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塵緣 作者:煙雨江南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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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風月 2011-11-10 20:08:0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5 673872
kentli_tw 發表於 2011-11-12 11:24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一 若相惜 一

  三日後,五千精銳點齊,濟天下命人建了個高臺,便請紀若塵登臺點兵,順便也是讓三軍認識一下自己的主將。

  台前五千悍卒排成一個方陣,後面則是五千胡人民夫,再後是些健婦,負責洗衣、煮飯、做些輕活,必要時也可充作勞軍之用。民夫健婦均是掠自胡人部落,在安祿山軍中都是任打任殺,全無地位可言。

  高臺上早早豎起一杆大旗,旗上書血紅一個紀字,字跡狂野豪放,殺氣四溢,全無傳統含蓄之美。

  濟天下又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張太師椅,在高臺正中一放。數丈高臺上,孤零零地放著一張椅子,極是咋眼。

  濟天下首先登臺,在太師椅左方站定。校場中軍官小校大多認得這位濟先生,曉得是大帥帳前紅人,自然鴉雀無聲。其後玉童登臺,在太師椅右後立著。軍營中都是虎狼般的壯男,這些日子吃飽喝足、殺人見血,早就養得滿身精氣不得發洩,驟然見了一個如花似玉、風韻無限的大美人,那還不似餓狼見了血腥,一個個你推我,我擠你,伸長了脖子連看帶叫。

  眼見軍紀蕩然無存,濟天下的臉立時就黑了下來。領軍的幾個將校倒是有些眼色,連吼帶罵,才將精蟲上腦的軍卒壓制下去。

  隨後,紀若塵緩步登臺,在太師椅上安然落座。

  他長風隨意用一根布帶挽起,唇如點朱,面似冠玉,一襲布衣上未有分毫裝飾。遙遙望去,倒有些弱不禁風之感。

  待紀若塵坐定,濟天下提氣叫道:“這位,便是我們的統帥紀若塵紀大將軍,從今日起,三軍一切行動須聽紀大將軍軍令而行,違令者……斬!”

  他這話不說還好,台下都是些驕兵悍將,聽了如此霸氣十足的開場白,再看看臺上體態單薄

  ,頗有弱質風流的紀若塵,忽然一片哄笑!

  內中便有幾個粗壯兵丁笑得特別大聲,其中一個魁梧大漢直著脖子叫道:“長得跟個娘們似的,還想當什麼大將軍?!敵人沖過來時,會不會嚇得尿褲子啊?”

  “就是,一個尿褲子將軍?啊哈哈哈……”

  台下眾兵將亂哄哄鬧成一團,紀若塵目光則落在遠方不知名處,不知在想著些什麼,似乎全未聽到、看到台下兵將們的不敬。

  玉童則笑得愈發甜了,心裏卻是有些糊塗,不知道是不是該立刻出手把所有不敬的人都殺了。只不過若是殺光了下面這些人,那主人帶什麼兵呢?似乎有些不妥。

  紀若塵忽然吹出一縷淡灰色的陰風,雙眼中重新有了生氣。

  台下悍卒十有八九忽然莫名其妙打了個寒戰,似乎被一頭隱在暗中的上古凶獸給盯住了一般,嚇得立時住了口,左右張望,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除了同袍們同樣驚懼疑惑交加的眼神,他們又能看到什麼,發現什麼?

  此時紅日高懸,火辣辣的陽光當頭灑下,校場上的軍卒粗夫本已一身臭汗,熱得焦燥。可忽然間人人如墜寒冰地獄,只冷得牙齒打戰,再怎樣裹緊衣甲也無濟於事。此時此刻,似乎一切都透著古怪,有人抬頭向天上望去,竟然發現連日頭都蒙上了一層濃濃碧色!

  濟天下追隨紀若塵日久,知道他隨時神遊的習慣,也曉得他神游歸來時種種異象,這時自然知是紀若塵神遊歸來,於是抓住時機,立刻低聲道:“主公,可以殺人立威了!”

  紀若塵眼中藍芒一閃,左手虛虛向台下一指,便見數百軍卒失聲驚呼,身體竟然徐徐浮起!

  濟天下面色一變,急忙道:“主公,這太多了!”

  紀若塵左手輕輕一按,大多數軍卒皆掉落在地,只有七八個先前叫得最凶的健卒仍不住向空中升去。他們也隱約知道大事不妙,拼命嚎叫求饒,身體升得越高,求饒聲就越是淒厲!下面萬雙目光隨著他們不住升高,人人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隨著紀若塵曲指一彈,空中八名健卒長長一聲慘叫,隨後淩空爆成一團團血雨,當空灑落!校場上尚余萬人,幾乎人人都濺了一頭一臉的血珠。

  校場上靜寂一片,人人面色慘白,連擦拭一下臉上血跡都不敢。這一萬人又有哪個是沒見過血、手上沒幾條人命的?可是誰又見過如此淒厲詭異的死法?

  而且當紀若塵雙眼睜開之時,他們才發現,這個看似柔弱的紀大將軍,似乎氣勢如山。

  濟天下見三軍震懾,殺人立威的效果不光是好,而且好得太過時,立即將抓住時機,上前一大步,提氣喝道:“再有敢不敬主帥、不遵軍紀者,依律定斬!現在三軍聽著,我軍軍律如下,一……”

  濟天下一條軍律還未來得及讀,紀若塵已長身而起,道了聲“哪有這麼囉嗦?”,便止住了他,然後行到台前,目光冷冷掃過萬名軍眾,目光所過之處,竟無人敢與他對視。

  紀若塵抬手向校場萬餘驕兵悍將一指,森然道:“今後軍規,便只有八個字: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說罷,紀若塵拂袖而去,只扔下臺上台下一應人眾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紀若塵離去已久,校場上仍是鴉雀無聲,陰風陣陣。

  許久許久,玉童才呼出一口寒氣,衷心讚歎道:“這才是主人當年風範!”

  濟天下苦笑搖頭,頓足道:“這下威風倒是立足了,可實在與吾強軍之道相去太遠,唉!”

  玉童問道:“那什麼是強軍之道?”

  濟天下道:“強軍之道,無外乎錢、權、軍紀而已。”

  “你這是什麼強軍之道?”玉童十分疑惑,問:“強軍之道,不是錢、權、女人嗎?”

  濟天下瞪了玉童一眼,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當下袍袖一抖,掩面而去,一副羞於與你為伍的模樣。

  “不對嗎?當初地府巡城甲馬出戰,只消許了這三樣,哪一次不是人人死戰?怎麼就錯了呢?”玉童苦思。

  一時間,若大的高臺上只剩下玉童一人,她一邊享受著萬眾矚目,一邊猶自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錯了。

  這日過後,濟天下練軍時無往不利,令出必行,一月而軍成,五千精銳如臂使指。

  練軍已畢,大軍即拔營起行,迤邐向范陽進發。安祿山則已在半月前率領大軍先行回范陽,預備糧草軍械去了。

  其時北地三鎮風調雨順,已有三年。范陽等重鎮中糧草堆積如山,十萬虎狼之師秣馬厲兵,刀出鞘箭在弦,只等安祿山一聲令下,便要起兵南征。

  自回范陽後,安祿山反倒顯出十足耐心,一點也不急起兵,一邊等紀若塵五千悍卒歸來,一邊將諸般備戰軍務皆交給手下諸將。自己則幾乎踏遍了范陽每一個角落,想要找出龍氣所在。如若真有龍脈,那最好是再找一個夠本事的風水先生來點個吉穴,將祖宗骸骨都移過來,好成萬年不易之江山。

  說到風水先生,安祿山立時想到了一個不二人選,濟天下。

  這濟天下在中原名聲不顯,北地草原上卻是大名鼎鼎。這人最厲害之處便是一身雜學,似乎無所不學,無所不精。數年前安祿山進長安朝聖,契丹諸部趁機大舉入寇,安祿山長子安慶緒起兵出關迎敵,結果輕敵大意之下中了誘敵之計,一場大戰下來幾乎全軍盡沒,三萬大軍出關,只有千餘騎逃了回來。契丹數萬鐵騎乘勢而下,一路攻城掠地,勢如破竹,所過之處人畜不留,寸草不生。

  其時有一十裏小縣名溥,不過萬余人口,正好擋在契丹大軍之前。全縣上下本已自覺必死,恰好濟天下雲遊至此,入城之後即驚呼此乃天下風水寶地,地脈彙聚之所,一時無雙,凡與此縣為敵者,必不得好死云云。為蔭子孫萬代,積攢功德,濟天下便登高一呼,號令全縣百姓奮起守城。反正契丹兇殘,守也是死,不守也是死,而溥縣縣令早已棄官逃亡,濟天下又著實能言會道,便順理成章的接管了這座小城。

  其後契丹鐵騎湧來,上來先是猛攻一日,棄屍近千,卻奈何不了小小溥縣。契丹人便留下一萬騎兵繼續攻城,放言破城後雞犬不留後,餘下二萬餘騎便繞過溥縣,轉進內地劫掠去了。

  此後一月,濟天下盡展所長,將守城之道發揮到淋漓盡致,一萬老幼幾乎每一個人都用到了極處。別說是契丹胡人那不入流的攻城術,就是墨翟複生,怕也要歎為觀止。但若只是如此,十裏低矮小城仍萬萬抵不住一萬契丹精壯的進攻。

  可是在這一月之中,一萬契丹鐵騎只覺恍若夢中。

  炎炎初秋,竟然也會夜降大雪!除此之外,天打雷劈,瘟疫肆虐,幾乎契丹人歌謠中記載過的災禍,都落在了這只契丹鐵騎身上。起初還是一天一次,到後來便是一天數次,而且縱馬賓士時,莫名其妙地馬就會發瘋,將背上騎士掀在地上。在地上釘根木樁樹營帳,一錘下去,多半會將扶樁之人的手指砸爛,如是種種怪事,不一而足。

  疲憊交加之餘,許多兵卒入帳後倒頭便睡,然後中夜夢醒時,便會發現有巴掌大的蚊子正伏在臉上拼命吸血。

  一月轉眼過去,契丹兩萬騎滿載而歸。路過溥縣時,方駭然發現當初留下的一萬鐵騎已只剩五千不到,人人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

  而那小小溥縣依然屹立,不動如山。

  此役之後,濟天下名聲大震。只不過出名的不光是禦敵之道,風水之學,還有他全勝之後在溥縣刮地三尺,收足千兩白銀好處費方肯離去的壯舉。

  在那日草原飲宴之前,從無一人說過范陽有龍氣,偏是濟天下當席說范陽龍氣沖天,將個城府極深的安祿山撩撥得幾乎不能自己,到後來一日也不肯多呆,要回范陽看看是不是真有龍氣。

  結果一回范陽,不論是追隨安祿山多年的修士也罷,還是道德宗眾道士也罷,皆異口同聲地說范陽有龍氣。就連安祿山微服私訪,隨手在街邊拉過的一個算命先生,都會盯著安祿山大叫一聲“客官貴不可言,面有龍氣啊!”這下也由不得安祿山不信了。

  但是待到要尋龍脈彙聚之處,點出可供祖宗安歇的吉穴時,卻是眾說紛芸,一會說在西處,一會說在東邊,甚至早上龍氣尚在南,到了夜間就變成了居北。總而言之,龍氣似有靈性,這些修道之士兼任的風水先生到了哪一邊,龍氣定會在另外一邊出現。一來二去,就連安祿山也看出來這些修士實在是幹不了這活。若是這些修士齊心,倒也可一齊騙騙安祿山說點好了吉穴,只是此刻人人互相爭競,都怕別人先立了功。自己找不准龍脈也不要緊,只消盯緊了別人,別讓他人假冒點出了吉穴便是。

  無奈之余,安祿山便只有等紀若塵率軍到來。他根本不差這五千精銳,差的只是那名聲在外的風水先生濟天下。

  安祿山本待苦等三月,沒想到才過了一月有餘,便傳來消息說紀若塵率軍已到范陽三十裏外。安祿山大喜之下,也顧不得身份,親自縱馬,出城相迎。

  正午時分,大道盡頭遙見煙塵漸起,隨後一排排鐵血悍卒從煙塵中步出,步伐整齊劃一,竟無一人踏錯!

  這些軍卒身材高大,人人目不斜視,似乎就是山崩於前,只消軍令不出,便絕不停步。惟一略顯詭異的是他們臉上偶爾會有一層黑氣閃過,似是將死之人。

  中軍處四名赤膊大漢抬一乘軟轎,濟天下與玉童分騎駿馬,隨行在軟轎兩側。

  軟轎中,紀若塵端坐不動,雙手置膝,掌按萬千風霧雲嵐;雙足落地,足踏萬里山巒大川。
kentli_tw 發表於 2011-11-12 11:24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一 若相惜 二

  大軍進抵范陽,在城外駐紮下來。紀若塵自居中軍大帳,並不打算進入范陽。安祿山也不在意紀若塵的失禮,他在乎的只是濟天下而已。

  一行人回到節度使府,安祿山便和顏悅色地讓濟天下更衣用飯,休息好之後再行尋找吉穴所在。不過濟天下甚會察言觀色,一看安祿山甚至將祖宗骨壇都由帶了出來,就知道安祿山心中定是火燒火燎的。於是濟天下便不辭辛苦,滿面征塵故意不洗,連水都不喝一口,便即作法尋龍。

  安祿山與一眾親信眼巴巴地看著濟天下自袖中掏出乾坤盤、勘龍輿、七星燈、陰陽鈴等一應法寶,又自後領中抽出一柄桃木劍,自懷中取幾張符紙,穿在桃木劍上燃了,口中念念有辭,字字清晰,就是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看這副作派,實是十足十的一個風水先生。只不過這是民間說書先生口中的風水先生而已,那安祿山哪懂得內中門道?安祿山平素喜歡聽書聽戲,心目中的風水先生印象全是自說書先生那裏得來,此刻見濟天下作派分毫不差了,心中登時先入為主,便又多信了幾分。

  場中自然還有那些追不到龍氣的修士,見濟天下裝模作樣,煞有介事,身上掛著手裏提著一大堆零零碎碎,都在冷笑不已。道德宗眾人自然不會笑在面上,但心中也頗為莞爾。

  濟天下嗦嗦一大段咒語念完,高叫一聲“疾疾如律令!”,桃木劍高舉,原地轉了幾個***,停下時桃木劍自然指向一個方位。濟天下雙目一瞪,道:“龍穴便在那邊!”

  眼見濟天下拔足飛奔,安祿山顧不得身寬體胖,竟也舉步跟上,連馬都來不及騎。他這一動,數個兒子,一堆親疏侄子,無數親隨家將自然跟著蜂擁而去。一眾修士面面相覷,有人暗自在袖中掐指一算,登時臉色有些變了,原來現在龍氣升騰之處,正是濟天下奔去的地方。一應修士連忙跟了下去,要親眼看看濟天下是否有真材實學,如果他真能捉到龍氣,還得找些機會暗中下手破壞,不能讓他這樣輕易地立了功勞去。

  范陽龍氣果然詭異,等濟天下趕到時,早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又在范陽另一端出現。濟天下桃木劍一指,便標定了龍氣的新方位,大步奔了過去,轉眼穿過了小半個范陽。等他趕到時,龍氣自然又換了方向。濟天下毫不停留,桃木劍隨手一指,便向著劍指方向奔去。

  龍氣一如既往,眾人到東,它便在南,趕到南邊時,它又出現在北方。安祿山見濟天下奔得大汗淋漓,便要手下給他備一匹馬,被濟天下一口回絕,言道如此奔波,是龍氣考驗眾人誠心,若無誠意,便是一百年也追不到龍氣。安祿山聽後深以為然,又是感慨,又是感動。

  他本來已上了馬,現下又跳了下來。如此一直追到天黑,果然離龍氣越來越近。

  追了這麼久的龍氣,或許是受了些沾染,安祿山本身對龍氣感覺愈發的敏銳,那是又痛苦又恐懼的戰慄,似是不幸遇上天敵的感覺,就象野豬撞上了虎王。離龍氣越近,感覺便越是強烈。能夠追近龍氣,那可是從所未有之事!見大事有進展,安祿山當即精神大振,腳力也見長,胖大的身軀如若浮雲,冉冉追著濟天下而去。

  安祿山早有反意,近年來兵強馬壯,而朝廷武備日漸鬆弛,問題就是何時舉反旗而已,有沒有龍氣運數,此前倒真沒在意過。可是那日被濟天下一說,又在范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真龍之氣,心思立刻就不一樣了,見了龍氣卻又錯過,簡直比完全沒有見過龍氣還要糟糕,這豈不等於是說自己根本沒有能夠改朝換代的那個氣數嗎?

