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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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1
第六十二章 重操舊業

    師長帶頭叫好,誰敢不響應,台下一片轟然叫好,掌聲如雷,幾個拉弦子的師傅都愁眉苦臉,相聲裡說的關公戰秦瓊居然讓自己攤上了,這四川,還真是人傑地靈,奇葩輩出。

    一齣戲演完,白玉舫母子回後台卸妝,忽然楊師長帶著幾個馬弁進來了,大家不敢怠慢,穿著戲服向他行禮。

    楊師長慈眉善目,笑容滿面,親切接見了白玉舫:「戚家班果然名不虛傳,唱的好,打得也好,來人吶。」

    「有!」副官一併腳跟。

    「賞!」

    師座打賞,排場非比尋常,兩封紅紙包著的大洋,足有一百塊之多。

    「謝楊師長賞賜。」白玉舫盈盈下拜,戚秀也跟著下拜,楊師長呵呵一笑,沒搭理白玉舫,一把攙住了戚秀,胖手捏著戚秀的柔荑再也不撒開了。

    「叫啥名字?」楊師長笑眯眯的問道。

    「小白玉舫。」戚秀報出自己的藝名。

    「多大了?」

    「十八。」

    「好,好,好。」楊師長連說三個好字,捋著自己的八字鬍,眉開眼笑,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兒。

    戚秀是戲班子長大的,從小耳濡目染知道江湖險惡,這位胖師長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用力抽出手來,紅著臉跑了。

    楊師長並未動怒,盯著戚秀曼妙的背影搖頭晃腦,拽出一句詩文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玉舫臉色微變,知道萬縣呆不下去了,但眼下不是翻臉的時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老闆,不曉得令嬡許配人家了麼?」楊師長倒是個爽快人,一點迴旋也沒有,開門見山直接點了正題。

    「回楊師長,我女兒已經訂親了。」白玉舫客客氣氣道。

    「不妨事,訂親了可以退,本師長對令嬡一見鍾情,不如嫁給我做妾,放心,絕對虧待不了她。」楊師長道。

    「這個,恐怕不太好吧。」

    「考慮考慮撒。」楊師長丟下一句話,帶人走了,副官走在最後,出門前指著白玉舫的鼻子道:「白班主,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沒得意思了。」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羅小樓噌的跳了起來:「和他們拼了!」

    「小樓,鎮定。」白玉舫來回踱了幾步,下令決心:「收拾東西,連夜走。」

    可是已經晚了,外面散場的同時,一隊士兵跑步進入,把戲班子的駐地封鎖了。

    陳子錕隨著散場的人流向外走,忽然看見大隊士兵跑步而來,刺刀閃亮,頓覺奇怪,開堂會用的著動用軍隊麼,看來戲班子凶多吉少。

    ……

    次日一早,副官帶人前來送了一萬塊法幣,說是娶親的彩禮。

    見戲班子眾人面目不善,副官冷笑一聲,勸道:「白班主,說句不好聽的,令嬡不就是一戲子麼,這下九流的行當有什麼尊嚴可談,能嫁給我們師座,那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白玉舫道:「謝謝師座抬愛,我們承受不起,這一萬塊,我不能收。」

    副官道:「你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難道看不出當下的局勢,你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

    話沒說完便被羅小樓打斷:「不答應又怎樣!」他的胸膛因為氣憤而劇烈的起伏著,雙拳握的啪啪響。

    「哼哼,不答應就把你們全抓起來槍斃了!」副官變了臉色,惡狠狠道,「萬縣是我們師長的地盤,他老人家一句話,你們插翅都別想走,放著榮華富貴不願意享,找死是吧,成全你們!」

    說著拔出手槍就要打羅小樓,羅小樓520小說一把將槍奪了過來,副官身後的馬弁們齊刷刷拔槍,戲班子的武生們也抽出了兵刃。

    千鈞一髮之際,戚秀站了出來:「別動手,我跟你們走。」

    「這才像話。」副官走到羅小樓面前,將自己的槍奪了回去,做了個有請的手勢:「十三姨太,請吧。」

    戚秀攏了攏頭髮:「副官,我可以跟你走,但有條件。」

    「請講。」

    「不要難為我的家人,放他們走。」

    「那是自然,不過就算走也要過了今天。」

    「為啥?」

    「師座今夜和您洞房花燭,娘家沒人參加怎麼能成,讓外人知道,還以為我們師座強搶民女呢。」

    ……

    戚秀被帶走了,戲班子眾人想追出去,卻被刺刀頂住了胸膛,悻悻回去,羅小樓在屋裡走來走去,兩眼噴火,忽然抄起一把單刀道:「和他們拼了!」

    「拼了!」年輕的武生們拿起了武器,戲班子別的不多,就是冷兵器管夠。

    此時白玉舫也壓不住大家了,正當眾人要衝出去之際,忽然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這樣蠻幹,沒把秀兒救出來,你們先白白送了性命。」

    是做飯的大老陳的聲音,他不是走了麼,怎麼又回來了,眾人狐疑間,陳子錕從門外進來了,嘴裡叼著他的小煙袋,吧嗒吧嗒抽著,氣定神閒。

    「不關你事,願意幫忙就一起,不願意去別堵著門。」羅小樓怒氣衝衝,用單刀去撥陳子錕,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單刀就到了陳子錕手裡。

    這一手空手奪白刃的本事,只有武學行家才能使得出,戲班子雖然也學武,但都是花架子基本功,雖說好武功不敵爛戲子,但那指的是普通的練家子,陳子錕這樣的高手自然不在此列。

    「大個子,你有什麼辦法?」白玉舫期待的目光投射過來。

    陳子錕道:「辦法是有,但我要先問你們幾句話。」

    「你問。」

    「姓楊的是師長,萬縣駐紮他一個團的部隊,雖然武器裝備不咋樣,但是對付你們還是綽綽有餘,想救秀兒,怕是會死幾個人,你們想好了麼?」

    「我早想好了,死就死,也得把秀兒救出來。」羅小樓道。

    陳子錕道:「秀兒是你未婚妻,你自然有義務去救,我問的是大家,班主,你再好好想想,一定要今天救人麼,或許再等幾天……」

    「不要再說了,我的女兒我清楚,秀兒是為了大家才自投羅網的,別看她平時笑嘻嘻的,其實性子烈的很,斷不會讓姓楊的碰她,今夜或許就是秀兒的忌日……」忽然白玉舫轉向眾,「老少爺們們,禍是我們娘倆惹得,自有我們承擔,你們先走,我一個人去救秀兒。」

    大夥都激動了,紛紛表示要留下來救秀兒。

    陳子錕看看差不多了,拍拍手道:「好,列位高義,佩服!我昨晚上在縣城四下轉了轉,情況摸得差不多了,計畫也有了,按照我說的辦,興許能不死人就把秀兒救出來。」

    「憑什麼聽你的?」羅小樓質問道。

    陳子錕笑笑:「因為我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

    羅小樓鄙夷道:「少倚老賣老,虎口奪人,靠的是功夫。你能打得過我,我就聽你的。」

    話音剛落,陳子錕一腳踹出,快如閃電,羅小樓猝不及防,被踹的飛了起來,武生經年累月的苦熬不是白給的,他在半空中就調整了身姿,穩穩落地。

    羅小樓還想再上,被白玉舫喝止:「技不如人,還不退下。」

    「大個子,你有什麼好辦法,說吧,我們聽你的。」白玉舫走過來,毅然決然的注視著陳子錕。

    陳子錕如此這般將自己的計畫說了一遍,白玉舫目瞪口呆:「你,你到底是干什麼的?」

    「我啊,什麼都幹過,咋說呢,這也算老本行了,重操舊業而已,見笑了。」陳子錕道。

    ……

    楊漢信是四川軍閥楊森的侄子,135師師長楊漢忠的弟弟,率領一個補充師駐紮萬縣,他有三大愛好,醇酒好槍美人,四川產好酒和美女,他有一地窖的好酒,娶了十二個姨太太,好槍也收藏了一屋子,勃朗寧毛瑟馬牌樣樣俱全。

    戚秀是他的十三房姨太太,楊師長是個很隨性的人,興致上來什麼都不管不顧,想起一出是一出,萬縣父老早已習以為常,家裡人也見慣不驚,只是老太太頗有意見,覺得戲子進門,有辱楊家門風。

    楊漢信才不管別人怎麼看,他大發請柬,把縣裡頭面人物和手下軍官都請來喝酒,他換了黑緞子馬褂,胸前十字披紅,喜氣洋洋,按說納妾是用不著這樣排場的,大戶人家都是隨便一頂小轎從後門抬進來,也不擺酒也不放炮,楊師長這樣別有用心,擺酒請客就得收禮,一來二去不但不花錢,還能小賺一筆,

    楊府張燈結綵,雙喜臨門,老太太七十大壽還沒過完,緊跟著就是師座納妾,大紅蠟燭和鞭炮都是現成的,噼裡啪啦一放,那叫一個熱鬧。

    楊漢信坐在酒桌上和人划拳行令,忽然副官來報:「師座,不好了。」

    「什麼事?」

    「老太君不見了。」

    楊漢信立刻放下酒碗,臉色大變。

    「師座,咋的了?」有人問道。

    「沒事,沒事。」楊漢信隨口敷衍,來到門外壓低聲音:「到底怎麼回事?」

    「不清楚,老太君每天都在佛堂唸經,不容別人打擾,今天一直沒出來,下人進去一看,人不見了。」

    「走,去佛堂。」楊漢信直奔後院,來到老母親唸經的佛堂四處打量,在香案上看到一個信封,拿過來扯開一看,鼻子都氣歪了。

    「來人,把十三姨太綁了,去碼頭。」

    「是!」

    「還有,警衛連給我集合,帶上機關槍。」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1
第六十三章 巴山夜雨

    戚秀一身鳳冠霞帔,坐在洞房的架子床上,手裡緊緊捏著一把鋒利的剪刀,這是她趁人不備偷的,姓楊的髒手只要敢碰自己,就要了他的狗命。

    「小樓,咱們來世再做夫妻。」一滴淚珠從戚秀眼角流下。

    忽然洞房的門被踹開,一群荷槍實彈的大兵衝了進來,二話不說將戚秀扭住,緊接著楊漢信怒氣衝衝的進來,一把剪刀從戚秀懷裡落下,紮在地板上。

    「小賤人!「楊漢信揚起了巴掌,戚秀閉上了眼睛。

    忽然想到那封信上提到「只要傷了戚秀一根頭髮,都要老太君拿命來賠」,楊漢信悻悻放下了巴掌,怒喝一聲:「帶走!」

    大喜的日子,突然雞飛狗跳,滿院子跑大兵,賓客們全傻眼了,這是唱的哪一出?

    楊漢信丟不起這個人,讓管家來給客人們賠罪:「列位,師座臨時有緊急公務,大夥吃好喝好。」

    於是大家繼續喝酒划拳。

    夜色中,一個敏捷的黑影跳進了楊府大院,直奔藏酒地窖而去。

    楊漢信帶著一隊人馬押著戚秀直奔碼頭,半路上派去抓戲班子一干人等的副官也趕了過來,說戚家班已經逃了,住地一個人也不見。

    「這幫戲子,抓著了老子非一個個火剮了他們!」楊師長氣得眼珠子都瞪圓了,他雖然荒淫無恥,但卻是遠近聞名的大孝子,對方果然歹毒陰險,竟然對老太君下了毒手。

    一群大兵趕到碼頭上,四下黑洞洞一片,忽然燈光大亮,空地上擺了一把太師椅,楊家老太君正端坐其上,旁邊站著一條大漢,腰間別著手槍,楊漢信認識那是美國大眼擼子,難得一見的好槍,看來這賊人還是有些來頭的。

    士兵們四下散開,槍栓拉的嘩嘩響,楊漢信插著腰大喊:「那漢子,你綁我老母親作甚,有什麼衝我來!」

    那漢子一口地道北平官話:「楊師長,這是令堂楊老太君,沒錯吧,兄弟我冒昧請她老人家過來,不為別的,只為我閨女戚秀。」

    幫綁住手腳的戚秀傻了眼,心說大叔胡扯什麼呢,我怎麼就成他閨女了。

    楊漢信道:「少他媽瞎扯淡,有本事你來弄我撒,把我老娘放了,不然你們都別想活!」

    漢子根本不吃那一套,道:「楊師長別嚇唬人,俺們唱戲的賤命一條,死就死了,可我替老太君不值啊,她老人家昨兒才過的七十大壽,身子骨還硬朗的很,這牙口,核桃都咬的動,再活三十年都不是事兒,就因為你這個不孝子,今晚上就得駕鶴西遊,慘啊。」

