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流西席 小說作者:煙斗客(連載中)

337743 2012-1-1 02:54: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4 128147
337743 發表於 2012-1-6 06:52
本帖最後由 337743 於 2012-1-6 06:53 編輯

第171章 也許是圈套


「此話當真?」王週一聽到有免費的早餐吃,還是連續十天半個月,他的眼睛便瞪得更圓更大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安小樓伸出手去,要與他擊掌,王周望著安小樓伸出的手掌,猶豫了片刻,點頭道:「好!你有什麼事,儘管說吧!」

這王周,雖然看起來邋邋遢遢,做的事又不入流,可這幾句話聊下來,安小樓發覺他倒也是個性情中人。

「還能是什麼呢,還不是想知道那河道浮屍的案子麼,你也知道,我朋友做個官不容易……」安小樓緩緩說道,「頭一次做官,做的是九品芝麻官就不說了,連這個縣太爺都是代理的,能不能扶正,就看這一次辦案是否給力了。」唐爾正就是安小樓所假設的朋友形象,他是把那唐爾正怎麼可憐怎麼說了。

王週一邊吃著大餅油條,一邊聽安小樓說著,等安小樓說完了,他沉默了片刻,說道:「這個事,我為難啊。」

「怎麼說呢?」安小樓提起了興趣,問道。

「大家都是鄰里鄉親的,過日子也都不容易……」昏暗的光線下,安小樓看到王周眉頭深鎖,似乎確實有什麼難言之隱,這倒與他昨天所看到的王周大不相同了,昨天他可是親眼看見這傢伙調戲人家閨女,又對那老張吆五喝六的,訛人家的酒吃。

「死者呢,死者不也是你的鄰里鄉親麼?」安小樓一句話就點住了王周的穴道,只見那王周面上浮現出一股複雜的神情,不住的點頭,吃燒餅的速度也變慢了。

王周沉思一會,大約是在考慮要否把他自己所知道的事告訴給安小樓聽,過了一會,他似乎終於是下定了決心,一口將剩下的燒餅油條塞進嘴巴裡,跳下床,拍拍手說道:「兄弟,你且隨我來。」

安小樓看見此時的王周,除了外形依舊猥瑣之外,那眼神卻是靈動的,他的眸子裡似乎隱藏著什麼東西,王周閃身出了窩棚,回頭向安小樓看了看,逕直往城門外走去。

吳縣其實距離蘇州城並不遠,一條蘇州河彎彎繞繞,出了蘇州以後分了許多的支流,這吳縣就有幸分到了一條,名為熏河。王周帶著安小樓出了城門,一路走了約莫一里多路,來到了一處河邊,那河上架著一座石拱橋,王周指著那橋對安小樓說:「兄弟,你看到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的地方。」

第一次?安小樓心裡有些疑惑,不過他並沒有表露出來,而是靜靜地等著看王周接下來要說什麼。

「那天我從城外村子裡周寡婦家出來,嘿嘿,大家都是男人麼,你曉得的。」王周說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與那周寡婦相好多年,變賣了祖屋為她償還賭鬼丈夫死前欠下的債務,卻再沒錢來娶她過門……抱歉我跑題了。那時候天剛濛濛亮,我看到有東西浮在河面上,後來漂過來,我才發現是死屍。你想,一大清早的,看到原本清澈的河水裡有那玩意兒,真是要多倒霉就多倒霉。」王週一邊說,一邊頓足歎氣,好像渾身還是有洗不乾淨的霉氣一般。

「然後呢?我記得我朋友跟我講的是老皂隸,就是衙門裡的老吳發現的啊。」安小樓問道,他想起了老吳那張笑臉來。

「老吳?嗤!」不知道是為什麼,這王週一聽到安小樓說起份屬親戚的老吳,便在鼻子裡嗤笑一聲,「那老東西……」

「據說老吳和你是親戚呀?怎麼看起來好像關係不大好的樣子?」安小樓站在橋頭,望著那靜靜流淌的河水,在幾天前,曾有一條生命就這樣消失在這裡,不管是意外還是他殺,生命都太脆弱了。

」是親戚,他是我遠房的姐夫。「王周說道,「他能夠在衙門裡當差,還是我爺爺給打點的呢。只不過得隴望蜀的人,我都不想提及他,不過確實,後來那天我當時沒管河道裡的死人,哆嗦了半天就進了城,然後在城裡你猜怎麼著?我又看到死人了。」

王周的一個「又」字觸動了安小樓的神經,他敏感的抬起頭,看著站在橋中央最高處的王周,眼前這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儘管還是一般的瘦弱,卻有些意氣風發的模樣,沒了之前猥瑣的那種氣質,沒錯,在安小樓看來,猥瑣也是一種氣質,而能夠猥瑣,也是一種本領。

「怎麼,是那屍體被水流衝到了城裡麼?」安小樓猜測著,問道。

「切,怎麼可能!」王週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遠處的河流向安小樓說道,「你看那裡,這熏河自西向東流淌,而縣城在這河的西面,如果說是在城裡河道的屍體被水流送出城外,這倒還是情有可原,可要是逆流而上……」王周不說話了,事實上安小樓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王周沒說謊,那麼這條河裡,當日就是有兩具屍體了。

兩具屍體?那麼為什麼只撈上來一具?另外一具屍體哪去了?安小樓心中已經滿腹疑問了。

「你也覺得很稀奇吧?」這王周自從吃了安小樓的燒餅油條以後,就對他推心置腹了,口口聲聲叫著兄弟,也不以官人相稱,這倒也好,至少他也許會因此對安小樓少幾分戒備,多幾分坦誠。

「嗯,是有些稀奇的,那麼王周大哥,你對這件事是怎麼看的呢?」安小樓很認真的問道,他對眼前這個被別人稱作破皮無賴的人,口氣比較尊重,至少是把他當個人來看待的。

王周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大概很少有人會尊重他的看法吧,被安小樓這麼一叫,他居然有些手足無措了,雙手聚攏在一起搓著,連身上積年的泥垢都搓了出來。

「我認為是死了兩個人,因為雖然衣服是一模樣的,但是後來我幫老吳在河道裡撈上來的那個人,卻明顯不是之前我在這裡所看到的那個,雖然在先前看到的那個浮屍距離我比較遠,看得不太清楚,但是那屍體看起來鼓鼓囊囊的,不是快腐爛了,就是很肥胖的人,而那鄭皮匠,哦,誰知道他是不是鄭皮匠呢,反正就是那個人很瘦,並且……」說道這裡,王周顯得有些猶豫和神秘了。

安小樓知道,接下來的話肯定是關鍵中的關鍵了,他也不去追問,只是耐心的等待著王周做好抉擇。

「兄弟,有的時候,也不是所有的死人都是無辜的。」王周猶豫了半天,忽然開口說道。

安小樓對王周說的這句話表示有幾分不解:「王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我王周雖然已經落魄了,也是個窮光蛋,平日裡嘴皮子也貧賤一些,但是有些事還是曉得不要去做的。」王周猶豫著,一字一句的慢吞吞說道,他說這話的時候,就好像一隻大蔥,一層層的被人剝開皮,那還是有些疼痛的。

安小樓認真聽著「破落戶」王周的話,他知道接下來的事情,一定是關鍵了。

「有些人,偏就是不把自己的一副好皮囊當作一回事。我知道有個人,與主母私通,幫家主戴了綠帽子,這倒也罷了,偏他還要去禍害人家的閨女……」王周憋紅了臉,慢吞吞的說道,「這樣的事怎麼好去做呢?」

「王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呢?」安小樓皺起眉來,看著王周。

「不能說了!決不能說了。」王周忽然擺手,怪叫著,從橋頭躥出去,向城裡跑去,跑出十幾丈遠,又站定了,回頭沖安小樓喊道:「兄弟,這事就這麼算了吧,我也不要吃你的燒餅油條了!」喊完,他便又轉身沒命的跑了出去。

與主母私通?幫家主戴了綠帽子?禍害人家的閨女?

安小樓對王周的行為表示不解,他在細細琢磨著王周的這些話,似乎每一句話裡,都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唉!」安小樓歎了口氣,轉身也慢吞吞的離去,走了老遠,他還回頭去看那橋,那河,河水依舊靜靜的流淌著,似乎在向世人們昭示著什麼,它在訴說什麼呢?安小樓猜不透。

回到吳縣縣城,已經是中午了,安小樓在衙門裡吃了午飯,便去找樊老八,讓他奇怪的是,樊老八竟然還沒從外頭回來,樊老八不在,張全自然也就不在了,衙門小,皂隸少,一時間安小樓忽然覺得無限的寂寞襲上心頭。

他悻悻地轉身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床頭,皺起眉把今天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都梳理一遍,既然是有主母,又有家主,那麼依照王周話裡的意思,這案子必定與一戶有錢的人家有關,就算不是富豪,也至少是殷實的小康之家,否則又怎麼會有主奴之分呢?

就在安小樓冥思苦想時,一聲輕歎從外頭傳來,一聽這聲音,安小樓便知道是玉玲瓏到了。

「玲瓏姐,進來吧,反正我到哪裡都是逃不脫你的法眼的。」安小樓笑道。

玉玲瓏推門進來,復又轉身關上門,她現在膽子也大了,青天白日的就敢上門來找安小樓了。

「你這人,偏偏就是不聽話,怎地又跟那些人攪和在一起了?真是越發的不知死活了。」玉玲瓏站定,就噼裡啪啦的開罵了,當然,她罵人的聲音也是很好聽的。

安小樓苦笑道:「我也納悶來著,我好端端的在蘇州呆著,怎麼就跑到這吳縣查案子了呢?」

「這倒要問你自己了,那嘴上就沒個把門的……」玉玲瓏略有些無奈的說道,「既是來了,我想你若不能破了這案子,也是回不去了,不過怕只怕,你即便破了這案子,也無法脫身了。」

「哦,這話怎麼講?」安小樓聽到玉玲瓏的話,好奇心就起來了,不過說實在的,就算是他自己,心裡也隱隱有這種擔憂,總覺得自己是掉進坑裡了,這文中信也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難道非要他安小樓做官不成?

「沒法子,幫你吧,又怕你得瑟,不幫你吧,又怕你吃虧。」玉玲瓏無奈的搖頭,「給你一個提點吧,你找那王周,算是找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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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喊冤的女人


「是的吧?!」安小樓一聽到玉玲瓏這話,喜不自禁,從床上跳下來,叫道,「我就知道我找對人了!」他一時開心,竟然忘記了玉玲瓏是女兒家,男女有別之嫌,雙手扶住了她的肩頭,就像是對自己的好兄弟那樣的搖晃起來。

「你這人……」玉玲瓏峨嵋微蹙,面色騰地就紅了起來,安小樓見狀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是有些輕浮了,忙把手收回來,尷尬的把目光投向別處,咳嗽了兩聲,室內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玉玲瓏後退了幾步,退到了桌前,噹的一聲撞到了桌角,大約是撞的疼痛了,她的眉頭微微皺起,也不知是撞的疼痛了,還是因為對安小樓的舉動有所不滿,總之她支吾了一下,沒說什麼,為了緩解尷尬,她索性就坐在了椅子上。

「那個……」

「那……」

停頓了一會,安小樓和玉玲瓏居然異口同聲的開始找話說了。

「女士優先。」安小樓訕訕的說。

「就你花頭多……」玉玲瓏輕聲道,「你再去找那王周問問看,我也幫你查探一下,還有……」玉玲瓏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麼話想要告訴安小樓,卻又不敢說。

「你怎麼也開始吞吞吐吐起來了?」安小樓皺眉,「難道玉玲瓏也有什麼難言之隱了?」

「你要多留心身邊的人,對你好的未必是好的,對你不好的也未必是不好的,總之現在風雲將起,你一切要好自為之,我縱使有通天的本領,也無法時刻跟在你身邊的。」玉玲瓏輕聲道,她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安小樓覺得奇怪,他與玉玲瓏相識頗久,卻從未聽到過她以這般口吻與自己說話。

「我知道了,你好像有什麼心事啊?」安小樓問道,「就不能跟我說說麼?沒關係的,我嘴巴嚴實的很。」

「呵呵……」玉玲瓏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看樣子是又要閃人了,「有什麼好說的呢?沒什麼好說的。」她輕輕拉開門,將離去之時,頭也不回的又說了一句:「萬事都要小心些。」

看見玉玲瓏又如往常一般高來高去的走掉,安小樓搖頭苦笑,這丫頭從來都是這樣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來的時候毫無徵兆,走的時候毫不留戀,有的時候安小樓也很羨慕玉玲瓏,一身絕世武功,縱橫天下,快意恩仇,是麼?似乎本來是該這樣的,可看起來她卻一點都不快樂,這究竟是為什麼?