  入夜時分,濟天下逕自出了范陽,向西北方疾奔而去。安祿山心跳立時加速,冥冥中便覺得此次多半會捉到龍氣。果不其然,此次龍氣升起,居然只在十丈開外!跟在隊伍後面的修士們立時就變了臉色,一個個悄悄掏出法寶。

  安祿山也不是傻瓜,手一揮,幾名軍中修士當下腳步一緩,排成一列,將後面的修士都攔了下來。而見龍氣升起,道德宗諸人也腳步一收,落在了隊伍最後,與軍中修士一起,隱隱將那七八個另有想法的修士包在了當中。這些修士未曾想到會有如此局面,人人面色尷尬,打著哈哈,將法寶符咒又收了回去。他們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別的不說,單是道德宗這些修士就足夠滅他們五六個來回了。

  不遠處龍氣一現即收,眼看著就要隱去,只聽濟天下大喝一聲,擲出一塊黃燦燦的物事,正中龍氣!只聽當的一聲響,又是一聲令人心魂俱裂的龍吟後,龍氣消逝無蹤。

  濟天下滿頭大汗,一臉疲憊,向安祿山道:“幸不辱命!”

  安祿山哪還等得及?足下發勁,一掠十丈,沖到龍氣消逝所在,想要看看困擾自己半月之久的龍氣究竟是何模樣。

  儘管夜色幽暗,安祿山仍看到一塊巨石矗立在自己面前。這塊巨石丈許方圓,三丈高,形狀清奇,猛一看去有如一隻駕雲飛龍,正欲破空而去。石龍須爪俱全,栩栩如生,更為難得的是隱隱有龍氣滲出,安祿山站得近了,被龍氣一逼,雙腿酥軟,登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是那份心中狂喜,讓他如何能夠自持?

  “呵呵,哈哈,哈哈哈!”安祿山雙腿不能立,但還有雙手,於是挪動身軀,一把抱住了巨大的飛龍石,以面貼石,顫聲道:“果然是龍氣,果然是龍氣!想不到我安祿山也有今日,哦哈哈哈哈……唉喲!”

  原來這塊飛龍石上本來嵌著一件物事,忽然掉落下來,重重地砸在了安祿山頭頂。此物看上去不是很大,也不過大碗公大小,可是四四方方,極為沉重,險些將安祿山砸暈過去。安祿山先是大怒,再向那物事瞄了一眼,猛然間倒吸一口涼氣,隨後又轉為狂喜。

  那物事原來是個四四方方的印璽,黃澄澄的,通體以黃銅鑄就,難怪如此沉重。印璽上鑄著一個麒麟,麒麟頭上頂著一片寸許見方的鱗片。

  安祿山一看見那片鱗,立刻眼睛就直了。他對於龍氣極為敏感,這片鱗上龍氣如此濃重,不是真龍之鱗又是什麼?!

  他顫顫巍巍地取過龍鱗,置於掌心細細觀瞧著。至於那方銅印,材質普通,做工粗糙,安祿山可是一方霸主,那是何等眼界,哪會將這件俗物看在眼裏?

  眼見安祿山又哭又笑,狀若瘋癲,將軍們均有些不明所以,他們又曉得安祿山生性暴燥,此刻也不敢上前胡亂說話。而那些修士則一個個盯著地上的銅印猛看,他們眼力靈覺厲害,在那方才那電光石火的刹那已看到一條龍氣倏忽遠去,但在逃離前卻被濟天下提前拋出的銅印給砸了一下,竟然真砸下來一片龍鱗!

  原來范陽龍氣並非簡單風水地脈彙聚而成,而是有一條真龍在此徘徊,難怪前些時日眾人都追不上龍氣。修士中雖有修為不弱之輩,可哪里比得上一條真龍?就連根龍須也比不過。

  或許是這條真龍做了天大的孽事,今日晦氣到家,不光被一個區區濟天下給追上了,而且還被砸下一片鱗來,實可稱是龍族之恥。

  只見濟天下一聲長笑,大步上前,先取了碗大銅印收入袖中,再向安祿山一拜到底,朗聲道:“恭喜聖上尋獲龍穴,並獲真龍之物,此乃無上吉兆,主天、下、歸、心!!”

  聽到天下歸心四字,安祿山渾身上下忽然充滿了力氣,手中龍鱗也變得溫暖如玉,全非初時的戰慄驚心。他一躍而起,將龍鱗高高舉起,遍示眾將,高聲道:“今日俺……不,朕蒙上天眷顧、賢士輔佐,取得真龍之物,此乃天命,朕豈敢違之?異日朕盡取天下之時,爾等便是開國功臣!”

  安祿山此時大願得償,便也不再掩飾,一個大腹胡兒竟也出口成章,哪還是那個整日自稱大字不識三個的蠻子?

  眾將哪有不知機的?當然一齊跪倒,三呼萬歲。

  安祿山滿面紅光,背倚升龍石,手握真龍鱗,倒也有熊熊王霸之氣勃發,看上去像是要成就一番大業。

  濟天下與一眾修士站在旁邊,並未跪拜。修道之士神通廣大,濟天下藉著風水先生的本事也混了個賢士名頭,勉強算得上身份超然,皆無須跪拜。

  道德宗眾修士算是與濟天下同一陣營的,關係密切些,當下便有人忍不住問起銅印的來歷。所有修士都悄悄豎起了耳朵,想聽聽濟天下是用何種手段砸到了真龍。至於那銅印,其實沒人真正感興趣。此印半點靈氣也無,連最初級的法寶都比不上,做工糙極,只不過比廢銅強些罷了。

  濟天下聽人問起,極為矜持地又從袖中掏出銅印,可只露了半片就收了回去,然後故作神色淡然狀,可他臉上飛起了兩片潮紅,顯是極得意和激動的。

  這濟天下咳嗽了幾聲,見眾人目光齊聚,方含笑道:“此寶名為翻天印,其實也沒啥出奇的。”

  連同道德宗諸人在內,一眾修士聽了皆極不以為然,頂多佩服一下濟天下的好文采,破銅也能取個如此有氣勢的名字。
kentli_tw 發表於 2011-11-12 11:25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一 若相惜 三

  在范陽西南紮營的紀若塵大軍,此時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洶湧。濟天下實際上將五千胡人壯丁也訓練了起來,除了配備的兵器盔甲不足,均與尋常健卒無異。軍中每千人為一隊,共分成八隊,分列八卦方位紮營。另外二千人則是五百人一隊,在大營外分列東南西北各立了一座哨營。營中是一大片空地,正中孤零零豎著帥帳,極是扎眼。

  此時夜色已深,除了巡夜兵隊的馬蹄聲外,紀若塵大營內可謂鴉雀無聲。

  “嘎!”一群夜驚的烏鴉在大營上方盤旋數周後,紛紛落向樹梢休息。內裏有一隻烏鴉不肯休息,又多繞了幾圈。在它那琥珀色的鳥瞳中,清清晰晰地反映出整座軍營的形貌。隨後鳥瞳中的景物不住放大,被它凝視的營帳厚重的幕幄竟然變得透明起來,裏面二十名兵丁正在酣睡,渾不知正被人窺探。然後又是一座營帳被放大,內中也是滿滿的兵丁在熟睡。

  烏鴉又繞飛了一周,在它瞳孔中,數道淡淡的黑氣正從四面八方而來,目標直指大營中央的中軍大帳。

  烏鴉低沉地叫了幾聲,將那中央大帳不住放大,象晨曦穿透夜幕般直視入厚厚的帳布之後。中軍帳中金碧輝煌,極盡奢華之能事。營帳正中放一張太師椅,椅上端坐著黑衣散發的紀若塵。出乎意料之外,紀若塵竟也在仰頭望天,雙瞳中映著無月夜空,空中一隻烏鴉,正在盤旋不休!

  烏鴉駭得雙目血紅,急速拍動翅膀,便想逃離!但見夜空中血氣一閃,它已淩空暴成細細血霧!

  北地夜風強勁,早將這團不大的血霧吹散。

  此時五個黑影已然穿過重重兵帳,聚集在了中軍帳外。在夜色掩飾下,他們只有一個極模糊的輪廓,不要說面貌,就是是何種族也看不出來。五個黑影互相打了個手勢,其中三個驟然爆發出強悍無匹的氣勢,挾帶著陣陣腥風,從三面沖入中軍帳內,另一個黑影則無聲無息地繞到帳後,如一片影子,消散在黑暗之中。厚厚的帳布,在他們面前直如無物。

  最後一個黑影則極輕盈地躍起,落在了中央帳頂,手中已多了兩把漆黑無光的匕首,只待帳中激戰起時,便要以雷霆之勢自天而降。

  可是那黑影足足等了可以呼吸三次的時間,帳中仍是全無動靜。四個先後入帳的黑影如泥牛入海,再也沒有了聲息。帳頂黑影深知同伴的修為威能,三息的時間何等漫長,足夠入帳的四人擊殺百名軍卒了!可是怎地現今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它立時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一躍十丈,身影閃動間已穿出大營,向西北方逃去。

  它奔跑速度之疾,比飛鳥猶過三分,可是跑著跑著,它忽然心生異感,猛然向左面望去。但見一個一身黑衣的年輕人就在不到一丈之外,正與自己並肩賓士!這年輕人黑髮飛舞,發梢處卻化處點點湛藍星屑,久久不散,在身後拖出一道長長尾跡,說不出的詭鷸絢麗。而他雙瞳深不見底,在極深處卻又閃耀著隱約的藍炎。儘管看上去異象如此明顯,可只要這個年輕人閉上雙眼,便是氣息全無,似完全溶入了天地之間,即便以黑影高出尋常修士數倍的靈覺也感應不到他的氣息。

  黑影不知這年輕人已與自己並肩奔跑了多久,只知道他便是自己此行要刺殺的目標,安祿山先鋒主將紀若塵,而且在他目光注視下,自己潛影匿蹤的法術正被一層層的剝去,逐漸現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來。

  她心下駭然,對手顯現了完全顛覆她修行至今所認知的威能,無法抑制的恐懼從心底最深處溢出,撼動著她的心神。她的目光忽然掃到紀若塵左手掌心中托著的小小銅鼎,鼎口藍焰吞吐不定。猛然間,千百年來關於此鼎的種種恐怖傳說全都湧上心頭,一想到身入鼎中的淒慘,無邊無際的恐懼決開最後一道鎮定的防線,立時充斥全身,將她最後一絲力氣與勇氣都驅除得乾乾淨淨。

  她腳下一軟,登時栽倒在地。紀若塵則說停就停,靜靜地站在三尺之外,看著面前這個一身深黑緊身打扮的女孩。她身材凹凸有致,衣衫極薄,又是緊貼肌膚,幾乎將她每一分曲線都襯得清清楚楚。不光胸前兩點櫻桃清晰可見,便是胸口脖頸上急速起伏的青筋血脈也是清清楚楚。她淒然抬起頭來,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容貌柔美,秀目傳神,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公子……”她咬著下唇,柔柔地喚了一聲,一時間淒淒慘慘。這是族中故老相傳的保命秘法,若是落在了年輕有為的人類修士手中,這樣多半能保得性命,甚至保得身子。

  紀若塵靜靜地看著她,如同未曾聽到她說話一般。

  她立時知道不妙,忙望定紀若塵雙眸,道:“我是文婉天后同宗晚輩,身有天后血脈。公子若肯留我一命,無論天材地寶,還是法器秘典,冥山必定不會吝惜。”

  這是她族中秘傳保命法門的第二項,對各族修道之士,無論男女老幼,皆有明顯效果。

  紀若塵仍無動於衷。

  她數著心跳,三下之後便知不能再等,當下一咬牙,忽然撕開了自己衣衫,將整個上身都裸露出來,火樣的美眸盯著紀若塵,毅然道:“若蒙公子不殺之恩,在冥山贖金到前,文姬這清白身子,便是公子的了。文姬定當竭盡全力服侍公子!”

  冥山妖族祖訓,一切以保命為先,萬般委屈皆應受了。何況這紀若塵本領神鬼莫測,文姬又看得清楚,他也非人族,日後就算有了他的骨血,生為妖族的可能也居多,而且孩子得了他的血脈,定有強大秘法異能傳承。細細說起來,對冥山還是件好事,只是……還只是什麼?千百年來,只有最強大的妖族方能選擇自己的運數。她雖是冥山新一代中的翹楚,可與修煉經年的老妖相比,道行修為仍是相去甚遠。強如天后文婉,也在西玄山中被鎮煉了數百年之久,何況是她?為了一族興盛和宗祧延續,她沒有選擇。

  她望著紀若塵,只希望這張英俊近妖的面容能夠沖淡一點心中悽楚。

  不過她並不知道,紀若塵此際身體仍有一大半是虛幻,並無實體。虛無部分便包括了下體,如果是幾個月後,或許文姬的提議還有幾分吸引力。

  紀若塵望著文姬,不知為何,如萬古堅冰的心中忽然起了一絲裂隙,似乎這個女孩與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有一兩分相近。可是那身影究竟是什麼,他完全記不起來。同時眼前這個女孩也令他感覺到了一絲危險,一絲令他心志動搖的危險。此次回歸人間,他便如始終行走在絕壁邊緣,維憑堅定心志不斷向前,如果往下看了一眼,便有可能永墜深淵。

  這些想法在紀若塵心中一閃而過,即被冰封。他心念一動,文王山河鼎迎風而長,化作丈許高下,當頭將文姬罩在其中!

  “紀若塵!你與天下妖族為敵,必不得善終!”在靜夜下,文姬淒厲叫聲越傳越遠,逐漸遠去。紀若塵並未運用神通掩蓋她最後的詛咒,自是為了讓冥山潛藏的妖眾聽到,好回山秉報。

  只怕你們不來!這是紀若塵原本的想法。

  以山河鼎收煉文姬之後,紀若塵並未就此回營。除卻空中那只烏鴉,今晚冥山遣來的弟子皆精于刺殺隱匿之道,論修為倒不是太強。收了五妖的精氣,也不過令紀若塵目力範圍擴張到方圓十裏左右,靈力則小有增強,可在五十丈內自如馭使文王山河鼎。他真元仍不算深厚,距離上清境界仍是差了兩層,不過在紀若塵心中,提升真元是最不著急的,排序仍在重塑身體之後,現今一切之首,即是提升雙瞳與靈力。

  回營之前,紀若塵習慣性地以神識掃過所及範圍,除了兩團正在迅速遠遁的妖氣外,並沒有什麼特異的東西。

  恰在此時,東北方忽然闖進來一團極為玄異、前所未見的靈氣,筆直向遠離的妖氣追去。這團天青色的靈氣雖不甚強,但內有浩浩蕩蕩之意,就以紀若塵縱橫無忌的心情,居然也隱隱生出高山仰止之感!這團靈氣速度較妖氣何止快了一倍,眼看著不出裏許,就能追上正狂奔回冥山報訊的兩個小妖。

  紀若塵破空而來,軀體由虛而實,又神遊十載,對天地間萬般靈氣皆無比敏感,速度更可謂驚世駭俗,當下再無保留,全力施為之下,幾乎是心念動時,人就已攔在那團靈氣之前,文王山河鼎憑空而現,鼎身溟炎繚繞,便向那靈氣罩下!

  只聽當的一聲大響,有若悠悠鐘鳴,瞬間傳遍荒野。又聽一聲龍吟,那靈氣一扭一彈,竟然把文王山河鼎生生頂開一線,硬從山河鼎口的吸力中脫身而去!

