瞑目,兩隻死魚眼正看著大家。

    陳子錕道:「胡金彪咎由自取,念他也抗過日,留個全屍吧,他的部隊,交給草上飛和張麻子兩位司令收編整頓。」

    兩位司令是蓋龍泉的老朋友,鴻門宴之前就溝通過了,由二人派出部隊解決胡金彪的手下,事成之後人槍對半分,兩人興沖沖站起來,抱拳道:「多謝總司令!」

    陳子錕接著說:「日本人打到家門口了,是中國人的就拿起槍桿子和他們幹,誰當孬種,胡金彪就是下場!」

    大家都拍著胸脯打了包票,絕對和小日本死磕到底。

    閻肅再次幹起參謀長的老本行,分配部隊防禦縣城,有了胡金彪的先例,誰也不敢說什麼聽調不聽宣的鬼話了,乖乖服從命令,準備打一場南泰保衛戰。

    ……

    次日,天邊隱隱傳來沉悶的引擎轟鳴聲,陳子錕奔到城牆上用望遠鏡看過去,雲層裡鑽出十餘架日本轟炸機來,他趕忙下令隱蔽,臨時拼湊起來的部隊素質就是不行,命令下達了,從未見過飛機的士兵們還是好奇的鑽出掩體看熱鬧,結果被從天而降的炸彈轟的死傷纍纍。

    日軍不但出動了航空兵,還動用了大口徑遠射程的九十式野炮對南泰縣城進行炮擊,城頭頓時陷入一片火海,很多士兵沒見到日本鬼子的面,就死在轟炸和炮擊中。

    日本人吸取了龔家村之戰的教訓,進行了充足的火力準備,聯軍連重機槍都沒幾挺,火炮一門都沒有,根本沒法進行反擊,司令們更沒見識過這種打法,眼見弟兄們死傷慘重,血性卻被激發出來,嗷嗷叫著要和小鬼子玩命。

    陳子錕卻出人意料的下令撤出縣城,北泰之戰的經驗教訓歷歷在目,在有強大火力的防禦工事的情況下尚且守不住城市,何況現在這種狀況,南泰的城牆根本抵擋不住日軍的炮彈,固守城池只能無謂犧牲,還連累了百姓。

    部隊迅速撤出縣城,準備和日本人打游擊,可是這回他們遇到的是經驗豐富的田路少將,在他的指揮下,田路支隊穩紮穩打,天上飛機偵查,地上炮兵開路,以大隊為單位整體推進,遇到敵情直接用炮彈覆蓋,然後重機槍擲彈筒跟上,在步槍射程外解決敵人,不給你貼身肉搏的機會。

    時值深秋,青紗帳都枯萎了,漫山遍野沒有藏身之所,部隊動向盡在日本飛機眼皮底下,游擊隊只有兩條腿,日軍卻有汽車、摩托和軍馬,跑得不如人家快,游擊戰自然也無從談起。

    幾次戰鬥下來,游擊隊潰不成軍,陳子錕知道這回氣數已盡,好在夏小青陳啟麟等傷員都已經送走,身邊沒有拖累,他召開軍事會議,沉痛宣佈聯軍解散,大夥各謀生路去吧。

    司令們互道珍重,灑淚而別,各自突圍去了。

    陳子錕率領嫡系,徑直投大青山而去,半途遭遇日本飛機轟炸,被尾隨而來的一個日軍中隊團團包圍,一顆炮彈落下,陳子錕就覺得腦子一懵,撲倒在地,恍惚中似乎被人背了起來,耳畔是激烈的槍聲,有人在大喊:「突圍,分頭走!」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身畔躺著一個人正在呼呼大睡,手裡還捏著一截點燃的香,藉著月色一看,正是趙子銘。

    香很短,很快燒到趙子銘的手,他一個激靈爬起來,警惕的四下望,沒發現敵情,這才放心道:「叔,你醒了。」

    「這是哪兒?」陳子錕左顧右盼,四下黑漆漆的,到處是參天大樹,身下是厚厚的枯樹葉和腐殖土,分明是大青山深處。

    趙子銘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山裡,別人都打散了,就剩咱爺倆了。」

    陳子錕試著站起來,又是一陣頭暈目眩,摸摸腦袋,纏著繃帶,血隱隱滲出來,趕緊又坐下來。

    趙子銘找到一棵大松樹,摸了摸樹幹底部,道:「那邊是北,咱們往北走,對不,叔。」

    陳子錕奇道:「你還會分辨方向?」

    趙子銘自鳴得意道:「那是,俺爹教的,靠近樹墩部位,南邊樹皮光滑,北面粗糙,如果是松樹,南邊滲出的松膠多一些。」

    深山老林的夜晚格外寂靜,偶爾有一兩聲狼嚎和貓頭鷹的叫聲,忽然,遠處有犬吠聲傳來,趙子銘面色一緊:「不好,小鬼子攆上來了。」說著尋了一根樹枝折下遞過來,給陳子錕當枴杖。

    「走!」陳子錕駐著拐棍,強打精神跟著趙子銘一路向北,翻山越嶺而去。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09
第五十五章 獵人狙擊手

    一小時後,幾十名日本兵氣喘吁吁的來到陳子錕趙子銘棲身的地方,狼狗嗅著人躺過的地方,沖北方嗷嗷狂叫,血紅的舌頭吐出老長,尾巴狂搖不止。

    翻山越嶺的搜索,對於步兵來說是個苦活,尤其是穿著笨重高腰皮靴的日本兵來說,簡直就是折磨,山路崎嶇,夜色黑暗,舉著火把艱難行進,稍不留神就會摔下山去。

    即便如此,鬼子們依然窮追不捨,據說逃跑的很可能是游擊軍的高級將領,抓到他可是大功一件,有嗅覺靈敏的狼狗幫忙,至少追蹤方向錯不了。

    帶隊的少尉檢查了地上的痕跡,確認敵人不久前在這裡休息過,拔出軍刀一指北方:「前進!」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落下,把火把都澆滅了,鬼子們淋得渾身濕透,再也無法趕路,只得尋找茂密樹冠下避雨。

    山裡的氣候和外面不同,隔著一座山峰便會氣候迥異,這邊下雨那邊晴,前頭趕路的陳子錕和趙子銘就沒遭遇暴雨,在斑駁的月影中跋涉前行,足足走了三個鐘頭,東方破曉,一輪紅日躍出雲海,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峰頂。

    回望南邊,追兵早已不知去向,兩人這才停下休息,附近山泉淙淙,趙子銘去接了兩壺泉水來,一番痛飲,腹中去咕咕叫起來,忽見遠處一隻灰色的兔子探頭探腦,趙子銘拽出盒子炮,卻被陳子錕輕輕按住。

    一把匕首掂在手中,手腕一抖,野兔應聲倒地,兩腿蹬了蹬,死了。

    趙子銘顛顛跑過去,撿起兔子一挑大拇指:「叔,暗器了得!」

    陳子錕得意一笑,把匕首丟過去:「剝皮,烤肉。」

    趙子銘手腳麻利的很,將兔子拾掇的利利索索,找了根木棒子削尖串起來,下面攏了些干草,撿了些枯枝,拔出盒子炮退出一顆子彈,擰掉彈頭,把彈殼裝進膛裡,對著乾草開了一槍,槍口噴出一股火焰,引燃了乾草。

    火烤野兔肉,沒油沒鹽,吃起來倒也有滋有味,趙子銘道:「叔,飛刀耍的可以啊,啥時候教教我。」

    陳子錕咬了一口兔子腿道:「學暗器,還得找你嬸子。」

    趙子銘納悶了:「師娘教的功夫,能行麼?」

    陳子錕道:「不懂了吧,你小青嬸子是滄州燕家的傳人,輕功暗器雙絕,我這兩下子就是她點撥的。」

    趙子銘咋舌:「還有這麼一說,那下回真的跟嬸子學學。」

    遠處山頭上,一場大雨不但淋得日軍垂頭喪氣,還沖走了氣味痕跡,狼犬的嗅覺也不靈了,小隊長正準備打道回府,忽然看見對面山上似乎有炊煙,舉起望遠鏡一看,果然是篝火引起的煙霧。

    「繼續追!」小隊長又來了精神。

    北面的一座山峰上,同樣有人在觀察著炊煙,這是一個身材健碩的中年漢子,身旁跟著一個少年,還有一頭目光炯炯的獵狗。

    漢子背著一支獵槍,沉默了半晌終於道:「鬼子進山了。」

    ……

    一隻野兔不夠兩個大男子吃的,最多就是充充飢,吃飽喝足之後,緊繃著的神經鬆弛下來,再想邁步就難了,兩條腿跟灌了鉛一樣的重,仔細想來,這半拉月一直在奔波之中,一天能睡四五個小時算多了,人都快拖垮了。

    靜謐的深山老林,給人一種奇怪的安全感,想必日本人早就放棄追擊了吧,趙子銘打了個哈欠:「叔,歇一會吧,你先睡,我給你放哨。」

    陳子錕道:「你先睡,我精神頭還足點。」

    趙子銘也不客氣,倒頭就睡,不一會就鼾聲大作,陳子錕背靠大樹坐下,開始回憶這幾個月來的經歷,江北之戰持續將近一年,最終還是失敗了,但也證明了日本人並非不可戰勝,他們的武器裝備和戰術層面還停留在歐戰時期,倘若中國能獲得外援的話,戰勝日本不是問題……