現在安小樓還沒心思去探究玉玲瓏的內心世界,他要做的,就是再訪王周。

不知不覺安小樓已經到這裡一天了,而那個正牌的代理知縣唐爾正,居然連半面都沒露過,這傢伙估計又去山塘街找謝如煙敘舊去了。出了縣衙,安小樓就直奔東城的城門邊上,這裡就是王周家所在的地方,門簾大敞四開著,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人,王周也不知道幹嘛去了。

「後生,你來找王周要債呢?」一個買菜歸來的老婆婆看到安小樓茫然的站在窩棚前,好心的跟他說道,「別找啦,他這會決計不在家的,一准又去哪兒蹭吃蹭喝去了,便是找到了,他也無錢還你……」

老婆婆一邊說一邊搖頭,自顧自的往家走去了。

安小樓苦笑著,看樣子這個王周在外頭的名聲可真是不咋地了,連一個老婆婆都要這樣說他。嗯,蹭吃蹭喝?安小樓眼前立刻就浮現出了縣衙對面的那個破舊的酒館,這小子肯定還在那酒館裡頭吃白食呢,想到這裡,安小樓拔腳便往酒館走去。

來到張記酒館,安小樓抬腳進去,這會子不是吃飯的當口,酒館裡的生意冷冷清清的,跟昨天一樣門可羅雀。

王周果然在這裡吃喝著,依舊是一碟小菜,一碗雪菜肉絲面,外帶一壺酒,依舊是那個姿勢,一隻腳不停的掂著,一隻腳高高翹起放在條凳上,那污髒的手指還在腳縫中摳唆著。

安小樓進了酒館,在昨天那位子上坐下,這次那個店主老張很快就走上前來,笑著招呼道:「這位公子,您又來啦?」

「是啊,來照顧你生意不好麼?」安小樓笑道,「今日裡不餓,幫我上點點心茶水吧。」

「哎哎,好嘞!」老張應道,便自下去安排去了。

安小樓向王周瞟去,那傢伙兀自吃喝著,並不向安小樓這裡看,似乎早晨的事情沒發生過一般。

「湊做一桌嗎?我剛好想找個人喝酒。」安小樓淡淡的向他招呼道。

那王周眼睛一抬,看了看安小樓,喉嚨裡咕嚕一聲,攢出一口痰來,向著門外就吐了出去,然後端起盤子碗筷,兩步來到安小樓的桌前坐下,又返身把酒壺端來。

「吃就吃,怕你不成?」王周大大咧咧的說道。

店主老張端了一托盤的茶點出來時,看到安小樓竟然和那王周坐在了一起,不由得大吃一驚,忙道:「他叔,你又訛人了?仔細得罪了不該得得罪的!」

安小樓呵呵笑著說道:「店家,不妨事,是我自請他來坐的,他也是獨自一人,我也是孤家寡人,這樣喝酒最無趣,不如就湊做一桌來的痛快,煩勞你在幫我舀二兩老酒來吧。」

「好吧。」店主把茶點放在桌上,便自猶猶豫豫的下去了。

「王大哥,你說吧,究竟是為什麼呢?」安小樓見王周的眼睛隨著那老張在轉動,一刻也不離開他。

「什麼為什麼?」王周哼道,「你要問的,我都說了,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呢?」

「我卻不是問你這個,我是想問你,為何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呢?」安小樓歎息道,「據說你祖上也是殷實人家,在這吳縣縣城也算的首屈一指了,怎麼今日你卻落魄至此呢?不應該呀……」他打算攻心,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心結,王周也不例外。

這王周乍一看上去,似乎是一個破皮無賴,接觸下來,安小樓才發現實際上他的內心世界十分豐富,為人也有和善之處,之時不知為何,要在外面以這種形象打混。

「啐!」王周朝地上吐了口螺絲殼兒,冷笑道,「什麼殷實人家,什麼首屈一指,萬般都是過往雲煙而已。」

安小樓與王周相談這麼久以來,他心中對這王周有個隱隱約約的感覺,王周讀過書。

「王大哥,敢問你是否是秀才?」安小樓試探著問道,他自己心裡也清楚,這也許是王周心中一痛處。

果不其然,聽到秀才二字,王周愣住了,嘴裡塞滿了菜餚,卻不去咀嚼,他愣神半晌,一直到老張把安小樓要的酒送上來,才回過神來。

「什麼秀才,你可莫要說笑了。」王周嘀咕道,見有新酒上來,他卻也不客氣,兀自伸手去拿了來,咕嘟咕嘟就往碗裡倒,他那海碗,這一壺酒竟然還填不滿。

老張大約今日也沒什麼事可做,送了酒,也不進裡面,就坐在旁邊的條凳上,聽到安小樓與王周說起秀才來,他便插話道:「秀才?這位公子,你旁邊這個可就是個秀才呢,當年也是一等一的好學生!」

老張所說的一等一的好學生,自然就是王周了。

「哦?」安小樓來了興趣,轉向老張,「老哥說說看啊。」

老張瞥了王週一眼,緩緩道:「我是外鄉人,來吳縣有三十年了,與這王周也是自幼相識,我看著他一點點變化的,從最開始入私塾讀書,到後來考中秀才,再到後來一夜破家……」

「行了!」王周忽然將酒碗頓在桌子上,裡面的酒幾乎灑出來一半,「你再說,我便……」

「他叔,你也是該醒醒了……」老張歎口氣。

「呵呵,好吧,是我問了不該問的,來,王大哥,張老闆,你們不如陪我喝一杯。」安小樓指著桌上的菜說道,「今日裡都算我的,我請客,張老闆你再多弄幾道好菜,一起來陪我們吃了喝了,人生在世,苦樂參半,難得爽氣一回,還請兩位一定要趁了我的心意!」

那店主和王周聽到安小樓這話,彼此看了一眼,點點頭說道:「也好。」

對王周來說,他是又尋摸了一餐酒飯吃了,對那店主來說,也恰好可以排遣心中的積鬱的一些怨氣。

見店主去了後廚,王周便把安小樓瞪住:「我來問你,若是殺了該殺之人,是否犯法?」

安小樓琢磨著王周話裡的意思,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怕自己一個不留神,便把這人給嚇跑了。

「要看情況吧,有自衛反擊和蓄意謀殺之分啊。」安小樓說道。

「何為自衛反擊?何為蓄意謀殺?」王周眼睛瞪起來。

「比方說一個惡人,正欺負你時,被你殺死了,這就可以說是自衛反擊,這是理所應當的,我個人認為,不但不犯法,反而該受賞,但如果同樣是這個惡人,平常就愛欺負你,這一日你尋摸著,把他給殺死了,這就算是蓄意謀殺了。」安小樓想了想,跟王周這麼解釋道,「雖然同樣是惡人,所處的事件環境不同,結局也截然不同。」

「哦。」王周瞇縫著眼,聽安小樓說了這話,嘴裡哦了一聲,便又自低頭吃菜去了。

「怎麼?王大哥,你有什麼心事麼?」安小樓幫他倒了杯就,試探著問道。

「我孤家寡人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能有什麼心事?」王周自嘲的笑著,「你也別對我這麼好,我知道你是為什麼來的,讓我考慮考慮吧,事關一家人的生死問題,我不該妄自胡言亂語的。」

聽到王周這麼說,安小樓心裡已經安定了一大半,多半這個案子,這就要結了。

就在這個時候,安小樓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喧嘩,還有車轱轆聲,然後就是一陣臭氣撲鼻而來,這股臭氣卻不是王週身上的酸臭氣,而是那種腐敗的味道,腐屍的臭氣。

「這娘們……又來了!」王周皺眉說道,「她還真是一天都不肯拉下的。」

安小樓知道,這肯定是那皮匠家的媳婦拉了「丈夫」的屍體來喊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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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開堂審案


安小樓放下筷子,走出了張記大門,來到了那婦人跟前。

婦人約二三十歲,模樣長得還算漂亮,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孝服,頭戴白花,眼淚汪汪的跪在地上,不住的嚶嚶啜泣著,聲音也不大,但又足夠引起路人的注意,安小樓覺得挺佩服她的。

在那婦人的身旁,有一張草蓆,蓆子上躺著一個人,這應該就是那個鄭皮匠了,至少眼前這個婦人篤定他就是自己的丈夫。天氣已經漸漸炎熱了起來,那屍體的味道自然就不必言說了,光是周圍嗡嗡飛動的蒼蠅就夠讓人噁心了。

「大嫂,你這是?」雖然明知,安小樓還是決定故問。

那婦人來到這裡已經有一會了,路人都已經見怪不怪,起初還有人會上前詢問安慰,時間久了,也沒人問,非但沒人問,大家還都躲著她,可不麼,腐屍,死人,這天氣,誰不躲著呢?唯獨安小樓強忍住嘔吐的慾望來問她,她自然是特別激動了,安小樓沒開口前,她還是嚶嚶啜泣,一開口問她,她便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這吳縣難道就沒有青天大老爺嗎?我丈夫死了,都沒人管嗎?」那婦人不回答安小樓的話,反而是嚎啕大哭起來。

「你報官了?」安小樓心裡當然知道她已經報官了,「死者要入土為安,你為何不先把你丈夫下葬呢?」

「不能抓到兇手,我丈夫死不瞑目!我不能就這樣隨隨便便把他下葬!」那婦人抽泣著說道,說著說著,她忽然狐疑的抬頭打量安小樓,用那種極為不信任的口吻問道,「你又是哪個?」

「過路人。」安小樓沉吟了一下,說道。安小樓目前還不想讓這個婦人知道他的身份。

「嘁!」那婦人擤了把鼻涕,嘴巴裡嘁了一聲,不再看安小樓,轉而又嚶嚶哭了起來。

安小樓皺起眉來,這個婦人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她這是想做什麼?對於大夏的律法,安小樓是不熟悉的,但是他敏感的覺察到這個婦人對自己丈夫的死並不是那麼的悲傷。安小樓轉過身,離開了那處充滿屍臭和蚊蠅的地方,跺了跺腳,拍拍身上的污髒氣息,進了酒館。

酒館裡,店家和王周原本正說著什麼,一見安小樓碰了一鼻子灰進來,便齊聲笑了,那笑是善意的,帶著一絲揶揄。

「說了你不聽呢!」王周哼哼道,「那娘們,別去管她,只可惜死了的人,卻只能這樣暴屍在外,可憐吶!」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安小樓隨口問道,

王周和這店家都是活生生活在民間的人,他們是民,所以也最能夠瞭解民的想法,與唐爾正等人是不同的。

「還能為啥?白花花的銀子呢。」店家脫口而出。

「得了吧!」王周哼了一聲,「若只是為錢,那鄭皮匠也賺了不少的錢,那娘們,別有用心。」

安小樓盯住王周的眼睛看了看,他看見王周的眼神閃爍著,不時的向店家瞟著,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總不能還惦記著人家的女兒吧?

晚上的時候,唐爾正出現了,他坐著頂綠尼小轎,從蘇州城裡帶來了新鮮的鹵豬腳和一些安小樓愛吃的點心,他也真是會找時間,那婦人前腳剛拉了屍體走,後腳唐爾正就縮手縮腳的來了,安小樓從未看到過他這副模樣,看來他也對那婦人很頭痛了。

「唐大人,真沒想到也有能夠難倒你的事啊!」唐爾正在安小樓的心裡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算得一個實幹型又在蘇州有些權利的官,畢竟唐爾正是一把手文中信眼裡的紅人,按照安小樓前世家鄉的某些同級官員的做法,沒準就有黑保安出來整治一番了,可這唐爾正卻怕那女人怕成這模樣,實在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哭過了笑完了,安小樓又在心裡讚歎這大夏,有些時候,某些方面,對官員的治理還是很有手段的。

「唉,賢弟,你是不知道的,我本就是個膽小之人,最怕就是見到血啊死屍啊什麼的,再加上這婦人,是那種油鹽不進的人,她一要一個說法,二要我們賠她相公,這要怎麼賠呢?」唐爾正一攤手,「她是本地人,家族裡人丁又興旺的很,難弄。」

「審案子啊!」安小樓說道,「拖是沒用的。」

唐爾正一聽到安小樓這話,便衝他眨了眨眼,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所以就靠你了呀,我做你的後盾,賦予你一切權利,這衙門裡所有的衙差,都歸你調遣,並且文大人也調了個仵作來幫你,明天應該就到了。」說完還很是認真的點點頭,那意思是說怎麼樣你看我對你義氣吧?