  脫困之後,那團靈氣不但不就勢逃走,反而盤踞在十丈外,雙目如炯炯***,緊盯著紀若塵,氣勢漸升。

  刹那一擊,紀若塵全是憑本能行事,這時才看清靈氣原身。他雖心意堅定,此刻腦中也是一聲轟鳴!

  竟是一條真龍!

  “何方妖孽,膽敢攔吾真身!吾乃東方真龍,身系天下運命,與吾為敵,即是與天地為敵!爾等小小妖孽,竟敢以煉妖鼎對吾,真不知死活嗎,還不退開?!如非看在煉妖鼎故往傳承份上,今日早用真雷將汝化為灰燼!”

  這陣排山倒海、海嘯風詠般的龍吟竟能穿透層層防禦,直接在紀若塵意識中浮現,真龍之威,果然難測。

  紀若塵微微一笑,收起了文王山河鼎,撫了撫身上衣衫,攏一攏微亂的鬢髮。但令真龍出離憤怒的是,那似人非人的小小妖孽這番做作,並不是要禮而避退,眼見周身燃起熊熊藍焰,他竟然,竟然踏火而來,妄想屠龍!

  真龍一聲龍吟直上雲霄,方圓數裏刹那間雲消風停,生靈顫抖俯伏,萬物在這無比威能的存在前收斂起所有的氣息。真龍緩緩舒展身體,須角賁張鱗甲炸立,雲滾電閃虹起,周身無數異象湧動。揮爪擺尾,迎上了如電而來的紀若塵!

  一人一龍已戰在一處,只在刹那,天雷雨落,地火如泉!

  這條真龍通體碧綠,長還不足一丈,看上去體形不大,然而畢竟是真龍,神通絕非尋常妖物魔神可比。它進退如電,所過處雲生霧起,凜凜威嚴,實可令人不戰而自潰。而且真龍不論是揮爪進擊,抑或是龍尾抽掃,都是力可穿金裂石,紀若塵也不敢硬擋。真龍過處,雲裏霧中都時有道道青色雷光,紀若塵偶爾一個疏乎,便被其中一道青雷擊中,立時小腿洞穿。隨後青龍便極為惱怒地發現,這個對手的腿居然只是一片虛影。

  青龍大怒之餘,突然張口噴出一團薄薄水霧,這片水霧迅捷無倫,且深具靈性,竟然對紀若塵緊追不放。紀若塵速度已提至極致,可仍是比這無形無質的水霧慢了三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水霧撲上身來。

  水霧一上身,即如春雨潤物,悄無聲息地滲進了紀若塵軀體之內。但凡水霧過處,紀若塵身軀都化作了虛無,就連從來無往而不利的溟炎也大片大片的熄滅。

  青龍見噴出的龍氣建觀,當即仰首長吟,聲震雲宵!其實這場戰鬥一開始,青龍便被牢牢地壓在了下風。它速度快,可是紀若塵更快,而且來去全無蹤跡可尋,剛一接戰,青龍便接連中六七記。青龍雖是神獸,身軀水火不侵,縱是尋常法寶也傷它不得,可是紀若塵身上藍焰看似在熊熊燃燒,實則冰寒到了極處,那至陰至寒、至凶至厲的藍焰只消沾上一點,便滋滋地燒個不休,要青龍連噴數口太一水氣,方會熄滅。而且它頭頂數根龍角歪斜,還缺了一片鱗,在迎戰紀若塵前這條青龍就已受了傷。大戰至此,青龍更被燒得遍體鱗傷。方才那一團水霧,乃是它將本命丹氣混和在龍氣中噴出,方才一舉建功,擊中了行動詭異的紀若塵。現下它傷上加傷,要再噴出一團丹霧來,那是萬萬不能了。

  而且這青龍後爪上還系著一條斷裂的鐵鏈,看上去不粗,可是偶爾自地面上劃過,便會犁出一道深坑,可見鐵鏈之重!系了這樣一條鐵鏈,縱是青龍,行動也受羈絆。這是因此,它身為真龍,才會在戰這樣一個小小妖孽時,也會落於下風。還好有一口丹霧在,不然今日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然而水霧中忽然藍芒一閃,然後熊熊溟炎不可抑止地沖出,頃刻間竟將混了青龍丹元的水霧燃盡!

  紀若塵有如出水,緩緩自藍焰中升起,雙瞳已盡轉深藍。他已只剩小半身子,腰際以下軀幹盡毀在青龍丹元中,可是環繞著軀體的蒼藍之焰,卻更甚往昔。他左手舉在身前,掌心上,文王山河鼎淩空一寸懸著,正不住旋轉。

  青龍看到紀若塵雙瞳,竟也感到了些許戰慄,不禁喝道:“妖孽,你祭出煉妖鼎來,想做什麼?”

  紀若塵此刻已沒了笑容,冷道:“當然是煉了你這條小龍!”

  青龍一聲長鳴,大笑道:“吾乃東方真龍!區區一個煉妖鼎,煉煉尋常妖怪還行,想要煉吾等真龍……”它一句話沒說完,便見山河鼎已化作丈許大小,當頭壓下!

  這一罩全無先兆,青龍大駭之際,使盡全力才堪堪躲過。

  紀若塵右手一招,山河鼎又回復成寸許大小,浮在掌心上。他望著青龍,淡道:“區區一個煉妖鼎,你怎也要躲?”

  青龍一時語塞,體會過鼎中冥炎的威力後,當然暗道不躲才是傻瓜,可是嘴上卻如何說?還未等它想出措辭,眼前忽然藍焰滔滔,山河鼎又罩了下來!

  這一次青龍別無它法,回頭轉身,舍出龍尾探入鼎口狠狠一擊,當的一聲巨響,青龍借著龍尾一擊之力,終逃出山河鼎覆體之禍,帶著半身藍焰,一飛沖天。它長嘯不已,顯是被溟炎燒得痛極。

  “吾當……吾當……你們都是壞人!!等我回去告訴媽媽,用青雷把你們通通劈死!”

  場面話扔下,但見小小青龍直沖雲宵,倏忽遠去,連回頭看看都不敢。

  儘管趨退之速遠有過之,但若論穿雲破宵,直上青冥,紀若塵仍是遠不及身為神獸的青龍。他立了片刻,笑了笑,收回了文王山河鼎。鼎身上刻印著的貪狼星君忽然拍掌大笑,道:“你可真是貪婪,連青龍都敢惹,這下我看你如何收場?”

  紀若塵看著貪狼星君,微笑道:“我如何收場,倒無須你擔心。你如此處境,仍不死心,自然是有所依仗的。我還記得,當日施展凶星入命大法時命宮中共引入四顆凶星,現在只收拾了你一顆而已。還有三顆,你說會是如何下場?”

  貪狼星君面色大變,登時再也笑不出來,他面容身形逐漸僵硬,又化成了文王山河鼎身上的一幅刻象。

  將山河鼎收歸體內後,紀若塵望著自己只餘小半的軀體,微微皺眉。此間非是蒼野,精進之道也有所不同。沒有一個純粹的軀體,仍是不足。以往沒有遇上勁敵,缺陷不顯,今日對上了真正強敵,這缺陷便明顯了。他一身溟炎足以壓制青龍龍氣,可是身軀太弱,如果這條青龍年齡稍稍大些,此戰結果便會倒轉。那時他溟炎仍盛,可是身軀盡毀,又有何用?

  紀若塵稍一思索,便決定今後所得靈氣,先行凝聚身軀。
kentli_tw 發表於 2011-11-12 11:25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一 若相惜 四

  選定良辰吉日、將祖宗骸骨下葬龍穴後,安祿山即在范陽舉旗興兵,並傳檄天下,檄文起首稱“誅國忠,清君側”,其後洋洋灑灑千言列舉楊國忠十大罪狀。再後便是登臺拜將,史思明為前軍大將,統兵五萬,經相州直取洛陽。其子安慶緒為左軍將軍,統兵三萬,經棣州,過黃河,直下淮南道。而紀若塵則受封先鋒將軍,統兵五千,取晉州,逼潼關,脅西京。安祿山自率十萬大軍,隨後出發,為史思明接應,先取洛陽。

  對於安祿山的行軍佈陣,濟天下不置評,紀若塵不關心。既然安祿山已興兵造反,天下必然大亂,可說已成了一半事。至於親力親為,也不是給安祿山打天下,只是為了明皇與楊妃而已。對於紀若塵這憑空出現的布衣白丁,安祿山能給五千精兵已是難得的寵信,這多半還是濟天下的面子和名望所致。

  紀若塵毫不關心安祿山恩寵與否,放手讓濟天下練兵,自己則每日巡視一遍軍營。他又于軍營中支起一口巨鍋,寫下一張藥方,命軍卒每日飲一口藥湯,其他的諸事不理,只等七日後出兵西征。

  這七日中,紀若塵營中士卒死氣漸增,只是無人覺察。

  安祿山傳檄天下之時,尚秋水出了范陽,徑向青墟行去,臨行前將道德宗同門託付給了紀若塵。見過道德宗群道後,紀若塵吩咐他們隨軍行動,便沒有了其他安排。修道之人均自視甚高,自行其是,根本不會如軍卒那樣令行禁止,即使他們個人武力強過軍卒甚多,但在戰場上,除了陣前挑戰或能鼓舞下士氣,真正兩軍對陣,萬弩齊發,矢石漫天之際,能發揮的作用其實有限。紀若塵自然知道這點,並不指望道德宗弟子會聽從自己指揮。

  至於尚秋水,紀若塵思量良久,最終沒有攔阻尚秋水西行之路。

  此時已是夏末,西京長安仍是一片歌舞昇平,居生處樂。今年天氣反常,已近白露,仍是暑氣不消,明皇一面遣人飛馬自嶺南運荔枝等時鮮蔬果過來,一面又擺駕到了華清宮,與楊妃共用魚水之歡。這日午後,明皇與楊妃糾纏已畢,明皇畢竟年歲大了,歡愉一過便沉沉著枕睡去。楊妃則沒什麼睡意,自行出殿,整理妝容。服侍她梳妝的,自是她那假扮宮女的師兄。

  “冥山那些妖怪有沒有消息傳回?”楊玉環淡淡地問。

  “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師兄答道。自受過教訓之後,他已不敢在楊玉環面前造次。這美若天仙的師妹不光道法高深,心思也是狠辣無情,端看她對付道德宗的層層毒計就可知一二。

  聽到回答,楊玉環當即皺起眉頭,冷冷地道:“這都兩個月了,怎麼還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已經提點過了安祿山,那些冥山的妖怪們此去不過是再敲敲邊鼓罷了。現如今對付道德宗又不是什麼難事,也就是打只落水狗,怎地這麼點小事都辦不成?!那要這些廢物何用?”

  師兄順著話頭道:“是,是。這些妖怪都缺了點腦筋,一點小事都辦不利索。不過……會不會是冥山另有居心啊?”

  楊玉環哼了一聲,冷冷應道:“冥山與道德宗仇深似海,這等大事上必然不會變節。只不過這些妖怪的腦筋的確不太靈活,有時候會死抱著原則不放,不曉得應該為誰辦事,如何辦事。這樣吧,這個月該給冥山的十朵六陽花只給三朵,等安祿山那頭答應下來再給餘下的七朵。如果下個月還沒有消息,那就只給一朵。”

  那師兄聽了登時一個哆嗦,忙道:“這個扣得太狠了點吧?聽說六陽花少過七朵,妖後文婉便會陰寒侵骨,痛苦不堪。若是少於五朵,便有性命之憂。”

  楊玉環已攏起最後一縷青絲,顧盼著銅鏡中的如花嬌顏,柔柔地道:“那妖後是痛是死,關我什麼事?不弄得她痛了,甚至是快死了,妖皇又怎會用心為我辦事?如果那群無能之妖遊說不動安祿山,那就讓它們自己上西玄山拼命吧。只要道德宗絕了香燈,我管它是誰出手的。你明白了?”

  “是是,明白。”師兄一疊聲地道。

  “那就去吧,把我的話給冥山帶過去。”楊玉環說罷,揮揮手命師兄退下。

  此時辰光尚早,被陽光暖意一薰,楊玉環也懶洋洋的有了點倦意。她剛要休息,忽聽殿外內侍來報:“右相國楊國忠求見。”

  楊玉環哼了一聲,不悅地道:“聖上正在休息,相國不知有何緊要大事,此時來驚擾聖駕?”

  其實楊國忠所謂要事還能有什麼,無非是奏告安祿山又有謀反跡象而已,要不就是某某人與安祿山裏外勾結,互為回應,居心不軌云云。楊玉環正要安祿山盡起人力物力扳倒道德宗,楊國忠卻來屢參安祿山要謀反,著實令她十分惱怒。

  她自幼在洛府長大,于楊家兄弟姐妹感情並不如何深厚。入宮得寵後她屢次提攜楊家親眷,亦是為了在朝中營織自己的關係裙帶,好方便操控朝政。畢竟她是一介女流,雖深受恩寵,也不能明著干預朝政。對於自楊國忠以下的楊家人有多大本領,她如何不清楚?哪一個真有經國之才?楊國忠近一兩年來謀政權術水準雖然大有長進,可是他也嘗到了弄權的甜頭,愈發攬權自重,漸漸不聽自己的吩咐了,如在安祿山這件大事上就獨斷專行。楊國忠只看到安祿山對他的相國權柄構成威脅,怎曉得自己在其中的苦心安排?

  冥山自古傳承無數凶厲妖法,其中之一是以十萬人精血魂魄為引,發動血河煉獄大陣。引無盡戾氣怨念,聚天地陰氣寒魄,降下無法破解之咒。中咒之人將日夜承受無數凶魂撕咬,直至魂消魄散或生魂被摧毀殆盡時止。凶魂被此陣妖法煉過後,與尋常生魂完全不同,兇悍數倍過之。縱是上清修為,至多斬殺數千凶魂,即會被凶魂吞噬。

  此法一成,不僅可將道德宗護山的西玄無崖陣摧毀大半,還可使山上至少半數弟子魂歸極樂,可說極盡陰損凶厲之能事。道德宗受此重創之後,朝庭再召集一批修士重上西玄山,多半可就此滅了道德宗香燈。

  為何要找上安祿山,正是為了那十萬生人的精血魂魄。安祿山獨鎮北境,大軍掃蕩一番,抓個十幾萬胡人可不是什麼難事。

  至於此法太傷天和,引下的天譴天罰,自然有安祿山及冥山群妖去消受了。說起來這也是天助楊玉環,冥山妖後文婉修煉北帝誅仙錄時過於求成,結果出了差錯,差點內丹爆裂,化為冰雕。為了鎮服內丹中四溢寒精,文婉必須大量服食奇藥六陽花。而這六陽花最大的產地便是玉環師門秘境。楊玉環何等聰明,立時以六陽花為交換,換取冥山以傳承妖法滅絕道德宗。

  這當中的複雜緣由,楊國忠哪里知曉?他對著安祿山動的那些小伎倆小心思實是扯了整個佈局的後腿。

  此時那內侍見楊玉環面色不豫,又不敢壓下相國的奏報,不由急得汗如雨下。正在此時,內殿中傳出一個渾厚的聲音:“國忠有何急事啊?宣上來見朕吧。”原來明皇已經醒了。

  內侍如蒙大赦,忙出殿宣召,不多時楊國忠便疾步入殿,奏道:“安祿山近日頻繁調兵遣將,有大不臣之心;又遷葬祖宗骨骸于龍穴之內,旬日內必反!”

  明皇已聽慣此類說辭,當即呵呵一笑,言道朕待那胡兒恩重,他怎會反我?楊玉環在一旁坐著,只管剝好一顆顆水果,填在明皇口中。看上去,她對朝政大事全無興趣。

  楊國忠見明皇不信,急忙又舉出許多證據來,可是明皇只是笑言胡兒不會反。

  就在楊國忠無可奈何之際,殿外忽然響起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只見高力士踉蹌趨入,道:“聖上,大事不好!太原府八百里加急軍報,安祿山反了!”

