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流西席 小說作者:煙斗客(連載中)

337743 2012-1-1 02:54: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4 128149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03
第161章 釣魚


「好啦!」安小樓覺得今天的談話可以到此為止了,填鴨式的思想灌輸,也要給對方一點緩衝的時間來消化一下,「你回去好好想想,對了,對史密斯也不要太好,普普通通就行了,洋人也不過是個人,最見不得對自己人吆五喝六,對洋人低三下四的傢伙了。」

「你要走?」魯知秋似乎還意猶未盡,見安小樓站起身來,不由得一愣,言語間充滿了不捨和失落,魯知秋的特殊身世,讓她鮮有朋友,她終日只能以假面目示人,又怎會有交心的朋友呢?

「是啊,下午茶吃的差不多了,我得出去走走,宅男容易得痔瘡啊!」安小樓促狹的一笑,指著桌上的茶點說道,「這頓可得你請啊,你可比我有錢多了!」安小樓說完最後一個字時,身影已經閃到了樓梯口,只丟給魯知秋一個背影和一串促狹的笑聲。魯知秋望著安小樓,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人,竟然什麼便宜都愛占。

「咦?我素來都是個沉穩的人,怎地在這人面前竟會屢次亂了陣腳呢?」等安小樓的身影消失不見了,魯知秋忽然在心裡驚問她自己。

安小樓溜躂著出了茶樓,沿著熱鬧的集市走著,他心裡在想著的卻是如何把史密斯變成他的買辦,洋買辦。

「一人一馬一銀槍,二國相爭動刀槍,三氣周瑜蘆花蕩,四郎失落在番邦,伍子胥把昭關過,鎮守三關楊六郎,七擒孟獲諸葛亮,八仙過海呂純陽,究竟什麼最好吃?要數我的十斤梨膏糖!」一個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小販兒敲著竹板兒唱著頗有味道的叫賣歌,安小樓的心思立馬被吸引了,他是個愛吃甜食的傢伙,但凡跟糖字沾邊的,他聽到便要駐足看看。

安小樓招呼了那貨郎走到身邊,先嘗了嘗味道。

「呵呵,這位相公,味道如何?」那小販兒笑瞇瞇的看著一臉陶醉的安小樓,「不是吹的,咱家這梨膏糖,在整個蘇州城都是出了名的,就連文大人家的夫人都愛吃我做的梨膏糖!」

「咦,味道不錯,甜甜的,還有點香噴噴的味道,啥原料做的?」安小樓一邊吃一邊問,眼睛還不住的往那擔子上瞟,真個是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咱這個是著名的雪花梨加了冰糖熬成的,相公您剛吃的那塊是桂花梨膏糖,這裡還有火腿梨膏糖,喏,那個是薄荷梨膏糖,全是咱一手趕製出來的,絕對乾淨,料足!」那個小販兒憨厚的笑笑,一一向安小樓介紹著自己的產品,「您瞧這個薄荷梨膏糖,這裡頭加了些川貝和甘草,不但甜而爽口,還能潤肺止咳化痰清熱呢!」

「哇,那吃了你這個糖不是不要吃藥了?」安小樓笑道,心裡總覺得這個貨郎小販兒在吹大牛。

「呵呵,算是給您說著了,我們家的梨膏糖貨真價實物美價廉,一些生病又吃不起藥的人家,都是吃這個來止咳的。」小販兒說道,「您要不要來二兩?」

「二兩?」安小樓連連搖頭,「我要兩斤,這個,這個,還有那個!」安小樓一一指著貨擔上的各種口味的梨膏糖,對那小販說道,「都給我分開包好啊。」

「好好好!」小販兒難得遇到這麼大手筆買糖的人,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他一邊麻利的幫安小樓稱糖,一邊說道,「方纔在那邊,一個老丈也是稱了二斤,今天的客人都很大方的。」

「嘿,你的東西好,大家當然愛吃。」安小樓一邊說著一邊付了錢,一手拎著梨膏糖,一手還拿著一塊放在嘴裡嚼著,悠哉悠哉的就往前走去了。

前面又是一條河,其實就是蘇州河的分支,這蘇州水巷交錯,河道縱橫,走一兩條街便是一道河一座橋,十分得安小樓的歡心,不過眼前這道河兩岸卻又不少釣魚的人,有老者,有中年人,其中也不乏年輕人。

釣魚是一件極需時間,又極能考驗人的耐性的事情,安小樓也曾經喜歡過,只是不論前世今生,似乎他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時間,扛上自己喜愛的釣竿,拎個馬扎去釣魚。

今天安小樓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要做,手裡又有好吃的,一邊吃喜歡吃的東西,一邊做喜歡做的事,這對安小樓來說是一種極品的享受,於是他決定在這裡看一會熱鬧。

釣魚的人都是默不作聲的,大家三三兩兩,相隔一丈來遠便會有兩三個釣魚翁,安小樓找了一處方便他坐的地方,又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下,一邊吃著梨膏糖一邊看人釣魚,看著看著,安小樓忽然覺得左前方一個老頭背影看起來很眼熟,老頭所在的人堆裡,一共三個人,個個都戴了斗笠,人人手裡都拿著一根釣竿,端坐在紅木矮凳上,腳邊放著一個小桶,桶裡的是魚餌,而他們身前都有一根繩,那繩的一端繫在岸邊的石頭上,另一端卻繫著竹籠,竹籠是浸泡在河水裡的,安小樓想那也許就是盛放戰利品的地方吧。

「哈!」三人堆裡的一個忽然輕聲笑了起來,雖然聲音被他壓得很低,但是安小樓還是能夠聽得出釣魚者很開心,看樣子是有收穫了,果然,魚竿收起後,釣鉤上掛著一尾歡蹦亂跳的草魚,約莫有成人腳掌大小,算是肥美的魚了,也難怪釣魚的人會如此開心。

望著他們的背影,安小樓忽然歎了口氣,其實人若要開心,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比方說吃到愛吃的梨膏糖,比方說釣魚的人釣到一條小魚,哪怕是又瘦又小的魚,比方說飢餓的流浪漢撿到了半塊餅子,對他們來說這都是幸福了,可偏偏又有另外一些人,卻把生活搞得很複雜,原本可以很輕鬆的幸福著,卻是很麻煩的在煩惱著,比方說魯知秋。

「我說中信,釣魚也是要靠運氣的!」釣到魚的那人開口說話了,安小樓一聽到這聲音,立刻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那正是樊老八,可他旁邊那個讓安小樓覺得眼熟的背影又是誰呢?

「張全,還有梨膏糖沒?」樊老八一邊又拋下魚線,一邊對另一邊的那個釣魚者說道,原來那個是張全,他們倆還真是形影不離。

「八哥,釣魚是要靠技巧的,運氣只不過是太偶然的事情了。」讓安小樓感到熟悉的背影開口了,安小樓吃驚的張大了嘴巴,那人竟然是文中信!

文中信和樊老八?

「這是個詭異的組合!」安小樓在心裡暗暗的說道,「這個樊老八究竟是什麼來頭,竟然跟文中信都有一腿……」

張全轉身從旁邊的一個包裹裡拿出一個紙包,竟然與安小樓手裡的一般無二,也是梨膏糖。

「嗯,你多吃些這個是對的。」文中信看著那梨膏糖對樊老八說道,「內人也咳嗽,我就常幫她買這個吃,你的身體大不如前,要多吃些這樣清火祛濕的東西。」

「我還年輕的很!」樊老八哼著,明明已經是個糟老頭子,嘴裡卻還在不服老。

安小樓坐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石頭上,心裡在鬥爭著,要不要離開呢?要,還是不要?

他是不願意多跟官場裡的人有所往來的,那裡的事太複雜,可文中信卻偏偏又是他所欽佩的一個清官,這個樊老八麼,安小樓覺得他們是在是有緣分,算上這一次,已經是第五次見面了,簡直是一次比一次詭異。

就在安小樓在做思想鬥爭時,那個張全無意間回了一下頭,這便看到了安小樓,他愣住了,咦了一聲,這一聲卻是把文中信和樊老八都給驚動了。

「怎麼了?」樊老八問。

「那不是安公子麼?」張全輕聲說道。

樊老八和文中信於是齊齊回頭,看到了嘴裡正塞的鼓鼓的,卻是一臉白癡相的安小樓。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04
第162章 河邊的辯論


安小樓見那三個人齊齊回頭來看他,忙不迭的想要躲閃,只可惜他身後除了一叢矮花什麼都沒有,他於是只好鼓著嘴巴傻兮兮的沖那三個人打招呼:「嗨!」

張全也就罷了,這個年輕人太過少年老成,他只是對安小樓的文明禮貌用語十分的不習慣,稍微有些驚訝,然後就是眼神中透著一絲古怪。可樊老八和文中信兩個則是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然後再盯著安小樓一通亂看,看著看著兩個老人就哈哈哈的笑出了聲。

「小樓啊小樓……」文中信笑得前仰後合,指著安小樓,笑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安小樓有些意外,怎麼他的出場這麼惹人注目?不就是一個嗨麼,就算他們不懂,也不至於笑成這樣啊。

「這裡……」樊老八比較厚道,他一邊笑著,一邊拿手指了指他自己的左腮,「這裡……」

安小樓這才意識到也許自己的臉上是沾了些什麼東西了吧,於是他慌忙拿手去摸,果然,摸到一塊指甲大小的梨膏糖,他嘿嘿一笑:「嘿,原來如此,我還說你,我怎麼這麼受歡迎,謝啦老哥!」