「你猜怎麼著?」安小樓聽唐爾正這麼說,便神秘的低聲道。

「怎麼?」

「我發現我上了你們的鬼子當了!」安小樓捶了唐爾正一拳,兩兄弟就嘻嘻哈哈嬉鬧起來,那唐爾正原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成天之乎者也的文人,可跟安小樓走得近了竟然把他的許多習性都學了個七七八八,連貧嘴都學的差不多了。

「文大人說了,讓你和樊八爺可以隨時開堂問案,一切權利與正式知縣無二。」鬧了半天,唐爾正正色說道,「我這陣子會好好幫你料理學校的,三好姑娘那邊我也去和她說過了,家裡的一切你就不要惦記了。」

「好吧。」安小樓悶頭說道。

第二天是陰沉的天氣,安小樓特地起了個大早,天灰濛濛的,還沒完全的亮起,他是想堵到樊老八和張全,跟他們倆商量一下開堂問案的事情。

安小樓剛剛出了房門,便在走廊裡碰到了張全,他正往安小樓房間走去。

「咦,安公子,剛好,我們老爺剛好要我來請你過去呢。」張全說道。

「那剛好,我也要找他去呢。」安小樓不想再拖拉了,蘇州還有一攤子事沒搞定,那史密斯也不知道走沒走,三好,七兒,他都掛念著,安小樓可沒樊老八那般的清閒自在。

進了樊老八的房間,他正在洗漱,張全快步走過去幫他拿了毛巾,看起來這老頭其貌不揚,其實架子大的很,處處倒要人伺候著,就跟個皇帝似的,安小樓看著張全那般的慇勤模樣,心裡想道。

「八爺,您早!」安小樓拱手行禮,無論如何,禮數一定要做足的。

「安公子,坐。」樊老八的面上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洗過之後,伸手讓座,安小樓也就毫不客氣的坐下了,他從不學人欠半身什麼的,那樣坐的難受死,倒不如索性站著得了,而樊老八也混不在意安小樓的舉動,反正文中信也早已跟他說過的,這安小樓有時候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

「八爺,我今兒個找你,就是想趁你出門查案之前跟你商議一下,速速開堂問審的事情,這衙門口老是陳屍也不妥,天氣漸漸炎熱了,屍首要變壞的,這流行病傳染病就都從這裡出了,讓苦主早日安葬了,我們呢也早日安心。」安小樓說道。

「嗯,這也正是我所想的,但是有一點……」樊老八拿雙手捏著他自己的太陽穴,沉吟道。

「一定要破案,抓住兇手!」安小樓不等他說完,便接口說道。

「呵呵!正是!」樊老八看著他,笑了。

安小樓是第一次升堂問案,上一次進衙門,就是那個地包天和村婦的事了,不過那時候他是作為被告站在堂下的,而這一次,他與樊老八並肩坐在公堂之上,是作為主審官之一出現在這大堂上的。

皂隸老吳,王周,以及苦主鄭皮匠的媳婦都被傳喚了來,屍體就陳放在衙門外,由仵作再次查驗了,堂上公差威嚴,樊老八和安小樓兩個又是一副公正嚴明的模樣,這公堂上,倒也真有幾分清正廉明的氣氛了。

安小樓先問了問發現屍體那天的事,分別取了老吳和王周的證詞,那王周不住的拿眼偷瞄安小樓,見安小樓對他眨巴眨巴眼以後,便慌忙又垂下頭來,心裡嘀咕道:「這人原來是太爺,怪哉,太爺請我吃燒餅油條!」

待安小樓審問完了老吳和王周,那樊老八咳嗽了一聲,開口說話了。

「堂下可是鄭皮匠之妻?」樊老八也不知是否做過官,在這公堂之上,雖然沒有官服加身,卻讓安小樓感受到一種壓迫感,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見到了中央領導一般,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心中於是暗暗奇怪了。

「民婦正是。」那婦人一開口便是一陣哭腔,「我相公死的冤枉,家裡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雙兒女,全指望他一人養家餬口,還望青天大老爺給我們做主啊!」

「嗯,若是無辜冤死時,自然會給你一個說法。」樊老八摸著鬍子,看著那婦人,嚴聲問道,「我來問你,你是何時發現你家相公失蹤的?」

「半月之前,我相公說接了一筆買賣,要到隔壁縣去一趟,至多七八日,最少兩三日便返還,可八日過去了,他卻音信全無,結果在幾天前就從河裡撈到了屍首,我相公死的好慘哪!」那婦人嚎啕大哭起來,一副潑婦模樣。

「休要哭泣,好生說話!」張全實施的大喝一聲,那婦人立時嚇得住了嘴,安小樓看到這副模樣,真心想笑,他忽然想起播放器來,這婦人簡直就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前一秒還在不停哭泣,後一秒卻戛然而止。

「我來問你,你看到這屍首時,憑什麼就認定那是你的相公,據方才兩位人證所言,那屍首面目全非,根本就無法辨識的清模樣。」見樊老八不問話了,於是知道該自己上場了。

「這……我相公出門時身上穿的衣衫,還有……」那婦人愣住了,努力的回憶著。

「還有什麼?」安小樓追問,「這飯不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人更不可以亂人,你就不怕你這會哭鬧著幫相公申冤,明朝他卻安然返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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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大變活人


「我……」那婦人被安小樓連勝逼問的無話可說,我了半天我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又開始哭,一邊哭一邊說道,「我就是知道,他穿的與我家相公一模一樣的衣衫,身材也一般無二,不是我家相公,還能是誰?」

安小樓輕笑一聲,指著張全說道:「你看他身材如何?」

那婦人抬頭看了看張全,又茫然的看了看安小樓,這個問題難住她了,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安小樓招手讓張全過來,伏在他耳邊耳語幾句,張全於是去到後堂,不多時,一個人出現在了後堂與前堂之間的耳門裡,那人背朝眾人站著,看那衣著,似乎就是張全。

「你看那人,你可認識?」安小樓指著耳門裡的人問那婦人。

「不就是方纔的官爺麼?」那婦人仔細看了看,說道。

「你確定?」安小樓定定地望著她,微笑著問道。

「我……」婦人有些猶豫了,不過後來還是點點頭說道,「確定。」

「你當真確定?」安小樓又追問,「你又憑什麼說他就是剛才站在這裡的人?」

「我……」婦人這次猶豫的時間很長,「他們的衣服是一樣的,身材……」

「身材如何?」安小樓的眼神中透著一股笑意,那種笑意,讓人看了會情不自禁的有些心慌,那是咄咄逼人的笑。

「身材也是一樣的……」婦人喏喏道。

「好,你過來!」安小樓這次卻是對那站在耳門旁的人說的。

「是,大人!」那人過來了,走到堂下時,大家才發現,這人非但不是張全,兩者相差還甚遠,張全二十來歲,而這人已是人到中年,張全是一個英氣勃發的小伙子,而這人卻是滿臉的麻子,有認識他的人,發現他正是在衙門裡的應門的皂隸。

「你說這人是張全,現在你卻看看,他究竟是誰?」安小樓雖然面帶微笑,但是聲音卻透著一絲隱約的威嚴。

「可……」那婦人張了張嘴,卻說不上什麼辯解之辭來,只好羞紅了臉,垂下頭。

「張全,你來。」

隨著安小樓的喚聲,張全也從後衙走到前面來,與那皂隸站在一起,兩個人身上的衣服卻是一模一樣的款式與顏色。

「你說你相公的衣服與那死去之人一模一樣,但那卻是今年春季最流行的款式,不說別的,單是這吳縣,恐怕隨便都能找出十幾二十個有那種衣服的人,你又說你相公的身材與那死去之人一模一樣,可你現在看看張全與皂隸,他們兩個身高差了一個頭,你的眼神真的不怎麼樣啊大嫂。」安小樓沉聲道。

「我……」婦人又欲開口辯解,但看到安小樓的威嚴模樣,已經嚇得不敢說話。

「若你認定了是你相公,便該早些讓他入土為安,至少也要放在城郊的義莊,而不是這樣拉來拉去,讓他死也不得安寧,你卻去看看,那屍身都成了什麼模樣?」安小樓冷聲道,「這縣衙門口,這大街之上,行人如織,你這樣把一具腐屍隨手放了,嚎啕大哭,不是擾亂公共治安,卻又是為何?」安小樓說著,一拍驚堂木,直把諸人都嚇了一跳,連樊老八都給他嚇到了,暗中衝他翻著白眼,安小樓自然也感覺到了,只是假作不知而已,難得做一回縣太爺,也該讓他好好的過把癮。

「可萬一他真是我相公呢?」婦人忽然想起什麼,又梗著脖子強辯道,「我要為他申冤!」

「是不是你相公,一會便知。」安小樓似乎是胸有成竹了,只把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

衙門外,此刻已經圍攏了許多的百姓,大家也顧不得有屍臭,只是聽人說今天有兩個縣太爺主審,其中一個還是年輕的俊後生,這件事在吳縣歷史上可是頭一遭,因此所有人都興致勃勃,吃過早飯就來觀看審案,這年代,百姓是有權圍觀的,那些官差並不會驅趕,前提是不要喧嘩。

安小樓說完那句話後,所有的人心裡都在嘀咕,這是什麼意思呢?莫非這個縣太爺能大變活人不成?雖然平日裡大家都對皮匠媳婦有些微詞,但是對於死者就是鄭皮匠這件事,大家還是深信不疑的。

衙門口眾人議論紛紛,就連那些官差也都開始交頭接耳,樊老八雖然看起來也是氣定神閒的模樣,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去問安小樓:「你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安小樓俏皮的沖樊老八眨了眨眼說道:「是什麼意思八爺您一會就知道了,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就這樣,公堂上暫時沉寂了一會,不多時,忽然有人撥開眾人,跑到堂下稟報:「啟稟安大人,人已經帶到了。」

安小樓大喜過望,連忙將身子伏到案上,說道:「快快帶上來。」

不多時,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就隨那公差走到了公堂上,他一出現,立刻就引起了一片喧嘩。

這吳縣是個小縣城,街坊鄰里都互相熟識的,這其中也不乏認識鄭皮匠的人,當下就有人驚呼:「鄭皮匠,你還活著?」

那堂下跪著的婦人一聽到這話,馬上就似觸電一般的回了頭,望著自家的男人,先是呆住,後來就大哭,撲上去又踢又咬,嘴裡還罵道:「你這死鬼,你去了哪裡?卻叫我們一家老小守著一個死人過了幾天,你叫我還有什麼臉面活著……」這婦人,倒也知道臉面。

樊老八滿是狐疑的看著安小樓,卻見那年輕人臉上一副氣定神閒胸有成竹的模樣,心裡暗暗想道:「難怪文中信會在我面前如此誇讚於他!原來是真有些手段的!」

「安公子,你是如何想到去找人的?」樊老八低聲問道。

「這個簡單,我一直都懷疑這婦人認錯了人,她丈夫又去了隔壁縣,隔壁縣呢老大,不是去了火星,我差人去找就是了。」安小樓嘿嘿一笑,「原本也只是抱著試探的心態,因為那死人究竟是不是鄭皮匠還是兩可之間的事,但無論如何,試試看總歸是不錯的,我們斷案,當然是要求個真相了,這不,我就等他們來呢,結果還真給找到了。」

這鄭氏夫婦倆在堂上又抱又打,好不熱鬧,外頭的百姓也就笑呵呵的看熱鬧,圍觀者忽然又有人嘀咕道:「既然死的不是鄭皮匠,那又會是誰呢?」

這句話似乎是一個深水炸彈,點醒了眾人,於是就有人高聲道:「大人,那死的是誰呢?」

「八爺,下面是不是該您了?」安小樓嘿嘿一笑,說道,「我的任務完成啦,我就是幫唐兄搞定這個麻煩事來的。」其實他是不太想破案,萬一憑他一個地上少有天上絕無的稀世奇才不小心破了案子,給文中信捏住小辮子就按在這裡做了知縣,那還不把他給憋死去,因此從一開始安小樓就下定決心,功勞,該讓的時候就得讓。

樊老八是個老狐狸,他哪能看不出安小樓的心思,只是不給他戳穿罷了,於是笑了笑,說道:「好吧。」

樊老八一拍驚堂木,喝道:「肅靜!」於是眾人立時就住了言語,只等著縣太爺發話了。

「堂下之人,姓氏名誰?」樊老八問道。

「小的城西鄭老三,乃是做皮匠生意的,人家都叫我鄭皮匠,青天大老爺明鑒,這件事可與我家並無關聯,都是我這傻婆娘認錯了人!求青天大老爺明鑒!」鄭老三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急著幫自己的媳婦擦屁股。