    想著想著,他的眼睛漸漸模糊了,頭猛地一沉,隨即清醒過來,不遠處一群飛鳥忽地衝上天空,不好,有人來了。

    他急忙推醒趙子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趙子銘兩眼圓睜,掰開了盒子炮的機頭。

    陳子錕趴在地上傾聽,可以聽到枯枝踩斷的聲音,腳步聲很雜,大約有三四十人。

    日本人鍥而不捨,還是追來了。

    「快走!」陳子錕拉起趙子銘就走,走出十幾步,趙子銘腳脖子一扭,疼得呲牙咧嘴,一隻大手緊緊摀住了他的嘴巴。

    陳子錕搖搖頭,示意不要發出聲音。

    趙子銘疼得直冒汗,指指自己的腳脖子,搖搖頭,意思是走不動了。

    陳子錕二話不說,蹲下就背他。

    趙子銘壓低聲音道:「叔,你走,我不能連累你,要不咱倆都活不成。」

    陳子錕剛要發飆,趙子銘舉槍頂住自己太陽穴:「叔,你不走我就死給你看!」

    看著眼前義無反顧的青年,陳子錕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趙大海,他眼睛一熱,猛然一指後面:「小心!」趁趙子銘分神之際,一記手刀砍在他脖頸處,人頓時癱軟下來。

    陳子錕背起趙子銘,艱難的跋涉著,山路不比平地,就算不背著重物走的也很艱難,何況背負百十斤一條漢子,他走的很慢,而追兵似乎察覺到獵物就在前方,加快了步伐,甚至能聽見狼犬興奮的狂吠。

    前面一道峭壁,沒路了。

    陳子錕閉上了眼睛,心道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真操蛋,茫茫大青山這麼多條路,都能讓我走出一條絕路來,這是老天爺要滅我啊。

    轉念一想,就是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他把趙子銘放下,拍拍他的臉,拿水壺澆了一點清水上去:「子銘,醒醒。」

    趙子銘迷糊的睜開眼睛,揉著脖子:「叔,你咋打我?」

    「別廢話了,今天咱爺倆都栽這兒了,和小日本拼了吧。」說完,陳子錕扣上風紀扣,戴正帽子,將身上兩把大眼擼子,兩把盒子炮,還有一把花口擼子都掏了出來,頂上子彈。

    趙子銘如法炮製,也掏出身上四把手槍,爺倆打算在這和追兵大干一場。

    追兵越來越近,日語喧嘩聲清晰可聞,土黃色的昭五式軍服在林木間若隱若現,有人用蹩腳的中國話喊道:「投降吧,你們被包圍了。」

    「投你娘!」趙子銘從藏身樹幹後閃出,舉槍掃了一梭子過去,毛瑟1932速射型手槍的威力當真了得,一串子彈鑽進茂密的林木,傳來一聲慘叫。

    日軍迅速各找掩蔽還擊,雙方在叢林裡對射起來,原始森林中樹木粗大,草木繁茂,只聞人聲不見人影,枝葉被打得漫天飛舞,卻沒有造成多大傷亡。

    日軍輕裝進山,沒帶擲彈筒和重機槍,唯一的重武器是一挺歪把子輕機槍,擔任了壓住任務,子彈掃射過來,打得趙子銘抬不起頭來,七八個日軍趁機迂迴過來。

    突然,草木中現出一個人影,陳子錕手持雙槍,近距離連續開火,大眼擼子的套筒往復運動,滾燙的子彈殼一枚枚飛出,日本兵來不及拉槍栓,被接連射倒,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轉移了陣地。

    但在這種無路可走的情況下,人多槍多的一方才佔上風,日軍有四十個人,三十七支步槍,一挺輕機槍,每個步兵攜帶一百二十發子彈,叢林戰中障礙物多,步槍的穿透力遠勝手槍,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一點,不再忙著進攻,而是趴在掩蔽處不停的開槍,徐徐推進。

    趙子銘先打空了兩把盒子炮,又掏出王八盒子,砰砰打了兩槍,沖陳子錕藏身之處喊道:「叔,沒子彈了。」

    陳子錕一揚手,拋過來一個子彈橋夾:「省著點,最後一夾了。」

    趙子銘苦笑著拉開槍機,將子彈壓進去,嘀咕道:「怎麼省,橫豎這一百多斤都交代在這了。」想想又退出一顆子彈握在手中,「這一顆給自己留著。」

    陳子錕也沒子彈了,他迅速將打空的駁殼槍拆散丟進草叢,朝趙子銘那邊爬了過去,兩人靠在一起氣喘吁吁。

    「叔,頂不住了。」

    「頂不住就跳崖。」

    陳子錕冷靜無比的拿出煙袋,填上煙葉抽起來,在山林中摸爬滾打兩日,軍裝早就扯爛了,領章也掉了,看起來像個狼狽不堪的敗兵,那還有堂堂上將軍的風采。

    日本人彷彿意識到了敵人子彈打光了,從三面合圍過來,先是小心翼翼,繼而放開膽子,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出現在樹林中。

    帶隊少尉緩緩拔出軍刀,這場追擊戰讓他損失了十幾個部下,結果只有兩個敵人,不禁讓他惱羞成怒,對這種頑抗到底的支那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死啦死啦地。

    正要下令開槍,突然他的腦袋砰然炸開,鮮血腦漿糊滿了身旁的樹幹,子彈是從背後打來的。

    日軍紛紛調轉槍擊,看不見目標就亂打一氣,枝葉橫飛,草木遭殃,可子彈又從另一個方向飛來,將機槍手撂倒在地。

    陳子錕和趙子銘默契的對視一眼,雙雙從藏身大樹後轉出,將最後的子彈傾瀉出去。

    日軍兩面受敵,陣腳大亂,一個曹長大呼小叫著,試圖接管小隊指揮權,狙擊手似乎看懂了他的意圖,一槍飛來,曹長的腦袋也爆了。

    一個矯健的身影迅速向峭壁邊竄來,趙子銘警惕的舉起手槍,被陳子錕按住:「是自己人。」

    來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眼依稀有些熟悉,手中拎著一桿烏黑油亮的火銃。

    「跟我走!」少年的語氣不容置疑。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0
第五十六章 山神

    還真應了那句老話,天無絕人之路,陳子錕和趙子銘沒有任何猶豫,跟著少年前行幾十步,撥開一堆雜草,但見懸崖邊垂著條老藤,烏黑油亮,堅韌無比,一直延伸到萬丈深淵的霧靄中去。

    少年二話不說,抓起籐條就滑了下去,趙子銘緊跟著下去,陳子錕在懸崖邊警戒片刻,日本兵被神出鬼沒的狙擊手打得不敢冒頭,那有時間管他們,於是他也一縱身抓住老藤滑了下去。

    老藤足有十餘長,牢牢扒在峭壁上,趙子銘但見眼前雲霧濛濛,不禁傻眼,一不留神,別在腰間的駁殼槍掉了下去,連個影子都不見,再看下面,少年已經鬆開老藤,穩穩落在峭壁的一條凸出石沿上,僅有一巴掌寬的石沿走山羊還行,走人純粹是天方夜譚。

    「跟著我走,別往下看。」少年仰頭道。

    趙子銘隨他爹,從小爭強好勝,再加上有練武的底子,下盤紮實,攀著岩壁倒也走的平穩,一步步跟著少年向下慢慢挪動,再看上面,陳子錕也下來了,步伐比他還要穩健一些,到底是跟著夏小青學過輕功心法,練過梅花樁,走這種絕壁道路小菜一碟。

    慢慢的,終於到了谷底,下面溪流淙淙,風景如畫,少年將背在後面的火銃拽到胸前,道:「咱們走。」

    陳子錕認出這孩子是當年自己選拔的奧運選手程石的孩子栓柱,便道:「柱子,不等你爹他們了?」

    栓柱道:「俺爹自己會回來。」

    趙子銘奇道:「就你爹一個,沒別人?」

    栓柱道:「嗯,還有虎子,是俺家養的獵狼。」

    趙子銘直撓頭,這都哪跟哪啊,剛才那一陣伏擊,沒有四五個人配合打不出那樣的氣勢,竟然只有一個人!還獵狼,那是什麼玩意,從來只聽說過獵狗啊。

    ……

    懸崖上,冷槍還在繼續,狙擊手似乎發了善心,在擊斃了所有軍官和軍曹之外,對剩下的二等兵們開恩留情,不再爆頭,只打腿,每一槍都有人捂著腿栽倒,慘叫不已,士兵們瘋狂的開槍為自己壯膽,有人受不了戰友不斷在眼前陣亡的刺激,淒厲的嚎叫起來,群山傳來陣陣回聲,這裡是距離縣城幾十里遠的深山,誰也救不了這一小隊孤軍。

    日軍開始退卻,拖著傷兵跌跌撞撞往回走,那個恐怖的神槍手依然追著他們打,不過槍聲和以前不同了,變成熟悉的三八式步槍的槍聲,這傢伙一定是撿了陣亡者的武器,用日本人的槍來殺日本人,實在可惡。

    一直打到傍晚,四十名日軍中,十人陣亡,二十一人重傷,九人輕傷,才只走了幾百步遠,距離下山還有漫長的道路。

    月朗星稀,殘存的日本兵們看著慘白的月亮,聽著戰友的呻吟,遠處山上傳來野狼的嚎叫,不禁瑟瑟發抖,一個年輕的傢伙流著淚說:「好想念媽媽做的飯糰啊。」

    不遠處,已經悄悄伸出的槍管又縮了回去。

    「虎子,走。」獵戶程石拍了拍身邊獵狼的腦袋。

    一頭體型巨大相貌猙獰的野狼冷峻無比的用一雙綠色的眼睛看了看圍著篝火的日本兵,安靜的起身跟著主人走了。

    程石肩上背著七支三八大蓋,一支溫徹斯特獵槍,那還是當年陳子錕送給他的禮物,獵槍子彈需進口,縣城根本買不到,每年陳子錕都派人送三五百發子彈到縣裡,程石也不白要,每回都用狐狸皮狼皮熊掌野豬之類的獵物換取,兩人在柏林奧運會後雖然未曾見面,但友誼一直以這種方式延續著。