  答的一聲輕響,楊妃手中一顆剛剛剝好的荔枝掉落在地。

  夏末秋初,江南多雨。昨日尚暑意不減,一場薄雨後涼氣襲人。接天蓮葉依然無窮碧色,映襯著兩岸垂柳水楊多了些微微泛黃的滄桑,荷花已經開盡,滿目群芳過後的殘紅,卻有一叢叢蓮蓬鮮活挺拔地立於水面,不覺寂寥。

  在一座蒼翠秀峰之頂,正立著一個婷婷少女。她望著前方隱隱青山,面色變幻不定,顯然內心正在苦苦掙扎。只不知那如畫群山中究竟藏著什麼可怕物事,令她如此掙扎。

  “殷殷,這裏山高風寒,你要小心著涼。”一個柔和厚重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山風並不大,張殷殷一頭秀髮卻忽然飛揚起來。她冷冷地道:“你跟來做什麼?殷殷是你叫的嗎?”

  她身後行來一個高大英俊的年青人,正是雲中居的楚寒。聽到張殷殷如此不客氣的話,他也不以為意,笑笑道:“江湖險惡,我放心不下你。何況我師與道德宗諸真人、黃伯母都同意了你我共修仙藉,于情於理,我也應該照顧你的。”

  張殷殷猛然回過頭來,俏面冷若冰霜,道:“那是他們和你同意,我可從沒同意過!你別癡心妄想!”

  在張殷殷面前,楚寒似乎從來不知道憤怒為何物,苦笑道:“這個……父母有命,師長有言,難道還不作數嗎?殷殷……”

  “我再說一次,殷殷不是你叫的!”張殷殷毫不客氣。

  楚寒也不氣餒,他外表隨和,內心堅韌,深信精誠所致,金石為開。當下他並不與張殷殷在稱呼上糾纏,而是順著張殷殷的目光向遠方群山望去。

  “那裏有什麼?”楚寒問道。

  “我的愛人。”張殷殷毫不遲疑的回答幾乎將楚寒擊下山峰去。

  楚寒畢竟是雲中居年輕一代首徒,忍耐和心性都不是常人可以測度,儘管這樣,也過了許久方才苦笑一下,道:“那你為何不過去看看呢?”

  他沒有想到,就是這句話讓張殷殷下了最後的決心。她一躍而起,縱身出了絕崖,裙裾獵獵揚灑開來,恍若一朵曇花在風中冉冉盛開,向著對面群山飄去。

  楚寒吃了一驚,想去拉張殷殷時,已晚了一步。而且張殷殷身法傳自蘇,分毫不遜于楚寒,這時先行一步,又是全力施為,楚寒哪里追得上?其實張殷殷當日下山時也是早走了一日,被楚寒只用了兩日就追上完全是因為她經常不識路途,在群山中不住繞***所致。

  楚寒看著麗人那遠去的身影,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正躊躇進退之際,忽見對面山峰殺氣四溢,定睛看去,數個黑甲持各色重兵器的龐然大物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森然矗立于張殷殷前行的方向。

  楚寒大驚,盡展身法,橫越山峰,直沖了過去。

  驕陽早已躍出雲層,將灼熱的陽光灑在群山上。雖然天氣炎熱,但在矗立的山峰之巔,由於細雨初歇,山風陣陣,仍是十分涼爽。

  孤峰之頂,一手持長苕,正做著今日的清掃。其實峰頂早已片塵不染,不過他仍是認認真真地清掃著,未曾漏過一寸石面。

  就在三丈外的地方,那個人安安靜靜地臥著,唇角邊還露著一絲微笑,似乎在做著什麼好夢。

  一打掃完一塊地方,向他望了一眼,哼了一聲。以一的身份地位,縱是道德宗的七八位真人一齊躺在那,也不會令一為之打掃半片落葉。現今一之所以事事親為,自然不是為了他,而只是為了青衣而已。

  想必,青衣雖不願、雖不忍、雖不敢踏上這座孤峰,卻也不想他受風淋雨,積垢蒙塵吧?

  所以這些事,一來做了。

  不過令一也有些意外的是,他已在這峰頂安寧地躺了這許多時候,卻仍是肉身不腐,宛如沉睡。內中情由,就是一也有些想不通。按理來說,惟有積下大功德,或與天地同壽之人,才能上體天心,有此不朽之象。可是一左看右看,這小子前生後世輪回齊斷,滿手血腥孽債纏身,哪有半點功德跡象,憑什麼也能混個長存不朽?

  這世間事,能讓一看不透的,實在不多。而且這些極少的例外,也盡在無盡海中,未曾想這孤峰上倒是出來了一件。

  還有最後一小塊地方了,一剛舉起長苕,眉頭便皺了起來。

  鏗鏘聲中,一名洪荒衛在峰頂出現。所有洪荒衛均知道一在灑掃孤峰的時候,就是他心情最差的時候,至於惹怒了一的下場,沒人想知道。因此這名洪荒衛小心翼翼地道:“一大人,有一男一女向這邊沖來,兄弟們已經攔住了。他們已知道這裏是無盡海禁地,可是仍執意要過來……”

  “女的放過來,男的打斷腿。”一頭也不抬地道。
kentli_tw 發表於 2011-11-12 11:26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一 若相惜 五

  待遇相差如此懸殊,這名洪荒衛卻覺得天經地義。主人從來都是對的,除了主人外,天下最正確的就是一大人。當然說到一大人時,例外偶爾也會有的,比如說青衣小姐,比如說寒冰獄中那個道人。

  數十裏外,張殷殷橫眉冷對三個並排立在自己面前的洪荒衛。這些洪荒衛氣勢如山,殺氣侵襲時有如一根根尖針刺在身上,但她也並不畏懼。這不光是因為她出自道德宗,並且師父是蘇姀。當然,僅僅這兩條已經足夠她在江湖上橫著走路了。修道界聯繫千絲萬縷,縱是道德宗身處現下牆倒眾人推的局面,也不會有多少宗派真敢傾死力與道德宗一戰。人心總是一樣的,既然先動手的總是送死,那當然是別人先去的好。

  而張殷殷雖不清楚蘇姀的過往以及現如今的地位,不過但凡道行深點的妖族,只要一嗅到她身上的氣息,便會聞風而逃。而且張殷殷自這三名模樣兇惡的洪荒衛身上不但感覺不到敵意,反而有些親近之感。

  三名洪荒衛的殺氣,全是沖著楚寒去的。

  似乎得到了無聲的命令,洪荒衛忽然一分,將去路讓了出來。張殷殷早心急如焚,立時沖了過去。楚寒也想跟上,卻見洪荒衛又是一動,已將自己合圍當場。嗆啷聲中,三名洪荒衛各取兵器在手。看著猛惡無比的巨斧長刀,楚寒的面色罕見地凝重起來。

  “在下來自雲中居,家師乃是清閒真人。我雲中居素來與無盡海沒有往來,各位何以如此?想必當中有什麼誤會。”楚寒神態不卑不亢,點出了自己身份。

  與雲中居等正道三大宗的名滿天下不同,世間妖魔聚積的三大凶地除天刑山外,余皆名聲不顯,比如無盡海,就連知道的人也不多。在大多數修士眼中,無盡海這等妖邪聚居之地哪里能與雲中居相比?當然楚寒見識自然與尋常修士不同,可是在他心中,無盡海勢力再強,至多就與自己師門半斤八兩,何況他本師清閒真人乃是正道中不世出的人物,一身修為深不可測,放眼天下,除了道德宗那個全無消息的紫微之外,恐怕再無對手。楚寒既然亮出了來歷,就算是天下三大絕地,想也不願與雲中居結成死仇。

  不過這只是楚寒自己如是想,洪荒衛們可不是這樣想的。在他們看來,既然一大人已下了命令,就是清閒真人本人在此,也先打斷了腿再說。

  為首一名洪荒衛一振巨斧,斧刃嗡嗡作響,他十分期待地盯著楚寒,嘿嘿笑道:“本來俺該與你單打獨鬥的,看你這小小身板兒,估計能撐上一小會。可惜一大人的命令向來催的急,俺可不敢耽誤了。實在不好意思,俺們這便要一擁而上了,或者你自己打斷雙腿,也好省我們點力氣?”

  楚寒面色青白,幾乎一口血便要噴出來。這三名洪荒衛任一個道行都要比他深厚,居然還不按規矩來,想要一擁而上?這無盡海中人,怎地如此不要面皮?

  還未等他開口質問,腦後忽然一涼,又有隱隱的吸力傳來。楚寒靈覺敏銳,當下更不遲疑,直接躍上空中!方升起三丈,就見腳下原本站立處一片黑氣漫過,所過處生機盡滅。被這黑氣沾上不管會發生什麼,顯然都不會是好事。

  楚寒剛暗自驚出一身冷汗,忽然見那為首洪荒衛無聲無息的已在面前!瞬息之間,那洪荒衛已輕飄飄的掉轉巨斧,以斧柄在楚寒腹上狠狠地敲了一記。霸道無匹的真元如洪流般瞬間湧入,將楚寒最後的反抗之力也給沖散!

  “無盡海一個尋常衛士,竟也如此強橫?!”楚寒驚訝間,已一頭向地上栽去。

  此時張殷殷剛剛踏上孤峰,見到了逕自灑掃的一,還未開口,一名洪荒衛忽然在她身後出現,翁聲翁氣地道:“一大人,已打斷了那男的雙腿,可是他不肯走。”

  一終於抬起頭來,先是看了張殷殷一眼,方淡淡地道:“那再打斷他兩根手臂。”

  張殷殷黛眉一皺,略感不妥。她雖然不喜楚寒強行跟著自己,更不認可宗內真人母親給自己定下的合藉雙修,可是畢竟楚寒對自己一直沒什麼惡意。如是因為自己受了這等苦楚罪過,心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況且儘管相處時間短暫,但她天性敏銳,知道楚寒性情最是執著,如果下定了決心,別說打斷四肢,就是殺了他,也不能令他退縮。

  那名洪荒衛似乎閃了一閃,又似是完全沒有動過,就回報說:“已打斷兩手,他還是不肯退回去。”

  “倒還有點骨氣,那就帶過來吧。”一吩咐完,再向張殷殷看了看,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是向旁邊一指。

  張殷殷一顆心瘋狂地跳起來,順著一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見那刻印在心底最深處的身影正靜靜的,靜靜的躺在那裏。

  張殷殷猛然捂住了嘴,眼中淚水奔湧而出,頃刻間模糊了世界!那纖長的五指根根蒼白,用盡了三生力氣,才將那一聲歇斯底里的哽咽按了回去。

  她再也看不到旁的人,別的事,只向著寧靜睡著的他奔去,可是靈動如風的她,這段短短的路,竟會接連摔倒。

  她依然一隻手死死地掩著口,另一隻手用力抓著地面,才將已完全失去力氣的身體撐到他身邊。儘管看不清他的樣子,可是那身影,那聲音,早已刻印在記憶的最深處。

  幾經生死,曾經輪回,就是一碗孟婆湯飲下,其實也不曾忘記過,只是被掩蓋在灰塵之下。

  只須一次提醒,她便憶起了全部。

  那顫抖的纖手,終於觸上了他的面龐。於是她的心,瞬間變得與他的肌膚一樣冰涼。

  儘管眼前依舊模糊,但她心如琉璃。琉璃中可以映出整個世界,卻映不出他。她與他的距離,已比當初陰陽相隔更加遙遠。

  “怎會……這樣……”

  她撫過他的臉,他的頸,他寬厚的胸膛,然後那顫抖的指尖傳來一點刺痛,一滴血珠染紅了他的衣衫。

  張殷殷抬起頭來,模糊的世界中,一柄古劍逐漸清晰。那柄劍,正插在他的心口。

  她將切破的指尖含在口中,不住品味著指尖鮮血的味道。

  此時孤峰峰頂,除了始終凝立不動的一之外,又多了三名洪荒衛,以及四肢斷碎,被洪荒衛架著的楚寒。

  楚寒面色蒼白,卻非是為了身體上的劇痛以及仍舊在體內奔湧不息的洪荒真元,而是為了那柄古劍。雲中居上上下下,又有誰不識得這柄劍?那安寧睡著的人,楚寒不光識得,也知道他與古劍主人之間的三兩事。看到眼前的情景,楚寒隱約明白了三分,卻有七分想不通,反而更加糊塗了。

  張殷殷面白如紙,柔弱的身軀輕微顫抖起來,纖指已自口中滑出,指上全無血色。她淚已幹,古劍上鐫刻著的數個小字逐漸清晰:

  “雲中顧清”

  張殷殷不光看清了劍上的字,也品出指尖鮮血的特殊味道,於是宛如呢喃般輕聲道:“仙家禁法,斬緣。”

  她一頭青絲猛然飛揚!又徐徐落下。

  張殷殷猛然立起,仰首向天,嘶聲叫道:“斬緣,斬緣……啊!!!”

  雲裂,風斷,霧愁,山慟!

  楚寒面色更加慘白,望著那無休無止嘶喊著的女孩兒,心如星墜。

  三名洪荒衛各自望向腳前三尺之地,目光再也不肯移動。

  就連一,也望向了天高雲淡處。

  不知叫了多久,千千萬萬的回音在群峰間激蕩著,而張殷殷聲音忽然啞了。她一伸手,便抓向古劍劍柄。但是一抓之下,卻落了個空,她面前換成了一。原來一不知用了什麼玄妙手段,將張殷殷瞬間旁移十丈,挪到了自己面前。

  “這個……”一從沒有過說話象現在這樣吃力:“這個人呢,是我家小姐的人。這柄劍,也就是我家小姐的劍了……所以……”

  “你家小姐是?”

  “青衣。”

  “原來是她啊。”張殷殷若無其事的應了聲,身形忽的一閃,又去抓那柄劍。這次當然又被一挪移了回來。

  知道有一在,那無論試多少次都可能碰得到那柄古劍,張殷殷心頭多日的積鬱猛然暴發,她若一隻寒冬時淋透了冰水的貓,向著一咆哮:“既然你說他是你家小姐的,那我可以讓!讓青衣去做正室,我做妾,做丫環,做情人,做路上的女人!我做什麼都可以,這總行了吧!何況他現在不在陽世,不在陰間,他哪里都不在,他就是完完全全的不在了!為什麼還不讓我拿那柄劍,為什麼!!”

  嘶喊到了一半,她聲音又啞了下去。

  望著最後一絲力氣也已消逝的殷殷,一柔聲道:“昔人已逝,無可挽留。其實你便以此劍斬了自己,也仍不是她和仙人的對手,這又是何苦?況且他也不想有人為他報仇。我家小姐就是想明白了他最後的心事,方才去雲遊天下的。其實小姐還不曾上過此峰,也不曾來見他最後一面。”

  張殷殷忽然一轉身,又抓向古劍!這一次一歎了口氣,用自己身體擋住了她。

  “我自己想去送死,你***管我!”張殷殷咆哮!

  一想了想,便讓開了路。

  張殷殷纖指剛觸到古劍劍柄,猛然頓住。她緩緩蹲下,凝望著他的面容,似是要將他與心中深深刻印著的那個人溶在一起。她的右手扶著古劍,似是無意間順著古劍滑下。

  古劍鋒銳的劍鋒輕輕巧巧地切開了她指上如玉般凝滑的肌膚,滴滴血珠滲入劍鋒上的紋路,一路滑下,又浸潤著他胸口衣衫。

  那片深色的痕,逐漸擴大。

  似有什麼,正自她心頭緩緩流失。

  “殷殷!!”楚寒想要大叫,掙扎,可是方一動便被一名洪荒衛的鐵掌捂住了嘴,另一名洪荒衛在他後頸上一捺,將他牢牢掀在地上。楚寒仍死命地掙扎著,斷骨摩擦,而刺骨的劇痛則早被置之度外。

  張殷殷站了起來,衣袂飄舞,扔下句“這個人送給青衣了”,便向孤峰外走去。

  一笑了笑,將長苕放在一邊,踏出一步,已與殷殷並肩而行。

  張殷殷停了腳步,盯著一,冷冷地道:“你幹什麼?”

  一微笑道:“沒什麼,一起去送送死。”

  張殷殷上下看了看一,道:“你和我有關係嗎?”