    老太君也開口了,中氣還挺足:「四娃,你個喪良心的王八羔子,為了個戲子就把你娘的命搭進去,你還是人麼!」

    楊漢信氣得直抖手,副官湊過來道:「師座,小不忍則亂大謀,量他們也跑不出您的五指山,不如先把老太君換回來。」

    楊師長定定神,道:「好,不是要你閨女麼,來呀,把十三姨太放了。」

    左右將戚秀的綁繩解開,推了過去。

    戚秀飛也似的奔過去,跳上船,白玉舫一把將女兒攬在懷裡,熱淚盈眶。

    「那漢子,人已經放了,把我老娘送回來!」楊漢信嚷道。

    陳子錕一拱手:「楊師長,對不住,暫時還得留老太君幾日,等到了重慶再放人。」

    楊漢信氣炸了肺:「狗日的你敢哄我,來人吶!」

    機關槍瞄準了船艙,上百隻黑洞洞的槍口一觸即發。

    陳子錕道:「兄弟這樣做,還不是被您逼得,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為難老太君,把她老人家當親娘一樣伺候的好好的,您要是非要動武,我們也接著,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哪值哪不值,您自己掂量著。」

    一擺手,過來兩個武生將楊老太君連人帶椅抬上了船。

    楊漢信咬牙切齒,卻投鼠忌器,槍柄都捏的汗津津的。

    船艙裡,戲班子眾人也都捏了一把汗,大個子這一手走的太險了,居然敢綁了楊師長老娘的肉票來換秀兒,現在搞的騎虎難下,弄不好一船人都搭進去。

    白玉舫緊緊捏著女兒的手,臉上掛著微笑:「大家別慌,大個子老幹這一行的,出不了岔子。」

    班主如此鎮定,大家也都放鬆下來,秀兒眨眨眼睛:「娘,大叔幹哪一行的?不會是……」

    秀兒終於沒把土匪兩個字說出來,她覺得大叔的氣質挺好,不像殺人越貨的土匪,倒像個讀書人。

    見楊漢信還沒有放船的意思,陳子錕一揚手,一枚煙花升上天空,啪的炸開,五顏六色,流光溢彩。

    「楊師長,別以為唱戲的好欺負!有種你就下令開槍,大家一起完蛋,你後半輩子也別想太平,你轉頭看看!」

    楊漢信回頭一看,自己方向火光衝天,走水了!看來戲班子還留有後手,見自己遲疑不決,居然燒了楊府來向自己示威。

    「現在回去救火還來得及,別賠了老太君,把好端端一個宅子也燒了。」陳子錕道。

    楊漢信強壓怒火:「行,你等著,老太君有個三長兩短,就是追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把你們戚家班所有人碎屍萬段!」

    陳子錕一拱手:「三日後,我在重慶朝天門碼頭恭候大駕。」

    楊漢信一擺手:「撤!」

    軍隊呼啦全撤了回去,跑步回府救火去了。

    陳子錕跳上船,沉聲下令:「開船!」

    戲班子乘的是一條帆船,黑夜中逆流而上,難度可想而知,好在陳子錕偷了一條機器船,拖著帆船突突轟鳴著向西而去。

    終於安全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戚秀在人群中尋找著羅小樓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小樓去楊府放火了,一地窖的好酒可惜了。」陳子錕笑道。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陳子錕想到了什麼,疾步來到楊老太太面前,深深一躬:「老太君,萬般無奈,出此下策,對不住您老人家了,你想看什麼戲碼,儘管點。」

    楊老太太倒比她兒子大氣多了,一擺手:「沒事,不孝子也該教訓教訓了,居然幹起傷天害理的事情,要擱戲文裡,這樣的狗官都該讓包龍圖拿狗頭鍘咔嚓了的。」

    陳子錕道:「那誰,給老太君上一出鍘美案先看著。」

    老太太是戲迷,尤其比較喜歡看劇情比較激烈的戲碼,這回被當成肉票綁上戚家班的船,可是因禍得福,過足了戲癮,不但可以整夜看戲,還能親自排戲,想讓人怎麼演就怎麼演,老太太精神頭那個足,把全戲班子的人都折騰的叫苦不迭。

    夜航船上,昔日戚家班伙伕成了戲班的英雄,戚秀換了衣服,蹦蹦跳跳來到跟前,脆生生喊了一聲「爹。」

    陳子錕嚇一跳:「秀兒,別亂喊。」

    「想賴賬啊,那可不成,對吧,娘。」戚秀挽著白玉舫的胳膊,親熱無比的說道。

    白玉舫含笑看著陳子錕,雖是三十幾歲的人了,依然風韻猶存,英姿颯爽,舉手投足之間讓他想到夏小青。

    「是啊,秀兒都喊你爹了,你就認了這個乾女兒吧。」

    「認了吧,認了吧。」大家都跟著起鬨。

    「好吧,我就認了這個乾女兒。」陳子錕也是爽快人,當即答應下來。

    「到了重慶怎麼辦?不怕姓楊的追來麼。」白玉舫問道。

    「楊漢信雖然勢力大,但重慶是陪都,容不得他撒野,你放心吧,我自有主張。」陳子錕自信滿滿道。

    「嗯」白玉舫點點頭,眼中充滿了信任,甚至有些含情脈脈了。

    緊張的情緒鬆弛下來,人就特別累,除了陪楊老太君唱戲的幾個人外,大家都沉沉睡去,陳子錕輾轉反側睡不著,就要來到重慶了,不知道家人怎麼樣了,許久沒見,嫣兒和小南長高沒有,實在睡不著,就爬起來走到甲板上,外面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寒冷徹骨。

    陳子錕走到船頭,點上煙袋,吧嗒吧嗒抽起來。

    後面腳步輕響,不用問就知道是白玉舫來了。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白玉舫倚在欄杆上,幽幽的吟出這首夜雨寄北來。

    「班主想起故人來了。」陳子錕道。

    「是啊,想起秀兒她爹了,如果他還在,戚家班也不至於這麼慘。」

    白玉舫深深嘆口氣,從衣服裡拿出一個錫製的酒壺來,抿了一口,開始訴說往事,從青梅竹馬的年代說起,如何在江湖飄蕩,種種不在外人面前吐露的辛酸苦楚,藉著酒勁全都一吐為快。

    「我終究是個婦道人家,維持這麼大一個班子,早已心力交瘁,兵荒馬亂的年月,稍有不甚,戲班子就萬劫不復,難啊。」白玉舫說著說著就掉了淚,喝了點酒,更感寒冷,抱起雙臂打著寒顫。

    陳子錕將虎皮大衣脫下,披在白玉舫身上,不想她竟主動湊過來,「冷,抱著我。」

    陳子錕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女班主緊緊抱在懷裡,兩人在雪夜船頭緊緊依偎。

    白玉舫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十年了,多想有個肩膀能替我抗起這一切。」忽然低聲道:「進艙吧,我艙裡沒人。」

    陳子錕沒動。

    「你放心,我白玉舫不是那種隨便的人,秀兒她爹死後,十年來沒讓人碰過。」

    話都說到這份上,如果推拒絕的話,會給對方帶來巨大的傷害,何況陳子錕本來就不是那種矯情之人。

    久旱逢甘雨,動靜可想而知,好在大家疲憊至極,睡的跟死豬一樣,船也顛簸不已,誰也沒發現班主艙裡的事情。

    次日清晨,雪早就停了,白玉舫從艙裡出來,迎面遇到拉弦子的老王。

    「班主,今天氣色不錯啊,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不成?」老王嬉皮笑臉的問道。

    「幹活去!」白玉舫啐了一口,俯身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果然是容光煥發,年輕了許多。

    忽然旁邊多了一張紅撲撲的面孔,是秀兒,女兒笑嘻嘻道:「喲,看起來咱跟姐妹倆似得。」

    「娘有這麼年輕麼?」想到昨夜的瘋狂,白玉舫臉紅了,這女人啊,還真離不開男人的滋潤。

    「有啊,就您這摸樣,照多了說,撐天二十五歲,嘻嘻。」秀兒繼續吹捧老娘。

    「咦,你眼睛怎麼紅了?」白玉舫問道。

    「哦,昨一晚上沒睡好。」秀兒道,趕緊又補充一句「船上老鼠太多了。」

    白玉舫抬手就要打女兒,忽然陳子錕從艙裡出來,臉色有些晦暗,一手還扶著腰,她趕緊放下手迎過去:「當家的,起這麼早。」

    眾人都支著耳朵呢,聽到白玉舫稱呼陳子錕為當家的,頓時歡呼起來。

    這個稱呼意味著戚家班有了一個新的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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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1
第六十四章 團聚

    薄霧中的重慶似幻似真,戚家班的戲子們全都湧到船頭,看西洋景一樣打量著這座西南最大的城市,中國的陪都。

    船到朝天門碼頭,下錨停船,重慶不比萬縣,旅館費用昂貴,戲班子根本住不起,只能暫時住在船上,只給楊老太君開了個房間歇腳,好吃好喝伺候著,真當親奶奶一般供著。

    陳子錕換上舊軍裝,對白玉舫說:「我去找幾個老朋友,他們說話有份量,楊漢信不敢不買賬。」

    白玉舫幫他整理著衣服,道:「你現在落魄成這樣,人家未必搭理你,算了,有棗沒棗打一桿,要不要秀兒陪你去。」

    陳子錕道:「不用了,班子裡事多,你們先忙著,過兩天聯繫好戲台,有你們忙的。」

    「你慢點,路上小心。」白玉舫塞了幾張法幣給他,依依不捨的目送戚家班的班主遠去。

    陳子錕初到重慶,根本不曉得家人住在何處,不過他有辦法,只要找到軍事委員會,什麼就都有了,到處打聽問路,幾經周折,終於找到地址。

    國府軍事委員會駐地,警衛森嚴,門口堆著沙包架著機槍,陳子錕整整衣服就要往裡走,忽然後面過來一人,一個虎撲將他按倒在地。

    陳子錕何等身手,一個懶驢打滾就出去了,正待反擊,三把手槍頂住了他的腦袋。

    一群穿黑色中山裝的傢伙惡狠狠盯著陳子錕,領頭一人道:「早就盯上你了,打聽軍委會想幹什麼!「

    陳子錕苦笑:「我來述職不行啊,你們是侍從室還是特工總部的?」

    「他媽的知道的還挺多,肯定是日本人的特務,帶走!」

    特務們不由分說將陳子錕上了銬子戴上頭套押上了一輛卡車,呼嘯而去。

    不遠處巷子裡探出一顆腦袋來,是戚秀,她一路尾隨陳子錕而來,竟然看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一幕,頓時心驚肉跳,慌忙回去報告母親。

    「什麼,被人抓了,這可如何是好,你看清楚了?不是楊師長的手下?」白玉舫憂心忡忡問道。

    「不是,那些人說的不是四川話,好像是南京一帶口音。」戚秀自幼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口音還是辨的出的。

    白玉舫愁眉緊鎖,來回踱了幾步,忽然斬釘截鐵道:「想辦法救人!」

    戲班子的錢糧都掌握在白玉舫手裡,滿打滿算只有五百塊錢,其中一大半還是萬縣拿的賞賜,至於楊師長給的一萬塊彩禮,當時就沒收。

    戲班子幾十號人還得開飯,五百塊錢不能全拿去,白玉舫斟酌一番,拿了四百塊在身上,帶著女兒和兩個年輕力壯的武生,前去警察局贖人。

    ……

    陳子錕被套上黑色的頭套,押到一間暗室,賊亮的大檯燈照的他睜不開眼睛,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問道:「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可以不說,但我們總會有辦法讓你開口,明白麼?」

    陳子錕眯著眼點點頭。

    「你的姓名,年齡,籍貫,軍銜,部別。」

    「陳子錕,四十歲,湖南人,陸軍上將,軍事委員會航空委主任委員,淮江中下游防禦總司令。」

    上面忽然啞巴了,然後是一陣嘀咕聲。

    隔了一會,有人清清嗓子問道:「你說你是陳子錕將軍,有何證據?」語氣明顯柔和了許多。

    陳子錕破口大罵:「老子就是陳子錕,要什麼證據!你把戴笠找來,我問問他,哪兒弄的一幫半瓶子醋,簡直他媽的蠢貨!」

    特務們不敢回嘴,先把照著陳子錕的檯燈撤了,然後出門商量,這人鬍子拉碴,頭髮老長,穿一身破軍裝,看起來就像個退伍的老兵,看那股睥睨天下的將軍氣勢是裝不出來的,身為特工人員,察言觀色的本領少不了,這點看不出來就真是蠢貨了。