    程家寨位於大青山深處,虎跳澗後面,沒有嚮導領路根本找不到,陳子錕和趙子銘跟著栓柱一路跋涉,終於到了村裡,把兩位客人引進自己家裡,村裡難得有外人來訪,一群人圍在門口看熱鬧,有幾個老頭還認識陳子錕,和他親熱的打著招呼,栓柱娘忙著燒火做飯,山裡沒啥好吃的,就是野味管夠,牆上掛著熏野豬肉,牆角擺著苞谷釀的烈酒。

    不大工夫,程石回來了,足足扛回來十二支步槍,三條串滿子彈匣的皮帶,村裡後生呼啦一下圍了上去,一個個眼睛都發光,這麼多嶄新的快槍,可是花錢都買不來的。

    程石把槍往地上一丟,告訴幾個後生什麼山上某處還有幾十條槍,你們去取來,後生們興奮的去了,他這才健步進家,呵呵笑道:「招呼不周,還望陳將軍海涵。」

    陳子錕起身拱手,一躬到底:「多謝程兄弟救命之恩。」

    程石道:「哪裡話,倭寇入侵,中國子民自當殺敵報國,這些都是我應當做的,話說,這日本人都打到大青山了,咱們打敗了?」

    陳子錕道:「豈止是打敗,簡直是慘敗,我數萬精兵,打到今天就剩幾十個人了,可就算只剩下一個,也得和小鬼子拼到底。」

    程石道:「說的好!孩他娘,燒一隻山雞,我陪陳將軍喝一盅。」又將桌上的野豬肉撤掉,道:「寧吃飛禽二兩,不吃走肉半斤,嘗嘗大青山的野山雞,就是這酒差點,比不得縣城的好酒,呵呵,莫笑農家臘酒渾,對了,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趙子銘抱拳道:「我姓趙,趙子銘,北泰鐵路工人出身,跟著俺叔打日本。」

    陳子錕補充道:「子銘是鐵路工人抗日聯軍的司令,年輕有為的很。」

    程石肅然起敬:「原來是趙司令,失敬失敬。」

    趙子銘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火塘裡烈火熊熊,看不出臉紅。

    三人喝了一碗酒,程石問道:「這倭寇怎麼都打進大青山了?」

    陳子錕嘆口氣,從淞滬會戰開始講起,到南京淪陷,大屠殺,再到北泰保衛戰,龔家村之戰,漸漸的,屋裡聚滿了程家寨的男人們,大夥兒都湊在油燈下聚精會神的聽他講外面發生的事情。

    「哎,倭寇猖獗啊,想當初他們還只能在沿海騷擾,現在居然連應天府都打下了。」一個白鬍子老頭搖頭嘆息道,陳子錕知道他口中的想當初是明朝末年,程家寨的人雖然深處桃花源中,但並非對外界一無所知,程石去過歐洲,坐過飛機,見識過大世面,也將現代文明帶入了程家寨。

    青年人們義憤填膺,嗷嗷叫著要跟小鬼子干,程石舉手制止了他們的喧嘩,道:「別的我不敢保證,只要他們敢踏進大青山一步,我讓倭寇死無葬身之地。」

    趙子銘啃了一口野豬肉,不服氣道:「口氣這麼大。」

    栓柱驕傲道:「這大青山的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俺爹都瞭如指掌,他就是大青山的山神!」

    程石呵斥道:「小子,別胡扯,山神爺哪是我這樣的。」

    陳子錕望瞭望外面那雙綠色的狼眼,鄭重道:「沒錯,你就是山神。」

    程石沉默片刻,道:「我懂了。」

    趙子銘有些糊塗,心說你懂什麼了。

    程石端起酒碗:「喝酒!」

    當夜一場大醉。

    次日清晨,陳子錕早早爬起來,大山深處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新,沁人心脾,四野一片蒼翠,早起的鳥兒在枝頭鳴叫,清脆婉轉。

    趙子銘起的比他還早,正在院子裡練少林拳,拳打的虎虎生風,看著看著眼前恍惚起來,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北京大雜院,趙子銘變成了趙大海,在院子裡練拳,舉石鎖。

    「好拳法!」一聲稱讚驚醒了陳子錕,原來是栓柱挑水回來,無比仰慕的看著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的趙子銘。

    趙子銘收了拳,將小褂搭在肩膀上,笑道:「栓柱,喜歡練拳,叔教你。」

    「真的!」栓柱喜不自禁。

    「栓柱,別給你趙叔添亂。」程石拎著兩件皮襖從屋裡出來,道:「山裡冷,把這個穿上。」

    陳子錕接了一件,搭眼一看,驚嘆道:「虎皮!」

    程石道:「去年在山裡打了頭老虎,虎頭給栓柱做了頂帽子,骨頭給岳父泡酒喝了,這身皮做了件襖,沒怎麼穿過,你試試,合身不?」

    陳子錕也不客氣,將虎皮大衣披在身上,他人高馬大,襯上一身虎皮更顯威猛。

    趙子銘也拿了一件,是豹皮做的坎肩,他倒也滿意,披在身上耀武揚威。

    程石道:「向西一直走,走三天,出了大青山就是湖北地界,我送你一程。」

    趙子銘驚訝道:「叔,你要走?」

    陳子錕道:「對,我要去重慶,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

    趙子銘想了想,道:「不,我要留下打日本。」

    栓柱興奮道:「太好了,趙叔你就住俺家,沒事叫我練拳。」

    趙子銘道:「大青山裡可沒日本人,叔叔我要去南泰,去北泰,專門找小日本的晦氣。」

    陳子錕道:「也好,江北總要有人抗日,那咱們就此別過吧。」說著捶了捶趙子銘堅實的肩膀,將自己使用多年的西班牙阿斯特拉二十響盒子炮遞了過去。

    趙子銘收了槍,用力的點點頭:「我一定多殺鬼子,不給叔丟人。」

    栓柱娘收拾好了行李,鹿肉乾苞谷酒,竹筒裝的山泉水,砍刀繩索火柴,自然少不了一支長槍。

    「栓柱,聽娘的話,別瞎跑。」程石拍拍兒子的腦袋,招呼陳子錕:「上路。」

    兩個男人背起行囊,迎著朝霞踏上征途。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0
第五十七章 孤島

    陳子錕和程石在茫茫大山中跋涉的時候,那一小隊日軍殘兵還在山中苦苦掙扎,幾個受傷較輕的士兵拖著中槍的腿硬是爬出了深山老林,恰巧遇到援兵,痛哭流涕的把經歷訴說一遍,援兵立刻派人進山,結果卻只找到一堆狼藉屍骨。

    山中有猛獸,留下待援的日軍傷兵全被野狼啃了,在臨死前大概還經歷過一場殊死搏鬥,附近找到一隻仍死死握著刺刀的斷手。

    四十名皇軍精銳,除了三名年輕士兵外,全部葬身大青山,田路少將接到報告極為震驚,迅速派人將三名倖存者接到北泰支隊指揮部詳細詢問,最終得出結論,山中有大股游擊隊。

    為徹底肅清江北殘餘支那軍,田路朝一少將派出一個步兵大隊,輕裝進山掃蕩。

    ……

    夏小青和林文靜等人在省城稍歇幾日後,啟程前往上海,以往來往省城上海之間,不是乘專機就是客輪頭等艙,這回卻只能屈居二等艙,船到南京下關碼頭的時候,一隊日本兵上船檢查證件,搜查行李,用刺刀到處亂捅,把旅客的包袱搞的一團糟,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這是大通艙裡發生的情況,二等艙情況稍好,兩個挎軍刀帶憲兵袖章的傢伙挨個檢查證件,沒有良民證的一律扣下,林文靜看到一個商人打扮的旅客因為頂了兩句嘴當場被扇了兩個耳刮子,押下了客船,不由的顫抖起來。

    臨來的時候,柳優晉幫她們辦了證件,但不知哪地方露出馬腳,憲兵拿著證件翻來覆去的看,狐疑的目光緊盯著夏小青。

    夏小青手臂低垂,袖子裡的飛刀隨時準備甩出。

    林文靜臉色發白,心砰砰亂跳起來。

    「跟我們走一趟。」憲兵板著臉道。

    千鈞一髮之際,忽然客艙門被推開,一個西裝革履的洋人走了進來,怒氣衝衝的向憲兵表示了抗議,兩個憲兵點頭哈腰,最後一鞠躬,走了。

    夏小青一頭霧水,林文靜卻聽明白了,這人是個英國外交官,利用身份趕走了日本憲兵,她急忙用英語致謝,那人卻微笑著用江東口音的中國話說:「不客氣,兩位陳夫人,這是一個紳士應該做的。」

    林文靜奇道:「你認識我們?」

    「當然,約翰沃克,駐江東領事。」外交官道。

    有了沃克領事同行,旅途變得順利無比,客船抵達上海十六鋪碼頭,黃浦江中日本軍艦明顯比以前多了,遙望南市和閘北,已經是日本人的地盤了,不禁令人黯然。

    下船的時候,居然遇到了劉婷,原來她也乘坐這班船來上海,歷盡劫波的姐妹們在碼頭相見,自然是熱淚橫流,緊緊擁抱。

    和沃克先生告辭之後,劉婷去找了幾輛黃包車,大家一同回家,租界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不但壘起了高大的磚牆,閘口也增設了崗哨,法大馬路上,行人來往匆匆,乞丐比淞滬會戰前多了許多。