  “沒有。”

  她黛眉一豎,冷道:“沒關係你跟來做什麼,你是不是笨了?”

  一微笑:“再笨還能有你笨?”

  一沒有說出來的是:“一大一小兩個狐狸,看來都是聰明過了頭,所以就笨了,唉……”

  張殷殷語塞,哼了一聲,道:“隨你。”便舉步前行,轉眼間已到了峰緣處。

  楚寒不知從何而生一股大力,猛然掙脫了洪荒衛的控壓,叫道:“等等我,我也去!”

  張殷殷和一都停下了腳步,望著被按壓在地的楚寒。按著楚寒的三名洪荒衛自覺失職,可是眼前局面變幻實已超出他們能力所及,對楚寒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張殷殷向那安寧睡著的人一指,道:“這是我的男人。”又向自己肚子一指,道:“這裏有他的孩子。”然後再向楚寒看了一眼,冷笑道:“你還要跟來嗎?”

  出乎張殷殷和一意料,楚寒竟也咬牙道:“我去。”

  “隨你。”張殷殷冰冷地道。

  三名洪荒衛面面相覷,見一要走,為首的忙道:“一大人,你若走了,這裏怎麼辦?”

  一微笑:“天下雖大,誰敢來無盡海惹事?若真有那不怕死的,你們也攔不住,把寒冰獄中那雜毛放出來就是,以後就是他統領你們吧。”

  那洪荒衛撓了撓頭,道:“我等該怎麼稱呼那位雜……道長?”

  “就叫零。”

  張殷殷已不耐煩,身形一起,若絮隨風,便向峰外飄去。

  “等等。”也不見一有何動作,便將數十丈外的張殷殷挪移回峰頂。

  “你不想我去了?現在已經晚了吧。”

  張殷殷冷笑,將緊握的右手伸到一面前,淋漓的鮮血仍不住自指縫間湧出。那濕淋淋的紅色,每一滴都是如此刺目!

  一微笑:“不是,該走這邊。”
kentli_tw 發表於 2011-11-12 11:26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二 無相忘 一

  夏末秋初,范陽戰鼓如雷,各路大軍依序出發,史思明奔洛陽,安慶緒取淮南,數日之後,安祿山中軍都已準備出征,紀若塵所部仍按兵不動。

  身為軍中主帥,紀若塵終日在帳中神遊冥思,將一應事務都甩給了濟天下。他做的惟一與治軍沾得上點邊的事,就是每日叫五十名軍士到自己帳中,視察一番後便令回營。這些軍卒回去後行為舉止與常人無異,然而道德宗弟子中修為深些的,還是能看出他們面上籠罩的淡淡死氣。不過這些士卒的確仍是活人,氣息體溫皆有,神智如常,並不是給什麼邪法煉成僵屍陰鬼之類,道德宗眾人觀察多日毫無破綻,也就不多說什麼。

  道德宗眾修士這些日子也是忙得昏天黑地。有的日夜繪符,而後燃了將符灰灑入無根水中,士卒飲後便是一身銅筋鐵骨,柔韌厚實,力士以剛磨快的鋼刀盡力砍去,也就留下一道深深傷口,不傷及要害腑髒。有的則繪陣施法,士卒只需在陣中靜坐七日,便是身輕力健,縱躍如飛,個別有慧根的甚至能一躍而上丈許的高臺。還有部分修士則傳授給士卒一些簡單口訣,配合丹藥、符之力,在戰鬥時念出,便是力大無窮,一個身體單薄的士卒也能揮動近百斤的大鐵椎。

  有那兩個擅於煉器的,則日夜兼工,每日可制七七四十九隻炎火箭。此箭用上少許道家材料,又經符咒加持過,箭程可達四百步,不論射中哪里,立起大火,火勢熾烈與一大壇火油無異,可持續燃燒一個時辰,普通雨澆沙埋之法,俱是不熄。這種炎箭消耗不多,火焰威力在修士眼中全無用處,但若用在戰事中,便成利器。這兩名修士本意是要造威力至少大上十倍龍炎箭,每三日可得一隻,箭帶真火,縱是修士被沾上了,也是麻煩。不過濟天下對這種箭絲毫不感興趣,要兩人只造那種日產四十九隻的炎火箭便好。

  道德宗弟子中,道行最高的雲飛已入上清境界,職責便重大得多。他在軍中尋了五百名頗有靈性的士卒,傳授給他們一座陣法以及相應口訣,再分以丹藥,命其熟習此陣。到兩軍對陣之時,這些士卒的作用便是在中軍結成此陣。

  此陣名為坤玉轉元陣,以陣為基,以玄玉為引,以藥為火,將陣中士卒的精氣生機化為道力,移轉到陣眼中陣主身上。如此,身為陣主,便有無窮法力可供揮霍,能夠源源不絕的施展大威力的法術。而代價,則是陣中人陽壽折損。以雲飛為例,他如今法力至多可操控五百人組成此陣,臨戰之時可放法術數量可增一倍,而陣中士卒則折陽壽一年。

  如果陣主道行增加,則此陣能夠容納的人數及發揮的威力何止以倍計?若是道德宗中精擅陣法卦象的顧守真在此主持,則陣中可容萬人,每用一次,陣中人折壽十年,而守真真人能夠施法的真言大咒可增七倍。可以說有此陣在,只消凡人足夠多,便是那些無望飛升的修道之士也有望逆天!

  若陣主是紫微又如何?怕是陣中十萬人眾,一日夜盡皆亡命。這便是坤玉轉元陣的厲害之處。

  此陣過於陰損,大傷天和,不知是道德宗前代哪位天資無雙、又異想天開之士所創,史簿中只記載某日記載此陣的一頁殘紙突然出現在三清殿中。道德宗當時掌教見了,立時大驚,其後苦苦思索數日,又與宗中諸真人商議良久,終是不忍將此陣毀去,還是將它載入三清真訣中,但只記于上清玄真境界之後的諸冊中。能夠修到這一境界之人,已有資格列為真人,心性已定,意志如鋼,當不會濫用此陣。

  當日掌教及真人心願是好的,如此決定自然沒錯。只是他們當然不會算到後世有一個顧清,可以自由取閱三清真訣,所以除了玉清諸經之外,將上清及以下諸經都搬到紀若塵的別院中去看了一遍。而那時的紀若塵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時時刻刻存著朝聞道、夕可死的念頭,儘管看不懂,竟然將這些經書全部背了下來。

  其後世事變幻,陰陽交替,白雲蒼狗,六界多少事罷了,紀若塵方再歸人間,將這一頁坤玉轉元陣默了出來,交給了濟天下,而濟天下轉交給雲飛,於是有了今日之局。

  雲飛雖覺此陣威力宏大無比,且陣法所用質材太過狠厲,但細細品來,陣法心法口訣皆是道門正宗,與自己所修三清真訣如出同源,架不住濟天下舌燦蓮花,認做玄門除妖正法,努力研習,日夜演練。至於此陣來歷,他雖有疑惑,不過由於他道行剛剛晉入上清靈真境界,還讀不到載有此禁絕法陣的三清輔經。

  一萬士卒本已被濟天下操練成型,如今再以道家無上法門加持神通,戰力便絕非等閒強悍。只是道德宗人手有限,按目前進度,到安祿山本軍進發時,也不過加持二千戰士而已。不過紀若塵旋即將巡視士卒的數量翻上數倍,每日巡視兩百卒。但凡入過他帥帳的士卒,皆有了隱約死氣,是否具有其他異能尚不彰顯,不過行動靈敏、迅捷如風,不弱於那些服過藥進過陣的兵丁。

  道德宗諸弟子原本是與紀若塵不睦,絕不肯為他這般賣命的。

  這紀若塵無論怎麼看,都絕非人類,而且陰氣森森,殺人如麻,肯定不是什麼善類。只是尚秋水臨去之前有命,眾人不得不服而已。依他們此來本意,是要輔佐安祿山起事,助安祿山抵擋站在明皇一邊的修士,現在卻變成輔佐一個小小的先鋒將軍,這似乎與本意不符。是以成軍前三日,道德宗眾人皆只顧著自行煉丹清修,對軍中諸事一概不理。紀若塵本無所謂,但濟天下可就不答應了。

  第三日清晨,濟天下單獨立個營帳,將道德宗所有弟子皆請到營帳中,他便居中一站,指著帳上所掛一幅巨大地圖,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這幅地圖繪得極是細緻,不光有地理山川,朝庭軍塞要地分佈,甚至各修道門派的位置也一一列出,便連天下三大凶地的位置也在圖中。可謂天下大勢,盡在圖中。

  濟天下在圖前一站,立時精神大漲,氣焰狂升,牢牢將道德宗眾人的氣勢壓了下去。他自盤古開天地講起,三皇五帝而下,至烽火戲諸侯,至鹿台焚紂王,至仙妖戰罷封神,至……這當中,還穿插無數野史逸聞,奇人趣事。道德宗眾弟子起初並不在意,要知道,他們皆為門中精英,又是早就準備歷練塵世,學史是基礎課目,聽道之初,尚有不以為然,神思游離。哪知道濟天下此次是志在必得,不折服這些道門精英是絕不罷講的。

  帳中足有三大缸清水,供濟天下潤喉。

  如是,自晨至夜,又自夜至晨,三缸水盡。

  雄雞重啼,天下初明時分,道德宗眾弟子才一一自帳中走出,自這日起,人人有分工,個個勤於事,不藏私、不偷懶、不折騰。

  如此變化,紀若塵三千魂絲遍佈百里之內,怎會不知道?可便是他也無法窺透其中奧妙。他雖是道法強橫,但自問也辦不到這等事,所以才放任道德宗諸人自行其是。不過此際紀若塵便是紀若塵,既然想不通,便直接將濟天下叫了過來詢問,而且也放玉童在一旁聽著。那意思依然是,不怕你知道。

  見紀若塵開口相詢,濟天下對曰:“統一思想。”

  這一次濟天下倒是毫不嗦了,甚至是惜字如金,紀若塵拿他毫無辦法,便取出一張自己手書的坤玉轉元陣訣要,交給了濟天下,吩咐他讓雲飛修習,並自行挑選士卒煉陣。

  給了陣法後,紀若塵便取出一卷書讀了起來,有送客之意。

  濟天下收了陣法,卻並不離去,望著紀若塵手中書卷,問道:“主公讀《春秋》,是否已知曉為將之道?”

  紀若塵放下《春秋》,皺眉道:“這本書中哪有為將之道?……嗯,身為主將,當在百萬軍中取敵酋首級。”

  濟天下有些哭笑不得,道:“主公,那不是萬軍主將,那只是徒有武力的匹夫而已!身為主將,當知兵事,兵書有雲……”

  他剛要長篇大論,紀若塵便打斷了他,道:“這世間兵書所講,皆是凡將俗兵鬥戰之法,一代勇將也不過力敵百人。但在道行深厚的修士眼中,千軍萬馬,也是來去自如。所以必得有相應克制辦法。”

  濟天下撫須微笑,似乎胸有成竹,道:“無妨!修道之士雖然神通眾多,但必定對凡人心存輕視,且所謂大道不蒙塵,等閒不會理塵世間事。不過世間萬事,力不勝謀,只消來人對我們心存輕敵之意,我便要叫他有來無回!只是到時候手段激烈些,還請主公見諒。”

  紀若塵微笑道:“不管何謀,只要能克敵制勝,但用無妨。”

  濟天下自然知道這位主公向來不以人命為念,行了一禮,正要出帳,忽然又想起一事,低聲問:“不知主公現下真元到了何等境界?哦,便以道德宗三清真訣為基準計算好了。”

  紀若塵又已翻開春秋,頭也不抬地道:“太清太聖境。”

  濟天下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伸手指一個個地數上去“太清高聖,太清上聖,上清至真……”,數完之後,他面色便有些難看了,想了想,道:“眼下當務之急,主公還是少讀些春秋,多修修真元吧。”

  紀若塵笑了笑,笑容有些高深莫測,未予回答。

  玉童也陪著笑了,嫵媚中有些掙扎,有些疑惑,隱隱還有些不自在。

  濟天下也笑了,努力笑得高深莫測。

  安祿山中軍起兵時分,紀若塵大軍也即興兵出征,全軍只攜三日糧草,一應輜重皆留于范陽,由二千民夫健婦押車隨後而來。

  大軍兵行神速,三日而越六百里,至晉州城下時,晉州太守求援快馬尚未及出城。

  晉州雖近塞外,但有河北、平盧等地的安祿山大軍作為屏障,已經年未經戰事,不見兵戈,因此逐漸繁盛,至今日共在藉八萬餘戶。晉州雖頗為富庶,但不修兵事,城中三千守軍缺額八百餘,刀槍盔甲多有鏽跡,十餘匹戰馬也不喂得不肥不瘦。

  晉州太守姓白名易,這日剛得了急報,稱安祿山已反。白易頗有幾分才學,上知些天文,下曉點地理,中明為官取賄之道,本是很有幾分前途的。他知道晉州是去長安的必經之途,至少有一隻叛軍會向這邊來。算算時日,若安祿山前鋒疾進,則十日左右便會到晉州城下,眼前還有些時間決定是逃是降。晉州兵微將弱,戰是肯定戰不過的,白太守對明皇的忠心還未到以身殉國的程度。

  白易本想先遣快馬向潼關報急,然後命家人收拾細軟,先去潼關避禍。潼關關險兵強,駐紮著數萬精兵,糧草堆積如山,當可擋住安祿山叛軍。

  哪知他剛寫好報急奏摺,折上墨蹟未乾,便有下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稱安祿山大軍忽至,現下已在北門外列陣!

  白太守只覺腦中一陣眩暈,手中毛筆落在案上,將剛寫好的摺子汙了。

  他一聲長歎,蕭瑟地道:“走吧,上城頭去看看。”

  晉州北門城頭早已人頭湧動,守城偏將還有些智計,心知營中兵丁不足,便自庫中取了一千多套軍服,命壯年百姓穿了,持刀挺槍,到城頭上湊數,即嚇阻敵軍,也壯一壯自己的膽。一時之間,晉州城上倒顯得兵丁眾多,只是人人面色蒼白,個個身體發抖,軍容就談不上怎樣了。

  北門外一裏處,五千精銳已列陣完畢,刀槍如林,旌旗似海。軍容佇列極是齊整,如刀切過一般,兵丁人人面無表情,但以略微發紅的眼珠盯著城頭上聳動的人頭,瞳仁深處,隱隱燃著瘋狂而肆虐的殺氣。

  白太守只看了一眼,便被對方軍陣中那濃濃的殺氣激得胸口一陣翻湧,險些嘔了出來。他向左右一看,見士卒將校人人都是面如土色,自己倒還算好的,不由得暗歎一聲,心道這城如何守得?今日吾命休矣。

  身旁偏將強作鎮定,道:“大人,您看敵軍雖然人數眾多,但並未攜帶輜重,又是遠來疲憊,我軍只要堅守不出,不出數日,敵軍必定缺糧而去,晉州之圍便會自解。大人此刻身先士卒,我軍士氣大振,軍心可用。”

  旁邊一名太守親隨忙道:“這城下都是虎狼之軍,常年在塞北砍蠻子腦袋的,我們這點老弱病殘,又如何守得住數日?大人,當務之急是遣親信、用快馬,趕緊將大人家眷送到潼關去!現在敵軍還未完全圍城,再遲可就來不及了!”

  偏將立刻大怒,喝道:“逆賊!你想要大人臨陣脫逃不成!?你莫不是安祿山安在晉州的內應?”

  那親隨毫不示弱,回罵道:“要不是你喝兵血、吃空額,將朝庭軍費都吃進了自己肚子裏去,現在站在城頭上的會是這些老弱病殘?晉州城裏十幾萬百姓,誰不知道八百空額養活了你齊大將軍六房姨太太?丟了晉州,第一個要被殺頭滅族的便是你齊大將軍吧!”

  “夠了!大敵當前,自己人還吵什麼?”白太守心中又怕又煩,喝止了兩人。他是讀過兵書的,看著紀若塵本陣左右各立著三百驃騎,實是人強馬壯。縱是自己從南門出逃,想來跑不了多遠便會被追上。他的馬再快,快得過這些塞北狼騎?