    這樣的小案子可不敢驚動戴老闆,有了,軍統內部也有人認識陳子錕,新來的中尉沈開就是陳子錕介紹來的。

    五分鐘後,沈開急匆匆而來,推開審訊室的門,看見陳子錕,頓時呆了一下,迅即立正敬禮:「陳將軍好!」

    特務們屁滾尿流,忙不迭的跑過來解開手銬,端茶遞水,賠禮道歉,不到三分鐘,戴笠也聞訊趕到,親自向陳子錕賠罪。

    陳子錕倒也不是不講道理,寬宏大量道:「算了,你們也是為了保衛領袖安全嘛。」

    特務們如釋重負,戴笠笑呵呵道:「陳將軍歸來,國府幸甚,人民幸甚,抗日大業又有了希望,我這就安排,送您去見委座。」

    陳子錕道:「今天就算了,委座日理萬機,就別打擾他了,再說我這副樣子,有礙觀瞻,還是先回家,對了雨農,我家人在重慶麼?」

    「在,在,我親自送您過去,小沈,備車。」

    「是!」

    ……

    重慶陳公館,姚依蕾正坐在沙發上織毛衣,嫣兒去美國了,鑑冰去香港掃貨,劉婷帶著小南出去了,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重慶的冬季陰冷潮濕,如同她的心一樣。

    毛衣是給丈夫織的,雖然理智上已經知曉陳子錕不在人世,但感情上卻依然不能接受,或許織毛衣能夠緩解思念之苦,她竟樂此不疲。

    忽然門鈴響了,姚依蕾放下毛衣,起身道:「來了,這個劉婷也真是,每次都忘帶鑰匙。」

    來到門口,打開門轉身往回走,嘴裡嘀咕著:「今天回來的挺早啊。」

    身後沒動靜,晨霧早已散盡,一縷陽光將來訪者的身影照在客廳的地上,如此高大,如此挺拔,如此熟稔。

    姚依蕾猛回頭,眼前站著的正是朝思暮想的親人。

    陳子錕回來了。

    一瞬間,淚落滂沱,姚依蕾沖上去緊緊抱住丈夫,再也不敢撒手。

    戴笠拿出手帕擦拭一下眼角,悄悄招呼沈開:「回去,別打擾陳將軍一家團圓。」

    陳子錕沒察覺戴笠的離開,姚依蕾的痛哭讓他明白,自己失蹤這幾個月給家裡人帶來多大痛苦,衣服被淚水打濕,姚依蕾依然不肯撒手,陳子錕只好攔腰將她抱起進了屋。

    左顧右盼,家裡靜悄悄的,居然沒人。

    「嫣兒呢,小南呢,鑑冰他們呢?」陳子錕問道。

    「嫣兒去美國了,鑑冰這會還在香港,劉婷和小南過會就回來……」姚依蕾滔滔不絕的介紹著來到重慶以後發生的種種遭遇,陳子錕時而怒容滿面,時而欣慰微笑。

    「蕾蕾,辛苦你了。」陳子錕深情的撫摸著姚依蕾的秀髮。

    忽然大門開了,劉婷牽著小南的手站在滿口,看到客廳裡坐著的陳子錕,頓時淚落漣漣,小南張開雙臂跑過來,嘴裡不清晰的喊道:「爸爸,爸爸。」

    陳子錕將兒子抱在懷裡,上前幾步,將劉婷也攬在懷裡,劉婷起初還掙扎一下,隨即便屈服了,將頭埋在陳子錕肩膀上啜泣不已。

    姚依蕾喜滋滋道:「我這就打電話通知他們,中午給你接風,吃火鍋,你這身衣服趕緊扔了,破破爛爛像個流浪漢,還有你的頭髮鬍子都得理一下,亂蓬蓬一片,都生蝨子了快。」

    陳子錕被推進了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一個熱水澡,對著鏡子用剃刀把鬍子全刮了,鏡子裡的自己頓時年輕了十歲,英姿勃發,威武不凡。

    重慶家裡沒有陳子錕的衣服,只好先穿浴袍,姚依蕾打電話叫來一個理髮師,兩個裁縫,幫他修剪頭髮,量體裁衣。

    「要一打襯衣,三套西裝,兩件大衣,兩套軍裝,四雙皮鞋,兩雙馬靴,一定要盡快,明白麼?」姚依蕾精神頭十足,彷彿恢復到當年北京做大小姐的時候。

    裁縫們點頭哈腰:「夫人,其實將軍的身材甚是標準,鋪子裡有成衣,要不先拿來穿上,等定做的做好還可以退。」

    「也好,去拿來吧,退就算了,我們陳家也不差這點錢。」姚依蕾道。

    裁縫打了個電話回去,不到半小時衣服就送到了,三件頭的英格蘭海軍呢西裝,白襯衣,黑領帶,皮鞋皮帶皮手套,樣樣俱全,雖然重慶的裁縫手藝不比香港上海的同行,但陳子錕身材好,穿上自有一番風度。

    理髮師幫陳子錕剪了個目前美國最流行的飛機頭,足足用了半罐子的發蠟,蒼蠅都站不住腳,再看打扮一新的陳子錕,和剛進門的流浪漢形象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閻肅、薛斌都聞訊趕來,劫後餘生的老戰友齊聚一堂,吃著火鍋喝著酒,人生不過如此。

    ……

    陳子錕和家人朋友把酒言歡之際,白玉舫母女正在重慶警察局忙著撈人,走江湖的免不了和六扇門打交道,白玉舫深知這地方的人只認錢,一疊法幣遞過去,原本愛搭不理的警官稍微客氣了點,問道:「你男人叫啥,犯了啥事?」

    白玉舫和戚秀面面相覷,竟然不知道陳大個子的真名。

    「只知道他姓陳,身高八尺開外,一臉鬍子……您受累,給查查。」白玉舫道。

    警官有些不耐煩了,將筆拍在桌子上:「重慶每天抓那麼多人,你讓我怎麼查!」

    「求求你了,長官,俺們不能沒他啊。」秀兒可憐巴巴的拉著警官的袖子,哀怨的小眼神讓警察老爺心裡一蕩。

    「算了,我再幫你們問問,這個人是在哪兒被抓的?」

    秀兒便把地址一說,還說是四個穿黑色中山裝戴禮帽的人動的手,押上一輛黃色牌照的卡車。

    警官頓時變了臉色:「是軍統的犯人啊,這案子我管不了。」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1
第六十五章 我家男人

    軍統是什麼,白玉舫不清楚,她只知道一件事,就算自己男人進了閻王殿,只要有一絲希望,也要把他撈出來。

    再次拿出一疊鈔票,央求那警察幫忙,警察看她們可憐,更是看在錢的份上,大致把軍統的性質說了一下,白玉舫頓時臉色慘白,這可不是一般的六扇門啊,擱在清朝就是錦衣衛,就是東廠!

    陳大個子到底是什麼人,居然招惹了軍統!

    白玉舫問那警察,軍統衙門在哪兒。

    警察瞪大了眼睛:「莫非你還想去那要人?」

    「去,把人抓了,總要有個說法才行。」白玉舫堅定地說。

    警察可不敢接這個招,給錢也不說,和軍統沾上關係可不是好事。

    白玉舫無奈,只好帶著秀兒到出事地點去打聽,軍委會門前哨兵林立,還沒靠近就被驅趕開來。

    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見穿黑中山裝的人出現,車來車往,人來人去,白玉舫母女就這樣站在遠處苦等,軍委會門口的哨兵換了三次崗,如同雕像般肅立,刺刀閃著寒光。

    據說重慶宵禁,晚上不許閒雜人等在外遊逛,再不回去就得露宿街頭了,白玉舫只好招呼女兒:「秀兒,回吧,今天找不著人了。」聲音苦澀無比。

    忽然一輛黑色汽車停在身邊,車上下來一個極其魁梧的大漢,穿粗布軍裝,綁腿布鞋,說話很客氣:「你們姐倆在這等了有好幾個鐘頭了,有什麼冤情麼?」

    白玉舫闖蕩江湖多年,從大漢的口氣中就能聽出,別看他打扮的不咋的,絕對是個有份量的人物,急忙下拜道:「大人,我家男人在這兒被軍統抓走,我們是來救人的。」

    大漢皺皺眉,一把攙住她:「軍統抓的人?你家男人是做什麼的?」

    「是戚家班的班主,我們是唱戲的,求大人幫著查一下,小女子定當厚報。」

    「好吧,我幫你問一下,你住哪兒,叫什麼,有信兒我派人通知你。」

    「謝大人,我叫白玉舫,這是我女兒秀兒,我家男子姓陳,叫陳大個,我們剛來重慶,泊在朝天門碼頭。」

    「行了,回去吧。」

    「請問大人尊姓大名?」

    「哦,我是馮玉祥。」

    馮玉祥!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將軍,當年戚家班在河南的時候,馮玉祥和蔣介石打仗,打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不過這位爺一向對老百姓挺客氣,白玉舫驚喜萬分,還要下拜,馮玉祥已經上車遠去了。

    「咱們回去,等消息。」這回白玉舫的語氣裡帶了一些期待。

    ……

    陳公館,一家人團團圓圓吃著火鍋,陳子錕忽然想到戚家班的朋友們,再看看一臉幸福的姚依蕾,覺得這個當口把白玉舫領來,恐怕不是那麼回事,可是不給人家一個交代,似乎也說不過去。

    「蕾蕾,我能逃出生天,全靠一個戲班子搭救,現在他們就在朝天門碼頭,你看……」

    「救命之恩,自然要感謝,正好陳調元家老母親過壽要開堂會,我引薦他們去吧,這個班子有名頭麼?」

    「戚家班,演武戲為主,班主叫白玉舫,和你年齡差不多。」陳子錕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和白玉舫之間的事情說出來,他站起來道:「蕾蕾,你跟我來一下。」

    忽然門鈴響了,劉婷過去開門,外面站著幾個穿中山裝的幹練男子。

    「我們是委員長侍從室的,委座設宴為陳將軍壓驚洗塵,特派我們來接人。」男子彬彬有禮道。

    蔣介石相邀,陳子錕自然不敢怠慢,上樓換了衣服,跟著來人去了,臨走前交代姚依蕾:「別忘了戲班子的事情,二三十口子人等著開飯呢。」

    姚依蕾滿口答應,回臥室打開保險箱取了兩千元法幣,叫上劉婷一起,驅車前往朝天門碼頭。

    天已經黑了,戰爭時期,重慶實行宵禁,不過陳公館的汽車有特別通行證可以通行無阻,來到碼頭,從一片桅杆中找到了戚家班的旗幟。

    姚依蕾和劉婷走過長長的棧橋,來到戚家班船前,大聲問道:「請問白班主在麼?」

    船艙裡走出一個後生,狐疑道:「您是?」

    「我找白玉舫班主有事。」姚依蕾道。

    她穿著裘皮大衣,手上拎著昂貴的皮包,雍容華貴,氣度不凡,一看就是貴夫人,唱戲的眼頭都活得很,趕緊請她上船,亮開嗓子喊了一聲:「班主,有客人找。」

    白玉舫母女還以為是馮玉祥派人來了,匆匆來到前艙,卻看到兩位衣著華貴的女人,頓感狐疑:「你們是?」

    姚依蕾也打量著白玉舫母女,年齡大的乍一看也就是二十多歲年紀,但眼角魚尾紋卻出賣了她,小的那個也就是十七八歲,雙馬尾辮子,臉蛋紅撲撲的,嬌憨可人,胸脯挺得老高,細腰長腿,母女倆到底是刀馬旦出身,眉宇間都有一股英氣,不過這英氣和夏小青那種英氣不同,還略帶了一絲風塵氣。

    姚依蕾心裡嘀咕開了,這娘倆可都是紅顏禍水啊,自家丈夫又是個喜歡到處留情的傢伙,在戚家班船上過這麼久,要是沒搞出點事情我都不姓姚,不過到底是搞上母親還是搞上女兒,抑或是母女通吃,那就難說了。

    想到這個問題,姚依蕾就覺得很不爽,可又不便發作,畢竟人家搭救了自家丈夫。

    她在這兒神遊,可把人家母女晾在那兒了,劉婷見不是事兒,拿胳膊輕輕碰碰她,道:「這位是陳夫人,我是將軍的秘書,我叫劉婷,我們來是感謝你們營救陳子錕將軍的英雄壯舉,將軍這會兒被委員長請去壓驚洗塵了,我們兩人先過來,看看你們有什麼需要麼?」

    一番話把白玉舫聽傻了,腦子完全沒轉過來,信息量太多,處理不了,這都哪跟哪啊,上將軍,秘書、夫人、還有委員長!

    「打住,對不起,我沒聽明白,你們說的事情,和我有關麼?」白玉舫一臉茫然。

    劉婷和姚依蕾對視一眼,再次確認:「這是戚家班,您是白玉舫?」

    「沒錯啊。」

    「你們此前曾救了一個人,大概這麼高,滿臉鬍子,北方口音。」

    「是啊。」白玉舫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什麼,這個珠光寶氣的貴夫人,莫非是陳大個的老婆?!