樊老八看看那鄭皮匠,他身上穿的衣服卻倒也與那死屍一般無二,於是和安小樓交頭接耳半天,兩人便商定了個答案,判道:「鄭皮匠之妻妄自認屍,擾亂公堂,本該嚴懲,但念及你家中有老有小,又夫妻情深,便免去你的牢獄之苦,罰你淨街三日,即刻生效!」

「多謝青天大老爺!」鄭老三一聽這話,慌忙扯了自家媳婦磕頭謝恩,便匆匆掩面離去了,他渾家的醜事,倒是成了吳縣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並且一直談論了好久。

「大老爺,我們是否可以……」王周看到連那鄭皮匠夫婦都離去了,於是便試探著問道,「我們也沒事了吧?」

安小樓眼睛一瞪,說道:「哪個說你們沒事了?你們不但有事,事還大的很呢!」

王周的眼睛與安小樓的一不小心便碰到了一起,趕忙又垂下頭,不說話了。

「王周,我來問你,你可否認識什麼人,新近失蹤了?」安小樓看著王周,嚴肅的問道,「要據實回答,這國法在上,可由不得你說謊!」

樊老八也向眾人道:「堂下百姓,也都一併注意了,有否覺得自己身邊有身無辜失蹤了的,一定要及時報官!」

「說起來,那酒館的夥計可是好幾天不見了。」就在這時,門外站的一個人嘀咕道,他的話,立刻就得到了許多人的應和,於是人們紛紛在身邊尋找酒館的張老闆,因為他也一同來看熱鬧了,那張老闆就站在人群後,縮著脖子聽熱鬧,一聽到眾人將矛頭指向他,便準備悄悄的開溜了。

「張老闆,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安小樓眼尖,早已看到了他。於是便有衙差撥開眾人,將那張老闆扯到了堂前。

張老闆一進公堂,便噗通一聲跪下,口中呼道:「冤枉啊青天大老爺!」

「你冤枉個什麼勁?」安小樓奇怪的問道,「我們有說你什麼了嗎?從頭到尾,我都只問過你一句話啊,大家說對不對?」他雙手一攤,向眾人無奈的說道。

「呵呵!對啊!老張,青天大老爺確實沒說什麼嘛,不過你家的夥計可確實好幾天不見啦,以前他都清早來我這裡買菜的!」人群中一個壯漢笑道,他身高馬大,聲音也洪亮的很。

「好了,張老闆,你店裡原來還有個夥計麼?」安小樓笑著伸手制止眾人言語,又向那張老闆問道。

這個張老闆,一副老實人的模樣,身材也魁梧,可是滿臉忠厚,並無奸詐之像,安小樓倒是真心希望他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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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水落石出


「我傢伙計,已經捲了家裡的錢財落跑了,唉,是小的有眼無珠,不能識人!」那張老闆沉默了一下,說道,他說的平淡輕鬆,可安小樓分明看到他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今天天氣並不炎熱,若非緊張,他為何會有汗珠?

「哦?那你倒是細細道來,若果真如此,我們官府一定會幫你討個公道!」安小樓一拍驚堂木,很是嚴肅的說道。

「我……」張老闆與安小樓已經見過兩面,還一起吃過一頓飯,從第一眼看到安小樓時,他便覺得這個年輕人不是一般人,卻沒想到原來還是個縣太爺,「我家是有個夥計,叫王二,年紀十九歲,在我這裡做了五年了,從十四歲起就來學徒,我素來待他不薄,可誰承想他竟然忘恩負義,吃裡扒外,私自攜帶了我的金銀,逃跑了……」

「哦?」安小樓與樊老八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從樊老八的眼睛裡也看到了令人深思的眼神,「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有四五天了吧。」張老闆的聲音依舊很鎮定,只是他擦汗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為何不報官?」安小樓逼問。

「我……」張老闆嚥了口唾沫,「我怕耽誤孩子的前程,畢竟我們賓主一場,我也不想他將來落到個吃牢飯的下場,再說他帶走的那些金銀,也不是很多,我們家本來就不富裕……」張老闆又開始擦汗,說話開始有些顛三倒四了。

「哦……」安小樓拉長了聲音說道,「你很熱麼?」

「我……我不熱……多謝大人關心!」張老闆愣住了,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汗,哆嗦著回答道。

「既然不熱,為何一直在流汗?」安小樓笑問道。

王周這個時候一直跪在一旁,一會看看安小樓,一會又看看張老闆,眼珠子不停的轉動著,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卻又開不了口的模樣。

「我……」張老闆被安小樓這麼一問,便更是緊張了,一邊不停的擦汗,一邊嘿嘿乾笑著說道,「我剛說錯了,小的是有些熱的,這天氣真熱……」他一邊顛三倒四的說著,腦子裡就已經是一片轟鳴,全亂了方寸,而他身後那些圍觀的人,也都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說起來,我好想也見過那王二穿個這樣的衣裳出門啊……」一個人有些狐疑的說道。

「沒有吧,那王二平日裡都是青衣小帽的!」另一個人反駁他。

「有的,他那次來我鋪子裡買胭脂水粉就是穿的這個!」那人篤定的說道。

「胭脂水粉?他一個後生小歪,買什麼胭脂水粉?」另一個人奇怪的問道。

這公堂之上安靜無比,因此雖然那堂外站著的人是輕聲私語,安小樓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他於是笑著問道:「張老闆,你家裡有幾口人?」

「三……三口!」張老闆哆嗦了一下,回答道。

「三口?」安小樓問道,「你確定?」

「四……四口,不過我那小妾半年前已經生病去世了。」張老闆終於是想起來他家究竟有幾口人了。

「呵呵,張老闆,你記性好像不大好啊,說說你那小妾吧。」安小樓說道,「說說她為人如何,又是怎麼死的。」

「我那小妾,是那次我去蘇州城的時候,從別人手裡買下的,我們感情深厚,一起過了四五年,不過一直沒有一男半女,去年此時,她忽然身染重病,並且一病不起,醫治無效,就這樣死去了。」張老闆這次說話流利了許多。

「哦……老吳,你們這吳縣,有幾個大夫?」安小樓忽然問那皂隸道。

「啟稟安大人,吳縣很小,只有一個大夫,一個藥鋪,那就是一善堂的劉大夫。」老吳老老實實的回答。

「好,傳劉大夫!」安小樓大聲道。

堂下立刻就有公差跑了出去,不多時,一個白鬍子老頭被帶了進來,一進來,便顫顫巍巍的想要跪下,安小樓制止道:「年紀大了,可不必拘泥這些,來啊,賜座!」於是就有人搬了把椅子放在一旁,讓那老頭坐了。

安小樓此刻已經完全融入到這代理知縣的身份中了,不知不覺一應事務都安排的很好,在一旁的樊老八倒是漸漸的沒什麼事可做,成了個看客,不過看他的模樣,似乎很喜歡做這個看客。

那老頭一坐在椅子上,便拱手向安小樓說道:「草民劉菜根見過大人,不知大人傳喚草民有何吩咐。」

「劉大夫,你可認識這堂上跪著的人?」安小樓指著正在一旁跪著的皂隸老吳、王周和張老闆三個問他。

那老大夫瞇縫著眼,使勁的辨認著,終於說道:「哦……是他們,老朽認得,這……這個是皂隸老吳,那個是王周,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他,這個是張老闆啊!」

「那麼請您老仔細回憶一下,最近一年裡,他們三個可否有找你看過病?」安小樓提示道。

那老大夫聽了這話,便開始認真仔細的回憶起來,半晌他說道:「好像沒有。」

「有還是沒有?老人家,這可事關人命,不能用好像來形容哦。」安小樓說道。

「沒有!」那老大夫篤定道,「老朽年紀雖然大了,但是腦子卻還好用的,最近這兩年,我出疹的時間明顯減少了,大多都是那些生了病的自找上門來看病,而且這些日子,生意清淡的很,我還和徒弟說呢,人們身體都好了,不需要看病了,我們乾脆關張算了……」

安小樓於是轉向那個張老闆,說道:「張老闆,你方才說你的那個小妾一病不起,醫治無效,這吳縣只有老大夫一個大夫,我倒想請問你,你是去哪裡幫你的小妾醫治的呢?」

「這個……」張老闆猶豫著,垂頭不語,大概又在攢詞了。

「友情提醒你一句,說話是要講根據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是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你今天在這裡所說的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說話要三思喲,沒根據的話,假話,最好少說,你便是說你帶了她去金陵醫治,我也有辦法查到你去了沒去。」安小樓盯著他,嚴聲道。

聽了安小樓這話,那張老闆的身子已經開始癱軟了,他也不抹汗了,只是渾身抖個不停,有好幾次險些栽到,都是王周暗中扶了他一把才穩住了身子,安小樓把這一切也都看在了眼裡。

「大……大老爺!」張老闆思量半天,咬牙開口道,「我卻是帶她看病去了,去的是蘇州。」

「好吧,去了哪家藥鋪?買的什麼藥?她又生的什麼病?你都給我一一道來,我也好派人去查去。」安小樓追問道。

「大人,為何一定要追著小人問呢?我是冤枉的啊!」那張老闆忽然喊道,「我是冤枉的啊!」

「冤枉不冤枉,讓事實來說話吧。」安小樓淡淡說道,「快些把藥鋪地址,藥的名字,和所患病症說出來,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我想你也不想老在這公堂上跪著吧?」

「……」張老闆在發抖,幾乎所有人都看得見,安小樓看到他那雙垂懸著的手,抖得就好像是得了帕金森症一樣。

啪!隨著安小樓一聲驚堂木拍下,那個張老闆的身子徹底軟了下來,他跪伏在地上,連聲道:「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呀!」

一聽到這話,在場的所有人一片嘩然,大家心裡都已經有數了,但是卻都沒想到,平日裡一個老實巴交的酒館老闆,竟然會殺人。

樊老八索性倚在靠背上,捏著鬍子,專注的看安小樓審案來,他的目光中,漸漸的多了幾分讚許。

「都是誰的錯?」安小樓逼問道,他其實私下對這張老闆的印象還是不錯的,至少人是個老實人,做生意也很厚道,從私人角度來講,他十分不樂意看到目前這個結果,可是似乎現實總是殘酷的,張老闆的表現印證了他的猜測。

「王二!王二!」張老闆忽然變得有些歇斯底里了,他咆哮著,憤怒著,大吼道,「是他!他勾搭我的小妾,弄大了她的肚子,我早年曾患病,不能生育,家裡只得小鳳一個孩子,在小妾懷孕之前,我已經有三五個月沒與她同房,她的孩子是哪裡來的?」

戴綠帽!所有的人都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

安小樓心裡一沉,這是一個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了,看樣子,這王二多半是已經死在了張老闆的手裡。

「然後呢?」安小樓問道,「你是怎麼處理的?」

「嘿嘿!」那張老闆似乎有些精神崩潰了,嘿嘿冷笑著,「我不給她吃飯,我讓她幹活,洗衣服,掃地,我讓她磨黃豆,我折騰她!我要把她肚子裡的孩子給弄下來!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那孩子是誰的,可忽然有一天,王二就找到我,跟我說那孩子是他的,還要我給他一筆錢封口,這個王二簡直是個畜生!」

安小樓皺起眉,他對這張老闆所說的話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怎麼那王二還有膽子去找他要封口費呢?按理說這種事,躲都躲不及呢。

「王二吃準了我好面子,不肯讓外人知道我不能生育,又吃準了我不會讓家醜外揚,所以才來勒索我,這也就罷了,他竟然!」說到這裡,張老闆一個七尺漢子,竟然以拳擂地,嗚嗚的哭了起來。

安小樓不去追問他,他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是在刺激這個男人,就讓他自己慢慢的把事實都說出來吧。

「他竟然還說,他已經和我的渾家……」張老闆慘笑著,抬起頭來看著安小樓,他的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滿是淚水,「我的一妻一妾啊!」

奴大欺主,大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那個王二在酒館呆的時間久了,便成了爺,上了主母,又弄大了小妾的肚子,這個時候安小樓忽然明白那天早晨王周跟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我就殺了他!」張老闆咬牙切齒,恨恨的說道,「我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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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結案


「我就殺了他!」張老闆嗚咽著,一個七尺高的漢子,癱軟在地,拳頭緊緊的捏著,因憤怒而青筋爆起,他的額頭上滿是汗珠,臉上鼻涕眼淚和口水混合在一起,滿面都是醬紫色,可見其心中怒火有多大。