  若要責怪,只能怪紀若塵大軍來得太過突然,比預想的提前十餘日到了城下。這數千人馬,難道是飛過來的不成?而且軍中並無輜重後隊,那這一路上,近萬人馬吃什麼,喝什麼,睡哪里?

  “莫非……有仙人相助?”白太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見過紀若塵軍容,白太守已知到了決斷時刻,是殉國,還是求生?

  城頭眾人或吵鬧、或驚慌之際,濟天下已下了馬,行到中軍一頂墨色軟轎旁邊,低聲道:“主公,現下敵軍士氣低迷,人心動搖,時機已至,是否攻城?”

  沉默片刻,轎中傳出紀若塵淡淡的聲音:“傳令諸軍,限一刻破城。”
kentli_tw 發表於 2011-11-12 11:30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二 無相忘 二

  紀若塵中軍旗號變幻,低沉雄烈的戰鼓陣陣響起。

  一個千人方陣從軍中突出,這些軍士皆為步卒,有的雙持短槍,有的手持刀盾,交錯而列。方陣向前推進,目標直指前方的晉州北門,千名軍卒步伐齊整劃一,恍若一人,前進之際,地顫山搖!

  城頭晉州文官武將盡皆愕然,非是被北軍軍容所驚,而是驚疑這千人方陣既無雲梯亦無擂木,直奔城門而來,這是要攻城?被眼前這詭異的景象所惑,竟無一人出聲部署防守。

  那千名步卒來勢極快,幾個轉念間便進入一箭之地,只聽得“嘿”一聲低沉的軍號從千人口中傳出,地動山搖,塵土激揚,所有人發力飛跑起來。

  還是齊偏將首先反應過來,大叫“放箭”,若被不帶任何重器械的步兵沖過了護城河,豈非變成笑話?眾將官如夢初醒,城頭上令號此起彼伏。箭如飛蝗,攢射而下。力夫擔石疾奔上城牆,投石手在弓兵身後列隊,其餘將兵皆刀劍出鞘。

  那千名步卒一發力,實在是疾逾奔馬,快得異乎尋常。城頭飛下的箭矢大部分竟然只及得上方陣的後半部分,就是這樣,也大多被這些如妖魅般的軍卒揮盾擋開。一輪箭雨過罷,居然只倒了三五人!

  轉眼間千名步卒已沖至護城河前,面對兩丈餘寬的護城河,陣型變化,方陣一分為二,持刀盾的軍卒甩開盾牌一排排次第躍起,在空中伸展肢體,宛如生了雙翅,大多兵丁居然就這樣直接跳過了護城河!少數落水的,也是接近了護城河岸邊,稍一使力便躍上岸來。

  持雙槍的軍卒則在原地高高躍起,升至丈余時方將手中短槍狠狠向三丈高的城頭上投來!

  城頭之上,晉州無論兵將還是太守皆目瞪口呆,看著北軍士卒一批批躍過護城河,口中銜刀,居然連雲梯都不用,直接手足並用向城頭攀援而上!少數膽大的晉州老兵發一聲喊,探出半個身體想要投擲石塊或者用刀槍戮刺攀城而上的敵軍時,便被如電飛來的投槍刺穿,一個個被生釘在了牆垛上!

  咻的一聲,一隻投槍幾乎是貼著白太守的鬢髮掠過,而後叮的一聲,深深插入城樓,深入尺許。

  一縷鮮血自白太守的肌膚上慢慢滲出。

  此時紀若塵中軍冉冉升起一朵彩雲,向晉州城飄來。那朵彩雲甫一出現,瞬息而至,已飄到了晉州城下。白太守此時方才看清彩雲原是一個妙齡少女,那嫵媚容貌身姿,便是在這血氣沖天的戰場上,竟然也令白太守喉嚨一陣發幹。可是接下來,白太守便是心頭發緊了。

  只見那少女纖手揮舞如輪,抓起一個個兵士向城頭擲來。她看似柔弱,可是舉起這些百餘斤的健卒便如拾小石子般輕鬆,隨手一擲,便將他們扔上了三丈城頭。這些嗜血兵卒一上城頭,立時刀劈槍戮,默不作聲地狠殺起來。他們一個個力大無窮,一刀劈下,往往將對面的晉州守軍連兵器帶人皆劈成兩段,而身體又堅韌無匹,晉州兵全力一刀,就象砍在熟牛皮上一樣,也就能切入個幾分深。要數個晉州兵合力,刀砍槍刺,連傷十數處要害後,方能放倒一名北軍。

  城頭上數十名北軍轉眼間便清出一片空地來,正在攀城的其他妖卒如有感應,立時向這方爬來,源源不斷的上了城牆。而那少女見已控制了一段城牆,竟跟著一躍而起,直接向守兵最重的城樓撲來!

  城樓守軍足有二百,紛紛開弓搭箭,向那少女射去。可是那少女何等之快?城頭守軍箭剛離弦,她纖足已踏上了晉州城頭!

  生死關頭,白太守再不猶豫,將官帽一扔,跪地舉手,高叫願降!

  他叫聲才一出口,便覺有陣陣香風自旁襲來,那少女已繞著他轉了一圈。刹那之間,白太守只覺如趴在蛇蠍叢中,驚恐纏身,幾欲暈去。

  白太守一降,親隨們自然不能落後,就連原本慷慨求戰的偏將也扔了佩刀,跪地求饒。那些不夠機靈的晉州守軍還在抵抗,卻被北軍砍瓜切菜般一個個砍倒。而那少女所過之處,便會立時湧起一片血浪!

  城外軍陣中,墨色軟轎前燃著的線香,方才燒去一半。

  軟轎轎簾不開,只傳出紀若塵平淡無波的聲音:“可以了。”

  轎旁親兵即刻舉起道法加持過的號角,鼓氣吹出長長三音。

  悠長、蒼涼的號角聲傾刻間傳遍戰場,最後一聲號角響起時,城頭所有的北軍都後退一步,停止了殺戮。

  玉童指尖的墨金蠶絲本已在兩個晉州守軍身上纏了七八圈,稍一用力便可叫他們分屍,聽得號角聲傳來,她又似不願,又似不舍地瞟了兩名已經魂不附體的晉州兵一眼,再向他們嫣然一笑,收了墨金蠶絲。只可惜那兩名晉州兵雖然立著,卻已嚇得暈死過去,無從消受她這媚意橫生的眼波。

  晉州城吊橋放下,北門大開,將八千殺神般的北軍迎入了城內,隨後四門緊閉,再不容一人出入。

  午時時分,太守府正堂上,紀若塵立于寬大公案之後,凝神看著置於案上的地圖。廳堂之中,濟天下、玉童及北軍眾將立在他身後兩側,白太守和齊偏將兩位降員則侍立階下。

  紀若塵目光沿著晉州一路向西,終於停留在潼關之前,面色初顯凝重。他手指在潼關兩個篆書上敲了敲,又縮了回來,最後不住輕叩著距離潼關百里左右的一塊地方。

  潼關關高山險,自古以來便扼住通往西京的要道,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潼關兩字下,還有數行小字,標明了此刻守關大軍人數:五萬。無須多想,這五萬守軍必定與晉州守軍大不相同,兩相比較,再加上地勢城防,潼關守軍以一當百不可能,以一當十還是很有可能的。潼關之後,西京周圍又有數處軍事重鎮,駐軍數千至數萬不等,而西京精銳的五萬御林軍也可隨時開赴潼關。

  守軍數目之下,還有哥舒翰三個小字,表明潼關此時守將,已由原來的尋常將軍換作了河西節度使、西平郡王、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政事哥舒翰!

  這哥舒翰與安祿山同為蕃將,數十載東征西討,血戰無算,自一介胡人積功而升至目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自非等閒之輩。紀若塵性情絕決,卻非狂妄自大,當然不會對哥舒翰等閒視之。本朝眾蕃將與楊國忠素來不睦,若他只是個徒有勇力之輩,恐怕早就在廟堂之爭中失勢,哪還能弄到這麼長的一串頭銜?

  紀若塵沉吟,忽然道:“白大人。”

  白易嚇得一個機靈,立刻跪下,道:“下官在!”

  “你即刻修書一封,向潼關報急。我不管你怎麼寫,但務必將潼關的援軍給求來。落款時日,就寫明日吧。”

  白易面色一變,仍不得不應了聲是,一旁的濟天下則略點了點頭。白易冷汗涔涔而下,他是聰明人,知道紀若塵最後那句話的份量,正苦思拖延之辭,但紀若塵幫他省了麻煩,已經吩咐左右送上筆墨,白易無法,只得當場揮筆修書,字斟句酌的寫就求援書。書成,濟天下取過看了,頗為滿意,用火漆印章封了口,遣一個機靈親信,乘快馬向潼關星夜兼程報訊去了。

  寫完此書,白易登時精神萎靡。晉州城十幾萬百姓,誰都知道紀若塵大軍是今日破城。他這封求援書落款卻是明日,此書留在朝中,便是坐實了他投敵叛國大罪的鐵證。現在他惟有期待安祿山改朝換代成功,方有保全九族的希望。不過只看紀若塵所率軍隊如鬼如魅的戰力,便知朝中積弱之軍根本不是對手。想到這裏,白易忽然覺得希望又多了一些。

  “紀大人……”白易戰戰兢兢地叫道。

  “何事?”紀若塵目光仍落在潼關上,不曾動得分毫。

  “紀大人若要成事,須得防一人,用一人。”白易朗聲道。他是個明白人,即知退路已被堵死,便開始為叛軍出謀定計。

  “說吧。”

  “需防之人乃是九原太守郭子儀。臣嘗與郭子儀有舊,此人深通兵法,麾下儘是百戰之兵,悍勇良將,雖然此刻官微人輕,但不可不防。郭子儀最是忠於朝庭,不可能為大人所用,最好是儘早設法除去。可用之人是臣遠房世叔,現平原太守顏真卿。當今世人都曉得顏世叔書法通神,但少有人知世叔于治國亦有大才。平原守備鬆馳,大人軍行神速,戰力無雙,若以一千精銳星夜奔襲平原,則顏真卿可擒。紀大人若能得顏真卿世叔之助,自是如虎添翼。以世叔之聲望,如能登高一呼,各地州縣十有六七會開門獻城。只是世叔為人性情剛烈,不易說服,還須耐心。”

  紀若塵淡淡地道:“顏真卿既然性情剛烈,那多半不肯歸降,又該當如何?”

  白易一咬牙,道:“養虎遺患,當早日誅除!”

  紀若塵終於抬起了頭,向白易看了一眼,又望瞭望濟天下,微笑道:“我今日終於明白,原來奸臣也是很有用處的。”

  濟天下臉皮厚逾城牆,面色如常。白易則面不改色地跪下,口稱謝大人誇獎。

  紀若塵當下叫過來一名北軍將佐,吩咐他率領一千精銳,兼程趕往平原,捉到顏真卿便可退兵,不准戀戰。

  廳堂中重歸寂靜,便可隱隱聽到太守府外的鼎沸人聲。那是北軍士卒正將全城的精壯男子都自家中趕出,驅趕往城南的校軍場,等待挑選,以補入軍中。如果只是兵臨潼關,牽制潼關及西京方向守軍,以紀若塵手上這八千淬煉過的兵卒,勉強也能辦到。不過他助安祿山起兵,本意便不僅僅在此,是以與濟天下一早便定下了以戰養戰的方略。這八千煉成的先鋒,便只是先鋒而已,每奪一地,便會掠取當地壯丁入軍,以壯軍力。有濟天下與道德宗諸弟子相助,五千壯丁只需一月便可成軍。

  其時天下百姓休養生息,人口生長,便是戶藉人數已比本朝初年多了數倍,何況尚有眾多不入藉之人?抓丁其實不難,難在軍械糧草。

  紀若塵本營的輜重要再過十余日方到達晉州,不過晉州城除了軍備鬆馳外,倒是人多糧足,積下糧草足夠三萬大軍吃上一年。只是軍械缺少,就算發動全城之力,也不過搜得三千餘把刀槍。

  濟天下決意在晉州再征一萬五千壯丁,訓練成軍,同時徵集方圓百里內所有鐵匠,日夜趕造軍械,如是一月功夫,當可做到每卒一刃,但盔甲盾牌就不必想了。紀若塵則率領最初的五千精銳,獨赴潼關,力求將所有膽敢出關的敵軍盡殲於潼關之外。潼關之險,險絕天下,紀若塵麾下兵將再精,也不願硬攻潼關。能將敵軍誘出關外,自是最好不過。

  一出晉州,濟天下便會與紀若塵暫時分開,晉州以西,一切戰事均需紀若塵自行決斷。想來也是,身為三軍主將,豈能不獨擋一方?紀若塵便是想做甩手主帥,看來濟天下也決心不讓他如願。

  紀若塵在地圖前,一立便是半日,不說不動。他不動,堂上眾人便得陪著。玉童和濟天下等北軍諸將還算好,白易和齊偏將立得骨頭都要酥了,方見紀若塵揮一揮手,道了聲“都下去吧。”

  白齊二人如聞仙樂,跌跌撞撞地下去休息了。

  三日之後,紀若塵親率五千精銳,同樣只攜三日乾糧,出晉州,一路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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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二 無相忘 三

  當自空望下,五千悍卒如一條妖龍蜿蜒西去時,西玄山上,紫陽真人正召集了諸脈真人,探計當下時局的應對之策。今日玄元殿中只坐了六位真人,當年九真人齊聚盛況不再。紫陽真人先行講述了當下時局,表示本宗當下要務將從保護門下弟子安全,轉為全力扶助安祿山起事,並在天下動盪中尋得另一外靈穴,奪得靈氣之源。

  紫陽真人一番話說完,殿中一陣沉默。自紫陽真人以雷霆手段壓制了玉玄真人之後,曾與玉玄真人聯氣通聲的守真、紫雲二真人僥倖避過大劫,自然行事說話處處謹慎,紫陽真人說什麼便是什麼,全無異議。其他真人也多少明瞭紫陽真人所掌握的部分實力,也都收起了輕視之心。

  不過太隱真人向來直言不諱,聞言皺眉道:“紫陽真人,我也曾夜觀天象,見范陽確是有龍氣盤旋而起,是一飛沖天之勢。可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龍氣有些做作單薄,單憑這個便將我宗氣數全押在安祿山身上,未免有些不妥。而且安祿山畢竟是胡人,非我中華正統,這等人縱算得了天地氣數,我宗便一定要前去扶助嗎?不管怎樣,我覺得不妥!即算沒有什麼不妥,扶一胡人而壓我神州中華百姓,總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太隱真人此言一出,太微等諸真人皆有深得我心之感,只有玉虛閉目不語。

  紫陽真人頷首道:“太隱真人所言甚是,扶一胡人入主中華,即便成功,也無可誇耀之處。不過……”

  紫陽真人略略沉吟,終於道:“今日也無妨與眾真人明言。范陽龍氣看似是飛龍在天之勢,主一飛沖天、無可制限,但細細品味,可知其中氣勢斷續不全,升勢生澀稚嫩,與本朝堂皇正大的龍脈無法相提並論。以此觀之,安祿山縱能成一時氣候,也難脫敗亡之運。本宗扶之,只為成其天下紛亂之局而已。且諸位真人無須擔心安祿山身後事,三十年前,貧道已起始在本朝朝堂中落子佈局,說來慚愧,三十年經營,也不過寥寥三五子生根而已。不過這三五閑子,想也足夠應付安祿山敗亡之後的朝局了。今後二十年內,當不會再有朝庭詔令天下群修圍攻本宗之事。只是此時尚未到動這幾枚閑子的時機,還請諸真人耐心等待。”

  諸真人無不動容。他們整日裏就是清修論道,偶爾相互拆拆臺,根本不理塵世俗事。誰想得到紫陽真人思慮竟如此長遠,三十年前便已起始佈局?修道之人求的是飛升大道,哪一個會在乎塵俗富貴?當真論起吃穿用度,就是本朝明皇也未見得比道德宗這些真人強了。紫陽真人如此處心積慮,甚至不惜耽誤本身修為,當是為的道德宗千百年長存之大計。

  顧守真便即站起,向紫陽真人深深一禮,道此前目光短淺,不知紫陽真人良苦用心,今後定當為本宗效力,再不敢藏私。

  紫雲真人雖不明言,但目光中已有欽佩之意。

  定下了將去扶助安祿山的弟子後,諸真人便各自散去。

  紫陽真人正緩步出殿,雲風便走上前來,壓低聲音,如是這般的說了一番。

  紫陽真人白眉忽然飄了一飄,道:“果有此事?你是說安祿山先鋒主將名叫紀若塵,而且率軍三日而越六百里,一刻不到便取了晉陽?”