    來到位於法租界的陳公館,大門緊閉,一切如舊,輕輕叩門,不大工夫開了門,守門人從門縫裡看到是劉秘書和夏林兩位夫人抱著孩子風塵僕僕的來了,急忙打開鐵門,迎她們進去。

    一進客人,所有人都驚呆了,正堂掛著巨幅陳子錕遺像,兩旁是輓聯,當中四個大黑字:「永垂青史」。

    公館就留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看門老頭,此刻抹著眼淚絮絮叨叨著老爺的好處,夏小青撲哧一下笑了:「趕緊扯了,晦氣。」

    守門人驚訝的看著她,這話也不該是新寡說的啊。

    劉婷道:「拿掉吧,老爺沒死,活的好好的呢。」

    守門人張大了嘴,半晌才反應過來,歡天喜地的把遺像和輓聯都撤了。

    家裡沒有傭人,三個女人一起上陣,把公館裡裡外外打掃一新,清理出幾間臥室來,劉婷又給李耀廷、慕易辰等人打了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和夏林二位夫人已經抵滬。

    最先來到的是李耀廷,不到十分鐘就趕來了,腳上還穿著拖鞋,進門就咋呼:「大錕子呢,人呢?我的大兄弟啊,怎麼整這麼一出,可哭死我了。」

    「他還在江北,我們先過來的。」林文靜答道。

    李耀廷拍著胸口道:「活著就好啊,你們是不知道,上海這邊也搞了個萬人追悼大會,那人真是海了去了,不少學生都掉了淚,我就尋思了,人活一輩子圖啥,不就圖個人前身後名麼,大錕子這輩子是值了,不說了,盡扯些晦氣的,這是男孩女孩啊,多大了?」

    林文靜抱著小白菜給李耀廷看:「女孩子,一個多月了,小名叫小白菜,給叔叔笑一個。」

    李耀廷逗逗孩子,笑道:「滿月酒擺了麼,沒擺的話我來操辦。」

    正說著,慕易辰兩口子也到了,一番寒暄後,大家坐在沙發上,聽林文靜講述北泰戰役的見聞和他們死裡逃生的經歷,夏小青時不時做補充,驚心動魄的故事令人喘不過氣來。

    「真想和小鬼子真刀真槍的幹一場!」李耀廷拍著大腿道,恨不得親臨戰場。

    慕易辰道:「子錕兄安然無恙,這是最大的好消息,得趕緊通知重慶方面。」

    劉婷道:「對,這個誤會太大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和重慶聯繫上麼?」

    李耀廷道:「兵荒馬亂的,郵政是不通的,電報也不通,唯有一個辦法,就是坐飛機去香港,迂迴到重慶,香港是英國人的地方,和上海的航線一直沒斷,經常有跑單幫的來來回回,我可以安排,劉秘書就辛苦一趟吧,小青姐和文靜嫂子暫時住在上海,日本人不敢進租界,這兒還是安全的。」

    談到上海的情況,慕易辰滿腹感慨,日軍進駐之後,南市和閘北稍有積蓄的人都湧進租界,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人口暴增到三百五十萬,法租界當局惟恐戰爭波及,在租界邊緣加築一道兩丈高的磚牆,公共租界也拉起了鐵絲網,如同汪洋中的孤島。

    租界以外是日本人扶持的上海大道市政府,綁票橫行,治安混亂,民不聊生,相比之下只有英美法掌控的租界才是安樂窩。

    整個中國都陷入戰亂之中,租界卻進入一個畸形的繁榮期,連宵禁的時間也一再延長,從晚上九點到十點,十一點,最後放寬到零點,國軍屢戰屢敗,國土淪喪,人民精神壓抑,發呢導致娛樂業空前發達,四馬路的妓院已經是過去時了,現在到處都是舞廳,難民中的年輕女子為了謀生,不得不當起舞小姐,租界夜夜笙歌,紙醉金迷。

    租界人口暴增,最缺乏的就是糧食,雖然江南乃魚米之鄉,但日本人施行糧食管控制度,常熟太倉的大米優先供應皇軍,以至於糧價暴漲,有精明的商人從香港轉口運泰國米來販賣,發了一筆大財。

    戰爭遙遙無期,不但糧食漲價,所有的東西都跟著漲價,火油、肥皂、藥品,火柴、香菸、小五金,價格全都翻了幾番,租界人口多,消耗大,商機無限,不少戰前囤積居奇的奸商大發橫財。

    「我浦東倉庫裡的東西,全被日本人沒收了,連張收據都沒給,簡直就是強盜!」慕易辰憤憤道。

    正說著,小白菜哭了,林文靜趕緊去沖煉乳,本來王三柳雇了兩個鄉下奶媽,來上海之前都辭了,現在只能吃煉乳,忽然想到租界內物資奇缺,林文靜不禁擔憂道:「煉乳只有兩罐了,這可怎麼辦。」

    「別擔心,租界是個神奇的地方,只要肯出錢,什麼都能買到,小白菜的煉乳,我全包了。」李耀廷豪爽道。

    車秋凌忽然想起什麼來:「李老闆,你一雙兒女呢?上海這麼亂,沒想過送他們去香港麼?」

    李耀廷得意道:「早考慮到了,倆孩子都送英國去唸書了,唸完中學念大學,什麼時候中國不打仗了,什麼時候回來,太太也跟著陪讀去了,上海就剩我一人,那叫一個自在。」

    說罷掏出懷錶看看時間:「不早了,我給你們接風,咱們去新雅吃粵菜。」

    新雅酒樓位於大馬路上,以前生意不太好,但今天一看,生意居然好的不得了,樓下樓上全滿了,好在李耀廷面子大,要了一個包間,點了幾十個菜餚,席間又談了談戰局,大家都很悲觀,覺得如果英美再不軍事介入的話,重慶遲早也要淪陷。

    氣氛有些沉重,大家胃口也都不佳,吃完飯離開酒樓,天色已經黑下來,到處一片燈紅酒綠,霓虹閃爍,街上人頭攢動,繁華程度遠勝往昔,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

    汽車停在酒樓門口,司機下車打開車門,保鏢站在一旁警惕的看著四周,李耀廷上前拉開車門,做了一個有請的手勢,忽然斜刺裡衝出一人,西裝禮帽,手中赫然拿著一支手槍。

    槍聲響起,四下一片尖叫,李耀廷猝不及防,當場倒地,保鏢和司機立刻拔出手槍還擊,夏小青急忙將林文靜和劉婷推回酒樓內,手捏著飛刀,凌厲的眼神四下打望。

    槍聲很快平息,槍手被打成了馬蜂窩,李耀廷從地上爬起來,扯下胸前墊著的鋼板,上面一個凹坑。

    「媽的,想暗算老子,也不看看黃曆。」李耀廷拔出手槍,補了三槍。

    夏小青林文靜劉婷面面相覷,租界也不安全,看來還是得想辦法轉移到香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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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0
第五十八章 特務迷城

    刺客鴨舌帽短打,胳膊上有紋身,看得出是江湖人士,李耀廷並未立刻離開,而是進了新雅酒樓坐等巡捕,大馬路是公共租界最繁華的所在,老閘捕房的英國巡官帶著幾名印度巡捕在五分鐘內趕到現場,拉起警戒線,收屍,洗地,訊問目擊者。

    李耀廷在租界很有地位,黃金榮退休,杜月笙去了香港,江湖大佬沒剩下幾個,他是租界工部局的華董,保鏢的槍支都持有執照,自然沒什麼顧忌,他打了一個電話回家,十分鐘內,就有四輛車開到現場,車上下來二十個穿風衣戴禮帽的保鏢,將酒樓團團護住。

    巡官例行問了幾個問題,李耀廷一概含糊其辭,等巡捕們走了,才恨恨道:「這事兒肯定是張嘯林干的,這條老狗和我積怨很深,現在藉著日本人的勢力想做掉我,門也沒有。」

    話雖這樣說,但他也不得不加以防範,形勢不比從前,張嘯林投靠了日本人,還當上杭州維持會長,成立了新亞和平促進會,收羅一幫爪牙為日本人做事,出了租界就是他的天下,李耀廷也奈何不得他。

    當街遇刺,雖然並未受傷,但興致全無,李耀廷安排了一車保鏢送兩位嫂子回家,自己也乘車歸去。

    林文靜夏小青回到公館,總覺得心驚肉跳,門房來報,說外面有兩個人總在轉悠,不曉得是不是賊。

    夏小青從二樓上望過去,街口路燈下果然有兩個傢伙,吸著香菸,抄著手,鴨舌帽壓得很低,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回到屋裡,夏小青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喂,我找燕青羽,什麼,我是誰?告訴他,老娘是他大姐夏小青!」

    二十分鐘,一輛汽車急馳而至,在路燈前急剎車停下,車上跳下四個大漢,將那兩人按在引擎蓋上,扭住雙臂一番搜查,搜出手槍和巡捕房的派司,原來是法租界巡捕房派來保護兩位夫人的便衣。

    「怎麼不早說,鬼鬼祟祟的,還以為是日本人的走狗。」坐在車內的燕青羽皺皺眉,一副不滿意的樣子。

    兩個便衣本來還想發飆,一看是燕青羽,立刻換成笑臉:「是燕大俠啊,給我簽個名吧。」

    燕青羽拿出萬寶龍金筆草草給兩人簽了名,客氣道:「大半夜的,二位辛苦了。」遞迴去的筆記本裡夾了一疊法幣。

    雖然上海南京已經淪陷,但是日佔區內法幣依然可以流通,這疊錢足有二百塊,兩個便衣喜笑顏開,點頭哈腰的走了,依然在附近轉悠。

    燕青羽下車進了公館,保鏢們在四下值守。

    「大姐,節哀。」燕青羽一見夏小青,兩行熱淚就下來了。

    「節什麼哀,你姐夫又沒死。「夏小青道。

    到底是影帝級的人物,燕青羽的眼淚瞬間不見了,笑呵呵道:「我就說嘛,姐夫蓋世英雄,哪能這麼容易壯烈,他們都不信……大姐,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事先沒打個電報,我好去接你們。」