安小樓坐在大堂上,看著堂下跪著的人,他幾乎已經不忍去看他,幾乎已經不忍去審問,他知道,那個王二定是死有餘辜的,他也知道這個張老闆定是忍無可忍,才痛下殺手的,可是他終究是觸犯了律法,雖可法外開恩,卻是法不容情,安小樓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破壞了大夏的律法公正,無論哪朝哪代哪個國家,能有一個公正嚴明的律法網,都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情。

見安小樓不言語了,樊老八大概是看出其心思來,於是伸手拿過驚堂木,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清冷的大堂經了這一聲驚堂木,竟如同一聲驚雷自天而降,劈的在場諸人無不心驚。

「呔!」樊老八一聲斷喝,「堂下之人,速將犯案經過細細道來!」

這一下,那個張老闆是再也沒有力氣支撐了,他轟的一下倒在地上,半是趴伏半是跪,口中慼慼道:「王二是我妻家一個遠房親戚的兒子,論輩份,當喚我做表姨夫,當初我膝下無子,店裡又缺少人手,於是半是收徒半是收養,將王二收在店裡做個夥計,平日裡讓他做些雜活,每月將他二兩銀子的工錢,並把自己所學之廚藝全數教給了他,王二為人聰明,學的也快,很是得我歡心,就這樣,時間慢慢過去了兩年,王二十七歲那年,我在外收了個小妾,想著能夠給家裡添丁進口,可誰知一來二去,她卻沒有身孕,我去找大夫查看時,卻原來我是有了頑疾,不能再行生育,我與我妻原本就感情甚篤,娶這個小妾,也純為了傳宗接代,得知不能生養時,我便也漸漸少去她的房裡走動了。」

「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對這王二推心置腹,更不該對他視如己出,這個天煞的王二,在長成之後,竟然對我的小妾下手,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姦夫淫婦便攪在一起,我渾家曾與我說過,說小鳳曾眼見王二偷偷摸摸進了那小妾的房,我起初不信,後來……」說到這裡,張老闆似是被戳了痛處,渾身發抖,「後來我那小妾忽然害喜,我起初以為她不過是生些小病,還好吃好喝將她調養身子,可三五個月後,她的小腹竟然漸漸隆起,我去質問時,她竟不知廉恥的告訴我是王二的!我責令她去墮胎,她不肯,我求她,她反嗤笑於我,那晚我喝醉了酒,便做了個決定,無論如何不能留下這個孽種,我沒有兒子又怎樣,小鳳長得漂亮,又聰明伶俐,一點都不比男孩差,我將來為她坐地招夫,找個上門女婿,一般也可繼承家業,傳續香火。」

「後來連續幾日,我夜夜在小妾房中睡著,我狠狠地折騰她!」張老闆說到這裡時,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安小樓看著他這般模樣,心中的感覺極為複雜,也不知是該恨其不爭呢,還是哀其不幸。

「由於我在她房裡睡,那王二便不能進來,我原以為,把孩子拿掉,把這臭女人趕走,一切就都平靜了,誰知道王二那個畜生……」說到這裡,張老闆開始痛哭起來,「那畜生竟然跑到她主母房裡去了……」

此時,在場的百姓皆已不再竊笑,而是轉為憤恨,那王二的所作所為,委實是可惡至極,安小樓聽到這裡,心中就在想,這個張老闆平時究竟是怎麼做人的,怎能讓一個夥計在他家裡恣意妄為呢?

「後來,我渾家將此事告知與我,我怒不可遏,找王二去理論,兩個人便打了一架,在那之後,我將其驅逐出家門,並將那賤婦小妾也驅逐出門,可誰知兩個人都一般是好吃懶做之人,他們離了我張記便別無他處可去,竟然賴著不走,早晨趕走,晚上便回來,如是幾次,我也心灰意懶,又恐家醜外揚,便默許他們住下,但是那王二是決不能再入後院了。」張老闆期期艾艾的說道,「我讓那賤人做各種苦力活,終於是把孩子給墮掉了,可不想她也就此身染重病,我不會帶她去就醫的,就讓她這樣一點點的死去!」安小樓聽到這裡,就知道這個張老闆到那個時候已經是泥足深陷了,一個愛面子的人,在這年月,家裡出了這種事,還有個無賴奴僕,再加上一個水性楊花的小妾,不吃死他才怪。

「那一日,王二竟然恬不知恥的來找我,要我把小鳳許給他,否則就將小妾的死拿去報官,還要把家裡的醜事拿出去宣揚,我怎會容忍這種事發生,當場與他扭打在一起,他身子比我要單薄些,年紀又小,自是打不過我,後來便掙扎著要出門去報官,我便拿了燭台,狠狠向他砸過去,竟然失手將他……」張老闆說到這裡,便捶胸頓足起來,「是我一妾破家,一妾破家啊!」

「我來問你,你將那王二用燭台打了之後,發生何事?」安小樓搶在樊老八之前問道,他是一心想要找出蛛絲馬跡,看能否將這張老闆輕判一些的,否則按照這律法,他是必死無疑了。

那張老闆已經是失魂落魄,完全絕望了,此時怎能聽得出安小樓話裡的意思,他冷冷哼了一聲,神經兮兮的說道:「我砸!我砸!我用燭台將他砸爛!他一動不動了,我便將他拖到河裡,丟進河水裡!」

安小樓忙追問:「那是哪一天?」

張老闆略思量一下,說道:「小鳳慶生是五月十八,王二是隔天的晚上來找我的,那天就是五月十九,沒錯的!」

安小樓又向跪著的老吳和王周問道:「你們是哪一天找到屍首的?」

「回大人話,我們是在五月二十,也就是五天前的清晨在城裡的河道裡發現屍首的。」老吳回答。

「如此時間便對上了。」安小樓歎口氣,看了樊老八一眼,這個樊老八此時已經滿眼怒火,似乎馬上就想將這張老闆斬首示眾一樣,於是他忙說道,「仵作呢?驗屍結果如何?」

「傳仵作!」於是堂下就有衙差高聲喊道,聲音底氣很足,一股浩然正氣頓時從這公堂之上向外散播開來。

仵作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半吊子老頭,身上穿著件青色的衣衫,袖子挽到臂彎處,額頭上滿是汗水,雙手濕漉漉的,看來是剛幹完活,洗了手就被傳喚上來了。

「小的參見兩位大人!」這位仵作姓邢名天,名字很有氣勢,但是與真人形象相去甚遠,但是據說他乃是蘇州府衙的看家仵作,閱屍無數,在許多命案的破獲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此次文中信為了支持安小樓的工作,特地將他派到吳縣來幫忙。

「邢仵作,你是否對那死者驗屍完畢?」樊老八問道。

「啟稟大人,小人已對那堂下死者驗過屍。」邢天回答道,「死者系鈍物擊傷頭顱致死,右手小手指有缺失,乃舊傷,死者伸長五尺八寸,年紀在二十上下,男性,死亡時間不超過六日。」

這個邢天不愧是文中信的看家仵作,說起來頭頭是道,他明明沒有從旁聽案,可所說卻似是聽了案子一般明瞭無物安小樓也不由得佩服起這個時候的法醫來,沒有先進的高科技器械協助,單憑一雙肉眼和簡單的工具,竟能將一個腐屍的死因查的清清楚楚。

「疑犯,我來問你,那王二右手的尾指是否有缺傷?」安小樓端問道。

「有……他是自小被槌米的槌子給砸傷的,來我家之前便已如此。」張老闆低聲道,看樣子,他已經認命了。

樊老八又問了些許細節,皆是安小樓所未曾想到的,這也讓他對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樊老八的身份產生了些許懷疑,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案件審理至此,基本上已經有了結果,死者是王二,被其家主洩恨打死,現在時間已經到了午後,許多人連午飯都顧不得吃,便一直守候在衙門外聽結果。畢竟吳縣出了這樣的事,滿城都已轟動了,對於這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古樸縣城來說,早日破案,百姓們心中也可早日安定下來。因此樊老八和安小樓不約而同的選擇延後吃飯,先派人押了那張老闆回家去指認了現場,取了證物和凶器,一切似乎都已塵埃落定了,折騰完了這些事,已經是半下午時間了,衙差便又把人犯押回大堂。

「現河道浮屍一案已結案,人犯且細聽宣判!」樊老八沉著臉,拍下驚堂木,說道,「經主審官商議,案情清晰,證據確鑿,堂下煩人張友發犯故意傷人致死罪,虐待致死罪,兩罪並罰,合該斬首,但念及你情有可原,故宣判如下,張友發聽審!」

那店主張老闆一聽這結果,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兩腿發軟,卻是再也站不起來了,那雙眼滿是淚花,身子不住的發抖,公堂之外,他的女兒小鳳發了瘋似的喊叫著,拚命的撕咬著阻攔她的公差,原本這大鬧公堂也是個罪過,但無論是安小樓抑或是樊老八,都似乎不再想去追究那可憐的女孩,只是宣讀了張友發的最後判決:「判入獄四十載!」

這個案子,就此終結,入獄四十年,在旁人看來,似乎與斬首無異了,這是個普遍短命的年代,這張友發已經年近四十,再四十年,便是不死,也是黃土埋了半截的人了,但是百姓們似乎又對這樣的結局沒的挑理,因為畢竟縣太爺們饒了他一命,但是這張友發一妾破家,以及那夥計王二奴大欺主的事,卻在這吳縣自此流傳了下去,許多人引以為戒,無論是對家奴,或者是討小老婆之前,都會細細的思量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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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委任令


夜色深沉,五月底的江南,已經十分的悶熱了,安小樓著老吳倒了洗澡水,此刻正泡在木桶裡,拿了塊白毛巾蓋在自己的眼睛上,閉目養神。他要把一天的煩悶和晦氣,都在這洗澡水裡泡掉。

來到這世界幾個月了,他從未有哪一次像今天這麼疲倦過,包括那次被拜火教的人挾持上山。張友發的案子已經塵埃落定了,可安小樓總覺得還有什麼事沒做完一樣,心裡有些犯嘀咕,這個案子真的就這麼結了麼?一個家庭的頂樑柱,就這樣鋃鐺入獄,一個青春年盛的小伙子,就這樣魂赴黃泉,一切都讓安小樓覺得氣悶胸悶腦袋悶,他煩躁的擊打著水面,嘴裡嘟囔著只怕是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話語。

想到了拜火教,安小樓情不自禁的就想到了七兒,自從那次後山見過之後,七兒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安小樓的世界裡,就彷彿她這個人從來都不曾存在一般,有的時候安小樓甚至懷疑,與七兒的相遇,究竟是在現實的世界中,還是在淒美的夢幻裡,但無論是在哪裡遇見七兒的,安小樓都萬分的肯定,那是最美好的相遇,他從未曾後悔過。

忽然,安小樓想到他為什麼總覺得事情還沒有完結了,那日請王周吃早餐時,王周帶他去了城外的橋上,說曾在那裡看到過一具浮屍,而轉身又在城裡撈起來一具,並且這城外的屍體是在下游,決計不會逆流而上,漂到城裡來,這麼說,豈不是有兩具屍體?