安小樓與文中信素來都是老弟長老哥短的這樣彼此相稱,那樊老八和張全卻是第一次聽到,不由得有些意外,樊老八把文中信盯了:「他叫你老哥哎……」

「呵呵,八哥,莫要驚奇,這小老弟就是這樣,我喜歡,以兄弟相稱,好過其他人對我點頭哈腰許多倍啊!」文中信悄悄的對樊老八說道,「他可是我的小朋友呢!」

小朋友,在這個時代就是特指年紀小的朋友,也幸虧安小樓沒有聽到,否則他一定又會覺得哭笑不得了,好端端一個男子漢,卻被一個老人家稱為小朋友。

「小老弟,今天這麼有空?」文中信和樊老八原來是背對著安小樓的,現在為了與他說話,不得不彆扭的轉過身,心裡卻又記掛著那魚兒,便招手道,「來吧,到這裡來坐。」

安小樓是不願意過去坐的,為啥?因為他總感覺張全對他滿懷敵意,其實他也知道張全不是針對他,因為他發現好像這小子對所有樊老八以外的人都滿懷敵意。雖然不大願意過去湊熱鬧,安小樓還是得走過去,雖然與文中信稱兄道弟,但是人家畢竟是個長者,又是個知府,安小樓從石頭上跳下來,拍拍手,把梨膏糖包好,大搖大擺的向他們走了過去,他們只有三張凳子,安小樓於是隨便找了塊可坐的石頭,坐在了文中信身邊。

「吃不吃?」安小樓把手裡的梨膏糖向文中信遞過去,順便也是詢問那倆人。

「有,我們也有!」文中信笑道,「今天學堂裡沒事麼?」

「沒事,我又請了個先生,正統的先生。」安小樓強調了一下。

聽到安小樓這話,樊老八和文中信不約而同的交換了一下眼神,又是一輪哈哈大笑。

「呃……」安小樓打了個飽嗝,「今天你們這麼有興致,會來釣魚?」他只是隨便在找話題而已,儘管他認為文中信是一個好官清官,但是畢竟年紀相差太大了(可不麼,幾百上千歲了都),畢竟共同的興趣啊愛好啊還是寥寥的。

「今天陪了朋友過來釣魚,怎麼,你都不好奇為什麼我和八哥會是朋友麼?」文中信微笑著看向安小樓。

安小樓大大咧咧的一擺手,說道:「不感興趣,這天底下稀奇古怪的事兒多了去了,別說你跟八爺是朋友,便是跟皇帝是朋友,嗨,你好像真的跟皇帝是朋友哈,那也沒啥稀奇的了。」安小樓說完,又咬了一口梨膏糖。

樊老八頗感興趣的望著安小樓,暗中又與文中信交換了一下眼神。

安小樓忽然想到個問題,他覺得有必要問問文中信,這問題不太適合在很正式的場合去問,否則的話他就是把他自己給困在囚籠裡了。

「老哥,我跟你打聽個事啊。」安小樓鼓著個腮幫子說道,「為啥朝廷裡要拒絕對外貿易呢?純屬閒聊,別多心啊。」

「呃。」文中信愣了一下,他大概沒想到安小樓會問他這麼有深度的問題,他暗中看了一眼樊老八,對方早已把目光挪走,盯著魚竿在看,並且臉上一臉的悠哉神情,又看了看安小樓,那傢伙還是在大吃特吃,也不怕把牙齒給吃壞了,「這個問題,太深奧了。」

「說說嘛。」安小樓孩子似的央求著,「只是閒聊,別怕,回頭老皇上若是知道了,我自去跟他理論。」

「唉。」文中信無奈的歎口氣,「其實說了也無妨,朝廷有朝廷的考慮,我泱泱大夏,天朝上國,地大物博,什麼東西沒有呢?一來是不需要,二來,也是因為一旦開啟了貿易,勢必會導致白銀外流,甚至被有些別有用心的人趁虛而入……」

聽到文中信的話,安小樓心裡印證了他的想法,他相信文中信的話是代表了朝廷所有大臣的想法的,只是這種想法在安小樓看來,未免有些庸人自擾杞人憂天了些,他只是鼓著腮幫子嚼梨膏糖,並不再說什麼了,他還能說什麼呢?一個國度如此的閉關鎖國,對外禁制,對內又自滿,遲早是要被別人給吞掉的,雖然安小樓對這個時代處於哪個時空並不瞭解,但是他相信萬物都有其發展規律,這裡的英格蘭,過不了多久必定也會開始革命,等人家進入資本主義時代了,到時候再來反觀大夏,說實在的,那時候還有沒有大夏的存在都是個問題呢,管他呢,自己吃飽了就行了。

見安小樓沉默不語,文中信知道這年輕人心裡頭必定是有萬千的想法,他呵呵笑道:「小老弟,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沒有,就是忽然想到了,隨口這麼一問。」安小樓淡淡的笑道,「你們的擔憂是有你們的道理的,只是這……算了,不說這個。」安小樓笑了,忽然看到文中信的浮漂沉了一下,忙指著河面叫道:「魚兒上鉤了!」

文中信嚇一跳,手忙腳亂的把釣線拉上來,果然見一條一尺來長的鯉魚正搖頭擺尾掙扎著。

「呵呵,今日裡收穫頗豐,頗豐啊!」文中信笑著說道。

幾個人說說笑笑,釣著魚吃著梨膏糖,氣氛算是融洽的,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樊老八忽然咳嗽了一聲,說道:「說起這對外貿易來,安公子你可有自己的高見?」

「高見?」安小樓搖搖頭,「我沒啥高見,只是覺得一個國家發展著進步著,就不能太故步自封了,天朝上國?其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吶!」安小樓話裡有話,傻子都聽的出來,文中信聽了他這話,臉色頓時變化了。

「小老弟,有些話不能隨便說的喲,雖然你是好心,可未必所有人都跟你一個想法。」文中信的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他特地強調了好心二字,似是說給某些人聽的。

安小樓一擺手,大大咧咧的笑道:「莫怕,我又不會造反,皇帝既是盛世明君,他必定也是個聰明人,既然是聰明人,又怎麼會辨不清忠奸善惡呢?即使是給他聽了去,我也不怕。」

「真個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文中信哭笑不得。

「怕啥,咱生在天地間,從不奸·淫擄掠,也不為非作歹,只是說幾句實話而已,其實與外國通商未必就有不好,這世界大了,大夏有的東西,外國未必就有,外國有的東西,大夏也未必會生產,互通有無,互相交流,不管是從物質方面,還是從文化方面,對雙方都是好的,而且……」安小樓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而且什麼?」文中信上鉤了。

「而且有錢不賺,那是傻X。」安小樓促狹的笑了笑。

文中信和樊老八兩個無奈的對視一眼,他們自然不明白什麼是傻X,但也知道這句哈絕不是好來的。

「有句話叫做引狼入室,不知道安公子是知也不知?」樊老八慢吞吞的說道。

安小樓早發現這個樊老八就愛跟自己唱反調了,倆人到一起說不上幾句就會進入激烈的辯論狀態,安小樓以前讀書的時候就是辯論隊的,對於吵架什麼的還是挺在行的,把無理吵成有理,這是他的拿手菜,要不是看在這老人家頭髮花白,脊背還是馱著的,怕給他氣出心肌梗塞來,安小樓才不會讓著他呢。

「啥叫引狼入室啊?」安小樓搖搖頭,「這就是目光短淺閉關鎖國的經典表現,那些朝廷大臣們,他們怕啥呢?怕外國人帶壞自己的子民?人家也是爹生父母養的,人家也有國家有法律,有皇帝,其實說白了,大家都一樣,貿易只是貿易而已,而且若是開放了沿海口岸,對我們大夏有百利,有沒有害處我就不說了,因為無論什麼事,都有其兩面性,有好的一面,自然也就有不好的一面。」

樊老八似乎是來了興趣,他索性把釣竿放在腳邊的地上,一手從張全那裡拿過梨膏糖包裹,一手往嘴裡塞著,看著安小樓說道:「那你倒是跟我說說看,好的一面是什麼,不好的一面又是什麼。」

「好麼,你要聽我便說。」安小樓索性從文中信身邊站起來,用腳把石頭踢到了樊老八跟前,自己則上前坐在他身後,「來,你回過頭來我們好好理論理論,今天安老師要好好的給你上一堂課。」

看到安小樓的做法,又聽到安小樓的話語,文中信額頭上冷汗直冒,他對樊老八說道:「八哥,我這小兄弟他……」

「不妨事!」樊老八很是大度的一揮手,「你又不是不懂我。」

雖然樊老八這麼說了,文中信心裡還是忐忑的,不光他忐忑,一旁的張全臉上的表情都是複雜的。

這些細微的事情現在安小樓已經全沒注意了,他心裡的那股子熱情被樊老八給激盪出來了,一老一少兩個就這樣面對面坐著,各自懷抱著一包梨膏糖,開始談論起貿易的事來。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05
第163章 河邊的辯論(2)


「開始!」安小樓說道,「對方選手是否準備好了?」他嚴肅的盯著樊老八問道。

樊老八本不該懂得安小樓的意思,可他竟然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說吧,我且聽著呢。」

「你說,朝廷不願對外貿易,怕的是什麼呢?」安小樓望著樊老八,「無非就是怕子民被帶壞了,不聽話了,然後就是那些狼子野心的人來了,會侵犯我們的領土,當然,怕還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我想最大的原因就是驕傲。」

樊老八的眉頭緊皺著,似乎對安小樓所言有很大的不滿,卻又強忍住了脾氣,耐心的聽著,安小樓興致來了,可不管天不管地了,他兀自口若懸河的說著:「我剛才說了,世界大的很,天底下不是只有大夏一個大國的,還另有其他的龐大國度,不錯,確實國家大了,會有野心,但是這不代表你閉關鎖國了,人家就不會來侵犯你了,相反,由於你的孤陋寡聞,人家欺負起你來,更帶勁呢。」

安小樓口中所說之「你」,只不過是個代名詞,並無任何實指意義,可在樊老八和文中信聽來,卻是字字驚心了,只是他們驚他們的,安小樓卻不自知。

「繼續。」樊老八悶頭說道,「繼續說吧年輕人。」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緩,甚至有些低沉,臉上的皺紋也似加深了許多。

「您沒事吧?」安小樓皺起眉,「咱們這是閒聊,可千萬別聊出毛病來,心臟有問題嗎?」

對於安小樓的關心,樊老八不管是聽的懂還是聽不懂,一律都用兩個字代替:「很好。」

「唉,我也知道,我所說的這些,你們老人家是不太愛聽的,你們的心思我怎能不懂,對這片土地的愛啊,引以為豪是對的,但是過分的引以為豪,就是夜郎自大了。」安小樓歎口氣,「您說說八爺,這些黎民百姓裡,有幾個人知道我們的隔壁都是哪些國家呢?」