    夏小青道:「上午才到,中午就給你打了電話,你小子不知道哪兒鬼混去了,家裡客人多,就沒接著打。」

    燕青羽中午一般都在床上睡懶覺,電話歷來是不接的,他也不解釋,只是呵呵一笑:「算了,能找著人就行。」

    「剛才接電話的是誰呀?」夏小青忽然想起來,「口氣那麼沖,還敢問我是哪個。」

    燕青羽心說大姐您半夜打電話,換了誰也不會有好氣,嘴上卻道:「不是誰,家裡女傭。」

    「哼,怕是哪個小女明星吧。」夏小青撇撇嘴。

    「哪有的事兒,就是女傭……這都什麼年月了,日本人一來,電影公司全跑了,那還有什麼小明星。」

    「是什麼人我才不管,我告訴你,不許當漢奸,不許幫日本人拍電影。」

    「知道了大姐。」

    紫星影業已經兩年沒拍新電影了,但燕青羽在銀幕上的大俠形象深入人心,走到哪兒都有人追捧,身邊更是少不一群幫閒,他前前後後拍了幾十部電影,賺的盤滿缽滿,在租界買了一處別墅,一處公寓,過著神仙一般的閒散生活,江湖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已經踏入高層白相人的行列。

    「想殺李耀廷的確實是張嘯林,不過不是因為積怨,而是新仇。」燕青羽道。

    「哦,什麼新仇?」夏小青很感興趣。

    燕青羽侃侃而談:「上海淪陷以後,日本人可不禁菸,反而暗地裡支持,為啥,販鴉片來錢多快啊,日本人扶持大道市政府,南京維新政府,收買漢奸,都是要花錢的,錢從哪兒來?就從鴉片上來,張作霖明裡幫日本人收購糧食棉花,暗地裡做的是販賣鴉片的買賣,閘北南市都是他的地盤,可租界他進不來,因為有李耀廷在這把著,姓張的自然欲除之而後快。」

    夏小青道:「張嘯林有日本人撐腰,李老闆豈不危在旦夕。」

    燕青羽道:「日本人養的狗很多,張嘯林只是其中一條而已,比起其他的狗,他還不算兇猛,要論狠辣,還是七十六號特工總部,那兒的一幫人原本都是國民黨的特務出身,下手比江湖人士厲害多了,對了,七十六號的金牌殺手,叫吳四寶,以前當過李老闆的司機,總算有些香火情,這裡面關係盤根錯節,一時也說不清楚,反正上海灘的水深著呢,日本人,國民黨,共產黨,各路漢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來殺去,哪天不死七八個人?」

    夏小青凝神沉思,渾水好摸魚,這上海灘如此混亂不堪,其實充滿了契機。

    燕青羽談興正濃:「七十六號雖然狠辣,但都是一幫不入流的混混,除了吳四寶槍法不錯外,別的不值一提,靠的無非是當街暗殺,照頭一槍,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要論技術,有個傢伙功夫不賴,專門和七十六號對著干,壞了他們好幾次買賣,這人叫陳真,神龍不見首位,有機會的話,真想和他練練。」

    「誰?陳真。」夏小青笑了。

    「是啊,陳真,怎麼,大姐你認識他?」燕青羽奇道。

    「你姐夫就是第一代陳真,後面這些陳真都是他的徒弟。」夏小青聽陳子錕說起過當年的事情,此時在弟弟面前炫耀一番,頗有面子。

    「原來陳真不是一個人啊……」燕青羽恍然大悟。

    當晚燕青羽就住在陳公館,保護姐姐們的安全,次日上午,陸續有人過府拜訪,是三槍會的蘇青彥和精武會的歐陽凱司徒小言兩口子。

    淞滬會戰後,上海淪陷,抗日團體三槍會轉入租界,精武會則徹底關門歇業,日子過的都很艱難,聽說陳夫人來滬,他們不約而同前來慰問,得知陳子錕並未犧牲,一個個轉憂為喜,客廳裡的氣氛也歡快起來。

    「公館的安全,我們精武會可以負責。」歐陽凱道,一指司徒小言,「讓小言搬過來住,保護內眷也方便。」

    司徒小言站起來一拱手,當年清純的小師妹現在已經是三十多歲的穩健大嬸來,一身勁裝,乾淨利落。

    林文靜客氣道:「這怎麼好意思。」

    歐陽凱道:「嬸子你別客氣,五師叔是我們精武會的會長,保護他的家人,我們義不容辭。」

    坐在一旁的燕青羽眼睛一亮,不由得打量起歐陽凱來,三十多歲的幹練漢子,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裝,眼神內斂,骨節粗大,拳峰是平的,絕對是個武學行家。

    夏小青接口道:「那好,就讓小言妹妹留下,我倆也好切磋武藝。」

    事情就這麼定了,蘇青彥和歐陽凱起身告辭,夏小青挽留不住,就讓燕青羽去送客。

    燕青羽陪他們來到大門口,突然對歐陽凱道:「你是陳真?」

    歐陽凱不動聲色,搖搖頭:「不,我不是陳真。」

    燕青羽道:「你瞞不住我,你就是陳真,那些神出鬼沒的案子就是你做的。」

    歐陽凱沉默片刻,道:「陳真並不是一個具體的人,我雖然不是陳真,但也可以是陳真,你也一樣,如果有一顆抗日救國的心,你也可以是陳真。「

    蘇青彥微笑著看著他倆,並不插話。

    燕青羽若有所思,不知不覺兩位客人已經遠去。

    北風又起,初冬的上海,格外寒冷。

    燕青羽和姐姐辭別,回到自己的公寓,拿出鑰匙開門,進門摘下大衣和禮帽掛在衣帽鉤上,忽然察覺一絲異樣,手腕一翻,飛刀藏在掌中。

    慢慢的回過頭來,只見客廳裡坐著一個陌生的男子,西裝革履打扮新潮,頭上抹了不少髮蠟,白淨面皮,戴著金絲眼鏡,翹著二郎腿,手裡夾著煙,優哉游哉。

    「怎麼進門也不打招呼,這個習慣可不好啊。」燕青羽冷笑道。

    「實在抱歉,不過我並不是自己進來的。」男子站了起來,一鞠躬,「想必閣下就是燕青羽先生吧。」

    「羽哥,你回來了。」小明星端著咖啡壺從廚房裡出來,甜甜笑道,「這位先生說是你的影迷,我就請他進來了。」

    「哦,這樣啊。」燕青羽不露痕跡的收起飛刀,走到沙發前坐下,掏出煙盒:「抽菸麼,對了,未請教貴姓。」

    「免貴,姓御,這是我的名片。」男子恭恭敬敬雙手奉上名片。

    燕青羽接過來一看,名片上印著:大日本帝國駐滬總領事館文化參贊御竜王。

    「這個字念什麼?」燕青羽指著名字中間的字問道。

    「竜,念龍。」御竜王解釋道。

    「哦,找我啥事?」燕青羽漫不經心將名片丟到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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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0
第五十九章 大喜大悲

    燕青羽的輕慢並沒有觸怒御竜王,他反而謙卑的站起來一鞠躬:「燕桑,我是你的影迷,你的電影我全都看過,菲林拷貝也全都存了一套,海報更是收集了幾百張,今天能有幸見到燕桑,實在高興……能幫我簽個名麼。」

    說著他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張燕青羽的古裝電影劇照,恭恭敬敬遞上來,滿臉的期待。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自己的影迷,「藝術是沒有國界的。」燕青羽這樣給自己開解著,接了照片拿出墨水筆在上面寫了一行字:御竜王慧存,燕青羽。

    「實在太感謝了。」御竜王誠惶誠恐收回照片,小心翼翼收回包裡,再次鞠躬道:「打擾了,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多謝款待,告辭。」

    「不喝杯咖啡再走麼。」小明星客氣道。

    「不了,十分感謝。」御竜王倒退著出門,點頭哈腰:「不要送了,請留步,再會。」打開門退了出去。

    燕青羽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慢走啊,不送了。」

    門輕輕關上了,小明星嬌嗔道:「怎麼對人家這麼沒禮貌,那可是日本人啊,別人想巴結都巴結不到的。」

    燕青羽在小明星的翹臀上拍了一下:「爺是誰,日本人得來巴結我。」

    忽然門又開了,御竜王探頭進來:「燕桑,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可以到虹口的領事館找我,名片上有我的電話號碼,失禮了,再會。」

    「小日本,禮數還挺周全的。」燕青羽拿起那張名片看了看,輕輕一彈,名片飛進了垃圾桶。

    ……

    按照計畫,劉婷先經香港去重慶,林文靜母女和夏小青暫時留在上海,李耀廷安排了一架郵政機,搭載著劉婷直飛香港。

    香港啟德機場,候機大樓上空飄揚著英國殖民地的旗幟,劉婷提著一個皮箱下了飛機,初冬的港島比上海溫暖多了,來往之人還都穿著春秋季節的服裝。

    劉婷叫住一個人:「先生,請問您……」

    那人面孔黝黑,身材瘦小,擺擺手用粵語說了一通,大概是說自己聽不懂國語。

    劉婷趕緊換了英語,那人還是聽不懂。

    沒辦法,只好提著行李往外走,李耀廷給了她一個地址,說到港之後去找杜月笙,請他幫忙聯繫去重慶的飛機。

    剛走到機場出口,忽然看到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拖著大包袱小行李正在匆匆趕飛機,劉婷仔細辨認了一下,那身姿很像鑑冰,趕緊跑了過去,在鑑冰登機之前叫住了她。