啪的一聲水花四濺,安小樓伸手扯下臉上的帕子,丟進水裡,他的眼睛霍地睜開,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炯炯有神。

「這裡邊總感覺有什麼事啊!」安小樓自言自語道。

案子結了,安小樓現在就等著唐爾正來接班,自己好回蘇州去了,這一沒生意做,二不需要讀書,三不需要開堂問案,天天有吃有喝有睡,安小樓的日子清閒到了天上去。

在不需要為物價飛漲入不敷出資不抵債收入永遠是赤色而犯愁的年月裡,人的精神是十分輕鬆的,在精神輕鬆的時候,人是十分容易睡懶覺的,至少安小樓認為如此。因此接下來的這個早晨,他一下子睡到了晌午,讓他奇怪的是,那平時一早就敲門送早餐來的老吳今天竟然沒來送早餐,更別提敲門了。

老吳的一反常態,反倒讓安小樓可以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他現在正滿足的仰面躺在床上,寢衣敞著懷,褲腿捲到了膝蓋,這倒不是他故意捲起的,而是他睡相兇惡所致。

現在安小樓正瞪著眼睛看著床頂,數著床頂帷帳上的花兒,一直數到肚子嘰裡咕嚕向他抗議了,才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又美美的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翻身坐起。

洗臉水和早餐一直都是老吳供應的,房裡自然是沒有現成的,因此安小樓下了床,伸伸胳膊伸伸腿小小運動了一番,便開了門,今天真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門剛一被拉開陽光便尋隙鑽了進來,滿屋子溜躂開來。

小小的縣衙後院靜悄悄的,另外兩間房都房門緊閉,樊老八和張全也許早已出去了。院子的地上早已被打掃的乾乾淨淨,顯然老吳或者別的皂隸已經來打掃過了,安小樓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有點古怪,他於是忙不迭的返身回房穿上衣服,也顧不得刷牙洗臉吃早飯了,只是急匆匆的三步並作兩步走,來到了公堂,站在耳門旁,他窺見了與公堂一牆之隔的「辦公室」,那裡正有人熱烈的議論著什麼,不時還能聽到一兩聲爽朗的笑聲。

「辦公室」裡的,是樊老八、張全和唐爾正。

「原來唐爾正這傢伙早已來了,只是為什麼他不叫醒我?」安小樓一聽到唐爾正的聲音,心中一陣驚喜,總算可以回蘇州了,總算對這哥們有個交代了,他正打算走進屋子與大家打招呼時,忽然聽到他們提起安小樓這三個字來,咦?背地裡說人?安小樓來了興趣,於是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伏耳在門上偷聽著。

「八爺,您說,我安賢弟他斷案如神?」這是唐爾正的聲音。

「呵呵,也不算如神,但是比較會做事就對了。」樊老八笑道,「你這個安賢弟,若是不去做官,委實是浪費了啊!」

「嘿,文大人也一直這麼說來著,所以您看,這次著我帶了這個來,我想安賢弟現在是想逃也逃不脫啦!」唐爾正的聲音透著一股子壞勁兒,安小樓站在外頭咬牙切齒的暗暗想著,以前咋就沒發現這傢伙有這心眼兒呢?

安小樓一不留神,腦袋就磕在了門邊柱子上,他捂著痛處齜牙咧嘴的絲絲著,裡頭就傳來一聲呵斥:「誰在外面?」

「我!」安小樓沒好氣的說道,然後就推門進去了,裡面唐爾正和樊老八正各自坐著,各人眼前一杯茶,見是安小樓來了,唐爾正首先就站起來,迎上前呵呵笑道:「賢弟,這一次愚兄的困境,多虧了你啊!」

「哼!」安小樓哼了一聲,「我還沒吃早點呢!」

「有,早為你帶來了,一大早天還沒亮呢,三好就拎了食盒來,她知道我今日裡要到吳縣來,特地做了你愛吃的東西讓我捎給你,東西可還熱著呢,你快趁熱吃了吧,回頭捂溲了。」唐爾正一邊笑著,一邊指著他身旁的條几上放著的食盒對安小樓說道。

安小樓摸著被碰的生疼的腦門,嘟囔著走上前,打開食盒,裡面是熱騰騰的粢飯,還有一碟醬牛肉,還有許多新鮮的糕點,確實都是出自三好的手,一看便知,色香味具全,大概也就只有三好做的出來了。他流著口水從裡面端出醬牛肉,拿出粢飯,一邊往嘴裡塞,一邊讓著大家:「來,我媳婦做的,都嘗嘗吧!」

樊老八笑瞇瞇的看著安小樓說道:「安大人,你啥時候都有媳婦了?我老樊咋不知道?」

「咦,八爺,我們很熟麼?我有沒有媳婦你當然不會知道。」粢飯真香啊,安小樓險些把舌頭都吞進了肚子裡,「我不但有媳婦,還有三個媳婦呢,唉,人太帥了,就是容易招桃惹花的。」

唐爾正笑著說道:「安賢弟,方纔我和八爺還在討論昨天的案子,都說你審的好,斷案如神,你怎麼就想到去尋人的呢?」

「廢話……人若沒死,必定活著,只要去走一遭,便知這死屍是不是鄭皮匠了,呸呸呸,老子吃東西呢,別提那噁心玩意兒。」安小樓不滿的看著唐爾正,「你行啊,姓唐的,你到底拿沒拿我當兄弟?就這麼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

「唉,只怕現在不是我把你丟在這裡了……」唐爾正笑著笑著,面露難色,他的眼神不住的往桌子上瞟,安小樓看過去,發現桌子上有一張紙頭,好像是公文,他也懶得辨識那些字體,便對唐爾正說道:「你自與我念來聽聽。」

「咳咳,念倒是不用念了,就是……」唐爾正有些為難的說道,「文大人覺得你做這個縣太爺挺合適的,讓我轉告你,你暫且在這裡做兩個月的知縣,等朝中選派了合適的官員,你就可以自由了。」

一聽到這話,安小樓的眼珠子都快呲出來了,他瞪著唐爾正,一副不信的模樣,說道:「你別開玩笑了唐兄!文大人怎麼可能讓我在這裡做官呢?」

「是真的,安大人,現在你真的就是這裡的縣太爺了。」樊老八呵呵笑著,指著那張紙頭對他說道,「你若不信,自來看了去。」

安小樓將油乎乎的手在唐爾正的胸前擦乾淨,拿起紙就看,這果真是一張委任令,上面寫著:茲委任永愛JAY加油月兒小師妹為讓子彈飛吧小吧主。此狀,百度貼吧讓子彈飛吧吧務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62年1月13日。茲委任安小樓為蘇州府吳縣知縣。此狀,蘇州府知府文中信。

「我靠,委任一個官吏不是要吏部說了算嗎?」安小樓跳著腳喊道,他雖然對著官場上的各種事情都不熟悉,但是六部他還是知道的,吏部吏部,顧名思義,那就是管理官吏的部門,怎麼一個知府就可以隨便委任官吏呢?

「哎,小兄弟,這縣太爺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官吏,一般來說,在緊急狀態下,知府是有權任命的。」樊老八望著急得跳腳的安小樓,慢吞吞的說道。

「呃……」看看樊老八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再看看一旁笑瞇瞇的唐爾正,他忽然明白了,於是上前揪住唐爾正咬牙切齒的問道,「你早就知道吧?你早就知道他們哄著我騙著我要我來做知縣吧?」

「賢弟,你要鎮定一些……」唐爾正哭笑不得。

「他娘的,你們就不怕我三年知縣下來,把這裡的民脂民膏搜刮個遍?」安小樓急了,使出最後一招來,那便是威脅,他嘴角帶著壞笑,心虛的壞笑,掂著腳說道,「我可是個貪官坯子,你們看仔細了……」

「你又不要在這裡呆三年的……」唐爾正苦笑,「頂多三兩個月便好了,放心吧,文大人不會讓你一直在這裡的……」他的本意是要安慰安小樓,可沒想到這話卻起了反作用,安小樓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一邊使勁往嘴裡塞桂花糕,一邊歎氣,一邊無力的拿手指點著唐爾正說道:「我算被你坑了,以後你和謝姑娘的事,我可不管了!」

唐爾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急瑟瑟的說道:「什麼謝姑娘……莫要在這裡說……」

倒是樊老八,一直好似看大戲一般躲在一邊偷笑,心裡樂道:「安小樓啊安小樓,這一次,你便是想不做官也不成了。」

見此模樣,安小樓也自知這一段是逃脫不了了,那文中信絕不會放過自己的,於是歎口氣,挖著鼻孔說道:「一個月給咱多少俸祿啊?少了我可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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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貪官姬豐


與蘇州相比,吳縣真的很小。

天氣炎熱了,街上開始多了許多賣水果的,黃澄澄的黃金瓜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還有泛著一股桔色的紅櫻桃,以及又圓又大飽滿的新鮮的荔枝,安小樓在街上走了一圈,便收穫了一懷抱的水果,他是個愛吃水果的傢伙。

自從公開審理河道浮屍案以後,安小樓在這吳縣算是出了名了,走到哪裡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安大人,今天不忙啊?」

安小樓於是說:「啊,不忙,大爺,您這荔枝怎麼賣啊?」

「賣,不成不成,安大人要吃,自管拿兩斤去!」

「那哪兒成啊,我大肚皮的,兩斤不夠,要麼就給我這兩筐吧……」

「呃……」賣荔枝的大爺無語。

安小樓是個長得很好看的人,吳縣的老百姓都說他們來了個好看的後生做父母官,人長得清爽了,案子也就辦的清爽,這不,沒兩天,安小樓就把城北牛家村丟牛的案子給破了,原來是給一個慣偷偷了去,拿到集市上要賣,被安小樓給抓了個現形。

淳樸的百姓,古樸的民風,若不是安小樓的家業和女人都在蘇州城裡,若他不是這裡的縣太爺,安小樓倒是有幾分想要在這裡隱居下來的意願了,瞧那青山遠岱,小橋流水,隨便尋摸那麼一處地方,建上兩座竹寮,開墾一畝三分薄田,再把三好、大黃,小花都帶來,七兒也尋到了,史玉婷的事也解決了,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生上幾個小三好小七兒小婷婷小小樓什麼的,在這裡便可以過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快活日子。

吳縣縣城小,人口卻不少,城裡商業不發達,工業更是沒有,安小樓有幾分奇怪,這吳縣的年輕人們,都去了哪裡,難不成也是北上廣漂泊去了?這當然是他心裡獨自說笑的話了,但是這個疑問卻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一同揮之不去的,還有王周那日所說的浮屍,雖然浮屍早已遠去不知蹤影,而且也並無人報案,甚至大概除了王周,都沒人知道還有這回事,安小樓大可不必去糾結於這件麻煩事,但是作為縣太爺,安小樓心裡油然而生一股熱騰騰的鮮血,他總感覺自己對這個縣城,對這縣城裡的百姓,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那是責任感在不知不覺的滲透著他的身和心。

熏河的名字很美,由於是蘇州河的分支,這裡的河道並不算熱鬧,鮮有船隻往來其中,這一日,在吳縣縣城之外,熏河的河道裡,卻來了兩艘大船。這兩艘船風塵僕僕,不知從何而來,偷偷摸摸的停靠在吳縣縣城外的一個破舊民用碼頭上,便不再前行了。

這兩艘船,一艘有七八丈長,乃小型的官船,船身狹長,頭尾溜尖,船頭船尾都高挑著大紅燈籠,便是在白晝,那燈籠裡的燈燭也不曾熄滅掉。這兩艘船上,每艘都有數十個帶刀的家丁執刀守衛,但其中一艘吃水明顯要比另一艘深,這兩艘船的主人,乃是一個告老離任的官,官不大,在任的時候權利卻不小,管著山西甘肅陝西的鹽道,也是個鹽運使,如今搜刮民脂民膏夠本了,年歲不大,卻奏本告老,想要安享餘生了。

這人姓姬,名豐,浙江人士,年四十有六,身材肥碩,個頭甚矮,甚至比他身旁的那個小妾還要矮上半個頭,此刻正穿了一身栗色的袍服,帶著親信和小妾,躲在船艙裡清點著他的寶貝。

姬豐的寶貝,就是這船艙裡的六隻大箱子,每一隻箱子裡都滿滿噹噹的裝著金銀珠寶,他此刻正滿眼放光的把玩著一把珠寶,戀戀不捨的讓它們從自己的手指縫裡流下,再撈起,姬豐喜歡握住金銀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握住了整個世界。

「老爺,您的財富,是這個!」那個管家模樣的人操著一口陝西腔對姬豐豎起了大拇指,諂媚的說道。

「呵呵!」姬豐滿足的蓋上蓋子,拿鎖具鎖了箱子,又仔細的將鑰匙收好,撇著嘴,說道,「這點錢,不算什麼。」

「怎麼還不算什麼呢?」那管家很是懂事的俯首問道,他的個子很高,可是他的腰在這個姬豐跟前卻始終沒有挺直過。

「你是沒見通州的知府,他家地窖私藏金銀上百萬兩……」姬豐摸著鬍子,在船艙裡踱步,他的心裡,始終還是不能夠滿足,儘管已經有了滿滿六大箱的財富,在他的眼裡,仍舊只是這世上的滄海一粟,「他家的院子,有正房十三進,一百零九間房屋,東屋九進八十一間房屋,西屋八進,六十三間房屋,大小妻妾二十三人,兒女不計其數,與他相比,我不過是只小蝦米而已。」

「乖乖,這麼多的女人,他顧的過來嗎?」那管家咂舌道,他的話,似乎正中了姬豐的下懷。

姬豐面上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容,冷冷笑道:「他家的崽,不過是場笑話,誰都知道他不能人道,卻偏偏每個妻妾都有孩子,孩子落到他家的炕頭上,便跟他叫爹,跟了他的姓,至於究竟是誰的,他不去追究,也追究不來,哈哈哈,老爺我的財富雖然不如他,但是這一點我是知足的!」姬豐說著,一把摟過身旁那個十八九歲的女人,踮起腳湊在她的臉頰上吧嗒親了一口。