樊老八皺起眉:「無非就是草原上的韃子,還有東海的琉球,以及高麗,南疆的一些小國,雖然小,卻也不安生,只是我們與之相鄰,沒有辦法規避,幾乎年年都要爆發幾次或大或小的戰亂,為此多少子民死在了異國他鄉,安公子,你現在知道為何我們不願與外打交道了吧?」

安小樓笑了笑:「那些都是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還有許多呢,繞過琉球,島國還多的很呢,只是有些君主喜好和平,而另外一些則是有著莫大的野心,就像您說的,有些不可規避的,不是逃避就能解決問題的。」

「那你怎麼看呢?」樊老八反問。

「我不懂政治,只知道說出自己的心裡話,還有一些我的粗淺見解,您老可莫笑我,還有文大人,咱都是閒聊而已。」安小樓歎口氣,「除了積極防禦,便是對外擴張了,進攻是最好的防守,當然,這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些戰爭上的事,也不是咱們能說了算的,咱還是說說貿易吧,自強不息,我們賺了他們的銀子,我們比他們富有了,國防力量強悍了,自然就不會有人來侵犯,就算侵犯的來了,也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滅一雙。」

「呵呵,好一個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滅一雙。」樊老八忽然呵呵的笑了起來,「哎,好久沒有與人這麼暢快的聊過天了,中信,你這小朋友交的好哇!」

文中信笑了笑,眉目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憂慮,他望了望安小樓,那傢伙仍舊在大吃特吃,似乎對他來說,整個天地間,梨膏糖是最重要的東西了。

「其實安公子,雖然你的話語之間些許有著粗糙,但是都是話粗理不粗,我倒覺得,你有幾分做官的天分。」樊老八停頓了一下,忽然饒有興致的望著安小樓,「中信與我是多年的好友,你有沒有興趣去他手下做個一官半職呢?試試看把你的這些道理,用在百姓身上。」

安小樓連連擺手:「我連自家的事都忙不贏呢,典型的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再說了,咱啥文憑都沒有,就算是想做官,也得做的成才行啊。」

「文憑?」樊老八一愣。

「嘿,就是秀才啊舉人啊進士啊什麼的。」安小樓解釋道。

「這些都不妨事啊。」樊老八似是隨口說說,他伸個懶腰,打個哈欠,「今日裡的陽光恁般讓人慵懶,我一把老骨頭了卻也曬的舒坦。」

安小樓吃飽了梨膏糖,站起身來,對文中信和樊老八說道:「兩位,我得回去了,好久沒回家看看,想她們了,你們慢慢釣魚,張全,回頭再去打球啊。」

望著安小樓匆匆離去的背影,樊老八的目光閃過一絲亮色,這亮光裡面包含的是什麼,卻無人可以知曉。

「八哥,小樓年紀甚輕,不知世間疾苦……」文中信低聲說道。

「哎,不需解釋,我還沒老糊塗呢。」樊老八笑了笑,打斷了文中信的話,「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如此便沒意思了。」

「唉。」文中信輕輕歎口氣,「其實他倒真是個人才,只是不肯做官。」

「不肯做官?」樊老八輕笑道,「除了一些窮酸文人高傲的像一隻孔雀,我還真沒看到過真心不願做官的。」

「他若做官,肯定會得罪一片人……」文中信無奈的笑著,「他的心思太過讓人無法捉摸,說的話語又往往奇怪無比,但是等明白過來,卻又發現其實內裡道理都是對的通的。」

「是啊,比如方纔,他所說的話雖然斷斷續續,似乎有所隱藏,聽起來卻不無道理,有些事看樣子是要重新考慮一下了。」樊老八說道,「你手底下就沒有空閒的職位麼?」

文中信苦笑著搖搖頭:「便是有,他也是斷不肯去的。」

安小樓悠哉的走在河邊,他沒有回頭去望那老少三人,也混不管今日所說會不會對他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倒是一通亂說之後,他心裡敞亮了許多。

「咦,耳朵怎麼癢了,怕是三好想我了吧。」他撓撓耳根,嘀咕道。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06
第164章 他不是他


夜色朦朧,月華如水,安小樓靜靜的坐在窗前,搗鼓著一張合約書,這張合約書是他寫給史密斯的,用的當然是蹩腳的英文。

「也不知史密斯老頭是否看得明白,唉,自從離開學校,就離開英語了,it's都不會用了。」安小樓一邊寫,一邊暗自嘀咕著。

「哼,你倒是悠哉悠哉。」窗外傳來了玉玲瓏清冷的聲音。

時值五月末,天氣已經略顯炎熱了,安小樓身上穿著薄紗白寢衣,腳上趿拉著在屋裡才會穿的那雙黑布鞋,那還是三好幫他做的,原本正認真構思的安小樓被冷不丁出現的玉玲瓏給嚇了一跳,他嚇的一聲抬起頭來,眼睛裡佈滿了血絲,望著玉玲瓏說道:「我說……玲瓏姐,我第一百三十八次跟你說一下,別老這樣突然出現嚇我,沒事的時候敲敲門也挺好的。」

玉玲瓏今天沒有穿那套慣常愛穿的白色羅裙,大約是天熱的緣故,她身上穿了一襲碧綠的紗裙,搭配上她清秀的面龐,就好像是荷塘裡的一朵出水荷花,淨而清爽,別有一番味道,安小樓嘿嘿一笑後,在心裡小小的意淫了一把,然後等她動作。

果然,玉玲瓏從門中走進來,自顧自的坐下倒茶喝茶,沉默了片刻說道:「我記得以前跟你說過的,不要摻和鹽幫和漕幫的事,你倒好,變本加厲了……」

「啥叫變本加厲啊玲瓏姐,我也有我自己的利益糾纏在裡面好不好,不得已而為之啊,而且好像我也沒做什麼嘛。」安小樓原本是面對窗,現在轉過身,對著玉玲瓏,一臉無辜的說道。

「與你將來所要擁有的東西相比,你現在所謂的利益,根本就算不了什麼。」玉玲瓏望著安小樓,她的眸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耀著清冷的光芒,安小樓看不透她的心思,他覺得也沒有必要去看透這個女人的心思,他知道她不會害他,這就足夠了。

「紡織廠可是我一手操辦起來的,每一台機器都有我的心血在裡面,這不光是錢的問題,其實能夠看到工人們開開心心的在裡面工作,我已經很知足了,至於你所說的什麼將來的東西,第一那個是虛幻的,第二那個未必屬於我,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你要找的人。」安小樓巴拉巴拉說了一通,又看定玉玲瓏,「說吧,你向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今天又有啥事啊?」

「岐王開始有所動作,你在蘇州並不安全。」玉玲瓏說道。

聽到這話,安小樓無奈的苦笑:「你說我是招誰惹誰了?」

「不管你是不是,你都是了。」玉玲瓏望著安小樓,說了這麼一句讓他不得不細細琢磨的話來,「在帝王家,什麼事都由不得你,便是你說你不是小王爺,我信了,別人會信麼?就算燕王信了,岐王會信麼?就算他們都信了,你也一樣逃不脫被滅口的命運,所以你不妨就暫時當自己是小王爺。」

玉玲瓏的話讓安小樓心裡頭一驚,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把這些事當成正經事來辦過,現在聽玉玲瓏這麼一說了,才感覺到事態其實是很嚴重的,宮廷的爭鬥他沒見識過,不過心裡也是知道其嚴重性的。

「玲瓏姐,你我也相識不少時日了,有句話我想問問你,你就實打實的跟我說了吧。」安小樓把凳子往她身邊拉了拉,看著她的眼睛問道,「這世道究竟太平不太平?」

「太平?」玉玲瓏笑道,「太平不是說出來的。」

「怎麼講?」

「你父王和岐王,遲早是要動手的,你的哥哥不就是死在岐王手裡麼?」玉玲瓏說道,「這些你最好記住,而且要牢牢記住,你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可以繼承大統的皇族後裔。」

安小樓聽了這話,心頭一陣陣的寒意湧了上來,這不是把他往絕路上逼麼?

「你能再多給我說說這小王爺的事嗎?比如說他叫啥來著?」安小樓皺起眉,看來只要他存活在這世上,就無法逃脫這樊籠了。

「你叫樊錚。」玉玲瓏淡淡的說道,她經過了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確實覺得眼前這個男子與昔日的少主樊錚有著太多不同,儘管那副臭皮囊依舊是那般的奪目,但是行事做派卻截然不同。

樊錚吃喝挑剔,而安小樓卻可以安然的在街邊小販處吃的歡快,還能青天白日下抱著一包梨膏糖邊走邊吃;樊錚好色如命,夜夜離不開女人,而觀察下來,安小樓似乎除了那夜在山洞不得已與史玉婷做了那事之外,似乎沒再與別的女人有過瓜葛;樊錚性情豪放不羈,雖然出生帝王家,卻喜獨來獨往,而安小樓身邊朋友如雲……

種種的一切,已經讓玉玲瓏心裡有了自己的看法,她望著安小樓,心裡暗暗說道:「他的確不是他。」

「樊錚……」安小樓重複著這個陌生的名字,也不知道這個長相酷似他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去了哪裡呢?」

玉玲瓏搖搖頭,說道:「少主素來是一個我行我素,獨來獨往的人,沒有人知道他心裡想些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會做出怎樣出人意料的事,他這一次的遠遊,恰是在這多事之秋。」

「只怕大夏一直都是多事之秋吧。」安小樓苦笑,「只要有岐王和燕王,皇室就不會太平了,那麼老皇帝就沒什麼表示麼?」

「皇帝?」玉玲瓏淡淡的說道,「當今皇帝是極為睿智的人,他的心思,只怕也只有他自己能夠知道了,其實說起來,我倒是希望燕王能夠繼承大統。」

「哦?」

「他是一個有手段的人,能夠保護自己,也能夠為黎民造福。」玉玲瓏似乎想把她所知道的一切說給安小樓聽,「至於岐王,他與燕王恰恰相反你,岐王是一個身負絕世才華的人,他身在京城,而燕王身在北疆,鎮守著燕京重地,手握兵權,看似燕王有著無盡的優勢,但是實際上岐王在京城,卻有廣泛的人脈。」