    鑑冰已經踏在舷梯上了,回頭一看見是劉婷,急忙下來,上下打量,眼中含淚:「劉秘書,你終於逃出來了。」

    劉婷道:「將軍還活著。」

    恰巧一架飛機降落,引擎轟鳴震耳欲聾,鑑冰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陳子錕活著!」劉婷貼著她的耳朵大聲喊道。

    鑑冰手裡的提包落了地,兩眼瞪得溜圓,繼而抓住劉婷的肩膀:「你再說一遍。」

    「陳子錕還活著,他沒在那架飛機上。」

    兩道淚水湧了出來,鑑冰喜極而泣:「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嫣兒和小南知道,一定樂瘋了,劉秘書,你這是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我從上海來,想轉機去重慶。」

    「你等一下。」鑑冰忙不迭的去找飛行員交涉,前航空委高官的太太要捎一個人去重慶,自然是小事一樁,很快劉婷就坐上了飛機。

    機艙狹小,坐滿了旅客,過道中央都堆滿貨物,都是重慶急需的香水、皮包、奶粉、藥品之類東西,旅客們也大都是衣著時髦的闊太太,來往渝港之間,只為跑單幫貼補家用。

    一路之上鑑冰都和興奮,拉著劉婷問長問短,時不時掉兩滴淚,最後說:「老爺大難不死,這是老天眷顧咱們陳家啊,劉婷,不如等團圓了,把你和老爺的婚事辦了吧,老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

    「再說吧。」劉婷淡淡一笑。

    飛機終於抵達重慶,劉婷幫鑑冰拎著沉重的行李,一路說說笑笑上了汽車,車門上塗著空軍的標誌,駕車的是個中士。

    「軍車接送,政府對家裡照顧的不錯啊。」劉婷感慨道。

    鑑冰一撇嘴:「人走茶涼,有什麼照顧不照顧的,空軍也是人,也得吃飯,不說這些晦氣的了,到家我請你吃火鍋。」

    重慶多山,道路難走,路上汽車熄火好幾次,最後終於到了家門口,鑑冰拿出一條香菸來塞在司機座位下。

    「謝謝夫人。」中士很慇勤的幫著她倆把行李搬到家門口。

    飯廳裡,姚依蕾正張羅四個孩子吃飯,忽見劉婷進來,愣了一下,快步走來:「劉秘書,你終於逃出來了。」

    劉婷笑道:「您和鑑冰姐姐怎麼說一樣的話。」

    鑑冰走了進來,滿面春風:「姐姐,劉秘書帶好消息來了,劉婷你別急著說,把孩子們叫到一起再宣佈。」

    劉婷微笑著點點頭。

    姚依蕾不知道她倆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把嫣兒、小南,還有薛斌的兩個男孩叫了過來:「孩子們都過來,等下再吃飯。」

    小南看見媽媽來了,頓時丟下飯碗撲過來,一頭紮進劉婷懷裡,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嘴裡含著飯,沒哭出來。

    孩子沒哭,劉婷倒哭了,雖然小南不是她親生,但照顧了八年,感情非常深厚,和親生的也沒啥區別了。

    結果好消息沒宣佈,大夥兒先跟著哭了一場。

    最後鑑冰耐不住了:「哭啥啊,都別哭了,讓劉姨說事兒。」

    「對對對,說說什麼好消息,是不是中央把徵收我們的機器還了?」姚依蕾老惦記著這事兒,從北泰工廠拆運後方的機器設備,被不知道哪個部門扣了,一直交涉到現在也沒下文。

    劉婷搖搖頭:「不是,我的好消息是,將軍還活著,他並未在那架失事的飛機上,而是把最後的機位留給一個傷兵,這才造成誤會,因為電台壞了,我們一直在南泰鄉下打游擊,看不到報紙,聽不到廣播,不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情,讓你們傷心了,真是對不起。」

    大家全傻了,幸福來的太突然,以至於無法接受。

    「太好了,爹地還活著!」嫣兒最先反應過來,跳著腳歡呼起來,小南也跟著姐姐亂跳,張著缺牙的嘴呵呵笑著。

    「劉阿姨,我爹呢?」薛斌的兩個雙胞胎兒子拉著劉婷的衣角,可憐巴巴的問道。

    「乖,你們的爹也好好的,在江北打日本人呢。」劉婷摸著兩個孩子的腦袋柔聲道。

    姚依蕾高興的直掉淚,拿手帕擦擦眼睛道:「鑑冰,你去把樓上那瓶1925年的紅酒拿下來,開了,我得去打電話,讓爹地媽咪知道這個好消息。」

    一通電話打出去,不到一小時,重慶陳公館就坐滿了人,從江東逃來的太太們匯聚一堂,劉婷帶來的消息給她們無限鼓舞,一個個歡聲笑語,精神百倍。

    「他們在江北打得很艱難,沒有援兵,沒有彈藥,當務之急是取得和重慶中央的聯繫,爭取支援。」劉婷的話又給太太們火熱的心潑了一瓢冷水。

    「明天我就去找蔣夫人。」姚依蕾自信滿滿道。

    ……

    次日,姚依蕾打電話約見宋美齡,侍從室安排了一輛汽車來接她,姚依蕾帶著劉婷一起前往最高當局住處,面見蔣夫人。

    「蔣夫人,我有一個特大好消息告訴您,子錕還活著!」姚依蕾眉飛色舞,迫不及待,可宋美齡卻沒有預料中的驚喜,她只是淡淡一笑:「陳夫人,劉秘書,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姚依蕾茫然看著宋美齡,又看看劉婷,心裡疑惑又憤怒,既然知道自家丈夫沒死,為什麼不說。

    宋美齡嘆口氣道:「子錕確實不在那架飛機上,而是留在敵後堅持抗日,還一度收復了南泰縣,委座和我不是要隱瞞什麼,而是……日軍大肆圍剿,出動一個旅團的兵力包圍了將士們,一場血戰,南泰失守,國軍損失慘重,游擊隊已經不復存在了。」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一樣,打得姚依蕾目瞪口呆,大喜大悲的重複打擊,讓她說不出話來。

    劉婷倒還鎮定,問道:「夫人,情報準確麼?」

    宋美齡道:「軍統派特工人員潛入江北採集的第一手情報,錯不了的,當然你們也不要絕望,日軍並沒有發佈消息稱俘虜或者擊斃陳將軍,子錕的生死,還需要進一步查證。」

    姚依蕾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宋美齡的手道:「夫人,請您一定想辦法救救子錕,我們孤兒寡母的不能沒他啊。」

    「我一定盡力,軍統已經加派人員進行核查了,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們,咱們都要有信心,子錕英勇機智,日本人奈何不得他。」宋美齡聞言撫慰一番。

    辭別宋美齡,姚依蕾和劉婷失魂落魄的回家,嫣兒很快發現母親的不對勁,不停的追問:「媽咪,爹地怎麼了,是不是不回來了?」

    「嫣兒別胡說,你爹在江北打日本,暫時不回重慶。」姚依蕾強打笑顏,擠出了一個笑容。

    嫣兒到底年紀小,半信半疑,眨著眼睛看著媽咪。

    劉婷蹲下扶著嫣兒道:「嫣兒,阿姨問你,是爹地厲害,還是日本人厲害?」

    「當然是爹地厲害,日本人都是小矮子,爹地一個人能打他們一百個。」

    「那就是了,爹地這麼厲害,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劉婷拍拍她的腦袋,站了起來。

    嫣兒雖然已經十三歲了,但是從小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生活在童話世界裡,很容易就被劉婷哄住了。

    忽然閻肅夫人匆匆進來,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姚依蕾的神經立刻繃緊,以為是陳子錕出了什麼危險。

    「汪兆銘叛國,跑去越南了。」閻夫人憂心忡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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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0
第六十章 嫣兒赴美

    汪兆銘是國民政府的黨政二把手,地位僅次於蔣介石,若論資歷的話,甚至比蔣介石還要略高一籌,先總理的遺訓就是他代筆的,這樣的人物若是叛變了,那抗日的前途豈不是更加渺茫了。

    眾人憂心忡忡,討論起後路來,恰好鑑冰回來,聽到議論,挑起眉毛道:「你們說的可是那個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汪精衛麼?」

    大家就都說是。

    鑑冰道:「汪精衛斷不會認賊作父當漢奸,他是有骨氣的人,當年行刺清廷攝政王失敗,寧死也不屈膝,我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投降日本。」

    閻夫人道:「汪主席秘密飛往河內,消息已經滿天飛,這可不是假的。」

    鑑冰道:「或許他是不想屈居蔣介石之下,跳出重慶政治圈子,途徑越南去法國,靜待戰局變化,打開新的局面,我大膽的設想一下,也可能這個做法是個蔣介石通過氣的,中國面臨危局,必然要做兩種準備,汪主席飛河內,只是政治上的一出雙簧戲罷了。」

    姚依蕾冷笑道:「你只是其一,不知其二,不錯,汪精衛當初是很有骨氣,我上中學的時候也崇拜過他,恨不得嫁給他呢,那時候我爹還在大清銀行做高級職員,他告訴我說,汪精衛曾經和袁克定結拜兄弟,若不是袁世凱死的早,興許汪某人就是洪憲朝廷的一員呢。」