  “正是。”雲風道。

  紫陽真人長眉微鎖,緩步而行,許久方道:“同名同姓嗎?有趣,實是有趣。看來天下之事,還是有些定數的。這個紀若塵既然在此時出現,想必是有些道理的。不過我們在這裏想也想不出什麼來,還是派個人去看看吧,如果可能,也去助他一臂之力。秋水雖然有天分,不過這件事上他幫不上忙,在那裏也沒什麼用。”

  “這人想必十分重要,不知師父心目中有人選了沒有?”雲風問道。

  紫陽真人思索片刻,道:“就讓姬冰仙去吧,她最是合適。”

  雲風應道:“弟子這就讓她準備,明日便可下山。”

  長安城中,滿朝文武早是一片慌亂,群臣當庭吵吵鬧鬧了半天,卻沒想出半個有用的計策來。本朝大軍,十之八九屯於邊塞之地,中原各郡久疏戰事,若論守兵,各郡縣十縣九空。安祿山盡起數十萬大軍滾滾南下,前方實是一片坦途。自河北到東都,實無一處城池可以稍抗安祿山大軍。

  明皇也自著惱,暗思對安祿山恩寵有加,怎沒看出他的那狼子野心來?雖然明皇近年來不大理會朝事,可也知道朝中武備鬆馳,而安祿山所部之精,更是甲於天下。再見群臣爭來吵去,不是在推諉責任,就是在痛駡安祿山。罵能將安祿山罵死嗎?明皇便覺胸口開始悶了。

  此時滿朝文武,幾乎沒有一個能戰之將。此時早惱了御史大夫封常清,當下出班朗聲道:“臣願前往東都,開府庫,募鄉勇,拒敵于黃河之北!”

  封常清在入朝為官前,本是在西北征戰多年的一員宿將,戰功赫赫。見有人為已分憂,明皇大喜,當庭賜封常清為范陽、平盧節度使,領五千御林軍,詔令其往洛陽,大開府庫,廣集猛士,務要將安賊擋于黃河以北。

  封常清領命,更不耽誤,出朝點兵去了。

  滿朝文武心事初定,只有楊國忠面露冷笑。得濟天下作過兩年西席,他現下見識已非當日可比,心中便暗自道:“一個相助的修道之士、大能之人都沒有,也敢出頭爭寵?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場!”

  朝中平叛方略定下,明皇稍稍心安,後宮卻不寧靜。一個宮女在侍奉楊妃梳妝時不小心濺了數點玫瑰水在楊妃的裙角誰知素來溫柔嫻雅的貴妃忽然大發雷霆,命人將這宮女衣服全部除去,著內監用沾了冷水的牛皮鞭狠狠地鞭了三十記。這宮人全身血肉模糊,抬下去還未到半日,便是一命嗚呼。

  入夜,明皇在長生殿臨幸楊妃時,見著的自然是一個媚態無雙的玉環。明皇上了年紀,又是***昏暗,沒有看到宮人內監們眼中的隱隱懼意。

  青城山上,飛來石畔,吟風忽然一陣沒來由的心煩意亂,從空無一物的寂靜中醒來。放眼望去,夜空中鉛雲集布,不見星月,綿延群山皆掩在一片黑暗之中,惟有青墟宮***輝煌,在一片茫茫黑暗中顯得極是耀眼。

  虛玄壽誕雖早已結束,當日上山的賀客高朋也大多離去,但每日皆有不少新的賓客來拜山,表達仰慕之情,欣羡之意,甚至還有許多來攀親論緣的,無外乎幾百年前某派某位先人曾經出自青墟宮,又或者受過青墟宮前代真人的恩惠,前來答謝云云。天曉得,數百年前青墟宮不過一尋常修道小觀,哪來的那許多祖師雲遊天下、施恩布澤。

  不管怎麼說,這些日子以來,青墟宮為數不多的知客道人個個忙得昏天黑地,累了個半死。不得已將六十余名年輕弟子中的大半都抽了出來,暫充知客一職。至於荒廢了道法功課,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吟風望向了飛來石頂,在那裏,顧清終日盤坐苦修,于金丹大道上勇猛精進。尋常人望過去,石頂儘是一片黑暗,但在吟風眼中,景象卻是不同。

  夜色中,一大片氤氳紫氣隱隱分成七團,每團紫氣中不時噴出一縷暗金天火,燃燒在浮於空中的一朵七瓣紫蓮上。在天火無休無止的灼燒下,紫蓮蓮瓣微合,有合苞收攏之意,只消火勢再大一些,便會合攏成一朵蓮苞。

  望著那朵紫蓮,吟風即有欣慰,又有擔憂。

  自除去紀若塵後,顧清修為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十餘道關口一沖而過,轉眼間便修到了紫府蓮開的境界。空中那一朵紫蓮,便是她金丹所化。紫蓮蓮瓣多寡,代表了修為境界高低,亦是由此決定飛升後仙班高低。蓮分七瓣,飛升後已是甚高的仙品,與當日天河邊青石幻化而成的散仙實是天淵之別。

  看到七瓣蓮開,吟風自是感慨萬千。這千餘年的塵世輪回之苦,終是有了個結果。

  然而他憂的是,紫蓮開後,須以氤氳紫火修煉,煉至蓮瓣合攏,重歸一顆渾圓金丹,完成這從生而滅的一個輪回,方才接近圓滿。接下來,便只是溫養金丹,待到元神大成之時,渡過天劫,便可飛升成仙。

  天劫雖分九品,但有吟風在,幾品天劫都是無妨。

  吟風此時已憶起七卷天書,且修成其中數卷,隱隱然便是陸地真仙,雖然未經天劫洗煉,大多數仙法發揮不出真正威力,然而已非塵世修士所能匹敵。至於天劫雷火,與他體內仙力非出同源,怎奈何得了他?

  可是顧清七瓣蓮開已有時日,任天火如何焠煉,蓮瓣也不肯合攏,數月以來,全無寸進。吟風登仙已久,知道這是她心結未去所致,現在惟有耐心等待,或許哪一天日久功成,紫蓮合攏,便可就此了卻了百世塵緣。

  本來仙途漫漫,就是這最後關頭,修上個百十來年也是尋常事,修道之人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可是不知怎地,尋回顧清後,吟風卻一點耐心都欠奉,只望顧清可以儘快修煉圓滿,好與自己脫離這濁濁塵世。

  不知從何時起,莫名的隱憂便在吟風心頭縈繞不去。無數次自靜思中醒來時,望著茫茫黑夜,他心頭總會浮起四個字:夜長夢多。

  不過這一晚,他的心緒格外煩亂,忍不住運出玉胎仙雲,占算天機。仙雲浮現,吟風的面色卻漸漸變了,到後來直是劍眉倒豎,猛然立起!

  任掌上仙雲徐徐散去,吟風獨立孤峰,遙望東北。千萬裏外,數十萬大軍正滾滾南進,萬千鐵蹄,正將中原百姓的寧靜生活踏得粉碎。

  “一干跳樑小丑,竟也敢掀起戰端,令天下大亂?真當我會坐視不理嗎?”吟風怒意漸起。

  他冷笑三聲,神念動處,青墟宮祖師閣中的一座小小玉鐘便發出悠長鳴音。片刻之後,虛玄、虛罔、虛天率領著十餘位門中得力弟子趕到了飛來石旁。

  也不見吟風有什麼動作,掌中便浮現出三件雲霞繚繞的法寶。吟風將法寶交與虛玄,命他挑選得力人選,持三件仙器前往長安,扶助朝庭抵擋叛軍,必要時可直接出手相助,務必不使安祿山叛軍越過潼關。

  虛玄、虛罔看都不看三件仙家法器,不過吟風吩咐之事,自然應承了下來。而虛天的目光遊移不定,卻總是離不開那耀花眼、炫亂心的三件仙器。

  揮退虛玄等人後,吟風憑崖而立,遙望萬里河山,心中冷笑:“即有我在,豈容你等肆意妄為?若還不知收斂,我當親自下山,挾九天之雷,滅了爾等輪回!”

  吟風向飛來石頂望瞭望,忽然歎一口氣,暗道:“如非你等執意擾動天地定數,誤了她飛升之期,我又何必多此一事呢?唉,早知最後一世波折必多,都是天數罷了。”

  飛來石頂,顧清早封閉六識,全副神識皆沉浸在玄機無窮的氤氳紫氣之中,焠煉著一朵燦燦紫蓮。

  此刻世間諸般事,皆不能動她心境,而她,也不想去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一輪紅日自東海噴薄而出,映紅了大半神州。于這淡淡晨光之下,紀若塵五千精銳已布開軍陣,截住了潼關往援晉州的兩萬大軍去路。
kentli_tw 發表於 2011-11-12 11:31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二 無相忘 四

  潼關援軍的主將是一個身高近丈的昂藏鐵漢,胯下一匹大宛黑馬,身披裘皮戰袍,奔跑行動中露出鐵灰色的胸甲,兩肩虎頭披膊從戰袍下威武地探出。一張漆黑的國字大臉上縱橫著數道刀疤,再就是西北苦寒之地風沙蝕刻出來的溝壑。

  這鐵塔一般的大漢名為哥舒平京,乃是西平郡王哥舒翰親侄,跟隨哥舒翰征戰西域十載,立下無數戰功。

  哥舒平京久經沙場,雖見紀若塵所部不過區區數千人,但陣容嚴整之極,面對數倍之敵,無一人有懼色,無一人有異動,連護衛中軍的數百騎士,也是人不驚馬不嘶鳴,便知遇上了罕見的勁敵。哥舒平京手中丈二鐵朔朝天一指,身後大軍立時動了起來,數百弓箭手急沖出列,遙遙射出一陣箭雨,壓住陣角。盾兵、刀斧手、槍兵依次展開,擺出兩個錐形陣,最後是兩千鐵騎分別自左右兩翼縱馬而出,如大雁雙翅徐徐展開,對紀若塵單薄軍陣虎視眈眈。

  五千北軍悄無聲息立于晨曦之下,靜待西軍布好陣勢。

  直到一刻多過去,兩萬潼關大軍方才完全展開,布成嚴整陣營。此種速度,已足可稱為精銳。然而哥舒平京狼一樣的眼睛盯著動也不動的北軍,卻隱有憂色。這個早上,哥舒平京足足派出了十多批共六十多人偵騎,卻一個也未見回報,那時他已知道前途兇險,卻不得不前行,果然才拔營走了不久,便被攔路截住。

  哥舒平京本是以為叛軍勢雄,已封鎖前路,但他縱橫沙場多年,又是王者之師,夷然不懼。他有自信,便是安祿山親至也可一戰。誰知眼前出現的敵軍兵力如此之少。

  他知道紀若塵完全有機會趁己方大軍立足未穩發起突襲,現下卻靜等自己列好陣勢,這是為何?要知道兩軍對陣,兵力懸殊,勢弱一方唯有設奇備伏方有生機。方才哥舒平京的大軍展開隊形,斥候也並未閑著,四下刺探回報,已可肯定方圓百里再無伏兵,形勢變得詭異起來。

  哥舒平京絕不相信這時候還有信奉春秋時期君子戰法的傻瓜,對方能夠將五千人操練得如同一人,應該是精通行伍的名將,可觀其陣容,辨識旗號,哥舒平京怎麼都想不起來安祿山手下有這麼一號人物。其中必然有詐。

  兩軍對峙,又是一刻過去。

  潼關軍容雖然整齊,但陣中有些體弱的已在微微搖晃了,顯然體力有些不支。哥舒平京知道再也等不得,若再等下去,已方士卒體力會越耗越多。可是他秉性如狼,十載殺戮也給了他狼一般的敏銳。哥舒平京本能對北軍中軍大旗下那一頂墨色小轎有了些畏懼。

  可是已不能再等,非常之時當使非常手段。哥舒平京一咬牙,自懷中取出一個鴿蛋大小的蠟丸,捏破生吞了下去。丹丸一入腹,哥舒平京鼻中立時噴出兩道墨色輕煙,周身骨骼咯咯作響,本已十分高大的身軀竟然又高大了尺許!他又取出一丸丹藥喂給了座下愛馬,於是這匹大宛黑馬也隨之發身長大,性情更是暴燥許多,四蹄不住刨地,若不是哥舒平京勒著,已是要發力沖陣了。

  哥舒平京身後百余名親衛同樣取出丹藥服下,人人長高長大少許,殺氣橫溢!

  哥舒平京鐵朔一揮,兩翼各千余騎縱馬出陣,遠遠地向紀若塵軍陣側後方包抄而去。哥舒平京鐵朔再舉,三千弓箭手一齊發喊,越過盾兵刀斧手,向紀若塵本陣沖來,要先以箭雨襲敵,打亂對手軍容。

  哪知他們距離射距尚有數十步,紀若塵軍中一片箭雨已如潑風般飛來,一千北軍妖卒持著遠勝於潼關弓手的硬弓,箭出如雨,轉眼間便將潼關弓箭手一片片射倒!

  哥舒平京見勢不妙,鐵朔斜指,於是號角長鳴、戰鼓如雷,一排排步卒喊著戰號踏步向前,開始全力攻擊紀若塵軍陣。此時已繞到側翼的兩千遊騎也各出馬刀長矛,自側後方殺來!

  哥舒平京則與百名親衛矗立馬上,動也不動,百餘道狼一般的目光緊盯著北軍陣容,只消對方露出一絲亂像,他們便以雷霆之勢,鑿穿中軍,斬敵將于帥旗之下!

  軟轎之中,紀若塵也贊了一句:“真是一員虎將。”

  轎旁玉童望著那鐵塔般的大漢,雙目閃亮,接著道:“真是有勇有謀呀,雖然以強擊弱,也絲毫不輕敵,臨陣服丹,增強戰力。而且那後軍中可是還有好幾個修道之士呢,看來以修道之士助長軍力,也不只是我們這一家。”

  紀若塵淡淡地道:“做得不如我們徹底,便終是無用。玉童,去把那幾個修士殺了。”

  玉童眼波蕩漾,如欲滴出水來,柔柔地應了聲是,嫋嫋身姿在原地消失。

  兩軍相隔不到一裏,潼關軍卒此時已全力飛奔沖陣,紀若塵軍中一千弓手則是箭出如雨,這些弓手速度驚人,開弓、靠弦、射箭,一氣呵成,後箭幾乎接上前箭,是普通弓手的兩倍有餘,每人壺中三十枝狼牙利箭傾刻間便已射光。

  兩軍已轟然交接!紀若塵陣前一千軍士各持重盾鋼刀,動作整齊劃一,推盾、揮刀,推盾、揮刀,每一片刀光落下,便是肢體橫飛、血氣四射!而那些射光了箭的弓手則拾起腳邊短槍,在前排士卒身後高高躍起,居高臨下,將與北軍刀盾手相持不下的潼關軍士一一刺死。

  哥舒平京目光越來越是銳利,看到手下健兒往往要刀砍槍刺十餘下才能放倒一名北軍,面上肌肉也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然而畢竟是寡不敵眾,潼關精兵又非晉州積弱之軍可比,血戰片刻,紀若塵前軍三千軍卒開始一一傷重倒地,旋即被潼關精兵亂刀砍死。于危急之時,紀若塵後軍忽然亂了,原來那兩千遊騎已包抄完畢,開始衝擊後陣。

  就在此刻!哥舒平京目中精光一閃,暴喝一聲,策動戰馬,率領百名親衛,挾風雷之勢,滾滾而來!