「老爺我雖然其貌不揚,女人不多,但是個個都是我親歷親為養著的,我的崽長得都跟我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點金銀雖然不夠多,但是也足夠我祖祖輩輩躺著不動吃五代了。」姬豐頗為得意的說道。

「那是,那是!」管家嘴裡奉承著他,心裡卻頭笑道:「你的崽絕對都是你親生的,一個個都是肥頭大耳個子低,能不是你親生的麼?」

「我們這是到了哪裡?」姬豐問道。

「啟稟老爺,我們這是到了蘇州地界了,現在是在吳縣,為保路上周全,我們特地繞道行駛,沒有走正常行道,這吳縣的河道船隻往來稀少,比較不會惹人注意,那漕幫匪患也不會盯上我們!」管家拱手道。

「不止要注意漕幫,我們最大的仇家是鹽幫!」說起鹽幫,姬豐心裡似乎就有說不盡的恨意,他在位多年,與鹽幫屢次打交道,每一次都是讓鹽幫的人吃足了苦頭,「那群制鹽曬鹽的鹽販子,最恨的就是我們這種人,瞧見沒!」姬豐伸手拍打著那些箱子,神秘兮兮的對那管家說道:「老爺我的萬貫家財,就是打從他們那裡得來的,以前我是在其位,謀其財,身為朝廷命官,他們還算忌憚我三分,如今我退了,這些赤腳的鹽販子,只怕巴不得把老爺我扒皮抽筋剔骨吃肉喝血了,一路上一定要小心注意鹽幫的人。」

「遵命!」管家諂媚道,「老爺儘管放心,我們兩艘船上百號兄弟,個個都不是吃素的,甭管是鹽幫還是漕幫,只要來了,就讓他們有來無回!」

「哈哈哈哈!」主僕倆得意的笑著,笑聲透過船艙,飄出很遠,一直飄到了岸邊的樹林裡。

岸邊的林子裡,一溜站著七匹馬,這些人身上都穿著短衫,雖然不是鹽幫的特色服飾,但是這些人卻貨真價實是鹽幫的兄弟,他們奉了魯知秋的命在此守候這個叫姬豐的官已經很久了。

「大哥,看來這老東西要在這裡過夜了,現在才是中午,他居然要在這裡過夜!」一個小嘍囉向當頭的那漢子說道。

「哼,他怎能不在這裡過夜!」被叫做大哥的人冷冷哼到,「再往前五百里,沒有一處有人煙,他若要停歇,必定要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壞事做多了,他自然是害怕的!」

「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回去稟告幫主,路上還要注意了,要仔細看好有沒有鹽幫的人!」

「是!」

那個小嘍囉撥轉馬頭,縱馬向蘇州城裡奔馳而去。

河道上,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歌聲,歌聲過後,一艘小小的漁船轉過山腳,出現在了寬敞的河面上,乍一看去,船上一家三口,爹娘和一個活潑伶俐的女兒,那是一艘打漁的普通漁家,可實際上,這三口卻並無血緣關係,實則是漕幫派出來打探消息的探子。

「那就是姬豐的船。」船上扮成爹的那個人遠遠的指著船隻對身後的兩個女人說道。

「他們今夜應該會在這裡停下吧?」那扮成老太婆的女人說道。

「會的!」老頭點頭,「往前沒有人煙,姬豐壞事做多了,總歸是怕鬼的!」

「我們要去稟告幫主嗎?」

「當然要,把船划遠一點,上岸,讓丫頭回蘇州去!」

安小樓此刻正坐在衙門後院的長廊台階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外頭的鳥兒,幾隻他叫不上名字的小鳥正掂著腳在牆頭啄食著上面的草籽,它們相互之間非常親密,親密的好像是一家人一般,時不時的還要互相幫助對方啄一下羽毛,直看的安小樓連連歎氣:「唉,連鳥兒都有人相親相愛,可憐我跟我的娘子們卻要天各一方!」

哪裡是天各一方?不過隔了三十里而已啊!

安小樓當然不會覺得三十里是個很近的距離。他如今身為吳縣的知縣,每天都忙於政務,忙得幾乎沒有時間回一趟蘇州,別看吳縣縣城小,但是雜務倒是不少,今天東家跟西家打架了,明天南邊有人又丟了一隻雞,總之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自從衙門裡有了個好看的縣太爺,那些原本不愛到衙門來打官司的人也總是找著借口來衙門敲鼓,這不,安小樓來了不過半個月,鼓皮都被敲壞了兩次,而且他發現,來擊鼓申冤的,都是女性,上至五六十歲的大媽,下至十幾歲的小姑娘,就算是她們丟了一隻頭花都要到安小樓這裡來備案,順便詳細的把自己的家庭住址姓名喜好報給安小樓,以便他日後「查訪」。

「人太帥了,就這點不好,容易招桃惹花。」安小樓最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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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 遍身羅綺者


魯知秋端坐在鹽幫蘇州總舵的頭把交椅上,她眼前是鹽幫各堂口的堂主老大。身著一襲青衫的魯知秋,看起來就是一個俊俏瀟灑的年輕後生,她雙眉緊蹙,望著在座的諸人,等僕從上完茶,她開口說話了,當然,在這些人面前,她依舊是一個「男人」。

「各位堂口的大哥辛苦了!」魯知秋用她獨有的嗓音大聲說道,這聲音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在裡頭,似乎她天生就是個做幫主的料,這種氣勢使得她以年紀輕輕的外姓身份,得以無任何異議而順利的繼承其祖父的家業,大家都是看得「他」有這份魄力,可以撐起鹽幫這條大船,與史雲龍的漕幫相抗衡。

「為鹽幫效力,苦也不是苦了!」坐在魯知秋右手邊的一個濃眉大眼,二十七八歲的壯漢說道,他叫李晟,是魯知秋手下的第一員大將,十多歲的時候曾在五台山拜師學藝,學得一身的外家橫練功夫,可以稱得上是鹽幫的第一高手了,當然,這個高手,與玉玲瓏等人還是有極大的差距的,只是在鹽幫弟子中,他算得上是頭一份,鹽幫裡許多弟子也都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

李晟對魯知秋的忠誠,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家境貧寒,自幼喪父,母親五十多歲了,身體很差,一個男人在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還未婚配,在這年月裡,是一件很讓人感到奇怪的事,李晟的家庭,雖然貧,但是也未曾貧到娶不上媳婦的地步,況且他長得又很英挺,高鼻樑,寬額頭,身材魁梧,模樣算得上是英俊,也曾有許多女子向他敞開心扉,但無論是誰上門提親,都被他一口回絕了,李晟有心上人了,他的心上人便是眼前這位鹽幫的幫主魯知秋。

李晟是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發現魯知秋的秘密的,他知道魯知秋是個女兒身,遠比安小樓要早的多,那一次他來找魯知秋談事情,恰逢魯知秋如廁,因為與幫主向來都處的好像親兄弟一般,他便不管不顧的闖了進去,當然,他闖進茅廁的事,魯知秋至今仍不知情,就在那一次,他發現了幫主身份的秘密,一條長長的,裹胸的帶子下,束縛住了一個少女的胴·體,雖然只看到門窗上的一個剪影,李晟心裡已經很清楚了,自那以後,李晟看待魯知秋的目光就有些變化了,變得複雜,但是甜蜜,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男人,他把幫主魯知秋悄悄的揣進了自己的心窩裡。

李晟的話,得到了眾堂主的附議,大家紛紛向魯知秋說著類似的表忠心的話語,魯知秋心裡自然是清楚的,人家跟著她混飯吃,要的不過是一份能夠養家餬口的營生,要的不過是一個對未來的保障而已,因此魯知秋也從不會把鹽幫的兄弟們往刀口上推,這也是為什麼史雲龍可以一而再再二三的得寸進尺的原因。

「今日裡找眾位大哥來,是有兩件事要說。」魯知秋的聲音柔和,但是不乏威嚴,讓人聽了心裡舒坦,但是又知道這是命令,既是命令,那就是他們不得不遵從的。

「還請幫主明示!」李晟大聲說道,他覺得讓一個弱女子來統領一個幫派,實在是一件很難為人的事,自己身為男子漢,理當為心上人多多分憂,有了這個念想做支撐,李晟每一次執行命令,都是絕對到位的。

「這第一件事,在座的,有四位堂口的堂主來自山西陝西甘肅,路途遙遠,舟車勞頓,我們鹽幫兄弟遍佈全國,平日裡天南地北各在一方,鮮有機會能夠聚首,籍此機會,我要跟大家重申一下我們鹽幫的規矩,那就是兄弟之間要友愛,張三有難了,李四一定要幫忙,不管是山西的張三,還是蘇州的李四,只要你身為鹽幫的一份子,就要恪守這個幫規,只有互敬友愛了,我們鹽幫才能在官府的威壓下走得長遠。」魯知秋說的,不過是一件老生常談的事,鹽幫是個大幫,幫大了,幫眾難免魚龍混雜,近期鹽幫出了幾件內訌的事,她正要籍此機會,好好的訓示一下。

各堂口的堂主紛紛點頭稱是,那有手下犯事的人,臉上便禁不住紅了起來,紛紛在心裡自責,並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的管教手下。魯知秋有一樣本事,那便是識人用人,她手底下的堂主,多半是上任以後新換的,都是些年輕的,或者人到中年的,行事不會太古板,又能與她聊得來,既然聊得來,那就從上下屬的關係,變成了朋友和兄弟,兄弟之間最容易推心置腹,一些事辦起來也就利落的多了。但是魯知秋為人又是嚴格的,甭管多好的交情,多鐵的哥們,她處置起來,一樣的毫不留情,當然,前提是那人犯了錯。這樣的鐵面無私,雖然看起來有些冷酷,但是在旁的人看來,卻都暗中稱讚幫主不會徇私,傷了心的哥們,魯知秋還會私下去道歉,公歸公,私是私,這兩樣,她分得清清楚楚。

「幫主,還有一件事呢?」李晟抱拳問道。

「這另一件事,便是咱們鹽幫的老仇家,姬豐,他告老了。」魯知秋說完,便閉了嘴,將目光掃向眾人。

一提到姬豐,那幾個從山陝過來的堂主便忍不住激憤起來,一個個握緊拳頭,例數著姬豐的種種惡行。

「這老東西,吃我們的拿我們,最後還要端我們的,我們堂口年年入不敷出,賺來的利潤全都被他掏了去,簡直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一個中年漢子大聲說道,他的話,很過就得到眾人的應和。

「這個傢伙在任的時候撈了不少,這一次肯定是賺個盆滿缽滿才告老還鄉的。」另一個堂主說道。

魯知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面色凝重的看著眾人說道:「沒錯,姬豐對我們鹽幫來說,是罪大惡極的人,是個貪官,他吸了我們的血,啃了我們的肉,現在還要帶著我們的骨頭回家去餵他的小崽子,大家說,我們能夠就這麼放他走嗎?」

「不能!」

「那肯定不行!我老宋頭一個不答應!」

「幫主,讓我們去劫了他的道!」

眾人開始激動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就等著魯知秋一句話了。

魯知秋緩緩的伸出雙手,做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說道:「兄弟們被欺負了,我身為幫主,自是有責任來為你們討個公道,正如我所說的,他所攜帶的財富,大部分都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我們這些苦哈哈的窮漢子,有理由去把原本屬於我們的東西都拿回來是不是?」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他們心潮澎湃著,知道魯知秋將有所動作了。

「新近探子來報,這姬豐為躲避鹽幫,特地選了河道歸鄉,如今已經到了吳縣近郊。這老狐狸是想藉著漕幫的勢力來躲避我們,可惜他這個如意算盤打空了,即便是在河面上,該是我們的,我們一樣要拿走!」魯知秋啪的一掌拍在了椅子扶手上,厲聲道。

「對!我們要拿走!」

「今日召集諸位兄弟過來,為的就是此事,具體要怎麼做,我們還需細細的商議一番,務求萬無一失,我不希望為了這隻老狐狸,有哪位兄弟失了性命,或者受到傷害。」魯知秋說道,「李晟,把你的手下調查到的情況都與眾位當家兄弟說一說,我們今夜就要行事了。」

「是!」李晟望著魯知秋,他的眼睛裡熠熠生輝,對這個女子,他心裡佩服的要死。

炎炎夏日即將來臨,但是這炎熱卻阻擋不住鹽幫大堂裡眾人的熱烈討論,他們在討論著如何將一個告老貪官打回原形,如何拿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

同一時間,在蘇州城的另一邊,還有一幫人也在熱烈而興奮的討論著,這就是史雲龍和他的手下們。史雲龍也是一個很有手腕的領導者,他的手下對他也是俯首帖耳忠心耿耿,只不過與魯知秋不同,他是一個飽經滄桑的漢子,自然瞭解男人們的心思,對於手下的一些小過錯,他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犯大錯,他一般不會發飆,這種領導方式,也使得他的手下對他忠心耿耿。

史雲龍也對那個姬豐心有「所屬」,船上的財富相當於半個史家的財富了,若是拿了來,可以讓幫裡的兄弟們再發一次福利,何樂而不為呢?況且那姬豐走的又是水路,水路那是他史雲龍的地盤,史雲龍要誰死,便是閻王爺出面,也保不了他的命。

安小樓此刻正抱著一疊卷宗在閱讀著,這疊卷宗都是積年的舊案,歷任知縣遺留下來的歷史問題,安小樓雖然不想做官,可是既然做了,他便要把這個縣太爺做好,如果有機會能夠讓一方百姓因了自己的努力而過的更好,又有什麼理由不去試試看呢?