    劉婷也道:「武漢國民政府時期,汪某人搖身一變成了左派,和蘇聯人過從甚密,清共之後,他又和共產黨一刀兩斷,反覆無常,變幻莫測,或許他曾經是英雄,但現在肯定不是,他只是一個投機政客罷了。」

    閻夫人附和道:「對,就是政客,還有汪夫人陳璧君,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向來想做第一夫人,可是處處被蔣夫人壓一頭,這兩口子鬱鬱不得志已久,想來這回要搞一出大的。」

    鑑冰當年是上海灘的花魁,煙花界的人士對於政治這種時髦的話題向來是極關心的,但畢竟許久不做花魁,對政治人物的瞭解還停留在民國初年的階段,聽大家這樣一說,只好甘拜下風:「那可如何是好?」

    「靜觀其變吧,期望你的猜測是對的。」姚依蕾嘆口氣說。

    過了幾日,日本首相近衛發表「更生中國」的國交方針,遭到中國各界痛斥,但身在河內的汪精衛卻向國民黨中央黨部發出一則電報,請依近衛之善鄰友好、共同防共、經濟提攜三原則,與日本恢復和平,此舉無異於公開宣揚投降。

    重慶當局當即作出反應,開革汪兆銘黨籍,褫奪所有職務,下令有司嚴緝民族叛徒。

    消息一出,舉國震驚,原本對汪精衛抱有幻想的人都極為失望,抗日的前途雪上加霜,一片渺茫。

    ……

    一九三九到了,山城重慶陰冷無比,鑑冰依然每週去一次香港跑單幫,姚依蕾和閻夫人張慧茹等還在跑機器設備的事情,經過幾個月的查找,翻閱了浩如煙海的運單資料,走訪了長江沿線的十幾個碼頭,終於在朝天門碼頭附近一個貨場找到了北泰運來的機器。

    德國進口的西門子汽輪機就露天放著,上面鏽跡斑斑,還有大量的機器設備房裝在木箱子裡還未拆封,風吹雨淋,箱子已經朽爛,依然無人問津。

    姚依蕾找到貨場負責人,要求將這批設備提走,卻被百般刁難,這個證明那個文件,湊不齊就沒法提貨,姚依蕾冒著小雪來往於各個政府機關之間,應付各種推諉,光敲章就敲了幾十個,還經常遇到空襲,半個月下來,人瘦了十斤,事情依然沒辦好。

    大人們時常出門,把一群孩子留在家中,好在杏林春的女醫生蔣倩倩經常來給小南針灸,順便幫著帶孩子,倒也能解一些後顧之憂。

    中午時分,天氣格外寒冷,外面下了一層薄薄的小雪,重慶陳公館的門鈴響了,蔣倩倩打開大門,看到外邊站著一個衣衫襤褸鬍子拉碴的大漢,面目猙獰的很,嚇得不禁倒退一步,忙不迭的拿出一枚銅元遞過去:「就這麼多了,別家要去吧。」

    漢子沒接錢,徑直往裡走,蔣倩倩趕緊攔住他:「幹什麼!出去!」別看她是個柔弱女子,關鍵時刻勁兒還挺大,硬是把門堵住了。

    「這兒不是陳公館麼?」漢子一嘴北方口音,不是四川本地人。

    「你是誰?」將蔣倩倩質問道。

    「我姓薛,從江東來。」漢子道。

    「你是……你等等。」蔣倩倩狐疑的看了一眼他,把門關上了,返身上樓,把正在看書的薛文薛武兩兄弟叫了下來。

    兩個男孩下了樓,蔣倩倩打開門,就見那漢子坐在台階上正抽菸,聽見門開一回頭,倆孩子就撲上去了:「爹!」

    父子三人抱頭大哭,蔣倩倩的眼圈也紅了,招呼他們進屋:「外面冷,進來撒。」

    薛斌一手抱著一個孩子進了客廳,大馬金刀的坐下,蔣倩倩略有羞澀,坐在一旁,旋即又站起來:「我給你倒茶。」

    「不忙,為請教?」

    「這是蔣老師,教我們唸書的,還給小南針灸治病。」倆兒子搶著答道。

    「哦,原來是蔣醫生,失敬。」薛斌很客氣。

    「哪裡,我看陳夫人挺忙,沒事就來幫忙帶帶孩子,您倆個孩子挺乖的,真不要喝茶?」

    「真不用,您太客氣了……」

    說話這句話,有些冷場,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正好姚依蕾回來了,看見坐在客廳裡的是薛斌,頓時驚喜萬分,拉著他問長問短,得到的卻是不願面對的消息。

    田路支隊橫掃江北,勢如破竹,所有抗日武裝土崩瓦解,無數戰士犧牲被俘,北泰殘軍在一次突圍戰中被打散,大家各自逃亡,薛斌以前當過江洋大盜,喬裝改扮混跡市井的本事了得,孤身一人穿過日本佔領地域,來到陪都重慶,好不容易才尋到家屬們落腳的地方。

    至於陳子錕的生死下落,薛斌表示不知情。

    ……

    姚依蕾很瞭解自己的丈夫,如果他還活著,肯定會到重慶來尋找家人,既然薛斌都能跋涉千里找到這兒,陳子錕沒理由還不出現,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遭遇了不測。

    雖然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但也必須勇敢面對,姚依蕾召開家庭會議,要送女兒去美國。

    「戰局前景不妙,重慶遲早淪陷,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先把孩子送出去,大人再慢慢想法子,劉婷,小南是走是留,我尊重你的意見。」

    劉婷想了想,道:「小南還小,我想把他留在身邊。」

    「也好,下周我和鑑冰一起去香港,送嫣兒坐輪船去美國,投奔她哥哥去,美國總歸是安全的。」姚依蕾嘆了一口氣,作出了決定。

    鑑冰望瞭望樓上:「不問一下嫣兒的意見麼?」

    「我是她媽媽,我替她做決定。」姚依蕾斬釘截鐵道。

    過了一星期,姚依蕾和鑑冰帶嫣兒搭乘飛機來到香港,為跑單幫方便,鑑冰在香港銅鑼灣附近租了一間屋子,母女三人暫時安頓下來,再去安排去美國的船票。

    嫣兒已經知道自己將要遠渡重洋去美國,還傻乎乎的問媽媽:「你不和我一起去麼?」

    「乖,媽咪得留下,你一個人去找哥哥。」姚依蕾撫摸著女兒的頭髮,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女兒才十四歲就要孤身一人橫渡太平洋,做母親的怎能放心,國破家亡,好端端的一個家分崩離析,四散流離,這就是戰爭的苦難。

    無論如何讓嫣兒一個人乘坐郵輪是不合適的,姚依蕾忙和了幾天,終於聯繫到一對美國夫婦,請他們路途上照顧自家女兒,這才放下心來。

    開船那天,維多利亞碼頭上人潮湧動,白色的郵輪掛滿彩旗,汽笛長鳴,柚木甲板上站滿了旅客,朝下面的親友們揮手,綵帶氣球滿天飛。

    嫣兒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姚依蕾和鑑冰也鼻子酸酸的,最終姚依蕾還是一狠心道:「鑑冰,你幫我送她上船。」

    鑑冰道:「你去吧,母女倆多待一會。」

    姚依蕾道:「我怕上了船就不捨得下來了。」又掏出一封信遞給女兒:「這是給你小北哥哥的信,到了美國再拆開,嫣兒是大姑娘了,懂事了,以後自己要照顧自己了……」

    嫣兒用力的點著頭,姚依蕾淚水奪眶而出,一轉身迅速跑開。

    鑑冰提著行李,牽著嫣兒上船了,嫣兒不停回頭在人群中尋找著母親的身影,最終還是失望而去。

    輪船開了,碼頭上的人群散了,只留下滿地紙屑垃圾,姚依蕾兩眼通紅從角落走出,站在空蕩蕩的棧橋上,向遠去的輪船揮手。

    起風了,鑑冰將大衣披在姚依蕾肩上,姐妹倆孤單的身影漸漸遠去。

    ……

    回到重慶,又有好消息傳來,閻肅、陳啟麟等人陸續歸來,陳啟麟再次身負重傷,送入陸軍總醫院治療,委座親自探望了兩次,本來以為當了寡婦的張慧茹最開心,整天嘰嘰喳喳興奮的像個喜鵲,姚依蕾鑑冰劉婷卻越來越灰心,陳子錕生還的希望更渺茫了。

    誰也不知道,陳子錕此時正躺在淮江中的一條船上,大雪封山,他在山中被困了一個月,差點餓死,好不容易出了山,又遭遇日軍巡邏隊,一番駁火後帶傷跳入江中,九死一生被人撈了上來,卻高燒不退,精神恍惚。

    這條船上插著一面紅旗,上面寫著「戚家班」三個字,船尾有擺著鑼鼓刀槍,分明是個戲班子。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1
第六十一章 刀馬旦

    陳子錕從昏迷中醒來,覺得眼皮沉重無比,頭昏腦脹,渾身發燙,依稀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在不遠處忙碌著,伸出手去低低喊了一聲:「小青。」

    那人轉了過來,拿了一塊毛巾擱在陳子錕額頭上,動作輕柔無比。

    「小青,這是哪兒,我睡了幾天了?」陳子錕迷迷糊糊的問道。

    那人不說話,幫他掖緊被角,卻被陳子錕一把捏住了手,愣了一下,輕輕掙脫,道:「這兒是戚家班的船上,你睡了三天三夜了。」

    這不是夏小青的聲音,陳子錕猛然醒來,忽地坐直了身子,發覺身上一絲不掛,蓋著一床佈滿補丁的破被,耳畔傳來吱吱呀呀的木船搖晃之聲,再看面前女子,三十來歲年紀,身段頎長,比夏小青略矮一些,穿著短打練功服,正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