    「那就是了,你們救得那個人,大概出於某種考慮,掩藏了真實身份,其實他的真實身份是國府陸軍上將,航空委主任委員,陳子錕。」

    劉婷慢慢說完,看著白玉舫的眼睛。

    白玉舫忽地站起,旋即又坐了下來,戲子善於掩蓋自己的,她努力裝作波瀾不驚的樣子:「我說嘛,陳大個子不是凡人,不錯,那今天他不是被軍統抓走的了?」

    「哦,那是一個誤會,戴笠親自送將軍回來的。」劉婷解釋道。

    白玉舫笑了:「是誤會就好。」

    戚秀盯著姚依蕾看,悄聲和母親咬耳朵:「她是干爹的正房?」

    「別瞎說。」白玉舫白了女兒一眼,站起來笑道:「兩位,事情弄清楚就好,天晚了,我就不留你們了。」

    姚依蕾道:「將軍有交代,你們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謝謝,我們什麼也不需要。」白玉舫這是下逐客令了。

    姚依蕾有些不高興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確定自家丈夫肯定和這個唱戲的女人有一腿,脾氣上來了,也不再客套:「那好吧,我們回去了,如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我。」

    將一張印著電話號碼的卡片放在桌上,起身去了。

    「兩位慢走,不送了。」白玉舫一抱拳。

    客人走了,船艙裡沒人說話,大家都膽顫心驚的看著班主。

    白玉舫並沒有失態,而是走到船頭,望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嘉陵江水,低低念道:「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秀兒輕輕走過來:「娘……」

    「沒事,娘沒事,陳大個是貴人,和咱們不是一路。」白玉舫胡亂拿手背擦擦眼角淚水,強顏歡笑道。

    戚秀將頭深深埋進母親的胸懷,低聲道:「咱們還能見他不?」

    「傻孩子,見他做什麼,遇到是緣分,分離是造化,不必強求。」白玉舫望著天上的月亮,苦笑了一聲,如同古井一般死寂的心,剛投入一顆小石子驚起一圈漣漪,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運吧。

    忽然外面又有人喊:「這兒是戚家班麼?」是個男人的聲音。

    白玉舫心中一動,以為是陳子錕來了,她卻糊塗了,陳子錕知道地方,又怎麼會問這麼一句。

    再看外面,棧橋上站了幾個黑衣男子,都拿著手槍。

    江面上突突引擎轟響,探照燈雪亮的光柱射過來,照的人睜不開眼睛,是水警的汽艇。

    「是戚家班,沒錯,全給我抓起來,莫要放走了江洋大盜!」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萬縣追來的楊師長。

    戚家班全體成員束手就擒,被警察用麻繩捆上,跟一串螞蚱似得押上了碼頭,正巧一輛黑色雪弗蘭轎車疾馳而來,在眾人面前急剎車停下。

    帶隊的警察頭目剛要罵人,卻看到了汽車牌照分明是屬於軍事委員會侍從室,嚇得一個激靈,趕緊立正敬禮。

    車門打開,下來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長呢子大衣,褲線筆直,皮鞋鋥亮,那氣派都快趕上電影明星了。

    戚家班的人全傻眼了,這不是班子裡燒火做飯的陳大個子麼,蓬頭垢面、鬍子拉碴的邋遢漢子,居然變得如此光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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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2
第六十六章 上將對師長

    楊家是四川望族,楊漢信的叔父楊森是北洋時期的四川督軍,手握重兵,權勢滔天,北伐後期審時度勢投向國民黨,就任二十軍軍長,南征北戰,深得蔣介石信任,抗戰一起,楊森率部參加淞滬會戰,為川軍打出了名聲,一時間被稱為抗日英雄。

    楊漢信今年四十八歲,是二十軍下面補充師的師長,這種預備部隊不算正式編制,他這個師長也是不入流的,未曾經過詮敘的少將,在重慶這種高官雲集的地方連個狗屁都不算,但在萬縣卻是土霸王,隨便一句話就能決定萬千人的生死。

    前幾日老母親被戲班子綁了肉票,新娶的姨太太雞飛蛋打,這就夠讓楊漢信雷霆大怒的了,可恨的是戲班子的賤人居然把自己珍藏一地窖的美酒全給放火燒了,讓自己在萬縣父老面前丟盡了面子。

    奇恥大辱如果不報,以後那還有威信帶兵,楊漢信立刻帶人尾追過來,他倒是沒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知道重慶不比萬縣,不能可著勁的撒野,所以沒帶大隊人馬,只帶了一個班的便衣衛士。

    抵達重慶之後一邊派人在碼頭一帶搜索,一邊聯繫警察局,四川是袍哥的天下,軍警憲特地痞流氓都有袍哥的勢力,楊漢信也是袍哥中人,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師長,重慶這邊自然一呼百應,碼頭袍哥,警察署長,全都出動了,一個個拍著胸脯保證:「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

    一幫地頭蛇找戚家班,不出兩個小時就尋到了人。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楊漢信心裡就不大舒服,看見警察們朝那人敬禮,趕緊又把火氣壓下去,重慶可是天子腳下,造次不得。

    剛想上前盤盤海底,那人就笑呵呵過來了:「楊師長,別來無恙啊。」

    楊漢信聽著耳熟,定睛一看,這不就是在萬縣碼頭上要挾自己的那個傢伙麼,把鬍子刮了頭髮理了竟然人模狗樣起來。

    「原來是你!把他抓起來!」楊漢信喝道。

    沒人動,回頭一看,警察們都陪著笑臉,點頭哈腰。

    楊漢信不是傻子,對方氣派不凡,坐著政府牌照的汽車,定然來頭不小,若是一般的小衝突,他也就認慫了,可這事兒自己佔著道理啊,就算把官司打到委座跟前也不怕,何況楊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平頭百姓,有叔叔楊森撐著呢。

    「那漢子,我不管你什麼來頭,惹了姓楊的,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楊漢信一擺手,一個手下從隊伍裡把白玉舫揪了出來,手槍頂著太陽穴。

    「我數到三,不把我老娘送回來,讓她腦袋開花!」楊漢信咆哮道。

    警察隊長湊過來低聲相勸:「師座,息怒,這兒是重慶,鬧大了麻煩。」

    楊漢信道:「老子就是要鬧大,看看哪個狗日的給他撐腰。」

    警察隊長囁嚅著退下,他只是個小警察署長,碰到這種高級別的衝突,幫哪一頭都不好,只能選擇圍觀。

    白玉舫一言不發的盯著陳子錕,本以為只是江湖淪落人,好心好意收留他,給他衣服穿,給他一口飯吃,哪知道人家是白龍魚服,高居廟堂之上的貴人。

    楊漢信揮舞著手槍叫囂著,白玉舫卻一句話也沒聽見,她完全沉侵在失落中隱含著淡淡希望的複雜心情中,至於自身安全根本沒有考慮,看那冤家一臉沉著,就知道戲班子毫無危險。

    「一!」楊漢信唾沫星子橫飛。

    「二!」手指壓上了二道火,他可不是唬人,打死個把人對堂堂師長來說不算事兒,重要的是楊家不能丟了這份人。

    戲班子所有人都嚇慌了,哭聲一片。

    三字還沒唸出來,陳子錕拉開後車門,將楊老太君扶了出來,老太太精神頭很足,絲毫不像受過虐待的樣子。

    「四娃子,還把快把人放了。」老太太說道。

    見老母親安然無恙,楊漢信鬆了一口氣,指示兩個手下去把老太君攙扶過來,自己也把槍放了下來。

    陳子錕並未阻攔,還客客氣氣向老太太道別:「老夫人再會。」

    「再會,大個子,得空到萬縣來玩,老身請你看川劇。」老太太笑呵呵的和陳子錕道別,跟著家人走了過來。

    明知道對方以禮相待自家老母,楊漢信卻不打算就此罷休,喝令道:「帶走。」

    陳子錕道:「楊師長,見好就收吧,請令堂到重慶來是我們不得已而為之,至於為什麼,您自己心裡清楚,我看就這麼著吧,鬧大了對你不好。」

    楊漢信冷笑:「我倒想知道,怎麼就對我不好了,難道你綁票還有理了?」

    陳子錕道:「楊師長強搶民女在先,我們出此下策,完全被你逼得,再說了,你身為萬縣駐防主官,沒有調令私自帶兵進陪都,沒有檢察廳的逮捕令胡亂抓人,這可都是違法的啊。」

    楊漢信道:「綁票的還有理了!反了你,老子不但抓他們,還要抓你!」

    陳子錕道:「你真要愣干,我也沒轍,別怪我沒提醒你,我這是從委員長的家宴上抽空過來的,你把我抓了,待會席上見不著人,委座一生氣,那動靜就大了。」

    楊漢信冷笑:「你當老子是三歲小孩麼。」

    警察署長湊過來道:「師座,他坐的確實是委座侍從室的汽車,小的認識車牌,錯不了。」

    楊漢信心裡咯噔一下,難道真踢到鐵板了?不過地頭蛇的跋扈勁頭一時也無法收斂下去,依然強硬道:「你到底是誰,這麼大口氣?」

    陳子錕微微一笑,正要作答,忽然一輛汽車疾馳而來,警察署長一看,頭都大了,這輛也是軍事委員會的牌照,而且號段比較靠前,絕對是國字頭的大官。

    汽車停穩,車上下來一個彪形大漢,比陳子錕還略高一些,粗布軍裝,腰間胡亂纏一條皮帶,這副打扮,全重慶也就一個人,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馮玉祥。

    馮玉祥沖陳子錕點點頭,又對白玉舫說:「這位大嫂,人我幫你打聽到了,被抓純屬誤會,現在已經放了,就在你跟前。」

    白玉舫道:「多謝馮將軍。」

    楊漢信傻了眼:「哪個馮將軍?」

    「我是馮玉祥。」老馮哈哈笑道。

    「那這位是?」楊漢信語氣恭敬,那還有半分囂張。

    「他就是國光勛章、青天白日勛章雙料得主,陸軍上將,民族英雄陳子錕。」馮玉祥走過來拍著陳子錕的肩膀笑道。

    楊漢信不禁風中凌亂,本以為是小雜魚可以隨便欺負,哪知道引來兩條大白鯊,這可不大好收場了。

    再看自己那幫手下,早把槍收了起來,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這幫狗日的,見風使舵比自己還快。

    楊師長啪的一個立正:「馮將軍,陳將軍,卑職失禮了,請您責罰。」

    馮玉祥道:「我不管你們這些事,子錕,怎麼處置他,你看著辦。」

    陳子錕道:「楊師長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互不統屬,怎麼處置你,你犯了什麼錯,去找自己所屬長官認罰便是。」

    「是!」楊漢信如蒙大赦,帶著手下,扶著老母,灰溜溜的撤了,警察們也悄悄溜了,碼頭上只剩下戲班子和兩位上將。

    戲子們這才明白,燒火的陳大個子的官兒有多大,起碼和馮玉祥平起平坐,想到以前和他亂開玩笑,沒大沒小,心裡不免惶恐。

    陳子錕走過去想說點什麼,白玉舫卻將臉扭到一邊,她心裡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怎麼,不認識我了,我可是你們的當家人啊。」陳子錕半開玩笑道。

    沒人答話,戲子是下九流,身份低微,大家誠惶誠恐,生怕說錯了話。

    「多謝陳將軍搭救之恩。」白玉舫低低道,翩翩下拜。

    陳子錕急忙扶住她,四手相接,白玉舫不露痕跡的輕輕將手抽了回來,不卑不亢道:「戚家班不敢耽誤將軍公務,我們還要排戲,將軍請回吧。」

    「玉舫……」陳子錕低聲道。

    白玉舫臉色如水,無動於衷。

    「秀兒,勸勸你娘。」陳子錕向戚秀求助。

    戚秀囁嚅兩聲,完全不知道該說啥。

    大庭廣眾之下,還有侍從室的工作人員和馮玉祥在旁,陳子錕有話也只能憋在心裡,只好道:「不早了,你們休息吧。」

    說罷轉身離去,白玉舫抬起頭來,眼眶中有淚,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馮玉祥早就瞧出了端倪,他是生管閒事的人,走過來道:「白班主,小陳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你要是有意思,我老馮幫你做媒。」