「的確,兵權不能代表一切。」安小樓贊同的點點頭,「那麼老皇帝的意思呢?」

「他雖然年事已高,卻仍舊是龍體安康,如今外患在即,他也不願意把這兄弟倆的事挑明了來說,我只聽燕王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以對兄弟動刀槍。」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07
第165章 案子



「呃,不能對兄弟動刀槍,這倒是有些不符合邏輯了,在我們家鄉,多的是兄弟殘殺,為的就是權和錢。」安小樓說道。

玉玲瓏靜靜的望著安小樓,她忽然對眼前這人產生了濃郁的好奇心:「你老說你的家鄉你的家鄉,究竟你家鄉在何處?」

「呃……」安小樓沉吟著,他是真憋壞了,可又實在不敢把實話對別人說,「我家鄉不在此處,確切的說不在這大夏國土上。」

「不在大夏?」玉玲瓏吃了一驚,「你莫不是高麗人?還是琉球?難道你是韃子?也不對,你明明就是個漢人。」

「這個問題跟你說也說不通,我如果跟你說我根本就不是這個世上的人你也肯定只是付之一笑了。」安小樓無奈道,「所以說了,以後盡量避免問我家鄉何處,大家都尷尬,有什麼好處呢?」

「呵呵,如此說來,你與那樊錚少主,倒也七分相像了。」玉玲瓏聽了安小樓這話,輕笑道。

「怎麼?」

「一般的異想天開。」玉玲瓏淡淡說道。

「說起來,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跟你那個少主,究竟有什麼瓜葛呢?難道你們兩情相悅因門第觀念不能在一起?還是他對你始亂終棄?你單戀?」安小樓眨巴眨巴眼,對這個問題,他也好奇了好久了,從那晚在盤門裡童家小院裡遇到玉玲瓏和小環兩個女孩後,他就開始好奇了。

聽到安小樓這麼問,玉玲瓏的面色寒了下來,她冷著臉說道:「不干你事,你就別問,我今晚來就是再跟你說一遍,不要把自己陷入泥潭裡,鹽漕兩幫的事,不是那麼好摻和的。」說完,玉玲瓏站起身,逕直向門外走去,竟是連頭都不回一下,看也不看安小樓一眼。

「切,這丫頭……」安小樓悻悻地望著她的背影,「從來都是這麼冷冰冰的,這年頭的江湖兒女都愛裝酷。」

送走了玉玲瓏,安小樓又開始專心的考慮他的通商大計了——如何把史密斯變成自己的買辦。

自從那晚松鶴樓事件以後,安小樓便再也沒見到史雲龍,起初他還懷疑是否史雲龍是否出什麼事了,可回了一趟史家後,發現家裡井井有條,不像是出什麼事的樣子,倒是院子裡多了許多禮箱,繫著大紅絲帶,琳琅滿目,堆了整個院子,安小樓問來福這是哪裡來的,來福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後來安小樓又去了幾次工廠,均未發現史雲龍的蹤跡,他於是心裡暗暗想著也許這老頭是去忙活社團的事了,竟然忙的連錢都不賺了,工廠裡一團糟,垃圾堆滿地。

安小樓站在工廠的大院裡,望著滿地的垃圾,叫來了兩個護院:「你們把這裡打掃一下吧,收拾乾淨,怎麼能這麼髒呢?」

「是,馬上安排人手。」兩個護院恭恭敬敬的回答,他們是漕幫的人,是當初史雲龍從幫裡調配看護廠房的人。

「你們幫主呢?」安小樓順便問了一句。

「不知道,好幾天沒見著他了。」兩個護院相互看了一眼,齊聲答道。

不知道才怪!安小樓望著他倆鬼祟的模樣心裡罵道,這老小子一準沒憋好屁,說不定又琢磨著怎麼對付鹽幫了。

在工廠裡走了一圈,又把該交代的事交代清楚以後,他就離開了,如今史雲龍忙著幫派爭鬥,安小樓不得不兩邊跑,最近著實是累了一點,離開工廠以後,他便獨自走進城,好在工廠離城只有一里不到。

「賢弟!」老遠的安小樓便聽到了唐爾正的聲音,回頭一看,唐爾正正從後面呼哧呼哧的一路小跑的趕上來。

「唐兄,又是幾日不見了啊,你衙門裡忙啊?」安小樓笑著與他打招呼。

「是呀,最近忙的很,吳縣的縣令調離,新任縣令卻遲遲未到,文大人令我暫時代任。」幾日不見,唐爾正的鬍鬚又變得飄逸了很多,臉孔也見清瘦了,他滿是歉意的對安小樓說道,「我走的急,也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學堂裡的課業欠下了,抱歉。」

「嘿,抱啥歉呢,公務要緊,再說有楊在理呢,你別急,儘管忙你的。」安小樓與唐爾正並肩走著,一邊聊一邊逛。

「賢弟,你最近回去山塘街了麼?」唐爾正說了會別的話,便將話題扯到了山塘街,那裡有他心愛的女子。

「呃,最近太忙,我也好久沒回去了。」安小樓臉上一紅,「你想謝姑娘了吧?」

「咳咳!」唐爾正臉色紅的像醬肘子,忙打岔,「賢弟,你可去過吳縣?」

「吳縣?」安小樓茫然的搖搖頭,「那是什麼地方?」

「一個山清水秀的小縣城,就緊鄰著蘇州,不過最近我正頭痛呢。」唐爾正說道,「縣城裡發了一樁大案,現在整個縣衙都忙的人仰馬翻。」

安小樓一聽這話頭,便來了勁,他素來都喜歡看偵探小說,忙不迭的打聽道:「是什麼大案啊?」

「卻是一件離奇的案子。」說起案子,唐爾正的面色變得凝重起來,「我雖有心破案,奈何卻沒有頭緒,只好每日看著苦主在衙門口哭訴,心頭卻也無奈的很。」

「呃,聽起來很重口味啊,說說看。」安小樓吞了口口水,說道。

「這案子說起來卻與我們衙門有關了,衙門裡幾日沒有縣太爺,加之總共又只有一個捕快,三個皂隸,管理起衙門來便有些捉襟見肘,三日前的清晨,其中一個老皂隸在河中發現了一具屍首,漂浮在河面上,他著人拉了上來,又下了告示讓人認屍,結果一個皮匠家的婦人前來認屍,認作是她家丈夫,又因死者死因蹊蹺,她便認定有冤情,三日裡天天拉著屍首在衙門口等著開堂審案,這眼下的時節,正漸入酷暑,幾番勸她先埋了人,她卻不肯,只要我交出兇徒,賢弟,你都不知我的苦啊……」唐爾正歎息著,把案子大略的說了一下。

「暈倒!」安小樓直聽的五葷六素的,不需看,想想就知道唐爾正此刻心境如何了,他拍拍唐爾正的肩膀說道,「你也是辛苦了,怎麼沒去向文大人求助呢?」

「我這正從大人處出來,因最近蘇州府裡也是少人缺手的,他也調配不出人手來幫我,唉,賢弟,不如你陪我去喝一杯,解解悶吧。」唐爾正說道,「你我兄弟也好久沒有一起聚一聚了。」

「你還吃得下啊?」安小樓光是想想唐爾正所說的那個案子,心裡就有些犯嘔了,看來這無論古今,查案子的都不容易啊,唐爾正一介文弱書生,要讓他去面對那些腐屍什麼的,還真是難為他了。

「走吧。」唐爾正腦袋耷拉下來,顯得有些垂頭喪氣,他拉著安小樓就往得月樓走去,兩個人到了得月樓,此時正是午飯時分,酒樓裡客滿為患,讓安小樓不禁有些吃驚,這年月百姓的消費能力還挺高啊,好在得月樓的老闆認得唐爾正是官面上的人,便幫他安排了樓上的一個靠窗位置,兄弟倆於是來到二樓坐下,點了些家常的酒菜,一邊吃一邊互訴苦水。

「唐兄,這朝廷裡的官吏,怎麼能缺席呢?」安小樓夾了口菜,一邊嚼一邊問,「這有些奇怪了。」

唐爾正看了安小樓一眼,說道:「往常卻也不會這樣,可是最近卻有些奇怪,說起來這倒與朝中的一些縱橫交織的勢力網有關了,卻不是咱們這種小人物可以談說的。」

「是了,說說那個案子吧,你覺得難在哪了?」安小樓的問道,「是他殺還是自殺呢?」

「死者的頭顱只剩了半個,頸脖還有瘀痕,我雖沒有這斷案的經驗,卻也感覺是他殺的。」唐爾正道,「那家的婦人實在是厲害,鬧得滿城風雨,衙門口整日臭氣熏天……」

「呃,他們敢這樣對待當官的?」安小樓心頭有些驚訝,「就不怕將來落了報復。」

「報復?」唐爾正白了安小樓一眼,「我說賢弟,虧你還是我大夏子民呢,難道你就沒聽說當今皇帝最是親民,對待百姓最為寬忍,單反出了這種事,百姓的訴求權力便大過了天,我大夏律法上都寫著呢,我若不幫她開堂審理,他日這家人一狀告到了京師,我豈不是自毀了前程,又幫文大人臉上抹了黑麼?」

聽著唐爾正的話,安小樓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他想起了前不久那個退休的京官想要勒索自己的事情,便說道:「只怕吏治也沒那麼清明吧……」

「賢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實在是有些是讓你心冷了,但是你不在官場,所以這裡有許多情況便是跟你講,也講不明白,他日你若有……」唐爾正話還沒說完,便咦了一聲,那聲音裡充滿了意外,他的目光也有些直了。

安小樓見唐爾正這般訝異模樣,便知他是看到什麼人了,於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看到那樓梯上,有幾個人正依次上來,有說有笑,向著一張剛空出的桌子邊走去。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09
第166章 賭約(一)


這有說有笑的老少三人,正是文中信、樊老八以及張全。

安小樓一見到這三人,就覺得這蘇州城怎麼這麼小,到處都能碰到他們幾個人。

「這邊!」還沒等安小樓開口說話,唐爾正便高聲叫道,「這邊……」他的臉憋得通紅,既不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叫文大人,卻又不知該如何稱呼這個老上司,也真是難為他了。