    「你是?」陳子錕遲疑道。

    「剛才說過了,我們是唱戲的,你在戲班的船上,我叫白玉舫,你是什麼人?」女子反問道。

    「我……」陳子錕略一遲疑,決定編一個謊話,對方是唱戲的下九流,什麼事都幹的出來,還是存一分戒心比較好。

    「我是打獵的,不小心落入江中,多謝白大姐救命之恩。」

    白玉舫冷笑不已:「你不是打獵的,打獵的身上哪有那麼多槍傷,新的舊的四五處傷疤,你是土匪!我不管你以前幹過什麼,到了我船上就得本分點,既然你已經醒了,就起來幹活去,戲班子不養閒人。」

    陳子錕苦笑:「我的衣服呢?」

    「扔了,穿這個。」白玉舫丟過來一套粗布衣服,還有一雙布鞋。

    「我的虎皮和手槍呢?」

    「什麼虎皮手槍,不曉得你說什麼,你身上就剩這個物件了。」白玉舫將玉石煙袋丟過來,扭頭出艙,到門口又丟下一句話:「看你大病初癒,也幹不了重活,就去幫著燒火做飯吧。」

    陳子錕無奈,穿上衣服下了床,仍覺頭重腳輕,身上被三八槍打出的傷口已經敷上草藥,無甚大礙了,就是連續躺了幾天,身子有些虛弱。

    出了船艙,江風凜冽,兩岸一片蕭瑟,陳子錕手搭涼棚四下打望,自言自語道:「這是去哪兒啊?」

    「去重慶,我娘說,重慶有錢人多,看京戲的也多,去那兒能發財。」聲音從上面傳來,陳子錕抬頭一看,是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坐在頂棚上,兩條長腿蕩來蕩去,穿一件藕色的練功服,纖腰極細,兩條馬尾辮垂著,若不是帶了一絲風塵氣,真像是江東大學的女學生。

    「你也是戲班子的?」陳子錕沒話找話。

    「對啊,我唱刀馬旦,大叔,我看你這身筋骨不錯,穿上大靠,演個花臉挺合適的,可惜你沒練過,唱戲這一行,得從小練起,得了,下回上台你跟我當龍套吧。」

    陳子錕瞅瞅自己,堂堂陸軍上將就當個龍套?未免太寒磣了吧。

    這女孩子挺可愛,陳子錕正想多套兩句話,忽然一個俊朗的後生走過來,喊道:「秀兒,班主找你。」

    「哎,就來。」少女從棚上下來,身輕如燕。

    「你叫秀兒,白秀兒?」陳子錕問道。

    少女咯咯笑起來:「傻子,這是戚家班,我當然姓戚,再說我娘也不姓白,白玉舫是她的藝名,知道不,大叔。」

    秀兒蹦蹦跳跳走了,那後生走過來狠狠瞪了陳子錕一眼:「新來的,到後面幫廚去。」

    陳子錕走到船尾,幫著大師傅洗菜淘米,順便閒聊,知道這個戲班來自安徽,以往都是去京津演出,現如今華北淪陷,生意不好做,只能租船入川討生活,班主是白玉舫,本來也是刀馬旦,丈夫死後撐起一個班子來,班子裡有兩個台柱子,唱刀馬旦的戚秀,還有唱武生的羅小樓,就是剛才那個年輕人,其他拉琴的,跑龍套的亂七八糟有三十多口人。

    戲班裡並沒有專門的廚子,而是大家輪流做飯,班子不養閒人,想留下就得幹活,陳子錕不會唱戲,只好燒鍋做飯,不過這正是他的老本行,當年在北洋第三師炊事班裡,他練就一身劈柴燒火蒸饅頭包餃子的本事,時隔十八年終於又派上用場了。

    陳子錕以前是伙頭軍,做精緻小炒不在行,但是大鍋菜絕對有一手,班子二三十號人的伙食他一個人全包,口味也還過得去,很快就成為戲班的專職廚子,沒事的時候就到處溜躂,很快他就發現,戚家班的核心人物是白玉舫母女倆,年後生都喜歡往戚秀身邊湊,中年人則喜歡和白玉舫套近乎。

    「戲班子真亂啊。」陳子錕感慨莫名,低頭洗菜,看看水裡自己的倒影,頭髮老長,鬍子拉碴,無比落魄。

    幫廚的是班子里拉胡琴師傅的媳婦,一個愛嘮叨的大嬸,很快便被陳子錕的花言巧語矇蔽,把班子裡的各種秘聞一股腦全說了。

    「小樓喜歡秀兒,這倆年輕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班主說了,過年就他們成親。」

    「咱們戚家班以武戲見長,十年間就來過四川,一個縣一個縣的演過去,可賺了不少。」

    「班主刀子嘴豆腐心,別看她凶巴巴的,對俺們可好了,你身上這套衣服還是老班主留下的呢,怎麼樣,合身不?」

    陳子錕低頭打量自己身上的粗布褲褂,雖然年頭久了點,但是漿洗的乾乾淨淨,保存的挺好,看來這位前班主的身材高大,和自己有一拼。

    艙外傳來一聲乾咳,大嬸趕緊住嘴。

    「那漢子,你出來一下。」是白玉舫的聲音。

    陳子錕鑽出船艙,笑眯眯道:「班主,您找我?」

    「馬上到萬縣了,班子要出堂會,就不留你了,這是一點盤纏,你拿著。」白玉舫將幾張法幣遞過來。

    陳子錕接了錢,一抱拳:「班主,您太客氣了,救了我一命不說,還送盤纏,這份情我定當報答。」

    白玉舫道:「走江湖的總不能見死不救,這二十塊錢就當是你做飯的報酬了,不必這麼客氣,話說回來,這些天下來,看你倒不像是土匪。」

    「那我像什麼?」

    「你應該是個逃兵。」

    ……

    船到萬縣碼頭,戲班子忙著卸貨,衣箱,兵器架,來來回回搬了十幾趟,陳子錕身高力大,沉重的衣箱一個人就能背起來,戚秀看見笑眯眯對白玉舫道:「娘,大叔挺能幹,又做的一手好菜,不如留下他吧。」

    白玉舫道:「戲班子不能留來歷不明的人。」一句話就把女兒堵回去了。

    戚家班給萬縣大戶楊家做堂會,起碼要逗留十天半個月,陳子錕幫著戲班子把東西搬到楊家祠堂附近,又忙裡忙外搭起戲台,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天已經黑了,白玉舫找到他,丟過來一個包裹:「拿著,你的東西。」

    陳子錕搭眼一看,包裹裡是自己的虎皮大衣和已經洗乾淨的破軍裝,軍裝裡還包著兩把槍。

    「把衣服換了吧。」白玉舫道。

    陳子錕進屋換了自己的衣服,一身上將軍服摸爬滾打,早已襤褸褪色,領章也掉了,胸章也不見了,破處都被針線細密縫過,想必出於白玉舫之手。

    出了門,羅小樓、戚秀等人都站在外面,特來和他告別。

    「各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陳子錕一拱手,拎起包裹走了。

    「大叔,有空來找我們玩啊。」戚秀在後面喊著。

    陳子錕頭也不回的擺擺手。

    來到碼頭,想找條船逆流而上去重慶,可是天色已晚,船都停下了,要走也是明天,無奈之下,陳子錕只好拎著包裹在萬縣到處溜躂,不知不覺又回到楊家祠堂附近,隔著老遠就聽到鑼鼓之聲,大戲正在上演。

    湊過去一看,戲台上貼了大大一個「壽」字,想必是楊家的長輩今天過壽,怪不得這麼喜慶,戲台前裡三層外三層,戚家班的戲碼以武戲為主,打得熱鬧,老百姓愛看,台上演的是《戰金山》,敲鼓的梁紅玉正是白玉舫所扮,到底是班主親自上陣,龍套們也都賣力,打得那叫一個熱鬧,台下叫好聲一浪接著一浪。

    演完戰金山,又演《穆柯寨》,戚秀演穆桂英,羅小樓演楊宗保,白玉舫則出演佘太君,母女同台飆戲,更加精彩。

    只聽一人大喊:「老太太打賞。」

    然後家丁捧著一盤子大洋上去,戚家班的戲子們一起上台鞠躬謝賞。

    老太太穿著福壽團花的大襖,紅光滿面坐在台下,對管家說了兩句,管家上台道:「老太太有話問了,是梁紅玉厲害,還是穆桂英厲害撒?」

    白玉舫道:「回您的話,這倆人不是一碼戲,中間差了百十年呢。」

    管家道:「那不行,老太太就要看這一出,讓梁紅玉和穆桂英打一架。」

    白玉舫苦笑道:「管家,沒這個戲,演不來。」

    管家冷笑:「讓你演就演,演好了,老太太有賞,不演,哼,拿機關槍把你們全突突了。」

    白玉舫無奈,只好應允下來,回後台一說,全都炸了窩,梁紅玉大戰穆桂英,這唱的哪一出,傳出去不得讓同行笑話死。

    「演吧,只要給錢,什麼都能演。」白玉舫道。

    中場休息期間,外面一聲喊:「楊師長到。」一個大腹便便的軍官前呼後擁著進來,先給老太太行了禮,坐在一旁太師椅上,摘了軍帽露出油光鋥亮的大腦袋,解開風紀扣,從護兵手裡接了大菸槍,有滋有味吸了起來。

    不大工夫,鑼鼓點密密響起來,梁紅玉和穆桂英相繼上場,因為是臨時編的本子,也沒啥台詞,就是打來打去圖個熱鬧。

    楊師長摩挲著大頭,緊盯著台上兩位刀馬旦,猛然鼓起掌來,大叫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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