    白玉舫淡淡道:「多謝馮將軍美意,小女子不敢高攀。」

    馮玉祥哈哈大笑:「果然是個有風骨的女子,什麼時候想通了,可以來找我。」

    兩輛汽車都開走了,碼頭上恢復平靜,戲班子眾人回到船上,白玉舫臉色很難看,誰也不敢亂說話,紛紛回艙睡覺。

    戚秀小心翼翼勸道:「娘,你真不考慮考慮?」

    白玉舫道:「秀兒,你願意給楊漢信做小麼?」

    戚秀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為娘也不願意啊。」白玉舫望著外面,燈火管制下的陪都一片漆黑,只有倒映著月色的嘉陵江波光淋漓。

    「娘是想有個肩膀依靠,不要什麼將軍大帥,只要他頂天立地,一腔正氣,哪怕身無分文,窮困潦倒也無所謂,只要願意和娘同甘共苦,經營戲班子……秀兒,你覺得陳將軍能和咱們一起經營戚家班麼?」

    戚秀搖搖頭,她已經明白了母親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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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2
第六十七章 鳳凰涅槃

    陳子錕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姚依蕾依然在等他,鑑冰不在家,劉婷帶著小南早早入睡,為兩人騰出了空間和時間,盡享二人世界。

    久別勝新婚,其中旖旎自不用說,重慶的冬夜寒冷無比,兩人躺在溫暖舒適的大床上默默無語,各懷心事。

    姚依蕾心裡還是藏不住事兒,手指在陳子錕胸前畫著圈:「說吧,是不是把人家戲班子的白班主給睡了?」

    陳子錕有些心虛:「別亂說。」

    「難不成是把女兒給睡了?嘖嘖,那閨女是挺水靈的,論年紀,應該和小北差不多吧。」

    這下更不堪了,陳子錕只得澄清:「當時那種情形,實在很難把持……」

    姚依蕾輕笑:「沒關係,我不在乎家裡多一房姐妹,也不在乎她們娘倆的身份,不過你要想清楚,咱家目前這個局面,養活兩個人還行,養活二三十口子,可沒那個能耐,賬上存款沒幾個了,一家大小吃喝穿用全靠鑑冰跑單幫維持,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大手大腳了。」

    陳子錕道:「錢呢?北泰運到後方的機器呢,就是賣廢鐵也有幾十萬斤呢。」

    不提這個還罷,提起來真是滿腹心酸,姚依蕾一點點一滴滴把來重慶之後經歷的委屈和磨難都說了出來,陳子錕聽了也是心酸不已,自己這個丈夫太不勝任了。

    「我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陳子錕將姚依蕾攬進懷裡。

    次日一早,陳子錕穿戴停當,一身上將戎裝,趕赴軍事委員會接受新的委任,昨天赴宴,委座已經委婉向他表示,航空委現在由周至柔執掌,正值抗日關鍵時刻,臨陣換將怕是不太合適,其他職位任由選擇,或是擔任某戰區副司令官,或者在重慶軍委會擔任要職,一切隨他。

    正要出門,忽聽外面傳來汽車關門之聲,然後是一個女人在說話:「謝謝啊,回見。」

    緊跟著又是汽車轟鳴聲,慢慢遠去了。

    陳子錕打開門,正看到鑑冰拖著一大包東西慢騰騰的挪過來,一絲頭髮耷拉下來也顧不得撩上去。

    這一刻,陳子錕覺得鼻子一酸,急忙上前提起那包東西。

    「謝謝。」鑑冰隨口道,抬起頭來卻看到是他,頓時愣住了,就這樣站在原地,眼淚一顆顆滾落,哽咽憋在嗓子裡,突然撲過來又咬又打,嚎啕大哭。

    好不容易把鑑冰安撫好了,再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陳子錕急忙趕赴軍委會,等他汽車遠去,姚依蕾道:「鑑冰,你來一下,有事和你商量。」

    兩人來到樓上,姚依蕾開門見山道:「老爺在外面又找了一個女人。」

    鑑冰並不驚訝:「老爺孤身在外難免寂寞,找個女人很正常。」旋即又覺得這個態度不大端正,畢竟陳家姚依蕾地位最高,人家以商量的語氣來和自己通報情況,似乎應該同仇敵愾才是,畢竟陳家的女人已經太多,再多一個人來分享寵愛,擱誰都不會高興,於是她又補充了一句:「是什麼樣的人?」

    姚依蕾道:「是個戲班子的班主,三十多歲了,還帶個十七八歲的漂亮女兒,你說咱們陳家好歹也是名門大戶,找個刀馬旦做姨太太,是不是太掉價了?傳出去還不被人笑話死。」

    唱戲的是下九流,社會地位堪比煙花女子,鑑冰出身風塵,雖然是高等級的女校書,但也是花界中人,對唱戲的到沒太大成見,不過她也覺得不太合適。

    「若是個年輕貌美的女戲子也就罷了,三十多歲的寡婦,還帶著這麼大的女兒,想必那女兒也是個紅顏禍水吧。」

    鑑冰一語中的,其實姚依蕾擔心的倒不是白玉舫,她的威脅性不高,但是母女聯手,恐怕家中無人能敵,到時候陳子錕再來個老小通吃,可就真沒臉見人了。

    「算了,還是看老爺的意思,畢竟人家有救命之恩在先,過兩天有時間,請白玉舫母女過來吃頓飯,看看她們娘倆的成色,如果還算本份,就再考慮考慮,如果是一心想攀高枝的,趁早了斷。」姚依蕾作出了決定。

    鑑冰立刻附和:「就這麼辦。」

    ……

    陳子錕很忙,他的死而復生給重慶帶來巨大轟動,這事兒說白了只是軍方工作失誤造成的一個大烏龍,應該追究相關人員責任的,但是換一個思路,卻能把壞事變成好事,戰局不妙,人心惶惶,汪精衛叛逃,一連串的打擊讓國民政府軍心不穩,是該弄點噱頭振奮一下軍心民意了。

    於是乎,陳子錕的死而復生被宣傳部門描繪成鳳凰涅槃一般的傳奇故事,各種版本的傳言滿天飛,把廣大市民的抗日鬥志大大的調動起來,街頭巷尾都在傳說飛虎神將陳子錕在敵後大展身手,奮勇殺敵的段子。

    頒發給陳子錕的國光勛章自然是不會收回的,還隆重的重新搞了一次授勳儀式,各界人士,新聞界的記者都參加了,陳子錕身著戎裝,端著酒杯到處寒暄,出盡了風頭。

    忽然他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那人穿著深灰色中山裝,國字臉,兩道濃眉,神采奕奕,主動向他伸出了手:「許久不見了陳將軍,上次見面還是在法國。」

    「周先生!」陳子錕急忙將酒杯遞給侍者,雙手緊握周恩來的手搖動著:「感謝您照顧我的家眷。」

    「您太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周恩來道。

    「話是這麼說,可那個時候,可沒見有人伸出援手。」陳子錕感慨道。

    周恩來笑道:「從小的方面說,我們是朋友,朋友有難,自然要伸出援手,從大的方面說,您是民族的英雄,豈能讓英雄的家人受苦受難,總之這些是我們共產黨人應該做的。」

    兩人相談甚歡,戴笠笑呵呵走過來:「子錕兄,周先生,聊什麼呢,這麼投機。」

    「哦,我在說,如果把陳將軍敵後作戰的經歷拍成電影,一定很賣座。」周恩來很急智,知道和共產黨人牽扯上關係對陳子錕不利,隨便扯了個幌子把戴笠應付過去。

    「子錕兄,委座找你呢。」戴笠沖另一個方向舉了舉酒杯。

    「失陪。」陳子錕朝周恩來點點頭,走向客廳旁的小房間,蔣介石和宋美齡在那裡等他。

    見陳子錕走過來,蔣介石輕輕放下撩起的窗簾,道:「子錕,坐吧,你和周恩來以前見過面?」

    「回委員長,1922年我從美國途徑歐洲回國之際,曾經和他有過一面之緣。」陳子錕並不隱瞞這段經歷。

    蔣介石淡淡一笑,揭過此事:「子錕,我準備任命你為第五戰區副司令長官,和你的老把兄弟李德鄰搭班,你意下如何?」

    陳子錕當即回絕:「謝委座栽培,卑職當不慣副職,怕是發揮不了作用,還會給李總司令添亂。」

    宋美齡埋怨道:「達令,子錕剛回來不久,傷還沒養好,和家人團聚也沒幾天,你就派他上前線,太不人道了,我看不如這樣,讓子錕先休息一段時間,復原之後再挑起擔子來。」

    陳子錕道:「夫人此言差矣,敵人是不會給我們喘息的機會的,在江北作戰這段時間,我對戰局有了更深層次的體會,日寇雖然攻城掠地,勢不可擋,但是隨著戰線的延長,他們的後勤線也越來越長,兵力捉襟見肘,我們應當大力開展敵後作戰,開闢游擊區,拖住敵人有生力量,為正面戰場減輕壓力,總之就是一句話,盡一切力量拖,拖到敵人精疲力竭,拖到英美參戰,我們就贏了。」

    蔣介石道:「子錕你的意思是,還要回到前線作戰?」

    「是的,我不能拋下江北的父老鄉親啊。」陳子錕從口袋裡拿出小玉石煙袋,向蔣介石和宋美齡講述去這個煙袋的來歷。

    敵後作戰慘烈悲壯,百姓保家衛國不懼犧牲的故事深深打動了宋美齡,以至於為之落淚,蔣介石也頗為動容:「有這樣的百姓,何愁抗日不勝。」

    關於陳子錕的新職務,蔣介石暫時沒有確定,近期給他的任務就是配合宣傳部門進行演講。

    侍從進來報告:「夫人,委座,要拍合影了。」

    蔣介石和宋美齡整理衣裝,出去和大家合影留念,陳子錕被特地安排坐在第一排委座旁邊的座位上。

    鎂光燈一閃,留下歷史瞬間,授勳儀式正式結束,陳子錕正要回去,忽然一個風度翩翩中年人向他走來,熱情洋溢道:「陳將軍你好,我為你寫了一首詩。」

    「您是?」陳子錕狐疑道,不認識這號人啊。

    「哦,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郭沫若,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理事,同時我也是一個詩人。」

    「原來是郭詩人,久仰久仰。」陳子錕握住郭沫若的手,感覺他的手柔若無骨,冰冷滑膩。

    郭沫若清清嗓子,開始朗誦:「啊!烈火中的鳳凰!我為你歌唱,為你吟誦,你在烈焰中涅槃!你在毀滅中重生!電閃雷鳴吧!歡呼雀躍吧,偉大的英雄迸射著火花向我們走來!」

    詩人歇斯底里,閉著眼睛走來走去,一綹頭髮耷拉下來,又甩了上去,陶醉在詩歌中。

    陳子錕抓住一個路過的工作人員問道:「這人是誰放進來的?」

    「哦,這是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的郭廳長。」工作人員微笑著解釋,又補充了一句,「有才華的人都這樣。」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2
第六十八章 相忘於江湖

    詩歌朗誦完畢,郭沫若扶扶眼鏡,熱情的問道:「怎麼樣?」

    陳子錕點點頭:「熱情迸發,活力四射,蘊含著對抗日英雄的景仰和抗戰勝利的期待,彷彿陰雲密佈時穿透蒼穹的閃電,端的給力!」

    郭沫若大為意外:「沒想到將軍對詩歌的認識如此深刻。」

    陳子錕道:「見笑,見笑,早年在新月社和朋友們玩過一段時間。」

    郭沫若睜大了眼睛:「可是北京新月詩社?」

    「是的,林長民林徽因父女和徐志摩、陳西瀅、凌淑華都經常去,西單石虎胡同七號,那時候我還在北洋陸軍部當一個小小的中尉科員,想起那段歲月,真是令人唏噓啊。」陳子錕眯起眼睛,望著天邊的雲彩感慨起來。

    郭沫若喜出望外,正要深入探討一番,陳子錕卻看看手錶道:「抱歉,還有事情,失陪了郭先生。」

    詩人只好站在汽車尾氣中瀟灑的揮手:「再會,陳將軍。」

    陳子錕不是故意不搭理郭沫若,而是確實有事,一大堆機器設備仍在貨場上生鏽,再不拉回來就廢了,姚依蕾此前交涉過無數次,被各部門踢皮球一樣推來推去,陳子錕早就憋著一肚子火了,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這件事。

    驅車直奔朝天門碼頭貨場,臨到地方忽然想到白玉舫,轉了個彎到碼頭,找到戚家班的大船,一問才知道白玉舫母女進城跑活兒去了,戲班子那點資金全花在給警察行賄上了,現在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再不聯繫點業務就得餓肚皮了。

    戲班子眾人對陳子錕的態度很恭敬,很客氣,他說話的時候別人不敢插嘴,都垂手站著,臉上帶著謙卑的笑容,這讓陳子錕很不舒坦,但卻無可奈何,階級間的鴻溝是不可踰越的障礙。