  嗚的一聲呼嘯,哥舒平京鐵朔如電,洞穿兩名北軍妖卒,隨後向後一揮,將那兩名妖卒遠遠地甩向陣後。自有潼關兵丁一擁而上,將那兩個還在掙扎的妖卒砍成數十段。

  這些經過道術符咒煉體固身,一身鐵肌銅膚的妖卒,在哥舒平京鐵朔之前,竟如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然而紀若塵麾下妖卒根本不知死為何物,見哥舒平京厲害,反而悍不顧身地層層殺上,哪怕被鐵朔洞穿、再被大宛黑駒踏碎胸膛,也要揮爪狠狠地在馬腿上抓上一把,撕不下皮也要扯下一簇毛來!

  不過片刻功夫,北軍妖卒已是死傷慘重,潼關守軍處境也不好過,哥舒平京被死死地擋在了墨色軟轎十丈之外,他雖然沒有受傷,可是胯下愛馬已傷痕累累,百名服過丹藥的親衛也人人帶傷,倒了十餘騎。

  在哥舒平京與紀若塵之間十丈之地裏,不過區區四五百妖卒而已。哥舒平京已殺發了性,鐵朔如飛,將一個個妖卒開膛破肚,一步步向軟轎殺來!

  潼關後軍中,數個普通軍士打扮的修士已在開壇佈陣,數十面各色小旗插在地上,不知要施展什麼厲害法術。哥舒平京留下了一千後軍護衛著這些修士。其實以修士的道法威力,還不知曉是誰在保護誰。

  六名修士圍成一圈,各自頌咒持法,就在最後一句咒語念出之際,六人忽然面現異色,所持之咒齊齊中斷!只見六人眉心中各現一個紅點,一段青絲稍現即收。

  玉童婀娜身姿悄然自那個尚未完成的陣中浮現,將六根青絲收回,青絲梢頭,各墜著一滴血珠。她細細將青絲上的血珠舔淨,玉面上湧起異樣的嫣紅,分外嫵媚。

  哥舒平京軍中修士已盡數伏誅,玉童似已無事可作,就到此為止嗎?玉童當然不肯,她一雙鳳目,瞄上了周圍一千精壯後軍。

  於是肢體橫飛,血雨排空,一蓬蓬充溢著人氣的熾熱鮮血,不住澆在玉童的臉上、身上。

  亂戰之中,墨色軟轎中傳出的聲音依舊從容淡定:“後陣還有兩千騎兵,解決得了嗎?”

  中軍帥旗下,立著一個普普通通的將軍,周身環繞著淡淡黑霧,根本看不清本來面目如何。聽紀若塵相詢,這名將軍答道:“末將麾下五百鐵騎足以盡斬之。”他語氣平淡,論及兩千精銳鐵騎,就似是在談論一堆碰了即碎的泥塑瓦偶。

  “那就去把他們清理了。”

  將軍回身作了一個手勢,於是中軍始終未動的五百騎兵便策騎轉身,默不作聲地迎向了正在後軍中來回衝殺的兩千鐵騎。而那將軍則牽著戰馬,依舊侍立在紀若塵轎後,看都未向後陣看上一眼。

  激戰正酣,哥舒平京忽然覺得前方壓力輕了許多,他心中大喜,一驅座騎,大宛黑馬引頸長嘶,幾個縱躍已沖到了墨色軟轎前!哥舒平京奮起平生之力,鐵朔上泛起一層黑炎,以萬鈞之勢向軟轎刺去!

  恰在此時,百丈後忽然起了一道沖天殺氣!

  哥舒平京心頭一凜,明知不該此時分心,仍是無法控制地回首望去,但見潼關軍陣後大亂,一個粗衣青年騎匹瘦弱劣馬,正破陣殺來!

  那青年相貌平平,持一杆丈八鐵矛,揮動時矛影如山,風雷陣陣,更時時有雷火電光自矛身射出,所過處人仰馬翻,竟無人是他一合之敵!

  哥舒平京大吃一驚,只一眼便知縱是自己也非是這青年之敵,當務之急是先殺了北軍主帥,亂了敵軍軍心,再當徐圖後計。當下他臂膀加力,鐵朔上黑炎更加熾烈!

  可是這勢挾風雷的一朔竟然去勢驟止!哥舒平京大驚,只見墨色軟轎前不知何時已立了一名周身黑氣的將軍,端端正正地握住了鐵朔朔鋒!這將軍身材普通,卻有無窮大力,任哥舒平京勇冠三軍,力大無窮,又服下丹丸助力,卻也無法使鐵朔再進分毫!

  那將軍手持五尺長刀,刀鋒上燃著極淡的湛藍火焰。于哥舒平京駭然目光中,他長刀驟起,一刀斷朔,二刀斃馬,三刀梟首!

  斬了哥舒平京之後,他便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跪在軟轎前,沉聲道:“戰局已定,大將軍還有何吩咐?”

  “可以了,去把蒼野本營守好,別讓鬼車趁亂占了便宜。”

  將軍應了,便化作一陣青煙,徐徐散去。大軍陣後,五百鐵騎也各自化煙而去,而潼關的二千精騎,已是屍橫遍野。

  主帥即死,潼關殘兵終於潰散,可是他們久戰力疲,如何逃得出那些不知疲倦的妖卒之手?聰明的即刻投降,逃跑的則被一一追上砍死。不論藏在哪里,這些妖卒總有辦法將他們找出來。

  臨近黃昏,大戰方定。

  潼關二萬精銳,除卻四千餘陣前降卒外,盡數戰死。紀若塵麾下五千妖卒也損折近半。

  布衣青年策騎而來,縱馬直至轎前方才翻身下馬,跪伏於地,垂首道:“孫果來遲,請主人降罪!”

  紀若塵一聲輕歎,道:“你能尋得一段俗緣,也是難得的好事,我怎會怪你?得緣不易,舍緣更難,若想了緣,則是要看造化的事了。”

  此時玉童渾身浴血,已回到轎旁,便問接下來當作何打算,在哪里紮營。

  紀若塵掀開轎簾,望瞭望遍地屍骸的戰場,道:“就在此地立營。你們白天血戰辛苦,今晚我會親自招呼客人的。”

  玉童聽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偷偷地向孫果吐了吐舌頭。

  孫果視而不見。
kentli_tw 發表於 2011-11-12 11:31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二 無相忘 五

  夜幕落下,明月初升,清冷的月光照耀著戰場中央簡陋的而孤單的營帳。無數死屍被拖到一起,繞著大營堆成了八座小山一樣的屍堆,周圍堆起柴草,放火焚燒。在八堆熊熊烈火正中央的軍營,反而隱於黑暗之中。

  夜幕下,影影綽綽出現了二群身影,在距離大營十餘裏開外會和。

  一群身影數量較多,高矮胖瘦不一,足有二十幾人,為首一個沉聲道:“熊季兄,怎麼只有你們三個過來?”

  另一群身影只有寥寥三個,中間一個又矮又胖的嘿嘿笑道:“大隊人馬還在後面,要過會才來。怎麼,你們心急了,打算單幹?我倒是無所謂,不過聽說前面兩次你們可都全軍覆沒,折損了大批人手。你們冥山本就人丁單薄,香煙不盛,還是等我們的人到了,一起動手吧,免得再有去無回。”

  胖子語帶調侃,冥山妖眾聞言大怒。為首那人止住手下,冷笑道:“熊季兄,我們可沒有請你們來幫忙,是你自已說要來一同對付妖族共敵的吧?這麼一個連上清境界都沒有到的小子,就算手中有煉妖鼎,我們冥山也對付得了。夜長夢多,熊季兄是想現在就與我們一起上呢,還是在這等後援?”

  熊季向側方一讓,笑道:“你們請!我先在這等等。”

  冥山妖眾也不多言,散入黑暗,分頭向軍營潛去。

  眼見冥山妖眾去遠,熊季身旁一妖便冷笑道:“沒我們天刑山幫忙,他們多半要吃個大虧,這次不知道又會被煉了幾個。”

  熊季悠然自得地道:“不著急,讓他們多死幾個也不是壞事。冥山本來就沒幾隻大妖,聽說妖後文婉受了重傷,沒幾天性命了。她一死,翼軒肯定要上道德宗拼命。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道德宗裏面的能人可多著哪,還有一個老不死的紫微坐鎮,上山那還不是送死?說不定過些日子,不用我們動手,天下三大妖地也會變成二大妖地了。”

  左右立時無限崇拜地拍馬道:“熊長老明見!”

  熊季洋洋自得,他生性狡詐懶散,天資平平,只是倚仗活得夠長,資格夠老才混了個長老閒職,若論修為,已是千餘歲的他恐怕還比不過天刑山中剛修煉了兩百餘年的那個厲害小妖。這次讓他帶隊出征,也是個輕鬆差事,畢竟對手還不到上清修為,數十隻大妖一圍,還不是手到擒來?

  三妖說話之間,遠方軍營內已動上了手。只見一道青光沖天而起,光柱旁雲氣繚繞,凜凜之氣傳遍四野。

  左方之妖眼皮一跳,強自鎮定道:“好!已經被煉了一個了。”

  熊季以手撫須,故作高深,沉吟道:“上次不是報說他的道行較上清還差著三階哪,看這架勢,怎麼像是只差兩階?”

  右方之妖道:“也許是他進步了,也許是看錯了,反正都不要緊,差三階和差兩階有啥區別?都是沒到上清。就是到了上清,也不是熊長老您的對手,更不消說我們這次是妖多勢眾了。那人身邊,也就一個女人麻煩些。”

  熊季點頭,頗以為然,然而心裏不知道為什麼隱隱有了些憂慮。

  兩道青色光柱接踵而起,這次自詡見過大世面的熊季也失了鎮定,聲音顫抖:“怎地這次,他的道行較上清只差一階了?難道……他真的吞了煉出的妖丹?!”

  對妖族而言,煉妖鼎實是亙古以來最猛惡的殺器,無論你修為多高,一入此鼎,必會煉化肉身元神,成為持鼎者進補之物。前朝大戰時,也不知有多少巨妖大魔葬身鼎中。煉妖鼎或許不是古來最強法器,但若論在妖族中凶名之盛,實非其他法器可比。

  熊季雖活了千年,可修為實在平平,那煉妖鼎發出的道道青光看在眼裏,總會令他生出已身在鼎中的錯覺,不自覺的兩股戰慄。

  “你們在說誰啊?”熊季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清亮溫柔的聲音,端的是全無徵兆。

  靜夜之下,看似輕鬆、實則全神關注,心中戰戰之時,忽然有人在耳邊輕語,縱是千年老妖,也當不起這般驚嚇。

  熊季幾乎被嚇得現出妖身原形,忙向旁邊連滾帶爬竄出數丈,這才又驚又怒地望向聲音來處。左右二妖也受驚不淺,跑得比他還遠。

  但見月下有佳人,素衣如新雪。

  熊季腦中一聲轟鳴,刹那間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縱橫來去。他即驚於那女子的天人之姿,也懾於她的巍巍氣息,更令他心旌動搖、不能自己的是,她散發的若有還無,充斥天地的妖氣竟是如此熟悉!

  那一襲白衣的女子體態輕盈,似可乘風而去,但在熊季眼中,此刻她即是天,她即是地,天上地下,八荒六合,惟她而已!

  熊季大步躍出,重重撲倒,肥壯的身軀將堅硬的泥土砸出一個淺坑,以頭搶地,用盡平生之力高叫:“老祖宗!!”

  饒是蘇姀定力已如三山五嶽,此刻冷不丁聽得熊季這聲大叫,也不由得全身一顫,紅暈上臉。

  她很想直接把這頭小熊給撕了。

  雖然它出自天刑山,多少和自己有那麼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關係。

  蘇姀堆起一千年來最動人的微笑,柔聲道:“你們是誰呀,我怎麼不認識你們呢?”

  熊季磕頭如搗蒜,激動得涕淚橫流:“老祖宗當然不會記得我。當年老祖宗還在山上的時候,我才十三歲,還變不**形呢。好在我老熊,不,小熊鼻子比較好用,記住了老祖宗的味道,今天才能認出您來!沒有您在,我們天刑山這一千多年過得好難啊!嗚嗚嗚……”

  每一聲“老祖宗”都令蘇姀的表情牽強了少許,熊季連叫三聲之後,蘇姀眼角唇邊那本是媚絕天下的微笑已顯得有些猙獰。

  “我有那麼老嗎?”蘇姀掩口輕笑。

  熊季畢竟活了千年,修為雖淺,見識不短,總算察覺有些不對了,偷偷抬頭向著蘇姀覷了一眼,於是清楚看到了她瞳中充溢的殺氣。他登時寒意透骨,伏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此時平地腥風大作,十餘個體型驚人、形態各異的兇猛巨妖駕風撲來,停在熊季身旁。領頭那妖也活了兩千餘歲,見識不在熊季之下,修為更是高出十倍不止,它只向蘇姀望了一眼,登時也是面色大變,猛然撲倒在地!他身後眾妖也均是修為不淺,立時就明白了首領的意思,先後跪倒。

  熊季心中大叫不好,想要出言阻止,卻已是遲了一刻。

  只見天刑山眾妖黑壓壓跪了一地,齊聲高呼:“參見老祖宗!”

  砰的一聲,蘇姀束發絲絛碎成萬千蝴蝶,一頭青絲月下狂飛。四野罡風大作,風力淩烈如錘,將周圍群妖都吹到了數十丈外,個個摔得鼻青臉腫。

  軍營之中,紀若塵迅如鬼魅,剛以掌中山河鼎收煉了第六和第七只妖,忽然發覺遠方妖氣如天河倒卷,沖天而起!以他的心性和修為也不禁一陣駭然,手中山河鼎則嗡地鳴叫起來,幾欲脫手飛出,沖向妖氣來處。山河鼎不聽使喚,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紀若塵立時調動心神,全力鎮壓,好不容易方將山河鼎的躁動壓下。借此空隙,那些被他氣勢壓得幾成齏粉的冥山妖眾總算喘出一口大氣。

  蘇姀冷冷地掃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天刑群妖,再不多話,面若寒霜,徑向西方飄行而去。

  還是熊季最先反應過來,心頭閃過一點靈光,猛然向著蘇姀離去的方向縱聲高呼:“小的熊季恭送姐姐!”

  於是蘇姀那充溢四野的殺氣,悄然消散,心中暗想:“這頭小熊倒挺聰明的,以後若有機會,順手栽培栽培好了。”

  熊季得意洋洋地站了起來。後隊首領手指著熊季,卻是張口結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多年來縈繞心頭的一大謎團,於這一刻轟然解開。他終於明白了為何自己多年出生入死,功勳累累,職位卻離這頭庸庸碌碌的妖熊越差越遠。

  他憤恨之下,便欲率領群妖攻入軍營,殺上幾百個人,出一出心頭這口惡氣。哪知蘇姀的聲音忽然傳來:“那個小傢伙不好對付,以後我也還有些事情要問他。你們都散了吧!”

  蘇姀之命有若綸音入耳,它們豈敢不從?於是腥風大起,群妖四散。

  這一番變故後,死傷慘重的冥山妖眾也不敢再戀戰,乘著紀若塵全力壓制煉妖鼎,又留下了幾顆補丸後,殘部才得倉惶遠遁。那首領已然發覺,不知何時紀若塵修為已悄然攀上了上清境界,以此道行境界運使煉妖鼎,便不是他們所能匹敵的了。

  群妖遠遁後,紀若塵獨立大營中央,文王山河鼎已恢復成寸許大小,在他掌心上方徐徐旋動,鼎口時時會噴出一縷湛藍冥火。

  紀若塵眺望西方,若有所思。方才群妖呼聲震天,他自已聽得分明。只是不知該是何等耄耋老妖,方能令這些壽已千年的兇惡巨妖高呼“老祖宗”。

  他忽然心有感應,回身望去,但見月影闌珊處,立著一個熟悉身影,一如往昔的清冷孤傲。

  “紀若塵,多日不見,你的手段是愈發的淩厲狠辣了。”姬冰仙目光如劍,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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