「咦,爾正在那邊,八哥,與我們兩個老骨頭坐在一處,張全也會覺得無聊,不如我們與他們合做一處你看如何?」文中信一看唐爾正和安小樓也在,便向樊老八提議道。

「甚好!」樊老八撫掌笑道。

當下三人便在安小樓和唐爾正的桌前坐下,一桌子老老少少五個人,好不熱鬧。

樊老八又重新點了幾道小菜,與大家有說有笑的一起吃著,忽然他饒有興致的問唐爾正和安小樓:「兩位方才在聊些什麼呢?好像很是開心的模樣……」

「開心?」唐爾正與安小樓對望一眼,齊齊苦笑,「一點都不開心,我最近代理吳縣知縣,轄下發生了一樁命案,如今我正頭大如斗,與安賢弟討論案子呢……」

「哦?安公子也懂這執法之術?」樊老八很是吃驚的望著安小樓。

「哪有,我不過是好奇而已。」安小樓推脫道,「從小就對這種事感興趣,料八卦唄……」

「大人,這吳縣的知縣究竟何時到任啊?我也好快些從這麻煩中解脫出來。」唐爾正苦著一張臉向文中信抱怨道,「現在衙門口整天都是臭氣熏天啊……」

「那知縣到不了任了。」文中信緩緩搖搖頭,「已經查到他的下落,原來是在赴任路上遇到了河盜,遇刺身亡了,現在吏部正在調配人手,不過最快也要一個多月才能到任了。」

「啊?」唐爾正這下更哭喪著臉了,「唉,如此說來,我還要在這吳縣繼續熬著。」

安小樓小心翼翼的迴避著這個話題,方才只有他與唐爾正兄弟倆時,他還會肆無忌憚的與唐爾正聊案子,現在多了文中信和樊老八,那就得處處小心了,樊老八他是不瞭解的,但是這個文中信正處心積慮的想要安小樓去做官呢。

「這可不行!」安小樓心裡暗自想道,「老子現在活的已經夠累的了,再做個官,萬一碰到唐爾正治下的這種案子,還不把我給累死啊,這絕不可以發生!」

安小樓在這邊一個人悶聲大發財,完全沒有想到文中信已經暗中和樊老八交換過了眼神,他們倆看安小樓的眼神,就好像貓兒看著盤子裡歡蹦亂跳的活魚一般興奮。

「來來來,你那件案子,不妨我們就擺出來說一說嘛,一來做個奇文聽,二來也許我們老哥倆能幫你出出主意。」樊老八對唐爾正說道。

「那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唐爾正正巴不得有人來幫他分析分析呢,一聽到樊老八這麼說,馬上就把案子的始末從頭到尾在飯桌上又講了一遍,這一次他講解的特別細緻,尤其是一些細節問題,好幾次安小樓都差點吐了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了,唉,現在我是頭大如斗啊!」唐爾正一口氣說完案情,便長長地歎了口氣,「整個衙門裡就幾個衙差,也沒一個人能幫我。」

「這位唐大人可真是辛苦,尤其還要兼著蘇州的通判……」文中信也應和道。

「呵呵,我道是為何,原來不過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唐大人,休怪小老夫直言啊,這案子簡單的很,既是死了人,你就只管讓那家人拉回去賣掉算了,做什麼還要開堂審案呢?」樊老八大大咧咧的說道。

「苦主喊冤哪,而且我也查驗過了,那屍體……」唐爾正似乎覺察到安小樓正向他投射過來錘殺的目光,終於是收斂了一點,小聲說道,「那死者頭部確實有鈍器打擊的痕跡……」

「哎,你管他什麼打擊不打擊的,只要早早的結了案,你不就輕鬆了麼?其實這案子也簡單,多半是這婦人與人通姦,殺死了親夫,又來賊喊捉賊了。」樊老八搖頭說道。

安小樓一聽他這話,立刻就有些不適應了,這算什麼斷案啊,什麼情況都沒調查,便兀自給案子下了個定論,先來個先入為主,這不是要害人麼,人家寡婦家家的本來就夠可憐的了,現在還要成為謀害親夫的嫌犯,這老頭……

安小樓這麼氣哼哼的想著,嘴裡不由自主的就說道:「八爺,我看您這說法有點不負責任吧?」

「哦?」樊老八看著安小樓,說道,「安公子難道你有什麼高見?」

「我可沒什麼高見低見的,對於這個案子,我們目前只是聽了唐兄這麼一說,連死者和其家屬的面都沒見過,事情的緣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清楚,八爺您就在這裡妄下定論了,我覺得有點不合適啊,此事若是我們平頭百姓隨便聊聊也就罷了,百姓們無法左右官員的思維,可這桌上,有本案的主審官,八爺您這麼一說,很容易就會對唐兄的判斷產生影響……」安小樓滔滔不絕的暢快淋漓的說著,可話還沒說完,他就立刻意識到壞了,他就不該說這麼多嘛,因為文中信正滿含笑意的一臉期待的看著安小樓,就差開口說小樓啊你去做知縣吧。

安小樓戛然而止,不說話了,可樊老八似乎仍舊不依不饒的,他嘟囔著:「哼,我覺得如此便是如此,小子,老夫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要多,你還跟我講這些道理不成?」

「八爺,這跟吃多少米多少鹽有個毛的關係啊,既然是斷案,就一定要秉著為苦主主持公道,為死者洗刷冤屈的心態來做事,要是都像您這樣憑著經驗斷案,那這天底下得多少冤獄啊?」安小樓被樊老八又激起了火氣,梗著脖子跟他爭辯道。

「這後生不相信我們老人家的那一套啊!」樊老八歎口氣,「你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11
第167章 賭約(二)


「賭就賭,我還怕你不成!」安小樓一聽這話,倔強勁也上來了,他一拍桌子說道,「八爺,你說吧,怎麼賭?輸了如何贏了又如何?」

「好,後生痛快!」樊老八哈哈笑著,也拍了一下桌子,這一老一少你一巴掌我一巴掌把桌子拍的震天響,搞得週遭吃飯的食客都忍不住轉頭來看這一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好在安小樓與樊老八兩個都不是怕看的人,誰愛看誰看,隨他們去了。

「你我便都去這吳縣斷案,無論用什麼方法,查清案子的來龍去脈,看看究竟是否是我說的這種情況,輸了麼,我答應你一個條件,贏了麼,你就要答應我一個條件,然後輸的人要在松鶴樓請在座的人吃一頓飯,怎樣?」樊老八說道。

安小樓沉思了一下,似乎這個提議還聽好的,不算那麼坑人,於是說道:「去就去,誰怕誰啊!不過要怎麼調查呢?」

「對啊……」樊老八似乎也開始犯愁了,「我們都不是官啊,人家會不會讓我們調查呢?」

「呃,要麼這樣,你們倆連同唐大人,一起做這吳縣的代理知縣,這樣權限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文中信開口了,他的這個點子果然是好主意,似乎很行得通,於是安小樓和樊老八便當即拍板,決定這個賭約就這麼立下了,而唐爾正和文中信以及張全就做了見證人,將來也好主持一個公道。

安小樓和樊老八似乎都是那種說風就是雨的人,他們既然開始了賭約,當天便決定去吳縣看看,好在這吳縣只在蘇州的周邊,距離不十分遠,因此下午的時候他們便到了吳縣。

吳縣是個老縣城,街道十分老舊,並且整個縣城中心只有兩條街道,一條東西向,一條南北向,縣衙就在東西南北街道的交匯處,這倒不會讓人迷路了,安小樓站在這破舊的縣衙前,忽然有那麼一刻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不過想想還有文中信和唐爾正、張全等做見證,他心裡稍稍安慰了一點,既來之,則安之吧。

衙門口確實是一股臭氣熏天的,但是安小樓並沒有看到唐爾正所說的那具屍體,以及守在屍體跟前的那個女人,倒是看到在縣衙門口,有一攤人形的褐色印記,在想明白那是什麼時,安小樓頓時感到渾身上下一陣惡寒。

一口破舊的大鼓立在衙門口,鼓槌安靜的躺在橫擋上,上面積滿了灰塵,似乎是經年不用了,安小樓邁步進去,樊老八幾乎與他同時邁步進了衙門,張全作為一個見證人,很不要臉的宣佈跟樊老八站同一條陣線,當然安小樓也沒真把他當個見證,真到了評判輸贏時,張全肯定不會「秉公執法」的。

安小樓與樊老八一同邁進縣衙大門,一個年老的皂隸正手持掃把打掃衛生,整個衙門寂靜的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

一見到有三個陌生人闖進縣衙,那個皂隸忙吆喝道:「衙門重地,閒人莫入,你們二位有何冤情,等我們縣太爺來了再說吧!」

「這位老丈,我們不是來申冤的。」樊老八笑呵呵的說道,「我跟他,都是新任的代理縣太爺,專來審那件河道浮屍案的!」樊老八一邊說著,一邊令張全將文中信打給他們倆的文書遞給了那個皂隸。

老皂隸一看這文書,確實是知府的大印,慌忙丟了掃把,噗通就跪倒在地,沖安小樓和樊老八兩個磕頭,口裡說道:「小的該死,有眼無珠。」

安小樓是十分見不得這些個的,眼前這個跪在地上的老皂隸,頭髮早已花白,怕是跟童老爹差不多大年紀了,還要向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如此磕頭行禮,讓人看了心生不忍,於是他忙彎下腰,將那老皂隸連拖帶拽的拉起來,說道:「老丈何須多禮,我們不過是代理的縣太爺而已,並不是真的縣太爺,因此在這衙門裡,你無需向我們,至少是絕不許向我磕頭,懂嗎?」