    辭別眾人,陳子錕才去了貨場,徑直進去查看自家的貨物,發電機組汽輪機暴露在外,風吹雨淋,裡面還住著一窩野貓,很多木箱子被拆開,裡面的設備不翼而飛,看了真讓人心疼。

    「喂,你幹嘛的?」貨場看守遠遠喝道。

    陳子錕走了過去:「帶我見你們主管。」

    主管見有高級軍官來視察,急忙顛顛跑來,陳子錕身材高大,軍裝筆挺,戴著白手套,倒背手,不怒自威。

    「您就是報紙上的陳將軍!」主管認出面前的人來,驚喜萬分。

    陳子錕道:「不錯,正是鄙人,我有一批貨物存在這裡,特來查看。」

    主管立刻汗流浹背,想到那位隔三岔五來討要貨物的那位太太了,可不就是陳太太麼。

    「是這樣的,這批物資是被財政部物資管理委員會暫扣的,因為手續不齊全,所以……」

    「財政部憑什麼扣我的東西,我自家的機械設備裝船運來,要什麼手續?擱在野地裡把好東西都糟蹋了,我找誰要賠償去!」陳子錕一頓搶白把貨場主管訓的張口結舌。

    「將軍,小的也是奉命辦事,也很為難啊,要不……您找車把東西拉走?我就權當沒看見。」主管小心翼翼陪著不是。

    陳子錕更加火大,姚依蕾索要了很久都沒下文,自己發了一通脾氣,對方居然直接放行,一幫尸位素餐的傢伙,還真應了那句話,前方吃緊,後方緊吃,人人都想著發國難財,連個小小貨場主管都陽奉陰違,欺軟怕硬。

    「把東西看好,少了一個螺絲,唯你是問!」陳子錕撂下一句話走了,留下主管不停擦汗,他看過《中央日報》上陳子錕敵後作戰的英勇事蹟,深知這位惹不起。

    貨物是被財政部暫扣的,自然要去找他們索要,陳子錕先打了個電話給老朋友宋子文打聽情況。

    「還沒來得及為你接風,實在抱歉……你說物資管理委員會啊,那是孔祥熙負責的,財政部歸他管了……子錕,你放心好了,我來幫你處理。」

    宋子文很夠哥們,大包大攬下來,陳子錕可以騰出時間辦理別的事情,先去醫院探望陳啟麟,他傷的很重,腸子斷了一截,需要長時間療養,短期內是無法重上戰場了。

    從醫院出來,陳子錕又去了八路軍辦事處,上回人家幫了那麼大的忙,不親自去一趟表示感謝是不行的。

    還有重慶的各個社會團體,達官貴人們發來的請柬,也都不可忽視,江東淪陷,陳子錕成了沒地盤沒軍隊的將軍,得盡快在陪都把關係網編織起來才行。

    晚上宋子文請客,陳子錕帶著姚依蕾和鑑冰參加,席間多是政界商界的大腕,雖說物資緊缺,但在重慶黑市上,只要有錢什麼都能買到,香檳酒、威士忌、美國罐頭、日本餅乾、俄國魚子醬,菲律賓雪茄煙,應有盡有。

    衣冠楚楚的客人們除了談時局,就是談如何囤積物資,倒騰外匯,滿眼儘是闊佬嘴上的雪茄和闊太太手上的大鑽戒,樂隊穿著筆挺的西裝演奏著小夜曲,忽然燈火全滅,停電了。

    人們一陣抱怨,重慶施行燈火管制和宵禁,但那都是對普通百姓而言,僅有的電力優先供應特殊部門,達官貴人的汽車上都有通行證,這些政策對他們來說形同虛設,不過電廠飽受日本人轟炸,停電是家常便飯,誰也沒辦法。

    侍者迅速點上蠟燭,大廳裡燭光朦朧,音樂忽然變得輕快起來,年輕人開始跳舞,滿眼都是旗袍大腿和西裝革履,空氣中似乎也蘊含了一些曖昧的味道,讓陳子錕覺得很不舒服。

    宋子文端著酒杯過來,一屁股坐下:「子錕,我和財政部交涉過了,你的那批貨物,隨時可以運走。」

    陳子錕道:「運走我又能擱在什麼地方,那可是一套完整的發電設備,現在被人拆的七零八落,只能當備品用了,我看不如折價賣給財政部吧。」

    宋子文眼睛一亮:「這個辦法好。」

    「子文兄,此事就拜託你了。」

    「哪裡,應該的,說起來嫂夫人就此事還找過我,因為事情太忙,而且你知道……孔祥熙雖然是我姐夫,但我和他在政見上的分歧比較大,算了,扯遠了,這件事我處理完了打電話給你。」

    陳子錕再次表示了感謝,不等舞會結束,帶著夫人先行退場,出了大門,外面大街上月朗星稀,寒氣噴面,耳畔還迴響著靡靡之音,眼前卻是倒臥的乞丐,上前看看,人已經凍僵死掉了。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更夫敲著梆子走過,見慣不驚。

    回去的路上,姚依蕾道:「明天約了白玉舫母女來吃飯,有別的場就推了吧。」

    陳子錕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說陳調元母親做壽要開堂會麼。」

    「哦,是啊,不過老人家做壽,不適合武戲。」姚依蕾淡淡道,扭頭看向窗外。

    ……

    次日,朝天門碼頭戚家班船上,白玉舫對著鏡子仔細梳理著頭髮,從盒子裡拿出一枚金釵來。

    「娘,我幫你。」戚秀出現在身後,幫白玉舫將金釵插到髮髻上,「娘,你終於想通了。」

    「想通什麼?」

    「和乾爹的事情啊,難道晚上咱們不去麼?」

    「去是要去的,人家給臉,咱們得接著,更不能讓別人笑話了,來,娘幫你梳頭。」

    兩位刀馬旦打扮一新,不施粉黛,不等專車來接,先去街上買了些糕點,提著直奔陳公館而去。

    重慶陳公館比起北泰和省城的宅子來,簡直稱得上寒酸,但是對於白玉舫母女來說,依然是遙不可及的豪華所在,水晶吊燈,羊毛地毯,典雅的歐式餐桌,燭台,精美的瓷器和銀質餐具,處處透出主人的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

    戚家班不是什麼大戲班子,多在縣城和農村搭台演戲,哪見過這種場面,戚秀有些怯場,白玉舫卻始終不卑不亢,從容有度,陳子錕一家都很熱情,噓寒問暖一番,入席吃飯。

    白玉舫坐在餐桌前看了一下,道:「對不起,可以拿兩雙筷子麼。」

    「王媽,拿兩雙筷子來。」姚依蕾吩咐道。

    陳子錕微微皺眉。

    席間,姚依蕾和鑑冰一唱一和,介紹起陳府的情況來,老爺有四位夫人,個個都是同甘苦共患難過的知書達理的上流社會女子,即便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夏小青也是滄州武林世家出身,暗器輕功雙絕。

    白玉舫闖蕩江湖多年,這點話裡的意思再聽不出來就白混了,對方是在含蓄的告訴自己,你不屬於這個家庭,你和我們格格不入。

    宴會結束,白玉舫起身告辭:「多謝款待,就不叨擾了。」

    「妹妹不再多坐一會。」姚依蕾客氣道。

    「不用了,咱們後會有期。」白玉舫一抱拳,帶著女兒出去了。

    「我去送送。」陳子錕跟了出去。

    默默無語的在月色下走了一段距離,白玉舫忽然開口道:「陳將軍,咱們就此別過,戚家班明天就要離開重慶了。」

    「去哪裡?」陳子錕下意識的問道。

    「或許去成都,或許出川,天下之大,還愁沒地方可去麼。」白玉舫望著天上一輪彎月道。

    「為什麼不留下。」陳子錕的手搭上了白玉舫的肩頭。

    白玉舫輕輕將他的手拿開,淡淡一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忘了我吧。」

    說罷毅然決然的大踏步走了,戚秀喊了一聲,急匆匆跟著去了。

    陳子錕攤開手掌,掌心放著一枚白玉做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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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2
第六十九章 惹到了孔祥熙

    陳子錕回到家裡,傭人在收拾碗筷,姚依蕾和鑑冰坐在客廳沙發上聊著天,見他這麼久才回來,姚依蕾站起來道:「我累了,先睡了。」高跟鞋一串響,上樓去了。

    鑑冰察言觀色,見陳子錕鬱鬱寡歡的樣子,就知道這事兒已經成功了,白寡婦被成功趕走,陰謀得逞,她也不敢多嘴,推說上樓去看姚依蕾,也走了。

    陳子錕很鬱悶,可又沒法責備別人,姚依蕾和鑑冰在誤傳自己死訊這段時間做的足夠好,足夠多,自己有什麼資格訓斥人家,再說白玉舫這檔子事兒完全是自己惹出來的,女人在家苦苦支撐,男人在外沾花惹惹,說起來自己有愧啊。

    對不起姚依蕾和鑑冰,可是難道就對得起白玉舫麼,再看手中的白玉小船,更覺愧疚。

    在客廳裡閉目枯坐,忽然身後傳來輕輕腳步聲,然後是一雙手按在肩頭輕柔的捏著,是劉婷。

    「怎麼,有心事?」劉婷溫柔地問道。

    「是啊,我欠白玉舫一個交代。」陳子錕嘆口氣道。

    劉婷轉過來,一襲白色睡袍,剛洗的頭髮濕漉漉的,燈火朦朧下,依稀還是當年督辦公署門口的女學生形象,她雖然不算陳子錕的妻妾,但卻比妻妾還要親近,當了十幾年的私人秘書,經辦他的一切事務,清楚他的處事態度和方針,很多秘密姚依蕾和鑑冰不知道,但劉婷卻瞭如指掌。

    「說起來,你和白玉舫認識也不算很久吧。」

    「是啊,一共也就是十天半個月。」

    「其實,對於愛上一個人來說,用不了十天半個月那麼久,有時候一眼就足夠,關鍵是,你到底愛她麼?」劉婷幽幽道。

    陳子錕一怔,沒料到她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你不要急著回答,兩個人走到一起,未必是出於愛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抑或是為了金錢,為了權利,還有,就是同情心和愧疚感,你和白玉舫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現在對她的感情並不純粹,而是多了一些憐憫和愛護。」

    「白玉舫獨立支撐一個戲班子,確實不易。」陳子錕感慨道。

    劉婷道:「所以你想幫她,你一廂情願的以為只要把她收入後宮,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可是你問過她的感受沒有,她需要的究竟是能同甘共苦經營戲班子的普普通通的男人,還是一個頂天立地,南征北戰的英雄好漢?她要的,未必是你能給的。」

    陳子錕啞然無語。

    劉婷接著說:「我看得出,白玉舫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她和小青姐到有幾分相似,我相信她不會嫁給你,如果你真想幫他們,不妨換一種方式,我聽說八路軍辦事處在搞抗日匯演,大概戚家班能派上用場,雖說是義演性質,但卻是打響名頭的好機會。」

    「好,我明天就給周恩來打電話,謝謝你,婷兒。」陳子錕如釋重負道。

    劉婷莞爾一笑:「不用謝我,你別責怪蕾姐和冰姐就行,她們也是為你好,為了這個家好,白玉舫到底不比小青姐,是你的初戀情人,她的社會地位太低,進了陳家門,對誰都不好,她自己也不舒坦。」

    我理解,蕾蕾和鑑冰都是一番好意。「陳子錕道。

    「你明白就好,上樓吧。」劉婷起身上樓,陳子錕在樓下又坐了一會,這才上樓,悄悄推開了劉婷的臥室門,門沒鎖,虛掩著。

    ……

    還是劉婷的辦法最靠譜,八路軍辦事處和國府宣傳部門聯合搞了一出抗日義演,很多學生組織、詩社、文藝社都踴躍參加,戚家班是傳統戲班子,基本功紮實的很,比這些客串玩票的強的多,雖然是義務演出,但名頭打響之後,來請他們演戲的踩破了門檻。

    大冷的天,船是不用住了,戚家班全員搬到旅社裡,整天忙著排戲演出,羅小樓也從萬縣趕來,戲班子經歷一場有驚無險的風波,人心比以前更齊了,看著花花綠綠的鈔票不斷進賬,白玉舫很是欣慰,只是偶爾會覺得心裡某個位置空蕩蕩的。

    陳子錕的新職務一直沒有確定,只好在家賦閒,偶爾去看一看戚家班的演出,只是每次白玉舫都避而不見,連秀兒都躲著他。

    雙喜輾轉歸來,帶來江北的消息,蓋龍泉和陳壽不願離鄉背井,在當地堅持游擊戰,劉驍勇失蹤,最後見到他是和鄭澤如在一起,其餘兄弟死的死,傷的傷,江北已經徹底淪陷。

    人們已經習慣了戰爭帶來的痛苦,生離死別再常見不過,死再多的人日子也要堅持著過下去,陳子錕每月從陸軍部領取固定薪水,因為沒有具體職務,所以車馬費等補貼也沒有,物價越來越高,那點薪水根本不夠支撐家庭開銷。