啪嗒,案頭的硯台摔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墨汁濺的一地都是,甚至有幾點飛濺到了他的衣服上。安小樓皺起眉頭,抬腳看著鞋子,如今雖然已經是正式的知縣了,他仍舊不愛穿那官服,穿起來麻煩的很,又要繫腰帶又要戴帽子,那帽子又沉,兩個耳翅又晃蕩的他頭暈,因此即便是文中信把官服給他送來了,他也扔在一邊不穿,仍舊穿著三好幫他做的那一身,此刻看到那雙充滿愛心的鞋子被濺了墨汁,他的心情一下變得很糟糕了,這一早起來,安小樓就感覺到十分的胸悶。

「這感覺不好,難道家裡有事要發生了?」安小樓皺起眉,他拿了張紙擦乾了身上的墨汁,衣服算是花了,這年月又沒有洗衣液……就在安小樓亂手亂腳擦拭衣服的時候,一陣清風吹過,桌子上的卷宗便被吹的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真他娘的壞事成雙!」安小樓惱怒的罵了一聲,悻悻地又去地上撿那掉落的卷宗。
337743 發表於 2012-1-6 06:57
第180章 喜訊


安小樓正自懊惱時,門外傳來了皂隸老吳的聲音,這老吳平時的工作便是伺候縣太爺,他人老成,做事也細緻,伺候的安小樓倒也舒坦。

「老爺,外頭有兩位公子求見!」老吳恭恭敬敬的說道。

「公子?」安小樓有些迷惑了,有公子來找他不稀奇,稀奇的是還兩位,如果是周康他們,這老吳絕不會稱呼為公子的,那究竟是誰呢?想是這麼想,安小樓還是吩咐道:「帶他們進後院吧。」這裡是辦公地點,安小樓自然是不會在這裡辦私事的。

「是的,老爺。」老吳應聲下去了。

撿完了掉落一地的卷宗,安小樓把它們歸置好,用鎮紙壓了,再把掉在地上的硯台碎片用掃帚掃乾淨,剩下的就交給老吳來掃尾吧,安小樓惦記著後院的來客,便整理了一下衣衫,抬腳往後面走去。

樊老八和張全早就搬離了此處,安小樓吩咐老吳把其中的一間房收拾出來做書房兼客廳,自己則搬到了之前樊老八住的那間正房,縣太爺嘛,住的還是要有點排場的,雖然這小院兒還沒山塘街的三分之一大。

匆匆進了後院,安小樓上了走廊,站在門旁向裡頭瞧去,只見兩個嬌小玲瓏的公子哥兒正背對著大門,觀賞著牆上也不知是誰的字畫。

這倆是女人。安小樓心裡篤定,就瞧他們的身段,瞧那姿勢,哪個男人要這樣站著,那絕對是有問題的。老吳正上完茶準備退出來,安小樓於是適時的咳嗽了一聲,強打個官腔說道:「咳咳!不知二位是?」

「啊,安大哥!」其中一個「公子」一聽到安小樓的聲音,便條件反射似的轉過身,驚喜的叫道,「終於是見到你了!」

另一個也轉了身,安小樓吃驚的發現這倆公子居然是他屋裡頭的兩個女人——童三好和史玉婷。

「三好,玉婷,你們怎麼……」安小樓快步走進屋裡,一手拉住一個,親切的「慰問」她們,「乖乖,還打扮成這樣子……」

「還不是為了路上方便麼,玉婷妹子沒出過門,我怕她路上有什麼不測,因此琢磨了一下,還是女扮男裝好一些……」三好笑著說道,她已經好久沒見到安小樓了,此時與他相見,心中的喜悅便清清楚楚的寫在了臉上,那雙好看的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裡全是溫柔和思念,若不是此刻屋裡還有老吳在,安小樓恨不得馬上就捧了她的小臉狠狠的親個夠。

史玉婷話倒是很少,其實她根本就沒怎麼說話,這丫頭從剛才就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眉頭深鎖,也難怪她愁眉不展了,安小樓一看見她,心中也生出幾分無奈來,些許時日不見,這丫頭又消瘦了不少,安小樓禁不住心疼的拿手撫著她的臉頰,把幾屢凌亂的髮絲給她歸攏到耳後,柔聲說道:「你是怎麼出來的?」

「小翠放我出來的,爹爹這幾日有事不在家,我才……」史玉婷說著,便將頭不經意的歪了一下,臉頰便放在了安小樓寬厚的手掌心裡,那種略帶粗糙的感覺讓史玉婷感到很是心安。

老吳在一旁很是訝異的看著這三個人,看到安小樓與他們的動作,老吳忽然感到心裡一陣發毛,暗暗吃驚道:「怎地這好看的縣太爺原來還有這等嗜好……」一邊發毛,老吳一邊迅速的告退了。

安小樓也顧不得別人的目光,只拉了她們兩個坐下,分別詢問了家裡和學校裡的近況,得知後捨酒肆生意一如既往的興隆,而學校裡一切也都正常時,安小樓才算鬆了一口氣。

「對了,你們兩個來究竟有什麼事?」安小樓一直都覺得心裡不安,這會果然是應驗了麼?

「我們……」史玉婷猶猶豫豫,開口欲言,話到嘴邊卻最終嚥下,只拿眼看了看童三好,垂下了頭,安小樓能夠感覺到她的手很冷,還在微微的發抖。

「玉婷妹妹,沒什麼不好開口的,你若不好意思,我來說便是了。」童三好說道,「安大哥,你這一去毫不瀟灑,既無蹤影又無音信,你可知家裡的人都惦記著你呢?」

安小樓臉騰地一下紅了,心中感到無限的愧疚,嘴裡說道:「我這不是忙麼……」

「玉婷妹妹的處境好不艱難。」童三好與史玉婷也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好姐妹,這會子三個人相互拉著手,倒真像是親親熱熱的一家子了,她憐愛的望著史玉婷,那眼神就好像是姐姐望著自己的妹妹一般,充滿心疼和憐惜,「自從被她爹關了起來,玉婷妹妹就一直沒有好過過,那日我們還沒開門呢,就聽外頭有人敲門,原來是玉婷妹妹的丫頭小翠,她上門送了一封信,我展開來一看,原來是玉婷妹妹寫的,據說那個什麼萬堂主近幾日正在蘇州,好像與她爹在謀什麼事,並且打算這次回去時,順便就把玉婷妹妹給帶走,因此玉婷妹妹急了,才求救於我……」

「啊?」安小樓這下是真的著急又心疼了,他望著史玉婷說道,「玉婷,我真是對不住你,終日裡忙裡忙外的瞎忙活,自己家裡卻還是一團糟……」

史玉婷這時已經雙眼噙滿淚花,她望著安小樓,那眼神裡全無埋怨,有的只是刻骨銘心的溫柔,她不說話,只是搖頭,不說話的原因是怕自己一開口,眼淚便止不住的掉下來,攪繞的安小樓心裡不得安生。

「安大哥,事還遠不止如此呢……」童三好很少會對安小樓如此嚴肅,此刻她的面色十分的凝重,一手握著安小樓的手,另一隻手牽著史玉婷,她把安小樓和史玉婷的手拉到了一處,合在一起,說道,「如今妹妹已經有了身孕……」

「什麼?」這件事對安小樓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訊,他素來都喜愛孩子,此刻聽到這個消息,那表情簡直就像是一朵花一樣,五官全部綻放了,「真的麼?什麼時候的事?」

「安郎,還能什麼時候,就是那一次吧……」史玉婷從他們兩個人手裡抽出手來,捂著面孔,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她害羞的很。

「所以你們就來找我了?」安小樓騰地站起來,不住的在屋子裡來回踱步,他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必須得好好的消化消化才行。

「是啊,如今這麻煩的事都趕到一起了,我們女人家實在是沒什麼主意,所以就大老遠跑到這吳縣來找你……」童三好說著,才忽然發現安小樓身上全是墨漬,嗔道,「你看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這衣裳都弄髒了……」童三好一邊說著,一邊彎腰去幫安小樓理了理弄皺的衣衫,同時心裡也盤算著安大哥該添置新衣裳了,全不顧她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買布料做衣服了。

安小樓撓了撓後腦勺,嘿嘿笑道:「文人墨客嘛,可不就得身上沾點墨汁麼,三好,你說給孩子取個啥名兒好呢?」

「噗哧!」聽到安小樓這話,三好和史玉婷兩個齊聲笑了起來,那史玉婷這麼一笑,憋了許久的淚水便湧了出來。

三好嗔道:「安大哥,你看你,素日都是那般聰明個人,怎麼說起孩子的事,便這麼四六不著了呢,眼下孩子娘還身陷困境呢,你卻去想孩子的事來,再說了,又不知是男是女,這名字怎麼取嘛,玉婷妹妹懷的是咱們安家的頭一個,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能怠慢了,到時候好好找個風水先生測測八字,取個大氣的名字。」

「嗯嗯!」安小樓連連點頭,同時抬起三好的下巴深情說道,「三好,你們生的孩子都一般是我的寶貝。」他心裡卻在想,該怎麼去跟史雲龍那老小子攤牌。

「就你的嘴甜……」三好嘴裡這麼說著,心頭卻是甜如蜜·汁。

「玉婷,史老爺呢?」安小樓問道。

「就是不見他人啊,來福說他已經三四天沒回家了,好像是漕幫出了點什麼事。」史玉婷皺起眉,剛剛綻放過的笑容又變成了愁容。

安小樓伸手摸了摸史玉婷的頭髮,柔聲道:「沒事,玉婷,你安心的養胎,你爹那邊,我來解決。」

原本心魂不定的史玉婷,聽到安小樓這句話,終於是安定下來了,她望著安小樓輕聲說道:「安郎,有你這句話,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要怎麼讓史玉婷安心養胎呢?安小樓皺起眉來,跟著他在這吳縣?這裡地方小,又沒人伺候,吃住都不方便,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要拜託三好,他家裡的宅子房間多,女人也多,相互照應起來也比較方便,就在安小樓正要開口時,三好卻先發話了。

「安大哥,我看不如這樣,玉婷妹妹呆在家裡也不能夠安生,不如就讓她到我們家裡去吧,我離得近了,也方便照顧著。」三好很是認真的開口說道。

「如此最好了!」安小樓感激的望了望三好,這丫頭曾幾何時還跟史玉婷勢同水火,如今卻已好的如同親姐妹,三好這等胸襟,卻是連一個男子都無法與之相比的。

安小樓輕輕握起三好的手,笑道:「三好,你對我真好,我以後會好好報答你的!」

三好嗔笑道:「安大哥,你可別臭美了,我是為了咱家的孩子好,可不是為了你……」

事情商議妥當了,安小樓便讓老吳安排了飯菜,童三好和史玉婷兩個一早就往蘇州趕,雖然路途不算太遙遠,但是對於從未出過遠門的她們來說,已經足夠折騰的人困馬乏的了,吃過飯菜,安小樓讓她們倆在自己的臥室睡了,然後悄悄的退出來,走到院子裡,看著湛藍的天空,縱情的舒展了一下筋骨,長長的舒了口氣。

「老天爺,你對我太好了!」安小樓心裡說道。

有了骨肉,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子,安小樓才算真正與這個世界不可分割了,一種徹徹底底的歸屬感,讓安小樓的心情變得分外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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