那老皂隸第一次被縣太爺,儘管還是代理的縣太爺這樣愛撫,他顯然是激動的不行,也不管有沒有聽懂安小樓的話,只是一個勁的胡亂點頭,口中稱是。

老皂隸把安小樓與樊老八兩個縣太爺讓到了後堂坐下,他又忙不迭的跑去燒水煮茶,裡裡外外忙了一通,直到茶壺端上來,他的忙碌才算告一段落。

「老丈貴姓啊?」樊老八一邊喝茶,一遍詢問道,安小樓看他這嫻熟的模樣就知道,這樊老八平時沒少使喚人,走到哪裡都帶個跟班。

「小的姓吳,吳縣的吳。」那老皂隸受寵若驚的答道,「您二老就叫我老吳好了。」

「呵呵,也罷,你我年紀相近,我便叫你一聲老吳你也不吃虧,那麼老吳,這吳縣最近發生的一起命案,你可否詳細的跟我講一下?」樊老八笑著說道。

安小樓見樊老八如此積極主動的詢問案情,也樂得清閒,這樣一來,他只需要旁聽即可,很多事都省勁了。

「小的遵命。」那老吳應承一聲,說道,「說起這浮屍,還是我老吳給撈起來的,那個死去的皮匠姓鄭,他渾家鄭劉氏,兩個都是這街上難弄的人,前些日子鄭皮匠下鄉去收皮子,從此一去不返,這不,過了沒幾天,這河道裡就發現一具浮屍,這衣服身上穿戴,都與鄭皮匠一般無二,只是腦袋被捶碎了,無從辨認模樣,那鄭劉氏來了,便認定這是她家相公,死活要我們給她一個公道,若不給時,她便日日拉了鄭皮匠的屍體在這衙門口坐著,這不,您二位來之前,她剛拉了人回去,明日裡一早還要來呢……」

「你怎麼就知道這個死了的就是鄭皮匠呢?」安小樓一直在耐心細緻的傾聽著,不過這老吳雖然說的認真,但是其中卻破綻百出,讓安小樓這個刑偵門外漢都不由得起了疑心。

「這個……」安小樓的這一句話問住了老吳,他支吾了一下,說道,「鄭劉氏硬認做是她家相公,而且那穿戴卻是鄭皮匠的……」

「這道理就不對了,這世上人有千千萬,偶爾有那麼一兩個穿得雷同,甚至長得雷同,這都不稀奇,怎麼能就憑這兩點就斷定死者是鄭皮匠呢?」安小樓擰著眉。

「這……」老吳理屈詞窮了,囧在一邊說不出話來。

「最近縣裡有沒有那家的人報失蹤的?」安小樓問道,「如果有,還是男人,那就記得一定要讓人家來看看屍體。」

「可是屍體在鄭皮匠媳婦那裡啊……」老吳有些支吾的說道,「那女人是個悍婦,幾乎半個縣城的人都被她給罵過。」

「這麼牛?」安小樓皺起眉,對付這樣的潑婦他可是無計可施的,但是這女人似乎又是這個案子的關鍵。

安小樓和樊老八又各自問了那皂隸一些問題,便讓他自忙自的去了,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安小樓和樊老八都站起身來向衙門外走去。

「喂,年輕人,你要知道禮讓老人家啊!」樊老八被安小樓搶先一步出了衙門,心不甘情不願的在他後面喊道。

安小樓一邊偷笑,一遍往前走,身後甩給樊老八一句話:「保重啊老人家!」

離開了縣衙,安小樓在這兩條東南西北街上逛蕩著,街上行人稀疏,做生意的也少,買賣人家只有那麼幾戶,一戶是烙大餅炸油條的,一戶是開飯館的,還有一戶是開雜貨鋪的,懶洋洋的下午,大多數人都開始手工回家了,這大餅油條本來就是早餐鋪子,因此這會就已經開始收拾門板準備打烊了,飯館門口也是門可羅雀,只有雜貨鋪裡還有幾個主顧在稱鹽買醋。

安小樓沿著這兩條街道走了一趟,發現整個街道上的人家數都數的過來,這麼小小的一個縣城,若是少了個把人,應該是很顯眼的,難道就沒有任何一家報失蹤麼?如果家裡少了人,又故意隱瞞不報,那又代表了什麼?

再次轉到那條有著雜貨鋪、飯館和早餐鋪的街上時,安小樓聽到飯館裡傳來一陣喧嘩聲。

「酒呢?給老子上!」這說話的,是本地的一個潑皮,名叫王周,「好酒好菜都給老子上來,否則可別怪我不客氣!」

「是是是,王大爺,馬上就來,馬上就來!」那飯館的老闆是個中年人,約莫四十幾歲的模樣,那個潑皮只有三十幾歲,渾身髒兮兮的,幾個月不洗一次澡的。

安小樓大概是在靜寂的街道上走得久了,此時聽到吵嚷聲,不但不覺得厭惡,反而覺得這個地方鮮活起來,終於是有點人氣了。

「王大爺,酒來了!」店家手提一罈子陳釀笑嘻嘻的向王周走去。

「你家的酒保不在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王周嘟嘟囔囔的,似乎對這店老闆有很大的不滿,「把老子伺候好了,我還能對你們好一點,否則……」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11
第168章 吳縣酒館


「老闆!肚子餓了,還有吃的嗎?」安小樓信步走進那個小酒館,高聲喊道。

「哎來了!客官您裡邊請!」那個店老闆笑瞇瞇的迎上來,只見他穿一套短衫,腦袋上裹個灰布頭巾,肩膀上搭著一塊白手巾,左手提溜著一個木托盤,托盤上還油汪汪的,右手垂著,這四十多歲的男人鬍鬚不多,面色蒼白,身材有些魁梧,竟比安小樓還要結實一些,他笑吟吟的來到安小樓身邊,說道:「客官,您面生啊,不是我們縣上的人吧?您這邊坐,要吃點什麼儘管說,我們店雖然小,品種倒還齊全。」

安小樓大大咧咧的在桌邊坐下,笑著說道:「我肚餓,就饞那碗膳糊面,煩勞掌櫃的幫我做一碗。」

那店家於是笑瞇瞇的應承了,很是麻利的退了下去,然後又有個女孩兒端了一壺茶放在安小樓的桌子上,她把茶壺放下的時候,重重的頓了一下,好像很不樂意一樣,也不知道是誰欠了她的錢沒還。

安小樓也不理會她,誰家還沒個難念的經呢,沒準是夫妻倆吵架,閨女厭煩了,也沒準是跟相好的吵架了,因此他就嘴上笑笑,自倒了茶水,坐在靠窗的位子打量著這個店,打量著外頭的街道。

現在正是下午時分,街上行人稀少,應該是都回家吃飯去了,這店裡光線不好,昏暗無光,還有些潮濕,一股子油煙味兒,不過這飯前的清茶倒是不錯的,清香凜冽,安小樓平日裡大魚大肉吃多了,現在洗洗腸子也好。

吧嗒吧嗒!

有人吃飯吧嗒嘴。

安小樓皺起眉來,吃飯吧嗒嘴,這是很沒教養的一種表現,也是很讓人厭煩的一種行為,店裡此刻只有他和另外一個客人,吧嗒嘴的,自然就是坐在店舖最中央桌子上的那個人了。

安小樓使勁眨巴眨巴眼,才讓眼睛適應了這屋內的光線,他偷偷打量著那個人,只見那吃飯的人是一個三十歲上下,尖嘴猴腮的男子,一撮山羊鬍,穿著一件灰布長衫,敞著懷,腳上趿拉著一雙黑布鞋,大拇指處還破了個洞,他坐在條凳上,一條腿在桌下不住的抖著,一條腿則翹起老高,放在板凳上,還不時的拿手去摳一下腳丫子。

那人吃的也是一碗麵,雪菜肉絲面,他面前有一壺酒,還有一碟小菜,那人把嘴吧嗒的很帶勁兒,彷彿他吃的是全天下最美味的食物一樣,安小樓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他,心裡暗暗想道,能把一碗麵吃成滿漢全席的味道,也是一種本事。

「客官,您的膳糊面!」那個店家手腳果然是麻利的緊,安小樓一杯茶還未飲完,他就把熱騰騰的膳糊面端上來了,麵碗很大,比蘇州城裡的許多大酒樓的碗都要大,碗是那種很粗糙的瓷碗,碗口比安小樓的腦袋還要大些,面滿滿噹噹的堆放在裡面,上面蓋了一層厚厚的膳糊澆頭。

「呵呵,我說老闆,您這碗麵多少錢啊?」安小樓一看,這份量比他平時吃的要多出近三分之一來,於是笑著問道,「我怕這麼大碗麵,我帶的錢不夠啊。」

「客官您可說笑了,我這面價錢公道的很,您可著整個蘇州地界打聽,再沒比我這便宜的了,茶是送的,面是五文錢一碗。」那店家笑著說道,他習慣性的佝僂著腰,高大魁梧的身軀再加上點頭哈腰的模樣,略顯的有些不相稱。

「五文錢?」安小樓吃了一驚,在城裡的時候,比這小的多的一碗麵都要十來文呢,「你不賺錢啊?」

「呵呵,材料都是自家產的,不要好多本錢的,做生意要賺錢,但是也要公道不是麼?如別家那般,一碗只需一文錢本錢的面,翻了十來倍賣給別人吃,那是要遭天譴的。」店家笑著說道,「客官,您還有別的需要嗎?若沒,那小的就去忙別的了。」這店家似乎很是忙碌,也不善言談,說不了幾句,就要離開了。

「呵呵,那個,他吃的那菜是什麼?幫我也上一碟。」安小樓指著那張桌子上的那碟小菜說道。

「那個啊,那是醃菜,您要,我就去幫您添一碟來。」店家說著,便又麻利的退去,很快的就有先前那個女孩子把小菜送了上來,依舊是啪嗒一聲丟在桌子上。

「小鳳,你這是做什麼呢!」裡面傳來那男人的喝聲,「你要把所有的客人都趕跑嗎?沒生意做,我拿什麼養活你們?」

「哪個要你來養活!」那女孩子看起來有十三四歲模樣,長得倒也清秀,身穿一身粗藍花布的衣裳,一副清純模樣,就是一雙眉總是緊蹙著,看起來滿懷心事的樣子,「我自己好手好腳,自能養活了自己!」

「呵呵!」安小樓看著那女孩子挑著脖子筋跟裡面的人吵架的模樣,就曉得這是青春期叛逆的表現了,不過在這年代裡,這女孩子的性子也算是烈的了。

「你笑個什麼笑?」那女孩子似乎是很不滿安小樓笑她,白了他一眼,轉身就欲離去。

「小鳳,來來來!」就在那叫小鳳的女孩子正準備離開時,另一桌上那個猥瑣的男人招招手,叫道,「過來過來。」

小鳳站住腳,拿眼斜斜的蔑了他一眼,不屑的說道:「王周,你又來我家吃喝,這次記得帶錢了嗎?」

「嘻嘻!」那叫王周的男人笑道,「當然,就算沒帶酒錢,我也幫你帶了頭花錢,你來看,我新去蘇州城裡買的頭花,特地比著你的喜好買的,你看可否喜歡。」

這王周明顯是在泡小鳳,安小樓冷眼旁觀著,那王周應該有三十來歲了,而小鳳只有十三四歲,若是按照這裡的風俗,那王周的女兒都該跟小鳳差不多了,而這男人看起來,明顯就是個拉裡邋遢的潑皮模樣。