    經宋子文介紹,財政部表示願意以廢鐵的價格收購陳子錕從江北運來的機器設備,雖然很不甘心,但這種情勢下任由機器報廢還不如半賣半送給國家,陳子錕也沒太當回事,吩咐劉婷去辦理此事。

    一星期後,劉婷將一張《中央日報》放在陳子錕面前,在二版的一個顯眼位置上刊登著一則消息:「經物資委員會多方協調,百般努力,從香港進口電力設備一套,從此重慶電力中斷將大大減少,此舉有力支持了軍工生產、抗日大業云云。」

    陳子錕納悶道:「什麼意思?」

    劉婷道:「據我所知,最近沒有船從香港來,飛機也無法運輸汽輪機這樣大的設備,不是我小心之心,管物資的這幫官僚無所不用其極,我怕他們……」

    陳子錕可不傻,他立刻想到自己報廢的那批機器設備,可不都是電燈廠需要的麼。

    「走,去看看。」陳子錕抓起了帽子。

    帶著劉婷和雙喜,驅車來到郊外電燈廠,所謂電燈廠,其實就是發電廠的俗稱,南京政府西遷以來,重慶電力缺口越來越大,拉閘斷電的情況時有發生,擴大裝機容量成了當務之急,可是戰爭期間,水陸交通不便,進口渠道早已中斷,發電設備又無法自產,所以一直以來毫無辦法。

    廠長見陳子錕前來視察,急忙親自陪同,有問必答。

    陳子錕隨便問了些業務上的問題,提出要參觀一下新購進的設備,廠長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推說設備還沒整理好,亂七八糟的有礙觀瞻。

    「不妨事,我在北泰親自建設過電廠,工地亂一點怕什麼。」陳子錕道。

    既然他如此堅持,廠長只好帶他去後面倉庫視察,電燈廠的露天倉庫堆積著大量的發電煤炭,旁邊有座雨棚,棚子下面是十幾口破破爛爛的木箱子,還有倆鏽跡斑斑的汽輪機組。

    陳子錕上前觀摩一番,不禁怒從心頭起,汽輪機正是從朝天門碼頭搬過來的,裡面野貓做的窩還依稀可見,那些木箱子上面竟然還有北泰電力公司的標記,這批所謂香港進口的設備,純粹就是以舊充新,偷樑換柱。

    「我倒想請問,這樣的設備,怎麼用?」陳子錕冷眼看著廠長。

    「我也沒有辦法撒,物資委就送來這些東西,讓我們酌情使用,我想清洗一下鏽跡,當成備品來用也是可以的。」

    「這不是欺騙老百姓麼。」陳子錕掏出中央日報彈著說道。

    廠長賠著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物資緊缺,能弄到這些東西已經很難得了,不知道物資委的同志們花了多少國帑,多少精力呢。」

    陳子錕冷笑一聲,讓劉婷拿出照相機把倉庫的設備都拍下來,隨即拂袖而去。

    照片洗出來之後,陳子錕直接拿著中央日報和照片去找監察院長于右任。

    于右任是老同盟會員,一部白鬍子仙風道骨,為人剛正不阿,見陳子錕登門大感意外,呵呵笑道:「這不是飛虎神將麼?」

    陳子錕不敢託大,執弟子禮,口稱任公,一番寒暄後,道出來意,他本身就是國民黨候補監察委員,檢舉不法是他的職責所在,于右任看了報紙和照片之後,眉頭也擰了起來。

    「國家危亡,有人還在發國難財,任公,咱們不能坐視不管啊。」陳子錕義正辭嚴道。

    于右任神情肅然,拿起電話:「給我接監察院執法廳。」

    監察院介入,逮捕了物資委員會的相關經辦人員,經查實,確實有人以廢鐵的價格收購了陳子錕的設備後,轉手倒騰到一個皮包公司,再以香港進口物資的名義賣給物資委員會,這一進一出,光價錢就漲了十倍,還不算那些子虛烏有的運輸費用,粗略統計了一下,相關人員從中獲利百萬之巨!

    這可是驚天大案,共產黨掌握的《新華日報》在第一時間進行了報導,一時間民怨沸騰,要求槍斃貪官蛀蟲的聲音充斥著陪都,蔣介石得知情況後亦大為震怒,下令嚴辦。

    財政部物資委員會被一鍋端,相關責任人殺的殺,關的關,財政部長孔祥熙也被蔣介石嚴厲呵斥,不免遷怒於始作俑者陳子錕,不過現在陳子錕風頭正健,奈何不得他,只能將仇怨埋在心裡。

    陳子錕對這一切還不知情,依然沉侵在翦除貪官的得意中。

    算算時間,嫣兒已經到了美國和小北會面了,關山萬里,電報不通,書信要走海路郵船,抵達紐約起碼也要一個月,這回烏龍徹底擺大了,陳子錕親筆修書一封,讓鑑冰送到香港,走英國人的郵政系統寄到美國,告知倆孩子自己還活著,

    他算的沒錯,此時嫣兒乘坐的郵輪正好駛入紐約,自由女神像依然矗立在哈德遜河口,曼哈頓依然歌舞昇平,一片和平氣象。

    碼頭上有四輛黑色的卡迪拉克大轎車,是紐約黑手黨帕西諾家族派來接嫣兒的,不遠處還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雪弗蘭,兩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拿著望遠鏡和照相機坐在車裡,其中一個傢伙咕噥著:「天知道這幫意大利佬在搞什麼花頭。」

    郵輪靠岸,遠渡重洋的旅客們魚貫而下,帕西諾家族的人上船接人,監視特工舉起望遠鏡,剛喝的一口咖啡差點嗆在嗓子裡。

    「天啊,他們接了一個天使。」

    另一個特工搶過望遠鏡看去,膀大腰圓的黑手黨徒們簇擁著一個衣著簡樸姿容秀麗的亞裔少女下了舷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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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2
第七十章 收養

    陳嫣兒長的隨父親,不像歐美人印象中的中國人那樣長著一張扁平的臉,塌鼻子小眼睛,而是五官輪廓分明,鼻樑高而挺拔,眼睛大睫毛長,無論以任何種族的審美觀來看,都是個小小的美人胚子。

    帕西諾家族有個養子是中國人,這個小姑娘也是亞裔人,想必其間有些聯繫,既然不是黑手黨的活動,聯邦調查局也就懶得管了,胡亂拍了幾張照片便開車回去了。

    嫣兒被接到海邊的帕西諾家族別墅,老頭子帶著全家人都在門口迎接,用蹩腳的漢語說道:「歡迎。」除此之外就不會第二句了,好在嫣兒受的是正規女校教育,家裡常備英文家庭教師,早就練就一口地道的英語,交流起來倒也不算困難。

    等了半個小時,門口一陣汽車轟響,小北迴來了,他是從邁阿密駕機飛回紐約,又從紐瓦克機場開著一輛十二缸的梅賽德斯敞篷跑車風馳電掣一般趕來的,路上不曉得吃了多少罰單,光看屁股後面跟著的一長串警車就知道肯定不少。

    這裡是帕西諾家族的私人領地,自有保鏢去和警察交涉,小北頭也不回,徑直進屋,見了妹妹開懷大笑:「嫣兒,你來了。」

    在美國住了兩年多,小北的氣質發生了很大改變,十六歲到十八歲正是性格養成的階段,美國人的大氣豪邁和珀西諾家族的狠辣執著,都滲透到他的骨子裡去了,這兩年學業是完全耽誤了,可打架開槍駕駛汽車和飛機,以及意大利人擅長的浪漫泡妞大法,全都是學業有成。

    簡單寒暄後,嫣兒拿出一封信交給哥哥,小北打開看了一遍,臉色大變。

    「發生什麼事了。」老頭子察言觀色,知道事情不妙。

    「我的父親……戰死了。」小北的肩膀開始抖動,嫣兒也淚流滿面,兄妹倆抱頭大哭,悲傷的氣氛籠罩在帕西諾家族,所有人都輪流和兄妹倆擁抱安慰他們,遠隔萬里身在異鄉收到親人不在人世的消息,還有比這更令人悲痛的事情麼。

    小北突然止住悲聲,獨自上樓,不到兩分鐘就提著行李下來了。

    「孩子,你打算去哪兒?」老頭子驚訝的問道。

    「回國參戰,為父親報仇。」小北道。

    「你最好先冷靜一下,你走了,妹妹怎麼辦,難道你要把她一個人丟在紐約麼。」老頭子一句話就把小北勸住了,看看哭的淚人一般的妹妹,小北不禁嘆口氣,親人都不在這裡,嫣兒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了。

    帕西諾老頭子決定在美國為陳子錕舉行追悼儀式,他花了巨款在紐約時報上刊登了訃告,用了半個版面來追思這位英年早逝的將軍,其中不少篇幅是講述當年他在抱犢崮營救歐美人質的英雄事蹟。

    追悼儀式在一週後舉行,當年抱犢崮上被營救的美國人質有一多半都趕到紐約來參加,具體地點設在一處天主教堂,參加的人都穿著黑色的喪服,無比肅穆。

    聯邦調查局的汽車照例停在幾百碼外的街道上,用照相機把來賓全都拍下,汽車牌照記錄下來,不過這回他們再次驚訝了,來的客人都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人士,東部西部都有,看穿戴神態,不像是黑手黨的朋友,倒像是常春藤名校開家長會。

    「瞧,那是斯坦利參議員的女兒。」車裡的特工放下望遠鏡咋呼道,「和她在一起的老頭兒是誰,看起來不像是參議員本人。」

    另一個正在吃著熱狗的特工道:「好像是參議員的哥哥,肖恩斯坦利上校,榮譽勛章獲得者,他可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老傢伙。」

    凱瑟琳帶著伯父和女兒來參加了追悼會,大家紛紛發言寄託哀思,陳將軍留下的一對兒女更加激發他們無限的同情心,小北快滿十八歲,父母的優良遺傳基因加上美國的牛排牛奶,讓他長成了六英呎的高個子,而且還有繼續長高的趨勢,嫣兒十四歲,苗條秀麗,楚楚可憐,一對金童玉女,誰都想收養過來。

    「哦,小可憐,聽說她剛從中國來,她一定餓壞了。」金夫人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說道,她和丈夫艾倫金少校靠給陳子錕的春田洋行打工,已經成了百萬富翁,此刻她作出一個決定,收養嫣兒。

    可是有這個想法的不止她一個,老肖恩看到可憐的嫣兒,心頭也是一痛,再看帕西諾家族的作派,心中就有了計較,他找到帕西諾老頭子道:「先生,可以和你單獨談談麼。」

    「當然。」老頭子和肖恩來到教堂後面的空地上,三月初的紐約乍暖還寒,幾隻鳥在枝頭跳躍,遠處的馬路上,車來車往,一片繁華。

    「我想還是開門見山比較好,帕西諾先生,這麼說吧,我認為陳的女兒由斯坦利家收養比較合適。」老肖恩果然直接,一句點題。

    帕西諾老頭子外表看起像個惇厚的意大利橄欖油進口商,骨子裡卻是不折不扣的黑手黨,老肖恩提出的要求讓他很不高興,淡淡道:「難道你覺得意大利人不能教育出淑女麼?」

    「當然能,但是恕我冒昧,帕西諾家族確實不適合這個女孩的成長,你知道,我的侄女凱瑟琳有一個女兒,和嫣兒同歲,讓兩個孩子做伴一起成長,讓她接受最好的教育,這才是我們應該為死去的陳做的正確的事情。」老肖恩說道。

    「很抱歉,我覺得這是對帕西諾家的侮辱,失陪。」老頭子怒氣衝衝的走了,兒子馬里奧現在也是四十歲的壯年了,看到父親臉色不善,急忙過來詢問:「那個老傢伙冒犯您了?讓我去教訓他。」

    「算了,馬里奧,他是斯坦利參議員的哥哥。」

    追悼儀式結束,金夫人也向老頭子委婉的提出請求,讓嫣兒去她家「過上一段時間」,這次老頭子沒有發怒,而是婉言推辭。

    事後,老頭子交給馬里奧一個任務,調查金夫人的背景,這對馬里奧來說再簡單不過了,不到一天時間就調查的一清二楚,金少校曾經在中國服役,是愛爾蘭人,家境不錯。

    「看起來還是差點意思。」老頭子搖頭晃腦。

    「父親,您在想什麼?」馬里奧問道。

    「你對斯坦利家族瞭解多少?」老頭子想考考兒子。

    馬里奧張嘴就來:「斯坦利家族原籍英格蘭,他們的祖先是德文郡的一個男爵,後來移民到了美國東部,依然保持英格蘭的生活傳統,只上長青藤名校,生活刻版,出政客和軍官,哦,還出記者。」