「你自買你的,隨便你送誰,卻關我甚事?」小鳳嗤笑一聲,也不搭理他,便自進了裡間。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12
第169章 我一定會贏你的


小鳳進去後,那王周鼻子裡哼了一聲,嘟囔著說道:「小浪蹄子,早晚老子要把你睡了。」

安小樓的膳糊面料果然非常的足實,他筷子一挑,一股香氣就從面裡噴了出來,直撲鼻孔,他美美的洗了一口,然後很是爽快的歎著氣,開吃。

那王周看到安小樓這模樣,眼珠子轉了幾轉,從自己的桌前走過來,拖過一條長凳坐到安小樓的身邊。

王周剛一靠近,安小樓就聞到一股臭哄哄的味道,那是一種很久不洗澡,汗液加上灰垢在身上發酵的味道,王周再一張嘴說話,那味道就更讓人難以接受了,安小樓覺得有點倒胃口了,不過出於對人的尊重,他還是面不改色。

「我說,這位相公,你看著眼生啊。」王周嬉笑著說道,「來吳縣做什麼?」

「公幹。」安小樓很是犀利的回答道。

「嘿,看您那,不像官,別騙我了,您是做生意來的吧?外地的?」王週一雙老鼠眼不停的上下打量安小樓,忽然湊到他耳邊很小聲的說道,「我家祖傳的寶物,你要不要?玉鐲子,便宜賣你,只要三兩銀子。」

「不要。」安小樓繼續吃他的膳糊面,也不拿眼睛看王周。

那王周討了個沒趣,便自拉了凳子回去坐了,繼續吃喝,一邊吃,一邊打嗝,很是爽意的模樣。

就在這個時候,店家又出來了,手裡拿了個扁平籮筐,裡面裝了些乾菜,他忙忙活活的把乾菜給收好,這時候,那王周說話了。

安小樓覺得王周這人不怎麼樣,既沒錢,又沒人,長得又瘦小,可他偏偏卻能夠對那店家頤指氣使。

「我說老張,你家小鳳有婆家沒?」王周哼哼著,不懷好意的說道,「若是沒有時,我來幫她說一門親事啊?」

那個店家聽了這句話,身子震了震,似乎很是不爽王周,卻又似乎有些怕他,眉眼擠在一堆,做了一個很是複雜的表情,最後笑道:「我閨女還小呢,不急。」

「小什麼小,都那麼大了,該找個婆家了。」王周卡嚓卡嚓的咬著醃菜,說道,「你看我如何啊?」

「什麼如何?」店家明顯愣了一下。

「做你女婿如何?」王周嘿嘿笑著。

「他叔,你怎麼能開這種玩笑呢。」店家強忍住怒氣,說道,「你酒吃完了吧?早些回家歇著吧。」

安小樓吃著面,看著這店裡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裡透著些古怪,到底是哪裡古怪,他卻也說不清楚,畢竟這裡他是第一次來。

那王周罵罵咧咧的,顯然對求婚被拒有些不滿,但是又似乎是在開玩笑,總之說完那些話以後,又一邊摳腳丫子,一邊吃麵去了。

「店家,你來陪我坐坐。」安小樓見店裡沒什麼客人,便向那店老闆招呼道,「我們聊聊。」

「呵呵,客官,我一個粗人,有啥好聊的,不似你們讀書人,說話都透著一股斯文勁兒。」那店家嘿嘿的一笑,模樣很是憨厚。

「我又不是讀書人咯。」安小樓笑道,「我只是個生意人,做絲綢生意的,聽說你們這縣裡出命案啦?」

「命案?我們這裡可難得出一次。」店家一愣,顯然沒料到安小樓會跟他說這個話題。

「命案?有啊……」王周在一旁拉長了聲音說道,他的語氣很是古怪,而且似乎對那件河道浮屍的案子很清楚,「就前幾天,屍體還是我幫那老皂隸拉上來的呢。」

「是麼?死的是誰啊?」安小樓假作吃驚,「你拉死屍?難道不怕麼?」

「怕?」那王周這個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很是英雄氣概了,「老子長這麼大就沒怕過誰,你說是不是啊,老張!」

「是是是!」那店家一聲連著一聲的回答他。

「聽說那寡婦天天守著屍體在衙門口啊。」安小樓一邊吃,一邊看似無心的說道,任誰聽了他這話,都覺得這不過是街坊鄰居茶餘飯後在閒聊而已。

王周嗤了一聲,嘴裡嘟囔著說道:「寡婦?……」

店家好像有什麼心事一樣,他快步走到王周的桌子前,往他的盤子裡看了看,說道:「他叔,你的菜吃沒了?還要麼?我再去幫你裝一碟。」

「那要。」王周抬眼看了看他,「叫小鳳來裝。」

「小鳳出去了。」店家面露難色,「你就不要為難我們父女了。」

「我為難你?」王周拉長了聲音,衝著安小樓笑道,「您看看,他竟然說我為難他……您不知道啊,這店裡原先有個夥計……」

「對了,我這裡有上好的燒酒,你要不要嘗嘗?」店家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一般,急急說道,「我去搬來與你吃。」

「這還差不多。」王周哼哼唧唧,停住了話頭。

安小樓聽的心中一動,看來,這兩個人的關係不是那麼簡單的,很明顯這個店家在有意的討好王周,而這個王周,明顯知道些什麼事。

「這位大哥,你方才說夥計,什麼夥計?」安小樓假作無心的問道。

「夥計?哦,我說這店裡原來有個夥計,後來回老家去了。」王周胡謅道,他這人長得不咋地,說謊的水平也很不咋地,這個謊言十分的蹩腳。

安小樓慢悠悠的吃著膳糊面,他將眼睛挪向街道裡,此刻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落日餘暉將周圍房子和樹木的影子拉的很長投影到街道上,一片斑駁,他忽然發現從這裡望出去,能看到縣衙,在衙門口,樊老八正帶了張全跟一個路人聊著什麼,這老頭,行動夠迅速的。

「他叔,酒來了,你多喝點。」酒館裡,店家把酒罈子搬到了王周的跟前,那是一個大酒罈,那罈子裡的酒足有三五斤,要是賣了,也能賣不少錢,這店家竟然就大方的送給王周喝了。

「要錢麼?」王周明知故問。

「那怎麼好要你的錢呢?」店家連連擺手。

「聽說那兇手抓到了。」安小樓忽然開口說道,這句話當然是他隨口亂說的,但是卻不是無目的的隨口亂說。

「抓到了?」王周和店家似乎都很吃驚,他們齊齊望著安小樓,一副不信的模樣,「你不是外地來的麼?怎麼這事你倒知道了?」

「我是外地來的啊,不過我朋友是這裡的代理縣太爺,我聽說兇手已經抓到了,是一個流竄作案的,據說是見財起意,嘖嘖,所以說啊,人不可冒險,財不可外露……」安小樓嘖嘖的說道。

「要真抓到,那可就好了。」說這話的是店家,他的語氣裡,有七分已經相信了,並且還透著一絲輕鬆,還有疲倦,這人絕對有問題,安小樓暗暗的想道。

「抓到?怎麼可能!」王周不相信的說道,「便是抓到了,應該也是冤枉的。」

聽到王周這話,安小樓忽然覺得這猥瑣男人似乎是對這案子很瞭解的,他於是笑著說道:「怎麼會抓錯呢,不會的,要知道我朋友可是個斷案高手。」

王周搖著頭:「那位代理縣太爺,一定是抓錯了,兇手?」他笑了笑,不再說話了,自顧自的倒了一碗酒,大口的喝著。

安小樓吃過麵,付了錢,慢悠悠的從酒館裡踱步出來,他在街上溜躂著,一路上就沒碰到幾個人。

也難怪安小樓沒碰到什麼人,因為這個吳縣本是個安寧的小縣城,多少年以來,都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就方才在酒館裡安小樓遇到的那個王周,已經是這裡最出名的惡人了,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忽然出現了一樁命案,怎能叫那些百姓不驚慌失措呢,因此這幾日都是家家戶戶早早的就關門,吃飯睡覺,一個個都提心吊膽,生怕某一天厄運落到自己頭上。

這案子沒破,謠言倒是四起。有人說是江洋大盜把那皮匠給殺了,又有人說皮匠其實是自己淹死的,還有人說其實是皮匠的渾家在外頭有了別的男人,合著伙把自己的丈夫給謀害了云云。

安小樓從老皂隸口中聽到這些,只覺得哭笑不得,又歎這裡民風古樸,百姓們倒也可愛的很。沿著街道,安小樓緩緩的走著,這地方實在也是小,他走了沒兩步,就跟樊老八和張全兩個迎面撞上。

「嘿,安公子,你調查的如何了?」樊老八笑著問道,「看你的模樣,是有什麼眉目啦?」

安小樓笑了笑說道:「八爺,您這是取笑我呢?您瞧我這愁眉苦臉的模樣,哪裡是有眉目的樣子?倒是您,我看您是挺悠哉的啊。」

樊老八笑著說道:「反正這一次,我是贏定啦!」

「那可不見得。」安小樓笑道,「不過我倒是想聽聽,您都查到些什麼了?」

「想知道麼?」樊老八很是神秘的湊到安小樓跟前,用極小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那可不能告訴你。」

說完這句話,樊老八就仰天大笑,似乎捉弄了安小樓,他很開心,一副老頑童的模樣,也不再跟安小樓說別的,只帶著張全大搖大擺的離去了。

「我一定會贏你的。」安小樓望著樊老八的背影暗自發誓。
337743 發表於 2012-1-5 15:13
第170章 拜訪王周


由於吳縣的縣衙很小,除了一個公堂,就剩下一間客廳和一間書房,還有留給縣太爺住的一個小院子,院子很小,只有三間臥室,剛好也就住下了安小樓、樊老八和張全。

入夜了,樊老八和張全都早早的歇了去,只剩安小樓的房間還點著燈,昏黃的燈光將安小樓的身影映照在窗戶紙上,此刻他正在將下午收集起來的信息做匯總,從中想要理個頭緒出來。

就在安小樓冥思苦想之時,他並不知道,在對面公堂的屋簷上,有一個黑影正也對著他的房間凝目長望著。

「那個王周,好像很瞭解內情的樣子,而那個店家老張對王周的態度,明顯的很反常。」安小樓在屋內踱步,這年月沒有香煙,他只能用一根秸稈聊以充數,叼在嘴邊吧嗒著。

想到這裡,安小樓還是決定明天一早去找那個王周瞭解瞭解情況,雖然他挺受不了那人身上的味兒的。

天越來越短了,安小樓覺得自己才剛躺下,竟然就天亮了,他無可奈何十分不捨的離開床,伸了個懶腰,還沒穿好鞋子,房門就被敲響了。

「誰啊。」安小樓懶洋洋的問道。

「安大人,是我,皂隸老吳。」門外穿來老皂隸的聲音,「我幫您打了洗臉水,還有一籠包子做早點。」

「哦,真是麻煩你了。」安小樓起床,趿拉著鞋子,走去幫他開門,門口,老吳正滿面笑容的望著他。

「安大人,您早啊。」老吳的手裡端著一個銅盆,盆裡是滿滿的一盆清水,他的手臂上還搭著一條毛巾,左手的小手指上還勾著一個油紙包,雖然隔著油紙包,安小樓還是聞到了香噴噴的肉包子味。

「你也早啊,放在那邊就好了。」安小樓笑道,「其實這些活不用你做啊。」

老吳抬腳進門,一邊麻利的把銅盆放在木架子上,毛巾搭在木架子背部,一邊就把包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後站到了門口,畢恭畢敬的說道:「安大人,您可別這樣,伺候您就是老吳的份內事,若哪天您不要我伺候了,我豈不是要喝西北風去了?」

安小樓笑著,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這是深深的奴性吧,幾千年來都是如此的。他走到臉盆架前,很是爽意的洗了一把臉,然後美美的吃了一頓早餐,老吳則一直站在旁邊等候他洗完臉,吃完飯,又把該收拾的收拾好,就準備離開了。

「老吳。」安小樓忽然開口叫住他,「你可認識一個叫王周的人?」

「王周?」老吳原本都已經轉身準備踏出門檻了,聽到安小樓這麼說,就愣住了,「我認得,他是本縣的一個出了名的破落戶,原本祖上也是有些家業的,奈何到他父親那一輩,就開始落敗,到他這一代上,就已經家徒四壁了。」

「哦……」安小樓沉吟著,「他為人如何?」

老吳苦笑著搖搖頭:「呵呵,安大人,實不相瞞,那王周與我,還是沾親帶故的,算起來,他也是我孩子的遠房舅舅,平日裡我也沒少接濟他,還曾介紹他到衙門裡當差,只可惜他是一個四體不勤的人,慣是好吃懶做,游手好閒,成日裡吃了東家吃西家,除了四處打混,就是喜愛睡覺了,毛病倒也沒有多的,就是一個嘴賤,也不知因此得罪了多少人,這都快四十歲了,還沒娶到渾家。」

聽到老吳這麼說,安小樓心中大略對這個叫王周的人也就有了些許的瞭解,這應該是一個典型的單身漢,就跟他那世界農村裡好吃懶做的二流子差不多,好在這個王周比那些二流子要強些,至少老吳還沒說他是劣跡斑斑的,當然,也許是顧及到親戚的顏面,老吳才不說的吧。

安小樓又與老吳隨口閒聊了幾句,順便問了問王周家的住址,便讓他下去了。

收拾好床鋪,安小樓來到院子裡,這吳縣知縣住的地方還真是寒酸的很,一點不似他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般,亭台樓閣什麼的,整個院子裡光禿禿的,既沒有井台,也沒有樹木,更別提石桌石凳子了。院子的地上都鋪著青磚,有些磚頭都碎裂了,磚與磚的縫隙中還長出了些雜草,這院子與前邊的縣衙就一牆之隔,從大堂出來之後,經過一個狹窄的過道便可到達這內宅,宅子就三間房,成一個「L」型分佈著,當初安小樓秉著尊老愛幼的原則,讓樊老八和張全住了正房,自己則在廂房裡住下,如今那兩間房裡靜悄悄的,什麼動靜都沒有,安小樓就好奇了。

「難道這老樊和張全都還在睡覺?」安小樓一邊嘀咕,一邊就悄悄從迴廊走到他們的門前,伸手敲了敲門,裡面沒人應答。

「安大人,您別敲了。」就在這個時候,老吳抱了掃把進來打掃庭院,「那兩位老爺一早就出去了。」

「一早?」安小樓愣住了,心裡暗暗想道:「這老樊,為了一頓飯難道跟我拼了啊。」

「是啊,我早晨過來上工時,在路上就遇見樊老爺,他正領著那個下人往什麼地方去呢。」老吳說道。

安小樓哦了一聲,心裡說道:「這老頭,手腳還真是快,看來我也要快些去辦事了。」

按照老吳的指點,安小樓來到了位於縣城東邊城牆根的一處破敗窩棚,這裡原本是一處馬棚,後來養馬的人走了,王周又好吃懶做,沒有收入,為了吃飯變賣了祖屋,暫時就把這馬棚當作了他的窩,每日裡晚出早歸,過的卻也不如一個乞丐。

馬棚原本是四面透風的,王周不知從何處弄來了些草蓆,將三面給遮掩起來,勉強成就了一間屋子。安小樓站在屋子前,這裡蚊蠅叢生,散發著一股子腐敗氣息,無論如何都不像是有人住的模樣。

「王周在嗎?」安小樓手裡拿著兩塊大餅,兩根油條,還有兩塊粢飯,大餅卷油條以及粢飯是這江南地帶慣有的特色早餐,他打算跟王周聊聊,順便套套話。

「呼呼……」屋裡沒人說話,卻傳來均勻的鼾聲。

此時已經是上午了,驕陽懸掛在當頭,街上不似昨日下午那邊寂寥,已經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人從各處趕來,街上也算是熱鬧起來。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活忙碌著,唯獨王周這裡很是清淨,如果不是味道難聞,安小樓簡直覺得這裡是與世隔絕,那王周更似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窩棚是靠著城牆搭建起來的,由兩根快要腐爛的木柱子支撐著,安小樓想敲門,卻發現根本無門可敲,那門也不過是個草蓆蓋住的。

「王周在家嗎?」安小樓提高了聲音,仍舊無人應答,這一次屋裡卻連打鼾的聲音都沒了。

就在安小樓尋思要不要直接掀開門簾進去的時候,有一輛笨重的牛拉水車從裡面的巷子裡出來,趕車的是個老漢,見安小樓站在這窩棚前,很是稀奇的望著他說:「咦,這位小哥,你找誰?」

「老伯,請問這裡可是王周的家?」安小樓正想找個人問問呢。

「是倒是,只是你來的時間不對啊。」老漢停住車,對安小樓說道,「那王周此時正睡覺,便是雷公來找他,只怕也叫他不醒。」老漢說完,便又趕了車往前走去了。

安小樓無奈了,他站在門口思量了一下,決定還是直接進去算了,雖然沒有什麼跡象表明這王周跟那河道浮屍案有關,但是昨日在酒館裡的一幕,以及安小樓心裡強烈的預感,讓他覺得這個王周非常可疑,就算不是兇手,至少也是知曉內情的人。

安小樓掀開門簾,一股潮濕和悶熱,夾雜著酸臭氣味撲面而來,差點把安小樓吃的早飯給頂了出來。他皺起眉頭,適應了好一段時間,才勉強能夠繼續呼吸,並且開始打量這間屋子。

窩棚不大,除了門前安小樓落腳的地方,就只剩下靠牆的一張床鋪了,也就是說安小樓此刻正與那個王周面對面,一個站著,一個躺著。

在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後,安小樓開始觀察屋子裡的一切,床上一床破棉絮就算是王周的被窩了,此刻王周正和衣而臥,將棉絮夾在腿襠裡,側身躺著,雙手緊緊的摟住了棉被,作為男人,作為曾經單身的男人,安小樓十分明白,王周這是把棉被當老婆來抱了,更讓安小樓哭笑不得的是,那王週一邊打鼾,一邊流口水,還一邊嘟嘟囔囔的說著夢話,絲毫不曾察覺自己家中已經進了一個別人。

安小樓用腳踢了一下床板,頓時原本就不結實的木床嘎吱嘎吱搖晃起來。

「王周,地震了!」安小樓在王周的耳邊猛的大喊一聲。

「啊,誰!小鳳!」這傢伙,還惦記人家的黃花閨女呢。

王周猛的驚醒,從床上坐起,迷迷糊糊的看著眼前的安小樓,問道:「你是哪個?」

「呵呵,王周,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安小樓向他亮了亮手裡的燒餅油條和香噴噴的粢飯,「你一定還沒吃早飯吧?」

「這是給我的?」王周伸手在胸前搓著灰,斜吊著眼睛看向安小樓,「你這官人倒也有趣,居然會來到我這裡幫我送早飯,一定沒安什麼好心!」

「呵呵,目的是有的,倒也未必是壞心眼啊,我說,這早飯你倒是吃呢還是不吃?」安小樓笑道。

王週一把奪過燒餅油條,嘀咕道:「天上掉下的燒餅,不吃的是傻子……吃!怎麼不吃?」

安小樓從他房間的垃圾堆裡找了張凳子,坐在王周的對面,望著他說道:「有道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王大哥你應該很清楚吧?」

王周嘴裡滿滿當當塞的全是燒餅油條,一聽這話,差點被噎住,他瞪著眼睛看著安小樓說道:「怎麼,你還要我錢不成?告訴你吧,老子要錢沒有,要命一大條!」

「怎麼會要你錢,這算是給你的酬勞,你若能幫的到我時,莫說這一頓早餐,便是連續請你吃十天半個月我都做得到。」安小樓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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