    「很好,馬里奧,你覺得他們怎麼樣,我是說對於一個小姑娘的成長來說。」

    馬里奧沉思片刻,道:「不得不承認,斯坦利家族可以培養出貴族來,帕西諾家只能培養出最棒的黑手黨。」隨即他又哈哈大笑起來:「父親,難道這不是紐約意大利人最正常的生活方式麼。」

    老頭子聳聳肩:「這當然沒什麼不好,可是對嫣兒來說,或許斯坦利家更適合她,我想陳活著的話,也會贊同這一點。」

    馬里奧臉上的笑容收斂了:「父親,你決定就行。」

    於是乎,嫣兒被送到了斯坦利家,帕西諾老頭子虎視眈眈對肖恩說:「斯坦利上校,我的小孫女就交給你了,如果出了岔子,我才不管你的弟弟是什麼參議員,你得過什麼勛章,一樣要把你撕碎。」

    肖恩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嫣兒會在凱瑟琳家裡,和伊麗莎白一起生活,我要去中國了。」

    「去做什麼?」

    「去做軍醫,干老本行,我感覺到了,他們需要我。」

    老頭子上前一個擁抱:「上校,請接受一個意大利人的祝福。」

    嫣兒就留在了凱瑟琳家裡,伊麗莎白和她同齡,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兩人正好做伴,凱瑟琳的計畫是先請家庭教師給嫣兒補習,等習慣了美國的生活方式再送到貴族女校和伊麗莎白做同學,當然每個週末也會回帕西諾家看看。

    老肖恩打點行裝,準備奔赴中國,小北也終於說服了帕西諾老頭子,買好了回國的船票,正在此時,一份香港發來的電報送到了帕西諾家。

    電報簡明扼要,首先通報陳子錕依然健在的喜訊,然後交代兩個孩子務必留在美國,不要回國添亂,最後請帕西諾家族出面把陳家在曼哈頓那棟有十五間臥室的房子賣掉,再購買一批物資運到香港。

    喜訊來的非常及時,小北立刻電話通知了嫣兒,全家聚在一起喝酒慶祝,家小在院子裡狂歡,老頭子把馬里奧叫到樓上,把電報後半截內容給他看。

    「哦,上帝,他這是要發動一場戰爭麼?」馬里奧看著清單驚呼道。

    清單上面有:哈雷戴維森摩托車二十輛以及備品備件;柯爾特手槍二百支,湯普森手提機槍五十支,四五acp口徑子彈十萬發;炸藥、雷管、防毒面具、手術器械、消毒藥水若干。

    「沒錯,他就是要發動一場戰爭。」老頭子道,隨即抓起手旁的東西砸過去,「馬里奧,難道你不看報紙的麼,中國和日本正在打仗,他們什麼都缺,難道我們不應該做點什麼嘛?」

    ~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13
第七十一章 新的職責

    陳子錕在曼哈頓的房子很值錢,別說是一些輕武器,就是一個步兵營的裝備都能換來,而且還有繼續升值的巨大空間,帕西諾家族涉足各個賺錢的行當,對房地產也不陌生,既然陳子錕已經窘迫到要賣房子的地步,肥水不留外人田,不如讓馬里奧出錢買下。

    馬里奧用十萬美元把房子買下,轉手就送給了小北,當成他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小北受寵若驚,不敢接受。

    「收下吧,我的孩子,誰讓我是你的教父呢。」馬里奧慷慨大方,不光因為陳子錕曾經拯救過帕西諾家族,更因為這不是個賠本的買賣,陳是做大事的人,帕西諾家族的生意和他比起來什麼都不算,現在投資,將來一定會有豐厚回報。

    購買軍火的事情稍微有些麻煩,最近帕西諾家族被聯邦調查局盯上了,如此大規模的購買軍火,自然會引起一場大風波,一時間fbi,nypd,以及紐約各大家族全都風聲鶴唳,帕西諾家族這是要鬧哪樣,難道打算血洗紐約各大家族,重新洗牌劃分勢力範圍不成。

    當所有軍火裝上一條運往英屬殖民地香港的貨船後,所有人懸著的心才放下,原來帕西諾家族開始涉足軍火行業了。

    實際上,除了陳子錕列出的清單之外,馬里奧又自作主張,購買了一百支357口徑的柯爾特左輪手槍和兩百支雷明頓12號霰彈槍,他覺得這玩意在巷戰中的威力比手提機槍還大,可左輪槍一樣,是美國精神的象徵之一。

    陳子錕並未採購飛機大炮坦克車等重型裝備,一來是因為沒錢,二來是因為沒有運輸渠道,上海已成孤島,物資運往重慶需要經過重重關卡,唯一方便的走香港,然後空運到重慶,飛機運量有限,只能購買輕武器和摩托車之類的輕型交通工具。

    貨船正要駛離紐約港,馬里奧忽然帶著一批人馬出現,搜遍船艙,把企圖偷渡回國的小北抓了出來、

    「你父親交代過,現在不許回國。」馬里奧這樣說。

    教父馬里奧是紐約名聞遐邇的硬漢,曾經親手絞死過三個想殺他的刺客,小北很敬畏他,只得乖乖上岸。

    汽笛長鳴,貨船離港駛向茫茫大洋,小北暗暗下定決心,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回國參戰。

    ……

    一九三九年三月,越南河內傳來消息,汪兆銘遇刺,僥倖未死,至此唱雙簧一說才銷聲匿跡,陳子錕一直在重慶等待新的委任,可軍事委員會久久沒有下文,他也曾多次面見蔣介石要求上前線殺敵,卻被婉拒。

    關於此事,劉婷分析的比較到位,陳子錕雖然地位很高,但畢竟不是嫡系,又丟失了地盤,已經沒有資本和利用價值了,可參照的人是陳調元,想當年也是叱咤風雲的北洋上將,現在不過是傷兵撫卹委員會的主任委員,有職無權,只是個牌位。

    「如今軍事委員會下屬各單位,一個蘿蔔一個坑,再設立新的單位很麻煩,讓你當副職也不合適,所以只能先擱置起來。」劉婷這樣說。

    「那還不如到第五戰區去給李宗仁當副手。」陳子錕道。

    劉婷微笑:「那是氣話,第五戰區沒有一個兵聽你指揮,你當慣了主官,屈居人下肯定不適應,到時候耽誤了戰事,豈不麻煩。」

    「這樣說,我還是回江北打游擊去算了。」

    「這確實是一條路,可你的名聲太大,軍銜太高,敵後作戰九死一生,若是大張旗鼓的宣揚你去江北領導遊擊戰,日寇定然出動大軍企圖將你俘虜或者擊斃,那樣的結果對於國府來說是不可承受的。」

    陳子錕大怒:「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七尺男兒就留在後方坐冷板凳不成!我這就請命去江北主持敵後作戰。」

    說幹就幹,他徑直來到委座行轅面見蔣介石,要求帶領一支人馬潛入江北開闢敵後戰場。

    「日軍佔領大城鎮和交通線,無力顧及廣大農村,只要我們把農村佔領,讓日寇收不上糧食,運不出物資,大大增加佔領成本……」

    陳子錕滔滔不絕的說著,蔣介石不時點頭,最後道:「子錕啊,你的想法很好,我已經決定開闢敵後戰場,但你的職責不在於此,中央有更重要的擔子交給你。」

    「請問委座,是什麼任務。」

    「這個嘛,你先回去,過兩天就有任命書給你。」

    陳子錕走後,蔣介石把何應欽叫來商量,如何解決這個頭疼的問題。

    何應欽說:「陳昆吾確實是一員猛將,但卻非智將,北泰之戰固然英勇慘烈,但這麼多進口武器裝備用來死守孤城,足見此人毫無大局,若把這些武器給我們中央軍,定然能消滅更多的日軍,取得更大的戰績。」

    蔣介石臉上有些發燒,陳子錕死守北泰和自己把大量精銳投入到淞滬戰場的決策如出一轍,何應欽批評他就等於批評自己,不過他知道何應欽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看不過陳子錕罷了。

    「敬之,你有什麼辦法?」

    「依我看,不如給他個閒置,磨磨心性……那麼多的烈士遺孤無法安置,就讓他掌管遺孤撫卹委員會吧,好歹也是軍委會直屬機關,級別夠高。」

    「也好,就這樣辦。」

    兩日後,陳子錕果然接到任命,居然讓他管理烈士遺孤,這種工作向來是由蔣夫人宋美齡負責的,北伐勝利後,南京建有專門的烈士遺族學校,抗戰開始後,學校西遷,戰爭規模擴大,戰死者數十萬,哪有什麼管理可言,宋美齡又兼著航空委秘書長的職務,無暇他顧,所以這活兒更沒人管了。

    一心想上陣殺敵,卻給了這麼個尷尬的工作,想撂挑子又心不甘,自己「成仁」那段時間,妻兒受盡苦難,推己及人,不能讓烈士的遺孤受到同樣的遭遇,陳子錕毅然挑起這個擔子,卻發現手下無人可派,無錢可用。

    這個委員會是新成立的,軍委會人手緊張,連個秘書都沒派,只好讓劉婷先兼著,再去財政部要經費,不出所料吃了閉門羹,抗戰正在緊迫關頭,前線缺糧少彈,哪有資金照顧遺孤。

    陳子錕很生氣,直接找到財政部長孔祥熙,他一身上將軍裝,胸前掛滿勛章,誰也不敢阻攔,徑直來到孔祥熙辦公室,開門見山道:「孔部長,我需要十萬元撥款。」

    他的來意孔祥熙清楚的很,吩咐秘書倒茶,親自拿出財政部的報告給他看,財政早已是巨額赤字,前線每月開銷以千萬計,後方各單位索要撥款的書信厚厚一摞。

    「不瞞陳將軍,財政早就頻臨崩潰,實在拿不出錢來。」孔祥熙兩手一攤道。

    陳子錕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錢讓我怎麼養活一幫孤兒寡母,前方將士有後顧之憂,又怎麼安心打仗。」

    孔祥熙道:「陳將軍,別說烈士遺孤的生活教育問題了,就是連撫卹金都快發不出來了,國家內外交困,有困難的不止你一個,委座正是看你有能力,才將重任交託與你,財政上實在拿不出錢來,不過你可以去籌嘛。」

    陳子錕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中悶悶不樂,一家人都跟著想辦法,姚依蕾說父親在香港銀行裡還有一筆款子,不如先借來用。

    「那是岳父的棺材本,萬萬動不得。」陳子錕當即否定。

    「要不,咱們弄一架飛機專門跑香港,倒騰緊俏物資賺錢維持。」鑑冰時刻不忘跑單幫的經歷,以往是單槍匹馬,現在丈夫回來了,甩開膀子大干一場,還不賺的盤滿缽滿。

    「不行,這種事只能小打小鬧,大張旗鼓的干,影響到別人的買賣,指不定誰下個絆子咱們就臭名遠颺了。」陳子錕也否決了這個提議。

    「那就只有搞募捐,籌集善款一條路可走了。」劉婷經過深思熟慮,提出新的建議,這次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可,不過由誰操刀又成了問題。

    「昨天在街上遇到以前淮江日報的總編輯阮銘川,請他出馬在報刊上發文章預熱,然後聯合八路軍辦事處,他們搞群眾運動最在行,再請一些文藝界的人士為之吶喊,何愁善款不來。」劉婷信心滿滿道。

    陳子錕道:「好,我看行。」

    經過一番協調,中央日報、新華日報、香港大公報紛紛刊登文章,問烈士遺孤籌集善款,消息傳遍世界,東南亞華僑首富陳嘉庚率先支持,捐贈善款十萬,客居香港的杜月笙也捐了兩萬塊。

    重慶,八路軍辦事處和文藝界人士聯合為遺孤舉辦大型義演,周恩來代表延安方面捐了一千塊,宋子文出了一萬塊,陳調元出了三千塊,宋美齡聽說之後也以私人名義捐贈了五千塊,最令人感動的是戚家班捐了五百塊,這是他們一分一毛攢下來的血汗錢。

    劉婷收攏了幾千名孤兒寡母,暫時落腳在一家修道院中,善款到位後,在嘉陵江北五里店租了一塊荒地,蓋屋築牆,打出了抗日烈士遺族安置營地的招牌,有了這批善款,營地總算能勉強維持下去了。

    而此時陳子錕也在考慮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從美國運來的軍火已經抵達香港,這批軍火本來打算支援江北抗日遊擊隊的,現在看來,還是自己親自跑一趟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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